甜檸檬356
《 相思扣王爺》
出版日期
2010/09/01
數量
NT. 190
優惠價: NT. 150
這十年來是她陪他走過喪父之痛,熬過練武的辛苦,
彼此朝夕相伴,默契好到不用明說就能明白對方的想法,
而他對她的感情,早已不再只是一般師兄妹那麼簡單,
所以看到別的男人向她求親,他會忍不住吃味;
當皇帝召他回國都,他明知師父會反對也堅持要帶她同行;
聽到她開口要求他去娶別的女人,
他再也按捺不住對她的感情,逼她正視他的心意!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當初的一時心軟,拗不過她的再三請求,
答應她代替他上戰場,竟會害她在某次出兵時戰死沙場,
失去摯愛的劇痛,使得原本溫和儒雅的他變得狠絕冷酷,
他戴上從她屍身上摘下的鬼面具,誓言活捉死敵,以血祭亡妻,
豈料三年後他居然遇到死而復生的她,但她卻不識得他,
甚至還換了個身份,成了死敵的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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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倪家武館內,年屆五旬的倪泰安兩道濃眉攏緊,尷尬的對坐在一旁的杜夫子點個頭,再低頭無奈的瞧著手中一張張詩不成詩、畫不成畫的鬼畫符。
「倪爺啊,不是夫子我沒能力,而是你唯一的掌上明珠真的是資質駑鈍,頑劣愚昧又不思上進,根本是天生蠢材、男人婆……」
隨著年約四十的杜夫子一句又一句益發嚴厲的批評,另一邊排排站著的八名倪家壯丁臉色也愈來愈難看,眼神更是愈來愈暴戾,一副要將他撕裂餵狗的模樣。
他們的爹娘可是拚到了第九胎才生出夏曦這個漂亮小妹妹的,她是他們倪家男人的心肝寶貝,這名夫子卻像是活得不耐煩,唱曲兒似的將她數落個沒完沒了!
渾然未覺的杜夫子則是愈罵愈忘我。這幾年來,倪家聘請的數十名夫子對倪夏曦全是束手無策,自視甚高的他原本也不屑來教一個莽姑娘,若不是倪家很有誠意的捧著一小箱黃金去請他,他這名曾教出狀元郎的夫子哪肯屈就在這間破武館授課
「倪爺啊,你瞧瞧這幅竹子圖,在幾團墨汁滴落紙上後,她大小姐竟然將它撇成了花,還沾沾自喜!哼,竹子長花,倪爺,你看過嗎?簡直是天下一大笑話!」
倪泰安實在快聽不下去了,雖然女兒的奇想他也不是不頭疼,但杜夫子罵得太超過了,他不得不努力壓抑胸口的怒火,才能不動手搥杜夫子幾拳!
深深的吸了口長氣,他先拿起杯子啜口茶,壓壓火,這才道:「這也可說是小女的巧思,無傷大雅。」
聞言杜夫子臉色一變,「無傷大雅?這樣還算無傷大雅!倪爺,若不趁早多管教,再如此寵溺下去,她、她日後肯定如脫韁野馬、無法無天、任意妄為!」
「哼!我家妹子是要當個不凡的女中豪傑,你這夫子懂不懂啊」倪家排行老大的兒子終於聽不下去的跳出來反駁。
杜夫子輕蔑的覷他一眼,「女中豪傑?那也要有才學,她?下輩子吧!」
什麼倪泰安的火氣再也壓不住了,咬牙切齒的怒道:「你這自以為是的夫子,自己教不會我女兒,就拚命嫌她!」
「倪爺你—哼!季常之癖、乾綱不振,莫怪乎生出這樣的子女!」杜夫子也火大了。
倪泰安其實就是名武夫,書唸得少,他眉一皺問向兒子們,「什麼意思?」
「杜夫子說爹你懼內啊!」倪家老五替父親解惑,不意外的—
「喀」地一聲,只見相貌俊逸、性情一向還算沉穩的倪泰安徒手捏碎手中杯子,臉上出現可疑的潮紅,瞪向杜夫子,「說我怕、怕老婆」
這其實是南城人都知道的祕密,只是倪泰安愛面子一樣是眾所皆知,加上兒子們的功夫個個一把罩,所以無人敢捋虎鬚,把這件事拿出來說嘴。
所以,杜夫子這話一出口,馬上就後悔了,尤其一對上倪家兒子們邪惡的衝著他猛笑時,更是機伶伶的打起了冷顫,臉色慘白的趕忙起身,「呃—我該走了。」
「走?」倪泰安眼睛冒火的咬牙大吼,「先羞辱我女兒,然後是我的妻子,還有我,我倪泰安付錢給你這個夫子,得到不該只有這些吧」
聽見這話,倪家八名兒子已經很有默契的握起拳頭,團團圍住杜夫子,還喀啦喀啦的扳著手指頭,就等著親愛的爹爹一聲令下—
只見倪泰安眼神凌厲,接著就是雷吼聲,「給我打!」
瞬間,拳頭紛落,杜夫子的哀號聲陡起。
這時窗外,冒出一顆小頭,然後小頭微微抬高,露出一雙熠熠發亮但透著一絲頑皮的眸子,藏在窗外的雙手也小力的揮著拳頭。
哼,是誰每次上課只會打瞌睡,醒來又只會罵她?是誰打混摸魚、不上進啊
不久,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杜夫子唉唉叫疼的跛著腳,蹣跚的步出倪家武館。
再不久,一張墨色未乾的紅紙便貼上了武館大門—
徵夫子一名,待優。
第1章
「碧雲深,碧雲深處路難尋……」
雕梁畫柱的賀府廳堂裡,賀瀠瀠端坐在珍貴的楠木椅上,喃喃低吟起衛立中的元曲,一雙翦水明眸凝望著窗外美景。
藍天下,幾株高大銀杏挺立,伴著一池的幽深碧綠,其間荷花點點,錦鯉穿池優游,再加上浮雲倒影,儼然是一幅天地美景,只是美景再動人,對一個哪兒都去不了的人來說,也只像困住人的牢寵而已。
空氣中突然又飄來一股熟悉的藥味,她不由得輕嘆。
從她有印象開始,這個味道就不曾斷過一日……
「這碗補藥湯,我端給妳家小姐就行了。」
說話的是一道劃破寂靜、清脆有力的愉悅嗓音,讓賀瀠瀠原本黯淡的眼眸頓時一亮。
「可是倪姑娘會打翻啊……」
「哎呀,都幾百年前的事了,妳記這麼熟幹啥?去!」
不一會兒,繫著翠綠色髮帶、身著白綠繡裙的倪夏曦就單手端著托盤,健步如飛的奔了進來,笑看著好友。
粉雕玉琢的賀瀠瀠頭戴真珠髮釵,身著紅背子、月華裙,全身散發著飄逸靈秀的氣質,與她的粗魯率性是南轅北轍。
倪夏曦先將那碗熱騰騰的補膳藥湯擺到一旁的桌子,再皺皺鼻子,「光聞味道就知道有多苦了,看來,繆霆威再不過來娶親,妳的藥湯準喝不完。」
賀瀠瀠苦笑著端起藥湯,輕輕吹了吹。
倪夏曦則率性的在另一張椅子坐下,一手支撐著臉頰,看著與她截然不同的好友。
她們兩個同年,可她是健康寶寶,好友卻是天生體弱的藥罐子;她一看到書本就打呵欠,愛跟父兄們舞刀弄劍,好友則是冰雪聰明,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傾城之貌在南城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所以,及笄的兩人,在婚事上也呈現出一強一弱的態勢。
好友是賀老爺的獨生女,賀老爺自喪妻後便沒有再娶,萬貫家財日後全是好友的,所以,儘管她弱不禁風,但人美、有才華,再加上那幾座金山銀礦,上門說媒的可差點沒將賀家大門給擠破。
但三個月前,一個消息沸沸揚揚的傳了開後,賀家大門從此就變得門可羅雀了。
據說都是因為北方繆家的緣故。
遠在北方的繆家城富可敵國,而主事的繆家堡以經商聞名,只要能賺錢,各種生意都接,所以評價兩極,也因為繆家與官方的關係十分密切,一些官方不能做的事,就由繆家負責搞定。
繆家少堡主因為從小就跟著父兄南來北往,見多識廣,很快在商界嶄露頭角,但也因為出身優渥,有些不可一世、脾氣暴躁,一次南下時偶遇好友,這一見便失了魂,逕自對外宣佈好友是他看中的媳婦,在她十六歲時,一定登門迎娶,還放話要是賀家這個娘家沒有好好照顧好她,或是其他人膽敢打她的主意,休怪他抄家滅族、手下無情……
真狂妄!倪夏曦邊想,邊看向溫順喝著湯藥的好友,「妳怕嗎?」
這句話問得沒頭沒尾,但這三個月來,倪夏曦問的都是繆霆威的事,好朋友之間自然有默契在。
「不怕。」絕塵出俗的賀瀠瀠美麗的眸子閃過一道幾難察覺的慧黠光芒。
這事有內情,但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不與好友分享這個祕密,實在是好友太率性,總藏不住話。
她微笑的看著好友。「其實,繆少主與我不過只有一面之緣,他只知表相,卻不知我就像個半死不活的人,只能供著看,碰也碰不得。」
聞言,倪夏曦柳眉一豎,「為什麼要這麼說自己十幾年來,妳天天一碗雪山人蔘精藥湯補身,一定不會像那名婆婆大夫說的,妳要有信心一點。」
是嗎?相較於好友的樂觀,賀瀠瀠倒不那麼想。
她天生體弱,就算生於富貴門,嚐遍多種珍貴藥材,但有「女菩薩」之稱的圓妙大夫已說了,她的身子不僅禁不起生子的過程,若身子調養欠佳,恐怕跟男子圓房都有生命危險。
「她說的是真是假我並不那麼在乎,只要能留在爹身邊陪伴、盡孝道的日子能多一點就好。」她知道爹有多心疼她。
「妳在開玩笑吧?」倪夏曦杏眼圓睜的瞪著好友,「妳爹雖然很疼愛妳,可是他現在跟我爹過的日子沒兩樣,都是膽戰心驚啊!我跟妳都是他們巴不得快快丟出去的燙手山芋,多留閨中一天,他們的白頭髮就多一根!」
唉,這一點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啊!賀瀠瀠實在是有口難言。
圓妙大夫所說的話令她爹恐慌不已,唯恐一個沒有照顧好她,她便見閻王去了,屆時,脾氣暴烈的繆霆威絕對不會善了,所以這陣子想趁她身子骨不錯、能長途跋涉時,就要先送她前往北方完婚……
「不過,妳放心啦,妳真要前往北方,我也一定會護送的。」
賀瀠瀠瞧好友像男子漢般猛拍胸脯,忍俊不住的微微一笑。
夏曦人如其名,身上有一股溫暖的可親氣質,她毫無心機,直來直往,膽識超人,還有一身好武藝,時常見義勇為,卻也因此常惹事端,再加上請來教學的夫子都留不住,被眾人認為頑劣無才,婚嫁之事也因而乏人問津。
「好了,別淨提我的事,妳的婚事如何了?」
倪夏曦立刻雙手合十的求饒,「妳別像我爹娘一樣關注我的終身大事,好不好?妳都不知道,我娘簡直走火入魔了!因為怕我嫁不出去,居然請人裁製一種輕飄飄的繡服,要我穿著去逛大街,看能不能煞到哪家男人,還要辦個拋繡球招親耶!」
一見好友漂亮的五官皺成一團,賀瀠瀠差點噗哧笑出來,「可我也聽說妳娘會這樣做,是被妳跟妳爹、還有妳八個哥哥們給惹毛的?」
提到這事,倪夏曦難得現出尷尬之色,粉臉漲紅,「還不是教我的杜夫子教不會我,竟然在我爹跟哥哥們面前狠狠告了我一狀,說我粗手粗腳、天生蠢材、男人婆,然後就被圍毆了。」說完她雙手握拳,笑得好開心。
賀瀠瀠是哭笑不得,雖然杜夫子是禍從口出,活該被狠狠揍一頓,可是若要認真算,在好友十五年的人生裡,被揍得差點沒吐血身亡,或是被掃地出門,對著武館大門咆哮的夫子應該已有近百名了。
「這下子,妳是稱心如意了。」
倪夏曦笑得更燦爛,「是啊,要我乖乖坐著聽課,簡直要我的命!」她在好友眼前轉了一圈,做了類似割喉的動作後又癱坐在椅上,逗得賀瀠瀠笑逐顏開。
此時,天空開始飄下濛濛細雨。
只見兩名丫頭急匆匆的跑了進來,一個手上備了小爐火,一個急著從櫃子裡拿出披肩為自家小姐披上。
雖然春天的氣候變化無常,一下子出太陽,一下子又涼颼颼,但被如此過份細心的呵護,也實在很辛苦。
賀瀠瀠面露無奈,看著兩頰透著健康紅暈的好友苦笑。
驀地,上半身打著赤膊的倪家老五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瞧他滿身汗,就知道他是從武館一路跑過來的。「快點,娘冒火了,因為妳又不見了!」
「慘了!慘了!我被娘罰要禁足十天耶!」倪夏曦登時臉色大變的從椅子上彈跳起來,她倪夏曦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生她的娘啊!「我走了!走了!」
她急匆匆的向好友揮揮手就衝向五哥,沒想到五哥卻還傻呼呼的對著賀瀠瀠猛笑,甚至露出白燦燦的牙齒。
「哥,娘!娘!」她連忙把五哥喊回魂。
「噢!快!快!」倪老五俊臉一紅,立刻抓著妹子的手一路衝出去。
賀瀠瀠微微一笑。她實在好羨慕好友啊,有那麼多疼惜她的哥哥。
「小姐,倪家兄妹都好可愛喔!」兩名丫頭早就笑得前俯後仰了。
「是啊。」她微笑。少有朋友的她,已經開始期待下一回的見面了。
 
濛濛細雨中,倪家兄妹腳不沾塵的奔過熙來攘往的街道,來往的行人或商家、攤販瞧了,莫不搖頭一笑。倪家子女從小到大都是這麼慌慌張張的穿街而過,真是十幾年如一日啊!
兄妹倆急急奔回武館,一聽到前院裡傳來打拳的 喝聲,兩人很有默契的繞到後面的圍牆飛身翻進—
「哎喲!」
腳才站定,兩人的耳朵便同時慘遭暗算,風韻猶存的鄭紅玉一手揪著一人的耳朵,不管子女們唉唉叫疼,她柳眉兒一橫,「牛牽到北京還是牛!臭丫頭!死小孩!」
「娘,您罵妹妹,怎麼連我也遭殃」倪老五一張俊臉都漲成豬肝色了。
「從小到大,就你這五哥替她掩護東、掩護西,這丫頭的膽子有一大半都是被你寵出來的!」鄭紅玉這話說得咬牙切齒,手勁也下得狠,讓倪夏曦兄妹兩人痛到都掉淚了。
終於,發洩完怒火的鄭紅玉放開了涕泗縱橫的兒女,揮揮袖子要老五到前院練拳去,一手就拉著女兒往房裡走。
倪夏曦還沒搞清楚狀況,只見娘已擰了條毛巾,像擦桌子般的把她的臉胡亂擦一通,「嗯……娘……粗……魯……痛啊!」
「我粗魯還不是妳害的!」
說是這麼說,鄭紅玉又開始給愛女好好的描眉畫鬢、塗點脂粉,再要她換上一身絕美華麗的雪紡繡裙,動作一氣呵成。
好了!她上上下下打量著女兒,笑得好滿意。「聽著,待會兒妳給娘去逛大街,行走間只要多想想瀠瀠的溫柔嫻雅、弱不禁風,娘保證妳這身裝扮肯定能為妳這朵黃花找到一個主兒。」
什麼倪夏曦仰頭一翻白眼,「怎麼又是這事兒,娘就是不死心嗎?噢!」
鄭紅玉收回敲向女兒額頭的硬拳,「我跟城東的何大娘賭上了,今年再沒將妳嫁出去,老娘我就一路三跪九磕頭的到她家幫傭一年!」
倪夏曦皺眉撫額的動作一停,「娘,妳幹啥跟自己過不去穩輸的嘛,噢!」
第二記拳頭又落下。
倪家人習慣用拳頭說話,而這其實也是倪夏曦乏人問津的眾多原因之一。
鄭紅玉一臉認真的托起女兒的下顎,大眼對大眼,「臭丫頭,給娘爭氣點,說真格的,妳跟瀠瀠那丫頭同樣美,只是,是不同的美。」
倪夏曦點頭如搗蒜,心中卻大大的不以為然。真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瀠瀠是閉月羞花之貌,嫋嫋娉娉的,楚楚動人,她哪能比啊
但不管倪夏曦心裡怎麼想,她還是只能遵照娘親的意思,帶著一些銀兩,穿著一身跟仙女下凡沒兩樣的白色飄逸繡服,回到熱熱鬧鬧的街道去。
這時的天空早就放晴了,一開始,她謹遵著娘親大人的叮囑,步步生蓮的走,不張望、不跳躍,果真吸引了好多好多人的目光。
「那不是倪家丫頭嗎?轉性了?」
「還真的是呢!看看,這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瞧她明眸皓齒、美麗動人,看來不輸咱們南城的第一美人賀瀠瀠啊!」
路人七嘴八舌的聊了起來,對著倪夏曦看個不停,讚不絕口。
這讓她忍不住數度低頭竊笑,呵呵……原來娘說的沒錯,她是個美人呢!
「來人啊!快來人啊,採花賊!」
驀地,巷弄裡傳來一名女子的哭叫聲。
她臉色丕變,怒斥一聲,「大白天的,哪個該死的淫賊」她想也沒想的就飛身過去,立即見到一個黑色身影朝著屋簷飛掠而去,她縱身再追,卻聽到一聲衣服的撕裂聲,猛地一回頭,竟見她的裙襬一角就在屋角飄啊飄的。
慘了!她哀號一聲。衣服破了,她會被娘給打死!
立刻將這罪算到那淫賊頭上,她怒不可遏的吼叫,「你這該死的淫賊,給我站住!」
她飛身而去,一群人在街上也跟著追。一黑一白的身影在錯落的屋簷上飛縱跳躍,一下子眾人便追丟了。
這一路追逐竟到了近郊,倪夏曦氣急敗壞的叫嚷,「好手好腳的什麼不做,卻當淫賊,我定要你非死即殘!」
黑衣人一見到了不見人跡的郊外,追來的還是一名人如花嬌的美人兒,色膽即起,「小姑娘,妳有幾兩重要我非死即殘?倒不如讓我來教教妳如何快活吧!」
「好啊,姑奶奶我就先用拳頭問候你的鼻子快不快活!」
倪夏曦狠話說完,拳頭跟著擊出,沒有防備的惡人馬上流下鼻血,氣得破口大罵,「該死的,我一定要妳在我的身下唉唉叫!」
面對他撂狠話的舉動,倪夏曦直接又餵他幾顆拳頭,再加送幾腳,沒一會兒就將淫賊打個落花流水。她的倪家拳可不是練假的!
淫賊見情勢不妙,忍痛施展一招驢打滾,又跑往森林裡去。
倪夏曦哪肯算了,尤其她這身白到發亮的新衣在這番折騰下來後,已破了好幾處,也髒了好幾處,她若不將他逮回去交差,肯定很慘。
一陣追逐後,兩人進到略微陰涼的幽靜森林裡,「你再逃—」
她的話都還沒說完,腳不知踢到什麼鬼東西,害她跌個狗吃屎,翻了兩圈,裙子還沾上一堆泥。「慘了!慘了!我不被娘捏掉耳朵才怪,把這件新衣裙弄成這樣,到底是什麼鬼—」
她一回頭,杏眼圓睜的看著一名趴臥在草地上的男人,只見他右大腿上全是血,連草地上也印染了一大片刺目的紅,應該已躺在這兒好一會兒了。
「喂!喂!」
天生膽大的倪夏曦想也沒想就手腳並用的爬了過去,這動作讓她潔白的袖子又染上了血,但她無暇多想,一伸手便探他鼻息—
雖然有些微弱,但是活著的!她眼睛陡地一亮,仔細將人檢查一遍。
好在,這人身上除了大腿那一刀外,其他地方都好好的,只是那一刀下手很重,深及見骨,所以他應是失血過多、昏厥過去的吧?
她將頭上的綠色緞帶取下,替男子的傷口給束緊。綁好後,她吐了一口長氣,拭了下額上汗水,即背過身蹲下,試著將他扛起來,但有著天生神力的她,竟然扛不起這個昏迷的男人!
有沒有搞錯
她咬著牙,又拖又拉的,終於將虎背熊腰的男人撐上自己小小的背,不過,因為身高差距太大,他的雙腳也只能拖地了。
幸虧老天爺知道她好心救人,才汗流浹背的將他拖離森林,就巧遇要進林子採藥的顏老大夫及隨行的小廝。
「老大夫,快來……幫忙…….快來幫幫忙啊!」她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這傢伙真有貴人運,遇到她,又遇到南城裡醫術最好的大夫,絕對死不了!
滿頭白髮的顏大夫急急過來,「倪家小丫頭,妳這惹禍精怎麼改砍人了?」
「我是救人,快啦……」
 
龍隕倫自昏沉中慢慢的甦醒過來。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大腿處傳來的痛,強忍著痛楚睜開眼,視線卻一片模糊,他蹙眉,再努力的眨眼、定了焦,總算看到一名坐在他床榻前的小人兒。
「你醒了!」
倪夏曦帶著稚氣的臉龐因為興奮而紅通通的。她打小跟八名哥哥混習慣了,不明白什麼叫做男女授受不親,俯身靠近他的臉,「你怎麼被砍一刀的啊?」
隨著她的欺近,龍隕倫也將這名年約十四、五歲的女子瞧了個仔細。她的眉兒彎彎、圓亮的黑眸含笑、紅唇似玫瑰,活脫就是一名絕色佳人。
「嘿,你是醒著的吧?你是外地人,叫什麼名字?要不要我替你送信給家人,不然,你家人會擔心的吧?」
家人龍隕倫的思緒總算清晰了些,試著要坐起身來,沒想到身旁俏佳人竟然不畏男女之別,很自然的傾身將他扶坐起來,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叫倪夏曦,你呢?」
龍隕倫看著這一張笑容滿溢的臉龐,只覺她全身亦散發著如陽光般的溫暖,過人的親和力讓他無法招架,不由得一笑,「龍隕倫。」
好氣派的名字啊,而且—她眨眨眼。這一陣折騰下來,她都沒有好好注意他的長相,這會兒,才發現他長得好俊啊!
龍眉鳳目、美如冠玉,尤其那雙深邃迷人的黑眸,透著教人沉溺的溫柔……倪夏曦怔怔的看著。她家的男人那麼多,可從沒見過這種會讓人跌進去的眼神啊—
「醒了就出去,我這藥堂從不留被刀劍所傷的病患。」
顏老大夫走進乾淨斗室,吹鬍子瞪眼的下起逐客令。
「是啊,顏老大夫說愛玩槍耍棍的都不是好東西,弄不好還會有仇家尋來,」倪夏曦一雙明眸骨碌碌的一轉,「所以,我家是間大武館,我看你就勉強點在我家養傷吧,因為你身上連點銀兩也沒有,瞭解嗎?」
他皺眉,「我身上明明有—」
龍隕倫直覺的伸手去摸他的腰帶,果真,他從不離身的玉佩及一只錢袋都不見了!
所以,襲擊他的殺手只為財?所以,在他倒地時沒有解決他?
「我看你大概遇到搶匪了,但人沒死就是幸運,錢財乃身外之物嘛。算你命大,遇到了抓淫賊才跑進森林裡的我。」看到他皺眉,倪夏曦忍不住又開口。
他濃眉卻皺得更緊,「姑娘是在森林裡發現在下的?」
她點頭,「是啊,怎麼了嗎?」
不對,他明明是在官道被埋伏受傷的,是誰大費周章的將他移到林子裡?
「姑娘救我時,身旁可有任何人?」
「當然沒有,不然,我才不會扛你扛得差點喘不過氣來!」
「妳扛我?」
龍隕倫一臉錯愕。從小到大,他身邊的女子都是手無縛雞之力,尊貴優雅,就連丫頭也是嬌柔有禮,而她看來除了率直些外,看不出有大力士的能耐。
「這娃兒天生神力,氣走夫子的功力更是深厚,你不用懷疑。」顏老大夫看出他的錯愕,難得多嘴的替他解惑。
更令龍隕倫訝異的是,聽到這一席分明是嘲諷的話,倪夏曦卻一點也不生氣,反而笑咪咪的拍著胸脯道:「這就是所謂的天生我才必有用嘛,夫子天生跟我犯沖,那是沒救的事,可至少我能救人啊!」
好特別的女子,竟能如此豁達……
反正他現在腳傷,哪裡也去不了,再加上敵暗我明,還有很多疑團待解,不如先留在這個城鎮,再找機會跟他的人接上線。
思忖一番後,龍隕倫一臉誠摯的看向她,「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只是, 倫還是請姑娘借我一些銀兩,安排住宿客棧,免得遭到波及,所借之銀兩他日我定當奉還。」
「你這什麼話?你是在暗示我跟顏老大夫是同一國的,全是貪生怕死之輩」
這一席話可讓天生俠義心腸的倪夏曦大為光火,但無辜被罵的顏大夫更是氣得牙癢癢的。
但她火氣當頭,哪有讓人插話的份就見她氣呼呼的直拍胸脯,「我是什麼人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女耶!相見即是有緣,出外靠朋友,呃—」
「叫妳唸點書就不唸,這會兒詞窮了吧!」顏老大夫受不了的瞪她一眼,才轉向龍隕倫。「我說龍公子啊,你最好就去這雞婆成性的惹禍精家裡住吧,不然,她一樣天天到你住的客棧噓寒問暖,也許還會夜夜站崗,要是壞了她閨譽,你不娶她也不成,屆時,你就得不償失了!」
聽見這話,龍隕倫忍不住想笑,而他的神情顯然也洩露了這點。
只見倪夏曦粉臉漲紅,眼內冒火的瞪著老大夫,「臭老頭,哪時候變這麼長舌!我只是想救人救到底嘛,要是他在客棧時又被砍他的人多砍幾刀,不就白費咱們合力救他了?」
「最好是這樣,但妳若纏了他一生,是救他還是害他,只有天知道!」
「哼!我要是纏他一生,下輩子我還是投胎當女人!」倪夏曦氣憤的高舉手。這算是發毒誓了,南城的人都知道她不喜歡當女人。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一老一小竟然就在龍隕倫的面前唇槍舌劍起來,最後,還是他無奈妥協,才結束這場你來我往的老少鬥。
第2章
倪夏曦在抓了好幾包藥,有吃的、有塗的,問清楚如何吃藥、用藥後,顏老大夫即讓小廝幫忙她將龍隕倫扶上馬車,往倪家武館去。
時間倒也抓得剛剛好,吃晚餐可是武館最安靜之時,上上下下的人都到飯廳內大快朵頤,因此倪夏曦可以安心將龍隕倫偷渡到側廳,再溜回房間將她的一身衣服換掉,然後,再去找爹、娘及哥哥們說出她今天的英勇事蹟。
不過,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她才剛推門進房,她的娘已經在房裡等著了。
「外傳妳追個淫賊飛簷走壁時,我就知道會這樣!」
鄭紅玉手握一根木棍,咬牙切齒的瞪著馬上轉身想逃之夭夭的女兒。
瞧瞧,髮鬢凌亂,好好的衣服破得不成樣,又灰又髒,教她怎麼不火冒三丈一個飛身,曾是江湖兒女的她身形一旋,就在女兒面前站定,嚇得倪夏曦後退閃身,急著要喊救兵。
「爹,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都還沒點完名呢,棍子已往她的頭敲下。
「噢,娘!痛死了!」
「喊什麼?那些男人吃飯時耳朵都是關上的!妳這臭丫頭,為了下個月的繡球招親,我特別讓妳穿得美美的上街,看能不能多吸引點未婚的男人來接球,結果妳還是搞得灰頭土臉,衣服又破又髒……」
鄭紅玉嘴巴沒停,手也沒停,倪夏曦跑得可辛苦了,一下子抱頭,一下子又得揉揉屁股,腳還絕對不能停。
「娘、娘、娘,有客人—」
這一追逐,竟又跑回側廳來,倪夏曦只覺得糗死了,娘只忙著拿棍子打她,也不瞧瞧有個人還坐在廳上,「有客人啦!」
汗流浹背的她眼見母親一點都沒聽進去,為了保護她可愛的屁股,她只能狼狽的跳上椅子、又上了桌子,一下又跳了下來,「娘啊!別打了嘛,有客人啦!」她氣喘吁吁的大叫,眼角餘光瞧見龍隕倫正抿唇偷笑,好丟臉喔!
「我管他的鬼客人—」
「是男人,年輕的男人!」
沒辦法了,被打得滿頭包的倪夏曦只好躲到龍隕倫身後,雙手抓著椅背,一直不肯將她的話聽進耳裡的鄭紅玉才終於看到人。
龍隕倫目光含笑的看著眼前急著收回棍子,急煞腳步,臉蛋轉紅的中年婦女,「冒昧打擾了,倪夫人,在下龍隕倫,倪姑娘是為了救我才弄得一身髒,更熱心的帶我前來小住以避禍養傷,所以, 倫恐怕得叨擾一陣了。」
鄭紅玉尷尬的直點頭,喘口氣後上下打量他一番,「公子肯定是外地來的吧?沒見過。」
「是,初來乍到,不知道怎麼惹上惡人—」他看向笑咪咪站到他身邊的倪夏曦。
她其實是很狼狽的,除了髮絲凌亂之外,還一臉汗水,但紅通通的雙頰非常動人……不對,他在想什麼收回遐想,他有禮貌的繼續說下去。「若不是倪姑娘盛情難卻, 倫實在不宜留在府上,事實上,我被攻擊得很莫名其妙,也不確定那些人會不會上門,讓倪家人惹禍上身—」
「嘿,不是說了我不怕嗎?」倪夏曦臉上的笑意馬上不見,還生氣的鼓起了腮幫子。
「是啊,我們不怕的,我當家的也是個粗人,教人打拳維生,但我們過去曾行走江湖,是不是好人一眼就瞧得出來,你就放心在這裡養傷吧。」
鄭紅玉愈說臉上的笑愈甜。這孩子是富貴相,俊偉不凡,配她女兒,呵呵呵……是一對俊男美女啊!
「娘啊,妳怎麼笑到眼睛只剩一條線啊—噢,幹麼又敲我的頭!」倪夏曦哀叫一聲。她很無辜耶!
龍隕倫覺得這對母女逗得很,他有一對嚴父嚴母,表情如此生動的母親,他還是第一回瞧見。
「娘,妹妹回來了沒?」
「沒回來也太丟臉了,那種沒有得逞就被女人高喊淫賊的男人,她應該三兩下就把他打到滿地找牙才是!」
「就是,我倪泰安的女兒,功夫可不是蓋的,天生神力更是讓她一拳就能將男人打死—」
驀地,廳外傳來討論聲,倪家男人們人未到,大嗓門全到了。
倪夏曦聽得得意揚揚,還向一臉困惑的龍隕倫指指自己,「是說我喔。」
不過,鄭紅玉表情就不太好了,只見她衝了出去,臭著臉大吼—
「有客人啊,你們還不給我閉嘴!」
她簡直快氣瘋了,就是眼前這些不長進的男人—她嫁的,和她生出來的—讓她始終無法教出一名纖纖弱弱的大家閨秀!
八名兒子跟倪泰安的個兒一般高,五官也大都承襲倪泰安,個個俊逸過人,但同樣的,也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鄭紅玉這個當娘的。
所以,一見到她衝出廳外對他們咬牙低吼,九個男人頓時噤聲,然後,很有禮貌的依序走進廳堂,果然就見他們最愛的倪家寶貝難得像個女人一樣端了杯茶給坐在椅上的陌生男人,仔細瞧瞧,他的腳還包紮著布條。
不過,他長得好英俊,身材挺拔,一身紫羅窄衫繡工精緻,看似價值不菲,應是非富即貴,不是泛泛之輩。
龍隕倫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一大群長相極為相似的大家庭,不過,對上倪家男人好奇的眼神,看慣場面的他仍是溫文儒雅的介紹起自己,並再次感謝—
「好啦好啦,你是被我強迫帶回來養傷的,要是見一堆人就要講一次,那不累死人了?我還有一堆師兄師弟師姊師妹的,你怎麼辦?」
倪夏曦受不了的打斷他那些禮貌性話語,「好了,我先帶你回房休息,對了,你真的不需要我去通知你的家人?也不報官嗎?」
龍隕倫搖搖頭,「我的家離這裡極遠,而且,我是刻意離家出來磨練、見見世面的,不想家人為我擔心,至於報官,連傷我的人我也沒看見,如何報?」
「也是,而且咱們南城治安極好,夜不閉戶,這一報對百姓們來說,就無法安寧過日了。」倪泰安笑看著他,「不過,不報官自己也得小心點。我看公子該是出自富貴門,但有顆體貼家人的心,甚佳。」
「多謝倪爺美言, 倫對大家而言是一個來歷不明之人—」
他的話尚未說完,倪夏曦就忍不住開口,「相逢即是有緣嘛,來歷不明又如何?你看來就是個好人啊!」
他忍俊不住的勾起嘴角一笑,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得不說她太過天真。
但在他打量所有的倪家人後,發現他們個個看來都純樸善良,不若他所處的地方巿儈狡詐,也就不難明白她的單純從何而來。
倪家老五和妹妹一樣,對這個客人很有興趣,眼光在那張俊臉上溜來溜去的,心中一個主意立即成形。「你看來就一副很有學問的樣子,老實說,我家妹子沒人敢上門教,夫子來兩天就嚇得走人,連學費也不敢要—」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鄭紅玉馬上送給兒子一拐子,倪老五頓時抱著肚子哀號,沒想到她嫁的男人卻馬上接力。
「對啊,我這女兒不夠溫柔嫻淑,詩詞歌賦、廚藝女紅全都一竅不通,連禮教也不當一回事,真是汗顏。」
就在鄭紅玉要移三步改送老公一拐子時,龍隕倫正巧開口—
「倪姑娘本性善良,有俠義之心,不矯揉造作,率直樂觀,是個好姑娘。」
「真的!真的?」
聞言鄭紅玉眼睛一亮,倪家男人則一臉不可思議的瞅著他看,畢竟他們已聽習慣外人對倪夏曦的批評,說好話的,應該都是功德無量的人,早見菩薩去了。
「我真的這麼好嗎?」連倪夏曦自己都好驚訝,但也樂翻了,胸口更是熱熱的,「這裡的人都說我沒姑娘的樣子。」
龍隕倫突然面對十多張笑咪咪、且長得相像的臉兒,憋不住的失笑一聲,「是,倪姑娘真的是個好人。」
「那你當她的夫子如何?」倪家老五抱著肚子,總算把話問出口。
「我?」他不由得一愣。
總算明白兒子心思的鄭紅玉忙不迭的接話。「是啊,夏曦資質駑鈍,沒有姑娘家該有的樣子,所以請來的夫子沒有人留得住,讓她到學堂,她又和人打架鬧事,什麼叫循規蹈矩,她完全不懂啊!」
哎呀!娘幹麼又潑她冷水!倪夏曦忍不住偷瞪母親一眼,吐了吐舌,殊不知這可愛的表情全落入龍隕倫眼底,讓他更覺得她天真無邪。
他微微一笑,「在下從小即學詩禮之訓,孟子盡心上言,『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時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達財者,有答問者,有私淑艾者。』我定盡一己之力,好好教倪姑娘。」
「完善的教化的確能在潛移默化中讓一個人深知禮教,那就麻煩龍夫子了。」鄭紅玉笑靨如花,對這名愈看愈有緣的「半子」,真的是滿意得不得了。
「還不快來拜師!」她粗魯的一把將女兒抓到龍隕倫眼前,再往女兒的後膝蓋一踢,倪夏曦唉叫一聲,只有跪下的份。
「很痛耶,娘!」她抬頭瞪著生她的娘。
「快快請起,不必行如此大禮。」龍隕倫連忙傾身要她起來。
「沒關係啦,反正都跪了。」她娘在瞧著呢!她哪敢起身—只是這樣對嗎?救人的還得跪被救的?什麼天理!
見她不起,龍隕倫只能看向鄭紅玉,「只是 倫無法長期任教,傷好就必須離開,時間最多半個月至一個月—」
「沒關係,能教多久就多久。」鄭紅玉樂不可支,他留下,她女兒就有希望。
「可是—」倪夏曦伸高手,猶豫的說:「當我夫子的最後全吃了拳頭,你看來雖然魁梧挺拔,但九對一……你還是別教我好了。」
龍隕倫還沒來得及回應—
「喲!這麼快就捨不得了?」
「不會吧吾家也有妹初長成了?」
不識男女滋味的倪夏曦,想也沒想就先餵取笑她的二哥及三哥各一記拳頭,「什麼捨不捨得?他長得就不像夫子嘛!」她的確是這麼想的,何況「情竇初開」這詞兒還沒在她身上發生過。
龍隕倫很想笑,因為她看來很認真,「像不像夫子這點,姑娘就不必擔心了,我定會嚴謹的來教導姑娘,以報姑娘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不是要以身相許?她剛好沒男人要!」倪老五反應很快的說。
「五哥!你死定了!」倪夏曦氣得咬牙切齒,粉臉兒漲得紅通通的。
龍隕倫就看著這對兄妹在廳堂裡一前一後的追逐起來,而倪家人個個是笑得闔不攏嘴,不時看向他的目光也帶了點詭異。
這讓他想到顏老大夫的話,看來,倪家人有想湊對的心思吧,他還是得適當的跟倪夏曦保持距離才行,雖然他未婚,但婚事已有譜。
只是要和這樣有趣的可人兒保持距離……他苦笑著搖搖頭。
 
