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錢公子哥的圈子中,姚若琳是一則傳奇──
據說,她做得一手可以媲美五星級飯店大廚的好菜;
據說,她懂五國語言,而且但凡男人感興趣的話題都能侃侃而談;
據說,大部分的男人都會對這位廣告界女王一見鍾情;
據說,「我愛妳」三字是她的魔咒,只要對她這麼說就能得她青睞……
勒馳很少對誰好奇,姚若琳是第一個,
尤其在看到她人前驕傲得像女王、人後卻無助得像孩子的反差後,
他就好想把她抱進懷裡秀秀,無奈這個女人不是普通的ㄍㄧㄥ,
他幫她打跑不甘被甩的男人,她的答謝方式竟是拿錢要他快滾,
他對她訴情衷,她讓他打「0204」一次講個夠,
既然貼心呵護不管用,真心話又被嫌棄,
那只有祭出是女人都繳械投降的苦肉計,
果然,從此以後,只要他裝出一臉受傷、被辜負的牲畜無害樣,
她就被剋得死死的,由著他把眾人的女神變正牌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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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怎麼會這麼衰,遇上妳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長痛不如短痛,求你成全我。」
「想跟那個男人走,我死都不會答應!」
「我愛他!」
「該死,我愛妳!」
坐在家門外的石階上,聽屋裡父母吵得不可開交,含著隔壁阿婆給的糖,姚若琳接受三姑六婆同情的目光。
她很好奇,愛是什麼?讓人不快樂。
十二歲,父母離異,悲傷的父親遠走他鄉,母親急急改嫁,她轉讀寄宿學校。
由於性格孤僻,受同學排擠,無人安慰,她開始嗜吃甜食發洩。
一度胖到九十公斤,受盡嘲諷,更無地自容。
臃腫又孤僻,連她都討厭這樣的自己,卻沒想到有人喜歡她。
十五歲那年,比她高一屆的學長,校園裡的風雲人物,像神一樣的存在,暗戀他的女生無數,結果……他卻選中她。
她永遠記得那一日,他深情款款的走到她面前,問她願不願意跟他做朋友,參加三日後他的生日派對。
她欣喜若狂,斷食三天,散盡平日省吃儉用省下的零用錢,在售貨小姐異樣的目光下,買了只有夢裡才敢想的碎花洋裝。
這般盛裝打扮,只希望他能看到她的努力。
為了他,她願意改變。
她渴望被愛,也渴望愛人,渴望衝破父母婚姻的陰影,擁有屬於自己的幸福。
可是,那個給她希望的男生,卻用最殘忍的方式將她撕碎……
十五歲的夏天在她生命中刻劃下這樣的烙印。
愛是背叛、傷害、痛苦。
愛是愚蠢的遊戲、欺騙、仇恨。
愛是傷心、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愛這個詞,與她絕緣。
第一章
姚若琳,二十五歲,擔任知名廣告公司客戶經理。
底下一干人馬聽她指揮,做事以強勢俐落出名。
月領高薪,自信幹練,卻也冷漠世故。
她在商場上所向披靡,業界都知道智聯廣告的姚若琳是個傳奇,和她合作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不管再刁難的廣告主,到她手裡都被打理得服服帖帖。
追求她的人無數,她是否單身尚且是謎,由於接觸的行業廣泛,她身邊總有各式各樣的男人,政界明星、知名律師、企業小開、著名攝影師、新近時尚名模……五花八門讓人看得眼花撩亂。
據說,她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做得一手可以媲美五星級飯店大廚的好菜。
據說,她懂五國語言,還擁有空手道黑帶四段的資格。
據說,她興趣廣泛,所有男人感興趣的話題她都能侃侃而談。
據說,大部分的男人都會對她一見鍾情。
如此完美的女人,應該很難追吧。
NONONO,據說姚若琳很好追,真的,只要你跑去對她說「我愛妳」,她就會點頭跟你交往。
不僅很好追,簡直就是不用追。
「我愛妳」三個字像是姚若琳的魔咒,只要說,她就會答應。
追求她的人無數,「大家樂俱樂部」裡的賭金不斷翻倍,公子哥前仆後繼,誰能娶到誰就贏。
但是,至今為止,任何一個和姚若琳交往過的男人,都啐得要死。
這些男人個個鎩羽而歸,和她最長的關係也僅維持三個月。
據說,交往一個月,你會開始懷疑自己的魅力;交往兩個月,會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商;交往三個月,你會開始懷疑活著還有意義,人生的價值到底在哪裡?
據說,這個女人有著花一樣的外表,冰山一樣冷酷的心。
據說,她擁有維納斯一樣的嫵媚,卻像梅杜莎一樣陰險狠毒。
據說,她會一刀一刀凌遲你,看你苟延殘喘的同時,狠狠的踐踏你、嘲笑你。
據說、據說……
關於她的據說實在太多,大家樂俱樂部裡的賭金已經高達一千萬,卻再無人挑戰。
姚若琳,成了很多男人,無法言說的,痛。
大家樂俱樂部
林志文在女朋友包下的豪華包廂裡,請所有認識的朋友、同事歌。
「來來來,大家盡情喝、盡情唱,今天是我林志文一生中最特別的日子。」
喝到盡興,他舉杯高聲招呼。
「聽說他女朋友很有錢。」
「我見過,開進口跑車送林志文來上班,穿香奈兒套裝,超漂亮的。」
「怎會喜歡上他?真奇怪。」
「我也納悶,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
「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疾?」
「噓!這種事不好亂說。」
「怕什麼,反正人又還沒來,明明作東請客,主人比客人晚到,未免架子太大了吧。」
「有得吃、有得唱,你管那麼多幹啥?蔡依林的歌來了,我要唱……」
這邊,林志文已經被灌得微醉,手機響,他接起來。
「喂,若琳,妳快到了?哦哦,沒關係,我們在玩……妳慢慢來……嗯。」
掛掉電話,一旁的同事揶揄他。
「怎麼,不會不來了吧?」
「哪有,她快到了,要我們先玩。」他為女朋友解釋。
「小林,別怪我沒提醒你,這種高水準的女生,會真心和我們這種無名小卒談戀愛?我見過她送你來公司,拿你一個月的薪資,還抵不上她跑車的一個輪胎。」
林志文聽了汗顏,不住點頭,「知道、知道,可若琳對我是真心的,她不是那種人。」
「你又知道了?你們才認識三個月而已,如此短的時間,怎麼可能真正瞭解一個人!」
「不只三個月。」他低下頭,小聲道:「準確的說,我們認識十年多了。」
「欸?」同事驚訝,「十年?不是才交往三個月嘛。」
「是才交往三個月,可我們十年前就認識了,那時候……」
看著手裡的啤酒,林志文陷入回憶—
當年他是校園風雲人物,倒追他的女生可以繞操場一圈。
姚若琳是誰?他生日前三天,死黨指給他看。
一個胖到差不多兩個他,孤僻、被人排斥的女孩,呆呆的一個人站在操場外的欄杆,看起來無所事事的樣子。
死黨賭他不敢邀請她參加生日派對。
為了不失面子,他走過去發出邀請,卻沒想到她一口就答應了。
那雙充滿驚喜、感動和期待的眼睛,讓他有些不安。
已經賭了就不能反悔。
三天後,他硬著頭皮將她帶去派對,看她精心打扮後卻更令人驚心,果真被一群嘴巴不饒人的死黨嘲笑。
然後她一個人躲在角落喝悶酒,本想道歉安慰她的,卻又被死黨拉開。
等他再找她時,她已不見了。
第二天到學校,聽說她轉學,他覺得過意不去,想過去找她道歉,可這個念頭很快就被別的事沖淡。
從此失去聯繫。
不過,命運就是這麼奇妙。
三個月前,他在咖啡廳遊說客戶買保險,那個月的業績還差幾萬塊,他做得很辛苦。
結果卻遇到姚若琳,他幾乎認不出她來。
她完全變了個人,漂亮幹練,穿名牌套裝,從進口跑車上下來,整個人好像從時尚雜誌裡走出來的模特兒。
她看到他,走過來,沒有遲疑的喊出他的名字。
好像早已忘記曾經他對她做過的惡作劇。
她微笑地衝著他打招呼,留名片給他,拜託他一定要聯繫她,說她對他始終念念不忘,還喜歡著他。
他欣喜若狂。
十年後的今天,兩人命運調轉,她變得漂亮自信能幹,而他只是個拉保險的業務員,沒想到她不計前嫌,依然喜歡他。
起初他也不相信,雖然感動,但還不至於昏了頭。
但三個月來,她對他無微不至,買高級的手工西裝送他,幫他付房租、介紹他客戶,替他做好吃到爆的營養便當,甚至包下大家樂俱樂部的VIP包廂幫他慶生,讓他請所有朋友過來同歡,揚眉吐氣一番。
他大受感動,決定今晚向她求婚。
胸前的口袋裝著用一個月薪資買來的戒指,雖然小,可卻代表他的心意,他會向她發誓,這輩子絕不再辜負她,努力工作,成為配得上她的男人。
門被推開,一個嬌小又幹練的女人走進來。
她長髮微捲,眉清唇紅,膚白勝雪,穿一襲雪白香奈兒套裝,腳踩紅色高跟鞋,彷彿女神駕到。
頓時,包廂裡所有人安靜了,歌也不唱、酒也不喝,呆呆的看著她。
女人忍不住低呼,她身材好棒,髮型超好看,衣著怎麼那麼時髦,連表情都與眾不同。
男人忍不住扼腕,這樣一個尤物怎會喜歡林志文,簡直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抱歉,路上塞車,讓大家久等了。」
姚若琳巧笑倩兮,美目顧盼,慢慢走到林志文身前,湊上去蜻蜓點水,在他臉頰落下一吻。
「生日快樂。」
眾人驚呼起鬨,林志文羞赧,略微緊張的抱了抱她道:「謝謝妳,若琳,真的謝謝妳。」
「跟我還客氣。」她嬌笑著輕捶他,惹得眾人再度歡呼。「來、來、來,我來晚了,先自罰三杯。」
她走到桌前,拿起啤酒倒好三杯。
「妳還沒吃飯,別這樣喝,會喝醉。」林志文柔聲勸她。
「喲喲喲,還沒結婚就這麼護老婆,那以後不就是妻管嚴。」有人揶揄。
姚若琳笑著,拍拍林志文,端起酒杯說:「志文當年可是風靡校園的萬人迷,我怎麼管得了他,呵呵,我只求以後別有人跑出來跟我搶男朋友就好。」
「哈……」一群人起鬨,林志文面子十足,不住的笑。
三杯酒下肚,姚若琳看著他笑問:「你不是說,今天有重要的話要對我講?」
林志文緊張。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計畫,只有若琳不知道,他不確定合不合適,但—
「有話就說啊,今天你是壽星,你最大,你說什麼,我都答應。」姚若琳笑著鼓勵他,吐氣如蘭,鼓動著他緊繃的神經。
「是啊、是啊!快講呀!」事前被招呼的同事按捺不住興奮。
不管了,講。
林志文霍地單膝跪地,手捧精心準備的糖果花束。他記得她愛吃糖。
「若琳,我知道以我現在的身分和地位,遠遠配不上妳,十年前我對妳做了不好的事,一直愧疚在心,十年後,我們重逢了,我覺得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讓我補償妳。
「我林志文今天當著所有人的面發誓,一定會給妳幸福,一輩子對妳忠心,絕不再讓妳失望,我會發憤圖強成為配得上妳的男人,我會讓別人說姚若琳嫁得值、嫁得好,讓妳成為所有人都羨慕的對象。
「嫁給我吧,若琳。」
看著地上的男人,他卑躬屈膝,眼神渴望,表情緊張,他顫顫巍巍的從懷中掏出戒指,額上的汗水涔涔流淌,手上的廉價糖果花束抖個不停。
姚若琳笑了,緩緩勾起唇角,用再輕不過的語氣說:「如果是十年前,我一定會答應。」
林志文身體一震,眼裡爬上恐懼。
她莞爾,微啟朱唇,吐出最冰冷的話,「林志文,你以為你現在在幹什麼?求婚,你認為自己有這個資格嗎?」
所有人抽氣,林志文幾乎昏倒,跪在地上沒有力氣起來,僵硬的吸口氣,咬牙回道:「沒有,我自知配不上妳,無法給妳豪宅跑車,可妳為什麼……」
「你以為是為什麼?豪宅跑車?」她嘲弄的撇唇。「嘖嘖,怪不得直至今天你只混成一個保險業務員,甚至連這種低門檻的工作都無法勝任,看來你的能力就只到這裡了。」
「喂,妳太過分了哦,賣保險又怎樣?」同事忍不住替林志文出頭。
「讓她講!」林志文大吼。
這一吼,嚇得所有人都噤聲。
姚若琳微笑地說:「你以為我拒絕你,是因為你沒錢、你卑微?多麼薄弱的自尊心。」
「不然呢?」他顫聲問。
她眼神冰冷,唇角嘲諷,「十年前你對我做了什麼,有種跟人打賭,帶著又胖又醜的我出席派對,卻沒膽承認?看我被人嘲笑、被人排擠,你很樂吧?」
「不是,我有想找妳道歉,可妳轉學了。」他急急解釋。
「知道我為什麼轉學嗎?」她依然笑著,語氣輕鬆,可眼神幽黯,說出口的答案卻是令人驚詫,「因為在你的生日派對上,被戲弄的我喝了很多酒,被三個酒鬼帶到KTV後的暗巷—」
「啊!」人群中發出低呼。
林志文搖頭,「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我以為妳走了。」
姚若琳冷笑,「當然,你忙著和你那些朋友喝酒、划拳、歌,你怎麼會關心那個被你們騙來的女孩是死是活,她會不會因為從沒去過那種地方而被壞人傷害?會不會被侮辱想不開跳樓?因為痛苦不堪想要殺你全家、報復社會—」
「不!別說了、別說了!」林志文崩潰,癱倒在地上哭泣。
他不知道,不知道當年小小的惡作劇,居然會造成那麼嚴重的後果,不知道面前的女人因為他承受了什麼災難,而他卻厚顏無恥的還想向她求婚,他感覺自己被活生生剝掉一層皮,在眾目睽睽之下淌血。
「你走吧,我們玩完了。」
姚若琳坐回沙發上,掏出香煙,自點自吸。
液晶電視上波瀾的光影照亮她的臉,忽明忽暗,讓人看不出情緒。
「走吧。」同事拉起癱軟的林志文,魚貫而出。
包廂裡只剩電視上無聲的畫面,姚若琳盯著看。在唱什麼?原來是王菲的「我願意」。
我願意為你,
我願意為你,
我願意為你被放逐天際,
只要你真心,
拿愛與我回應,
我什麼都願意,
什麼都願意,為你……
(詞/姚謙)
姚若琳嗤笑,輕罵了聲,「蠢!」
愛情是什麼?她不相信愛情。
經過那件事,經過這十年,「我願意」這歌詞的意境,她已不再有,也不可能有了,更何況如今要她說出這三個字。
她揀起地上散落的糖果花束,剝開一張張亮晶晶的糖紙,將糖含在口中,她一邊吸煙,一邊吃糖,黯然的眼神看不出波瀾,只有讓人心疼的落寞。
吃完所有糖,剛好二十五顆,她看錶,凌晨一點。
她起身,瞥見角落有人,嚇得差點叫出聲。
「誰?」她緊張的瞪著那抹陰影。不知道他在那待了多久,她一直以為包廂裡只剩自己一個人。
陰影自角落走出來,穿著服務生的制服,胸前別著「大家樂俱樂部VIP包廂部」名牌。
姚若琳鬆了口氣,皺眉瞪著他,「我以為這家俱樂部的服務生都很有眼色,懂得給客人獨立空間,你待了多久?」
「久到夠看妳把二十五顆糖全吃掉,不膩嗎?」男人靠在牆邊,燈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臉。
她挑眉說:「你們經理是這樣教你的嗎?用這種語氣和客人說話?」
「呵……」他輕聲哼笑,雖然很低,卻惹怒了她。
「你笑什麼?」她冷聲質問。
「我有笑嗎?」聽聲音相當愉悅。
感覺被戲弄,姚若琳走上前 的一聲打開燈光,頓時包廂裡一片光明,也讓她看清男人的長相。
他身高約莫一八○,寬肩窄臀,衣架子的身材將俗不可耐的制服穿得異常好看,眼睛深邃陰鬱,可笑容卻無害,露出一排潔白牙齒,她看得刺眼。
「你有笑!」她咬牙控訴他。
「好,我是在笑,難道有規定服務客人不能笑嗎?我們經理可是說了,即便是再『奧』的客人,也要笑臉相迎。」
「你指責我奧客?」她雙手環胸,一副準備理論的樣子。
男人搖頭,雙手一攤,聳肩,表明沒興趣和她吵。走過去查看點歌機上的歌曲資料,他背對著她問:「妳包了整晚,要繼續嗎?」
「要!」彷彿和他賭氣,原本想走的姚若琳故意坐下來。她不走了,作為包廂服務生,他就得繼續服務。
男人點頭,開始點歌。
看到螢幕上出現一首一首預約歌曲,她不滿的叫道:「我沒點歌。」
「反正錢都花了,幹麼不唱,多浪費。」男人不理她,逕自拿起麥克風。
前奏響起,姚若琳大罵回應他,「浪費就浪費,我錢多,我喜歡浪費,你以為你是誰?」
「噓,別吵,聽歌。」
其實愛你並沒有那麼重 沒有那麼濃
否則怎麼會如此輕鬆 如此捨得讓你走
告訴自己浮泛的戀情 誰都很難把握
忍住傷痛
狂妄的不想隱藏 再度孤單的冷漠
虛情假意
我不知道
喔,什麼叫做真情
虛情假意
何妨再來一些……
(「虛情假意」詞/陳冠蒨)
不可否認,他唱功一流,音質略微低啞,男聲也能唱出女歌裡的哀怨。
姚若琳坐在沙發上,盯著歌詞笑,挑眉,好強的看著他問:「怎麼,想唱歌羞辱我?」
男人搖頭笑道:「怎敢。」
她撇嘴,因為他這會很敢的開始唱起林憶蓮的「傷痕」。
夜已深 還有什麼人
讓妳這樣醒著數傷痕
為何臨睡前會想要留一盞燈
妳若不肯說 我就不問
只是妳現在不得不承認
愛情有時候是一種沉淪
讓人失望的雖然是戀情本身
但是不要只是因為妳是女人
若愛得深會不能平衡
為情困 磨折了靈魂
該愛就愛 該恨的就恨
要為自己保留幾分
……
雖然愛是種責任
給要給得完整
有時愛 美在無法永恆
愛有多銷魂
就有多傷人
妳若勇敢愛了就要勇敢分
(詞/李宗盛)
男人對著螢幕唱,姚若琳不發一語地聽,包廂裡氣氛沉寂。
她冷笑著,心想這些寫詞人是否也和她一樣被愛傷害,否則怎會寫得出這樣的歌詞來。
十年前的今日,她把自己打扮成花癡一樣,跟著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走進KTV包廂,迎接她的不是友善,而是無情的嘲弄和訕笑。
她被冷落在角落,沒有人和她說話,她知道自己被騙、被戲弄,卻不敢反抗、不敢出聲,甚至連踏出那間包廂的勇氣都沒有,就那麼傻傻的坐著,一杯一杯喝著苦澀的飲料。
後來她渾渾噩噩去上廁所,被三個醉醺醺的男人拉到KTV後巷,黑暗中她看不清他們的長相,縮在角落瑟瑟發抖,乞求對方放過她。
可笑的是,那三人一邊罵她胖得像豬,又一邊動手撕她的衣服,她反抗,卻被打,他們笑得好開心,她被嚇住,不敢出聲,任憑骯髒的手在身上亂竄,恨不得立刻死掉。
後來有人跳出來,說警察馬上就到,那三人嚇得一哄而散,她才逃過一劫。
那段日子簡直不堪回首,她跑回家,一遍一遍洗刷自己的身體,刷到皮膚滲血為止,躲在陰暗的角落,砸碎所有的鏡子,剪破那些寬大醜陋的衣服,罵自己怎麼不去死,這麼胖活該被戲弄、被欺負,直到教回家的母親發現,才制止她的瘋狂。
可之後的日子,她再也吃不進東西,不管什麼,吃下去幾分鐘就吐出來,醫生說她得了厭食症和神經衰弱,母親自責,她卻感到高興。
厭食症,太好了,這樣她就可以瘦,可以不用吃東西,不被嘲笑、不被罵孤僻的胖子。
半個月,她瘦了三十多公斤,脫水、虛弱、精神不濟,整個人剩下不到原本一半,母親和從國外趕回的父親整天守在床前,輪流自責,卻又忍不住指責對方,讓她對整個世界徹底失望。
好想就這樣死掉算了。
可是被請來家裡的心理醫生卻告訴她,她現在很瘦,可以打扮得美美的去報復那些傷害她的人,而不是躺在這裡等死,她要是死了,大家只會說那個孤僻的胖子死了,誰也不會記得她,她來到世上一遭,誰也不知道她原本可以美、可以強悍、可以高人一等。
她永遠記得那個叫康卓爾的心理醫生,穿白衣白褲,戴銀邊眼鏡,居高臨下的站在她床前,用毫不留情的口吻一遍又一遍喊她「孤僻的胖子」,母親撲上來趕人,父親大罵醫生有病,可她卻在那一聲聲責罵中醒了。
是,為什麼戲弄她、欺騙她、羞辱她的人都可以問心無愧的活下去,而她卻要可憐兮兮的躲在這裡等死?
愛情是什麼?值得她死嗎?
自尊有什麼?被踐踏到無地自容的她,還有什麼自尊可言?
傷心算什麼?如果心已經碎成無數片,還有什麼可害怕的。
她不怕,她要振作,她要覺醒,她姚若琳要重生,讓那些小瞧她的人等著,總有一天,她要將他們踩在腳下,踩碎曾經傷害過她的狼心狗肺,讓他們付出代價。
勒馳停止唱歌,關掉音樂,起身走到她面前。
沙發上的女人斜斜的坐著,頭靠在扶手上,殘存的煙蒂夾在纖弱見骨的指間。
她睡著了。
整個人看起來好小,和偌大的環形KTV沙發比,嬌小得像個孩子。
原本蓬鬆整齊的髮絲此刻散落,蒼白的臉在燈光的映照下宛若透明,緊閉的眼角殘留一道淺淺的淚痕,眉心始終緊鎖。
這麼嬌小,卻又如此強悍。
強悍到一向處變不驚的他也被她嚇了一跳。
在她來之前,他就留意到,包廂裡的壽星神情緊張,不停看錶、看手機,刻意喝酒壯膽,不時撫摸胸前口袋,吩咐他小心收好的糖果花束其實很醜,他也忍住沒說。
聽壽星的同事偷偷八卦,好奇是怎樣的女人,開跑車、穿名牌,卻心甘情願倒貼當保險業務員的男朋友。
後來她進門,他就知道,這個女人不真心。
她的笑、她的溫柔、她的體貼、她的大方,都假裝得很到位。
糊弄一般人可以,可是他見過和她一模一樣的女人,故作堅強,卻不堪一擊,人前高傲得像女王,人後脆弱得像小孩。
連這張睡倒在沙發上淚水蹣跚的臉,都如此相像。
她為什麼這般殘忍的對待那個男人,他知道。
她說起那個很胖、很孤僻的女孩被嘲弄,說起喝醉的自己被酒鬼拖到巷子裡,讓他想起十年前的那一天。
驚訝老天的安排,十年後的今天,讓他和她,再度相逢。
他不相信命運,卻覺得奇妙。
如今的她完全變了一個人,纖瘦、漂亮、大方、時尚,任誰也想像不到當年的她何等模樣。
可是他卻覺得,她的心還留在那個晚上,血淋淋的傷口十年來沒有癒合過,放任它疼痛著。
第二章
午夜的小吃店,油煙四起,人聲鼎沸,時尚名模梅里美坐在角落,又悶又熱。
她髮型精心設計吹整過,穿著新穎美麗的高級時裝,應該坐在時尚沙龍裡聊最新流行。
可此刻,她偏偏忍著煎熬,坐在這犄角旮旯的小吃店,衝著某人全力發嗲。
「好不好嘛,下個月陪我去巴黎,有超級多服裝秀與時尚派對,上次你已經沒陪人家去,這次我不管,你一定要去啦。」
他喜歡小吃店,她可以忍,他愛耍酷,她主動,雖然是名模,大把導演明星追著她跑,可她偏偏喜歡這個小她兩歲的大男生。
事實上,這種女追男躲的情況,從十年前就開始,害她幾乎以為自己沒人要,還好除了這小子,其他人都捧她。
勒馳吃著千篇一律的陽春麵,對食物的興趣顯然比對身旁的美人大。
「你不說話我就當答應嘍。」梅里美喜孜孜的計畫。
「NO!」他興趣缺缺的回絕。
「喂!你夠了哦,我坐在這裡陪你吃小吃店,你居然不願意陪我去巴黎」她忍不住發大小姐脾氣。
「嫌髒就趕快走,我又沒叫妳來。」勒馳不耐煩地攆人。
梅里美臉上掛不住,咬著唇。
是沒有,是她賤,追著他跑。
可是— 「我哪裡不好,要身材有身材,要臉蛋有臉蛋,又是知名模特兒,雖然我比你大兩歲,可我有拚命保養,沒人看得出來我快三十了哦。」她放下自尊乞求愛情。
「不要!」還是那句話。
「你不要?真當本小姐沒人要才巴著你,信不信,只要我肯打電話,一打男人立刻飆過來。」落底的自尊大反彈,梅里美火很大。
「電話多少,我幫妳撥。」他放下筷子,擦乾淨嘴,涼涼看她。
「你—」杏眼噴火,可對上那張帥帥的臉,倔強的心頓時敗下陣。「人家開玩笑的啦,好不好嘛,就答應我,去巴黎欸,有數不盡的派對和秀,你不是最愛玩嗎?我保證一定不會無聊。」
「不要!老譚,錢放這裡。」跟老闆打了聲招呼,勒馳起身走出小吃店,瞥見遠處街角有抹熟悉的身影。
「怎麼了?」梅里美跟著他出來,差點撞到他的背。
「沒什麼。」他攔了輛計程車,等梅里美坐進去才說:「妳先走吧。」
「不一起?」
「不了,我還有事。」
拍拍車頂示意司機可以開了,他朝街尾快步走去。
被堵在昏暗的巷子裡,姚若琳冷冷看著面前的男人,沉聲問:「你想怎樣?」
「賤女人,妳很跩嘛,把老子耍得團團轉,妳很得意是不是?妳以為這樣就算了?妳當我劉志威是白癡嗎?」
「是你自己打賭,我有做什麼嗎?」她冷笑。
這個蠢蛋,兩個月前在大家樂俱樂部打賭一定能搞上她拍性愛影片給大家看,她無所謂啊,反正大家都知道,只要對她姚若琳說那三個字,就一定能成功交往,只是結果她可不負責。
後來劉志威在她身上砸了近一百萬,甚至洩露公司的標案底價給她,以為這樣就能打動她。
笑死人了,有錢賺她為什麼不賺,再說憑她的實力,就算沒有內線消息也十拿九穩,所以她案子標到了,珠寶、名牌包照收,只是把每次約會的過程請徵信公司拍下寄給劉志威老婆。
結果這個可憐的傢伙被老丈人踢出公司,老婆鬧著要離婚,並且一分財產都不會給他。
「可惡,妳還敢嘴硬?吞了老子的錢,拿了老子的好處,妳以為就這樣算了?門都沒有!老子今天讓妳吐出來爽個夠。」劉志威狠狠扔掉煙頭,朝身後兩個混混使眼色。
「呵呵,小妞,別怪我們,要怪只怪妳眼瞎得罪了這位大爺,兄弟我們只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兩個混混邊說邊靠近她。沒想到居然有這麼好的事,有人出錢幫他們找樂子,還是個嬌滴滴的大美女。
姚若琳靠牆站,不動聲色的盯著靠近的人,黑暗中杏眼微瞇。
混混甲伸手想要抓人,眼前一晃,掌心空空。挑眉,不信邪,再度撲上去,白色人影再度一閃,他撞上牆,腦門立刻擦破皮。
捂著腦袋,混混甲惱羞成怒,「愣著幹什麼?給我按住這女人。賤人,老子今天要妳死無全—唔!」腹部受擊,最後一個字說不出來,他捂住肚子痛到倒地。
她轉身,只見一道人影三拳兩腳解決混混,完全不在一個等級。
兩個混混落荒而逃,留下劉志威縮在牆角發抖叫囂,「你、你、你不要過來,我會叫警察。」
「要不要我幫你?是刑事案件科還是風化科?」勒馳摩拳擦掌,步步逼近,他最愛教訓小人。
「夠了!」姚若琳穿好鞋走到他們身後,看著幾乎痛哭流涕的劉志威,她面無表情的掏出支票簿,簽了張一百萬支票給他。「錢還你。」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走出巷子。
劉志威怔怔地看著手裡的支票。之前他何等風光,別說一百萬,一千萬都是小Case。
這個女人,讓他又氣又惱又難過,她—夠狠。
「有沒有受傷?」跟在她身後,勒馳有些擔心。
「你怎會出現?」姚若琳邊走邊問,沒回頭,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
「剛巧在附近。」盯著她的背影,他不確定她的情緒如何。
「打工?還是做小弟?看來你很缺錢?」她冷嘲熱諷,背影也同樣高調。
還能牙尖嘴利的挖苦人,看來還不錯。
勒馳放心,聳聳肩承認,「是。」至少曾經是。
姚若琳轉身,打開皮夾,掏出一千塊塞給他,「拿著,快滾。」
他瞪著那一千塊,先是驚訝,而後大笑,「給那個壞蛋一百萬,就給我一千,厚彼薄此啊。」
原來俱樂部的傳言是真的,她真有本事讓男人顏面掃地。
她冷笑道:「原來你還有自知之明。」
被侮辱,沒關係,他在乎的,是她手指冰涼,甚至—
他上前,抓住她的手,但被反射性的甩開。
勒馳揭穿她,「妳在發抖。」
不是不怕,而是假裝勇敢,這女人……
姚若琳瞪他,像躲避瘟神似的,快步往前走。
追著她越來越快的腳步,他走出夜市,走過整整一條街。
看她進便利商店,買一大包各式各樣的糖。
然後轉上天橋,停住。
她瞪著橋下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出神,掏出手機按下一組熟悉的號碼。
「若琳?」電話那頭,男子的聲音沙啞,彷彿剛被吵醒,「怎麼了?」
話到嘴邊,望著被霓虹染得五光十色的夜色,姚若琳沉默了一秒後,搖頭道:「沒事。」
男人沉默片刻說: 「要過來嗎?」
「不了。」她掛斷電話,無意識地瞪著螢幕。
她不知道,燈光下,她臉上的表情,叫落寞。
隔著幾公尺的距離,勒馳趴在欄杆上,歪著腦袋,盯著她的表情。
揣摩她此刻會有的心緒。後怕?失望?落寞?還是別的什麼?
為什麼打了電話,卻又什麼都不說,也不訴苦?
是男朋友嗎?
心裡劃過一絲不快。
他很快發現,她有男朋友這個事實,讓他不爽。
收起手機,姚若琳轉身,看到他時有些驚訝,「你怎麼還在?」
勒馳苦笑,第一次被人徹底忽視。
於是,她走,他也走,她轉身瞪他,「跟蹤狂嗎?」
「妳真的是黑帶四段?」剛才看她有閃開混混的攻擊,而且身手俐落。
「不信?包包裡還有防狼噴霧劑和電擊棒,要不要試試?」她冷冷答。
「這麼討厭我?」勒馳上前兩步與她並肩。
她點頭,一點也不猶豫。
「哦!真冷酷,從不考慮別人感受。」他故作心碎狀。
「別裝了,你根本不在乎。」她頭也不回的說。
勒馳一愣,隨即笑道:「才見幾面,就這麼瞭解我。」
她啐罵,「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他不在乎,指指她手裡的糖說:「又不是小孩,還靠吃糖安撫。」
她瞪他,彷彿活見鬼。
「不是嗎?上次一口氣吃掉二十五顆,今天這是多少?看起來不少的樣子,也要一口氣吃掉嗎?」他自顧自的說,伸手拉扯她手裡的袋子。
「放手,你以為你是誰?」她冷冷喝斥,全身繃得緊緊的。
他瞇眼笑,嘻皮笑臉的答道:「都說了好多遍,妳這招對我沒用,我沒自尊,沒臉沒皮,隨妳怎麼罵。還有,妳都這麼大了,不應該吃糖了,這麼多糖吃了會胖,妳們女人不是最怕胖嗎?不如分給我一半,我幫妳消滅。」
說著,就要抓過她手裡的糖。
姚若琳躲閃,朝他低吼,「誰准你對我指手畫腳,再不走別怪我不客氣。」
勒馳不理,上前與她對視,看她緊緊抓住袋子,像小動物一樣全身警戒的瞪著他,小小的個頭被他高大的影子完全覆蓋。
他不自覺微笑,「抓這麼緊,好像真喜歡的樣子?如果是真的,吃了以後會笑,眼睛會放光,就像這樣—」
勒馳趁她不備,大手抓過她手裡的糖袋,剝開一顆糖塞進自己的嘴巴裡。
他笑嘻嘻地指給她看,「真正的喜歡,眼睛會笑,而妳,只是嘴巴在笑,可其實吃了會像小女孩一樣哭鼻子,這樣就不好了。」
「你胡說!」
被拆穿不承認,姚若琳抓過他手裡的糖,快速剝開包裝紙塞進嘴裡,彷彿要證明什麼似的,使勁咀嚼,使勁瞇起眼睛笑給他看。
因為吞得太快,濃稠的糖漿跑進氣管,她漲紅了臉,開始咳嗽。
看她整個人攀著欄杆,一張臉青白交錯,拚命咳,幾乎要把腰折斷。
勒馳無聲嘆息,握住她顫抖的肩膀,把小小的她帶進胸膛。
陌生的氣息竄進鼻腔,她屏住呼吸,瞪著他胸前第三顆鈕釦,忘了咳嗽。
「這樣多好,想笑就笑,害怕就哭出來,男朋友不體貼就罵過去,戀愛要這樣談才有滋有味,生活要這樣過,才有意義。」
他的話自頭頂飄下來,鼻腔裡盡是他的氣息,身體被陌生的溫暖包圍,連心也好像被溫暖了。
有種陌生的酸楚,慢慢爬上她的眼眶。
「我送妳回家。」他的聲音聽起來溫柔又體貼。
可這卻讓姚若琳冷靜了下來。
她推開他,冷冷拒絕,「不需要,我叫車。」
勒馳不接受,上前拉了人往回走,他車還停在小吃店外。
「你幹麼?放開我。」姚若琳掙扎道。
「這麼晚了,坐計程車不安全。」不放手,他堅持地說。
「我不是小女孩,不需要照顧,尤其是你!」掙不脫,她咬牙切齒的吼。
他停下腳步,轉身看她,帶著一絲得意的笑。「我有這麼特別嗎?」
「少臭美了!」驚覺失言,她扭頭往反方向走。
勒馳莞爾,像打不死的小強,跟在她身後嘀咕,「從前從前有個蚌殼姑娘,每當蚌殼打開,大家才能看到她光彩奪目的美麗,可一旦她封閉自己,就只能看到灰色的冰冷的蚌殼—」
回頭看著他,姚若琳一臉平靜。
以為她終於被打動,勒馳湊上笑臉,等著接受她的感動。
「先生,0204,接通後,有人願意聽你講。」她面無表情道。
「噗—」勒馳笑出聲。她還真敢,要他打色情專線。
可是—
「我比較喜歡跟妳說!」他收起笑容,正色看她。
姚若琳心悸,那雙眼裡的認真讓她心跳亂了拍,呼吸也跟著急促,卻故作冷靜,她凜聲道:「你是在追我嗎?」
「妳覺得呢?」他不答反問,一雙眼睛笑咪咪。
她繃著下巴回敬,「我對你沒興趣!」
勒馳嘖嘖搖頭,掏出手機打電話。
「喂,這裡是四號公園的天橋附近,我要叫車……」掛了電話看她驚訝的瞪著他,他嘻笑,「發現我很體貼吧。」
姚若琳翻了個白眼,「自作聰明。」
「真不可愛啊!一般女孩這種時候一定會感動得要死,覺得多體貼啊!」他故意嘆氣。
「那就拜託你去找一般女孩。」她不耐煩地攆人。
「嗯,妳確實特別,夠冷,我喜歡!」 他眉開眼笑,不以為忤。
「我說了,我對你沒興趣。」她潑他冷水。
「我對妳有!」他直截了當地表示。
姚若琳忍無可忍,轉身吼他,「再說一遍,我對你沒興趣!拜託別纏著我,我有男朋友!」
「那剛才為什麼不告訴他妳遇到危險,被嚇到手腳發抖?」他換下嘻笑,一雙眼睛盯住她。
被問到啞口無言,在他幽邃的目光中,她聽到內心被擊穿一個孔,流出冰冷的氣息,將她包圍。
她認輸了,縮回牆角,找來水泥塗抹裂縫,垂下眼不看他,換上一如既往的冷漠說:「不關你的事。」
車來了,停在街邊,司機探出頭問:「有沒有叫車?」
姚若琳點頭,上車,報上地址,看也不看窗外。
勒馳叩響前門車窗。
「什麼事?」司機降下車窗問。
「這個女人會空手道,包包裡有催淚瓦斯和電擊棒,你車牌號碼我記下了,請乖乖送她回家。」
留下車內一臉錯愕的司機和女人,他頭也不回地逕自走開。
司機發動車子上路,半晌,忍不住開口,「妳男朋友真幽默。」
「他不是!」姚若琳冷冷駁斥。
又半晌—
「妳真會空手道?」
「是!」依舊是冰冷的聲音。
可憐的司機大哥這下不敢再亂開口,明明天氣已經開始轉熱,他卻被冷到起雞皮疙瘩,美麗的小姐很強悍。
第三章
七月驕陽似火,姚若琳穿著白色西裝外套搭咖啡色窄裙,頂著烈日站在高架橋路上。
十分鐘內,她看了不下二十次錶。
今天是去客戶公司提案的日子,為這個案子,整個組忙了整整一個星期,萬事俱備,怎料到此刻卻被堵在路上。
提案的時間一分一秒接近,可雍塞的車陣絲毫未動。
她打電話給前去探路的助理,「什麼情況?」
「是車禍,有人受傷了,救護車正趕過來,只能等到救護車過來把傷患載走才能放行。」
「要多久?」 按照計畫,她們應該已經到了。
「至少半個小時。」電話那頭助理氣息不穩,聽得出在跑步。
姚若琳掛上電話,轉身對同行的下屬說:「我們走路,下了橋再搭計程車,阿忠你留在車上等。」
一聽走路,大夥全都變臉。三十八度高溫欸,火辣辣的太陽,在車陣中壓馬路,這未免太—
「我有辦法!」助理小米氣喘吁吁的跑回來,所有人回頭盯住她。
「可以打電話給我表哥,讓他載經理妳先去。」表哥有個重機車隊,經理知道,只是她不確定一向美美的上司,是否願意紆尊降貴坐摩托車去提案。
姚若琳點頭,「打電話。」
河堤邊的空地,十幾輛越野摩托車輪流上演各種高難度動作,轟鳴聲引人注目。
相對於這邊的喧鬧,另一邊的樹蔭下卻一派悠閒。
勒馳背靠著樹,席地而坐,嘴裡嚼著根青草,一邊乘涼,一邊用挑剔的目光欣賞遠處活躍的車隊,如果哪個小子因為逞強摔個大跟頭,他會毫不留情的大罵。
但這份清靜沒過多久就被破壞了。
「老大,老大!」聒噪聲由遠及近,隨之滾來的物體如果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一團肉球。
「死人了?」他氣定神閒的猜測。
「不是啦,風哥打電話來叫老大救急。」
「出事了?」他翻身站起來。
「不是風哥,是小米,小小的很可愛,臉蛋好像蘋果,眼睛很大、很閃……」小胖忍不住用很多形容詞描述他心中的小米。
「重點!」 勒馳再度躺回去。
「重點是,小米現在被堵在橋上寸步難行,想讓風哥去救急,但風哥在賽場抽不開身,拜託老大你去幫忙一下。」
「干我屁事?」勒馳維持他一貫的調調。
「不是啦,小米說是救急,救急,就是不能拒絕的情況!」小胖賣力解釋。
「堵車就等到不堵再走,又不是趕著投胎。」
「不行啦,人家趕去競標的,如果沒在約定時間到達,整個組都要回家吃自己,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說不定會有人因為失去工作而想不開跳樓。」小胖的古道心腸讓他不放棄說服老大。
「干我屁事?」勒馳還是那句老話。
「會有人因此失去工作而跳樓啦。」小胖著急。
勒馳翻身睡覺,不理他。
「拜託老大,見死不救從來不是你的風格啊!」
他佯裝打呼。
「拜託啦老大,小米很可愛,上次車隊聚會人家還帶了吃的過來,你也有吃,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現在人家只不過請我們幫個小忙,如果見死不救,那也太不講道義了。」
「你煩死了!」勒馳起身,撈起安全帽跳上車問:「地址。」
小胖立刻報上堵車位置,崇拜的看著老大騎車像箭一樣飛出去。
「還不來?」
小米左右張望,留意上司表情,暗自禱告表哥別放自己鴿子,不然她小命堪憂。
「來不及了,我先走,你們在這等,如果來了,請他沿路騎過來載我。」姚若琳抓起東西奔入車陣。
身後一干組員傻眼。不愧是無敵女金剛,原本翩翩優雅的大美人,迅速就化身女泰山,在車陣中穿來穿去很快沒了身影。
「我好像有不好的預感。」企劃小聲說話。
「我也有,天啊,我們辛苦了那麼久,加班加到女朋友要和我分手,如果因為這樣泡湯—」美編忍不住哀嚎。
「還沒到最後關頭,大家不要放棄嘛,我們應該相信經理,以她過去完勝的紀錄,這點小意外應該難不倒她的。」小米安慰大家。
「可是『偉傑』是出了名的嚴格,我曾聽說他們斃掉遲到的客戶。」
「真的嗎?老天,我還指望拿獎金買包包,看來這下泡湯了。」
「還獎金、包包咧,萬一丟了這個 Case,我們恐怕都要回家吃自己了,你們忘了嗎?當初經理跟二組的經理米雪兒搶 Case時曾經撂狠話,如果拿不下標案就回家吃自己。」
「天啊……」
突然而至的轟鳴聲加入談話,哀嚎轉為驚呼。
「勒大哥!怎麼是你,我以為會是表哥!」小米跳起來又驚又喜。
「他沒空。」勒馳脫掉安全帽笑問:「你們誰來?」
「不是我們啦,是經理,她等不及先走了,拜託你沿路去追她,她穿白色西裝外套搭咖啡色裙子,大波浪長髮很好認。」話還沒說完,一陣風呼嘯而過。
小米的手仍舉在半空中,她帥到爆的勒大哥已騎出老遠,留下一群頃刻尖叫的小女生將她包圍。
一定是流年不利,不然就是撞到不乾淨的東西,再不然就是沒看黃曆出門……
姚若琳走到氣喘吁吁、汗如雨下,原本飄逸蓬鬆的大波浪長髮此刻狼狽得貼在腦後,汗水順著額頭滑下,雙手雙腳如同緩慢注入鉛似的,越來越沉重。
在車陣中穿來穿去,還要忍受一群無聊男子的口哨聲,她的火氣騰騰升起。
而趕上來的勒馳,遠遠就看到一團火。熱辣辣的陽光下,車陣中流竄的熱浪能把人蒸熟,而這女人就好像熟蝦一樣,玲瓏的曲線被裹在一身套裝裡,踩著高跟鞋快步向前,長鬈髮在陽光下跳動,閃閃發光,單從背影來說,美呆了。
油門一催超過她,在她身前兩步煞車,回頭看到熟悉的臉,他笑了。
世界真小!
被突如其來的煞車聲嚇到,姚若琳捂著心口跳到一邊,資料散落一地,靠著橋上欄杆瞪向罪魁禍首,用殺人的表情。
勒馳掀開安全帽,毫無誠意的笑著道歉,「抱歉,不知道妳這麼膽小。」
「怎會是你?」她驚訝的看著他。
真是冤家路窄……
看她眼裡火苗隱隱跳動,勒馳莞爾,「是啊,連我也覺得我們太有緣了。」
姚若琳譏誚,「你不是在俱樂部做服務生?怎麼又客串起機車騎士來了。」
他不怒反笑,跳下車撿起地上的資料,抬頭笑嘻嘻地盯著她說:「我能做的事何止兩樣。」
皺了皺眉,她忍住吵架的衝動。此刻,她有求於人,沒時間和他抬槓。
她提好筆電,瞥一眼他的重型機車,又皺眉,走過去,抬臀,側坐。
見他不動,她沉聲提醒,「抱歉,我趕時間。」
勒馳雙手環胸站在一邊,笑著看她陰沉的表情,一副不急著走的樣子。
她壓住火,再次強調,「我趕時間。」
「我的車,不是老黃牛,也不是小毛驢。」 他拍拍「老夥伴」,對她矜持的坐姿有意見。
「那是怎樣?」她隱忍怒火瞪他,彷彿下一秒就會咆哮。
他大掌一伸撈過她懷裡緊抱的資料,另一隻手像拎小貓一樣,拽住她過分纖細的手臂將人帶下車。
「你幹什麼?」姚若琳發飆。
這個人就偏偏一定要在這節骨眼上,和她唱反調嗎?她知道騎車不能側坐,但她穿著窄裙,跨坐很不雅觀欸!