倪家為了方便龍隕倫授課解惑,在原本的書房加了張小床,他住得倒也舒適。他逐日展露所學,斯文俊逸的他會彈琴,下棋功夫也一流,滿腹經書;畫圖時,畫山是山、畫水是水,才華洋溢,除了不曾舞槍練棍外,幾乎是十全十美的男人。
只是,教了倪夏曦十來天,他不得不承認,她的確不是讀書的料。
幾乎一談到詩詞,她就猛打呵欠,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元曲,全像沾了睡蟲似的,稍不注意,她就能趴在桌上去夢周公。
除此之外,她也像個過動而坐不住的孩子,坐沒一會兒,身上便像有毛蟲似的不停扭來扭去。
這也是他唯一會對她稍微嚴厲的時候,但即便坐定了一會兒,她又會開始趴在桌上,要不,就是以手肘支撐著重重的腦袋,眼神放空。
但是,到了她煎藥給他吃、替他換傷藥時,她又立刻生龍活虎。另外,吃三餐的時候也會擔心斯文的他無法在餐桌上搶到一些較有營養的肉跟蛋,所以貼心的先藏一大盤給他,即使她的父兄們大喊不公平,只要她用她那雙圓亮的大眼睛一瞪—
「來者是客!」
其他人鼻子摸摸,便沒敢多叫了。
然後,他還發現她生就一副熱血心腸,天生愛管閒事。
例如她總是很認真的問他,「你到底打哪兒來的?一點都不在乎誰砍了你、搶了你?那萬一你離開後,他們又在哪個地方埋伏,屆時我不在你身邊,你怎麼辦?」
毫無城府的率直及關心,在在令他哭笑不得,好像他變成無自保能力的老弱婦孺。
倪家男兒漢多,與他體型相同的有幾位,一件件粗布衣衫洗得乾乾淨淨的穿在他身上,她還會先說抱歉,「你那套貴重的衣服就先收著吧,等你傷好要走時再穿,免得我洗破了。」
而若是發現來武館學武的男女老少好奇的圍著他想聊些話、問些東西,她更會搶先上前將人統統打發掉。
「喂喂喂!他是來養傷的,不是說書的,而且,目前他擔任我的夫子,你們離他遠一點,別妨礙我讀書嘛!」
這話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她這名老是夢周公的學生,其實該汗顏的,但事實上,汗顏的是他。
在他的傷口一天比一天好後,對她的愧疚也愈深,因為,他這名嚴師不僅出不了高徒,就連教會她好好寫一篇詩詞都辦不到。
即使如此,他還是得離開,因為包括他受傷的內幕,誰下手、誰救了他,這些事,他都得一一查出,免得日後為倪家帶來不當牽連、招來麻煩。
「夫子,我畫好水墨畫了。」
驀地,陷入思緒中的龍隕倫,被倪夏曦怯怯的聲音喚回神。
此刻,在倪家書房裡,他坐在書桌後方,倪夏曦就站在桌子前。
他看著手拿畫卷的她,其實她是個有自信的姑娘,只不過一旦碰到作詩作畫,就會像洩了氣的皮球般,軟趴趴的。
他接過手,正要攤開畫卷,她突然又整個人趴上桌子,以雙手壓住畫軸,可憐兮兮的問:「可不可以不要看?」
「有那麼慘?」
她沮喪點頭,「是,在你之前的好多名夫子,最後都把畫給撕了……」
這幾日她看過他畫的,筆力渾厚,流順如雲,尤其是山水人物畫,每一筆莫不精鍊,相較之下,更突顯出她的慘不忍睹……
他搖搖頭,「我看看。」
見他那麼堅持,倪夏曦只好慢慢從桌子退開,雙手放在後背,一臉不安。
她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不知是否因為他長得太英俊、還是是唯一一個對她很溫柔的夫子,所以每每見到他,她的心總會怦怦亂跳,胸口更是沒來由的熱烘烘的,很想努力回應他的好,因此這是她第一次很認真的畫畫。
龍隕倫將畫在桌面攤開後,心陡地一沉。他真的看不出來她在畫什麼,可一見她心驚膽戰的瞅著他,他便露出一絲微笑,試探的問:「這是畫路上一顆一顆的大石頭嗎?石頭旁還有一條一條的小蛇?」
她粉臉兒一皺,湊近看,「哪來的大石頭跟蛇?」
他一指,她一看,瞭了!
倪夏曦欲哭無淚的指著畫中一坨一坨黑黑的東西,「這是蓮葉跟蓮蓬,夏天時,南城中的明湖裡全都是這些東西,至於這一條一條的是水波,我都跟別家姑娘一起乘小船去採蓮蓬,但我沒地方畫船啦,因為紙張太小了……」
聞言,龍隕倫先是一愣,隨即低頭,就怕自己突然湧上的笑意會傷了她的自尊心。
「你在哭嗎?為我難過啊?」神經大條的倪夏曦馬上低頭要看他的表情,他急忙又抬頭,嚥下笑意。
「我沒在為妳難過,我覺得妳畫得很不錯。」
「這是安慰吧?夫子明明連看都看不出來。」她悶悶的瞅著一臉尷尬的龍隕倫,很氣餒的問:「我很糟糕是不是?」
龍隕倫還沒回答,練武練得滿身臭汗的倪家眾兄弟已從前院過來,一一搶看她的新作。
「哇!果然換了夫子有差,這次畫饅頭像多了!」
「什麼啊,這明明是畫蚯蚓在石頭裡鑽來鑽去玩耍。」
「不是,不是,這是—奇怪,正著看跟反著看都一樣,哎呀,根本就是一幅畫壞的東西!」
幾個兄弟你瞧瞧、我看看,各有不同解讀,各自笑得前俯後仰,讓倪夏曦悶到極點,什麼話也不說了,只以一個「你看吧,我就是沒天份」的可憐表情瞅著龍隕倫看。
笑到忘形的倪家兄弟此刻才意識到他們的話傷著寶貝妹妹了,連忙又是抱歉又是讚美,更不忘對著龍隕倫拚命打躬作揖。
「夫子,失禮了,舍妹很努力,真的。」
「舍妹真的不是有心鬼畫符,她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你別嫌她。」
「真的,夫子,她別的事都很行,就琴棋書畫不成啊……」
雖然她是倪家人手上的燙手山芋,但更是他們每個人的心頭肉,從言行舉止就可以感受到他們對她的萬分疼愛。
「我看她悟性不錯,只要肯努力,也許能一日千里。」龍隕倫好心替倪夏曦打氣,但自家人卻不捧場,動作一致的頻搖頭。
「夫子還是別期望太高,免得失望太大,呃—當然,舍妹的壓力也就不會太大了!」
此話是出於好意,但是龍隕倫一看到當事人頭一低,雙肩一垮,不知怎麼的,竟然有點不捨,比起這樣失意的模樣,他更想看到她笑得開懷、自信滿滿的,所以想也不想的便繼續睜眼說瞎話。
「倪姑娘,妳真的不差,這幅『一池明湖,蓮蓬處處』的畫作,若能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就更添韻味了,來,妳試試。」他拿了毛筆給她。
倪夏曦咬著下唇看他,見他雙眸淨是鼓舞,就鼓起勇氣接手過他手上的毛筆,沾了墨汁後,瞪著圖,筆在空白處要下不下……
「想什麼就寫什麼,沒關係的。」龍隕倫溫柔鼓舞。
「可我想不出什麼風花雪月的詩詞。」她頭一低,好沮喪。
「那就寫實,放膽的寫。」
她抬頭怯怯的看著他堅定的黑眸。
好吧,是他說的,可以寫實,那就—她暗吐口氣,放膽下筆,邊寫邊唸—
「石頭、蛇、饅頭,蚯蚓、鑽、石頭,抖落一團黑,竟沾滿臉灰。」
「噗噗噗……」
此話一出,倪家兄弟全抱住肚子拚命忍笑,個個憋得臉紅脖子粗,連龍隕倫都快忍俊不住的笑出聲。
她根本是另一種天才—無法把她困在一個框框裡的天才,竟然把眾人錯看的詞拿來應用,也算一絕!
倪夏曦同樣粉臉兒漲紅,卻又力持鎮定的說:「笑出來啊,免得內傷。」反正她也習慣成自然了。
「噗噗噗……」結果她的兄弟們還真的不給面子的哄堂大笑,「哈哈哈……」
但是她的年輕夫子卻深吸了口氣才說—
「妳寫的詩靈活而有畫面,是好詩,所以,事在人為,尤其妳的天資聰穎,我相信假以時日,妳一定能做得很好。」
看見他溫柔的黑眸凝睇著她,倪夏曦竟然有一種暈船的感覺。
好奇妙,這種話她也不是第一次聽到,通常都是自家人說的,可是從他的嘴裡說出來,竟讓她在瞬間像是有了力量似的。
其他人見兩人突然四目對望,進入無聲勝有聲的境界,立即互使眼色,眉開眼笑、躡手躡腳的離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龍隕倫才從眼前嬌羞的小臉上回過神來。
雖然困惑於自己剛剛怎麼會看倪夏曦看到出神,除了這天真的姑娘外,腦子裡再沒有其他事,就連要盡快離開都忘了,但他很快鎮定心緒,就見她仍一瞬也不瞬的看著自己,不禁有些尷尬。
「呃—總之,妳要對自己有信心,明白嗎?」
直到他開了口,倪夏曦才猛地驚醒,粉頰立即飛上兩團嫣紅,「是,明白。」
此刻,書房半開的窗戶外,站在不遠處的倪家夫婦眉開眼笑,覺得這一對是怎麼看怎麼登對,只是—
夫妻倆使個眼色,走到涼亭坐下。
「夫子看來就是個溫雅沉穩的好孩子,但他深藏不露,是個練家子。」倪泰安是教武的,也行走江湖二、三十年,一直到了這溫暖的邊城才落了腳,所以閱人無數,這幾日,他細細觀察龍隕倫下來,已有答案。
鄭紅玉也看出來了,「可是他的人品實在是萬中選一,我的直覺告訴我,不能讓女兒錯過他。」尤其是兩人剛剛四目對看的畫面,怎麼看就是有譜啊!
倪泰安畢竟是男人,比較理性,「他的來頭肯定不小,也許已有妻妾—」
「那又如何?富貴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何況,夏曦除了那張稱頭的皮相,沒一點賢妻良母的樣子,我們能求什麼?」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嘆一聲。她像母雞生蛋似的拚命生,就是圖個女娃兒,結果……實在有點悔不當初。
倪泰安再瞧了不遠處的書房一眼,發覺龍隕倫對女兒的確有耐心,還在上課。
「妳有什麼方法?」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龍隕倫正朝著女兒微笑—好溫柔的男人啊。
思索一會兒,她一擊掌。「總得讓他知道,夏曦也是很搶手的、咳咳……」因為這話是昧著良心說的,所以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可瞧丈夫一副錯愕的滑稽狀,她又受不了的撇撇嘴角,「男人都一樣嘛,愈搶手的女人愈有價值,自己獨得才會更珍惜,所以,拋繡球招親的消息還是得放出去,看看能不能推波助瀾,到時再看夫子會不會向咱們開口要人。」
真會有這麼一天嗎?倪泰安想都不敢想。
 
京城。
一匹快馬飛奔在熙來攘往的路上,蹄聲快速厚實,可騎士仍然用力踢馬腹,恨不得馬兒能長翅膀似的。
「什麼事那麼急?」路上幾名老百姓好奇的引頸張望。
半晌,馬兒在金碧輝煌的「陵親王府」前停下,騎士迅速翻身下馬背,很快的三步併作兩步衝了進去。
不一會兒,富麗堂皇的大廳裡,龍勝天、孟繡韻夫婦便急急從內廳步出,身後還跟了幾名小廝及丫頭。
「怎麼回事?泉恪,出了什麼事?」
兩鬢斑白的龍勝天焦急的看著手下。
這一次,他的獨生子執意在與朝英公主成親前,用三個月時間到各處遊歷,體驗不同民俗風情,因為他不放心,才私下派輕功一流的泉恪跟在愛子身後,小心保護。
可是,怎麼他竟獨自回來了?而且還一身疲憊,滿臉鬍碴,衣服也皺巴巴,看來已奔波數日。
「泉恪,親王呢?你不是在他身後偷偷保護的?」孟繡韻的個性嚴謹,但一遇到獨子的事就無法冷靜,她急急走近泉恪,看著他催問。
疲憊不堪的泉恪欲言又止,突然,一個挺拔的身影又快步走進來。
「怎麼回事?泉恪,你不是奉我叔父的命,隱伏在堂弟的身後保護他嗎?」
龍俊秀激動的揪著泉恪的領子怒問,兩人四目相對,泉恪眼中迅速閃過一道幾難察覺的複雜光芒。
「放開他,讓他好好說話啊!」
孟繡韻對這名三年前才來到府中入住的姪子也相當疼愛,雖然他的相貌太過剛硬,但父母雙亡的他對他們兩個長輩、對兒子,甚至對府裡的下人都很好。
「嬸母,對不起,我太激動了。」龍俊秀連聲抱歉,也向泉恪致歉,「我太心急了,請你快說。」
偽君子!泉恪咬緊牙關,好想朝他吼出這句話,但他知道,還不可以。
泉恪淚如雨下的雙膝跪地,頭垂低,哭嚷著,「對不起,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出了什麼事」龍勝天快急死了。
「親王在行經一處山路時,可能是多日大雨,土石崩落,一個不小心,就連人帶馬車的跌落山崖,屬下一路找尋了半個月,什麼也找不到,只找到親王被沖爛的衣服,還有這塊玉佩。」自責萬分的泉恪從懷裡掏出一只色澤光潤的古玉。
聞言,龍勝天臉色慘白,身子因極度悲痛而晃了下。
「叔父!」龍俊秀連忙扶住他。
孟繡韻眸中含淚,顫抖著手,緩緩拿過他手上那塊獨子自幼佩帶、從不離身的白玉佩,那是先皇御賜讓他平安健康長大的,是塊千年古玉……但現在,她的兒呢?
她將玉佩緊緊壓在胸口,心狠狠抽痛,瞬間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嬸母!」
「繡韻!」
龍勝天跟龍俊秀同時上前抱住她癱軟的身子,龍俊秀隨即對著下人吼,「還不快去叫大夫快叫大夫……」
泉恪看著急急往外跑的小廝跟丫鬟,沉痛的望著焦慮的老相國跟昏過去的相國夫人,愧疚低頭,也意外捕捉到龍俊秀眸中一閃而過的得逞之光。
對不起,對不起……他只能在心中一直向相國夫婦道歉,更希望親王能趕快在繆家分堂養好傷,早日回來。
第3章
春去夏至,天空變得更加蔚藍,天氣暖洋洋的。
經過這些日子的調養,龍隕倫的腿傷已痊癒,總算可以出去探探消息,並請人回陵親王府報平安。
休養期間,他反覆回想當日受害的情形,明明是在官道上遇襲,最後卻出現在南城近郊,若歹人只是為財,根本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的將他移位。
所以,他確信有人在幫他,但也真的有人想加害於他,至於原因,他勢必得找出來。
思緒翻湧間,他走過武館的小院落,再行至飯廳長廊,遠遠就可以聽到倪家幾個男人的大嗓門。
「這樣算公開徵婚嗎?妹妹長得那麼可愛,真得淪落到要拋繡球招親?」
「什麼淪落?我覺得太秀氣根本不適合妹妹,還是比武招親強!」
「還玩槍弄劍?外面的男人都知道夏曦的功夫夠行了,火氣一大,跟母夜叉也沒兩樣,總得騙些外地來的吧?」
「可是男人若太弱,怎麼保護她一生一世?」
「哎呀,算了吧,自從她在三年前徒手把五個想輕薄她的男人像下水餃似的全摔進明湖後,就沒男人敢靠近她了,現在誰還敢來找死—噢,誰用饅頭丟我」
倪老五手拿著被當成暗器的饅頭,氣呼呼的回過頭要找人算帳,但一對上端著一盤熱呼呼饅頭的娘親大人,馬上乾笑一聲,低頭識相的啃饅頭。
鄭紅玉冷眼掃過幾個兒子,不意竟也看見站在外面的龍隕倫,不禁暗暗呻吟。
真是的!不想讓他聽到的事,他倒聽得一清二楚,這些兒子老是不懂得隱惡揚善!
「吃饅頭可好?」她笑盈盈的走向他,將一盤饅頭端到他面前。
龍隕倫笑著搖頭,「不了,我的腳好多了,想出去走走。」他很禮貌的不提及那些讓倪家人尷尬的話題。
她眼睛一亮,「好,我叫夏曦陪你去……咦?那丫頭呢?」
「她說要去找好朋友,所以今天不上課。」
鄭紅玉聞言,只覺恨鐵不成鋼。真是的!提著燈籠也找不著的好男人就在眼前也不會把握,還往外跑,她生的什麼女兒啊!「那丫頭一點自覺都沒有!一個姑娘家再這麼隨性下去,真的會沒人要的,你說是不是,龍夫子?」
鄭紅玉這話透了點玄機,是刻意要試探女兒在他心裡究竟有沒有一點兒重量。
龍隕倫腦中立即浮現倪夏曦率性的種種舉動,不禁微笑道:「倪姑娘是塊璞玉,該給她一點時間,她會蛻變的。」
鄭紅玉聽了,眼睛亮燦燦的,摀著嘴兒,一臉樂不可支,「夫子真的這麼想?」
「當然。」
這一答,倪家兄弟差點要振臂歡呼個幾聲,龍隕倫的確是獨具慧眼,竟看得出來他家妹子是塊璞玉啊!這麼識貨的人,怎麼可以讓他空手而回
所以,在眾人列隊送他出門,還塞了點銀兩、不忘提醒他要回來後,鄭紅玉就和兒子們圍坐一桌,邊啃饅頭邊聊起來。
「娘啊,不是我要唱衰自家妹子,有道是『日久見人心』,現在就擔心時間一久,夫子也會看出妹子的缺點多於優點,到時他不欣賞妹子了怎麼辦?」倪老大很有憂患意識的問。
「對,她故作優雅能撐多久?尤其她的食量可沒幾個男人能忍受,總會露出馬腳的,怎麼辦?」倪老二嚥下口中饅頭,也憂心起來。
「軟硬兼施,逼他娶妹子?」倪老三這話一出,馬上被親愛的娘敲了頭一記。
「把他嚇走嗎?他是目前唯一能制得住夏曦這匹野馬的男人,你們不要給我瞎扯胡鬧,想點好方法,我也找你們的爹想點法子去。」她看中意的女婿可不能就這麼不了了之。
娘親一離席,倪家兄弟們討論得更熱絡,但說來說去,所有的方法都被否決,想到他們腸枯思竭、都快想破頭了—除了一個下三濫的方法,雖然這個方法在每個人的腦海裡都曾閃過,卻沒人敢說出來,因為卑鄙無恥嘛。
「其實啊,惡馬惡人騎,可是龍夫子怎麼看都不像惡人,硬要拿他來配粗蠻率性又力大無窮的妹妹好像佔了他便宜—噢!」唯一敢說真話的倪老五差點沒被兄弟們的拳頭痛宰,「我錯了!我錯了!」他連忙叫饒。
「現在所剩時間不多,究竟該怎麼辦才好?」打完弟弟,倪老大又開始頭疼。
倪老二也附和,「沒錯,龍夫子的腳傷一好,就迫不及待的出門,瞧他一副尊貴樣,肯定不可能一輩子窩在我們這個城鎮當夫子的。」
「錯過他,我們每個人一定都會扼腕。」倪老三像個老學究般看著大家。
總是要有個人出來當壞人,提出那個卑鄙的方法,但是是誰?
幾個人突然同時乾咳起來,眼神迅速交換,然後,終於有人開口,「所以就用那個嘛?」
「是,那就那個嘍。」
「好,就那個啦!」
取得共識,八兄弟哈哈乾笑,幾個人又圍在一塊商討後續大計。
他們是絕對、絕對要把妹妹跟龍隕倫送作堆!
 