「我可不想騎到一半打一一九叫救護車!」打開車箱,他撈出一件夾克拋給她,「繫在腰上!要坐就只能跨坐。」
勒馳跨上摩托車,戴上安全帽,立即催動油門。
他在轟鳴聲中催促她,「不坐嗎?我趕時間。」
這男人該死!姚若琳咬牙,將夾克反綁在腰間,拉高裙襬爬上車,以極臭的表情低吼,「這樣總可以了吧!」
「身材不錯。」他吹一聲口哨。
「混—啊—」
斥責的話還沒出口,她就被瞬間彈出的力道嚇到尖叫。
到達目的地,僅用十分鐘不到,以勒馳平時的車速,這不算快。
但後照鏡裡,那個髮型亂掉、臉色蒼白的女人,恐怕不這樣想。
他忍笑提醒,「到了。」
姚若琳覺得自己快要被風吹到面癱,五臟六腑翻了個遍。
踉蹌下車,顫抖的解下夾克甩還給他,連謝謝都懶得說,提起東西轉身就走。她敢打賭,他一定在背後幸災樂禍的笑。
果然,望著她好像小老頭一樣抱著大堆東西走得顫顫巍巍,髮型被風吹到沒型,勒馳笑到出聲。
不甘心!不甘心被他看扁,這不是她的作風。
姚若琳停住腳步轉身瞪他,「要我幫忙打電話嗎?」
「什麼電話?」他忍笑看她。
「精神病院救急專線。」她酷酷的反擊。
「噗—不用、不用。」勒馳急忙擺手。
「怕了?」她得意的挑眉。
「是啊,我怕到時候探病的人把醫院擠爆,吵到真正需要休養的病人就不好了,妳說呢?」
「自大狂!」氣不到他,姚若琳氣結。
「雖然很喜歡和妳拌嘴,可是,妳遲到了。」他敲敲手錶,一臉幸災樂禍。
姚若琳一驚,顧不得形象轉身就跑。
「哈哈哈哈……」可惡的笑聲在她背後煽風點火。
她咬牙切齒的發誓,這輩子都要討厭這個男人,這個自大、自戀的弱智男人!
反觀勒馳卻一臉微笑,他發現這個女人真的很特別。
她外表逞強,可內心脆弱,隨時張開刺準備扎人,卻總是先將自己刺傷。
人前齜牙咧嘴、趾高氣揚,人後卻躲起來一個人偷偷哭泣。
而他發現自己,不喜歡看她落寞的樣子,總是會忍不住故意氣她,哪怕看她被氣到咬牙切齒,像剛剛那樣恨不得殺了他,也好過放她一個人獨自悲傷。
他驚覺,這感覺已經太超過,從什麼時候起,一向只在乎自己感受的他,居然開始在意另一個人。
他被這份在意怔住。
想起之前的一幕幕,她巧笑倩兮,又突然冷若冰霜,當看客散盡,才卸下心防。
她帶著空洞的表情撕開糖紙,一口氣吃下二十五顆糖,聽他唱歌冷嘲熱諷,卻悄悄縮在沙發上流淚。
面對歹徒能臨危不亂,卻默默把害怕藏在心裡。
想起她趴在欄杆上孤零零的寂寞身影,他真切的體會到,一種陌生的情愫正席捲他的心。
晚上八點,智聯廣告公司依舊燈火通明。
姚若琳召開小組會議,就偉傑標案的最新變化做說明。
「換句話說,誰能請到這個克洛迪,誰就能拿到這個案子,並且由於改走明星代言路線,所以偉傑那邊將整個案子的預算成本提高三成,這無疑是本季我們能爭取到的最大 Case。」
「我知道這個模特兒,十年前曾經紅極一時,很多一線品牌請他代言,但聽說很大牌,常常挑 Case 接,後來被冷凍起來。」年紀較大的美編發言。
「十年前?那麼久遠,要怎麼找?」文案小姐發愁。
「就算找到,人家也未必答應出山,當年紅的時候都難請,現在應該不會再出來了吧。」企劃大膽斷言。
小米皺眉,「克洛迪?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裡聽過。」
「都說了人家當年很紅好不好,就算十年前妳還在上小學,會聽說過也是不無可能啊。」
小米盯著文件上的名字,還是覺得很熟悉。到底是誰?在哪裡聽過?
「我會問問演藝圈的朋友,一定有人知道這個克洛迪現在的動向,如果他真的徹底退出演藝圈,不會有人還想請他出山,一定有原因。你們盡快把手上的工作安排好,排出時間給這個案子。」
姚若琳闔上文件率先走出會議室。
「好像萬無一失的樣子,嘖嘖,不愧是女金剛吶!」
「呵,你有見過什麼事她搞不定的嗎?」
「倒是沒有。對了,聽說劉小開被她整得很慘。」
「這個女人一貫心狠手辣,你又不是第一天聽說。」
「是啦、是啦,不過還是會被駭到好不好。」
幾個組員嘻嘻哈哈地邊說八卦邊往外走,唯獨小米依舊盯著文件發呆。
「小米,去吃宵夜吧!走啦走啦,加班開會還不夠哦,難道妳也要變成第二個女金剛?」
小米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文案小姐闔上文件,硬是拖著一起吃宵夜去。
兩天後,姚若琳踏進辦公室就被助理攔住拉到一旁。
「幹什麼神神祕祕?發生什麼事?」
「經理我跟妳說,我知道那個克洛迪是誰了!」小米掩不住興奮地說。
「妳知道?」姚若琳倒是很驚訝。
連在演藝圈混的朋友都只記得有這麼一個人,至於現在人在哪裡,卻是一點也不清楚。
小米怎麼會知道?
小米點頭,得意的說:「其實公司裡有人比我們更早知道哦。」
「誰?」姚若琳挑眉。不可能有人比她早知道卻不告訴她。
「米雪兒。」小米小聲透露。
「米雪兒妳怎麼知道?」她狐疑地問。
「事實上,這個克洛迪經理妳也認識的。」小米忍住笑說。
「我認識?」她更困惑了,迅速搜尋腦海裡的模特兒名冊,但沒有這麼一號人物啊。
「就是上次載經理去偉傑的勒大哥啦。」噹噹,答案揭曉。
「他?」她被搞糊塗了,「他不是飆車族?什麼時候去兼職做模特兒了?」
「不是啦,其實十年前,勒大哥有做過一段時間的模特兒。我也只是聽我表哥說過,當時沒在意,但前天聽到『克洛迪』這個名字就覺得好熟悉哦,卻一直想不起來,後來—」小米笑了笑,拉近上司小聲嘀咕,「昨天我去表哥的車隊,居然看到米雪兒在說服勒大哥接受偉傑的委託,我這才想起來,克洛迪不就是勒大哥以前當模特兒時的藝名嘛。」
姚若琳驚訝。怎麼會,做俱樂部包廂服務生、玩重機,居然還做過模特兒,還紅極一時?
「那……為什麼不做了?」她忍不住好奇。
「據表哥說,勒大哥當年在KTV被一個星探發掘進入模特兒圈的,由於條件好又有個性,很快就紅了,當時很多大品牌請他代言,可是他只做了三年,第三年也是他最紅的時候,不知道什麼原因就不幹了。」
「經紀公司答應?」她皺眉地問。
當紅的時候放棄了名利雙收的舞臺,而且只有二十出頭,不太符合常理,何況他現在只做最基層的服務生工作,又承認很缺錢,好矛盾。
「不知道,大概剛好約滿吧,總之說不幹就不幹了。」小米也覺得惋惜。
皺著眉,她想不通的還有—「可是偉傑的案子為什麼指名一定要他呢?」
既然都是多年前的事了,時裝界汰舊換新很快,就算當年他再怎麼紅,隱退這麼多年,也不該有廠商還要指定他代言的。
「這個說來就更傳奇了。」小米喝口水接著說。
為了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可是請表哥吃了一頓大餐,不知道這頓餐費待會能不能找經理報帳核銷?
「傳奇?」姚若琳不明所以。
「嗯,是真的很傳奇,話說,當年勒大哥進入模特兒圈的時候,同期進去的還有一個女孩,竟然對當年沒沒無名的勒大哥一見鍾情,可是勒大哥不但對當模特兒沒興趣,對那位明日之星也同樣沒興趣。」
「明日之星?那女孩現在叫什麼名字?」她有點明白了。
賓果!經理果然聰明。
小米直接拋出答案,「梅里美。」
梅里美一個這兩年很紅的模特兒,走過許多國際大品牌的秀,近來開始接拍廣告、電影,越來越常出現在電視上,大有躋身第一名模的勢頭。
如果是這樣,偉傑為什麼要請銷聲匿跡多年的人復出,就有理由了。
大牌出場大都有附帶條件,如果她沒猜錯,梅里美的代言條件,就是請克洛迪,也就是那個十年前曾讓她一見鍾情的男人做搭檔。
是報當年被罔顧真心的不甘,想讓對方看看如今功成名就的自己,還是,想彌補當年小小的缺憾,有情人終成眷屬?
想到這裡,沒由來的,心中翻起波瀾。
搖搖頭,姚若琳決定親自走一趟。
拿著助理給的地址,姚若琳很快找到飆風車隊的所在地。
郊外廢棄的小學校,長滿雜草的操場上不時響起轟鳴聲,幾輛越野摩托車好像飛躍羚羊一樣在障礙之間跳躍,不時來個騰空特技什麼的,圍觀的一群少年發出陣陣尖叫。
繞過人群,她走向操場後邊的校舍,小米說車隊的辦公室就在那裡。
正要推開半掩的門,一道聲音攔住了她。
「妳找誰?」
姚若琳回頭,視線對上一個胖嘟嘟的男生。
「我來找勒先生,他在嗎?」
「在是在,可是現在不能進去欸。」小胖為難的表示。
「為什麼?」她挑眉問。
難道他果真比大牌還大牌,連見一面都要三催四請。
「因為裡邊有客人,最關鍵是老大心情不好。」
這幾天老大被那個什麼狗屁廣告公司的女人煩到要死。
「心情不好?」姚若琳覺得不解。
放著紅極一時的模特兒不當,甘願做最基層服務生的勒先生,平日好像打不死的小強,沒想到居然也有心情低落的時候?
這個男人像謎,讓她困惑。
正要細問門被從裡邊推開,衝出一個人差點撞到她,姚若琳跳到一旁,卻聽對方喊出她的名字。
「姚若琳?妳怎麼會在這?」米雪兒驚訝的瞪著死對頭。
她挑眉,恍然大悟。看來某人心情不好的原因就是米雪兒。
不由得心情大好,她不答反問:「妳又怎麼在這?」
「我來是為了……」米雪兒想掩飾,卻突然大叫,「妳知道了?」
姚若琳不置可否,轉頭對小胖笑問:「我可以進去了嗎?」
「憑什麼妳以為我辦不到的事妳就可以?」米雪兒氣極。
連著碰了兩天的釘子,現在又跳出個程咬金。
「是妳自己說的,我可沒這樣說。」
「妳—好,我不信,我請不動的人妳能請得,我們走著瞧。」
撂下狠話,米雪兒氣沖沖走人。
姚若琳聳肩,轉身朝著目瞪口呆的小胖道:「我們進去吧。」
與其說是一間辦公室,不如說是一間車庫更恰當。
偌大的一面牆上掛滿各式獎狀及獎盃,牆角堆滿工具箱和零件,屋裡唯一可以用來辦公的課桌上堆滿安全帽、茶杯、飯盒等雜物,其餘的地方都被一字排開的重型機車佔滿。
機車後蹲著一個人,背對著他們進來的方向,還沒等她開口,就聽他用極其不耐煩的語氣吼道:「不管妳來幾次,都是同樣的答案。」
「老大—」小胖剛要開口,卻被姚若琳攔下。
指指門口,她示意他可否讓自己單獨和勒馳談。
小胖遲疑了下,點頭轉身離開,順手帶上門。
「什麼事?」勒馳頭也沒回。
「我來找大名鼎鼎的克洛迪。」她背著手,站在離他幾公尺遠的地方。
停下動作,勒馳回頭,透過窗子射進來的陽光裡,站著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嘴角微揚,他陰鬱幾天的心情在慢慢轉晴。
他瞇眼盯著她問:「妳確定沒找錯地方?」
看他雖然刻意板著臉,可眼裡卻是一片暖意,姚若琳確定自己是受歡迎的。
她笑,腦中閃過一絲頑皮,壞心眼的點頭,「找錯了?那抱歉,打擾了。」
她轉身,佯裝離開。
怎知不及他快,門板被一隻大掌抵住,阻斷她去路。
姚若琳低頭,隱去嘴角笑容後,抬頭,對上他又急又惱的眸子,不怕死的反問:「沒找錯嗎?你確定?」
「確定!」換他咬牙切齒。
這個女人在逗他,她成功了。
盯著她狡黠的目光,一雙大眼睛好像惡作劇得逞的孩子般,閃亮亮。
勒馳嘆氣,對自己豎白旗。
雖然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認,從在俱樂部見到的第一眼開始,他就被她吸引。
她笑,他感覺如春風拂面。
她哭,他會心有不捨。
她怒,他沾沾自喜,她罵他,他不覺難過,反而在意她的感受。
她像塊磁石牽引他的心,讓他控制不住的想靠近。
眼前總浮現她縮在俱樂部包廂沙發上的樣子,立在天橋上出神的落寞,被他擁在懷裡那麼嬌小,堅強起來卻又那麼強悍,冷嘲熱諷刺得所有人抱頭鼠竄,卻一個人悄悄躲起來,像小孩子一樣吃糖,掉眼淚。
這樣的她,讓他心疼,想摟在懷裡,好好安慰。
他對自己承認,這世上,還有一人,讓他在意,多過自己。
想通了,他勾起笑容,「我能幫妳做什麼?」
「接受偉傑的合約。」姚若琳開門見山。
「已經有人碰壁了。」他笑著逗她。
「哦,那—再見。」低下頭,她撥開他的手,準備開門走人。
砰!門板再次被抵住。
抬頭對上他眼裡的挫敗,她忍笑,心裡激盪著奇妙的愉悅。
「妳不知道這樣挑釁一個男人,後果有多危險?」他佯裝威脅。
對上他眼中隱隱跳動的火苗,姚若琳心中微悸,壓下異常,故作強硬的反擊,「我該害怕嗎?」
「妳可以試試看,從這一秒開始,我決定追妳。」
他湊近,拉近距離,不是徵求她意見,而是告訴她決定,望著她浮上警戒的眸子,他心中微笑。
有感覺總好過沒反應。
這突如其來的鄭重表態讓姚若琳心中一窒,她挑眉,避開他的眼睛,失笑道:「追我?你在大家樂做服務生,難道沒聽說過……唔!」
話被他突然的吻打斷,陌生熾熱的氣息充斥口腔,這記有點蠻橫卻又不粗暴的吻,好像夾帶狂風暴雨瞬間攻佔心防,讓她幾乎頭昏腦脹,讓她心悸,不敢喘息。
姚若琳驚愕,瞪大眼睛看他。他篤定、執著、認真,那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
她不要!
用力推開他,努力壓下心中波瀾,她佯裝鎮定,換上一貫的冷嘲熱諷。
「你以為一個吻就能把我迷得七葷八素?如果那樣的話,我姚若琳豈不是成了睡美人。」
不喜歡聽她故意說得輕佻,他橫挑一眉,湊近她道:「要我對妳說三個字咒語嗎?據說這樣,妳會毫無猶豫地點頭答應交往?」
她怔忡,盯著他的眼睛,莫名的惱怒,本想狠狠還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轉身,望著窗外驕陽,撫平心亂。
「即使你說了也沒用,你沒什麼特別,會和所有人一樣,被我耍被我玩弄,像你說的,我只是在用虛情假意玩玩而已。」
「是嗎?」他的氣息衝撞耳垂。
姚若琳心驚回眸,不知何時,他又近在咫尺。
陽光直直照在他臉上,照亮他溫潤的眸色,好像一面平靜溫和的大海,底下卻蓄滿力量,她被這眼神怔住,心跳慢了一拍。
他伸出手,隔著微薄的空氣,自她眉眼、鼻尖、唇角,到她光滑的下巴。
她想逃跑,心裡千萬個聲音在鼓噪,這距離太近、太危險、太—
唇上烙印溫柔,腦海剎那空白,千萬個聲音化為烏有,只聽到心跳如擂鼓,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眼神專注又堅定,力道霸道又溫柔,像惱人的風,輕輕席捲每個角落,像擁孩子入懷,將她無聲拉近。
這距離太近、太危險,卻也—太誘惑,她想要推開,卻無力抗拒。
過了良久,他放開她,看著她滿眼震撼和驚悸,滿意的笑了。
很好,他篤定,這場追逐,不再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轉身走回修理區,蹲下身繼續修車,勒馳朗聲道:「這是我的條件,接受我,或者另找別人。」
「你無恥!」聽清他的話,所有迷霧散盡,她不敢置信。
他怎敢在吻她之後提出這種條件,當她是什麼人?
勒馳背對她,笑著說:「妳早知道的,我本來就是這樣,決定權在妳的手裡,我無所謂。」
她氣得發抖,卻拚命要自己冷靜。
姚若琳,拿出妳一貫的風度,這個男人不值得,不值得妳破功,妳甩過的男人不夠多嗎?想想那些被妳甩的男人有多慘,這個男人根本不算什麼?
冷靜!
可她冷靜不了,她想衝上去狠狠踹他兩腳,結果卻只能轉身甩了門離開。
一口氣衝出校舍穿過操場,她咬牙切齒的詛咒。
這個男人去見閻王爺好了,她姚若琳這個案子不要了,誰有本事誰去爭吧。
這個卑鄙無恥下流的混蛋,他小看她,以為她會為區區一千萬的案子賣身?
「混蛋,王八蛋!」她衝到車前,狠狠踢兩腳輪胎洩憤。
「哈哈!」一旁傳來大笑聲。
她回頭,就見米雪兒靠在一棵大樹下,一臉得意的看著她。
「怎麼樣,我沒說錯吧,我請不到的人,妳憑什麼那麼自信?姚若琳,妳以為妳比我強到哪裡?哼,可悲的自大,現在糗了吧,還不是和我一樣碰釘子。」
米雪兒好不得意,之前吃癟的不豫現在一吐為快。
姚若琳收起憤怒,揚眉看著她輕聲問:「所以,妳是篤定我會和妳一樣,等在這裡看我笑話的嘍?」
「對!」米雪兒抬起下巴,興奮的表情不言而喻。
這麼多年,她終於扳到她一回,太解氣了。
等等,這是什麼表情?
看到該被自己氣到的人不怒反笑,並且笑得詭異,米雪兒突然有些不確定了,「妳笑什麼?」
姚若琳攏起散亂的頭髮,漫步走到她面前,緩緩勾起嘴角,別人看到她笑,可米雪兒卻清晰的看到她的眼神有多冰冷,聽到她用一貫高調的語氣說:「原本我想說,算了,犯不著為了公事難為自己,可經妳一說,我突然又有點動搖,要不,我拿下來給妳看看?」
「妳什麼意思?妳以為妳說拿就能拿到嗎?他剛才明明拒絕妳了,不是嗎?」米雪兒嘴硬,原本篤定的事,在她的笑容裡,開始動搖。
她笑著,拿出手機打了小米給的電話,「是我,現在還在門口,過來接我,就答應你。」
掛掉電話,她雙手環胸靠在車邊,好整以暇的看著死對頭。
被看得毛骨悚然,米雪兒咬牙朝她吼,「妳又在耍什麼把戲?」
她冷笑,臉色一凜道:「不是要看我笑話嗎?耐心等一下,很快給妳看。」
「妳囂張什麼」米雪兒握拳。
姚若琳不理她,順著轟鳴聲看過去,校門方向,一人騎車飆了出來,俐落的停在離她們幾公尺遠的地方,揚起一片沙塵。
米雪兒無辜受害,被嗆得直咳。
勒馳這才發現不只她一個人,跳下車,聳聳肩說抱歉。
接著筆直走到她面前,盯著她要笑不笑的表情,他不滿的皺眉,「女人,這樣出爾反爾很好玩嗎?」
姚若琳失笑,不怕死的挑釁,「好不好玩,要看你敢不敢繼續玩下去。」
勒馳咬牙,伸手扯她到懷裡,盯著她收縮的瞳孔笑,「奉陪到底。」
她忍住心悸,屏息道:「只到 Case 結束為—」
不等她說完,密密實實的吻阻擋囉囉唆唆的備註。
將她緊擁在懷,勒馳心中莞爾,到什麼時候為止,已經不是她說了算。
第四章
為了不被米雪兒看扁,才答應的。
為了賭氣、為了拿到合約才同意的。
是因為百分之十的業績獎金,才勉強接受的。
絕不是因為他特別,對她而言,這傢伙和俱樂部那些公子哥沒有任何區別。
不,甚至比那些人還討厭。
答應和他交往,根本就是敷衍了事,只要 Case 一結束,就立刻玩完。
嗯!就是這樣,他不特別,他絕對不特別。
在前往新視窗攝影工作室的路上,姚若琳不斷這樣告訴自己。
新視窗的老闆顧新月穿著緊身馬甲、白色亞麻飛鼠褲,蹬人字拖,梳時下最酷的莫西幹髮型,在燈光明亮的攝影棚裡滿場飛。
姚若琳剛跨進工作室,就被迎面飛來的顧新月數落。
「天啊,妳頂著這副鬼樣子出門?」
她摘下墨鏡,一身黑衣黑褲,身上唯一的亮色就是口紅。
一夜未眠彷彿衰老了五歲,再好的遮瑕霜也沒用,索性素顏,以墨鏡和口紅做掩護。
不說話,姚若琳走到桌前坐定,優質的小牛皮沙發讓她立刻想睡。
「知道嗎,這個洛克迪和梅里美曾是同個公司的,妳上次問過我以後,我找人打聽,才知道梅里美超級哈這個男人。」
顧新月熱中於八卦,攝影棚是演藝圈八卦最多的地方之一,一堆八卦的人聚集,經紀人、造型師、攝影師,不出三五句就能哈啦出狗仔隊費盡心機都搞不到的內幕消息。
「哦。」她低聲應道,翻看拍攝目錄,漫不經心。
「梅里美一早就來,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平常她至少遲到兩個小時,我很好奇她費盡心機找初戀對象當拍檔,會不會是想重燃舊情?」顧新月忍不住猜測。
「或許吧,我去化妝間看看。」姚若琳藉口離開。
化妝間裡,成排的高級服裝被熨得服服帖帖等待上戰場,地板上橫七豎八的擺滿高跟鞋,空氣裡瀰漫著胭脂水粉的氣味。
梅里美試穿衣服,小米和服裝助理站在一旁欣羨著。
做模特兒真好,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
姚若琳走進來,不由自主地打量這女人。
一七○以上的高 身材,骨架纖細腰身窈窕,頭小四肢修長,皮膚白淨光潔,能夠躋身一線名模之列,不是沒有原因的。
梅里美穿好衣服,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尋找最佳展示角度,轉身對上姚若琳打量的目光。
姚若琳掛起微笑,伸手自我介紹,「妳好,我是姚若琳,是這次拍攝的廣告公司代表,希望合作愉快。」
梅里美背過身整理裙襬,對她舉在半空中的手視而不見。
她微詫,但很快淡定的收回手,拿出職業修養笑著問:「是服裝尺碼不對嗎?我盡快安排人調整。」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梅里美對著鏡子指了指身上的衣服皺眉道:「該緊的地方鬆,該鬆的地方緊,要怎麼展現我的身材?」
姚若琳給造型師遞眼色。
一群人立刻忙碌的調整。
「經理,這個名模好像很大牌欸。」小米小聲嘀咕。
她微笑不語。大牌她見多了,只是她感覺梅里美的敵意似乎只針對她而已。
她們有過交惡嗎?