龍隕倫來到熱鬧的南城大街,從倪夏曦口中,他知道這裡是偏離河南官道、約一個半時辰可達的城巿,但離主要的經商大城都不算遠,所以不少商隊會選擇在這裡過夜,不管是住宿或花費都比較省,因此南城仍是繁榮的,許多商家皆是人聲鼎沸,很多人當街三三兩兩的聚著聊天,嗓門更是出奇的大。
「聽說沒?倪家小丫頭要拋繡球,怎麼會有人去?」
「有!我兒子就想去,聽說有開賭盤啊,你們知道的,一面倒,眾人都押她嫁不出去,所以,這賠率驚人!」
「我兒子也有興趣,我家是開客棧的,我兒子說她身強體壯,一年生一個娃兒沒問題,日後客棧也不必請人,自己的孩子幫忙就行了。」
「可是顏老說那丫頭救了個受傷男人,我問過去武館學藝的人,聽說那男人滿腹經書,長得可俊了。」
「那倪家人搞什麼繡球招親?大家都是老鄰居了,那點心思誰不知道?根本是要給那男人倪丫頭也是很有行情的假象。」
「我也這麼想,倪家丫頭從及笄以來,婚事就沒譜,相較於賀府,簡直是南轅北轍,慘兮兮啊……」
龍隕倫一路從綢緞店、客棧、茶館,甚至攤販走過,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就是倪家一家人,尤其是倪夏曦,竟是城中百姓閒話家常的熱門人物。
但,也許因為他太顯眼吧,愈來愈多雙眼睛注意到他這張生面孔,又開始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是他吧?跟到武館學藝的人形容得有像啊,真的是俊美挺拔,難怪倪家小心藏著,不讓他露相……」
「也難怪倪家丫頭最近老是看不到人……」
龍隕倫怎麼也沒想到,他出來原是想看看有沒有手下人會尋來給他一些訊息,但看來,他是錯了。
他禮貌但疏遠的朝那些人微微點頭,繼續往下一條街道走,驀地,一池蓮荷的美麗景色吸引了他,他立刻想到倪夏曦的畫。
時值夏日,澄澈的明湖水裡,碧綠的荷葉及蓮蓬高低起伏的隨風輕舞,幾名採蓮蓬的少女們搭著小船,握著一支支新採的蓮蓬,在柔和的陽光下,穿梭在圓葉間。
如此清朗怡人的風景,她竟然有法子畫成一顆顆石頭?龍隕倫不由得失笑搖頭。
而那樣嬌俏可愛的小人兒竟要成親了
想像著倪夏曦身邊多出一個人的畫面,他的心竟莫名的感到凝重,有些不願意看到那景象出現,但這種感覺太奇怪了,根本沒有道理可言。
他蹙眉搖搖頭,將這奇怪思緒丟諸腦後,走進臨湖的一間毛筆店。
買了紙筆,他坐下來,正思索著該寫什麼回家報平安,就聽見店外傳來一陣談話聲。
「春花,妳說那幾名窮酸客為什麼突然變得那麼有錢?不僅包下一個月的房間吃吃喝喝,還動不動就一擲千金,闊氣得很?」
「他們不是說做了樁生意大賺一筆?過去連點碎銀都給不起的人,現在要什麼都給,瞧這個繡著金銀線的荷包,上面還用金線繡了一條小龍,真是今非昔比呢—」
龍隕倫濃眉一皺,頓時放下毛筆,抬頭看了出去,就見兩名濃妝艷抹的姑娘經過店門口,其中一人把玩著銀絲線荷包—
他眼睛一亮,立即起身,追了出去,「姑娘,請等等!」
 
一艘小船緩緩划過明湖湖面,但船上的兩個美人兒不採蓮蓬,一個纖纖弱弱的坐著,身上還披了件防風但透氣的披肩,另一名則嘰嘰喳喳的一邊說話一邊划著漿。
小船四周有賀家家丁的船守著,萬一有什麼事,他們便能迅速反應。
沒錯,船上的人就是賀瀠瀠及倪夏曦。
倪夏曦是個很貼心的好朋友,一早見到陽光普照,氣候溫暖怡人,就衝到賀府去,至少在這樣的天氣,賀家老爺會允許好友出門。
也因為她早就習慣賀府對好友的百般呵護,所以就算四周圍了一圈小船,她還是呱啦呱啦的跟好友分享這陣子發生的事,一點也不覺受到監控。
賀瀠瀠其實早從丫頭那裡得知她救了龍隕倫,對方又當了她夫子的事,只是│
她一雙美眸閃過笑意。不知好友有沒有發現,從一早見面至今,她三句不離龍隕倫,不斷說他有多棒又多好……
「他看來溫文儒雅、英姿颯颯、還有一股貴氣,說起話來有條有理,舉止端正,怎麼看就是很有修養……也不會嘲笑我,妳都不知道他……」
賀瀠瀠眼見好友仍如連珠炮般說個沒完沒了,終於忍俊不住噗哧一笑。
倪夏曦莫名其妙的眨眨熠亮大眼,「妳笑什麼?」
「笑我耳朵要長繭了!龍隕倫這三個字真的是『如雷貫耳』呢。」賀瀠瀠調侃好友可直接了。
倪夏曦先是皺眉,然後才恍然大悟,紅著臉嬌斥,「原來妳在取笑我!」
「哪敢呢?妳可是唯一不怕碰壞了我、敢跟我在一起的朋友。」這是真心話。
也是!直線條的倪夏曦附和的點頭,美眸透出一絲得意。
因為如果好友少了一根汗毛,賀家人絕對不會饒恕的,所以一般人跟她在一起都會覺得壓力很大,而且不管去哪裡,她身後都有一大串像肉粽的人在保護,毫無自由可言,只有她本人例外。
「不過,我不得不承認一個來歷不明,還沉得住氣寄住在一個陌生地方的男人也很少,雖然名義上是妳的夫子。」賀瀠瀠覺得這樣的人不是太自大就是太霸氣。
心思細膩的她想了想又道:「不過,妳爹娘閱人無數,就算沒追問他的身世背景,一定也細細觀察過,只是,敢忽視未知的未來風險,讓妳跟他朝夕相處,想必妳家人應該對他『心存不良』吧?還是,妳對他也有一份不軌之心?」
倪夏曦聞言粉臉兒羞紅,難得現出忸怩神態。
「怎麼妳愈說我愈聽不懂?我跟家裡的人的確都很欣賞他,因為咱們城裡的男人都太弱,不是紈 子弟,就是三妻四妾的花心大蘿蔔,像他那樣乾乾淨淨,溫文有禮的沒有。」
見好友難得出現女兒羞態,賀瀠瀠心中明白,直率的好友情竇初開了,但顯然還沒半點自覺。
「聽來妳對他評價極好,可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他可有妻有兒?」
聽到賀瀠瀠的問話,倪夏曦的心重重一沉,胸口也悶了,不過她沒細想,只是道:「不管有沒有,他中意的絕對是秀麗端莊的女子,不會是我。」唉,吐了一口長長的悶氣,她不經意的看往好友後方,突然瞪大了眼睛。
「妳別這麼看輕自己嘛,而且,若不是妳就慘了,妳已對他動了心—」
賀瀠瀠安慰的話都還沒說完,倪夏曦早就沒在聽,她的心思、雙眸全定在對面街上那個俊美無儔的男人身上,「怎麼會?有沒有搞錯」
她心口沒來由得冒火。龍隕倫竟然跟花街柳巷的兩名姑娘走在一起!
她急得拚命划槳,將船往湖邊划,速度之快,嚇得賀家家丁的船跟其他採蓮蓬的小舟也趕緊划開,就怕撞翻了賀家大小姐的船。
「妳是怎麼了?」
由於賀瀠瀠背對著街道,壓根沒瞧見龍隕倫,卻快被好友嚇壞了。
只見力氣原本就大的倪夏曦三兩下就將船快速靠在湖畔,急急跳上岸,愧疚的對仍然一臉困惑的好友道:「我下次再去找妳。」便三步併作兩步的直奔向龍隕倫,可是,怎麼才一會兒就不見人了
她連忙轉往另一個路口跑去,這才總算看到了那個男人。
她想也沒想的追上前,急急把他拉到一邊,示意那兩位姑娘先等一下,然後壓低聲音,惡狠狠的瞪著他,「夫子的腳傷不是才好?怎麼這麼快就思淫慾?現在還是大白天呢!」她當街說教,還一副兇婆娘狀。
龍隕倫俊臉尷尬,「倪姑娘誤會—」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緊張的想解釋,但不知怎麼的,他就是不想讓她誤會他好色,得到一絲壞印象。
他的話還沒說完,兩位煙花女子已經摀嘴大笑。
花名為春花的姑娘笑道:「夏曦,妳可是姑娘家,說話這麼大剌剌的,不知情的還以為妳跟我們是同一國的呢。」
「就是,而且這位公子從頭到腳也不像會找姑娘玩的樣子,妳急什麼?他是為了客人送給我的這個,不過,雖然確定是公子的,他還是送我了!」秋月也笑著搖頭,並得意的拿起手上的荷包。
她們對倪夏曦可熟的,曾經有白吃白喝甚至白白佔她們便宜的客人被她五花大綁的扭送到她們姊妹面前,讓姊妹們狠狠的揍一頓出氣。
倪夏曦一愕,上前一看,發現那是男人的荷包,繡工精緻、布料看來也貴,所以—她眼睛陡地一亮,看向龍隕倫,「我知道了!砍了你又拿走你銀兩的搶匪就在杏花閣,是嗎?」
他點頭,接著進一步解釋,「那個荷包是我娘一針一線親手縫製,每年都會汰舊換新,可款式一致,更是獨一無二,我見兩名姑娘在手上把玩,才冒昧追上詢問的—」
「沒想到我們竟是杏花閣裡的姑娘,送的客人還在杏花閣裡。」春花接著說。
倪夏曦聽明白了,頓時對龍隕倫感到抱歉,紅著臉道:「我可以幫忙啊,真的,你不會武功,很危險的。」
春花用力點頭,也看向他,「沒錯,她可是我們這裡濟弱扶傾的小俠女,要不是她是個女的,我就免費送她上床快活幾次!」
「胡說什麼啊!走了啦。」倪夏曦簡直快窘死了,低頭就往前走。
兩個姑娘相視一笑,很有默契的看著他,「她對你很不一樣喔,竟然會臉紅。」
龍隕倫沒有接話,只是望著倪夏曦的背影。他並不希望她跟,不想她因自己而受到什麼傷害,尤其這段日子她對自己的好,他是很清楚的,但就他的情況,只跟她保持恩人與師生關係,是最好不過的事。
「快來啊!」
倪夏曦走了幾步,才發現沒半個人跟上來,連忙回頭叫人。
收回目光,龍隕倫只能點點頭,跟著兩名姑娘一起追上前。
 
因為是大白天,充斥著酒色財氣的花街柳巷顯得特別安靜,各店家大門深鎖,不過,只要一入夜,這裡便是龍蛇混雜,有暴發戶、敗家子、失意客、尋歡客前來灑錢,但也有不少人徹夜未歸,即使白日當頭,仍沉溺於溫柔鄉。
眼前這間位於杏花閣的上等廂房客人即是其一,門內還不時傳出「下下下!下好離手!」的賭博 喝聲。
春花、秋月帶兩人到門口後就先離開,這種場子她們看得夠多,也不想惹上麻煩。
龍隕倫則皺著眉看仍留在身旁的倪夏曦,但尚未開口,她就先說了—
「不要再叫我回去,這一路來這裡都說幾百遍了?你就饒了我的耳朵吧!」
「我可以自行處理。」
「是,然後呢,我再來救你?拜託,你真的以為我是吃飽撐著到處找哪裡有人需要救?」她開玩笑的瞪他一眼,又嫣然笑開,率性的一拍胸脯,「放心吧,我真的可以!」
這種感覺實在很新鮮,頭一次有女子,還是一個不知他真實身份的女子挺身保護他……龍隕倫的眸光因為感動而更為溫柔,「小心點。」
「嗯。」
倪夏曦很豪氣的將門推開,房間裡面很大,桌子也很大,大約坐了十多人,其中一人左手抱著美人兒,右手還忙著把玩四粒骰子,圍坐同桌的其他人則紛紛下注,不過,這張賭桌上其實有酒、有菜,是在杯盤狼藉間硬是撥開了點空位賭一把的。
「我也賭一把。」倪夏曦仗著自己有功夫,挺身走上前。
畢竟是妓院,出入的都是男客,所以她稚嫩的嗓音一出,所有人同時從賭桌上抬頭,詭異的是,其中穿得閃亮亮的三人一見到站在她身邊的龍隕倫時,臉色丕變。
「嚇!鬼、鬼!」
「什麼鬼不鬼?」倪夏曦馬上給那幾個傢伙幾拳,其他人見狀況不對,全都趁機閃人。
龍隕倫想上前幫忙,倪夏曦卻要他站定別動,「你好不容易才養好傷的。」
看到她打得很順手,而且那幾名半醉的男人也沒傷害她的能力後,龍隕倫這才乖乖站定不動。
果真,沒三兩下,倪夏曦就把他們打到他面前,三人狼狽的全跪下來。
「看清楚他的腳了?有浮在半空嗎?鬼,你們才是惡鬼呢!」她氣呼呼的再罵一頓,順便補幾腳。
幾個人已被打得快像豬頭了,個個鼻青臉腫的哭喪著臉,說出當日的事情經過│
他們三人做生意駕車經過一處山路時,看到另一輛馬車擋路,然後,三人好奇的驅前一看,竟看到一名蒙面黑衣人正要殺車內的一名男子—
「我們說他是鬼,就是因為我們親眼看到那名蒙面黑衣人狠狠往他的大腿砍下去!」
「就是,還說刀子抹了毒,他一定會死,所以給了我們一筆酬勞,要我們幫忙掩埋。」男人低頭哭叫,一邊偷偷跟同夥使眼色,要他們配合著演。
「那黑衣人呢?」倪夏曦焦急的問。
「不知道,他盯著我們載這位公子離開,我們也不敢回頭。」另一名瘦小男人忙答。
龍隕倫蹙眉,「可是我身上明明還有一塊古玉及一疊銀票│」
幾個人吞嚥了口口水,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人才道:「玉是黑衣人從你身上摸走的,我們想,既然你會死,留銀票在身上只是浪費,所以就搜括走了……」
「就這樣?那黑衣人可有留下任何東西?」龍隕倫再問。
幾個人又是你看我、我看你後,才搖搖頭,其中一人把剩下的銀票全從胸口、袖子掏出來放到桌上後,三人高舉起手後再趴臥地上,「請饒命!別送我們去官府,不是我們害你的,我們還很好心的把你丟在林子裡,沒將你埋了……」
那是因為省事吧?倪夏曦沒好氣的想。
龍隕倫將那些銀票收回袖口內,再看向三個男人,他們怎麼看都沒有為惡的膽子,看來黑衣人才是關鍵。
面對這樣的結果,他不能說不失望,但令他驚訝的是,倪夏曦也看出來了,她像個哥兒們似的拍拍他的手。
「沒關係,還是有線索,你想想,要害你的人竟然放著那麼多銀票不拿,只拿走那塊玉,那塊玉有什麼用處?」
他蹙眉,看著一臉認真的她,「那玉是我從小佩帶到大,從不離身—」
倪夏曦靈活的腦袋馬上轉動,「簡單啊,你被砍了,雖然沒中毒,可是玉被拿走是事實,有玉佩卻不見人,這代表那個人希望讓某個人認為你已嗚呼哀哉,死了!」
他猛地倒抽口涼氣,果然,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問題是他死了,誰有好處……他臉色悚地一變,不!不可能,他們感情一向極好,不可能!
「你想到了什麼?」見他皺起眉,她立刻反問。
「恐怕我今天就得離開。」
此話一出,著實讓倪夏曦嚇了一跳,心更是猛然一抽,「什麼可是、可是你不是要當我的夫子?我才學一點點……」她還真的慌了,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要離開她,這種感覺真的是糟透了!她從來沒這麼急、這麼慌過,他都還沒走,她就想想他了!
「我知道,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去辦,相信我,就算我真的沒有時間回來教妳,也會請一名很好的夫子過來教妳。」益發覺得自己推測的極有可能變成事實,龍隕倫心裡就愈著急,已迫不及待想走了。
「我不要!再好的夫子教到我,一定也跟過去那些夫子一樣,他們不像你對我有耐心,溫柔又包容,還會鼓勵我,我不想要別人我只要你!」連珠炮似的話一出口,她粉臉就漲紅了。
天啊,都什麼時候了,她在胡言亂語什麼
何況,她從不黏人的,她是怎麼了?真想昏死過去算了!
而龍隕倫也被這一番話怔住,腦中淨是「只要你」三個字,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麼。
氣氛突然凝滯,而跪在地上的三個人早就偷偷爬出去了。
驀地,倪夏曦拍了自己的額頭一下,「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你本來就會離開嘛,你也有你的家人、朋友啊,真抱歉,把我說的都忘了。」她真的好尷尬。
「妳—」龍隕倫的情緒也很複雜,聽到她那近乎告白的率直話語,他心中有著莫名的欣喜,但因急著查明真相,所以暫時無暇分心想原因,但見她眉宇間強抑的難過,他的胸口悶悶的。
他深吸口氣,才發現那幾個惡人不知何時已經溜走,而倪夏曦也注意到了。
「真是的,便宜他們了!」她趕緊轉移話題,讓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緒終止。「呃—夫子,明早再走吧?今晚我跟家裡的人幫你送行,這一別,也許就不會再見了……可以嗎?」
她的要求如此卑微,臉上強扯出的笑容如此不安,他怎麼忍心拒絕。
「明白了,我們走吧。」
她笑開了嘴,但心裡還是好難過、難過得就快要死掉了……
兩人同時走出房間,沒想到,春花突然笑咪咪的朝她揮揮手,要她走近後,對她附耳說了句悄悄話。
倪夏曦聽完,馬上瞪大了眼,「我哥來買春藥?妳有沒有看錯人」
「怎麼會錯?」她沒好氣的瞪她一眼,「妳家那幾個哥哥一次也不肯上門來,個個體格好、相貌佳,雖然沒大腦,但我們還是想陪他們玩一玩,怎麼會認錯?」
也是,外面的人都說她的哥哥們體格好,但無腦,可是—她有點兒困惑,「這代表的是什麼?我哥在那方面不行了嗎?不然買春藥做什麼?」
「傻丫頭,妳那幾個哥哥都過了適婚年齡,可妳爹娘只忙妳的婚事,卻不管他們的需求,所以他們大概開始想歪了,因為春藥是幹壞事的玩意兒啊!」
她臉色丕變,急急追問,「所以,下回我捉淫賊會捉到自己人嗎?不成,我得趕快回去!」
她連忙轉頭,這才看到龍隕倫就站在不遠處。
「天啊!那個—」她尷尬的走到他身邊,搓著雙手,手足無措的解釋,「其實我哥他們不壞的,應該有什麼原因,真的,我娘也不是不管他們的婚事—」
他微笑安撫,「我相信,妳就別急了,回去問清楚再說。」
聞言,她緊張的心頓時放鬆下來,但嘴巴還是忍不住繼續解釋,「哥哥們也許是替他們的狐群狗黨買的,他們就是頭腦簡單,所以娘有替他們找姑娘,但他們只想要娶我的好朋友,可怎麼可能?他們太粗魯……」
她嘰哩呱啦的頻頻解釋,就是不希望他對她家人留有壞印象。
但龍隕倫已無心聽這些瑣事,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徹夜奔回京城,當面質問「那個人」,是不是派人暗算了他!
第4章
龍隕倫無預警的將離開,鄭紅玉也急了,她才捧著腦袋苦思要怎麼把女兒託付給他,怎麼人就要走了?
而女兒又在幹什麼?不黏著龍隕倫,竟追著自己的哥哥跑,氣得她雙手扠腰的朝她怒吼,把她抓住,「妳的夫子明早就要走人,難道妳沒有話跟他說?」
倪夏曦追著哥哥們是想問春藥的事,沒想到卻被娘親拽著手臂拖到龍隕倫面前,只能嘆氣。「我們談過了啦!」
鄭紅玉瞪大了眼,「就這樣?」
「就這樣啊!」她點頭。她已經夠難過了,娘還想問什麼?苦著臉,她轉身又要去找哥哥們,可娘親又一把拉住她。
「跟娘到廚房去燒一桌好菜!」
真是的,大好機會就這麼眼睜睜的讓它溜走?不成!還是趁用餐時多灌龍隕倫幾杯,讓他酒後亂性……鄭紅玉認真思考起這個可能性。
「可我跟哥他們有事—」
「能有什麼事應該管的事妳不管!哎呀,我快要瘋了,我的女兒怎麼那麼愚蠢啊!」她邊叨唸邊將女兒拖進廚房。
而倪家男子也衝得很快,因為他們得想辦法把春藥放入龍隕倫的食物裡,不然他明天就走人,妹妹怎麼辦?
一陣討論後,他們終於有了共識。
入夜了,一桌山珍海味全出自鄭紅玉之手,倪夏曦只有洗菜、切菜的份,但她的耳朵很忙,只因她娘先是用暗示、再用明示要她大方點,說什麼江湖兒女不要扭扭捏捏,要是對龍隕倫有意,就要大方向他表白心意,他們不介意辦個簡單的成親禮,讓她明天就包袱款款跟他跑。
真是的!娘在說什麼!龍隕倫對她根本無意啊,要不是她留他一晚,他早走了!倪夏曦沮喪的想著。
一頓飯眾人吃得意興闌珊,因為每個人各有心事,滿滿一桌菜,竟然罕見的出現剩餘。
「那個—夫子啊,明天你就要離開,真的不方便告訴我們你的身份?」
鄭紅玉這話問得很心虛,因為當初是女兒硬要將人留下來住的,所以也不好意思多問,這會兒人要走了,她又硬想知道他的身份,連她也覺得自己差勁,笑得更尷尬了。
龍隕倫蹙眉看向倪夏曦。她對他有救命之恩,他理應把身份告知,但此刻若坦承,他們肯定戒慎惶恐,而他不想在她臉上看見疏離……思忖再三,他決定,「明日再說吧,我想先回房了。」
不知為何,看到倪夏曦那雙依依不捨的眼眸,他竟然會有一絲牽掛,甚至有股衝動想讓她跟著自己走……
驚覺自己的念頭,他先是一愕,隨即失笑。
看來自己對這個學生真的頗為用心呢,居然會這麼捨不得……待他將家中事處理完後,或許可以再來找她聊聊。他暗自決定。
見龍隕倫離席後,倪家兄弟迅速交換目光,倪老大和倪老三也先行回房。
倪泰安看女兒的眼眶紅紅的,輕嘆一聲,「捨不得?」
「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當然,她不當他是父親啦,那是什麼呢?她皺眉,好像……好像……快發現什麼事了,但是—
鄭紅玉瞧她還呆愣愣的,急得一把拉起她,「妳快去找他聊聊—」
「哎呀,我原本好像要發現什麼了,現在全被娘嚇跑啦!而且找夫子聊什麼?他要回去了,要回去了嘛!」她鬱悶的發起脾氣,急急轉身回房。
在座每個人都看出她的不捨,但這一點也不奇怪,一個長相英俊、溫柔、斯文的男人,哪個女人看了不心動?
倪家夫妻見兒子們也一一離座後,相視一眼。「怎麼辦?」鄭紅玉慌了。
「感情勉強不來,緣份也無法強求,我看還是照原來的計劃讓女兒拋繡球吧,由老天爺來決定有緣人。」倪泰安這麼說。
「似乎只能如此。」只是繞了一圈,還是回到原點,她實在嘔啊。
 
倪夏曦有氣無力的回到房裡,瞪著天花板,一下子背過身搥枕頭,一下子坐起來,一下子又躺回床上。
怎麼這麼煩躁?她長嘆一聲。
時間慢慢流逝,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眼睛突然瞪大,飛快的坐起身。
真是的,怎麼忘了春藥的事
她朝哥哥們的房間快步跑去,沒想到,所有的哥哥竟然全聚在大哥房裡,桌上還有酒,每個人一臉興奮。
「夏曦,我們才要去找妳,妳就來了,喝一杯吧,我知道妳也很難過他要離開。」倪老大賊兮兮的從酒壺裡倒了杯酒遞給她。
他們剛剛才輪流去跟龍隕倫乾一杯,當然,他們帶了兩壺酒去,他的是特別加料的。
在過去,倪夏曦一定會拿起杯子一口飲盡,因為娘有訓練她喝酒,說女孩子要有點酒量,免得被算計、佔了便宜。
但這一杯她拒絕了。「春花說二哥跟三哥跑去她們那裡買春藥—」
她的話還沒說完,所有人已嚇壞了,有幾個剛喝了一口沒加料的酒,這一聽,全成了水箭噴出來。
「咳咳……妳知道春藥」倪老五也被酒嗆到,連咳數聲才開口,「妳沒有跟娘說吧」
她瞪著幾個臉色發白的哥哥,「當然沒有,藥呢?拿出來給我,春花說了,這種藥只能做壞事。」
「可是我們已經計劃—唔!」
長舌的倪老五馬上被其他兄弟以手封口,若不是大夥還顧念親情,恐怕早已將他鎖喉了。
但倪夏曦的耳力奇佳,就見她難以置信的瞪大眼,來回看著幾位哥哥,「計劃用在誰身上?那可會出事的,你們到底做了什麼?快說啊!」
怎麼說?他們還想誘騙她喝一小杯耶,而龍隕倫看來頭好壯壯,所以,他們一連灌了他好幾杯,但寶貝妹妹嘛,喝一點有作用即可。
見他們不語,她咬咬牙,「不說?好,我找娘去!」說罷生氣的轉身就要走。
「不要!」倪家男丁臉色大變,連忙將房門給擋住,表情都很想哭。
真是的,妹妹怎麼跟妓院的姑娘那麼熟啊?還讓花娘給通風報信,他們的運氣也太背了,明明一輩子就只為惡這麼一次啊……
沒辦法,倪老大只好把他們的計劃說了。
倪夏曦愈聽眼睛瞪得愈大,簡直難以相信,粉臉更因生氣而漲得紅通通的,雙眸冒火。「有必要用這麼極端的方式嗎?你們真的太過份了!」
「太過份也是為了妳的幸福,旁觀者清,我們知道妳喜歡他。」
「我是喜歡他,我也喜歡哥哥們—」
「不是那種喜歡,妳對他特別好,替他留好吃的、搶好吃的,他的衣服第一個洗,明明是從沒在書房待過一個時辰以上的人,現在雖然仍然坐不住,也逼自己坐,第一次完成像樣的畫中有詩……」
「還不止,一天到晚掛在嘴上的都是夫子啊夫子,妳以前最討厭這兩個字了。」
「還有,妳明明很能吃的,一餐兩、三碗麵飯才能吃飽,可因為怕他知道,所以在他面前都只吃三分飽,其他時間再來當小老鼠偷吃。」
「我們是妳的哥哥,妳騙不了我們,喜歡一個出色的男人是很正常的事。」
幾個兄弟你一言我一句,紛紛點頭附和。
相對於他們的言之鑿鑿,不是很清楚男女之間情事的倪夏曦卻手足無措,一臉困窘,「我真的沒有啊……我—」
「總之,有沒有已不是重點,因為……」倪老五困窘搖頭,「來不及了。」
來不及?她看著哥哥們皆一臉為難,倏地倒抽了口涼氣,「不會吧……你們剛剛說的只是『計劃』,難道已付諸行動?」
倪老五瞥了其他兄弟一眼,見他們全搖頭,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他統一發言即可,只好硬著頭皮說:「對啊,妳快點去找他,不然,他喝了那麼多杯,如果沒有正常發洩,恐怕會七孔流血而亡—」
他話還沒說完,倪夏曦已經推開阻擋在房門口的幾位哥哥,衝了出去。
幾個男人被她的天生神力推得東倒西歪,摔得一身疼,但也更加確信妹妹真的只是嘴硬,明明很愛龍隕倫嘛,不過—
「我們這麼做是對的吧?把妹妹送給龍隕倫?」倪老五跟小妹最好,這會兒忍不住擔心起來。
「至少娘一定會很開心的,她要我們想辦法不是?」八個兄弟中,總有幾個樂觀的。
這一說,少根筋的倪家兄弟立即個個笑逐顏開,紛紛擊掌。
沒錯,娘一定開心!
 
幾朵緩緩流動的烏雲吞噬了皓皓明月,這個夜,突然轉涼了。
燭火通明的房間內,龍隕倫開始覺得不對勁,他喘著氣,渾身發熱,有如火燒,尤其是他想運功將那股不知名的熱氣逼出時,反而誘發了更激狂的反應。
倍覺乾渴的他從床上起身,踉蹌的走到桌邊,拿了水壺,倒了杯水,喝下去,但沒有用,他的身體仍舊像著火般,而且,胯下的亢奮—他腦中突然一閃而過春花跟倪夏曦說的話。
該死!是因為他的傷好,他們猜到他要離開了,所以就想將如燙手山芋般無法嫁出去的倪夏曦硬賴給他
他太大意了,以為他們不知道他的身份,絕不會將她硬塞給他,以為他們純樸善良,絕不會做卑鄙下流的事,但他錯了,大錯特錯,人原來都是這麼自私自利,他的堂哥恩將仇報要殺他,救他一命的人也不在乎他的意願,竟然對他下藥!
可恨!「砰」一聲,他怒搥桌子!另一聲「砰」緊跟著響起,是房門被人粗蠻撞開的聲音。
「夫子!」倪夏曦氣喘吁吁的跑進來,又猛地急煞腳步,一臉擔心的看著他滿臉汗水且俊臉漲紅,可是—
此刻,他怒不可遏的神情是她第一次見到,還來不及反應,她只覺得眼前身影一閃,他竟然已經來到她身前,且掐住她的脖子!
「唔……唔……」天啊,她不知道他會武功,也不知他的手勁如此大。「痛……好痛苦……」
他咬牙切齒的怒道:「竟然……下藥!可惡!」倪夏曦!他以為純真善良的女人,為什麼要破壞他心裡對她的美好印象如果好好談,他們也許會成為好友,他甚至想過要回來找她的……她辜負了他的信任!
他知道了?也對,藥性肯定發作了。
倪夏曦的臉也漲紅,掙扎著想解釋,「你……對不起…….是我哥哥他們,我、我馬上去問春花秋月,看看有沒有解藥,你……放……放開我……」
「鬼話連……連篇……藥太重……」
他努力抗拒藥性,但這藥非同小可,讓他的神智變得支離破碎,慾望開始沸騰,像被魔附身似的,幾乎無法再支配意志。
他猛然放開手,狠狠的瞪著她,「出去……快……快出……去!」他絕不會讓他們這家子的奸計得逞!
倪夏曦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冷厲的神情,她嚇壞了,從他的表情中,她知道他恨她,像是要將她千刀萬剮似的,被這樣憤恨的目光指責,她下意識的依言而行,但一出房門,腳步又陡地一停。
不成,吃了藥,如果沒有做那檔子事,他會死的!
她不要!她不要他死!她的心揪成了一團,也是在這時才豁然明白她早該發現的一個事實│她是真的對他動了心!所以才會難過他要離開,所以,她不害怕即將要發生的事……
深吸口氣,她堅定的轉身,再次走進房裡,顫抖著手將房門關上後,來到床邊。
龍隕倫正痛苦的在床上滾來滾去,俊美的臉紅得不可思議,一見到她去而復返,胸口的怒火更加狂燒,厲聲低吼,「走!快走!」
「不可以,我走,你會死的!」
「快……快走!」
他看來好痛苦……倪夏曦咬著下唇,逼自己坐上床沿。
此刻龍隕倫的意識逐漸渙散,在她女性體香的誘惑下,情慾終究戰勝理智,他突然一把箝制住她的手臂,一個使勁,將她攬入懷中,狠狠的吻住她。
他溫熱的氣息如此靠近,再加上他滾燙的唇舌,倪夏曦差點昏了。
驀地,一個翻轉,她急喘一聲,他強壯的身子就半壓在她身上。他的吻愈來愈狂、愈來愈深,而他同樣灼熱的大掌也來到她的臉上、脖頸,不耐的撕扯開她礙事的衣服。
可她不怕,因為是他,因為可以救他,所以,她不害怕,即便她知道,一旦藥效過後,他會如何的恨她、如何的鄙視她……
他的唇、他的舌、他的手,隨著情慾的意念在她身上遊走,那礙手礙腳的衣服早被撕裂,而她滑膩柔嫩的玲瓏胴體,令他體內難耐的灼灼慾火略略消減了些,但不夠,他需要更多、更多,他必須擁有她!
倪夏曦被他強烈的陽剛氣息籠罩著,亦明顯感覺到他亢奮的慾望、他的渴求,她神志漸離,身子因敏感而悸動,在他不停的挑逗下,感覺就要窒息。
終於,一股夾雜著劇痛的酥麻感襲遍她全身,沸騰的慾火吞噬了她的所有意識……
這一晚,激情浪潮一波波的來了又去,去了又來,熾烈的情慾不停狂燒,一直到疲累侵襲了兩人,他們才相擁著墜入夢鄉。
 
天亮了,雲層積得好厚,天空飄下毛毛細雨,漸漸地,雨叮叮咚咚地愈下愈大,偶爾還伴隨著幾聲雷吼。
龍隕倫就在這一陣淅瀝嘩啦的雷雨聲中,從迷離恍惚中逐漸甦醒。
他怎麼會全身沉重不已?
蹙起眉,他頭一低,在見到就窩在自己的懷裡沉睡、全身赤裸的倪夏曦時,昨夜發生的一幕幕也迅速在腦海湧現,他登時眼內冒火的推開她,立即下床穿上衣服。
疲累的倪夏曦因為他推開的動作醒過來,沒想到映入眼簾的就是他套上褲子的一幕,頓時羞紅了臉,急急別開頭,並用被子緊緊包裹住自己。
龍隕倫在聽到身後的窸窣聲時猝然回頭,以飽含鄙夷的黑眸瞪著她。
「把衣服穿上!」他冷冷下令。
他冷酷的眼神讓倪夏曦有如跌至深淵,她木然的點點頭,正要下床時,房門突然被無預警的打開來—
「夫子,我娘要我們來叫你吃早—」本以為好事得逞的倪家八兄弟,突然同時煞住腳步。
他們剛剛要進房前還沙盤推演一番,想說該如何抓姦在床—不是,是親眼見證兩人生米煮成熟飯,預計會看見龍隕倫尷尬無措,萬分抱歉,妹妹則是羞澀不已的模樣,可是,眼前兩人的神情與他們幻想的截然不同,房裡的氣氛更如暴雪飛沓,冷得令人發顫。
「穿上衣服,到前廳去。」
龍隕倫這聲命令可是架式十足,而且整個人像是皇族上身,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尊貴氣勢存在,因此在他越過幾名僵硬的倪家兄弟時,竟然沒人敢動。
片刻之後,大廳內,氣氛凝滯。
龍隕倫繃著臉,倪夏曦頭垂低,至於倪家夫婦則是臉色鐵青。
倪泰安氣到語塞,鄭紅玉坐在女兒身邊,緊握著女兒的手,好不心疼,忍不住一再瞪向那幾個一聲不響的兒子。要是眼神能殺人,倪家八子應該已經死了上千回。
雨仍嘩啦的下著,似乎預告了屋內即將出現的狂風暴雨。
空氣實在太悶,倪夏曦有一種快要無法呼吸的感覺,可是一抬頭,就對上龍隕倫充滿鄙視的眼。
她深吸口氣,逼自己勇敢回視。她沒有做錯,為了救他,她真的沒有錯!
想是這麼想,委屈的淚水仍撲簌簌的直落臉頰。
「我說過,我會在離開前告訴你們我的身份,我的父親在朝廷任相國,母親乃襄定王之女,而我因治旱有功,皇上賜封我為陵親王。」
龍隕倫冷到足以冰凍空氣的聲音,劃破了此時僅有雨聲的凝滯氛圍。
倪家人聞言,莫不頻抽冷氣,一臉錯愕。
雖然他儀表堂堂、看起來非富即貴,可沒想到來頭這麼大!
聽說,陵親王的才幹深得皇上器重,外表雖然儒雅,但做事剛毅果斷,心思縝密。
六年前,山東、河北多個州縣發生旱災,年僅二十一歲的他即向皇上請命前往治災,前後花了五年引水、建立水庫,還建糧倉,每年從有限的農耕收成裡,取一定比例放入糧倉,建立未雨綢繆的憂患意識。
雖然貴為皇族,但他毫無架子,與當地災民培養出良好的官民關係,功績卓越,全國百姓莫不津津樂道,把他當成英雄。
在他第六年返回京城後,皇上還多次召他入宮共議國事,甚至想幫他解決因治旱而耽誤的終身大事,作主將多名女兒中最美麗的朝英公主下嫁給他,只是外傳他還有遊歷各地的心願未了,所以才暫緩婚事。
這樣大名鼎鼎的英雄,竟然就在他們眼前。
而且,如此一來,夏曦不就要跟朝英公主搶一個丈夫?瞬間,每個倪家人不是呆若木雞而已,而是心整個沉甸甸的。
龍隕倫面無表情的繼續說著,眸中卻閃過報復的快意。「我的正室,我父母要求必須門當戶對,即便是富商之家,只要少了顯赫家世,也難成佳偶,更甭提妾也要有一定的身份。」
事實上,他未曾有納妾的打算,但是此刻他的火氣太旺,因此故意將話說得刻薄尖酸。
聽出他露骨的諷刺,倪夏曦的心擰成一團,怔怔的看著他,只覺愈來愈冷。
「一開始不表明身份,是因為我身上帶傷,亦不知砍殺我的人是否知道我的真實身份,若是坦承,也許也會為你們帶來災難。」龍隕倫抿緊了唇,隨即冷嗤一聲,「但我錯了!當時我就該走,那麼昨夜也不致會被下藥算計,更不會在今日帶著憤怒離開!」
此話一出,倪老三才回了神,以手肘撞向一旁的老二,小小聲的說:「慘了,我們不是富商,妹妹也不是大家閨秀,還是隻脫韁野馬,怎麼入得了龍家的尊貴大門」
倪老二哭喪著臉,低聲回應,「那妹妹不是被白吃了?」
「而且,他藥喝那麼多,肯定不只一次!」倪老大也好心痛,啞聲加入。
由於四周太過寂靜,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所以,這些語無倫次的低喃盡是落入眾人耳裡。
這些話讓倪夏曦抿緊了唇,從座位上起身,走到面色陰鷙的龍隕倫身前,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拉著他往門口走去。
「陵親王說完了吧,我也聽夠了,放心,我不需要你負責,是我家人下的藥,不關你的事,你走。」
倪家老大、老三、老五這一聽,立刻衝到他們面前,擋住大廳門口,異口同聲的道:「不行,妳的清白之身已被他毀了!」
她淚眼怒視,「還不夠丟人嗎?」她回頭看著一直沉默的父母,「爹、娘,你們還不快點叫哥哥們走開」
「雙簧唱完了嗎?」龍隕倫冷哼一聲,粗魯地甩開她的手,「就算沒唱完,我也沒有興趣聽下去!」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他已伸手迅速點了三名倪家兄弟的穴道,三人頓時動彈不得,除了倪泰安夫婦及倪夏曦外,倪家兄弟全是一臉錯愕。
眼見龍隕倫就要離開,鄭紅玉像突然回神似的,立即起身奔上前去,雙臂大開的擋在門口,臉色凝重的直視他,「雖然對陵親王很失禮,可是,我女兒的清白的確是給了你,你不帶她走,她這一輩子不就毀了?」
「娘,妳怎麼也……」倪夏曦跑到母親身邊,抓著她的手臂大叫,再也忍不住的淚如雨下。「快讓他走!」
鄭紅玉眼睛也濕漉漉的,「不行!妳是我最寶貝的女兒,而他人才、品德、個性都是上上之選,還是名親王,既然你們已有夫妻之實,怎麼可以就讓他這樣走了」
龍隕倫冷冷的看著這幕,被背叛的他現在壓根沒有絲毫憐憫,只覺厭惡。「我是不得已才跟她發生關係,而且,她明明已經離開,卻又回房來,她的心思還不清楚?」
鄭紅玉知道自己理虧,也知道在這當下他的火氣高過理性,所以,她不生氣,而是好好的跟他解釋,「夏曦去又復返,是怕你會死,她救過你一次,你該知道她是個熱心腸的人。」
「沒錯!」倪泰安也走上前來。
因為覺得自己是理虧的一方,所以他一直沒有說話,可此刻,他也看著龍隕倫道:「我女兒是一個有俠義心腸的好孩子,為了救你,她連女人最重要的貞節也給了你,這代表她已有心要跟著你—」
「爹!我沒有那樣想!」倪夏曦低斥,「我只是想幫哥哥們,不想讓他們變成殺人犯,所以一切都跟他無關,請讓他走吧!」
她真的快要撐不下去了!她忍著淚水,忍著被自己喜歡的人指責的傷痛,忍著難堪,逼自己不准從這裡逃開,為什麼家人還不趕快結束這一切
「我拜託你們,別再說,別阻止他走,就到此為止吧……」
看著她強自鎮定的模樣,所有人都好心痛,就連龍隕倫也因為她拚命忍也忍不住的淚水、哽咽的聲音而隱隱心痛了起來。
但這也許是演給他看的戲,好讓他不忍,讓他心疼!沒錯,他不能心軟!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長氣,直視臉色凝重的倪泰安,「這件事就只是一個意外,我會忘記,也絕對會永遠嚥下這一個祕密,除此之外,我仍會記得倪家對我的好,一等我回到家,定會差人送來謝酬,告辭!」
語畢,他的目光移到倪夏曦那張淚如雨下的粉臉。
倪夏曦咬緊牙根,逼自己正視他嚴峻的黑眸,「就此別過,不要再見了,也不需送任何謝禮,我們倪家不會收的。」
他眼神陰鷙的看著她,心中有怒、有抑鬱也有沉痛,只因為他跟她不該是如此告別的。
「不可以……不行……我的夏曦怎麼辦?不可以……」
鄭紅玉哭到呼天搶地,若不是女兒跟丈夫緊緊拉著她,就算要打斷龍隕倫的一雙腿才能留下他,為了女兒,她也會做的!
「別為難親王,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倪泰安的心也很痛,但兒子錯在先,他哪有立場責備別人玷污了女兒?
於是,龍隕倫就這麼離開了,帶著倪家人萬分陌生的威嚴及疏離。
事後,倪家兒子全跪在地上,向父母請求原諒,倪夏曦則將自己鎖在房間一整天,為她才萌芽即早逝的愛情,哭到肝腸寸斷。
第5章
龍隕倫的心裡其實也不好受,如果沒有春藥一事,他日後一定會再造訪南城,與倪家人小聚,但人性的貪婪,把他先前的感動與感謝沖消大半。
他思緒煩雜的離開倪家兩天後,就有人主動現身跟他接觸,當對方拿出一塊刻著「繆」字的木牌時,他立即跟著該名男子上了一輛馬車。
「繆」代表的是北方的繆家堡。
他與少堡主繆霆威是同拜一師的至交好友,而繆家堡在全國幾個大城都設有客棧、錢莊、鏢局及商行,這些其實全是繆家所佈的線,亦是繆家堡所編派偽裝的分堂,因為繆家最大宗的生意就是押鏢,不管是富商皇族,或是朝廷一些見不得光的人事物需要鏢局押送時,皆是由繆家堡負責。
不過,由於繆家堡押送的鏢物從未被劫掠,總能安全且高效率的抵達目的地,加上佈線多、人脈廣大,要打通關、消息傳遞的更新都容易,收費高也變得理所當然。
不過,這一次,友情無價,繆霆威傾注了所有的人力在搜尋好友的下落。
當馬車載著龍隕倫來到一處私人莊園,領著他前來,自稱「靖剛」的男子端上一杯茶給他。
龍隕倫立即問:「繆少主也在這裡?」
「少主仍在繆家堡。」靖剛恭敬的拱手回答,「不過,少主在收到親王的父親以快馬送至的信函,得知親王墜崖生死未明,請求少主以繆家的廣大人脈代為尋找後,少主就通令各地的繆家分堂務必找到親王。」
接下來,就是一次翻天覆地的大搜索,同時,繆家手下也有到墜崖的現場察看,隨即發現事有蹊蹺。
因為泉恪所說的事發地點多日無雨,馬車墜崖之處,土石也並無鬆軟跡象,在破綻重重下,繆霆威一得知消息,隨即派人私下與泉恪接觸,才知另有內情。
原來泉恪的父母被龍俊秀的手下挾持,囚禁於他處,以此威脅泉恪對龍隕倫下手。
泉恪迫於無奈,只得假意照做,他知道龍俊秀有派人尾隨監看他有沒有對龍隕倫下手,為了取信該人,他事先在馬車內的茶水裡下藥,迷昏龍隕倫,再狠狠的砍他一刀,血濺馬車,但那一刀傷肉不傷骨,在確認那人離開後,他隨即安排另一輛馬車墜入山崖。
聽靖剛說完,龍隕倫仍是皺眉,「可是我是被遺棄在南城近郊的。」
「我們的人已在京城裡抓到遺棄親王的那三個人,所以我才趕赴南城,不過未到南城,就已碰到親王。」靖剛見他一臉錯愕,隨即解釋,「他們是泉恪的同鄉,卻因財迷心竅,沒有照他的安排,將親王送到最近的繆家分堂接受治療。」
他這才明白。「沒想到他們會隨意將我丟棄在南城,搜括銀票後就放心在妓院享樂。」
想到這裡,他不自覺地想起倪夏曦。如果不是她,他應該會流血而亡,暴屍荒野。
但下春藥一事……他搖搖頭,不願再想。
抿緊了唇,雖然早已經猜到是龍俊秀欲加害他,但此刻真的確定了,仍是百感交集,心寒不已。
他看向靖剛,「泉恪的父母呢?」
「已經查到他們的下落並日夜監控,但少主下令不得救人,除非他們有立即的危險。」
「我明白,我的下落未明,他怕救了人,打草驚蛇,龍俊秀會潛逃。」
靖剛點了點頭,續道:「少主亦有下令,如果找到親王,要通知親王暫時別回京城。」
龍家二老雖然對外封鎖兒子出事的消息,但一個半月來,龍家派出大批家丁到馬車墜落山崖的下方搜索一事,還是被傳了開,已有流言說龍隕倫英年早逝,令龍家二老更是心急如焚。
更麻煩的是,繆家堡也查到龍俊秀砸下重金,雇請江湖一個三流幫派守在京城近郊、城內以及陵親王府外,他們喬裝打扮,層層把關,就是為了預防龍隕倫如果大難不死,回來想揭穿龍俊秀的真面目,那麼定要在他走進陵親王府的大門前解決他。
聽完靖剛的解釋,龍隕倫抿緊薄唇,眼內竄出怒火。
「目前確定親王安然無恚,我會即刻以飛鴿送出消息給少主,少主也會立刻南下來與親王會合,請親王安心在此住下。」
「我明白,也請先送個書信給我父母報平安。」
靖剛面露為難,「但少主特別交代這一點不得遵辦,他擔心親王的父母喜形於色,反而讓龍俊秀有所警覺。」
也是。迫於無奈,龍隕倫也只能讓父母再繼續為他憂心幾日。
 
五天後,繆霆威風塵僕僕的率著幾名隨從抵達山莊。
「我以為你還在北方。」龍隕倫見到好友可說是又驚又喜。
「有件棘手的鏢案在手,再加上你可能會出事,我就自己帶隊押運,你一有消息,我就往這裡來了。」
繆霆威長得俊俏不凡、身材高大英挺,因是大漠男兒,身上有一股與生俱來的霸氣與率性,他與好友大力擁抱後,又握拳搥搥他厚實的肩膀,「我一直相信你沒事,普天之下,我繆霆威就只有你這名知己,你怎麼可以那麼短命?」
這一席話順便調侃了自己,但這也是實情,因為他太傲、太霸、太出色,能和他合得來的真的只有龍隕倫一人。
聞言,龍隕倫笑了出來,但一想到目前有家歸不得,臉色又變得凝重。
繆霆威畢竟是他的知交,一個表情變化,他就知道好友在想什麼。
「放心吧,我一得知你平安那天,即下令通報各分堂,要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把龍俊秀派駐的暗樁一一殲滅,同時動手救出泉恪的父母。」
「至於他,留給我自己來處理。」龍隕倫眼神一冷。
「當然。看到你平安,我就放心了,我還有要事要處理,無法去看好戲,日後我一定會上門聽你慢慢說。」
「謝了,我的朋友。」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繆家堡的辦事效率著實令人驚嘆,短短十天,一個數千名人口的幫派便被消滅殆盡,連個小嘍囉也不剩。
泉恪的父母被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龍隕倫也在繆霆威細心的安排下,以最快的水陸運接駁,三日後,即暢行無阻的回到陵親王府。
龍家二老在搜尋失蹤的兒子一個半月,請繆家堡幫忙仍無所獲的情況下,很難不往最壞的方向想,沒想到這會兒,兒子竟好端端的出現在他們眼前。
孟繡韻又驚又喜,喜極而泣,龍勝天也是熱淚盈眶,夫妻倆緊抱住兒子,頻頻說著,「菩薩保祐……」
「是,真的是蒼天有眼。」龍隕倫神情同樣激動,但在看到聽見他平安歸來的消息而急奔進來的龍俊秀時,神情立刻轉為冷峻。
「太好了,堂弟,你沒事……」
龍俊秀笑得很不自然,眉宇間還有抹不可置信。
「是,與堂哥再見更有恍若隔世之感。」龍隕倫冷聲回答,放開了父母,「畢竟有人不希望我回來。」他一步一步的走近龍俊秀,「那個人以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我處理掉,卻不知我有一個平時不聯絡,卻是肝膽相照的生死至交,最重要的是,他還有通天本領,替我查到了那一個可惡的人,那個人就是你,我親愛的堂哥!」
聞言,龍家二老的表情陡地一變,不敢置信的看向兒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龍俊秀臉色慘白,但仍試著撇清關係,「堂弟,你別被哪個信口開河的人給騙了,我怎麼可能會做出傷害你的事?」
「不,那人絕非信口開河之人。堂哥是三年前才來到我們龍家,因我忙於治旱,鮮少回家,自然沒有機會向你提起我這個朋友。」龍隕倫在他面前站定,「他就是脾氣火爆,但大名鼎鼎的│繆霆威。」
龍俊秀臉色更加慘白,踉蹌的倒退一步。怎麼可能繆家少堡主明明就以沒有友人而名聞天下啊!
「世人皆以為狂暴無情的他沒有朋友,他也樂於讓他人如此認為,這樣,就不會有人因為跟他結下樑子,來找我或我家人的麻煩。」他再看向父母,「我爹娘也知道他的心思,所以,同樣不曾對外提及。」
龍俊秀面色如土,他知道富可敵國的繆家堡做任何事,只要有利可圖,就算不擇手段也無妨,因而聲名狼藉,這樣的人,怎麼會跟正派的龍隕倫是好友
龍隕倫冷冷直視著他,「我能毫髮無傷的出現,代表的是你大勢已去,堂哥對暗算我一事還要辯解嗎?」
壓根無法接話的龍俊秀怔怔的看著一臉難以置信的龍家二老。
龍隕倫見狀,看向奉命隨行保護他的靖剛點了個頭,再轉身對自己分堂的手下使個眼色,其中兩名立即退了下去,不一會兒,他們就帶著泉恪以及他的父母走進來。
完了!真的完了!龍俊秀的心涼了半截。
泉恪一見到龍隕倫,馬上淚流滿面的跪下,祈求他原諒,「對不起……」
「沒事了,多虧你,不然,我絕不是只傷到腿而已。」龍隕倫隨即將他拉了起來,並大略將泉恪為了救他而不得不砍傷他的事向父母解釋。
孟繡韻聽得心驚膽戰,龍勝天更是難以置信的看著早已抿唇不語的姪子。
太可惡!哥哥與嫂嫂同染賭博惡習,在一次意外一起離世後,家產又因賭債而散盡,他身為姪子的唯一親戚,好心把他接來京城同住,沒想到這傢伙竟然……
「你怎麼可以如此恩將仇報!」龍勝天忍不住上前狠狠的摑了龍俊秀一記耳光。
撫著刺痛的臉頰,龍俊秀恨恨的看著他,再瞪向龍隕倫、泉恪以及一群家丁,冷笑一聲,「對,我是恩將仇報!因為我不服啊,憑什麼每個人看到堂弟就哈腰諂媚?憑什麼堂弟的權勢愈來愈大,愈來愈受尊崇,就連我深愛的朝英公主也要屬於他」
「什麼!」對於龍俊秀恨他的理由,龍隕倫難以置信。
龍俊秀繼續握拳大叫,「更可惡的是,她說我不如你,這輩子除非我成了親王,接手陵親王府的一切財富,她才會考慮嫁給我。」
龍隕倫黑眸一瞇,「所以你才動了除掉我的邪念?」
「對!我恨、我怨,我也受不了那樣的誘惑,只要成了親王,所有的財富就由我繼承,那些人諂媚迎合的對象也會變成我,最重要的是,朝英公主也會成為我的妻子。」
龍勝天的額際青筋暴跳,「為了公主,為了權勢,你竟罔顧我們的恩情,欲殺死我的獨生愛子,你太可恨了!」
「你好狠毒,將你碎屍萬段都不為過!」孟繡韻也是氣憤不已。
龍隕倫深吸口氣,「爹娘,我們不必費心處置他。靖剛,把他送去官府吧!」
「是。」靖剛立即要手下上前。
出乎意料的,龍俊秀並沒有掙扎,反而對龍勝天夫婦冷笑,「別忘了,你們在我父母的墳前答應了什麼,哈哈哈……我可以死嗎?哈哈哈!」
看著明明已經失敗,卻帶著勝利笑容離去的男人,大廳裡,龍家一家三口的臉色凝重無比。
 
兩日後,龍俊秀恩將仇報的惡事被公諸於世,不久即傳遍全國。
但本該是死有餘辜的人,卻因為他是龍勝天哥哥僅存的血脈,他還在兄長墳前起誓過會誓死保護這一命脈,所以,因為這一個不能殺他的苦衷,龍隕倫不得不代父向皇上請命。
數日後,龍俊秀被判到邊塞充軍,但因為他冒瀆朝英公主,又在牢獄中怒吼他跟朝英公主已有夫妻之實,讓皇上大為震怒,憤而差人毒啞了他。
至於龍隕倫,則被皇上宣召入宮,想商談賜婚一事。
「朝英公主也是造成我堂哥心中不平而狠心殺臣的主因之一,恕臣實在無法接受皇上好意。」這回,龍隕倫順勢坦言拒絕。
皇上又何嘗不知,只是如此出色的良臣若能成為半子,那不是更好?他撫鬚再問:「那麼,若是朕另選嫻淑善良的公主—」
話都還沒說完,龍隕倫已拱手婉拒,「多謝皇上美意,但婚姻大事,臣暫時無心。」
見他說得斬釘截鐵,皇上也不得不暫時放棄為自家女兒說媒了。
 
片刻之後,龍隕倫返回陵親王府。
王府內,龍勝天夫婦焦慮等候著,因為皇上已事先要龍勝天幫忙當說客。
「皇上跟你提了什麼?」孟繡韻佯裝不知的問。
龍隕倫將君臣間的交談一五一十的向父母稟報。
聽完,孟繡韻連忙跟丈夫使眼色,龍勝天迅速道:「你婉拒與朝英公主結縭,爹尚能理解,可是,其他的公主,像是朝雪、朝安、朝亮,她們亦是才貌兼備—」
「爹。」龍隕倫口氣帶著疲累。
這一聲令龍勝天不得不住口。
孟繡韻雖然知道兒子不想聽,卻還是忍不住開口,「這次的事,你難道沒有任何感觸?若沒有,娘可有。娘要你多娶幾名妻妾,多生幾個孩子,你已經二十七歲了,只要一想到你差點就—不,娘不想說。」那感覺太可怕了!她的心已在抽痛,「這樣吧,你不是說在南城是一名姑娘救了你?你不也說她尚未婚配嗎?那麼,你對她若是感覺不錯,就娶她,好不好?」
龍隕倫有些莫可奈何,他知道原本注重門當戶對的爹娘,在朝英公主這次事件後,觀念已改變,不一定非要皇親國戚來當媳婦,這雖然是一件好事,可是,他真的無心成親,至於原因—他的腦海立即浮現倪夏曦那張燦爛又帶點頑皮的笑臉。
他其實也不懂,但莫名的,他就是會常常想起她。
尤其是離開南城的那一天,她淚如雨下,但勇敢的要家人讓他離去時的美麗臉龐,每想一次,心就隱隱抽痛一次。
或許是當時事情剛發生,他太憤怒,而如今,很多事情都處理完了,思緒得以沉澱,再細細回想,不難推敲出當初下藥的並非是她,她願意去而復返,也確實是為了救他的事實,他不得不承認,當時在盛怒下,他所說的一切都太傷她了。
不知她……可好?
雖然知道,與她成親既可成全爹娘的心願,亦可為她的清白負起責任,但倪家人的背叛所留下的痛苦,讓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所以暫時選擇逃避。
思緒起伏間,蠟燭的蕊芯已燃燒殆盡,沒聲沒息的悄然跌落燭台。
龍隕倫瞪著窗外隱隱亮起的晨曦,輾轉一夜,想的依然是她。
 
天亮了嗎
倪夏曦從書桌上抬起頭來,打了個小小呵欠,看見窗外黑濛濛的天空有一道道劃破黑幕的金色晨曦,試著讓自己微笑。
過去,只要看到晨曦,她的心情就會好,那代表這一天是好天氣,但是現在,她笑不出來。
心情未曾如此低迷過,該是從龍隕倫離開的那一天開始吧……
其實,在倪家人眼裡,她整個人都變了,不會動不動就耍拳頭,野丫頭不見了,她變得沉靜、開始練習琴棋書畫,光是女紅,就不知被繡花針刺痛了幾千百回,畫的鬼畫符更是疊到有一桌子高,身邊就像被什麼飄浮的怨氣圍繞,小臉總是發青,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此刻,倪老五就伏身在窗外,吞嚥了一口口水,再回頭對著身後的兄弟們說:「怎麼辦?再這樣下去,她就要跟鬼沒兩樣了!」光這樣看她,他就頭皮發麻,腳發軟。
趴在他背後的倪老三搖頭,「現在也沒差太遠—噢!誰打我的頭」
「噓!」出手的是倪老大,但同時將食指比在嘴巴的可有七位兄弟。
只是,七聲「噓」合在一起也夠大聲了,但書房內,右手拿著毛筆、左手磨墨的倪夏曦卻像是沒聽見,神情也沒變化,好似個沒魂沒魄的娃兒。
倪家兄弟見狀又是一嘆。解鈴還需繫鈴人,他們都知道龍隕倫才是關鍵。
爹跟娘天天到各個寺廟求神拜佛,求妹妹可以變回活潑可愛的心肝寶貝,但那根本不可能!
「快,少爺們,你們快來看啊!」
前廳突然傳來一陣喊叫,倪家兄弟全起身跑往大廳,這一看,差點沒瞎眼—不,是被放在地上的三箱金銀珠寶的光芒給閃瞎了眼。
倪老大瞠目結舌的走上前,先看著站在箱子旁的兩名藍袍男子,再看看站在廳堂外的八名侍從,他們的武館學徒則站在另一邊,個個交頭接耳的。
其中一名藍袍男子上前拱手對著倪老大道:「這些是陵親王交代送來的謝禮,謝謝貴府的救命之恩,還有照顧—」
「我們明白,不客氣,你們可以走了。」
突然,一聲稚嫩的女音響起。
兩名藍袍男子驚愕的看著一名穿著綠袖衣裙的美麗女子從廳堂內走出來。
美人兒他們在京城看了不少,但她就是不太一樣,明明是個少女,眉宇間卻有著解不開的愁緒,翦水明眸裡也有著寂寞,很矛盾,但也很吸引人。
倪家兄弟見妹妹竟肯離開書房,個個咧開嘴笑,至少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只是,沒想到在他們收下禮物請那些人離去後,妹妹立即給他們一個任務。
「全捐出去吧,南城太小,捐給四周的城鎮也成,一毛錢也別留。」
看到這些珠寶,倪夏曦其實是怒火中燒的,這讓她覺得自己是有價的物品。而且這幾口箱子出現,肯定又會有閒言閒語,讓她的日子更累,想到前陣子好友的建議,她或許真的該下決定了……
 