她沒有印象。
可這明顯的厭惡,又為什麼?
「我來晚了。」
人未到,爽朗的聲音先進門。
牛仔褲白色恤,多了一頂鴨舌帽,雖然遮住半張臉,但看起來更帥。
收回目光,她背對他整理衣服,「先去換衣服化妝,然後拍幾組看看效果。」
勒馳站在她身後,笑著堵她在衣架之間,逼她轉身正視自己,壞壞的逗她,「工作之前,要不要先來個Moring kiss?」
姚若琳凜著臉,正想罵他不正經,卻被從更衣室裡衝出的人打斷—
梅里美撲進勒馳懷裡大叫,「終於被我逮到了!我好高興、好高興,馳你終於答應和我在一起了。」
不管現場驚訝的目光,她笑得像個拿到心愛玩具的孩子。
姚若琳退到一邊,雙手環胸,噙笑旁觀。
勒馳抓下八爪章魚似的梅里美,跑過去環住企圖事不關己的姚若琳,鄭重其事的向她解釋,「別聽她的,妳知道的,我是因為妳才答應這次的拍攝。」
她挑眉,想說不關自己的事,她不想摻和進他們之間。
轉身想走,卻被他牢牢圈住。
梅里美驚訝,雙手扠腰,一雙噴火的大眼睛怒視她,不敢置信的尖叫,「這女人哪有我好?沒我高、沒我漂亮、沒我年輕、沒我有錢、身材也沒我好,你怎麼可能喜歡她?我不相信!」
勒馳正色道:「又不是選美,比那些做什麼,我就是喜歡她。」
「呵—」小米為這個爆炸性的宣言驚呼。
姚若琳心煩意亂,理不清也不想釐清心中的感覺。
推開他的手只想迴避。
這種時候她不想惹怒梅里美,到時候女模特兒使性罷工更麻煩。
偏偏梅里美大小姐脾氣上來,抓住她質問:「妳喜歡他嗎?真的喜歡他嗎?」
化妝間裡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看著姚若琳,連勒馳也忍不住期待她的回答。
她不笨,知道如果自己敢點頭,這案子就等同砸了,何況這個男人她一點也不在乎,一點也不。
揚起無害笑容,她用異常卑微的口吻道:「梅小姐說笑了,誰敢搶妳的男朋友?眾所周知梅小姐的魅力無人能擋,妳放心,等廣告拍完,我們再也沒瓜葛。」
梅里美點點頭,滿意的說:「好,我信妳。」
「幫梅小姐做準備,十分鐘後開拍。」
姚若琳下命令,一干看戲人等立刻又忙碌起來。
梅里美被造型師抓去做最後的調整。
化妝間裡,就只剩她和勒馳兩個閒人。
她不理他,逕自往外走,決定去露臺上透透氣。
勒馳跟著她到露臺,盯著她背影佯裝傷心,「女朋友居然當面把我拱手讓人,唉,心碎啊!」
她瞇眼,望著遠處藍天白雲,語氣也一樣雲淡風輕,「那不正好,快點投入梅里美的懷抱,相信她很樂意安撫你。」
「嘖,吃醋了?」他上前湊近她,觀察她表情,露出一絲期待的笑容。
皺眉,姚若琳冷笑,「你還真高估自己。」
自討沒趣,勒馳一臉受傷的摸摸鼻子,轉身往回走。
看他居然一反常態異常安靜,沒有鬥嘴、沒有反駁,她有些意外。換作平時,他不是應該嘻皮笑臉頂回來?
可現在,他背影微駝、垂頭喪氣,有種說不上的孤單,是怎麼回事?
姚若琳想說些什麼緩和氣氛,就見小米衝進來喊道:「原來你們在這裡。」
到了嘴邊的話被嚥下去,她快步超過他走進攝影棚,因此沒看到被她拋在身後的勒馳,嘴角露出頑皮的笑容。
攝影十分鐘後。棚裡,留著小平頭、穿衝鋒衣、沙灘褲的個性攝影師阿甘暴跳如雷,一邊拍,一邊叫,「梅大小姐,拜託妳別黏那麼緊,要若即若離,不是要妳主動倒貼。
「勒先生,你能再主動點嗎?不要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是你要追求她,不是她追求你欸。
「不對、不對,這感覺完全不對!」阿甘挫敗。
明明俊男美女,但磁場完全不合。
「算了,先休息一下,調整調整狀態,待會接著拍。」
「什麼問題?」姚若琳走過去和攝影助理一起看電腦。
「設定是男的熱女的冷,現在剛好相反。」攝影助理一臉無奈。
姚若琳瀏覽電腦上拍出來的照片檔。
梅里美恨不得整個人倒貼,而勒馳要多冷有多冷。
「完全走樣。」阿甘像戰敗的將軍,氣餒的站在姚若琳身後。
她嘆了口氣,「我去協調。」
「幹麼擺臭臉,和我拍照有這麼難以忍受嗎?」化妝間裡,梅里美委屈控訴。
陷在沙發裡,望著窗外的街道,勒馳心不在焉說:「當模特兒我算業餘。」
「騙別人行,騙我就太過分了吧!別忘了當年你有多紅,如果堅持到現在,一定比我強太多,是你自己不想。」
當年他退出,她是反對最激烈的。
「所以妳費盡心機要廠商請我復出,就是為了讓我重操舊業吧。」
被揭穿,梅里美大方承認,「是,我覺得你天生就是幹這行的料,不做太可惜了,如果你願意,邦哥可以隨時幫你規劃。」
吳邦誠是一手發掘她和馳的星探,也是今天她所在星誠經紀公司的大老闆。
勒馳興趣缺缺的回絕,「沒興趣。」
「那你想做什麼?總不能一直這樣打臨工吧,又累賺得又少,如果真想當賽車手,也該去更好的車隊,而不是窩在飆風這種業餘車隊裡。如果你想的話,我不信沒人要你。」她不明白明明有更好的發展,他為什麼寧願選一條沒前途的路?
他聳肩,「有什麼不好?沒束縛,想做就做,不想做隨時可以抽身。」
當年迫不得已做模特兒,後來和經紀公司解約,他也為此賠上全部身家,從此他就決定做自己的主宰,絕不再勉強做不感興趣的事,更不要被一紙合約束縛。
「那現在是怎樣?又為什麼接這 Case?」梅里美忍不住抱怨。
「因為這個 Case 對她很重要。」他微笑,眼前滑過她來找他時,有些緊張又篤定的表情。
「那個女人有什麼好?大家樂裡人盡皆知,她私生活糜爛、交往過的人無數!」
勒馳挑眉,盯著她問:「妳調查她?」
梅里美心虛,但氣不過,倔著下巴為自己辯護,「是,那又怎樣?上次在小吃店我有看到,你為了她丟下我,我就是想知道,那個女人有什麼好?大家樂俱樂部裡超多男人被她耍,你幹麼對她死心塌地,可笑的是人家根本不領情。」
他眼神瞬間冷漠,語氣也一樣,「那是我的事,與妳無關。」
「與我無關?我喜歡你這麼多年,難道就一點都打動不了你?」梅里美快要哭了。
「那是妳的事—」
「與你無關?」她打斷他,咬牙切齒的低吼,「你跩、你夠狠,我真希望有一天這種被拒絕的痛苦,你也能嚐嚐。」
他已經在嚐了。勒馳望向遠處,不管梅里美氣急敗壞的跑開。
梅里美衝出化妝間時,差點撞到停在門口的人,她險險煞住腳步,看到一臉尷尬的姚若琳,她吞下眼淚,仰首挺胸下戰書。
「我不會輸給妳,絕對不會。」
說罷快步走開。
姚若琳無聲嘆氣,硬著頭皮進去找勒馳。
就見他雙手撐在腦後,一雙修長的腿交疊,仰著頭,眉頭緊鎖,專注的看著窗外。
順著他的視線,她看到窗外除了斑駁樹影,再無其他。
坐在離他較遠的位置,她試著用公事化的口吻和他商量,「拍攝設定是男的主動,剛才那種狀態不對,如果一直這樣,拍到明天也拍不完。」
他沒有收回視線,只是勾起嘴角笑著說:「那不是更好,反正做妳男朋友的期限只在這Case結束之前,我倒希望能拍一輩子。」
她挑眉。一輩子,他這麼隨隨便便的說,卻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怎麼?這麼急著擺脫我?」他回頭看到她抗拒的表情,隱隱覺得心痛。
她斂眉,與他對視,強裝鎮定。「只是工作,別混為一談。」
「對,我忘了,妳是為了工作才不得已答應與我交往的。」他嘴巴在笑,可笑意不達眼底。
被他看得心虛,好像自己真是梅里美說的那種玩弄感情的壞女人,她避開他的目光,低下頭說:「是你自己提出來的。」
「是!」他乾笑,起身,居高臨下望著她說:「走了。」
走?他不幹了?姚若琳抬頭,驚訝的瞪他。
「別一副要吃了我的表情。」猜透她心事,他笑著湊近她,輕聲許諾,「我答應過妳的事就一定做到,主動還是被動或是別的什麼,只要妳說,我都配合。」
他的眼睛真誠、清澈,帶著溫柔的笑,可那笑卻像一張網困住她的心,她透不過氣來,心跳亂了拍。
不等她的回答,勒馳轉身,逕自往外走。
望著他的背影,姚若琳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很壞。
他的認真她無力承擔,她從沒想過要對一個人付出真感情,雖然他什麼都沒有指責,可反而令她過意不去。
她不傷人,他卻因她而受傷,不該內疚的,可是—
「就今天一天。」她來不及思考,承諾已經說出口。
勒馳停住腳步,肩膀略顯僵硬,整個人立在門口不回頭。
姚若琳嘆氣,對自己妥協,「真心和你交往、做你女朋友,但只限一天,就今天一天。」
看他肩膀抖得更厲害,她咬著唇,懷疑他是不是感動到哭,雖然覺得不可能,可……她走上前,拉他轉身,就見一張大嘴咧到耳根。
她火大的揚手推他,卻被他拽住順勢帶進懷裡。
「謝謝。」將小小的她圈住,他覺得此刻無比美好,拿全世界來,他也不換。
她一愣,想推開他,卻被他握住手,陌生的情愫自貼合的掌心悄悄爬上心房,她下意識地喃道:「謝什麼?」
「全部。」他溫柔的回答,感謝老天讓他再度遇到她,雖然她把心門緊閉,卻願意為他打開一扇窗,哪怕只有一天。
「這感覺太對了……對,再靠近一點,我敢說這支廣告一定會成為熱門話題,太完美了……」阿甘滿意地稱讚,不停按快門。
每一個角度,每一個眼神,連最細微的表情都棒極了。
白色布景前,勒馳穿著代言廠商的秋季主打款三件式鐵灰色西裝,整個人高大英挺,神采飛揚,目光所到之處殺傷力無限。
而梅里美一襲橘紅色曳地長裙,在強力風扇營造的吹風下,如怒放的百合,張揚美麗,一雙大眼欲拒還迎。
兩人若即若離,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片場所有人都圍著看,連顧新月都忍不住讚嘆,「電力這麼強,不當模特兒簡直太可惜了。」
「是啊,這支廣告一出,這男模特兒鐵定比以前還紅。」攝影助理盯著電腦上的影像評論。
姚若琳站在一旁看,可腦子裡卻想著他剛才的話。
謝她,全部?
該感謝的人是她才對,當她聽到他說因為這 Case 對她很重要,所以才接時,說不感動是騙人的。
只要她說,他就配合,她小小的讓一步,他居然謝她全部。
可她只不過是假公濟私,為了氣米雪兒才答應他。
為了讓拍攝順利進行,為了不讓他的情緒一蹶不振,為了全組人不跟著白費力氣,為了……
她在幹什麼?
心中警鐘大叫,她好挫敗。
找這麼多藉口,難道只是想證明自己不在乎?
可為什麼他越是溫柔,她卻越覺得內疚?
看著鏡頭前他深情款款的和梅里美對視,又覺得不舒服,好像屬於自己的東西被搶走一般。
她真的不在乎嗎?
「收工了、收工了,大功告成,我請大家吃宵夜。」
阿甘拍到興奮, 喝大夥一起去慶祝。
「我就算了,好累,先回去休息了。」姚若琳找藉口推託。
「那怎麼行?妳可是監製欸,少了妳多沒勁。」阿甘不放人。
「算了啦!你看她兩個黑眼圈都可以直接送去動物園了,走走走,我陪你!」顧新月過來拉了阿甘和一群人先走,一邊回頭衝著她擠眼睛。
姚若琳感激的點點頭,拿起包包往外走。
「我送妳。」身後有人不由分說拿走她的包包。
她回頭,對上勒馳笑嘻嘻的表情。
「還有兩個鐘頭才過了今晚,妳不會認為我們就這樣結束了吧。」
說完,他拉了她的手走人。
對他來說,屬於他們的今天,才剛剛開始。
走到停車的地方,他替她戴上安全帽。
在上車之前,姚若琳絮絮叨叨的重申自己之所以提出真心交往的理由。
「你別誤會了,我是怕拍攝中斷無法如期完成才那麼說的。」
「我懂,一切為了工作。」勒馳笑著接話。
「知道就好。」他突然這麼上道,讓她不知道該如何借題發揮。
如果像之前那樣,她說一句他說十句,那她就有充足的理由可以譏諷、可以逃跑,可今天,他溫順得離譜,她慣用的招數沒機會派上用場。
姚若琳逕自跨上車,她將頭轉向一邊,放任尷尬的沉默瀰漫。
比起之前的頂風疾馳,這會他騎得不快,夜風輕輕拂面,可謂舒服。
夜晚的車燈好像一條往後蔓延的銀龍,牽動她紛亂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交往過的男人無數,最長的時間也只維持三個月,她總是輕易的答應,卻在交往過程中使出渾身解數嚇跑那些男人。
會裝拜金女、會冷嘲熱諷、會忽冷忽熱,會無所不用其極的打擊對方,甚至會壞心眼的把約會照片拍下來寄給對方老婆,她不怕得罪人,因為那些人本就都不真心的。
她知道大家樂俱樂部裡關於自己的傳言,據說賭金已經高至千萬,劉志威不就是衝著這個才來追她的,所以她有充足的理由讓這些自以為是的男人顏面掃地。
可是,他,不一樣。
看著身前男人的背影,姚若琳理不清對他的感覺,是排斥,還是別的什麼。
他和那些男人不一樣。
不帶目的,沒有刻意討好,反而總是一針見血拆穿她,知道她其實討厭吃糖,看出她的虛情假意,在她最失落時用一首歌、一個擁抱安撫她。
她承認,這男人不一樣。
可是,他越是認真,她越害怕。
他的溫柔讓她想要丟盔棄甲,轉身逃跑。
隱隱嗅到有他的空氣中就有一絲危險的氣息,一種十年來她避而不談,叫做心動的感覺。
心動,她負擔不起,承受不起,要不起,更傷不起。
因為她的心早就碎了。
「到了。」他的聲音打斷她思緒。
抬頭向前看去,黑漆漆的巷子口,她不確定自己身處何地,警戒的看著他,不下車。
跳下車摘了安全帽,察覺到她的緊張,勒馳笑著解釋,「是我家。」
「你家?」姚若琳挑眉,心動驀地變心痛,她冷冷盯著他道:「你都這樣把第一次約會的女人帶回家嗎?」
看她突然變冷的表情和眼神,他噗哧笑出聲,「哈哈,妳想到哪去了?這是我家沒錯,但我又沒說我一個人住。」
姚若琳驚訝,臉色刷地變紅,不自在的爬下車辯解,「誰教你不說清楚。」
看她彆扭到手足無措的樣子,勒馳笑著嘆氣。
唉,自己終於遇到剋星了,一路上因為她的抗拒嘔到要死,可現在她三兩個表情就將他的鬱悶踢飛。
梅里美說的對,他可能真的遭報應了,才會愛上一個視愛如毒蛇猛獸的女人。
「來吧,我帶妳去見全世界最會做菜的老奶奶。」
拉著她往巷子深處走,感覺到她身體對黑暗的抗拒,他點亮打火機照路,牽著她冰冷的手,一邊用輕鬆的語氣聊天。
「這附近不久就要拆遷,所以住戶陸續開始搬走,晚上顯得特別安靜,不過以前可不是這樣,到了晚上整條巷子裡坐滿了人,家家戶戶都在門口納涼,男人們圍成一圈下棋,婆婆媽媽坐在一起扯家常,小孩子就在巷子裡來回奔跑,若是不小心撞翻棋盤,那可有得好看了……」
他的背影高大,掌心溫暖,打火機微弱的光芒不僅照亮黑暗的小巷,也照亮她心裡的陰暗。
姚若琳跟在身後,聽著他異常溫情的回憶以前,一種難以訴說的情懷無聲無息攻陷她的心。
她曾經一度害怕天黑,怕到晚上不敢關燈。
即使到現在,也對這種又窄又長,看不到盡頭的巷子心存抗拒。
可此刻,被他牽著走,小小的打火機雖然照不到盡頭,卻驅走她內心的陰暗。
她甚至希望這條小巷可以再長一點,讓這溫暖停留得久一點。
「到了。」勒馳打住話題,轉身看她。
「哦。」姚若琳回神,難掩小小失望。才想久一點,卻就到了。
「小聲點,老奶奶耳朵可靈了。」勒馳掏鑰匙要開門,門卻從裡邊被打開。
「叫誰小聲點啊,遠遠的就聽到你的車聲了,是不是又帶那群小子來蹭飯吃—欸?」
門內站著一個個頭比姚若琳還矮的老奶奶,頭髮花白,穿著樸素的藍色襯衫,戴著一副年代久遠的老花眼鏡,借著門內的燈光看到姚若琳時,老人家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奶奶,闔上嘴巴,別嚇跑了我帶來的嬌客。」勒馳擁著老人家進門,回頭朝她眨眼睛示意一起進來。
姚若琳跟著走進門,打量這環境。
不足十坪的空間,只有一廳一房,此刻她站在客廳的位置,能看到裡邊就是臥室,雖然小,卻整潔樸質,簡單的幾件家具被擦得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床單雪白平整,發黃的牆紙上掛著幾幅相框。
這邊姚若琳四下打量,另一邊老奶奶拉著勒馳小聲問:「這位小姐是誰啊?你第一次帶女孩子回來,怎麼不早點跟奶奶說一聲,也讓我多少準備準備,現在這麼晚了拿什麼招待人家,你這個孩子—」
「奶奶,不用這麼緊張,隨便拿點東西來吃,我們工作了一天,肚子好餓。」
勒馳笑著安撫老人家,一邊分神看向姚若琳。
昏黃的燈光照亮她小小的臉蛋,沒有嫌棄,滿目溫暖,一股暖流充斥他心底。
老奶奶瞥見他的表情,一切瞭然於心,笑著走到姚若琳身後問:「小姐怎麼稱呼啊?」
她轉過身,恭敬的回答,「奶奶好,我姓姚,叫姚若琳,您叫我若琳就好。」
「呵呵,好,那我就不客氣了。小若琳想吃什麼奶奶去為妳做,聽勒馳說你們工作了一天都沒吃飯,那怎麼行,我這裡雖然東西不多,可奶奶手藝妳放心,平時喜歡吃什麼?甜的、辣的?有沒有不吃的東西?」
老人家的體貼和親切讓姚若琳心頭溫暖,她笑著搖頭,「奶奶您別忙了,我其實不是很餓。」
「怎麼可能?你們聊,我去做飯,撿現成的做,妳別嫌棄。」說罷轉身出門。
姚若琳想攔,卻被勒馳攔住,「廚房在對面,讓她去吧,妳不讓她做,她會以為妳嫌棄呢。」
她笑了,沒再堅持。屋裡只有她和他,燈影晃動,氣氛微妙。
他看著她,讓她突然覺得手和腳都不知道放哪。
急著打破尷尬,她指著牆上的相框問:「是全家福嗎?」
勒馳回頭看一眼,笑著搖頭,「不是,照片上的人很多年前遭遇一場車禍,只有奶奶活了下來。」
姚若琳驚訝。
照片上有兩個中年人還有一個小孩,她以為是他和父母的全家福。
「我和奶奶沒有血緣關係,小時候我住在隔壁,那時候常受她照顧,那場意外之後她一直一個人,所以現在有空就過來看看她,有時候會領一幫兄弟過來蹭飯,擾得她老人家直嫌煩。」
「誰嫌你煩了,沒良心的小東西。」奶奶端菜過來,佯裝生氣的瞪他。
椒鹽花生米、醬牛肉、炒青菜、煮紅薯,還有兩碗南瓜粥。
姚若琳幫忙擺碗筷,驚訝短短時間內老人家能變出這麼多吃的。
「別聽他胡說,我是嫌他每次來不打招呼,總是像這樣,讓人家來了也吃不到好東西,都是粗茶淡飯怠慢了客人。」奶奶急著跟她解釋。
她笑了,搖頭道:「沒有啊,這些很好,我好久沒吃煮紅薯了,還有這醬牛肉好香,聞著都餓了。奶奶您手真巧,才一會工夫就變出這麼多菜來。」
三兩句話哄得老人家好開心,擺擺手說:「妳喜歡就好,他啊,每次總帶一幫臭小子過來,妳是他第一個帶過來的女孩子,奶奶很高興。」
說罷又轉身訓斥勒馳,「臭小子,下次來提前通知我,好讓我做點像樣的招待人家!這麼大的人了,難怪討不到媳婦,好女孩都被你的沒神經嚇跑了。」
姚若琳忍笑,抬頭看他,就見他也笑著直點頭,並不反駁,任由奶奶罵著,一顆接一顆的吃花生米,津津有味的樣子。
昏黃的燈光下,三人圍坐一張小桌,有說有笑的吃著飯,她雖然父母雙全,但卻從未體驗過這種溫馨。
「吃啊,怎麼不吃,是不是不合口味?」奶奶看她不吃,擔心的問。
姚若琳慌忙搖頭,捧起碗微笑道:「不是,只是覺得這種吃飯的氣氛真好,我很久沒有在這樣的氛圍裡吃飯了,很溫暖,謝謝您,奶奶。」
她真誠地道謝,抬眼看勒馳,發現他也正在看著她,用溫柔的目光,靜靜的看著她。
一盞小燈、一桌飯菜,兩個默默對視的年輕人,奶奶笑著悄悄退場,把空間留給他們獨處。
她眉毛舒展,表情恬靜,唇角溫柔勾起,眼裡漾著溫柔的波光,和頭頂溫暖的橘色光線融合,灑在他心頭,暖暖的。
收回目光,他夾菜給她,溫柔的說:「喜歡就多吃點。」
小小的空間裡落滿橘黃色的燈光,桌上飯菜升起的嫋嫋熱氣煨熱她的眼,她看著他幫自己添菜,不多一言,眼神溫柔,動作小心,好像照顧小孩一樣細心。
低頭吃他夾的菜,花生米酥脆鹹香,紅薯軟糯鮮甜,醬牛肉多汁味美,南瓜粥溫潤爽滑,每吃一口,眼淚悄悄襲上眼眶。
小時候,父母幾乎天天吵架,家裡的鍋碗瓢盆能砸的幾乎都被砸光了,有時爸爸會重拾心情給她做飯,但大多數的時候爸媽在家裡吵得不可開交,她坐在門口不敢回家,隔壁好心的阿婆會叫她過去吃飯,塞給她一顆糖吃,小小的糖塊要含好半天,才能安撫她不安的心。
而此時,這個男人三兩下就幫她找回童年遺失的溫暖。
「有這麼好吃嗎?感動到掉眼淚。」
不知什麼時候,他從對面挪到她身邊,低頭偷看她的表情。
姚若琳吸吸鼻子,躲開他目光,故意凶他,「坐這麼近幹麼,那邊那麼空。」
勒馳笑著,靠得更近了,胳膊貼著她的,笑嘻嘻說:「我們現在在談戀愛欸,看看鐘,還有十五分鐘才時間到。」
她抬頭看牆上的鐘,果真還差十五分鐘十二點,心裡突然覺得失望,希望時間能走慢點。
將她細微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勒馳笑著起身,將牆上的鐘殼打開。
「你幹什麼?」姚若琳驚訝的喊。
他回頭,用孩子氣的表情說:「現在我將啟動時空穿越裝置,幾秒鐘後,我們將讓姚若琳小姐重溫這一刻的美好時光—」
他手指緩慢撥動,將時針倒轉回一個小時前,然後鄭重其事的回到座位,夾菜給她,重複剛才說過的話,「喜歡就多吃點。」
姚若琳呆呆看鐘,又看看他煞有其事的表情,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你當自己是哆啦夢有時光穿梭機啊。」
「噓!」他比劃手指在唇邊。
驚覺可能吵到奶奶,她立刻捂住嘴。
哪想到他居然湊到她耳邊小聲說:「要不要叫奶奶過來重演?」
「噗哧—」她再也忍不住,拚命捂住嘴巴,趴在桌上笑到流淚。
看她笑得滿臉紅雲,一雙眼睛被淚水洗刷得亮晶晶,上揚的唇角牽動梨渦,像朵綻放的奶油花,誘人汲取。
他伸手,輕輕扶住她的後頸。
姚若琳頓住,看他慢慢靠近。
空間裡突然安靜,只聽到兩顆心撲通撲通的聲音,他在靠近,氣息熾熱,眼神溫柔。
她屏息,全身僵硬,被他掌心貼著的肌膚,微微發燙。
他溫暖的唇親吻她的唇角,一下又一下,挑逗她緊繃的心弦,他略帶粗糙的拇指滑過她臉頰,輕輕摩挲她耳垂,引得她輕顫著,情不自禁地吸氣,卻被他趁機吻得更深。
他滾燙的舌好像溫潤的南瓜粥,帶著發酵的香甜,席捲她口腔內每一寸柔軟,隨著他舌尖的每一次挑逗,她感覺自己,被融化在無盡的甜美中。
恍惚中,她聽到勒馳沙啞著聲音說:「開始—交往吧。」
第五章
智聯廣告會議室裡,高盛在上頭口沫橫飛、滔滔不絕,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能體會到做老闆的快感。
底下一眾員工圍坐著橢圓形長條會議桌,大家都知道老闆講到爽至少要兩個小時,所以桌子底下,有人用手機玩臉書,有人看小說,有人不耐煩的轉筆,各自偷偷找樂子。
因為是經理責無旁貸,姚若琳只能坐在離老闆最近的位置,她握著筆盯著翻開的記事本,一副認真與會的樣子,可滿腦子卻都在想昨天晚上勒馳說的話—
開始交往吧。
她以為,過了昨天,塵歸塵、土歸土,他們不會再有交集。
那臨時起意的一天約會,該像施在灰姑娘身上的咒語,十二點之後,一切打回原形才對。
她還是視愛情如洪水猛獸的姚若琳,他照樣嘻皮笑臉氣死人不償命的,即便他將時鐘倒轉,也無法停止時間的腳步,她和他,終將各自回歸原來的軌跡。
可他卻告訴她,真正的交往,這才開始。
他的眼神認真,親吻體貼真摰,讓她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被他所愛。
對於很多人,被愛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可對於她來說,就像得了幻肢痛,明明早已失去的部分,卻依舊感覺到痛。
十年前的傷口,至今還血肉模糊,即使她不承認,它還是在那裡,「愛情」兩個字好像扎根在她心裡的荊棘,每當碰觸,都會疼痛。
他曾問她,那樣報復林志文,是否快樂?