「妳願意接受我的建議?伯父、伯母也答應嗎?」
賀府,賀瀠瀠微笑的看著近日鬱鬱寡歡的好朋友。
從龍隕倫離開後,好友就變得很不一樣,她知道那是因為夏曦心繫於他。
好友向她坦承龍隕倫就是鼎鼎大名的陵親王後,她就一直鼓勵好友前往京城,反正倪家原本要為她辦的拋繡球招親,也因不明原因取消了。
對此她是樂見的,南城太小,有才德的好男兒也太少,適合好友的一個也沒有,倒不如把拋繡球的地點移到人多熱鬧的京城,她會修書一封請遠在京城的親姑姑替夏曦過濾人品好、未有婚配的男子入場接球。
倪夏曦沉默了好一會兒,先是捧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這才點點頭,但又搖搖頭,「我……其實是我決定的,我爹娘還不知道。」
「那可以嗎?」
「沒關係的,」她聳肩苦笑,「這裡的男人都知道我的力氣比他們大,又沒什麼優點,還不如到京城去找,加上是由妳聯繫的,他們不會有意見。」
賀瀠瀠知道好友爹娘對她辦事的確是有信心,只是—
「陵親王的事,妳一定也聽說了吧?他婉拒與朝英公主成親,卻因此讓朝英公主天天黏著他的事?」
「……知道。」
現在陵親王發生的任何事都成了百姓們茶餘飯後的閒聊話題,走到哪裡,就有人說到哪裡,她唯一感到慶幸的是,龍隕倫沒將她救他一事說出,讓這段日子她的生活還算平靜,但那三箱金銀珠寶當謝酬一事,恐怕很快就會傳得沸沸揚揚了,她還是先行離開,圖個耳根清淨為好。
「就這樣?這件事沒讓妳重燃起希望嗎?」
離別是再見的開始,賀瀠瀠真的是這麼想的,但一看到好友一臉困惑,她笑著搖頭,「朝英公主才貌雙全,他卻不要,有沒有可能他心裡也有個人了?」
倪夏曦這才明白好友在想什麼,不禁苦笑。
下春藥一事,她幾度想跟好友說,但實在開不了口。
她已非完璧還被質疑與家人唱雙簧,一想到她的人格在那人眼裡原來不過爾爾,她心就痛,這一點她受傷太重,只能先療傷,等傷結了疤,再跟好友說。
所以,她只是四兩撥千斤的回答,「我家只是開武館的,哪敢高攀?所以,妳寫信時別忘了,找一些有正經工作,能養家活口的男人就行了。」
「傻夏曦,如果有條件更好的男人要接繡球,怎麼不好?」
更何況,她已想好如何替好友牽紅線,所以有些事,她勢必得向她隱瞞,但她一點也不愧疚,因為夏曦似乎也有事沒對她說,她們算是彼此彼此吧。
想到這裡,賀瀠瀠笑著握住好友的手,「總覺得妳還隱瞞了我什麼事,但沒關係,等哪一天妳準備要說時再說吧。」
倪夏曦先是尷尬一笑,明眸隨即綻放出感激的光芒,「謝謝妳。」
兩人再詳談細節後,倪夏曦才回到家裡,向爹娘說明自己的決定。
倪泰安夫婦相視一眼,心想,賀瀠瀠是跟女兒截然不同的孩子,細心、早熟、慧黠,有她安排,他們自然放心,可是—
「妳想去見陵親王嗎?」做娘的總是想得比較多,鄭紅玉一開口便問了敏感問題。
倪夏曦的臉色微微一變,「沒有,何況,就算我想見他,他會見我嗎?」
這一說,她站在一旁的八名哥哥就好愧疚。
他們這陣子看到妹妹,頭都快抬不起來了,但不可否認的,妹妹這句話還是透露了想見龍隕倫的心情,為了要將功贖罪,八個人眼神傳來遞去,不停的使眼色,硬要其中之一挺身陪同她去完成這個不可能的任務。
但沒人敢出來,一來,面對妹妹很愧疚,二來,龍隕倫冷戾的怒氣也很恐怖……
最後,只見倪老五被其他七人給踢、推、踹的趴跌在妹妹面前,狼狽不堪的讓妹妹給扶起身後,惡狠狠的回頭瞪那些沒擔當的膽小鬼一眼。
「哈、哈,我陪妳去吧。」拍著胸脯,他乾笑兩聲。
「也好。」
答話的是倪泰安,他走到女兒身邊,慈愛的拍拍她的肩膀,「兄妹在一起也有個照應,老五跟妳最好,屆時有好消息,也有人幫忙送個信。」
「是啊,若不是武館的雜事太多,又得燒飯洗衣,還得替妳爹記帳本,娘也好想跟去,看看是哪個福氣特大的男人接到我家寶貝的繡球。」
鄭紅玉對女兒好心疼,小小年紀就經歷那樣不好的事……她忍不住走上前將女兒緊緊抱住,眼眶都紅了。
「拜託,又不是再也不見了,屆時我要成親,你們可都得到京城去呢。」倪夏曦故作輕快的說,試著將此時的悲傷氣氛轉變,但顯然很失敗。
因為倪家人一想到下回見面,就是要將這個倪家寶貝送給另一個男人當妻子,就嗚嗚嗚的全哭成了一團。
頓時,倪家,鬧水災了。
第6章
在倪夏曦與倪老五抵達京城的那一天,熙來攘往的街道上正巧遇上一列娶親隊伍。
長長的隊伍喜氣洋洋、敲鑼打鼓,一身紅袍的新郎倌騎著白馬,臉上笑容可比頭頂上的驕陽還要燦爛,金碧輝煌的喜轎垂掛著紅綵,隨侍在轎子兩旁的丫鬟們也個個喜上眉梢。
倪夏曦看了好久才收回目光,可眼角餘光卻瞥見一個熟悉的挺拔身影竟然從隊伍的右方茶樓步出,頓時呆了,心卻卜通卜通的狂跳起來。
龍隕倫也看到了她,一臉驚愕的停下腳步。
天啊,這麼快,但她還沒有準備好要見他啊!倪夏曦胡亂想著,手足無措,急著想逃,腳卻僵硬不動。
倪老五自然也瞧見龍隕倫了,但卻是一臉的不以為然。與妹妹的氣色相比,他紅潤多了,看了就令人更氣。
抿抿唇,他冷哼一聲後,勾著妹妹的手臂就要將她拉往另一邊,但力大無窮的她竟然抗拒,「夏曦!」他咬牙低吼。
她一愣,怔忡的看著他。
「走了,妳幹麼不動?」
「呃—是。」倪夏曦慌亂的點頭。她不是故意不走,只是下意識的使力與哥哥拔河,因為,她想再多看那人一眼,就再一眼,但—老天爺,長長的娶親隊伍走完了,他竟然舉步朝他們走來?
龍隕倫壓根沒想到會在京城看到倪夏曦,她看來瘦了一些,神情也與過去有些不同,似乎少了點天真爛漫,讓他想也不想就邁開腳步,想上前去關心一下狀況。
「好久不見了。」
他竟然主動跟他們說話,表情也沒有那天那麼兇?難道他想明白了?
倪夏曦才這麼想,茶樓處又走出一名雍容華貴的美麗少女,她頭上珠翠環繞,穿著一襲華麗裙服,在她身後有四名丫鬟、侍衛跟著,張顯出她的尊貴架式。
一來到龍隕倫身邊,朝英公主即溫柔的道:「怎麼自己走了?我點的茶跟點心你不喜歡嗎?」
「不是的,朝英公主,只是臣還有事要辦,得先走了。」
龍隕倫一派溫文儒雅,就像是當她夫子時的神態,可是對象卻改成了「公主」……這個事實讓倪夏曦的心猛地一沉。
她在想什麼?又期待什麼?他身邊已有了舉止嫻雅、氣質出眾的公主,她還在作什麼白日夢?
而且,這名嬌艷奪人的公主與一身華服、英挺尊貴的他是如此登對,她一個來自小武館的小姑娘,算什麼?悶悶不樂的她轉身拉著哥哥往另一邊的街道走去。
龍隕倫蹙眉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朝英公主不解的也跟著看過去,「她是誰?」
「一個朋友,我得先走了。」
禮貌的再次點頭,他轉身離去。
朝英公主的臉上即現怒氣,「回宮!我們回宮!」不一會兒,一頂金碧輝煌的轎子就被扛了過來,她憋著一肚子火的坐進轎內。
她不會放棄的,她的面子要到龍隕倫娶她那天才能要回來,否則全國的百姓都知道他婉拒父皇的賜婚,這口氣她怎麼都嚥不下去!
離開纏人的公主後,龍隕倫追著倪家兄妹而去。
這段日子,朝英公主努力向他及家人解釋,說她不曾跟龍俊秀有過那些刺激性的交談,也試著表現溫柔,不時到陵親王府對二老噓寒問暖,想贏得好感。
卻不知她的鍥而不舍,讓龍家更成了外界關注的焦點,大門口常常圍了一群想看好戲的人,讓龍家上下煩不勝煩,而她對待下人的嬌蠻態度,更令人不舒服,相較之下,倪夏曦在毫不知他底細的情況下便付出那麼多,讓龍隕倫對她的愧疚愈來愈深。
思緒翻轉間,他看到倪家兄妹正坐在一處攤子裡吃東西,連忙朝他們走過去。
倪家兄妹正低頭吃著熱騰騰的麵條,但桌面突然出現陰影,四周原本熱絡的談話聲也在瞬間靜默下來,讓他們很是疑惑。
怎麼了嗎?兄妹倆好奇抬頭,不約而同將長長的麵條一部份留在嘴巴裡,還有一大半則是垂落在湯碗內。
見到這麼可愛的畫面,龍隕倫忍俊不住的微揚嘴角。
倪夏曦粉臉一紅,想也沒想的就趕忙將麵條呼嚕呼嚕全吸進嘴巴裡,兩個腮幫子因此而鼓得飽脹,見狀,龍隕倫更是忍不住轉開頭,摀嘴偷笑。
老天爺!讓她死了吧!倪夏曦真的好想找個洞埋了自己算了!為什麼碰到他,她只有糗到不行的份?
含著兩泡懊惱的淚水,她大口大口的將麵咀嚼吞下肚去後,放下筷子。
「哥,我吃飽了!」
倪老五根本不想理龍隕倫,毫不在乎地唏哩呼嚕吃光一碗麵後,又招手叫來麵攤老闆,「再來兩碗。」看老闆應聲回攤子下麵後,才難得端起五哥的架子,兇巴巴的看了妹妹的碗一眼,「妳連半碗都吃不到,快吃吧,沒三碗麵妳不會飽的,別在乎那個人了!」
「哥!」倪夏曦瞪大了眼。幹麼將她能吃的祕密這麼大剌剌的說出來嘛,她簡直快瘋了!
「怎樣?怕他知道妳食量驚人?怕他知道他住在咱們家時,妳大半都是餓著肚子,只吃三分飽?」說起這一點,他就有氣!
「哥!」她狠狠瞪著他,「別說了!」
「我也懶得說,反正人家吃了一頓飽,咬住咱們自作孽不可活,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就可以擦擦嘴拍拍屁股走人!」
橫眉豎眼的倪老五愈說愈火大,老闆剛走上前放了兩碗麵在桌上,他就氣得起身丟下筷子,再放下銀兩,看著蹙眉看他的龍隕倫,「遇上你,是我們倪家上輩子做了太多缺德事!」
氣炸心肺的丟下這句話,倪老五轉身走人,對四周那些議論紛紛的老百姓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哥!等等我!」倪夏曦連忙想追上去,但眼前一黑,龍隕倫已動作迅速的閃身到她面前,「我們談談。」
「沒什麼好談,何況—」她直率的看了四周交頭接耳、目光直瞅住他們不放的百姓,「在南城我已被談論得夠多,來這裡,只想耳根清淨。」
龍隕倫知道他應該讓她走的,但他對她的愧疚也益發倍增,他知道有些話不說出來,兩人都會難受一輩子,便道:「給我一點時間,我們到茶樓包廂談。」
她看著他,聽見他一如當她夫子時的溫柔語氣,忍不住抿緊了唇,心裡微微動搖。
哥哥一定先往瀠瀠的姑姑家去了,記得那是定樂王府,在京城也是大戶,不會走丟的,就和他去一趟也無妨。
「好吧。」她率先轉身走到街旁的茶樓,龍隕倫隨即跟到她身旁。發現他不管走到哪裡都是眾人目光的焦點,倪夏曦沒好氣的瞟他一眼,「我想明天……不必,一、兩個時辰後,我也會變成名人,但這應該不會帶給你太多的困擾,畢竟你可是名聞遐邇的陵親王。」
「相信我,冷嘲熱諷一點也不適合妳。」他神情平靜,語氣也平靜。
她抿緊了唇,選擇沉默。
龍隕倫跟店小二要了一間包廂,在小二送上茶點跟茶水退下後,包廂門被拉上,小小空間裡,就只有他們兩人。
靜靜啜飲一口茶後,龍隕倫直視著轉過頭,目光淨看向竹簾外天空的倪夏曦,艱澀的開了口,「那件事—」
「失禮了。」倪夏曦繃著一張俏臉直接截斷他的話,目光也回到他身上,「不過,我不會因此就妄自菲薄,看不起自己。」
他黑眸浮現一抹困惑。
「那些不屬於我及倪家的金銀珠寶,我已經要家人全捐贈給可憐人,一毛也不剩。」
龍隕倫一臉錯愕。那是一筆足以讓她過好幾輩子好日子的金銀珠寶,是他想到萬一—萬一她得就此孤伶伶的過一生,至少,生活不致匱乏的補償……
「很訝異嗎?」這是白問的,他臉上神情的確很驚愕,她聳肩一笑,「不管你是以什麼心態送我那些金銀珠寶,但我必須讓你知道,我唯一感到抱歉的是我的家人,不是你。」
龍隕倫明白,認真說來,在他人眼中,他應該是沒有損失,但那是不對的,事實上,當時的他很受傷、很氣憤。
倪夏曦在桌下的手暗暗握拳,逼自己勇敢的說下去,「他們只是想盡辦法想讓我得到一個良人,幸福一生,只是,他們用錯了方法。」
「都已經過去了。」他不想追究,而且,面對她,雖然是因春藥而冒犯了她,但那股積壓在心中的愧疚亦不曾離去,可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一些他說不清的感覺……「可是,我對妳仍有著深深的愧疚和—」
「不必了,既然都過去,就請你全部忘掉。」她再次打斷他的話,明亮的美眸裡有著令人心疼的堅強,「我在十日後,會在好友的親戚家舉辦一場拋繡球招親,當然啦,我不會蠢到說歡迎你來接繡球,畢竟你離開南城前,已經把話說得夠清楚了!」
這一席話還是透露出她心中的火氣跟怨氣,他聽出來了。
「你是尊貴的王爺,而我呢,雖然是少了財富跟權勢的小老百姓,可是擁有的自尊絕對不比你少,所以,少用那些庸俗的珠寶來欺侮人!」
她冷冷的瞪他,隨即起身走到門口,但即使背對著他,仍可感覺到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緊緊跟著自己。
「別再見了,日後就算在街上遇見,當是陌生人交錯而行即可。」丟下這話,她拉開門離去。
龍隕倫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看來錯的人是他。再見到她,他沒有想像中那樣憤怒或痛苦,有的只是對她的憐惜和歉意,而且經過這次見面,他更加確信自己不願就此和她形同陌路。
只是發現倪夏曦一點也不想再見到他,莫名的讓他的心很悶,悶得甚至冒出了點點生氣的火花,卻又不知自己究竟在氣什麼……
離開南城之後,他似乎愈來愈奇怪了……
 
但龍隕倫心中小小的星星之火,很快就滅了。
因為顯然她要當他生命中的陌生人很難,不見面更難。
此刻,倪夏曦相信她被自己的好友給設計了,怎麼「定樂王府」跟「陵親王府」竟然同在一條街上,兩家根本是比鄰而居,後院還是相連著的!
更讓她差點抓狂的是,兩家還是世交好友,所以這一晚,招待他們這兩名遠來貴客時,龍家一家三口也是坐上賓。
此刻,大家像在吃團圓飯般圍坐一桌,她味如嚼蠟,想離席也不成,沒禮貌嘛,但眼睛放哪兒呢?唉,龍隕倫哪兒不坐,坐她對面幹麼
龍隕倫又何嘗不尷尬?但他發現自己對倪夏曦的瞭解真的不夠多,她口中所謂的好友親戚,竟然就是從小看他長大的定樂王夫婦。
顏樂跟賀宜蓉都是親切慈善的人,雖然貴為皇親國戚,但沒有傲氣,膝下無子的他們,從看過姪女給他們的信後,就一直期待倪家兄妹的到來,在飯桌上,更是眉開眼笑的直看兩人。
倪老五粗人當慣了,也不知道在笑什麼,兩個年約六十的老夫婦笑,他就跟著笑,兩老笑得更開心,他就笑得更大聲。
所以,這頓飯的氛圍在這樣的「笑」果下,並不差。
不同於定樂王夫婦的笑口常開,倪夏曦覺得龍家夫婦就顯得嚴謹多了,但在嚴謹之外,他們看她的目光也有點怪怪的,帶了點好奇、打量、甚至是探索,害她如坐針氈,好想落跑。
龍隕倫很清楚父母為何對她打量不停。京城裡的消息傳得可快,他跟一名陌生但漂亮的小姑娘從小麵攤到茶樓包廂一事,已經傳到父母耳裡。
「那名姑娘是誰?」他一從茶樓回家,父母就開口問了。
「只是一名久違的朋友。」
當時他答得輕描淡寫,沒想到晚上受邀吃飯,在座的竟然就有倪家兄妹。
而且,從定樂王夫婦口中得知,日後倪夏曦辦招親、甚至成親,都會在這定樂王府裡完成,更令他錯愕。
他跟她之間是有緣還是無緣?他已分不清。
終於,一頓酒足飯飽後,寒暄話也說完了,有些隱忍好久的話此時不說,更待何時?
「呃—那個倪姑娘與倫兒應該是舊識吧?我聽說你們去喝茶了?」天底下最擔心兒女婚事的永遠非娘親莫屬,生性嚴謹的孟繡韻忍不住開了口,且因心有期待,語氣也變得溫柔。
這一晚下來,她看得出倪夏曦很羞澀,看都不敢看她兒子一眼,與京城裡那些大家閨秀一見到兒子就笑得像花痴,或是像朝英公主緊迫盯人都不一樣,這女孩顯得很有規矩,用餐期間,眼睛就看著碗,會看哥哥、定樂王夫婦,也會朝他們夫妻禮貌點頭,就是不看兒子。
能對她出色不凡的兒子不瞧上一眼,就知這個姑娘是一個矜持、自制且知書達禮的好姑娘,她是愈看愈滿意。
何況,她長得粉雕玉琢,一雙靈動的眸子黑白分明,膚色白裡透紅,一看身體就不錯,要生幾個健康寶寶,應該不困難才是。
「妳跟他去喝茶?」
聽到孟繡韻的話,倪老五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的瞪向妹妹。死丫頭片子,還誑他說是不小心迷路,才會那麼晚到定樂王府。
接收到兄長的目光,倪夏曦在心中暗嘆一聲,愧疚的看了眼睛冒火的哥哥一眼,再看向孟繡韻,想也沒想就把問題丟給龍隕倫回答,「問夫子啊,由他來答。」
「夫子」龍家二老跟定樂王夫婦一臉困惑的齊看向龍隕倫。
倪夏曦懊惱的咬著下唇。慘了!她喊夫子喊習慣了,這下怎麼辦?她急著想解釋,「我是說,我有一個夫子,他教會我很多事,雖然他離開已經三、五年—」
「不過一個多月。」龍隕倫突然開口,而且表情也不大好。
倪夏曦不由得一愣。是嗎?才一個多月?她怎麼覺得已有三、五年?大概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不過,看來有這樣感覺的人只有她吧……
龍勝天很好奇,「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會成了倪姑娘的夫子?」
兒子回來後,對那段受傷的日子,只隱約透露除了繆家堡大力幫忙外,還有一位姑娘救了他,甚至在其家人的照料下養好了傷,所以派人送去幾大箱銀兩當謝酬,可是細節看得出兒子不是很想談,他們當父母的也不好追問,現在看來—
夫妻倆的眼睛來來回回的看向臉色困窘的倪夏曦,又看著欲言又止的兒子,這兩人之間的氣氛怪怪的……
「只是剛好有機會,就當了一小段時間的夫子,如此而已。」龍隕倫知道不答不成,但又不能答得太多,只能含糊帶過。
「不好意思,我有點累了,想先回房可以嗎?」倪夏曦愈坐愈害怕。萬一再談下去,談到「那件事」可怎麼辦
倪老五也覺得這個話題太危險,連忙起身,「是啊,我們一路風塵僕僕,想痛快的洗個澡,上床睡了。」
「這—瞧我們,竟然忽略了這一點,實在是因為我們太開心了—」顏樂尷尬直笑。
賀宜蓉也不好意思,但她臉上仍是掛著笑,「就是,瀠瀠她派快馬搶在你們抵達之前又給了我們一封信,你們瞧瞧。」她急急將袖子裡的一封信交給兄妹倆,「所以,我們也是特別請來陵親王的父母當見證人,就在辦喜事的那日,來個雙喜臨門。」
倪家兄妹看著信,愈看眼睛就瞪得愈大,這封信內其實還夾了另一封信,是他們的爹的親筆信函。
倪夏曦覺得好友實在太厲害了,什麼都替她想好,可惜了,瀠瀠身體虛弱,不然即便為女兒身,她能做的事肯定不輸男兒郎。
龍家一家人不好意思看信,倒是興奮不已的顏樂已娓娓道出賀瀠瀠是親戚之愛女,因自小體弱多病,所以到偏遠的南城養病,一住就是十二年。
她與倪家武館的唯一愛女結成好友,信中除了讚美倪夏曦是個至情至性的好女孩,也說陪同前往的倪家五子是個率性善良的好男兒……
「瀠瀠說,京城的人對夏曦很陌生,但如果成了我的義女,辦繡球招親就能吸引更多家世良好的人才前來,成就一樁更美好的姻緣。」
「的確是如此啊,在京城沒身份就是矮人一截,這是樁美事。」
孟繡韻馬上笑著附和。她承認自己有私心,如此一來,這名溫柔嫻雅的姑娘就跟她兒子更登對了。
「老實說,不僅是夏曦,我們夫妻對倪家老五也是一見得緣,所以,我們夫妻私下討論過,乾脆就湊成一個『好』字,你們兄妹怎麼說?」顏樂六十歲了,他是真的想讓自己的晚年熱鬧些。
倪老五看著慈愛地望著他的定樂王,這才聽懂。「當義子—」他搔頭撓耳,先看看妹妹,再尷尬的看著這對雍容華貴但慈祥的夫婦。「可是我們兄妹沒有賀姑娘說的那麼好,也不像夫子有滿腹經書,我只會打拳、她只會打架—」
「哥啊!」倪夏曦呻吟一聲,粉臉漲得紅通通,她注意到連龍隕倫都在笑了。
「妳會打架?」孟繡韻好訝異。
「是,」她乾笑兩聲,避免再將目光移向龍隕倫,「我不是大小姐,我家是開武館的。」
「無妨,妳如此真情率性,這樣的媳婦一點都不必擔心處不來。」
孟繡韻說得真誠。過去,她也許會在意她的出身,但一想到朝英公主的行為舉止,用幾句刺激龍俊秀的話就差點讓她的獨子死於非命,她覺得人品、個性才是她該重視的。
聞言,倪夏曦好訝異但也好生氣。原來嫌棄她的並不是龍隕倫家中的父母,而是他自己,是他沒膽承認,還拉他的父母來當擋箭牌。
她看錯他了!
一股怒火隱隱在胸臆間燃燒,她直勾勾的瞪著面色略微驚愕的龍隕倫,但她接下來說的話卻是對孟繡韻說的,「我這樣身份的人怎能當龍府的媳婦?陵親王曾親口跟我說,當他的正室必須門當戶對,即便是富商之家,只要少了顯赫家世,也難成佳偶,就是當妾也要有一定的身份。」
這一字一句血淋淋的刻印在她心坎,天天螫著她,可沒想到竟然只是一個膽小鬼說出的話,真是太可笑了!
現在夫子又變成陵親王龍隕倫看著她冒出火花的明眸,知道她誤會了,可是當時是什麼狀況那時候,他根本無法冷靜思考,更甭提父母的觀念也與現在不同。所以他定定的看著她,「當時的我已氣得口不擇言,有些話,絕非真心。」
倪夏曦冷嗤回應,「是啊,你有權生氣,我無權自憐,也不知道誰損失比較大。」
「我說過妳不適合冷嘲熱諷。」
「過去是不適合,但拜你之賜,在你的諄諄教誨下,才發現原來我有天份。」
「我知道妳不好受,可我也不好受│」
「所以我體諒你,不跟你見面,也刻意離開了,你為什麼要一再出現是要我更難堪嗎」
說到這裡,倪夏曦已氣憤到哽咽。明明是他瞧不起她,不要她,根本不是他有一對務求門當戶對的膚淺父母!他是個大騙子!
龍隕倫不知道她沸騰的怒火為何愈來愈高漲,甚至以一種瞧不起的鄙視眼神看著他,這太可笑了!她有什麼立場鄙視他?罪魁禍首可不是他!繃著一張俊臉,他心口也開始冒火。
其他人看著這兩個你眼中只有我、我眼中只有妳,當場你來我往的男女,知道兩人之間「應該」有什麼事,才會不管是對話還是此刻的神情,都帶著煙硝味。
但對龍家二老來說,兒子如此清楚的動怒,他們還是第一次瞧見。
兒子早熟、冷靜、獨立、自持,要數數他從小到大生氣的次數,還真沒幾次,所以他們益發認為眼前的女孩對兒子來說很特別。
倪老五則是替妹妹感到不值、難過,龍隕倫根本是她人生裡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要不然,她不會這麼早就懂得什麼叫痛徹心扉。
這一晚,在一大堆疑問的堆疊下,結束了這氛圍奇異的一餐,因為,任憑再怎麼試探追問,兩人只是眼神對視,空氣中的火花滋滋作響,然後,就又歸於寂靜,因此好奇的定樂王夫婦和龍家二老也只能先放了他們,改日再問個清楚了。
第7章
翌日一早,倪夏曦在天泛魚肚白時,就到王府的後院走走,想呼吸新鮮空氣,沒想到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不對,是有帥哥看,雖然她一點也不想這麼快就再見到龍隕倫。
兩人隔著一道矮牆,延續昨晚的沉默,四目相對久久,都無人開口,最後,還是她怒哼一聲,轉身先回屋裡去。
龍隕倫也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獨自佇立好一會兒,才嘆一聲,轉身回房。
一個時辰後,他步出家門,正要坐上馬車前去皇宮覲見皇上,談論他想辦私學、書院一事,沒想到,倪夏曦也正巧步出隔壁大門。
兩人再次對視,她的表情是一副無奈、倒楣的樣子,他呢,也是莫可奈何,只能悶悶的看著她甩袖先走人。
他坐上馬車,在車子經過倪夏曦身邊時,拉開窗戶帘子,看著她悶透的俏臉,忍不住示意車伕放慢速度。
總要有人先示好吧!不然,就怕他們兩人之間的一把火延燒出去後,還愈燒愈旺,屆時,不管是他家或是定樂王開始追問,他們就更難應付了。
他是男人,本該承擔一切,加上事關倪家名譽還有她的清譽,他不能不替她多想一些。
「去哪裡,我送妳一程?」
「不必,我只想走走逛逛。」倪夏曦不願看他,目視正前方,腳步未停。
見狀,龍隕倫只好把閉門羹吞下,示意馬車繼續前行。
她則在後面對馬車做了個大鬼臉。只是,一見馬車在轉角處消失後,雙肩便一垮。瀠瀠,妳的安排真是有夠絕的,是想幫我接續跟龍隕倫之間的情緣嗎?可是有些事,根本強求不來的啊!
 