老實回答是不快樂,看林志文被她逼到崩潰,看他抱著廉價的糖果花束卻真心求婚,她無情踐踏,一切按照計畫,她以為自己會快樂,十年血恨得以快意恩仇,可是,結果並非如此。
她矛盾,有時想起來會內疚,但午夜夢迴,又會被那條荊棘扎得流血,疼得想要報復所有曾經傷害過她的人。
十年來,她問自己無數遍,不過是被一個人拋棄,不過是被戲弄,不過就是一時的傷、一時的痛,何苦為難自己,為什麼偏要揪住過去不放?
可是,心不由己。
她想過讓一切過去,包括對愛情來者不拒,只要有人對她說「我愛妳」,她就點頭答應。
她強迫自己給自己,也給對方一個機會。
可不知道是否應了那句「輕易得來的不珍惜」,那些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在她點頭之後,就原形畢露。
有的拿她當戰利品炫耀,有的背過身罵她人盡可夫,有的約會三兩次嫌她冷若冰霜,有的利用她職務之便謀求私利,更甚者,因為好奇拿她當外遇體驗……
漸漸的,她也麻木了,對愛情殘存的一點希望,變成了虛情假意的爾虞我詐。
她開始掌握這遊戲的精要,不付出真心,就不會受傷害,任憑對象換來換去,她的冷漠始終如一,好像在看別人的故事、聽別人說話,自己只是觀眾。
這虛情假意的遊戲,所有人都玩得心知肚明,也有玩不起的人,如劉志威,她也能漂亮的收場,全身而退。
她幾乎篤定,自己會這樣麻木其一生,卻意外碰上了他。
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被他輕易入侵堡壘,她手忙腳亂披掛上陣,卻發現角色完全對調。
一向只有她嘲諷人,卻換成被他冷嘲熱諷,唱一針見血的歌,直言看不慣她的虛情假意,戳穿她對糖果的心理障礙,將她批評得體無完膚,然後,又完全沒道理的對她好。
安慰她、陪伴她、許諾她,也感動她。
她一邊被動接受,一邊想要逃跑。
再一次付出真心,她是否還能承受?
偌大會議室裡,姚若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心緒百轉千迴,剪不斷、理還亂。
直到砰的一聲,會議室的門被重重踢開。
話被打斷,高盛正要發火,卻被門口殺氣騰騰的人嚇到。
「老、老婆妳怎麼來了?」
欸?老闆娘,很少來啊。
放下手中小差,被驚擾的員工膽戰心驚,不明白突然駕到的老闆娘一臉殺氣所為何事。
不理會丈夫的問題,吳美娟冷眼掃視全場,目光落在丈夫身邊的女人身上,頓時臉色大變,指著她喝斥,「賤女人,敢勾引我老公,我今天要妳好看!」
姚若琳驚愕。
老闆娘為什麼指著她罵?
勾引她老公?誰?她嗎?
她勾引老闆?有沒有搞錯
不等她搞明白,吳美娟已張牙舞爪的撲過來,會議室裡頓時亂成一片。
高盛死命攔住妻子大喊,「妳幹什麼?瘋了嗎?幹什麼妳!」
吳美娟膀圓腰粗,個頭雖然沒有丈夫高,但體積卻抵丈夫一個半,三兩下踢開他衝到姚若琳面前,一把抓住她頭髮廝打尖叫。
「賤女人,看老娘好欺負是不是,竟敢背地裡勾搭我老公,也不打聽打聽我吳美娟當年是什麼人物,老娘今天不打爛妳的臉就不姓吳。」
被揪住頭髮扯到牆角,身體不斷承受老闆娘的襲擊,姚若琳只覺得眼前發黑、呼吸困難,渾身痛得要命。
耳邊響著老闆娘的尖叫和咒罵,聽到老闆大呼小叫,小米尖叫著加入戰局,拚命和老闆娘對抗保護她。
一時間會議室變成八點檔連續劇的拍攝現場,混亂一片。
就在姚若琳感覺自己快要昏過去時,聽到老闆一聲大吼,「妳鬧夠了沒有?不是她!」
會議室裡頃刻安靜。
吳美娟愣住,抓住她的手不放,瞪著一臉挫敗的丈夫吼道:「你敢說不是?徵信社都拍到照片了。」
說罷,從包包裡掏出一疊照片砸向丈夫。
照片嘩啦落了一地,有幾張飄落在姚若琳的腳下。
她瞇眼看,照片上一個女人挽著老闆進飯店,背影高 纖細,和她一樣有一頭長鬈髮,穿合身的名牌套裝,只不過,真的不是她。
「米雪兒!」小米瞪著照片上的人驚呼。
「米雪兒?妳叫米雪兒?」吳美娟轉頭,揪著姚若琳的衣領,雙眼噴火。果然是個騷貨,連名字都十足的賤!
她皺眉,冷冷回答,「我叫姚若琳,妳要找的人外出,不在這裡。」
半小時後,街角私人診所裡。
發現自己打錯人,吳美娟抱歉得要命,堅持要載她來看醫生。
推辭不掉,而且脖子和手臂都被抓花,姚若琳答應給她補償的機會。
可此刻處理完傷口應該回家休息的她,卻只能忍著全身疼痛,縮在診所小小的候診區,聽老闆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
「那個沒良心的傢伙,想當年他身無分文,如果不是我把我爸媽給我當嫁妝的房子賣了給他做創業基金,他能有今天?我為了他吃了多少苦?現在他有錢了,居然背著我在外面亂搞,三天兩頭不回家。
「這些我都忍了,最讓我氣憤的是,他居然帶那個叫米雪兒的賤女人去巴黎,一口氣刷了幾百萬,可憐我跟了他這麼多年,省吃儉用,妳看看我的手—」說著把手伸出來給她看。
一雙胖嘟嘟的手卻滿是老繭,指節粗大、指甲發黃,姚若琳看得忍不住皺眉。
「想當年我吳美娟在家也是手不動三寶的大小姐,不嫌他窮,堅持嫁給他,心想他有志氣,自己苦一點有什麼關係,任勞任怨,讓他專心衝刺事業,幾乎是身兼父職的帶大兩個孩子,裡裡外外收拾得體體面面,十幾年過去,他飛黃騰達就看不上我了。
「妳說我怎麼辦?為了這個家,我也想忍氣吞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那賤人實在可惡,妳看看,這是她傳給我的簡訊,叫我和他離婚,說他已經不愛我了,要我放手—放她媽個屁!」
吳美娟憤憤的拍手機,發出 聲響。
姚若琳只感覺頭暈,她不確定是因為老闆娘的疲勞轟炸還是被打到腦震盪。
沒想到米雪兒居然和老闆搞外遇,這個世界簡直瘋了,可為什麼要捲她進來,如果頭髮長就像狐狸精,那她考慮明天就去剪短。
再看看一旁痛哭流涕的老闆娘,姚若琳忍不住呻吟。
這女人把自己搞成這樣,體重比老公重,穿不合體的衣服,頭髮乾枯、皮膚粗糙,老闆出軌罪無可赦,但她也應該要好好反省自己才是。
當然,這些話她不會說,說了只會刺激脆弱的老闆娘而已。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很多話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昏昏沉沉的她帶著一身狼狽和兩道傷痕,坐在狹小的診所走廊裡,面對老闆娘的委屈和痛斥,只能麻木的點頭虛應。
勒馳帶摔車的小弟看完醫生正要離開,聽到走廊裡有個女人哭著罵人,不經意掃了兩眼,卻發現姚若琳也在。
快步跑過來,看到她身上掛彩,整個人憔悴又狼狽,他心驚不已。
「出什麼事?妳怎麼會在這?」他緊張的握住她肩頭,甚至不敢太用力。
原本聽老闆娘唸得都快睡著,卻突然聽到背後傳來緊張的聲音,她轉頭,對上勒馳驚慌的眼神,他僵硬的杵在她身後,好像被嚇到一樣地看著她。
姚若琳淡淡微笑,忘了身上的痛,「你怎麼在這?」
他皺眉,看她像沒有大礙,拉她到懷裡好好檢查,臉上、身體、胳膊和腿,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確定她再沒別的傷口,才鬆口氣說:「我帶小弟過來處理摔傷,妳發生什麼事?」
走廊裡人來人往,老闆娘盯著她看,這樣被他小心翼翼的抱在懷裡,她的臉微微發燙,低聲說:「沒什麼,一場誤會,已經沒事了。」
勒馳挑眉看向她身後,瞪著剛才還大呼小叫的女人問:「是妳把我女人搞成這樣的?」
對上一臉殺氣的他,剽悍的吳美娟立刻化身做錯事的良家婦女,躲在姚若琳身後求救,「那個姚小姐,我可是已經向妳賠罪了,也付了醫藥費,拜託妳跟妳男朋友解釋一下,我先走了哦。」
她很沒膽的抓起包包走人。
看著老闆娘離開,姚若琳也沒說什麼,挨著他一同坐在椅子上,問:「你剛才說我是你的女人?」
勒馳咧嘴一笑,不否認,「有問題嗎?」
姚若琳若有所思,心裡感覺很矛盾。聽他這樣霸道給她冠上女朋友的頭銜,其實很甜蜜,可同時卻又深覺不安,和他之間的關係,已超出她所能控制的範圍。
這幾天她想了很多,她承認對他和別人不一樣,她深受他吸引。
能控制身體、控制表情、控制言語,卻無法控制心。
縱然她一直在提醒自己、告誡自己,卻還是控制不住的在乎他,被他影響,為他的關心而感到溫暖,就好像剛才,看他緊張自己,她心裡驀然感動一片。
這種既期待又害怕的感覺,像兩股糾纏著往相反方向拉扯的繩索,讓她左右為難。
對上他期待的目光,她輕聲說:「剛才那位是我們老闆娘,她說她不顧家裡反對嫁給我們老闆,賣掉嫁妝給丈夫當創業基金,生了兩個孩子,任勞任怨想當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可是老闆卻背著她和公司員工亂搞,被她逮到證據,殺來公司給人好看。」
「這個蠢女人連對象都搞錯敢來抓姦?」他憤憤不已。
姚若琳莞爾,為他眼中的篤定,心情好了一點點,點頭道:「被認錯沒什麼,我只是懷疑,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從一而終的愛情,真心也好、假意也罷,一開始就被騙,和十幾年後被騙,有什麼區別?」才對愛情期待,偏偏又讓她看到失敗的案例,她被困在一個繭裡,找不到出口。
她看向窗外,淡淡的目光,冷冷的語氣,好像什麼都看透,卻又擰著眉心,讓人看了心疼。
比起這樣的她,他更寧可看她哭、看她笑、看她被自己氣得尖叫。
勒馳起身,拉她往外走。
「先填飽肚子再說。」
不是很快的,大概時速六十,勒馳載著心愛的女人,穿梭在城市傍晚繁忙的車陣中。
追著落日的腳步,為了找一帖能夠治癒她心靈的良藥。
愛情是什麼?
每個人有不同的答案,就像一碗陽春麵,看似簡單,卻因為做料理的人不同,而有不同的滋味。
對於他,愛情是此刻的不捨心疼,初見她時的心動,是想要看她綻放真實笑容,和她一起感受動心一刻的快樂和感動。
而對於她,愛情是傷害、是痛苦、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毒蛇猛獸。
這種糟糕的感情,不要也罷。
現在開始,他要帶她去尋找更美的、更快樂,沒有眼淚和傷害,令人無所畏懼的,真正愛情。
摩托車停住,姚若琳打量四周,熟悉的夜市,下班時的光景,人潮攢動,喧囂鼎沸。
勒馳幫她摘下安全帽,鎖好車,拉她隨意走進一家小吃店。
也不問她想吃什麼,喊來老闆點了一碗陽春麵。
很快,麵被端上來。
他拆好免洗筷,塞進她手裡,催促道:「趁熱吃。」
姚若琳皺眉,望著眼前的陽春麵。
湯上浮著厚厚一層油,孤單的漂幾粒蔥花,碗緣破了口,日積月累的油漬藏在裡邊。
撈起一根麵條送進口中,勉強嚥下,她放下筷子,胃口全無。
雖然被老闆娘一鬧,消耗了體力,肚子很餓,可這碗麵做得太粗糙,她懷疑他在落井下石,否則怎會帶他來吃這麼難吃的麵。
「怎麼不吃?」勒馳問她。
「你嚐嚐。」她將麵推到他面前。
他笑了,盯著麵搖頭,「不用嚐,我知道湯很油、味很淡、蔥花不新鮮、麵過硬、碗破了口,就像妳所說的愛情。」
看他抬眼看著自己,目光如炬,姚若琳心中一怔,說不出話。
勒馳起身,放下錢,拉起她換去另外一家店。
拐個彎,左手邊第三家,老譚麵店。
老闆老譚遠遠看到他就打招呼,「今天走路?」
「車停在街角。」
挑個角落的位置坐下,老譚已經端來兩杯茶水,笑容可掬的問:「女朋友?」
勒馳笑著搖頭。「還不是。」
「加油哦!」老譚笑著遞上菜單,「想吃什麼隨便點,你第一次帶喜歡的女孩子來,我請客。」
「好。」他也不客氣,闔上菜單道:「兩碗陽春麵。」
「就這些?」老譚吃驚,湊近他耳朵小聲地面授機宜,「追女孩子不能這樣哦少年仔,大方點,我請客。」
勒馳笑道:「下次,這回只要麵就好,拿出老譚你一貫的精神,煮出最好的陽春麵,給這位小姐品嚐好不好?」
「好!你等著,馬上來。」不囉唆,老譚立刻轉身去煮麵。
勒馳笑著告訴她,「這家店開快三十年了,從我十幾年前吃到現在,幾乎每天都來,周圍的店倒了又開、開了又倒,唯獨老譚的店一直都在。」
姚若琳環顧四下,發黃的壁紙和斑駁的桌面,都記錄著這家店的久遠。
可即便舊,卻不髒,桌面和地板擦得一塵不染,筷子簍和調味料罐洗得閃閃發亮,電風扇潔白無塵,徐徐吹送涼風,阻隔廚房和用餐區的玻璃門清楚的倒映著顧客的身影,門裡老譚儼然五星級飯店的大廚,戴著廚師帽繫著雪白的圍裙,一絲不苟的操持料理。
她由衷讚嘆,「真難得!」
在這樣人潮攢動的夜市,居然還能保持這樣一份認真。
「難得的是味道,三十年如一日,用新鮮大骨加獨門配方熬煮整整一晚上,麵是老譚自己 的,比起機器製作的麵條更有嚼勁,店裡用的蔥和蔬菜也都是他在後院闢一片地自己種,不施農藥肥料,雖然長得慢,但味道鮮美,吃得也安心。」
說話間,老譚從廚房出來,將兩碗陽春麵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還熱情的多上了一碟小菜。
「謝謝。」姚若琳被老闆的善意打動。
「不謝,慢用,呵呵。」老譚笑著鑽回廚房,留給兩人獨處的空間。
遞給她筷子,勒馳笑著說:「好麵值得細細品味,吃吧。」
姚若琳看著眼前的麵。
白釉瓷碗盛著湯麵,奶白色的湯上不見一絲油葷,麵靜靜的臥在碗中央,碧綠的一小撮蔥花浮在湯上,看了就有食慾。
她挑起一筷子麵,送入口中,濃郁的湯汁立刻在舌尖化開。麵條煮得剛剛好,柔軟卻不失勁道,一口咬下去,融合湯頭的香濃,麵條的彈、蔥花的新鮮口感,在嘴巴裡完成一次奇妙的體驗,讓她忍不住立刻吃下第二口。
一口接著一口,溫暖的湯汁和柔軟帶勁的麵條填飽她飢腸轆轆的胃,也一點一點,填滿她空虛已久的心。
她好像懂了,為什麼他會先帶她去吃別家,才帶她來這裡。
一碗陽春麵,再簡單不過,六分麵四分湯、幾粒蔥花,看似誰都能做,可卻因為料理人的用心程度,口感天差地別。
他是想告訴她,愛情並不全是苦的,而是還有甜的,全看經營愛情的人是否用心。
他想說,在她所篤定的那些愛情裡,唯獨缺少這個「心」字。
可是,複雜的人生又如何能和這一碗陽春麵相比。
她一口一口細嚼慢嚥,全程一句話都不說,慢慢的吃麵,慢慢的喝湯。
夕陽透過被擦得明亮的玻璃,落在她纖細的肩頭。
勒馳靜靜的看著,知道她一定感受到了,一碗滿是情意的麵條,也能完整的傳遞主人想要表達的心意。
吃完麵,他們準備離開,老譚從廚房出來送客。
看到勒馳放在桌上的錢,老譚抓起來硬塞還給他,一邊笑著對她解釋,「下次來,我請妳吃更好的,這傢伙就愛吃我這裡的陽春麵,所以妳別以為是他小氣,他只是想先把最好吃的介紹給妳。」
「好啦,囉哩囉唆,這麼嘮叨誰還會想來啊。」勒馳笑著揶揄他。
「你小子就是沒個正經,追女朋友就該有追求的樣子,下回帶去高級西餐廳,別來我這裡,會把人家嚇跑的。」
姚若琳主動表示,「不會,這裡很好、很乾淨,而且料理也絲毫不遜於高級西餐廳。」她說真的。
老譚露出羞赧的笑容,一直謙虛地擺手。
「走嘍。」勒馳道別,牽她走出老譚麵店。
陽光下,兩人的背影看起來無比協調,老譚不由得眼眶濕潤,自言自語道:「老嘍老嘍,越來越容易感動了。」
廚房的玻璃門被推開,一個坐著輪椅的中年婦人探頭喊道:「老公,你在看什麼?」
老譚擦乾眼淚走過去,推著輪椅到餐桌邊,讓妻子一起看。
「那個小子終於有喜歡的人了。」
「就是那個每天晚上都來的陽春仔?」
「嗯,那女孩不錯哦,也愛吃陽春麵。」
「那以後每晚可以多賣一碗嘍?」
「呵呵,希望吧。」
夫妻倆你一言、我一語,目送暮色中的人影走遠。
「老譚的太太十年前因為車禍導致雙腿殘疾。」
勒馳走在前,邊走邊告訴她老譚的故事。
姚若琳驚訝,跟在他身後一步遠,默默的聽。
「出事後,老譚又要照顧太太又要顧店,店的生意大不如前,因為做出的料理沒有以前好吃,很多老主顧都感到失望,老譚太太阿琴發現後,要丈夫煮一碗店裡招牌的陽春麵給她吃,老譚煮出來,阿琴吃了一口,就像妳之前的反應一樣,推到一邊不吃了。」
「不吃了?」姚若琳困惑。要照顧妻子又要開店,心力交瘁,味道下降也是在所難免,身為老譚的妻子,應該最能體諒的。
「嗯,不僅那一碗麵沒吃,之後的兩天,阿琴都拒絕吃東西。」
「為什麼?」她挑眉問。
勒馳微笑,繼續說:「不管老譚用什麼方法做各種吃的,都沒辦法讓妻子起來吃飯,後來他乾脆關了店,和妻子對著幹,甚至負氣的說要不一起餓死算了。」
能夠體會老譚的辛酸和委屈,她追問:「然後呢?」
「然後阿琴說,你再煮一碗陽春麵給我吃吧,如果這次再敷衍了事煮不出以前的味道,那我們就一起餓死算了,反正沒那份心,連最簡單的麵都煮不好,久病床前的照顧更不用,不如現在兩人一起死了。」
姚若琳聽得心驚,「如此極端,不怕逼出人命?」
勒馳笑道:「想來阿琴是瞭解老譚才敢這麼說的。」
「後來呢?麵煮了嗎?」
「煮了,老譚說那是他這輩子煮得最糟糕的一碗陽春麵,因為手抖到幾乎無法撈起鍋裡的麵條,麵煮到軟爛,可卻也是他煮得最用心的一次,他怕阿琴真的說到做到,所以很用心的熬湯、放調味料、切蔥花。」
她可以想像,老譚膽戰心驚的在狹窄的廚房裡,手忙腳亂的做一碗挽回老婆身心的陽春麵,這樣的心意,怎麼可能打動不了吃麵的人。
「後來阿琴不僅吃完麵,連湯也喝得一滴不剩,她告訴丈夫,雖然命運給了他們一道坎,但後面的路依然要走,而且要走得比以前還好,不然不如就此打住,免得怨天尤人抱憾終生。
「後來老譚挨家挨戶去找那些老主顧,向他們道歉,請他們繼續光顧,並承諾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一定會照顧好阿琴,照顧好麵店。」
姚若琳聽得眼眶濕潤。
沒想到那間小小的麵店,承載過這樣的跌宕起伏。
「只要有心,就沒有跨不過去的坎,真心付出,即使一時無法打動對方,也對自己問心無愧。」他話鋒一轉,意有所指。
姚若琳蹙眉,喃喃道:「問心無愧?」
如果真是那樣,那為什麼父親那麼愛母親,卻被拋棄?
當年她自認問心無愧,卻也被傷害到體無完膚。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像老譚夫婦這樣真心對待彼此的,真心對待,遇到不珍惜的人,一樣會被辜負。」她和父親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或許。」勒馳贊同她說的,「可前提是,我們必須全力以赴,才有機會去驗證對方,妳不真心,又怎知對方是否真心?」
他轉頭看她,望進那雙迷茫的眼睛,輕聲地問:「在責備對方的同時,是否也能坦然自問,妳的心遺失在哪裡?」
第六章
妳的心遺失在哪裡?
姚若琳坐了好久的車,回到熟悉的巷子口,彷彿還能看到年幼的自己,縮在家門口的臺階上,聽著父母的吵架聲,一臉恐懼。
隔壁阿婆遞給她一顆糖,輕輕撫摸她的小臉,嘆息著說:「唉,造孽喲,什麼愛不愛情不情的,可憐了這麼小的孩子……」
小小的糖果給她安慰。
她好奇,愛是什麼?
電視裡男男女女彼此說愛,往往會令對方高興。
可為什麼從父母口中說出來,卻讓彼此那麼痛苦?
在她十二歲那年,終於不再吵架,離婚了。
父親請調國外工作,母親和她留在這裡。
父親走的時候,問她要不要跟他走,小小的她不明白,為什麼她只能選一個?這裡有她熟識的一切……或許看出她遲疑,父親最終一個人離開。
她留在已經不再是家的房子裡,每當母親以為她睡著了,偷偷溜出去見那個男人,漆黑的房間裡,她只能縮在被窩裡偷偷哭泣,也才漸漸的懂得,家已經沒了。
對她而言,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埋下了對愛質疑的種子。
半年後,她主動提出轉讀寄宿學校,母親鬆一口氣。
她離開了家,離開了那個無數夜裡偷偷哭泣的房間,卻放不下那些黑暗裡讓她畏懼的孤獨。
後來遇到林志文,她輕易的敞開心房。
懵懂的希望有人能告訴她,愛情,不僅僅是苦的,還有甜的。
結果,卻換來那樣的結果。
她徹底怕了,對愛情避如蛇蠍。
對她而言,那是根深蒂固的背叛、傷心和痛苦。
像十字架,一直壓在她心裡,太沉重。
她以為自己會這樣一輩子篤定。
可勒馳卻告訴她,愛情還有別的模樣,或許有壞的,但肯定會有好的。
只是首先要打開自己的心,用真心去驗證。
此刻她站在這裡,想著多年前發生的一幕幕,心牆一層層裸露,那些人和事彷彿結了痂,卻一直不曾脫落。
「若琳」屋門打開,白秀蘭看到女兒站在家門口,驚喜的大叫。
「怎麼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多買點菜啊。妳看看妳,自己一個人住有沒有好好吃飯?怎麼瘦成這個樣子,頂著那麼大的黑眼圈,工作不用那麼拚啊,女孩子家太累容易老,老了嫁不出去沒人愛,賺再多錢也沒用的。」
白秀蘭一邊為女兒夾菜,一邊忍不住嘮叨。
「孩子好不容易回來,吃完飯再說吧。」古牧田看繼女的臉色,要妻子少說兩句,他匆匆扒兩口飯,起身往外走,「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飯都沒吃完,你急什麼啊!」白秀蘭追著罵。
「嘿嘿,我趕著去老嚴家下棋,若琳多吃點,慢慢吃。」說完一溜煙跑出門。
「真是的,下棋比吃飯大。」白秀蘭坐回飯桌旁,忍不住嘮叨。
「我也吃飽了。」小諾放下碗筷,起身回自己房間。
小諾是母親和繼父生的兒子,七歲,卻已懂得看人眼色。
她很少回來,每次回來,這同母異父的弟弟都躲著她。
姚若琳細嚼慢嚥,漫不經心地問:「他對妳好嗎?」
白秀蘭一愣,隨即笑得有些靦 ,「老夫老妻了,說什麼好不好,反正日子還不是一樣過。」
「那當初妳和爸為什麼不能過?」她放下碗,直直看著母親。
白秀蘭嘆氣,知道女兒心中有個結,還是做母親的她親手繫上的。
「不是不能過,而是不快樂,與其那樣過下去,讓所有人都痛苦,不如這債我來背,一時的痛苦,總好過大家綁在一起痛苦一輩子。」
重提往事,不禁令人感慨萬千。
「妳爸是個好人,是個好父親、好丈夫,是我不好,是我背叛他,喜歡上別人,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妳。」
當年因為疏於對女兒的照顧,險些賠上女兒的性命,即使今天要面對女兒的唾棄和不原諒,她也認了。
看母親紅了眼眶,姚若琳吸了口氣道:「很多年前我就想問,既然不喜歡,為什麼要嫁?」
白秀蘭無奈的笑說:「妳爸對我很好,可我對他的感情更像是親人,是我辜負他,下輩子哪怕做牛做馬,我都要報答他。」
姚若琳閉上眼睛,溫熱的液體在眼眶裡流竄。
誰辜負誰?誰又對不起誰?
這麼多年,她一直以為父親和自己,是這場失敗婚姻裡最痛苦的人。
可這十字架,母親卻要背到下輩子。
愛情,既然讓人痛苦,為什麼那麼多人還要飛蛾撲火?
看女兒一臉的掙扎和困惑,白秀蘭嘆氣道:「若琳,只有遇到對的人,妳才知道什麼是愛。在那之前,或許有人對妳好,無微不至、噓寒問暖,可能妳會覺得,這就是愛了吧。直到有一天,妳真的遇到那麼一個人,能讓妳為他哭、為他笑、為他牽腸掛肚,想要不顧一切跟他在一起,妳才知道什麼是愛。
「愛這個字,說起來簡單,履行起來卻很難,不是一時衝動,是一輩子的守候,即使那個人老了、病了,妳也心甘情願的守著他,因為只有經歷過才知道,和真心喜歡的人在一起,生活才是有滋有味的,有苦,也有甜,有酸有辣,人生才完整、才真實,才不白走一遭。」
姚若琳靜靜的聽,一字一句落在心頭,和另一道聲音重疊。
曾經,勒馳也說過相似的話—
想笑就笑,害怕就哭出來,男朋友不體貼就罵過去,戀愛要這樣談才有滋有味,生活要這樣過,才有意義。
曾經一度,他以激怒她為樂。
可是在她最脆弱的時候,他又總是莫名其妙出現在身邊,用各種各樣的方式陪著她。
會氣得她忘掉煩惱衝著他大吼,也會將她攬在懷裡小心安撫,會說只要她說他就配合這樣動人的情話,會帶她穿越黑暗的巷子,吃最溫暖的一餐,也會煞費苦心的找兩碗味道迥異的陽春麵,用麵店老闆的故事讓她領悟,真心付出,會有真愛。
原本只想住一晚就走。
可或許是母親期盼的目光,或許太久沒吃到這麼可口的家常菜,又或許家鄉的夜晚過於安逸。
姚若琳決定多留幾天,反正累積的年假不休也作廢。
發簡訊給助理,簡單交代工作,她關掉手機,給自己放假。
在母親家住了兩天,又臨時起意,決定去南部看望已經回老家的父親。
許久未見的父親看到她幾乎老淚縱橫,雖然有偶爾打電話向他報平安,但父親激動的反應讓她突然覺得自己很不孝。
敵不過父親的再三挽留,她一住就是四天。
與世隔絕整整一星期,她突然想起,打開手機,一下子閃出幾十條簡訊。
有老闆道歉准她放假的簡訊,有找不到人的顧新月,有想確認毛片的阿甘,有組員甲乙丙丁,有聯絡不到人的客戶,彷彿全世界的人都在找她。
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存在這麼有必要。
在諸多簡訊中,一條陌生的訊息引起她的注意—
找到很棒的東西,肚子餓聯絡我。
用這種無厘頭方式說話的,只有一個人。
姚若琳莞爾。
散漫多日,終於有了想回去的衝動。
說走就走,匆匆跟父親告別,她跳上最快到的一班火車,等不及到站,就傳簡訊給他—什麼東西?
很快有簡訊回傳—去哪接妳?
火車站。發出簡訊,她抬頭,驀地看到玻璃窗反映著自己的臉。
在家休息幾日,被老爸老媽輪流當豬餵,似乎胖了一點。
但這不是關鍵,關鍵是,她在笑,從唇角到眉眼,每一個細節都彷彿透露一個訊息—她喜歡他。
不管有多少遲疑,不可否認,她被他吸引。
他一則簡訊就能牽動她,離開幾日,想起他的次數卻一日多過一日,眼前總是閃過他的笑容,會突然停下手邊的事想起他說過什麼,連夢裡都有他的影子。
她對自己承認,他早已進駐她心裡,比她發現的,更早。
勒馳等在火車站出口,不確定她搭哪一班,只能在這傻等。
她消失的最初兩天,他到處找她,去智聯廣告等不到她,大家樂、老譚麵店、咖啡廳都沒有她的消息,她租屋處一直暗著沒開燈,好像他無處發洩的鬱悶。
好不容易從小米那裡得知她只是休假回老家,氣這個女人居然不告而別,一顆心卻也因此放下。
之後的幾天他並未閒著,為了給她個獨一無二的驚喜,他幾乎跑遍整座城市,連睡覺的時間都省了。
火車站出口走出熟悉的身影,藍色條紋襯衫配白色九分褲,頭髮隨意的披在肩上,之前消瘦憔悴的臉,此刻煥發著宛若新生的光彩,而那雙與他對視的眼睛,不再抗拒,隱隱跳動著溫柔的笑意。
那笑容讓勒馳如沐春風,他勾起嘴角,大步走上前。
在夕陽的餘暉中,他身姿矯健、眼神剛毅、唇角飛揚,好像電影中排除萬難而來的英雄,姚若琳心跳加速面頰緋紅,背在身後的掌心微微發汗。
勒馳在她面前停住,看著她被晚霞照到紅撲撲的臉蛋,四目相對,他深吸一口氣,忍住想抱她、吻她的衝動,啞聲道:「六天五夜,我差點去報人口失蹤。」
「噗哧!」她忍不住笑出聲。
終於他也有被她逼急的時候。
可嘴巴在笑,心卻軟軟的,像一顆融化的檸檬糖,酸酸的,甜甜的。
她嘆氣,低下頭,從身後拿出一包老家特產牛軋糖遞給他。
「這是牛軋糖,很出名的。」
他不接過糖,反而學她嘆氣,雙手握住她肩頭,以無比溫柔卻堅定的力道,將她拉近。
終於,還是被他吻到了,這軟軟、小小,帶著溫暖又柔軟的氣息,比任何糖果都甜美,六天五夜的煎熬,在這滿足中消退。
姚若琳閉上眼,任憑他的氣息在口中流竄,時輕時重,溫柔又波瀾,像織就一張密密的網,將她整個人包圍,連同她的心,也一同呵護。
落日一點點西下,相偎的影子被斜斜拉長,像一張發黃的老照片,烙印值得久久回味的美好。
摩托車在市區一條幽靜的小巷停下,姚若琳皺眉,以為他會帶她去老譚麵店。
勒馳跳下車,扶她下車,幫她解去安全帽,不急著解答她滿眼的困惑,拉著她就往巷子裡走。
姚若琳皺眉,遠遠看到 Hotel 的霓虹燈,心跳加速。他不會是想……
「那個,雖然……但是未免也太快了吧。」
她漲紅臉,唯唯諾諾,口齒不清。
他頭也不回,拉著她往前走,「什麼快?我早就等不及想帶妳來了。」
姚若琳更是皺眉了。
雖然決定接受他,可他的節奏也未免太快,她還沒有準備……
越過 Hotel 的霓虹燈,她驚訝。
「不是—這裡嗎?」
勒馳停下腳步,看她手指著路邊的霓虹燈,一臉彆扭的表情,再看霓虹燈上的字,他噗哧笑出聲,這才知道原來他們說了半天都是雞同鴨講。
他壞壞的逗她,「如果妳想,我無所謂啊。」
她刷地紅了臉,想笑,又忍住笑的瞪他。
勒馳哈哈大笑,摟著她往前方十公尺處指了指,「是那裡。」
她覺得害羞,好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他害她變成十足的色女,才接吻就想著進賓館。
忍住笑,勒馳摟她走過去,一同在店門外站住。
姚若琳抬頭。
一片小小的櫥窗裡,掛滿五彩斑斕的玻璃罐,大大小小琳琅滿目,全部裝滿各式糖果,店裡還有更多。
她驚嘆,不知道這裡居然還隱藏著這樣一家精緻的糖果店。
欣賞她驚喜的表情,勒馳低頭偷記吻,不等她反應,摟著人推門而入。
姚若琳留意到,門上小小的燙印著一小串英文字母—帕帕手工糖果店。
走進店裡,撲面而來就是香甜的氣息,空氣中瀰漫著各種水果和糖漿的味道,彷彿進入一個充滿甜蜜的世界。
眼睛不夠用,因為店內有一整面牆的糖果架,從上到下,玻璃隔板上成排擺放著大小一致的玻璃罐,分裝不同顏色的糖果,紅橙黃綠藍靛紫,好像彩虹排列。
另一邊,櫥窗下的長桌上,用軟木做成木樁,插滿各式各樣的棒棒糖,從手掌大小到比頭還要大的特大Size ,還有立體的玫瑰花棒棒糖,有紅黃藍紫多種顏色。
吃了十幾年的糖,她卻從來不知道糖果可以這麼漂亮,像進入童話世界。
這下子,姚若琳忙著東張西望。
「這裡有試吃品哦,小姐可以先嚐嚐,看妳喜歡哪一種。」
店員穿著印有「帕帕手工作糖果」Logo 的黑恤,腰間繫白色滾邊法式圍裙,好像法國餐廳的服務生一樣,用精緻的鉑金托盤端出一碟試吃品。
「勒先生也來嚐嚐,今天有老闆新研發的奶茶口味,還沒上市哦。」店員甜甜推薦。
姚若琳驚訝,「你們認識?」
店員笑道:「這幾天勒先生可是常客哦,他說要做最好吃的糖果送女朋友,想來那位幸福的女朋友就是妳吧。」
她呆呆看他,心裡默默感動。
勒馳走近她,笑著問:「敢不敢嚐嚐沒出師的手藝?」
當然。她點頭。
勒馳看了一笑,轉身問店員,「現在可以嗎?」
「嗯,老闆交代只要你來,什麼時候都可以,請稍等。」店員轉身走進員工休息室,脫下圍裙拿了包包出來,掏出鑰匙交給勒馳說:「我下班了,店交給你,走時鎖好門,把鑰匙塞進門口信箱就可以了。」
「這樣也可以?」姚若琳詫異。
怎會有這麼隨便的店家,竟然將鑰匙輕易交給顧客?
「不怕的,這條街很安全,街坊鄰居都很好,我先走嘍,祝你成功。」
店員笑著朝勒馳眨眼睛,說罷真的離開店裡,還貼心的將「營業中」的掛牌收起,關掉門廊上的燈,以免有顧客打擾他們。
姚若琳被這些體貼的舉動打動,可有人卻不讓她感動太久。
轉過她的下巴,勒馳看著她的眼睛霸道要求,「女人,從這一刻起,妳的眼睛只能看我。」
她笑,貝齒輕扣嘴唇。
勒馳嘆氣。如果不是還有東西想給她看,他一定抱住她好好吻一吻。
「走吧,來看看我的手藝。」他拉著她走向工作室。
被置於店鋪後方的工作室,只有不到五坪大,四周用玻璃擋板做隔間,所以顯得並不狹小,反而因為流線設計的流理檯和貼滿雪白瓷磚的牆壁,整個看起來乾淨又舒適。
牆上放滿一個個七彩玻璃罐,晶瑩剔透的草綠色、鮮紅色、亮黃色,正是製造糖果的食用色素及調味劑。
勒馳指著各色調味劑一一介紹,「草莓、佛手柑、奇異果、西瓜、鳳梨還有檸檬,妳喜歡吃哪一種口味?」
姚若琳笑著,不相信他全會,選了最常見的一種,「草莓。」
勒馳點頭,洗手,戴上專業的手套,開始做糖果。
收起平時的隨意,他異常認真熬煮糖漿,將熾熱的糖漿倒入裝了冰水的鍋子,加入天然草莓製成的粉色糖粉,一下一下均勻的攪拌。
糖漿緩慢凝固變成了糖膠,再將成形的糖膠掛在牆上反覆拉扯,讓空氣充分融入,然後將扯好的糖膠放在接近攝氏一百度的熱檯上,製成一顆草莓的形狀。
姚若琳安靜的靠在流理檯邊,借著明黃的燈光,打量這用心將她融化的男人。看他笨拙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捏出一顆草莓的形狀,然後用力將糖團拉成圓筒形。
細密的汗珠自他額頭滲出,在燈光下閃閃發亮,跌落在光潔的不銹鋼熱檯上,緩緩蒸發,和著草莓的甜香,瀰漫在空氣中,竄進她的心房,瞬間填滿每個角落,隨著他的每個動作、每滴汗珠,一遍遍潤澤她乾涸已久的心。
「呼~好了!」
糖膠經冷凍檯凝固成糖條,勒馳小心翼翼拿到她面前,看著自己的傑作,他得意的咧開嘴角。
「雖然造型有待改善,但味道一定錯不了。」
「為什麼想要學這個?」望著滿頭大汗的男人,她胸口被漲得滿滿。
「比起在冰冷的生產線上製成的糖果,親手做給喜歡人的糖果,據說能吃出幸福的味道。」
拿來切糖的工具,將糖條仔細擺好,清脆一聲,一小段糖果被他敲下。
勒馳微笑著遞給她,「嚐嚐看。」
她默默的接過,鄭重的含在嘴裡,淡淡的糖粉在舌尖融化,混雜著糖漿的酸甜和果香席捲味蕾,也刺激她脆弱的淚腺,吃到了小時候的溫暖。
久違的淚水,無聲無息滑落。
「很難吃?」看她居然吃到眼淚掉下來,勒馳緊張地問。
姚若琳用力搖頭,擦乾眼淚,露出如草莓般甜美的笑容。
這個男人將真心溶入,親手做糖果給她,一心想讓她吃到溫暖,她感覺到了。
「這是我吃過最棒的糖果。」她真心讚美。
勒馳鬆一口氣,對上她被淚水洗刷得亮晶晶的眼睛,裡邊閃爍著溫暖和感動的光芒。
他嘆息,脫掉手套,伸手拉她到身前,撫摸她發燙並濕潤的臉頰,彷彿喃喃自語的說:「以後,只許吃我做的糖果。」
為了讓她忘掉那些只在悲傷時才吃的苦澀,他願意做一輩子的糖果給她吃。
她點頭,雙手搭在他堅實的肩頭。
這次換她主動,吻他的唇,試探著,小心翼翼,用牙齒輕咬,用舌尖挑逗,卻很快變被動。
他將她攬住,舌尖與她共舞,像被疾風暴雨席捲,卻又如糖漿綿延溫軟,讓她陷在無與倫比的甜蜜中。
襯衫的鈕釦一粒粒被剝落,姚若琳看到自己潔白的肌膚在空氣中上下起伏,而他眼裡慾火升騰,氣息逐漸急促。
她知道會發生什麼,卻不願阻擋,想被他融化在這甜美的氣氛中。
他滾燙的吻自唇角一路向下,觸及她身體每一處敏感,點燃陌生的情愫,讓她既害怕又興奮。
他的掌心像有魔力,所到之處熱辣辣的,又引起心陣陣顫慄著,她不由得輕輕抽氣,雙手攀住他堅硬的肩,將臉深深的埋在他肩窩。
衣服被一件件剝落,皮膚微涼卻也燥熱,他的吻如蝶舞,落在她鎖骨的位置,停留不下。
姚若琳緊繃,手不由自主的覆蓋住鎖骨。
他自她胸前抬頭,一雙眼溫柔的看她問:「還疼嗎?」
她僵硬的輕輕搖頭。不疼,十年前的傷,雖然淺,卻還在。
勒馳微微一笑後,伸手握住她的,掌心相扣,再度吻上那道沿著鎖骨消退的疤痕,一下又一下,吻得那片肌膚發紅、發燙,卻也教她徹底釋懷。
她慢慢放鬆,他越吻越深,她感覺自己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慄著,連毛孔都緩緩張開,迎接他深沉的陷入。
傷疤還在,但心牆剝落,過去如殘夢灰飛煙滅,在這熾熱的懷抱中,她獲得了重生。
空氣裡瀰漫著草莓的芬芳,工作室的明黃燈管吱吱作響,白色瓷磚映襯讓人臉紅的火辣畫面。
帕帕手工糖果店的霓虹燈無聲熄滅,在這條幽靜的小巷裡,偶爾有車經過,木棉和洋槐並肩矗立,在夜風的迷濛中,輕聲呢喃。
第七章
姚若琳確定自己身上正發生著奇妙的變化。
她不再對人冷嘲熱諷,嘗試敞開心扉接受周圍的每個人,試著對每個人笑,對每個人和顏悅色。
連米雪兒都驚訝道:「發生什麼事了?妳幹麼突然對我這麼客氣?」
她笑而不答,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被心愛的男人感化著。
原來那個見人就刺的姚若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中充滿甜蜜、充滿感激的姚若琳。
她感謝老天讓她遇到他,感謝在那一段黑暗之後,她還能迎來溫暖。
因為被他愛著,她願意用愛回報,覺得一切都是上天的恩賜,這種美好讓她忍不住為之前種種過意不去。
她甚至想過要向林志文賠禮道歉,但和勒馳商討以後被一票否決。
想起當時他眉頭打結一臉抗拒的表情,像是生怕她對林志文心軟,她就忍不住想笑。
每天五點半,她準時下班,不管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她急著去約會。
有時勒馳會帶她去飆風車隊,坐在操場看夕陽西下,微風絮語,溫情滿滿。
有時只是沿著公路兜風,漫無目的,她卻很享受這種兩人相擁的溫暖。
有時她在他打工的地方,靜靜等他下班,然後被他載去老譚麵店,吃一碗陽春麵,和老譚夫妻說說笑笑,再沿著夜市,走過整整一條街,回到她的租屋處,纏綿一整晚。
這樣的生活讓她變得溫和了,她發現自己會不由自主的笑,每和他在一起多一秒,心中就益發柔軟。
過去的稜角和刺,一片片剝落,一根根剔除,她融冰化水,被愛包圍。
週末,姚若琳早早就醒來,她環視自己的房間,決定給這個窩也來個徹頭徹尾的改變。
說做就做,她決定先去大採購,換掉沉悶的被單,再買些植栽裝飾房子,最重要是幫勒馳購置生活用品,好讓越來越常在這過夜的他,有家的感覺。
提著兩大袋東西從賣場歸來,她邊走邊想著今晚的菜單。
自從勒馳發現她有一手好廚藝後,一有機會就央著她做飯給他吃。
想得出神,她完全沒留意到前方有人,硬生生撞上去。
「嚇!」姚若琳慌忙跳開,心中嘀咕這人幹麼擋在路中央,卻在抬頭的同時,愣住了。「林志文?」她驚訝道。
才一段時間沒見,她卻差點認不出他來。
他面色黯淡、眼神憂鬱,整個人瘦了一圈,一身西裝皺巴巴,頭髮看起來好幾天沒洗,鬍碴長滿下巴,好像遭受很大的打擊。
「若琳。」
林志文苦笑,看著眼前的女人,心情起伏不定。
連日來他過得慘不忍睹,可她卻好像更漂亮了,剛才他遠遠看她走來,一路帶著甜美的笑,那種溫柔是他從沒見過的。
「發生什麼事?」看他這副樣子,她於心不忍,想起之前將他整得很慘。
「能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嗎?我最近過得糟透了,需要找個朋友談談。」他說著紅了眼眶。
姚若琳看了不忍,點點頭,「我家就在附近。」
開門讓林志文進屋,看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整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般,雙手撐著頭不說話,她倒杯水放在他面前,坐在他對面輕聲問:「發生什麼事?」
「原諒我!」林志文抬起頭,一雙渴求的眼睛望著她。
她皺眉,遲疑的搖頭,「該說抱歉的是我,對不起。」
林志文心底生起希望,繞過茶几跪在她面前。
姚若琳驚訝,站起身問:「你這是幹什麼?」
「嫁給我,嫁給我吧若琳,我發誓會對妳好,會一輩子對妳好,妳不知道我這段時間過的是什麼日子,同事都在背後說我卑鄙小人、癡心妄想,因為沒有心思上班,結果被公司開除,房東趕我,朋友也都躲著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什麼,一下子大家好像都很怕被我纏上。
「我想來想去,唯一做錯的就是當年辜負了妳,我求求妳若琳,給我一個機會補償,嫁給我,我保證對妳好,再也不辜負妳。」
她聽了不禁蹙眉。那之後他身上居然發生了那麼多事,而這都是由她而起。
感到歉疚,她扶起他說:「志文,抱歉,我騙了你。」
他抬頭,困惑的看她。
姚若琳自責,小聲道:「其實當年,事情並沒有那麼糟糕。」
「妳什麼意思?」林志文一震,被她扶住的手反抓住她胳膊。
她忍著痛解釋,「那天我喝醉了,的確被三個酒鬼拖到KTV的後巷,被打也被侮辱,但幸好有好心人跳出來救了我。」
「所以—妳並沒有被玷污?」林志文震驚。
姚若琳點頭,感覺很抱歉。
「所以,妳沒有因為想不開而有過自殺的念頭?妳根本是在騙我?幾個月來,我因為內疚丟掉工作、被同事嘲弄,現在妳卻說這一切都是在騙我?」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臉上表情大變。
她驚愕,看著他猙獰的面孔,試圖解釋,「雖然身體沒有受到傷害,可是當時那件事對我確實造成很大影響,以至於後來……」
「很大影響?妳這個自私的女人!妳知道什麼是很大影響?我現在工作丟了、朋友沒了,整個人鬱悶到要死,而妳……妳看看妳,妳住在高級公寓、開跑車、穿名牌、在大公司上班,妳該死的把我耍得團團轉,現在卻想撇得一乾二淨?」他站起身,心有不甘的吼。
姚若琳心生警戒,「你想怎樣?」
林志文霍地將她拉到身前,咬牙切齒的重複道:「嫁給我,我們從頭開始。」
他渾濁的鼻息噴到她臉上,她這才驚覺他喝了酒。
該死!