幾日後,倪夏曦跟倪老五提前成了定樂王夫婦的義子、義女。
藉由書信往返,倪氏夫婦知道,除了五兒可以因此得到更好的栽培與成就外,寶貝女兒嫁的應該就是京城的人家,有個哥哥住得近,不僅可就近關照,也能常常捎來女兒的消息,一思及此,遠在南城的兩人也樂見其成。
在簡單而隆重的跪拜儀式後,定樂王府裡多了一對率性的倪家兄妹。
他們沒架子,跟下人們處得極好,顏樂夫婦雖派了丫鬟、小廝貼身隨侍,但兄妹直說不習慣,拜託二老撤離了,但對成為義父、義母的二人,小兄妹可是噓寒問暖,孝順極了。
除了這件喜事外,拋繡球招親一事也是如火如荼的籌劃起來,定樂王夫婦很有心,請了管家細心過濾京城中未娶妻的公子哥,確定人品、家世皆優後,再一一送請柬到該府,希望招親之日能前來共襄盛舉。
只是—京城裡只要是好家世的公子全都收到請帖了,怎麼隔壁那樣樣都好的鄰居卻沒份兒?
於是龍家二老跟定樂王夫婦特別挑了自家兒子跟義子女都不在家的日子,齊聚一堂,談的自然是這件「厚此薄彼」的事。
「其實是夏曦的意思,她千拜託萬拜託,說別送請柬給 倫,請我們也別問理由,她會很感謝的。」顏樂一臉抱歉。
賀宜蓉也是尷尬臉紅,「是,她最近胃口一天比一天差,曾經一天只吃一頓,她哥說她反常,還四處找梅子,說她吃梅子胃口就開,我知道她有心事,但她一副不想說的模樣,我也只能不問了。」
怎麼能不問?龍家二老急著想討媳婦,而這隔壁正好就有一個合他們眼緣的倪夏曦,她跟兒子之間好像也有不能說的祕密,兩人湊一對兒不是很好?若是多年世交能成親家,絕對是一樁美事嘛,何必大費周章的拋繡球,捨近求遠
「可是她跟我兒子之間真的有鬼啊,有時在後院撞見了,倪姑娘轉身走人,我兒子就會站在那看著她進屋的方向好一會兒。」孟繡韻頓了一下,想了想又道:「若是在出門時遇見、回來時遇見,也都是一樣,氣氛詭異啊!」
「就是,我問倫兒為什麼,他也只是僵笑著說他也不清楚,可是他跟她是不可能結成夫妻的,話說得斬釘截鐵,更是讓人好奇。」龍勝天也急著說,他跟妻子想破了頭,問到嘴都痠了,兒子還是什麼也不說,「對了!倪家五哥呢?問了嗎?」
顏樂頻點頭,「問了,他卻一直跟我們道歉,說打死他也不能說,因為話一說出來,他娘會把他給打死。」
哎呀,這明明就有什麼嘛!兩對夫妻皺著眉頭,又急又煩,好奇之心人人皆有,小倆口之間究竟有什麼,個個嘴巴緊得如蚌殼,真是的!
「怎麼辦?我就是有預感,倫兒跟她之間有機會啊,後天不是就要拋繡球了?」孟繡韻急得手中的繡帕都絞成一團。
「不急,雖說夏曦不願,但我還是準備了。」顏樂忙將一張準備好的紅色信函從胸口拿出,交給龍勝天,「這叫有備無患,如果他們真的是有緣人,總會有人義無反顧的跳出來,勇敢追求屬於自己跟所愛之人的幸福。」
「希望如此。」
兩對夫婦繼續在相連的後院喝茶、聊事。
但在京城的街上—
倪老五正帶著寶貝妹妹上街採買嫁妝,這事是他們離開南城前娘就特別交代的,還塞了一包私房錢呢。
「其實還買什麼?義父、義母準備的都有一座山高了。」倪夏曦興趣缺缺,離要把自己送出去的日子愈來愈近,她就愈是意興闌珊。
尤其看到搭在王府前院的高台,一想像那一日的情景,她就有一股想逃的衝動。
「公主,公主!」
「煩死了,幹麼一直跟著我」
前面突然響起一陣嬌叱聲,接著一個美麗身影就出現在倪夏曦的視線裡。
又是朝英公主!她搖搖頭。才來京城半個多月,這名公主她卻瞧了好幾回了。
每次,都是見到她追著龍隕倫跑,她始終沒有放棄他的傳言,看來是事實了,她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氣,堂堂一名公主敢在光天化日下追著一個男人跑,難怪連皇上都搖頭,聽說已數次命令侍衛要將私自溜出宮的公主逮回宮去。
「 倫!」
朝英公主大聲一喊,突然就往前跑。
然後,倪夏曦也看到龍隕倫了,聽說他最近都在籌辦書院的事,而且是掏自己的腰包私辦的,難道是當夫子當出興趣來了?
算了,這與她無關,她不想看見他,每見一次,心就痛一次。「哥,我看我們回去好了—」
倪老五無異議,他對龍隕倫一點興趣也沒有,於是兄妹倆同時轉身朝來時路走,沒想到突然有人跑過來,越過他們,一把扣住倪夏曦的手臂。
「我們談一談。」
她一愣,抬頭,竟是自己最不想見的人!「我們沒什麼好談的。」她立即睜眼瞪他。
「沒錯!」倪老五也瞪他。
龍隕倫不理倪老五,仍定視著倪夏曦,「不談不成,我爹娘已頻頻追問我們之間的事,我不相信定樂王爺沒有問過妳,甚至倪五哥?」他一邊問一邊還不停的回頭看著,就怕公主又追過來礙事,「快走。」
但倪夏曦甩掉他的手,「我還是認為我們沒有談的必要。」
他臉色一凜,「我很瞭解我爹,雖然他不好意思追問,但他知道我有一個好朋友,能查到別人查不到的事,妳希望我爹去拜託我那朋友把事情查出來嗎?」
其實除了這個原因讓他想找她商量之外,更重要的一點是他不想兩人的關係再繼續惡化下去,而且……他想好好的看她一次,不是像在府裡時那樣,總是匆匆一眼。
「你們這樣太醒目了,這裡的人跟南城的人一樣長舌,先離開人群吧。」
看到兩人在大街上拉扯,倪老五不得不壓低音量提醒他們,因為好多人在看著啊!再說了,萬一把什麼不該說的也脫口而出怎麼辦?他對妹妹的自制能力一點都沒把握,她很容易失控,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倪夏曦眼睛一轉。可不是嗎?街道兩旁不知何時冒出了好多男女老少,他們像是在買東西、聊天說地,但眼神游移,還不時的瞄向他們這邊。
「拜妳一再給我臉色所賜,已有不少閒言閒語出現,這對妳我而言,真的不是好事。」龍隕倫見她似乎有所遲疑,更加把勁遊說。
倪夏曦抿唇看他,發現他的表情嚴峻,眼神也沒有過去平靜,甚至帶著激動,再回想這段日子,他都是主動示好的人,她卻偏給他閉門羹吃—
「好吧。」
 
片刻之後,龍隕倫與倪夏曦來到一座隱密的宅第。
「這裡是皇上賜給我的府邸,我爹娘一直希望能做為我成親後的新房。」
清幽的園林裡,有幾株高大梧桐,他們就坐在池塘旁的涼亭,微風輕掃,吹落幾許枯葉,帶來一點秋天將至的消息。
龍隕倫看著眼前人,只有他自己知道,隨著爹娘告知定樂王又將請柬給了哪一戶人家的公子,他的心也一天比一天煩躁,甚至還會莫名其妙的批評起對方。
新房嗎?倪夏曦的胸口悶悶的。好漂亮啊,也很清幽,住在這裡跟龍隕倫共度一生應該很幸福吧……不對!反正那人不會是她,她在胡亂想什麼
「有什麼事快說吧,我哥難得願意讓我跟你獨處,但是他在門口站著不肯進來,意謂著要我們速戰速決。」
龍隕倫深吸口氣,明白點頭,「我爹娘強烈懷疑妳就是救我的那名姑娘,甚至開口說出救命之恩,就算以一生來償還也是應該的。」
「一、一生」她瞪大了眼。
「是,他們強烈暗示我應該跟妳成親,如果妳就是那個姑娘。」
「你說不是就好了,他們就不會再猜下去,你為什麼不否認?」她的想法很簡單。
是,他為什麼不否認他也問了自己上百遍,「因為,妳救我是事實,認真說來,還是救了我兩回的女人。」即使知道原因不只如此,但他始終理不清真正的關鍵因素。
「是嗎現在是這麼想,過去可是說我們倪家設計你,硬要把我賴給你—」
「我說了,當下的感覺是憤怒超過一切!」他忍不住打斷她的話。
「所以呢?反正再兩天我就要丟繡球,誰接到球,我就嫁誰,以後就是別人妻子的身份了,所以,今天把話說明白,我們之間就一點關係都沒有,過去的事全忘了吧,就是這樣!」
她討厭他提那件事,那總會提醒她,他有多嫌棄她,讓她的心好痛啊!倪夏曦起身就要走人,可龍隕倫卻突然起身追上她,一把揪住她的手臂。
她皺眉,「做什麼?放開我的手!」
他下顎緊繃,凜冽的氣勢駭人,「就這樣?真的只能這樣」他和她的關係,不該如此,他不想忘。
話語乍歇,他突然將她抱住,如鐵臂般的雙手緊密地將她箝制在他懷裡。
將她擁入懷中,他才瞭解,原來不是不想念啊!而是他將這份思念壓在心底,刻意遺忘,但這一次次的再見,那股思念被勾起了,還一發不可收拾,他想念她,不想失去她,他想……
「你幹什麼……放……放開我……」倪夏曦拚命想掙扎,但他抱得好緊,她被迫枕在他厚實的胸膛,然後……那一晚耳鬢廝磨的記憶全回來了,雖然他吃了藥,但那日他對自己仍是溫柔的,也是因為那樣的溫柔,讓她第一次的痛緩和不少,甚至在最後感受到激情的美好……
眼眶一紅,她忍不住顫抖著伸手回擁他。
「公主,不行啊,親王交代不許人進去打擾的!」
「旁邊這名粗人都能進來了,我堂堂朝英公主,又是親王未來的妻子,為什麼不行」
「妻子是妳說的,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親王快被妳纏到想隨便娶個乞丐婆算了,而我是夏曦的哥哥,她被他帶進來了,我怎麼不能進來?我告訴妳,凌親王想拿夏曦來甩掉妳,但我家夏曦可沒那麼笨!」
管家、朝英公主及倪老五的聲音突然傳了進來,讓相擁的兩人立即回神分開,龍隕倫看到倪夏曦的眼中冒出了兩簇怒火,「妳哥說的話不是真的!」
「不是嗎?相較之下,我比公主不黏,又比乞丐婆好太多,還被你試用過—」
他臉色丕變,「不是這樣的,我對妳真的—」
「碩倫,你看看你用的刁奴,無法無天,竟連本公主都敢擋!」
他的話尚未說完,美麗的朝英公主已像隻蝴蝶飛奔到他懷裡,還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他咬咬牙,控制力道的把她推開,「公主請自重!」
「你—」朝英公主恨恨的咬著下唇,瞪向站在另一邊的女人,「怎麼又是妳」
「公主好。」倪夏曦意思意思的朝她行個禮就要離開,但龍隕倫馬上又拉住她,「我們還沒說完—」
「我已經說完了!而且,依你過去曾跟我說的,公主正是適合你的人,至於我,在『那一天』認清殘酷的事實後,已經一夜長大了。」她用力甩掉他的手,轉身走人。
倪老五見狀,對龍隕倫冷笑一聲,連忙跟上妹妹。
聞言,朝英公主覺得事有蹊蹺,柳眉一皺,暗自思索。那一天?是哪一天?
龍隕倫雙手握拳,忍住心中的低落,示意管家先行退下後,再看著朝英公主,「請離開!」
「可是我—」
他黑眸射出一道厲光,「倪五哥有一件事說對了,本王的確被妳纏到想隨便娶個乞丐婆就好,妳貴為公主,多少皇親國戚搶著要,何必作踐自己,讓人看輕?」
朝英公主臉色一白,「你!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我為了你,不顧他人目光—」
「因為妳,我差點死於非命,因為妳,我的堂兄被毒啞,此生再也開不了口,此刻正在邊塞充軍—」
「夠了!」朝英公主聽不下去,她雙手摀著耳朵朝他哭吼,「全怪我嗎是龍俊秀自己愚蠢,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父皇都要將我許配給你了,他還拚命的討好我、送金銀珠寶給我、對我糾纏不放,還不顧我的抗拒強要了我,我—」幾近歇斯底里的她在意識到自己脫口說出什麼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雙手摀住嘴巴,頻頻搖頭,她說了什麼
龍隕倫一聽,難以置信的瞠視著她,「所以,我堂哥沒有胡言亂語,他跟妳真的有了夫妻之實,而妳竟如此殘酷,眼睜睜見他被逼吞啞藥,永遠封住他的嘴」
「沒有……我什麼……我什麼都沒有說……我……沒有!」她臉色灰白,嚇得轉身跑了出去。
 
龍俊秀的下場固然值得同情,但龍隕倫的際遇又有多好?接著連兩天吃的閉門羹,應該有他以前吃過的好幾倍,倪夏曦無論如何就是不肯見他!
「抱歉,親王。」
定樂王府的廳堂裡,總管尷尬的向他搖頭,「小姐不見客,而王爺跟王妃忙著明日的招親大事,從早上出門到這會兒都還沒進門呢!」
「沒關係。」他點點頭,不得不起身離開,正要出門時,見一名丫頭從外頭拿了好幾罐醃漬的酸梅進來。
管家見他瞥了丫頭一眼,就道:「近日可能是緊張,小姐飯吃得愈來愈少,少爺說她愛吃梅子,又能開胃,所以,王妃交代丫頭三天兩頭就要去買。」
吃不下嗎……難怪,她看來又清瘦不少!皺著眉,他朝管家點點頭才離開。
只是到了夜晚,月明星稀,眼見明日就是她丟繡球的日子,他實在忍不住心中的憂慮和著急,要自己暫忘禮教,翻牆夜探鄰家,沒想到—
倪老五竟然早一步露宿在倪夏曦的房門前。
「回去吧,你跟我妹之間的談話,她都跟我說了,所以,少拿我妹來當墊背的,她值得有個男人好好愛她、疼她,而不是為了擺脫公主不得不娶她的偽君子—你!」
面對倪老五的咬牙低吼,龍隕倫告訴自己要捺住性子,「你們誤會我了—」
「現在什麼會都不管了,明兒個就會有別的男人愛她一生一世,所以你別在這裡讓人討厭!而且,我妹睡了,因為她明天要漂漂亮亮的現身。」倪老五雙手環胸的瞥眼瞪他。
龍隕倫抿緊唇。房間內明明仍燈火通明,他根本是睜眼說瞎話,但又能如何?
略一思索,他索性大聲喊,「夏曦,聽我一句話,婚姻不是兒戲,妳真的要用拋繡球的方式決定妳的一生?」
房內,倪夏曦屈膝坐在床上,旁邊放了一罐已吃了一半的酸梅及吐籽的杯子。
怕自己哭出來,她一次塞了好幾顆到嘴裡,結果酸到她眼眶都泛淚了。
臭傢伙!枉費她救了他,把清白身子給了他,他有什麼資格訓她
拿起杯子一次吐了五、六顆梅籽兒,她再塞了五、六顆進嘴裡。
嗚嗚……真的好酸喔!她柳眉一皺,大口咀嚼,無聲的淚水已滾落眼眶。
「聽!她睡了,沒回答,行了吧」倪老五受不了的道。
「好吧,如果這真的是妳希望的……」
他的聲音聽來很是低落……咬著下唇,倪夏曦逼自己別心軟。沒錯,他當然會心情低落,他得再去找姑娘來擺脫公主嘛,而且,要找到像她這樣不黏的,更難!
拭去灼燙的淚水,吐了梅籽後,突然一陣肚痛反胃,「嘔……嘔……」
慘了,一想到明天要把自己給嫁了,她什麼胃口也沒有,好像三餐都沒吃,這會兒突然嗑了快一罐的酸梅,空空如也的胃根本受不了—
「總算走了,沒想到一個堂堂的王爺竟然走後門—」
倪老五邊唸邊推門進來,卻見到妹妹突然從床上跳下,又急著跳到椅子上,推開窗戶就拚命對外嘔吐起來。
他嚇得連忙跑過去,邊拍她的背邊問:「怎麼回事?」
「嘔……嘔……梅子……吃……吃太……嘔……多多。」
「可是妳以前吃梅子都不會吐的—」他突然住口,一個念頭迅速閃過腦海,嚇得他臉色一白。
倪夏曦拚命吐,「以前跟現在不同……嘔……給我一杯……杯水……」以前她哪有一整天都沒吃東西,老天爺,下回還是別空腹吃那麼多梅子,她吐到胃都要痛起來了!
好半 ,倪夏曦才停止嘔吐,一手撫著肚子,接過哥哥端給她的水漱漱口後,又走到鏡架下方的臉盆洗臉。
「妳哭了發生什麼事?」倪老五見狀,更急了。
她咬著下唇,慌忙將水往臉上潑,再拿布巾擦拭後,就急著回床上躺好,悶悶的回答,「還能有什麼事?最壞的事都已經發生了。」她已經不是完璧了,還要嫁一個可能連見都沒見過的男人,這還不夠慘嗎
聞言,倪老五的臉色悚地一變。不會吧……不會真的是那個吧
「我要睡了,哥,你也回去睡吧。」她轉身背對哥哥,只覺得好想哭。
倪老五聽得出她的聲音帶著哽咽,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卻是輾轉難眠。
仔細回想、推算日子、再仔細想想最近的妹妹,她胃口欠佳,情緒起伏大、常流淚、吃梅子會吐……
「以前跟現在不同,最壞的事都已經發生了……」他低喃幾句後,猛坐起身來。
老天,妹妹該不會真的有了
 
翌日上午,定樂王府的高台前已是萬頭攢動。
高高的樓台上,站著打扮好的倪夏曦,她身穿一襲喜氣洋洋的紅衣,襯得她更加美若天仙,樓台下的男人們也因此個個臉上淨是期待。
「好美啊!」
「天仙麗人!」
「美極了!她一定是我的!」
倪夏曦看著台下一張張躍躍欲試的臉孔,只想苦笑。誰想得到在南城的燙手山芋,在京城竟成了搶手貨?好友真可謂是女諸葛了,竟然能將她的身價提到這麼炙手可熱的境界……
她沉沉的吸了口長氣,手緊緊的握著繡球。
就閉上眼睛丟出去吧,反正絕不可能落在她愛的那一個男人手上……
她一步一步走到樓台前,手中的繡球卻遲遲拋不出去,而守在她身後的倪老五雖然也是一身華服,卻是一臉忐忑。
他愈想愈不對,不去跟龍隕倫說好像不成啊!萬一日後妹妹生出來的小娃娃不像妹妹,也不像丈夫,反倒像龍隕倫,被人說成紅杏出牆怎麼辦
不成!事情太嚴重了,妹妹會被當成淫婦的!
可是,如果妹妹今天不丟繡球,沒嫁人,肚子卻一天比一天大,那不也一樣?
該死!為什麼到這時候才讓他發現這件事?不告訴龍隕倫不成了,不,不是告訴而已,還得拜託他來接繡球、娶妹妹,當她肚子裡孩子的爹!
「妹妹,慢點拋,等我回來!」倪老五突然上前,急急的在倪夏曦耳畔說了這句話,轉身就往後面跑,從高台樓梯離開後,就直奔後院,再飛身跳入隔壁家,抓了一名傭人就問:「陵親王在哪裡?」
「呃—書房。」
「帶我去!」他粗魯的拉著那名快嚇死的下人就往書房跑。
 
龍隕倫的心浮躁不安,由於隔壁招親的聲音太熱鬧,以前看書就能靜下心的他,這會只覺得煩躁不已,尤其父母還刻意將那封准許入內接繡球的信函放在桌上,他更是怎麼也無法平靜。
就這樣嗎?讓她成為他人妻,在另一個男人的身下喘息、為另一個男人懷孕生子—
不行!光這麼想,他就怒火中燒,快要發瘋了!
念頭一出,他立即抓了請帖塞入袖袍,要趕去隔壁接繡球,可才將書房門一開,就見倪老五正舉手要敲門。
門開了?正好!倪老五立即進門,打發那名臉發白的下人離開後,馬上將房門關上,然後,「砰」地一聲他雙膝跪下,接著磕了一個響頭。
龍隕倫先是一愣,才連忙彎身要將他扶起,「倪五哥怎麼行此大禮?快請起—」
「我不起來!」倪老五一抬頭,竟然已淚流滿面,他緊緊抓住龍隕倫的手,「陵親王,你是好人,一定知道人命關天,對不對」
「什麼?」他真的被弄糊塗了。
「不管如何,是倪家,不,是我跟幾個兄弟失禮了,是我們對不起你,但既然已經鬧出人命,你絕對不可以置身事外,不可以……叩叩叩!」說到最後,他竟然拚命朝他磕頭。
龍隕倫只好點了他的穴道,讓他不再磕頭,「快說,怎麼回事」
第8章
「丟這裡!」
「看這裡!」
倪夏曦僵硬的看著台下鼓譟的人潮,幾度遲疑,不停回頭看,就是不見哥哥的蹤影,倒是站在身後的義父、義母不時笑著鼓勵她。
「不丟不成了,都等好一會兒了。」這時,定樂王夫婦走到她身後,小聲催促。
「可是哥哥他—」她為難的回頭看著兩老。哥哥還沒回來,但眼前……她的目光回到台下擁擠的人群,只見他們個個屏氣凝神,目光就只盯著她手上的繡球—
罷了,豁出去吧,還留戀什麼呢?閉上雙眸,她將自己的未來交給老天爺,繡球頓時從她的手上丟飛出去。
「搶了!」
「搶了!」
眾人大聲歡呼,拚命擠過來搶過去,每個人的手都伸得長長的,卻也因此有人打飛了繡球,有人又不小心撥飛,就見那顆繡球在眾人手中來來去去,而人海一下子擠過去,一下子又推過來,呼喊聲不斷。
「它是我的了!」
「我的!」
此起彼落的嚷叫聲讓倪夏曦萬分不安的睜開了眼,看著台下眾公子們搶成一團,她突然一陣心酸。
她到底在做什麼
她想要嫁的人根本不在這裡,她怎麼會做這麼愚蠢的事?她要結束這一切,她要大聲的說,她誰也不要嫁—
就在她站上前一步要開口說話時,一個高大身影突然飛掠而來,大手一撈,眾人搶來搶去的繡球竟然就這麼落在他的手裡,男人再一個翻身,即俊偉不凡的立在瞠目結舌的倪夏曦身邊。
「怎、怎麼會是你」她簡直難以置信。
「怎麼不會是我?」龍隕倫冷冷反問,俊臉上難得出現陰沉之色。
他臉色不太好?為什麼……對了!公主!他還是不放棄找她墊背就是了。
她火氣頓起,「你不夠格,你沒有請帖—」
龍隕倫立即從袖內拿出那張帖子。
倪夏曦先是一怔,隨即飛快回頭看著義父、義母,就見兩人笑得好不尷尬,所以是他們—
她咬咬牙,又轉回頭,「可我不要你。」
他臉色一凜,「我有請帖,也是我接到繡球,妳有什麼理由可以說不要就不要?那不是耍人嗎?」
「是啊,是啊,是陵親王,我們心服口服。」
「沒錯,與其讓公主天天黏著,讓陵親王做不了事,倪姑娘還比較適合。」台下有人不怕死的說出這話來,沒想到,眾人竟紛紛附和。
龍隕倫於是拿高手中的繡球,當眾宣佈,「倪夏曦是我的妻子了!」
群眾歡聲雷動,一聲聲的恭喜響徹雲霄。
事情發展至此已完全超乎倪夏曦的想像,她完全愣住了,腦袋混沌時,定樂王夫婦已經喜孜孜的將她帶下樓台。
當定樂王夫婦在外頭大宴賓客,招呼客人時,在內院,倪夏曦的房間裡,氣氛卻是冷冰冰的。
她一臉心魂未定、不可思議,龍隕倫則俊臉繃緊,眼內冒火。
而得到消息的孟繡韻欣喜若狂的在倪老五的陪同下走進來,但倪老五一見妹妹的表情,再看看未來妹夫的表情,馬上出聲。「呃—那個,我想,是不是該讓他們先私下聊一聊?」
「他們要當夫妻了,要聊的機會有一輩子啊,我這會兒一定得跟他們說些話。」孟繡韻真的很興奮,兒子成親,含飴弄孫的日子就不遠了呀!
「那—我先出去好了。」
倪老五莫名的心虛,因為妹妹一副要他跟她站在同一陣線,代為質問龍隕倫為何去接繡球的樣子,但人是他求來的,這事哪能承認?
什麼?哥竟然無視她的求救就跑了倪夏曦簡直難以置信。
「你真的去接繡球了!天啊,若不是夏曦也在我眼前,我還以為我聽錯,在作夢呢!」孟繡韻又驚又喜的緊握倪夏曦的雙手,但話卻是對著兒子說的。
但龍隕倫卻一點都不高興,他怒不可遏的瞪著還敢一直回瞪他的女人,「我能不去接嗎?她肚子裡已有我的孩子了!」
聞言孟繡韻眼瞪大,差點沒昏了。兒子一向最重禮教,怎麼可能沒有明媒正娶就佔了姑娘便宜
倪夏曦也一樣差點沒昏過去,她指著他的鼻子激動大叫,「你胡說什麼」
他沉沉吸了一口長氣,免得自己忍不住動手將她的脖子扭斷,「娘,我跟她先談,我保證,我會一五一十將我們之間的事跟妳說。」
「別聽他胡說,我沒懷孕!」到底是哪個瘋子跟他說她有孩子的
他黑眸一瞇,「要我叫妳哥來對質嗎?是他告訴我的!」
聽見這話,倪夏曦簡直快瘋了!娘老罵哥哥們是天兵,但直到今日,她才真的深有同感!
「夏曦,好好,妳別激動,有孩子的人不能生氣,我先回家去熬個補湯,還有你—」孟繡韻很難形容此刻的感覺,雖然震驚,但有更多的驚喜,這是雙喜臨門啊!她笑得闔不攏嘴,握著兒子的手,「多讓她一點,聽懂了嗎?天啊,你爹正好出遠門,不然,我真的迫不及待想讓他知道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孟繡韻眉開眼笑的就要離開,但龍隕倫又喚住了她。
「娘,這件事請先別讓定樂王夫婦知道,我不想讓外人以異樣的眼光來看待夏曦,她畢竟是女孩子—」
「對對對!瞧我一時樂得忘了,萬一傳出去,被有心人再渲染,那就不好了。那屆時就以早產來說便成,你們好好談,我去忙了。」她笑咪咪的又握一下倪夏曦的手,這才開心離去。
房門關上後,房內一片靜寂,兩人四目對峙,一個很無奈,一個很火大。
「什麼事我都知道了,妳否認也沒用。」
她挫敗的搖頭,「真的是莫名—」
「妳才莫名其妙!一女不事二夫,妳娘沒教過妳?幾百名夫子也沒跟妳說過嗎還是妳這個學生太混水摸魚—」
「嘿!了不起你也只是我眾多的夫子之一而已,沒資格這樣批評我!」
「是嗎?一個肚子裡有我孩子的女人,我怎麼會沒資格」
她簡直快要氣瘋,「你批評我就代表你根本討厭我,為什麼還要搶繡球、要娶我?難道是因為孩子才接受我的?」
「不然呢?妳以為妳有什麼值得我愛」龍隕倫已氣到口不擇言。
任誰好不容易才想通自己愛上一個人,結果對方就要帶著自己的骨肉去嫁別人,脾氣應該都不會太好才對。
沒錯,從來就無心男女情事的他,也是直到自己按捺不住想衝出門搶繡球時才發現,原來這種心裡完全只想著一人、會想看見對方、會因對方不理睬自己而生氣沮喪的複雜情緒,全都是因為愛。
雖然領悟得有點慢,但他是真的愛上這個小女人了。
可不知他心意的倪夏曦卻將他的氣話當真,臉色刷地一白。「不必了!我又不是養不起……」可惡,有必要這麼誠實嗎她咬牙。
「需不需要是我來決定的,如果妳想要自由,等妳把孩子生下來後,我會把休書馬上送給妳。」
什麼、什麼她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氣得差點沒跳腳,本來還想朝他大吼「我沒有懷孕」,但這五個字已經卡在喉嚨裡出不來。
她氣得咬牙切齒,「好!我等你的休書。」
什麼他難以置信的瞪著她,她竟然如此乾脆,她是真的不在乎他了?不,甚至也不在乎他們的孩子!「妳以為我會捨不得妳?」
她沒那麼傻,還會這麼想!她真的太生氣了,沒想到他是這麼殘酷的人,只要孩子不要娘,到底把女人當成什麼了血濃於水的骨肉親情,他不懂,也沒聽過嗎
龍隕倫見她惡狠狠的瞪著自己,也抿緊了薄唇,難得幼稚的繼續撂話來安慰自己受傷的心,「想母憑子貴,妳不會有這個機會。」雖然她不在乎,但孩子是無辜的,至少,他這個當父親的人要好好的擔起自己該盡的責任。
她瞪著他,眼眶裡全是淚水。
見她眼中含淚,龍隕倫即使想裝作不在乎,但心中漸漸浮現的愧疚和憐惜卻讓他無法再板著臉孔,只得別開臉,低聲道:「在孩子生下之前,妳就委屈點,我不會虧待妳的,除了穿好、吃好外,我也會像個新婚丈夫,好好疼惜妳。」
嚥下梗在喉間的酸澀,倪夏曦逞強著回答,「好!就這麼辦!你好好疼我,我也會好好愛你,讓我們當一對虛情鳳凰,直到娃兒生下來的那一天為止。」
哼,他就做十個月的白工好了,孩子要是能生得下來,她就跟他姓!
「好。」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雖然是雙喜臨門,但考量到世俗眼光,倪夏曦懷孕一事,僅是幾個知情者的祕密而已,不過,為了就近照顧,孟繡韻要他們先住家裡,等孩子生了,再住到不遠的新府邸。
也因為親家就住隔壁,一些繁文縟節自然能簡化就簡化,讓新娘子少點折騰,所以,這場婚事什麼都比快、比簡單,在拋完繡球七天後,就舉行了婚禮。
儘管如此,由於是兩個皇親國戚家的大喜,賀客盈門,文武百官、富商百姓皆是坐上賓,熱鬧氣氛還是不在話下,一聲聲的恭賀更是不絕於耳。
而倪家老小在龍隕倫商請繆家堡靖剛的安排下,同樣透過水陸交通,及時來到京城,還帶來賀瀠瀠的賀禮,那是一床繡著一對鴛鴦的喜被,據說是倪夏曦離開南城的那一天開始,她親手縫製的。
「她還是不能來……」
新房內,撫著喜氣洋洋的紅被,倪夏曦心中仍有遺憾。
「她因為要熬夜縫完這床被子,導致身體更虛弱,大夫不許她長途跋涉,但她要我們傳個話給妳,要妳一定要幸福,將來有一天她也一定會離開南城,來這裡看妳。」
傻瓜!這個大傻瓜!人來就好,幹麼熬夜刺繡嘛!倪夏曦心疼好友,忍不住淚流滿面。
「新娘怎麼可以哭?」鄭紅玉看著身穿鳳冠霞帔的美麗女兒,又回頭看向兒子們,幾個人明白的點點頭,小心翼翼的注意四周,確定沒有丫鬟、賓客後,才向新房內的爹娘點點頭。
鄭紅玉這才小小聲的說:「妳有了的事,陵親王都跟我們說了—」
倪夏曦在心中暗嘆。她已經跟五哥算過帳了,最後,他們兄妹都決定「將錯就錯」,不然呢?倪家不被龍隕倫看扁才怪!不是下春藥,就是誑稱她有了,害他跑來接繡球,若是知道真相,他恐怕會氣到殺人吧。
成親後,你們小倆口晚上忙一點,弄假成真,不就成了嗎?
唉,天兵五哥,說的真簡單。
「是娘疏忽了,想說就那一晚,哪有那麼巧?何況,妳的體質特別,一年也只來四、五次癸水,結果居然……」她搖搖頭,「好在,老天爺有眼,月老盡責,繞了一圈,你們還是成了佳偶,這樣的福份,妳可要好好珍惜。」
佳偶嗎?她怎麼覺得成怨偶的機會比較大倪夏曦很想嘆氣。
「是啊,妳五哥可以就近照顧妳,還有慈祥的義父、義母,疼你的親家公、親家母,加上文武全才的丈夫,妳是個有福氣的人,要珍惜。」
倪泰安難得說這麼多,眼眶微紅的他明知女兒有這麼多人疼惜、愛護著,但一想到明兒個又要分開,而且下一回再見,還不知是何年何月,心,就不捨啊!
「爹……」倪夏曦眼眶也泛起淚光,爹從不哭的。
「好了,你別惹她哭了,臉上的妝都哭花—咦?新郎進來了?大家讓讓!」鄭紅玉眼尖的看到龍隕倫就站在門口,那幾個守門的死小孩居然沒人發現!
可即使新郎進了門,倪家人仍是頻頻交代、依依不捨,一直到老五在門外不斷提醒他們春宵一刻值千金,才將他們給「拔」出新房外。
終於,一整天轉來轉去的兩人有了獨處的時間。
但一如過去相處時,四周一樣靜寂,一樣的四目對視,一樣的沉默不語,直到龍隕倫開口。
「累了吧?我們上床睡了。」
他一說完,隨即脫了新郎紅袍,轉身掛在衣架後,又走回床緣坐下,逕自脫下鞋子就要上床。
想也沒想的,還坐在床邊一角的倪夏曦伸手抵住他的胸膛,本想阻止他躺下,但即使隔著白色內衫,她的手心也能感受到他強健結實的胸膛及心跳,嚇得她又縮回了手。「你、你也在這裡睡嗎?」
「當然。」龍隕倫沒好氣的回答。
「可是—可是我以為—」她瞠目結舌的看著他竟然真的躺平,一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以為什麼?妳的家人會在這兒住一晚,明天才離開,外頭也有好多丫鬟、小廝,我到別的房間睡,像話嗎?」
也是—她咬著下唇,「那我坐在椅子上睡好了。」正要起身離開床,他卻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好好睡吧,我保證不會碰妳。」
看著他嚴肅的表情,知道他是認真的,倪夏曦只好乖乖解開霞帔跟新娘紅袍,脫下鞋子,不自在的在他身旁躺下。
龍隕倫拿起被子替她蓋好後,大手一揮,龍鳳燭火頓時熄滅,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怎麼辦?她睡不著!即使這麼暗,她仍很清楚的感覺到他就跟她並肩躺著,可—怎麼才一會兒,就聽到他輕微但均勻的呼吸聲?他睡著了
莫名的,倪夏曦竟然有一種失望的感覺。
她在想什麼快睡!快睡……她努力的催眠自己,終於,周公來邀約,睏意漸濃,她墜入夢鄉。
聽到她平穩的呼吸聲後,龍隕倫緩緩張開黑眸,眼中有深情,也有情慾。
他伸手撫著她柔順的髮絲,無聲吁了口氣。
她跟他真的成夫妻了。他的手緩緩往下,小心平貼在她平坦的小腹。這裡,有孩子—
既感動又滿足的他輕輕的在她額上印上一吻,他知道接下來的日子絕對很難熬,因為,他知道自己會一天比一天更愛她,需要抑制的情慾也會層層疊疊的愈來愈狂烈,只是這種身體需求上的痛,也只能承受了。
 