她讓自己鎮定下來,穩住陣腳地安撫他,「拜託你冷靜點,有什麼困難,我可以幫—」
!她被林志文一巴掌打得整個人摔倒在地,臉上火辣辣的疼,她不敢相信自己被打了。
「妳這個賤女人還想騙我?幫我?三個月前妳就是這樣說的,結果呢?妳是怎麼回報我的真心?當著大家的面妳罵我白癡弱智、罵我癡心妄想?妳以為現在我還會上當嗎?」
他氣急敗壞,衝上來扣住她的肩膀使勁搖晃。
「和我結婚,或者賠我一百萬,否則我對妳不客氣,妳這個惡毒的女人,當年我只是開個小小的玩笑,沒想到妳居然記恨十年,想出這麼惡毒的招數報復我,害我現在變成這樣,妳說妳要怎樣負責」
姚若琳被他搖得頭暈眼花,恍惚中看著他扭曲的臉,一瞬間她想到十年前的那個晚上。
也是這樣!她的心驀地揪緊。
熟悉的恐懼和絕望將她包圍,林志文猙獰的表情變得模糊,背景突然變暗,一個人影變成三個,謾罵和嘲諷充斥耳邊,身上傳來陌生的疼痛感。
她回神,驚覺林志文正趴在她身上,撕扯她的衣服。
眼神一黯,她霍地抬高膝蓋,正中他腹部。
趁他吃痛之際,她跳起身,順手抓起茶几上的水杯砸在地上。
匡啷!巨大的碎裂聲,驚得林志文忘記喊痛。
「滾。」姚若琳彎腰拾起一角碎片,緊緊握在手中,她眸色黯淡、表情陰鬱,意識還陷在黑暗裡,瞪著他的眼神充滿仇恨。
林志文被嚇到酒醒,驚覺自己做了什麼,氣勢一下子弱了。
他張嘴想請求原諒,卻見她緊握住玻璃碎片,手被劃破,鮮血直流。
那陣仗驚悚極了,只覺毛骨悚然,林志文轉身,踉蹌逃跑。
良久,姚若琳癱倒在地,呆呆的望著手心的碎片。
剛才她差點就想殺了他,腦子裡滿是仇恨和恐懼,當年的影像重疊,她好恨,為什麼是她?
就算她長得胖,自卑又孤僻,也不該遭到如此待遇。
那個晚上幾乎改變她的一生,這個男人卻企圖再次傷害她,該死!
可就在那一瞬間,她驚覺自己不再是十年前的姚若琳,她不該害怕,她有能力反抗,她被愛也愛人,她在勒馳那裡獲得重生的力量,她是全新的姚若琳。
勒馳……對,還有他,她還有他。
顧不得包紮傷口,她跑過去翻出手機,按了熟悉的號碼。
她想見他,想吻他,想抱著他哭,抱著他笑。
可是電話一直響,都沒人接,她不甘心,掛斷繼續打。
一遍、兩遍、三遍……全都轉接語音信箱。
她挫敗的掛掉電話,告訴自己要冷靜。
「或許他在來的路上,因為騎車所以聽不到。」
「或許他根本忘記帶手機,可能下一秒就會敲門。」
「還是他發生意外?」
姚若琳坐不住,改打小米手機,管不了是否唐突,要了小胖電話。
打到車隊,小胖說勒馳半個小時前接到電話就匆匆出去了,不知道去哪。
她失落的掛斷電話,發現掌心的血已經凝固。
她皺眉,起身找來醫藥箱,清洗傷口,做簡單包紮。
收拾一地狼藉,將買來的床單換上,鮮花插在花瓶裡,浴室裡添上新的盥洗用具。
一個小時過去,她忍不住拿起手機再打,依然轉接語音信箱。
她自言自語告訴自己再等等,說不定晚餐的時間他會像往常一樣出現。
她打開冰箱,翻出所有食材,決定做一餐豐盛的大餐迎接他。
兩個小時後,瞪著滿滿的一桌菜,她再也忍不住,拿起電話撥號,衝著毫無溫度的語音信箱大吼,「混蛋,你到哪去了」
摔了手機,她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手機鈴聲驟響,她跳起來抹掉眼淚接聽,「喂?」
「若琳,妳快看電視。」
是顧新月。她難掩失望,忍住哭聲道:「我現在沒心情。」
她以為是像往常一樣,要她看新出鏡的廣告,怎知顧新月大喊,「是勒馳,他和梅里美居然真的復合了,老天,被我猜對了,我就知道……喂喂?」
姚若琳驚愕,扔掉手機打開電視,轉到顧新月說的新聞頻道。
果然,真的是他。
不過鏡頭裡不只勒馳一個,被他擁在懷裡的人,是梅里美。
「梅小姐,能告訴我們從昨晚到現在妳在哪裡嗎?」
鏡頭外記者發問。
梅里美微笑回答,「和男朋友在一起。」
「是這位先生嗎?是最近一起拍廣告的搭檔嗎?請問你們什麼時候開始交往?這樣算是正式公開戀愛的消息嗎?可以這樣理解吧?」
對於記者連珠炮般的問題,梅里美臉紅,看一眼身旁的男人,笑著對鏡頭說:「可以。」
「能說得更具體點嗎?」記者不死心繼續追問。
「抱歉,麻煩讓我們進去。」男人打斷記者的提問,擁著梅里美返回屋子。
「看來姓女星很有可能並非梅里美……」
記者以兩人離開的背影為背景,說著一大堆她聽不懂的話。
姚若琳呆呆盯著電視上親密的背影,看勒馳一手摟著梅里美的肩膀,一手握住梅里美的手,顯見兩人關係非比尋常。
男朋友是吧。
她關掉電視,走到飯廳,瞪著滿桌子的菜,她感到自己的心被撕裂,劃出一條一條的縫,痛得她無法呼吸。
將所有的菜一盤盤倒進垃圾桶,她開始翻箱倒櫃找東西。
找糖果,之前他說只許吃他做的糖果,所以她將家裡所有的糖果翻出來扔掉。
可是現在她好痛,心好痛,痛到不能呼吸。
那些糖果,那些糖果是她吃了十年的止痛藥,現在她需要,可是它們去哪了?
因為他,它們被她扔掉了。
她的止痛錠、她的盔甲、她的刺、她的防備、她的冷嘲熱諷、她的強悍……因為他,統統被她扔掉了。
將自己赤裸的呈現在他面前,他卻是別人的男朋友
她想笑,笑自己傻,居然輕易相信他。
好想哭,卻哭不出來,眼淚梗在喉嚨裡,憋得她難受。
黑暗中,姚若琳像困獸,匍匐在冰冷的地板上,發現到頭來,一切都沒變。
她想不通自己做錯什麼,命運要一次又一次這樣玩弄她。
掙扎著握緊手機,剛包紮好的傷口因為太用力而滲出血,撥通熟悉的號碼,她聲音沙啞的發出最後的求救,「救我,我好痛……快要瘋掉了!」
梅里美家,勒馳透過紗窗往外看,馬路對面,記者的車子依舊在。
他轉身走回臥室,看梅里美躺在床上,似乎睡著了。
輕吁一口氣,他坐在沙發上看錶。
很晚了,他心裡牽掛著另一個人。
今天他突然接到梅里美的電話,她在那一頭痛哭,求他立刻趕到希爾頓飯店。
他趕過去,看到她縮在床上,助理在一邊哭,經紀人一臉挫敗的痛斥經過。
昨晚梅里美在助理陪同下參加一場飯局,席間突然不舒服,廠商說樓上有訂房可以提供休息,期間對方故意支開助理去買藥,幸好助理多了個心眼,半路跑回來卻發現房門打不開,急忙找來飯店人員開門,就見梅里美衣衫不整、整個人處於半瘋癲狀態,那廠商立刻撇清,說是梅里美勾引他。
趕過來的經紀人發現梅里美被下了藥,帶著精神狀態不穩的她另外開了房間,本以為事情告一段落,卻沒想到不知是誰走漏風聲,一夜之間所有媒體都聽聞昨晚有個姓女星被下藥迷姦,根據資料比對,目標很快指向梅里美。
梅里美藥效一過就發現飯店被聞風而來的記者包圍,昨晚的打擊加上演藝事業可能重創的恐懼,讓她一時間無法接受。
經紀人的建議是拜託可靠男性友人扮演梅里美的男朋友陪她回家,謊稱他們昨夜在一起,用交往的事混淆媒體視聽,於是梅里美想到了他。
看到梅里美瀕臨崩潰的樣子,他只能點頭答應。
匆忙中他的手機落在經紀人的車裡,稍晚他用梅里美家的市話打了好幾通電話給若琳,但都沒人接,擔心她找不到自己著急,但也不能放梅里美這樣不管,因為外邊的狗仔隊一直都在。
心中隱約有種不安,瞪著窗外漸暗的夜色,勒馳濃眉緊鎖。
「你走吧。」
他回頭,見梅里美不知何時起來,一臉慘白的靠在門邊看著他。
他走過去扶她走回床上躺好,「沒關係,我陪妳。」
她捂住臉,幽聲道:「你走吧,我沒事。」
勒馳不忍,伸手拍拍她顫抖的肩膀說:「我知道很難過,但妳要挺過去。」
梅里美嚶嚶哭泣,整個人埋在床鋪裡,像個孩子一樣無助。
他幽幽嘆息,輕拍她的背,給她朋友間的安慰,他能給的,只有這麼多。
凌晨,他離開梅里美的家,急急趕往姚若琳的住處。
他聽到了她的留言,時間在他送梅里美回家的時候。
不確定她到底發生什麼事,他趕到她家卻撲了個空,打電話沒人接,半夜他站在她住處樓下,盯著那扇漆黑的窗子,不安像一張無形的網,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他打電話給小米,追問她是否知道若琳的下落。
小米告訴他昨天若琳有找過他,之後再無聯繫。
她的手機一直打不通,他心直往下沉。
心急如焚,卻完全沒有線索,她能去哪裡?
回家?他追到若琳老家,得知她不在又返回。
在大街小巷找她,所有人都知道有個男人發瘋一樣的尋找姚若琳。
可她去哪了?
沒有人知道。
不得已,他只好委託徵信社,調查與姚若琳有關的一切蛛絲馬跡。
最終他被告知一個名字—康卓爾。
康卓爾心理諮詢,在市中心精華地帶,一棟七層高的大樓,白色大理石牆面,映照來往人流車影,在清一色的灰色建築中,特立獨行。
勒馳衝上位於三樓診所,點名要找康卓爾,不顧櫃檯小姐的阻攔,直接衝進記憶中的辦公室。
三十五歲的康卓爾依舊一身白衣白褲,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手握白色鋼筆,從病歷中抬起頭,對上雙眼充血、一身狼狽的勒馳,他擺擺手,示意櫃檯小姐離開。
「好久不見。」他眉眼不動聲色的問。
「她在哪裡?」沒心情敘舊,勒馳開門見山。
「誰?」康卓爾雙手交疊成塔擱在桌面上。
「姚若琳!別用你那套無可奉告打發我,我要知道她現在在哪?」
他不安、焦躁,從徵信社那裡聽到她多年來依舊斷斷續續接受心理治療後,他恨不得打自己兩巴掌。
是他疏忽,以為她只是無法釋懷,卻不曾想過當年的事對她傷害到底有多大?要一直依靠心理醫生的幫助度日,現在他居然弄丟了她,他該死!
將他的情緒盡收眼底,康卓爾挑眉,「即便我告訴你她在哪也沒用,她不想見任何人,尤其是你。」
「那麼她在這裡?」他鬆口氣。總好過她在他找不到的地方。
「她遭到襲擊,」康卓爾語氣平靜,可卻像扔了顆炸彈,炸得勒馳肝膽俱裂。「是林志文。」
「該死!」他一拳砸在牆上。
看著他的反應,康卓爾冷冷的問:「那個時候你在哪裡?」
勒馳垂頭,扯出一絲苦笑。現在說什麼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她需要他的時候,他偏偏該死的不在。
康卓爾嘆氣,「十年前,我被她爸媽請到家裡看她時,第一個感覺是這女孩死定了,因為她根本不想活,她躺在床上,整個人毫無生氣,由於瘦得太快,皮膚跟不上脂肪消瘦的速度,整個人好像被塞在布袋裡的娃娃,而且那布袋還傷痕累累,因為她會突然衝進浴室使勁刷洗身體,直到出血為止,那是我見過最恐怖的自殘方式,她一心求死。」
勒馳站在窗邊,瞪著玻璃上自己的身影,恨不得狠狠砸過去。
他不知道,全都不知道,甚至還問她報復林志文是否快樂?他該死!
「當時我只有一個辦法救她,就是激怒她,讓她有活下去的理由,我告訴她可以報復所有傷害過她的人,這些年她確實是這樣做的,一直用這種偏激的方式保護自己,讓自己強大起來,不受傷害……姚若琳過得很苦,一直和過去做鬥爭,直到遇見你。」
勒馳轉身,眼眶發紅濕潤。
「一個月前她問我,真心付出會否有真愛,有人這樣告訴她,她不確定是否該再試一次,是你說的?」康卓爾的目光直逼人心。
他點頭,覺得自己的心疼得要碎了。
「我鼓勵她接受你,卻沒想到造化弄人,終究還是情關難過,姚若琳注定要過這一劫。你要見她可以,但我希望你想清楚,她禁不起再一次傷害。」
郊區的一棟花園別墅,附近有農場和大片樹林,是適合度假的好地方。
很多年前康卓爾買下這塊地,改建私人療養院,提供需要安靜空間調養身心的病人小居,並有瑜伽、茶藝、Spa等設施。
康卓爾帶他到一樓走廊盡頭的房間,停在門口小聲交代,「她的情緒很低落,別刺激她。」
勒馳點頭,伸手推開門走進去。
白色的房間,一貫康卓爾的風格,橡木地板、白色窗櫺,白色鐵藝雙人床,一組米色真皮沙發,整個空間整潔又精緻。
他環視一周,卻沒看到想見的人,浴室也空無一人,正要轉身出去找人問個清楚時,目光掃過牆角,驀地愣住。
偌大的雙門衣櫃留著一條縫,白色衣角夾在縫裡,他走過去,小心翼翼打開衣櫃門,看到了她。
她雙手環抱膝蓋,整個人窩在衣櫃一角,慘白著臉,眼窩下橫著淡淡黑眼圈,臉頰還有尚未退去的淤青,手上纏著刺眼的紗布,低著頭,不說話,眼裡一片冰冷的陌生。
勒馳蹲下,忍住心痛,試著擠出一絲笑容,「抱歉,我來晚了……抱歉,真的抱歉。」
他哭了。說再多的抱歉也沒用,她不認識他,好像根本不認識他一樣,就那麼冷漠的看著他。
抹去眼淚,勒馳伸手想要抱她,卻聽她硬邦邦的問:「你是誰?」
他看著她的眼睛,忍住心痛道:「我是那個該死的,在妳最需要他的時候,卻陪著別的女人的混蛋。原諒我,當時梅里美遇到危機,需要我配合她在媒體面前演一齣戲,只是演戲—」
他說不下去,心碎成無數片,只想盡所有努力彌補她,只要她給他機會。
姚若琳冷冷看他,看他的眼淚和滿是歉疚的表情。
如果是幾天前,她一定原諒他,可是現在—
在這個小小的衣櫃裡,她訓練自己習慣狹小的黑暗空間,和恐懼做鬥爭,她一次次告誡自己不要怕,沒人可以傷害她,也告訴自己,再也不會給任何人傷害她的機會。
無所謂原不原諒,他為什麼不來,她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要相信愛情,真心也好,虛情也罷,撕心裂肺的痛,她嘗過兩次,夠了。
從今以後,她要和愛情,一刀兩斷。
她看著他,勾起嘴角,冷冷的綻出一絲笑容,輕聲卻堅定的說:「我們,結束了。」
勒馳走出房間,走出別墅,走過偌大的草坪,坐在路邊長椅上。
他不能呼吸,全身冰涼,眼淚大滴大滴跌落,覺得心碎成一片一片。
他愛她。
深愛她。
當她說結束的時候,他像被人用刀活生生割成兩半。
當年被父親拋棄,眼睜睜看母親抑鬱到自殺,帶著母親的遺書被羞辱地流落街頭,他沒掉一滴眼淚。
可現在他心疼得快要瘋了。
看若琳把自己關在衣櫃裡,看她冷漠的表情,看她臉上的淤青和手上的傷,他恨不得立刻殺了林志文,更恨不得殺了自己。
康卓爾跟過來,看著一向堅強的他滿臉淚痕,不忍地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
勒馳啞聲問:「我能做什麼?任何事情,只要能夠讓她好過。」
康卓爾嘆氣,「沒有人能幫她,傷害她的是過去,她忘不了,沒有人能把那些事從她心裡剔除。」
縱使姚若琳是他接觸最久的一位患者,但他還是無能為力。
「一些人健忘善忘,就像你,但有些人卻敏感而容易受傷,需要比一般人更久的時間療傷,就像若琳,長期的家庭冷暴力,讓她從小就對愛情產生了恐懼和不信任,當初遇到林志文,她以為會有所不同,沒想到被傷得更重,十年來她讓自己變得強大,但也僅僅是外表。
「人前精明能幹的姚若琳,其實心裡還是藏著十年前的影子,她不相信愛情,甚至不相信親情,與人交往刻意保持距離,遇到問題總是先刺傷對方以保護自己,看起來自私自大,實際上膽小怯懦,這樣的姚若琳,和受傷的小動物一樣,敏感、恐懼。」
康卓爾違背心理醫生的守則,將姚若琳的情況分析給勒馳聽。
「別看這十年間她一直接受我的治療,但卻抵不上你幾個月。」
勒馳抬頭看他,滿眼困惑。
康卓爾苦笑,「我一直告訴她,可以試著敞開心房去接受愛她的人,可她卻說身邊都是虛情假意的傢伙,直到你出現,我第一次聽她提及『真心』這個詞,應該是你用行動打動了她。
「越抗拒愛的人,說到底越渴望愛,在若琳的心裡,其實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真愛,可越是如此,反而比常人更敏感,小小一點傷害,對她來說都是致命的,這次雖然是老天捉弄,但也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勒馳挑眉,「機會?」
康卓爾點頭,「用你的真心再打動她一次,這樣她或許會懂,即使受了傷害,但如果是真愛,就能克服一切困難走到一起。」
如果是真愛,就能克服一切困難……
康卓爾的話點醒了他。
這點坎坷算什麼?他愛她,真心愛她,所以再大的困難都難不倒他。
即使要重新追求,即使再花一個十年,他也一定要追回她的心。
第八章
姚若琳一夜無眠,到第二天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夢裡,她變成小女孩,坐在家門外的臺階上,滿臉是淚水,聽媽媽在屋裡一遍一遍說對不起,哭著求爸爸放她走……
一轉眼,她十五歲,縮在牆角,三個看不清臉的人朝她走來,她怕到發不出聲音,只聽到林志文和很多人的笑鬧聲,罵她胖子,該死的胖子……
又換了個場景,她看到林志文跪在自己腳下狼狽痛哭,又突然站起來咬牙切齒的罵她是騙子,欺騙他的感情……
然後是勒馳,站在黑暗中,點燃一只打火機,在昏黃的火光中看著她笑。
那光好溫暖,他的笑容也好溫暖,她不由自主走近,伸手觸摸他的臉,突然光滅了,黑暗鋪天蓋地而來。
「不—」姚若琳她霍地驚醒,清晨的陽光刺進眼睛,她伸手遮擋,卻觸摸到一片冰涼。
發覺自己竟然一臉淚水、一身冷汗,她怔怔坐著,心荒蕪一片。
他走了,不管是夢裡,還是現實中,他走了。
帶走因他而來的光,留她固守黑暗,這是她想要的結果,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
叩叩叩—門板被敲響,她一怔,呆呆望著門的方向,發不出聲音。
「姚小姐,能進來嗎?」是療養院服務人員的聲音。
姚若琳眸色一黯,轉過頭看向窗外問:「什麼事?」
服務人員推門進來笑著說:「有人送禮物給姚小姐。」
「禮物?」她挑眉。
「進來吧,先把舊的搬出去。」服務人員向門外招手。
立刻進來兩個工人開始動手搬衣櫃。
若琳驚訝,起身走過去制止,「你們幹什麼?」
「妳別擔心,只是幫妳換一個。」服務人員解釋。
「換一個?為什麼?」她不明白,康卓爾又在搞什麼花樣?