接下來的日子是一陣忙忙碌碌,倪家人在依依不捨下,決定分批離開京城,一直到全部離開時,都近一個月了。
倪夏曦是孕婦,到哪兒都一定有人陪,雖然她精力旺盛,但因為五哥還記得娘懷她時老是昏昏欲睡,所以,她不得不有樣學樣,常常躺在床上一、兩個時辰,差點沒悶壞。
雖然公婆待她極好,但她仍是比較想讓龍隕倫陪。
不過他真的太忙了,忙著設立學館,想讓一些貧窮的讀書人也能發揮所長,將所學用來謀生外,也能以同理心來教導貧困的學生,所以,他還著手設立學舍,要讓窮孩子也能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好好學習。
知道他所創立的私學院是包吃、包住,再加上免費教育,連她都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太棒了!
而且聽說他要聘來講學的人也各有來頭,都是退休的高官、學士,齊聚一堂除了可切磋學藝外,也可對時下政事提出意見,由他彙整,再向皇上建言。
因此,他的時間幾乎全給了皇上、書院,但是每晚他一定會回來陪她吃晚飯,並與她相擁而眠。
時序早已轉秋,今夜,雨聲滴滴答答的直敲門窗,院子裡的梧桐葉一片片的被雨打落,飄搖墜地。
房內,躺在床上的倪夏曦就是睡不著,莫名的愁腸百轉,總覺得太靜了,靜到有一種冷清感,讓人勾起一些不想去思索的重重心事。
龍隕倫對她太好了,好吃的、好用的、好穿的,全都塞給她,可說是傾其所有的對她好,好到讓她心虛,即便她也明白,他為的不過是她肚子裡的孩子,可問題就在於她肚子裡沒有小娃娃啊?
怎麼辦?她應該要離開的,壞就壞在她真的為他動了心,實在捨不得走,何況,他們曾有夫妻之實,現在又有夫妻之名,為何不能名副其實……
「還沒睡?」
龍隕倫走進房內,黑眸裡盛滿了柔情。
她側身看著他,緩緩搖頭,突然覺得害怕。一旦他知道她騙了他,會怎樣?一想這個問題她的心就痛,她從不知愛上一個男人會這麼辛苦。
「怎麼了?有心事?」他關心的問。
「不要對我這麼好,在外人面前就罷了,但現在房門都關起來了,不必如此。」她必須在他面前表現淡然,免得洩露出心中的真感情。
龍隕倫看著她,告訴自己要有耐性。他在床畔坐下,「孕婦心情最好要一致,我聽說如果情緒高低起伏,日後生出的娃兒會脾氣暴躁,沒耐心,很不好帶。」
「真的嗎」這一說,明知肚裡什麼也沒有,她還是緊張了,「那我們還是一樣好了,我會調整自己的心情,真的。」
龍隕倫忍不住微笑。她好可愛,相處得愈久,他愈對她心動,只可惜她分辨不出他眼中的不只是溫柔,還有可貴的真情。
躺上床,拉了被子替她蓋好後,就見她粉臉仍紅通通的。
「同床共眠這麼多次,妳還是不習慣?」
「當然。」因為一被他的陽剛氣息包圍,腦袋就會邪惡的浮現那次床笫之樂的親密畫面,每每都令她臉紅心跳,睡不著。
她不習慣,他卻習慣,而且,若沒有將她擁入懷裡,他還覺得空虛無比。
雖然如此共眠並不能滿足他對她的渴求,但思及她已有身孕,身體的渴望及騷動便能克制。
他的臉側貼向她,誘人的唇幾乎都快貼到她的粉頰,這是他快睡著時的姿勢,接下來就是他的手—
果然,他的大手來到她的纖腰,將她連人帶被擁入懷裡。
一連幾晚,他們都是以這樣的姿勢睡著的,倪夏曦粉臉紅紅,心跳如擂鼓,但沒有試著掙脫,因為,他很快就入睡了。
他太忙、太累,她捨不得把他喚醒,何況,只有在此刻,她才能偷偷抬頭,以適應黑暗的雙眸留戀的看著自己的丈夫—那張俊美沉謐的睡顏。
殊不知,一旦她抵抗不了這溫暖的懷抱而陷入熟睡後,就換龍隕倫張開眼眸,恣意凝睇她美麗動人的睡顏。
 
皇宮內,朝英公主氣得食不下嚥,她的寢宮裡,天天聽得到乒乒乓乓的聲音,因為她心情欠佳,常摔東西洩憤,宮女們也常遭殃,動不動就被甩耳光,被踹幾腳也成了家常便飯。
因為她的臉丟得太大了!龍隕倫拒絕賜婚,卻去搶個名不見經傳女人的繡球,就算他知道龍俊秀那件讓她悔不當初的事,她也不能讓他們那麼好過!
所以,在反覆思考那一日倪夏曦跟龍隕倫之間的對話後,她相信他們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過節。
為了要解惑,她不得不派人偷偷去請倪老五入宮。
所謂「酒後吐真言」,她打的如意算盤就是要把他灌醉套話。
倪老五怎麼也沒想到朝英公主會派人接他入宮,而且還備了一大桌的酒菜,但幾句話問下來,他大概知道她在想什麼了。
又是問妹妹如何認識陵親王,又問他們婚後感情好不好,還不停勸酒,分明是要他酒後吐真言嘛!他哪那麼笨?
但這個公主有點可怕,怎麼突然離自己這麼近
「倪公子,你好好的看看我,你也是男人,我是不是比不上舍妹?所以,陵親王才會選擇她,卻不要我?」
倪老五俊臉漲紅,她坐得好近,臉靠得更近,「呃—太近、男女授受不親啊!」
粗鄙的男人,得了便宜還賣乖!朝英公主心中冒火,但為了探出一點能拿來利用的訊息,她只能逼自己更放軟身段,「抱歉,我只是太難過,你可不可以抱抱我、安慰我?」
聞言,他瞪大眼,差點沒嚇死,但對方已經搶先一步窩進他懷裡,哭得好不傷心,而他最怕女人哭了,只得笨拙的安慰道:「妳、妳、妳別哭,公主比我妹漂亮多了,實在是陵親王有不得不選擇我妹妹的理由,妳別傷心……」
她眼睛一亮,但仍嚶嚶哭著,「騙人!你是安慰我的吧,陵親王是誰?他都可以拒絕我父皇了,哪有什麼不得不選擇的理由?嗚嗚嗚……」
倪老五被朝英公主的哭聲弄得心慌意亂,而且,軟綿綿的她幾乎整個人枕靠在他胸膛,全身香噴噴的,第一次有女人跟他貼在一塊,還是位天之驕女,讓他頭暈目眩的急忙把她拉開,甚至向她求饒,「好好好……妳別哭,我跟妳講,可是妳要發誓絕不說出去,因為我是為了讓妳知道問題不是出在妳才說的。」
「我發誓,我絕不會說出去的。」才怪!
「否則?」他追問。
這男人的酒量太好,也不受色誘,真麻煩,「好,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妳就嫁我。」
她錯愕地瞪住他。
倪老五急忙擺手。「妳別誤會,我也不喜歡妳,只是這樣發誓妳就會守住祕密了,是不?」
沒想到他這麼聰明,她還真低估他了。「好。」反正她是絕不會嫁他的!
第9章
冷雨淒淒,秋風蕭瑟,一個令人聞之震驚的流言如洪水般迅速在京城內外擴散開來。
「聽說沒?陵親王跟王妃的緣份始於霸王硬上弓!而且霸王竟是女方。」
「聽說了,倪家為了得到陵親王這樣卓爾不凡的好女婿,竟然下春藥!」
「太可惡了!」
「這叫下三濫!勝之不武,卑鄙無恥!」
批評的言語也燒進了陵親王府,一些私下嫉妒倪夏曦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丫鬟開始拒絕讓她使喚,打從心裡不願再承認她是王妃。
但也有一些擁護倪夏曦的下人,因為她沒有主子的架子,對他們就像對家人,誰身體欠佳,誰家中有困難,她都會不吝惜的拿出陵親王給她的零用幫忙。
此外,若是僕人間有資深的欺壓新來的,她也會仗義執言,狠訓資深僕傭說:「同是人生父母養,同在這裡工作,欺負弱小很厲害嗎?」
只是被訓的傭人當下雖然不敢吭一聲,但私下也將倪夏曦痛罵一頓,「她自己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不是怕出去丟臉……」
這些閒語閒語,連龍家二老都聽到了,也因為外面傳得太難聽,他們還特別將最近忙得看不到人的兒子硬是叫到跟前來,打算問個清楚。
「那件下藥的事是真的?」孟繡韻問得心驚膽戰,畢竟這跟兒子對她說的不一樣。
當初,兒子向她坦言,的確是媳婦兒救了他,衣不解帶的照顧他,所以在日久生情後,兩人不小心發生關係,卻因為一個誤會而分手,至於是什麼「誤會」,他只是輕描淡寫的答,「因為是誤會,就沒什麼好說了。」
但現在流言傳成這樣,她怎麼能不問個清楚?
「是誰在嚼舌根?我們府裡也有三姑六婆」龍隕倫冷眼一掃,看向站在母親後方的兩名丫頭,就見兩人臉色一變,急急低頭。
「這話城裡已傳遍了,事情若是真的,我們怎能就這樣吃悶虧」龍勝天就事論事的說。
「就是,如果倪家真的是用那種卑劣手段成為我們的親家,我們至少也該表示我們的不滿,或許就讓夏曦成為側房,把正室的位置空出來。」
孟繡韻真的很生氣,她本以為倪家人個個純樸善良,沒想到竟有那麼深的城府,若不是看在媳婦兒的肚子裡還有龍家的骨肉,她早差人把她趕出門了,免得這幾日她出去,聽的全是街坊鄰居笑言他們一家人被人設計,還愚蠢的掏心掏肺,淨買高價補品讓媳婦兒食用。
「所謂謠言止於智者,這件事分明是有心人故意渲染,何況,是我自己去搶繡球的,從頭至尾,夏曦根本沒打算巴著我過一輩子!」龍隕倫面色凝重,語氣裡也有隱忍的怒火。
對喔!龍勝天夫婦相視一眼。哎呀,他們怎麼被那些耳語給擾亂,竟忘了這件事?
一對上兒子那雙冒火的黑眸,他們笑得好不尷尬,「真是,我們是怎麼了?」
「你們沒找夏曦談吧?」他又問。
「當然沒有。」他們擔心她受刺激,傷到孩子就不好了。
聞言,龍隕倫才鬆了一口氣,「我會指示總管,只要聽到任何人再嚼舌根,就扣薪俸,若是還敢辯解者,永不錄用!我去看夏曦了。」
龍隕倫帶著壓抑的怒火離開父母房間後,經過院落,穿過彎橋,就見到妻子坐在亭子裡,雙手支撐著頭,看來一臉憂鬱。
他走到她身邊,並用眼神示意他派到她身邊服侍的丫頭小莫離去。
倪夏曦仍陷在自己的思緒裡,完全不知道他來到她身邊,且坐了下來。
怎麼辦……日子每過一天,她就害怕一天,因為她的肚子沒變大啊,雖然不是她逼他娶自己的,可若不是五哥搞錯,他也許根本不會娶她……
「哎喲!」她煩躁的趴在桌上,一側過頭,才陡地發現龍隕倫竟然就坐在自己身邊,嚇得連忙挺起腰身坐好,「你、怎麼來了?」
這段日子,他幾乎沒跟她見面啊,書院的建造即將竣工及一些相關書籍、桌椅也忙著移入書院,聽回來的總管說,因為他都比別人晚走,怕晚進房吵到她的睡眠,所以現在他都在書房裡睡。而隔天他又得一大早出門,所以他們夫妻倆已有多日沒有見面了。
見他只是溫柔的看著自己,她粉臉一紅,「怎麼了?你今天不忙嗎?怎麼有空在這裡跟我大眼瞪小眼?」
龍隕倫眼中含笑。她絕對無法想像,如果可以,就算再忙他都想看她、聽她說話,甚至動手抱抱她,但兩人的婚姻與其他夫妻並不同,這些屬於夫妻間的正常親密互動,他到現在都還不能做。
「府裡及外頭的閒言閒語,妳都知情吧?聽說也有僕 不聽從妳的命令?」
原來是為這件事啊,倪夏曦聳肩。「又怎樣,那是事實。」
何況,因為這件事他不也一樣看不起她,要她怎麼去批評其他人長舌所以,她最好呢就待在家裡,日子至少過得清靜。
龍隕倫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我也知道那是事實,但那是過去的事,日子該往前看不是?而且,妳要記得,除了我之外,沒人有資格對此做出任何評議。」
他的眼神好認真,而且,語氣中也隱約有著不捨?
他真的心疼她嗎?看著他握住自己的手,倪夏曦的心跳突然又加快了。
「妳想吃什麼?妳懷孕應該也有三個月了,可是妳看來一樣清瘦,也不見肚子。」
倪夏曦臉色陡地一白,想也沒想的就抽回被他握住的手,「你就那麼迫不及待要我早點生完早點閃人」
聞言,他啼笑皆非的搖搖頭,「妳在胡說什麼?懷胎可要十月,哪能想早生就生,答應我,妳的小腦袋裡什麼也別多想,就好好的吃、好好的睡,懂嗎?」
看著他寵溺的表情,倪夏曦心中不禁燃起一點微薄的希望。「你對我這麼溫柔……是因為肚子裡的孩子?」
他搖頭,「這個答案我保留,等著妳自己發現,然後,告訴我答案。」
她不解皺眉。幹麼裝神祕?
「妹妹,妹妹……呃—妹夫,你也在。」倪老五像一陣旋風似的跑進門。
倪夏曦一看到他,眼睛都亮了,「哥,你回來了!」
龍隕倫看見他們兄妹感情極好的相處模樣,內心不禁有些不是滋味。天知道他多麼希望她看到他時,眼睛也會熠熠發光,而不是近日這樣抑鬱或忐忑。
「對,我回來了,想死妳了!」
倪老五也好開心,義父為了讓他見見世面,特別帶著他到外地拜訪一些親戚友人,也告訴他家裡有投資的一些瓷器生意,直到今日才回到家。不過,他臉上的笑容突然又不見了,他不忍的看著妹妹,「就是回來了,才聽到一些事,而那些全是我的錯!」
「什麼意思」倪夏曦不解地看著沮喪的坐在身旁的哥哥。
倪老五眼睛一閉,感覺像要上斷頭台。但不說成嗎?一切都是他多嘴造成的,能不認嗎掙扎了半 ,他張開了眼,硬著頭皮把公主找他進宮後的事情全說了。
倪夏曦聽了簡直氣得快抓狂,「哥啊,你還搞不清她是什麼樣的女人?她怎麼可能會保守祕密」
「我知道,所以才要她發誓敢說出去就要嫁給我,這是發毒誓嘛,哪知道她還是說了。」倪老五也沒想到朝英公主會用她的終身來開玩笑。
看到龍隕倫的臉色極為難看,倪夏曦急忙替哥哥說話,「我哥他是無心的,你別怪他│」
「我不怪他,但刻意引起這場風波的朝英公主,我就無法不怪了。」他倏地起身,看著忐忑不安的倪老五,「我們進宮一趟。」
「什麼?我不要!我一點都不想娶朝英公主!」倪老五嚇死了,急急搖頭。
「你不必娶,但得陪我走一趟。」這一點,他很堅持。
倪夏曦咬著下唇,看哥哥一副想逃的樣子,只得說:「那我也陪你們去。」好替哥哥壯膽。
「不行!」龍隕倫拒絕了,「妳是懷孕的人,我不希望妳跟孩子有任何閃失。」
「可是……你到底想做什麼?」她會擔心啊。
他直視她,回以安撫的一笑。「等我回來,一切都會過去,不用擔心,相信我。」
他黑眸裡的是深情嗎?望著他,倪夏曦不禁看得出神。
 
龍隕倫帶著倪老五進宮面聖,並向皇上請求,將朝英公主也找了來,然後請皇上遣退左右,只留四人獨處在雅廳。
朝英公主顯得忐忑不安,她怎麼也沒想到,倪老五這個粗人竟然有膽進宮……不!他的膽子應該是龍隕倫給他的。
「到底怎麼回事,神神祕祕的?」皇上只覺得空氣中暗潮洶湧,三個年輕人眼神來來去去,有不友善、有生氣、也有冷峻。
「臣的妻子近日飽受流言之苦,經臣查證,竟是朝英公主不惜以己身來利誘迷惑臣之妻舅,探出不實訊息後,再派人至宮外流傳。」龍隕倫太生氣了,一口氣說出來意。
皇上聽了,難以置信的看著臉色丕變的女兒,「以己身為利誘迷惑」
「胡、胡說!」朝英公主一臉驚恐,怎麼也沒想到斯文儒雅的龍隕倫會不顧她的清譽,單刀直入。
「臣沒胡說,原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公主既要臣妻受困於流言,讓她無顏外出,連在自家府中也得忍受下人的冷嘲熱諷,臣就無法善罷甘休!」
原來竟是來為倪夏曦出氣的朝英公主一氣之下就衝口說出,「為了一個武館的小賤—」發現自己說錯話,她忙摀住嘴。
龍隕倫跟倪老五的臉色可難看了,龍隕倫更是直言,「若非皇上在此,就算公主是女人,就妳剛剛那句話,臣也會一掌打下去。」
皇上也很尷尬,瞪了女兒一眼,痛叱道:「枉費妳飽讀詩書又貴為公主,話卻說得如此粗蠻!」
「……是陵親王污衊女兒啊!」她現在也只能死不認錯了。
龍隕倫黑眸倏地一瞇,「皇上可以差人檢驗公主是否仍為完璧,就知臣有沒有出言污衊。」
朝英公主登時倒抽了口涼氣,難以置信的瞪著面色冷峻的他,「你!不可以,我、父皇—」
「他說的要不是真的,妳怕什麼」
皇上也火大了,因為她,他最近的聲譽重挫,百姓、官員們都在私下批評他連一個女兒都管不好,還管什麼國家大事。
「我—」朝英公主這下子真的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只要檢查就知她已非完璧,但要說出是龍俊秀害了她—父皇肯定大為光火,真是的,她怎麼會把自己搞到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面
倪老五也傻眼,這事情聽來有點兒怪怪的,妹婿的意思好像是暗指他跟公主之間已經發生關係,可是他連碰也沒碰過她啊!
皇帝瞧見女兒欲言又止,無法駁斥的樣子,更加相信龍隕倫所言,他聲色俱厲的瞪著女兒,「好!既然妳已是他的人,明日朕就將妳指給他,讓你們成親!」
「我才不要跟他成親!」
「我才不要跟她成親!」倪老五跟朝英公主異口同聲回答。
皇上忍不住瞪他們一眼,「為什麼」
倪老五急忙看向妹夫求救,龍隕倫這才拱手道:「皇上,臣今日主要是為妻子的聲譽而來,至於朝英公主的婚事,既然她跟我的妻舅都無意成為夫妻,勉強他們在一起,也不會有幸福可言—」
「這—」皇上遲疑了。
「臣只想請皇上還臣的妻子一個公道,臣保證,今日室內所談一事就到此為止,我的妻舅也絕對不會把相關事情傳出去。」
皇上無奈的看著頻頻向他示意點頭的心虛女兒,還有氣呼呼的倪老五—罷了!胳臂總是往裡彎。
「好吧,那愛卿打算怎麼要這個公道?」
 
隔日,破天荒的,皇上頒佈聖旨,通告各官府衙門,如果有官員或百姓以不實言論批判陵親王之妻,污衊其聲譽,一經查證屬實,即判罰白銀百兩、拘役百日嚴懲。
這道命令一召告天下,百姓們又是奔相走告,要大家飯可以多吃,嘴巴可得閉緊一點。
事實上,昨天從皇宮離開後,龍隕倫就跟倪老五在人聲鼎沸的茶樓裡合演了一齣戲,所以,今日在街上流傳的除了這道聖令外,還有另一個消息。
不過,倪夏曦幾日來都沒有踏出門口一步,自然什麼也不知情,只隱隱感覺到有一些對她稍有微詞的奴僕,這兩天看她的表情又有點不一樣,變友善了。
「主子,我真的覺得妳好幸福喔!」
小莫是名清秀的丫頭,小倪夏曦三歲,但很機靈。
此刻,在主子的寢室內,她雙手合十的看著這陣子因為太無聊而拿著她縫了一半的娃娃衣和針線盒的主子。
雖然在女紅這方面,主子真的沒天份,但有心、有毅力、被針扎了也不放棄,可惜的是她那件才有了點樣子的嬰兒服在主子胡插亂縫下,已經不成形了。
倪夏曦忙著跟針線戰鬥,已搞得滿頭大汗,「我這樣子有什麼幸福的?外面把我說得像個城府深沉的女子,自己的丈夫又整天不見人,一點也不在乎我,要見哥哥,人家也沒空。」
這一聽,小莫馬上瞪大了眼,「主子的哥哥我是不知道他在忙什麼,但主子說親王不在乎妳就不對了,府內所有敢嚼妳舌根的人都被罰不准領一個月的薪俸耶!」
倪夏曦驚愕的看向小莫,「真的?」
「當然是真的。」小莫點頭如搗蒜,「而且,服侍相國夫人的丫鬟們還說了,相國跟相國夫人也因這件事被親王說了重話,可見王妃在親王心中的份量有多重。」
倪夏曦小臉兒莫名的紅了,有些難以置信,又有點心喜,忍不住再問:「真的?」
小莫用力點頭,「嗯,還有—」
「還有?」
「就這兩天的事啊,親王很生氣外面的傳言紛亂,先是找了主子的哥哥到皇宮去向皇上討公道,聽說是朝英公主不滿妳搶了親王,才故意散佈謠言的,」小莫說得忿忿不平,好激動,但表情隨即又一變,帶了感動,「然後,親王又刻意帶主子的哥哥到生意最好的酒樓去用餐—」
「用餐後呢?」倪夏曦好奇。
「親王說他對妳很愧疚,先是救他一命,因為妳照料他的傷勢,他對妳日久生情,一時衝動與妳有了夫妻之實,雖然想娶妳,但妳希望他能娶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所以刻意與他鬧翻,當時的妳甚至不知他的真實身份呢!」小莫幾乎是用崇拜的眼神在看著自己的主子,「妳真的好偉大啊,難怪老天爺獨厚妳,讓妳不僅成了定樂王的義女,還成了親王的妻子。」
又是聖旨、又是—他能替她扛起的責任,他全去做了,甚至撒謊將她塑造成一個犧牲自我的好女人……
倪夏曦真的好感動,眼眶一紅,淚水便淅瀝嘩啦的流下。
「主子怎麼哭了?人不舒服嗎?」小莫嚇到了,連忙拿走她手上的針線盒跟縫了一半的衣服,焦急的問。
這時龍隕倫正巧從外面進來,一見妻子雙眸含著兩泡淚,又聽到小莫的話,他快步走到她身邊,關心的問:「哪裡不舒服?小莫,快去叫大夫!」
「是!」小莫急急要出去。
「不用,我沒事的。」她連忙制止。
「怎麼不用?我看妳氣色也不好。」他的口氣因為擔心而難得重了些,沒想到,她晶瑩剔透的淚水又落下。
「到底是哪裡痛?妳快告訴我,別哭啊!」見她一哭,他語氣更急了。
她不住搖頭,淚水跌落得更兇,龍隕倫終於忍不住心疼的將她擁入懷裡,「妳別哭……妳這樣……我真的好擔心。」
可是他愈溫柔,倪夏曦的淚水就掉得愈兇。
小莫眨眼看著,突然間好像明白了什麼,笑嘻嘻的輕輕將房門關上。
倪夏曦痛哭了好一會兒,到最後才抽抽噎噎的,終於停止了哭泣。
但龍隕倫沒有因而放開她,她也仍依偎著他。
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她忍不住想,他應該是愛她的吧?不然不會對她這麼好,這麼在乎自己的感覺,甚至為了自己去找皇上討公道。
相較之下,她就好差勁,差勁到沒有半點資格可以留在他的身邊……
「不哭了?願意告訴我為什麼而哭了?」他的聲音好溫柔。
她深吸口氣,點點頭,依依不捨的離開他溫熱的懷抱,「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事實上,你可以不這麼做的。」
「我當然要做,也應該做,因為妳是我的妻子。」
暫時的妻子,只要等到娃兒呱呱落地就結束了。她傷心的想著。
他看著她的手,注意到有幾個針扎的痕跡,「妳做了什麼?」
倪夏曦粉臉頓時漲得紅通通,「是女紅,小莫想替我肚裡的孩子做件新衣,我好奇又無事可做,便拿來試試,可你知道,這方面的事我很笨的……」
龍隕倫心疼的撫著那幾個小小痕跡,「別做了,我不想看到妳這麼辛苦。」
看著他的大手撫著她的手,倪夏曦的心怦怦狂跳,臉更紅了,「什麼辛苦?小莫說娘都會做這樣的事,只是—」她的孩子在哪裡呢?
「只是什麼?」他不解的問。
她難過的搖搖頭。哥哥曾經問過「那件事」有沒有進展,殊不知,她跟龍隕倫成親至今都還沒有行房過。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為他生個孩子,這是她欠他的,而且,她不想一次又一次的讓他失望,這對他太不公平了,但是,現在她肚子裡就是沒有啊!
對,她不該再自欺欺人下去,她必須跟他坦白,說她沒懷孕,再謝謝他如此用心的善待她,然後,請他直接送她一張休書—
光是這樣想,她的心就揪成一團,痛死了。
「妳眼眶怎麼又濕了?」龍隕倫的濃眉一皺,「娘說她懷孕時特別容易感傷、特別愛哭,也特別愛亂想,看來妳跟她一樣。」
她搖頭。怎麼會一樣?她又沒有孩子!
發現自己沒有辦法面對他,她轉身就要往房外跑,沒想到一個不小心,腳踩到衣襬,眼看就要往前撲倒—
龍隕倫動作迅速的張臂一攬,她直接撞上他的胸膛,而他為了護住她,以肉身為墊,躺臥地上。
吁了口氣後,倪夏曦看著俊美的他,屏住氣息,淚水一滴一滴的滾落眼眶。
他亦直勾勾的凝睇著她,無法言語的悸動在他心中生起,「別哭。」
她哽咽了,「如……果……我說……我真的……真的愛上了你……你會笑我嗎」她可憐兮兮的問。
「傻瓜!」
龍隕倫溫柔的凝睇著她,眸中寫滿狂喜。他心中真切的情感終於讓她感受到了!
她看起來如此楚楚動人,讓他情難自己的攫取她的唇,四唇相貼,他輕輕吻著、吮著、將她的心神迷惑,只能無助呻吟。
他的吻愈來愈深、愈來愈狂,理性漸漸遠颺,情慾之火愈燒愈熾烈,他將她抱回床上,飢渴的唇舌品嚐著她的美好,溫厚的大手順著她的婀娜曲線一寸一寸的展開探索。
倪夏曦的心跳加快、呼吸紊亂,任由他挑起漫天的灼灼情慾,他是她的丈夫、深愛的丈夫啊,她很願意把自己的全部都給他……
喘息聲漸漸急促,兩人纏纏綿綿的,春光無限。
第10章
龍隕倫跟倪夏曦成為一對名副其實的夫妻後,他們之間的氛圍也跟著變得溫暖而動人。
但這也讓倪夏曦更加遲疑了,她捨不得把祕密說出,每日都貪心的只想著再一天,再一天就好,想再多存一點美好回憶,甚至向上蒼祈求讓她的肚子裡真的有一個小生命來報到,那麼,至少在龍隕倫結束跟她這一段奇妙又帶點災難的人生奇遇後,能有一件可以讓他開心的事。
她知道一定會有結束的一天,一旦他知道她又跟哥哥聯手騙了他時。
所以現在,她只想在乎他的感覺,只想盡力補償他,並且努力珍惜他們之間恩愛的每一刻,日後她才能在一人孤伶伶時,拿這些回憶來撫慰自己。
因此,在她費了多日完成小莫後半件的嬰兒服後,又動了想替龍隕倫做一件長披風的念頭,因為他老是騎著馬兒在書院跟王府來回,而冬天應該不遠了,她的時間也不多了。
這是件大工程,每個人起初都興致勃勃的教她,但後來卻是一個又一個反過來勸她別試了,大家都說可以替龍隕倫做的事很多,這方面她真的沒天份,不要勉強。
可她想做,執意的做、努力的做,費了好些時日,連婆婆、義母都不得不佩服她的決心,雖然,這件完成品—
呃,針工實在是慘不忍睹,但她的努力跟用心卻是無價。
「放心好了,親王一定很喜歡的。」小莫話說得最快,因為她陪著主子的時間最多,也最快看出主子眉宇間的不安。
至於三不五時就結伴出去買補品的婆婆跟義母,也同時對著倪夏曦點頭。
「沒錯,倫兒一定會喜歡的。」孟繡韻鼓勵的拍拍她的手,對她微笑,「妳做得很好。」孟繡韻對她一直有愧疚,這麼好的人兒,她竟曾動過要她去做側室的念頭。
「嗯,義母也這麼想,只是,」賀宜蓉瞧了瞧倪夏曦的肚子,怎麼看就是太扁了,「肚子怎麼一點也沒大?算了算,也該有四、五個月了。」
聞言倪夏曦臉色刷地一白,連忙低頭,就怕被她們看出她的心虛與害怕。
孟繡韻也跟著低頭瞧她的肚子,還伸手摸了摸,「是啊,還是叫大夫來把把脈,不會出事吧?」她很緊張啊,肚子裡的可是她跟王爺的寶貝金孫啊。
「不用了!」小莫笑得可甜了,「兩位老夫人,主子她胃口好得很,一餐都能吃三、四碗飯耶,沒懷孕的人,怎麼吃得下呢?」
也對,她們曾經看著她大快朵頤,不由得笑著直點頭。
「我娘說有的孕婦很會藏肚子,而且,這樣的孕婦都生男娃兒呢,我看主子就是如此。」
小莫說得好開心,其他人聽了也開心,只有倪夏曦的心跳差點沒停止。
她本來胃口就好嘛,而且,每兩、三個晚上,龍隕倫都會忍不住跟她翻雲覆雨,雖然一開始是要好好睡覺的,但後來每每就天雷勾動地火,每次都讓她累得不得了,所以也就會吃更多來補充體力……
好在,她體質有異,三個多月才來一次癸水,目前也只遇過一次,那幾天她只能先裝睡,他因不忍吵醒她,才驚險過關,但能欺騙多久呢?
早上,才心驚膽戰的瞞過婆婆跟義母,晚上,龍隕倫就問了同樣的問題。
「妳的肚子不是該凸起了?」他溫柔的摸著她的肚子問。
「……小莫說我會藏肚子,會生男丁喔。」她只能硬著頭皮撒謊下去。
最後連哥哥也三天兩頭的過來探消息,「到底是誰不行妹妹,妳爭氣點嘛!」
唉,送子娘娘不送娃兒來,她能怎麼辦嘛
所以,甜蜜但心驚的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去了。
龍隕倫的書院已籌備得幾近完成,召募的師生也有一定的人數與規模,這一天,他想帶她去看看,她卻坐在涼亭裡,一直抬頭看著天空。
「天空有什麼嗎?」他不解的也跟著抬頭。
時序即將進入冬季,這幾日,天空老是陰沉沉的,氣溫也降了許多,寒意來襲,不少人都換上了厚厚的棉襖。
倪夏曦搖搖頭。其實這幾日,她晨吐、聞到煎魚味會作嘔,就已確定一件事了,小莫對她此時才會害喜,覺得很不可思議,所以她一定得走了,在其他人察覺到這些事情時。
「小莫說她娘看天氣很準的,說這幾天就會下第一場冬雪了。」
「有沒有第一場冬雪有關係嗎?」他不懂。
「如果我在這一天離開你,你就會永遠記得我了。」她哀傷的說。
他濃眉一皺,「妳在胡說什麼?」
倪夏曦突然笑了出來,「開玩笑的—你別生氣,我要送你一樣東西。」她回頭看向站在房門口的小莫一眼。
小莫立即跑了過來,將手上的披風交給龍隕倫,「這可是夫人親自一針一線做好的。」
龍隕倫接過披風,一臉驚喜的看著妻子,小莫很識相的退下去。
「喜歡嗎?其實這在前些日子就做好了,想說冬天來了再送你。」倪夏曦看著他寶貝似的撫著那件披風,心口一熱,「雖然不是很漂亮,還曾被五哥不小心撞見過,笑稱是乞丐服……」
他深吸口氣,深情的看著她。這個小傻瓜,她怎麼會以為他不知道?他知道她是多麼努力、拚命做著,而且,都是趁他不在家的時間。
「這件披風不管有沒有下雪,我都不會穿的。」
「為什麼?」
「如此貴重的禮物,這輩子我只允許妳為我做這麼一次。」他將披風放上大理石桌子,心疼的牽起她傷痕累累的十指,「我捨不得,真的,但這份真心我會連同這件披風好好珍藏,謝謝妳。」
倪夏曦眼眶泛紅。不要謝她!她是騙子,而且,是一個要帶著肚子裡的寶寶躲開他的壞女人!
「我突然有點想睡,孕婦真的好麻煩啊。」怕自己在他的眼前崩潰,她實在無法陪他到書院去,就怕撐不到那裡,她已痛哭失聲。
龍隕倫微微一笑,輕啄她的額頭一下,一手捧起披風,一手攬著她的腰離開涼亭,回到房間,「那妳睡一下,我去忙。」
話才說出口,倪夏曦就突然投入他的懷裡,緊抱著他。
他低頭看著她笑,「捨不得我走?還是我陪妳睡一會兒再走?」
她想一想,又搖搖頭,放開了他,「不了,你要忙的事太多了,去吧。」
「好吧。」他轉身要走。
「等等—」倪夏曦又喊住他,拿起那件披風,踮起腳尖為他披上後,替他在襟口打個結,才嫣然一笑,「我的夫君真的好英俊。」她細細打量他,要將他此刻的模樣深深刻印在腦海。
雖然她的手工很差,但因為他長得英俊挺拔,穿起來還是很好看,深灰色也很適合他,長度剛好,他看來斯文儒雅,好迷人,只是以後,就是別的女人以這樣深愛的眼神看著他了……
龍隕倫發覺她神情有異,「怎麼了?」
她連忙搖頭,嚥下喉間的苦澀,「沒什麼,只是突然感覺—救你的那一天彷彿才是昨天的事,當時,我喚你『夫子』,現在是『夫君』,再來,是喚『孩子的爹』吧?聽起來就好幸福。」
他微微一笑,黑眸裡盛滿了柔情,他再次將她擁入懷裡,「妳再說下去,我會捨不得出門的。」
她眼眶微紅,勉強擠出笑容後,抬頭看他,「再給我一個溫柔的吻,我就放你走,不然,我要一直說下去,說到天長地久,說到你連一步都不想離開我……」
「小傻瓜!」他俯身,輕輕柔柔的給她一個深情的吻。
倪夏曦強忍著不流淚,在他放開她後,不捨的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她的視線內。
下一個離開的人,就是她了,但在這之前,她得先寫幾封信。
片刻之後,倪夏曦把好幾封信留在房間,其中一封最大的是給哥哥的,裡面特別交代了一些事,再請哥哥將附在裡面的信親手交給龍隕倫,因為有些事,得由他決定要不要跟家中的長輩們說明。
最後,她拿了整理好的小包袱,偷偷從側門離開。小莫以為她會跟龍隕倫出門,所以還跟她請了半天假回家,冥冥之中,好像一切早有安排。
 
「有人出來了!是女人。」
一個低如蚊蚋的聲音在倪夏曦從陵親王府的側門出來時,隨即與另一名交錯而過的路人道,而該名路人立即快步往斜對角的巷道走進去。
其實,陵親王府的四周,近日來都有不少江湖人士走動,只是他們善於喬裝,所以龍家人進進出出也無人感到異狀。
該名路人拐進巷子內第一間半暗的屋子,「有女人從側門出來。」
「確定她的身份,那個啞巴到京城已經半個月,他的目標是王妃,跟好目標,不怕他不現身。」黑暗的牆影裡坐著一個人,這一席話即由他說出,而他身旁還有幾名手下,「去!」
「是。」
幾個人分別步出屋內,有的扮成孕婦,有的裝成孩子,也有賣雜貨的,幾個人很快的進到街道隨意走著,在經過倪夏曦身旁時,孕婦故意踉蹌一下,倪夏曦急忙上前扶住她,孕婦趁機就近察看她刻意以面紗遮住半張臉的臉龐,假裝不小心拉掉她的面紗,「對不起。」
「沒關係。」倪夏曦急著拿起面紗再遮住臉,就怕被人認出來,「妳懷孕了,要小心點。」一說完話,她急急就走。
只不過,她不知道的是,當她的面紗被扯落時,絕麗的容顏同樣被另一個密切注意陵親王府的人看到了,他犀利的目光迅速掃過她一身,見她帶了一個包袱,眼神就看著不遠處的馬車乘坐處—
他半瞇起眼睛,比她更快的來到馬車乘坐處,並從胸口掏出一大袋銀兩交給第一輛車的馬車伕,以手勢示意自己要買下馬車。
車伕打開袋子後,笑得樂不可支,點點頭。
於是男人坐上第一輛馬車的駕車位置,再將身上的斗篷拉好,以帽子蓋住頭。
此時,倪夏曦走到馬車旁,向他點點頭,一進入馬車坐定,馬車即噠噠前行,不一會兒,另一輛馬車也隨即跟上。
 
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漫漫雪花恣意的在天地間飄下,倪夏曦真的覺得冷,不只天冷,她的心更冷,也因此,直到馬車行駛了好一會兒後,她才想到剛剛上車前,自己只跟車伕說往南走,也沒說個真切的地點。
可是要往哪兒?又不能回南城, 倫一定會去找她的,而往北……她又沒認識的人。
還是往南,先躲到好友那裡?瀠瀠是女諸葛,能幫她想到方法吧……不成,她身體不好,怎麼能讓她為她擔心?
咦?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還是先留在京城好了
哎呀,怎麼能不離開,可是,她真的不想走,她已經開始想他了……
可是他應該已經知道真相,一定氣死她了,她如何留下?
她吐了口長氣,拉開帘子,外面仍是漫天飛雪。
但她發呆很久嗎?馬車怎麼已出了城?
「麻煩你先回城,我想先找間客棧休息,不然這一路走下去,只能在荒郊野外過夜了。」
馬車伕回過頭來,只是點點頭,卻仍往前疾駛。
「嘿,先回頭,你要載我去哪裡?」
「唔唔唔……」車伕再次轉過頭來,指指自己的嘴巴,示意自己無法說話,也因為他穿戴了連身戴帽的斗篷,倪夏曦並未看到那雙隱藏在亂髮下陰森的黑眸。
「呃—你不能說話?抱歉,可是雪太大了,我們回去。」她向他大喊,但他仍策馬疾行,這讓她覺得不對勁了,「停,停,你要帶我去哪裡」
馬車奔馳得太快,她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險,何況,她肚子裡還有孩子,不能跟他打架,也不能跳車。
「救命啊!救命啊!」她大聲嘶喊,雖然很明白這可能是白喊的,因為放眼望去,什麼人車都沒有。
但她這一聲喊叫顯然激怒了車伕,他陡地轉過來,竟然放手讓馬兒繼續奔馳,自己離開座位,進入車內。
倪夏曦臉色大變,驚恐怒道:「你幹什麼快回去駕馬車啊,你想死我還不想,我可有功夫—」
她的話都還沒有說完,男人突然身形一震,隨即低頭,她也跟著看去,這才發現他的胸口竟然多出一把利刃,而鮮紅色的血正不停的從他的傷處淌出。
她臉色發白的瞪著,而隨著馬車急速奔馳,他突然迎面朝她倒下來。
她該閃開的,但馬車搖晃,她根本站都站不穩,眼見他的臉就要貼在她臉上時,她竟然眼前一黑,嚇得暈厥過去。
但男人的重量並沒有壓在她身上,一名蒙面的黑衣男子及時揪住男人前傾的身體,再扯掉他的帽子,赫然是被毒啞的龍俊秀!
而在馬車的車伕座上,不知何時也多了兩名黑衣蒙面人,而在另一邊還有一輛馬車並行,以及一匹無人坐騎但似有靈性的紅色鬃馬,以同樣的速度隨行。
蒙面男子將龍俊秀往另一輛馬車扔過去,動作俐落輕鬆,並朝著那輛馬車上的人下令,「這貨是皇宮裡要的,你們先送貨去。」
「是!少主。」
那輛車載著龍俊秀,一個大轉彎便往京城而去。
蒙面男子則拉下臉上黑巾,赫然是一張俊美非凡的臉孔,他俯身靠近昏死在馬車內的倪夏曦細看,勾起嘴角一笑,「是妳沒錯!」再回頭看向車外足以模糊視線的暴風雪,「找個地方先避避風雪。」她是好友的寶貝,還是小心點好。
「是,少主。」駕車的黑衣人立即應答。
 
龍隕倫一回到家,就發覺氣氛不對。
每個人表情都很凝重,小莫的雙眼更是紅腫,幾名丫頭也好像哭過,小廝們則是頭低低的,連抬頭面對他都不敢。
「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人回答。
最先發現倪夏曦不見的,是下午休假回來的小莫,同時看見信的她,連忙急著請大家去找人,也把信分別交給龍家二老及隔壁的定親王夫婦、倪老五。
長輩們看完信都一臉不可置信,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離開,因為給他們的信中只寫了對不起,謝謝他們的疼愛,原因則要問龍隕倫。
他們還在一頭霧水,倪老五便要大家先出去找人,但都過了多久了?負責找人的一個也沒有回來,龍隕倫卻先回來了。
這時,倪老五匆匆的邊說邊跑進來—
「有沒有消息?親王應該還沒回來吧我慘了,我要怎—」
他的話只說到一半,一看到妹婿,立刻急煞腳步。
龍隕倫蹙眉,「五哥怎麼會慘了?」
倪老五聞言困惑的看向小莫跟幾名丫鬟、小廝,沒想到他們全向他搖搖頭,示意那件天大的事,他們還沒跟主子說。
慘了!他又是最倒楣的那一個,而且那些僕傭們竟然很主動的全退出去!
「那個—」他搔搔頭,吞吞吐吐的道,「失……失禮了,我的妹妹……她……她帶著肚子裡的孩子跑了!」
龍隕倫為之一窒,難以置信的瞪著他,「你在胡說什麼」
他急急搖頭,「我沒胡說,這次是真的!她真的有了,她信裡寫了。」
「這次是真的有了?」他不解,怒聲道:「你究竟在胡說什麼」
真是的,壞妹妹,幹麼留這種爛攤子給他?他真的快要瘋了!
可不說也不行,所以他只能硬著頭皮將前前後後發生的事一一說出來。
聽完,龍隕倫癱坐在椅上,不敢相信怎麼會有這樣的烏龍事,而且她竟然還騙了他那麼長的時間
「還有,」倪老五連忙又從胸前拿了另一封信交給他,「這是她給你的。」
 
 倫—
對不起,我哥應該已經將事情發生的來龍去脈向你說清楚了。
很抱歉我騙了你,可是當時的我真的太氣憤了,但在你真心誠意、待我愈來愈好,像個溫柔體貼的丈夫後,我就好後悔騙了你。
我知道你一開始只是為了孩子才接納我的,所以,我認真想過了,孩子仍在我的肚子時,就讓我先完全擁有。
不然,一旦孩子呱呱落地,孩子歸你,我極可能只拿一張休書走人,是不是有點不公平?
我知道是我欺騙你,沒有立場做這樣的要求,但是,我保證等孩子出生後,我就會把他送回來給你,請勿尋我,免得我受到驚嚇,傷到孩子就不妥了,是不?
愛你的夏曦
 
龍隕倫看完信後,氣得臉色發青,教養極好的他,不僅氣得撕裂了信,甚至低聲咒罵。
他又氣又急的步出大廳,對著小廝大吼,「備馬!快!」
「等等,外面下起大風雪了,也不知她往哪裡去—」倪老五馬上追了出來。
「我知道。」
驀地,一聲有力的狂傲嗓音陡地響起,但倪老五根本沒看到人。
「霆威?」龍隕倫緊繃的心弦陡地放鬆。
雪花狂落,一個俐落身影飛掠到兩人面前,倪老五眨了眨眼,看著突然就冒出來的陌生男子。
他以為龍隕倫是他看過最英俊的男人了,沒想到人外有人,這名貌若潘安的男人更是俊得不像話,而且,除了尊貴氣質外,還多了一股漠然的霸氣,不同於龍隕倫的斯文儒雅好接近。
「你怎麼會來?你說你知道夏曦在哪裡?」龍隕倫看到好友真的好高興。
繆霆威一笑,拍著他的肩膀,「別急,我的人守著她,我現在就帶你去找她。」
「我也要去,那是我妹妹!」發現自己被遺忘,倪老五連忙跟上前。
繆霆威狂妄的睨他一眼,「你跟不上我們。」
倪老五原本要抗議,說自己騎術也不錯,但一看到對方翻身上了一匹主動奔馳到他身邊的紅棕色馬兒,又看到妹夫騎的也是一匹高大神駒,便不敢再強求。
白茫茫的下雪天,龍隕倫與繆霆威馬不停蹄的並肩馳騁。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龍隕倫在風雪中問,怎麼如此湊巧,好友會知道夏曦的下落?
「我的人給了我消息,龍俊秀從邊塞逃離,離開前跟人放話說他要報仇,只要查出是誰救了你,他就要殺了誰。」繆霆威看他一眼,「擔心你會出事,我立即派人追殺他,沒想到他太狡猾,我的人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直到他暗算泉恪時暴露了行蹤,不過還是被他逃了。」
「泉恪呢?」傷他一事,泉恪一直耿耿於懷,最後還是選擇離開王府。
「我早就派人在他跟你這裡守株待兔,所以他只受點小傷,至於你的妻子,她一坐上馬車,我們就已經跟著了,但龍俊秀一路策馬疾馳,加上我的人給我的消息是她已經懷孕幾個月,所以我們只能小心跟隨,找機會再將他擺平。」
蹄聲噠噠,龍隕倫感覺自己離心愛的女人愈來愈近,忍不住踢著馬腹,快馬奔馳。
 
雪花飄,風呼呼的吹,郊區的山洞裡,兩名蒙面黑衣男子站在洞門口,一步都不敢離開,即便他們都快被凍成冰,瑟瑟發抖。
洞內的倪夏曦也打了個哆嗦,搓搓手,又回到火堆旁。
她忍不住想起龍隕倫,熱淚再次盈眶。有他在身邊,她就能感覺到幸福與溫暖,沒有他,就只有現實的孤寂及冷清,而且外頭,還有兩個不知是敵是友的蒙面黑衣男子守著……
她的人生怎麼會過得這麼刺激?辛酸的淚水湧現眼眶,她拉起黑衣人給她的被子,在火堆旁躺下來,邊哭邊看著燃燒的柴火,眼皮愈來愈重,最後終於睡著了。
更深露重,山洞外的雪花不曾停歇,龍隕倫騎著黑馬來到洞口前,很快下了馬背,走進山洞。
燒盡的火堆只剩微弱的火光,他往四周看了看,見到另一邊放了一些樹枝,連忙添入火堆裡,不久,火即再次熊熊的燃燒起來,蜷縮在被子裡的小女人緊抓著被的手才鬆了些。
他抿緊唇,俯身看她,明明氣極,伸手撫著她額際的動作卻很輕,只是他冰冰的手令倪夏曦柳眉一皺,緩緩的睜開眼。
在火光中,她竟看到……龍隕倫
揉著眼睛,她一時半刻還不敢相信,等揉了好幾次,面前的男人還是沒有消失時,她才驚呼,「你怎麼會在這裡嗚嗚……」才喊完,就忍不住哭了出來。
龍隕倫原本有一肚子的話要罵的,可是一看到她的眼淚,心又軟了,他不捨的把她緊緊擁在懷裡,而倪夏曦在重回這個溫暖懷抱後,哭得更傷心了。
「噓……不哭,沒事……沒事了。」他頻頻安慰,但她仍哭了好久後,才淚汪汪的抬頭。
「你一定還沒有看到我寫給你的信,不然,你不會對我這麼好,其實我騙了你,我根本沒有—」
「妳現在有了,就是如此,其他的,我都不知道,沒看到也沒聽到。」他深情的凝睇著她。
倪夏曦眨眨淚眼,不明白。「你不生氣?為什麼?我是惹禍精、是眾人眼中的燙手山芋,多次把你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你還對我這麼好……你都不計較?不生氣嗎」
他搖頭,「我什麼都不管,只要妳是倪夏曦就行。」
聞言,她鼻頭酸澀,喉間也酸酸的,哽咽道:「我、我以為……你肯定會討厭我的。」
他板起臉,「的確是很討厭。」
她頓時一僵,淚水就卡在眼眶裡。
龍隕倫無奈一嘆。「但因為我更愛妳,所以只能把妳留在身邊慢慢討厭、慢慢愛,妳這可惡的小笨蛋!」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小小吼了她一聲,他可差點沒給她嚇死。
她擰眉,小心翼翼的看著他,「你不是想要……拐我回去生娃兒給你才—」
他黑眸倏地半瞇,「妳對我的信心就只有如此?」
這男人鮮少發脾氣的,但一發起來可是很恐怖,倪夏曦急急搖頭,「沒有沒有,可是……」
「可是什麼?」
「我對自己沒有信心,不敢保證不會再惹麻煩,你到後來肯定會討厭我多一些。」
看到她這麼誠實,龍隕倫實在是哭笑不得,「只要妳答應我,不會再從我身邊逃開,我龍隕倫就敢對天發誓,這一世,甚至下一輩子,我對妳永遠是愛比討厭多。」
這話讓她的眼眶熱、心口熱,更想哭,「真的?」
「傻瓜,真的。」
「對了,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吸吸鼻子,她總算露出笑容,這才慢半拍的問。
「回去的路上我再跟妳說,我們先離開這裡。」
她又想起來,「對了,外面有黑衣人—」
果然反應遲緩,希望這方面,他們的孩子可要像他多一點才好!龍隕倫忍不住一笑。「那是我朋友的手下,走吧,我們回家。」
她的淚水又在眼眶裡打轉了,「嗯,回家。」
尾 聲
七個月後,粉雕玉琢的男娃娃體恤親娘,早產了。
雖然是早產兒,但因為他親愛的娘一餐都吃三碗飯,所以,他的體重、身高還比一般初生的娃兒更大,外界都認為他是賴皮的多窩在娘胎裡幾個月,才會長得這麼頭好壯壯,殊不知他是因為繼承了親娘的好胃口,她吃得多,他也吃得多,她睡得多,他也睡得多,自然就長得快了。
此刻,溫暖的陽光從窗外灑進一片金黃,正落在被平放在床上的胖娃兒身旁,更可看出他的粉雕玉琢,而床一旁,就站著他的娘。
「小小年紀就蒙受不白之冤,不過,你放心,娘跟爹會好好疼愛、補償你的。」
「沒錯,我們一定會好好愛你的。」
龍隕倫站在妻子身邊,臉上全是滿足與幸福。兩人相視一笑,再一同看向寶寶,他正睜著漂亮無邪的大眼睛看著他們,手上則繫著那塊前皇所賜的千年古玉。
前一晚的滿月筵席,客人之多,差點沒將陵親王府給擠爆,倪家人也浩浩蕩蕩的從南城趕了上來,同時帶來賀瀠瀠親手縫製的衣服給小娃兒。
倪夏曦抬頭凝睇著丈夫,她的幸福該是從他而來的吧,因為他的愛、他的包容、他的真心,才有她此刻的幸福。
她眼睛泛紅,因為她的「帶球跑」一事,一直很包容她的他再次攬下所有責任,說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要大家別追究了。
龍隕倫深情的凝睇著她,牽起她的手,俯身,溫柔的吻著她的唇。
他的幸福何嘗不是起始於她,就算是一顆燙手山芋,他也永不放手。
床上的小小娃兒手舞足蹈,像在抗議被爹娘忽略,突然,一雙厚實大手伸過來,像在買東西似的將男嬰捧起後秤了秤重量,再往上小丟一下,逗得男嬰咯咯直笑,那雙手似是嚇到,縮回了手,眼見娃兒就要摔回床上,幸好他吻到一半的爹娘及時發現,驚險抱住,但男嬰仍是很開心。
龍隕倫懊惱的對站在另一邊的男人低吼,「你以為他多大」
繆霆威聳個肩,湊上前,俯身看著還笑得嘴開開的男嬰,「沒想到一個無齒之徒竟這麼有膽識。」
「他是誰?」倪夏曦不解的看著這名突然在他們房間裡冒出來的俊美男人。他肯定是從窗戶進來的,房門分明是關上的!
龍隕倫一笑,將身旁名聞遐邇的好友介紹給愛妻。
原來這人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早就要找他了,但丈夫說他忙,常常找不到人,所以……不過這會終於見到人了,那麼那個問題,此時不問更待何時?「請問繆少主何時要娶瀠瀠?」
「娶誰?」他蹙眉。
「瀠瀠啊,你把她那樣一個纖細如天仙的閨女留在南城,究竟何時要娶?你不是撂下狠話,說她已是你鎖定的媳婦人選,誰敢跟你搶,就等著被你抄家滅族?」
「我」繆霆威黑眸倏地一瞇,「是哪個想死的嫌我繆霆威的名聲還不夠臭?胡說八道什麼?」
「什麼想死?是瀠瀠說的,她從不撒謊—」
「是嗎?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我在南城看中了一名媳婦?」他冷笑,「若她是在自我推薦,那我得說她勇氣可嘉。」
龍隕倫也跟著皺眉,「女人對他其實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他把女人吼哭是家常便飯,把男人打到半殘、斷手斷腳更是常有的事,妳確定妳朋友沒有說錯人?」
倪夏曦頓時傻眼,看著繆霆威黑眸閃過一道嚇人的冷戾之光—
天,明明是個殘暴的男人嘛!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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