「等一下妳就知道了。」服務人員一臉興奮的表情。
很快的,兩個工人搬著一個偌大的衣櫃進房,白色的,四四方方,散發著被陽光曬過的原木味,可卻比之前的大一倍,放在小小的房間裡不成比例。
「是康醫生讓換的嗎?」她蹙眉。
康卓爾一向注重房間擺飾,不可能換這麼不對稱的家具,而且康卓爾應該不知道,這幾天她都躲在衣櫃裡……不對!
姚若琳心驚。是勒馳,只有他看過。
她走過去,打開衣櫃。
果然,偌大的衣櫃裡好像一個小房間,四壁包著用碎花棉布做的海綿墊,頂部有盞小小的燈,散發橘黃色光亮,照在鋪滿帕帕手工糖果的墊子上,一閃一閃的散發著刺眼的光。
她霍地闔上櫃門,轉身望著一臉期待的服務人員道:「把它搬走,我不要。」
康卓爾走進來,示意服務人員離開。
姚若琳背對他,站在窗邊不說話。
康卓爾看看衣櫃,莞爾說:「不進去試試,肯定比我那硬邦邦的衣櫃要舒服得多。」
她握拳,轉身瞪他,責問:「為什麼帶他來?作為醫生,你不是應該嚴守病人隱私嗎?」
康卓爾不說話,看著她,目光犀利,彷彿能看透人心。
姚若琳轉過身,避開他的探究,負氣道:「好,既然這樣,我走。」
她轉身繞過他要離開,卻聽他在身後嘆氣,「妳準備一輩子這樣逃避嗎?」
頓住腳步,僵在門邊,她執拗的反駁著,「我沒有,恰好相反,我正在學著面對,讓自己清醒,從此脫離苦海。」
康卓爾點頭,「那妳是在怕什麼?」看著她緊繃的背影,繼續激她,「既然決定不管如何都不再愛,應該像吃了秤砣鐵了心一樣,又為什麼不敢面對他?怕再一次被感動?」
「不可能!」她咬牙否認。
他忍笑道:「那何不看他怎麼做?或者像妳之前對待林志文一樣,等他好事做盡跪在妳腳下求妳原諒的時候,再狠狠踢開他,這樣不是更徹底?」
點到為止,康卓爾悄悄退出,留她在房裡獨自面對。
很多事情,若是當事人想不明白,任旁人說破嘴,也一樣無用。
姚若琳轉身,看著那個偌大的衣櫃,她顫抖著打開櫃門,溫暖的光灑下來,照在她臉上。
她閉上眼睛,滾燙的淚滑落。
康卓爾說的對,她怕,怕得要死。
不是不原諒他,而是不能夠相信自己,她受夠了在最幸福的時刻,心被重重地摔落……
都碎成了一地,要怎麼拼湊回原來的模樣?
半夜,勒馳悄悄推開房門,借著月光走進姚若琳的房間。
他聽到她收下禮物,高興得一整天都坐不住,恨不得立刻衝進來見她,卻又怕惹她生氣。
好不容易等到半夜,看她房間的燈滅了,數著黑暗過了兩個小時,確定她應該睡了,他悄悄的溜進來,只為看她一眼。
月光下,她並沒有睡在他送的衣櫃裡,而是窩在窗邊的沙發上,頭埋在雙膝裡,小小的縮成一團。
見到她這樣,他不知該高興還是傷心,一方面高興她不再躲在衣櫃裡,另一方面又傷心,她寧願縮在沙發上,也抗拒任何與他有關的東西。
從來無心傷她,可她卻還是因他而受傷,這一點,像根刺扎在他心裡。
他悄悄走上前,蹲在她身前,看她垂在膝蓋的手。
康卓爾說那只是皮肉割傷,並沒有傷及神經,今天拆了紗布,傷口已經大致癒合,應該不會太痛。
可是他的心卻一直在痛,好像這傷口割在他心上,痛得撕心裂肺。
忍住抱她的衝動,他起身離開,否則他一定會不顧一切的將她擁在懷裡,因為心好痛、好空,只有緊緊抱她,才能填滿。
然而這不是她要的,至少現在不行。
門開了又關,房裡再度被黑暗包圍,姚若琳自膝間抬頭,望著漆黑的門洞,淚水無聲滑落。
她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如果他繼續這樣,她一定會投降。
再一次投入他的懷抱,再一次全身心付出,然後呢?
會不會有再一次的意外?誤會?甚至,真正的背叛?
她不敢想,不敢要。
第二天一早,姚若琳瞪著衣櫃,正在想要如何處置,門板被敲響。
昨天送衣櫃的服務人員再度進來,很尷尬的說:「抱歉姚小姐,我是來換衣櫃的。」
「換衣櫃?」她挑眉問。
「嗯,送的人說妳不喜歡這個衣櫃,讓我們把舊的給妳換回來。」服務人員說著招呼兩個工人進門抬衣櫃。
姚若琳皺眉,起身制止,「送了我就是我的東西,我沒喊搬,誰敢搬?」
「可是—」服務人員頓時無措,不知如何回應。
看院長經過門外,立刻跑過去求救。
「院長,勒先生請我們把衣櫃換回來,可姚小姐卻又說不准。」
康卓爾聽了莞爾,探頭進來看姚若琳的表情。
她背過身不看他。
「沒事了,先出去吧。」
「那還換不換?」服務人員為難。
「我看暫時不用換了。」康卓爾語氣帶笑,走到姚若琳身後說:「很高興妳想通了。」
「想通什麼?」她冷笑反問。「我只是在按妳說的做,等他好事做盡,再狠狠踢開他,讓他徹底死心。」
康卓爾挑眉,隨即聳肩道:「好啊,如果這樣能讓妳高興的話,我支持妳,妳準備怎麼做?」
她轉身,看他一副好整以暇準備看好戲的樣子,便沒好氣的說:「不用你管,還有,這是我最後一次接受醫生的治療,從此以後,我不會再聯絡你。」
聞言,他微笑著點點頭,「這也是我希望的。」
雖然不確定她想幹什麼,但他有預感,勒馳這回會被整得很慘,不由得有些同情他了。
半夜,房門被輕輕推開,借著月光,勒馳悄悄走進房間。
白天聽說她沒讓工人搬走衣櫃,他感到驚喜,期望這代表著她開始接受他的好意。
康卓爾說的對,很多人善忘健忘,就像他,受了傷能夠很快忘記,依舊沒心沒肺的活著。
可很多人卻不然,若琳脆弱、敏感,帶著一顆傷痕累累的心活著,比常人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時間才能癒合。
所以他不急,他願意等她重新接受他,哪怕一天一點點,只要她接受,他願意耐心陪著她走出黑暗。
可當他進到房間,看到空空如也的床鋪,沙發上沒人,衣櫃裡沒人,浴室裡也沒人,他慌了,打開燈又每個角落找一遍,不見她蹤影。
他扔下原本打算送她的花,轉身出門,卻看到衣櫃一角貼著的紙條—我在天臺等你。
勒馳驚出一身冷汗,轉身往天臺上跑。
腦海裡閃過一幕幕畫面,他忍不住的害怕,爬樓梯的腿發軟,嗓子發緊,一道聲音在他耳邊喊,不要、不要、千萬不要—
「不要跳!」
砰地踢開頂樓的門,他顧不上找人,衝口喊了出來。
姚若琳站在欄杆邊,黑暗中揚起嘴角,慢慢地轉身看他。
看她白衣白裙站在那裡,彷彿連風都能夠把她推下去。
勒馳顫抖,冷汗直流,僵在原地不敢上前,用乾澀的聲音求她,「快過來,別這樣。」
她冷笑道:「怕什麼?不過十幾公尺的高度,我已經死過一次,差點又死第二次,這點恐懼算什麼?倒是你,」她看著他,滿臉嘲弄的表情,「幹麼一副怕得要死的樣子?這麼怕,追上來幹麼?不如直接落跑好了。」
聽不進她在說什麼,他滿腦子都是當年的畫面,急切的喊道:「隨妳怎麼說,妳下來,到這邊來罵,隨妳罵幾天幾夜都好。」
她搖頭,輕聲笑,「幾天幾夜?你以為你是誰?俱樂部服務生?無所事事的賽車手?你以為你憑什麼命令我幹這幹那!」
勒馳怒吼,「妳閉嘴,妳給我馬上下來!」
姚若琳愣住。
該吼的應該是她。她氣憤,故意往前再走一步,挑釁他的警告。
被她逼瘋了,勒馳大步衝上前,不管她的尖叫、掙扎,眼前滿是當年母親墜樓的畫面。
十四歲的他無力阻止,今天她要是敢跳下去,他就陪她一起跳。
看他發瘋一樣衝上來,她警告,「你別過來!再過來,我就……你放開我!」
她整個人被他緊緊抱住,被勒得喘不過氣來,只能拚命打他,發瘋一樣的踢他打他,要他放開她,眼淚不爭氣的流出來。
勒馳不出聲、不還手,任她打。
一路將她抱進房間,狠狠扔到床上。
姚若琳被摔得七葷八素,還沒爬起來就聽到他大吼,「妳瘋了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居然想要跳樓?連死都不怕,妳還怕我?我有這麼可怕嗎?」
他表情嚴厲,目光凶狠,一副恨不得掐死她的樣子。
姚若琳尖叫著吼回去,「別朝我吼,你根本什麼都不懂,被傷害、被拋棄是什麼感覺你知道嗎?我不怕死,因為我已經死過兩次,我用了十年好不容易活過來,就在前幾天,你又狠狠的補了一刀,你以為我怕什麼?我怕再有第三刀、第四刀,你這個劊子手有什麼資格朝我吼」
「我劊子手?我沒資格?是,我是不懂妳所說的被傷害、被拋棄是什麼狗屁感覺,我只知道這世上沒什麼事值得拿命去換,如果沒人珍惜妳,妳就更該自己珍惜自己,讓那些拋棄妳、傷害妳的人知道,沒有他妳可以過得更好!」
他想搖醒她,恨不得敲開她的腦袋看看到底是哪裡想不通。
看著她一臉慘白的抗拒,他感覺自己五臟六腑都在絞痛,咬牙鬆手,他瞪著她道:「想趕我走是吧?用這種極端的方法嚇我,想看我被嚇得落荒而逃?姚若琳,妳夠狠,如果妳真的像妳表現得這麼帶種,那就好好活下去證明給我看,讓我看看一個人,妳可以活得更精彩。」
勒馳轉身,砰地甩上門。
房裡一片死寂。
姚若琳呆呆坐在床上,盯著緊閉的門板,眼淚 答 答跌落。
她知道她成功了,真的氣走了他,她該高興,該高興再也不用擔心受傷。
躲在自己的世界,沒有人能夠進入,漆黑的世界,只有她一個人,再也沒人有機會傷她,她該高興的。
可是,為什麼卻一直掉眼淚?心好像被挖了個洞,空了一塊……
她跌跌撞撞下床,卻被什麼東西絆住。
低頭,一株小小的植物,在昏暗的夜色中發出微弱的光。
她伸手抹去眼淚,蹲下身,屏息抽出繫在花梗上的紙條,展開一看,蒼勁的字體寫著一句話—
平日裡帶刺的蘆薈,在黑暗中也能發出溫暖人心的光,讓這束小小的光在黑暗中代替我陪伴妳。
暗夜中,普通的蘆薈居然散發著迥異於白日的神祕光彩。
肥厚而墨綠的葉片上,整齊的排列著一顆顆淡黃色的小刺,如同公路上的螢光號誌,閃爍出淺黃色的光,沿著小刺勾勒出迷人的輪廓,就像是用螢光筆在黑暗中細描出來的,分外美麗。
視線變得模糊,姚若琳握住紙條,緊緊握住,感覺自己站在黑暗中,遙望這一小束光。
渴望,卻不可及。
別墅外,勒馳坐在椅子上,雙手握拳,幽深的眸子讓夜色更加黯然。
康卓爾走過來,坐在他身邊,能夠體會他此刻的心情。
姚若琳這回鬧大了,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踩到勒馳的痛處。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傷口,而勒馳的傷,一直被掩藏得很好,好到沒人想得到這個平日裡嘻皮笑臉、對一切不在乎的男人,十幾年前曾經也是他的病患。
「想放棄了?」康卓爾開口問。
勒馳不答,遠遠望著那扇漆黑的窗,目色陰黯、表情冷漠,沒人知道此刻他內心正被怒火充斥。
可一切逃不過康卓爾的眼睛,他幽幽嘆息,拍拍勒馳的肩說:「這樣也好,你走你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放任自由,未嘗不是好事。」
「你真這麼認為?」
他還是不看他,只是臉上多了一抹譏誚。
康卓爾莞爾,「不然呢?」
「我從來不相信命運。」勒馳冷冷開口,「十四年前,那個女人拋下我跳樓以後,我就對自己發誓,這輩子要為自己活,在這世界上再也沒有值得我在乎的人,只要自己高興,怎樣都可以。」
康卓爾點頭沒有反駁。但他知道不是這樣的,勒馳還是替拋下他自殺的母親還清了債,即使不喜歡當模特兒,也強迫自己做了三年才放任自由。
「這個女人以為自己是誰?」勒馳咬牙,放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只是被一個人拋棄而已,就放棄全世界,這種膽小鬼,根本不值得我在意。」
康卓爾贊同,「確實,我也這麼覺得,沒必要為一棵樹放棄一整片森林,姚若琳是個蠢女人。」
勒馳轉頭瞪他,黑暗中,康卓爾咧開嘴笑。
被看穿,他惱怒著,霍地站起身,「我走了。」
「放棄她了?」康卓爾不動,坐著看他僵硬的背影。
勒馳腳步頓住,停留兩秒,大步離開。
夜色中,只見他跳上車,飛一般的騎走。
康卓爾笑,喃喃道:「姚若琳,老天對妳還是不賴的。」
不知哭了多久,姚若琳抱著那株小小的植物,最後趴在地板上睡著了。
房門被打開,康卓爾悄聲走進來,看著在地上縮成一團的人,無聲嘆息,從床上扯來被單蓋在她身上,看她眉頭緊鎖,臉上掛滿淚痕,他勾起嘴角。
從懷裡掏出一本病歷簿,放在她身側,他便悄然退出。
他真心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以醫生的身分,為膽小鬼姚若琳療傷。
翌日,姚若琳醒來。
在地板上睡了一夜,她渾身痠疼,勉強撐起身體,發現一旁白色的本子。
這種本子她再熟悉不過,康卓爾會為每個心理諮詢的患者準備一本白色真皮筆記本,在書背寫上每個人的名字,她的那本不知道寫了多少頁,可這一本—
她拿過本子,看到書背上的名字。「勒幼儀?」
這是誰?別人的病歷,為什麼放在這裡?康卓爾從來不會這樣做的,他是無意掉的,還是……
「勒幼儀?」姚若琳反覆唸著這個名字,突然愣住。勒
她慌忙翻開第一頁—
患者:勒幼儀
年齡:三十二歲
第一次就診紀錄:重度憂鬱症患者,未婚產子,欠高利貸,曾有自殺史……
為什麼拿這個給她看?姚若琳腦子轉得飛快。
康卓爾不會隨便洩露客戶患者,除非這個勒幼儀和她有關係,和她有關……是他嗎?
她跳起來去找康卓爾。
「這女人是誰?」姚若琳推開康卓爾辦公室的門,顧不上還有別人,她急著想知道答案。
他正在交代事情,看她這樣冒失的闖進來,不怒反笑,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康卓爾關了門不急著回答,倒先反問:「妳為什麼關心?」
姚若琳嘴硬,「是你拿給我看的。」
他莞爾,點頭,「所以妳還在乎?我可以這樣理解嗎?」
她挑眉,握住本子的指節用力到發白,昂著下巴看他,最終敵不過他的審視。
挫敗的低下頭。她在乎,她騙得了別人、騙得了他,卻騙不了康卓爾。
不逼她承認,康卓爾拉了把椅子讓她坐下,拿過本子攤開在桌上,翻看一頁又一頁快要發黃的紙張,不得不感嘆。
「緣分真的很奇妙,我怎麼也想不到,妳和勒馳,居然會遇上。」
姚若琳心顫。她猜對了,果真與他有關!
「這是……」她指著本子上的名字,不敢妄自猜測。
「勒馳的親生母親,十四年前跳樓身亡,就在妳昨天站著的天臺上。」
她一怔,心猛地揪痛。
昨天他一反常態的大怒,她原本以為只是被她刺激,卻沒想到自己正踩在他的痛處,踩在他母親當年自殺的地方要脅他。
她懊悔不已,覺得自己異常殘忍。
「為什麼她會自殺?」
康卓爾嘆氣,「勒幼儀出身很好,父母皆是大學教授,畢業就進入一家大財團做祕書,原本一切都很順利,直到她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一個大她二十歲的已婚男子。
「他承諾會離婚娶她,她信了,不顧家人反對做了男人的情婦,甚至替對方生下一個孩子,但很快,男人變心另結新歡,她不甘心,鬧到人盡皆知,最終丟了工作,父母因為愛面子無法原諒這樣的女兒,毅然和她斷絕關係。被徹底拋棄的她自暴自棄染上毒癮,由於沒有穩定的經濟來源,只能靠借高利貸維持生活,最終欠下龐大債務無力償還,選擇帶著十三歲的兒子去投河,幸而被掙脫的兒子拖上岸。
「那一年我回國,開診所,媒體大肆報導,於是男孩帶著母親來找我,求我救他母親。」
「是他?」淚雨滂沱,她發不出聲來。
昨晚她還對他吼,站在他母親自殺的地方,說他根本不懂被拋棄、被傷害是什麼感覺。
而他是怎樣回答的,他說是,他是不懂她所說的是什麼狗屁感覺,只知道這世上沒什麼事值得拿命去換,如果沒人珍惜她,她就更該自己珍惜自己,讓那些拋棄她、傷害她的人知道,沒有他們她可以過得更好!
他不是不懂,而是她所謂的傷害跟他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他是怎樣熬過來的?被生父拋棄、被生母拖去尋死,她不敢想像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忘記這一切,過得更好。
他要她好好活下去證明給他看,一個人可以活得更精彩。
當年小小的他,眼睜睜看親生母親墜樓,是否也這樣告訴自己,好好活下去證明給拋棄他的父母看,一個人可以活得更精彩。
她該死!
姚若琳咬住嘴唇,心亂如麻,痛到窒息。
不懂的是她,和他比起來,她那些傷又算什麼
他說的對,她根本就是個沒膽的蠢女人。
「勒幼儀死後,我一度很擔心他,十四歲的孩子要怎樣生活?可他讓我刮目相看,他拿著母親留下的遺書找到生父家,提出要對方履行義務,替勒幼儀還債並供養他到成年,很難想像當時他是下多大的決心才能提出這樣的要求,但是很無奈,他被生父的原配羞辱一頓趕出來。」
現在想想,還是覺得那小子很不得了,有這樣的勇氣。
「後來他輟學,拚命打工,但因為未成年,只能去餐廳、KTV 幫忙洗碗或做一些粗重沒人想幹的工作,但即使那樣還是趕不上高利貸利滾利的速度,那段時間他常被討債的人打、居無定所,我曾提出幫他,卻被他拒絕。
「十八歲時,他被星探發掘,成為曝光率最高、跑活動最勤的模特兒,很快就紅了,跟他合作過的廠商都很喜歡他,因為不管什麼條件,他都點頭答應,完全沒有脾氣。
「當時我就想,這小子一定忍不了多久,最多還清債務。果然,三年,在他最紅時退出那一行,沒人知道他怎麼想的,但我知道是債還完了,所以他決定不再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工作。
「退出模特界以後,他活得很散漫,靠打零工度日,我遇到過他幾次,問他有什麼打算?他說沒有,過一天算一天,自己快樂就好。
「一樣米養百樣人,每個人處理傷口的方式不一樣,妳抱著不放,他卻放得一乾二淨,後來在報上看到他的名字,是在摩托車拉力賽的得獎名單上,別人是在玩車,這小子完全是在玩命,怎麼有人拚得過他?」
姚若琳靜靜聽,眼淚像斷線的珍珠, 答 答的掉。
十四歲,她在學校裡,儘管受盡嘲諷,但至少衣食無憂。
可他卻在龍蛇雜處的環境裡打工,努力償還母親欠下的債務。
她僅僅是被林志文戲弄、被幾個醉鬼傷害,就自殘自哀走不出來。
而他卻要忍受著高利貸的暴力威脅,勇敢的活下去,甚至,活出真正的自我。
和他相比,她渺小怯懦自私,和他相比,她所遭遇的一切都不值一提,可她卻作繭自縛十年。
曾經他擁著她說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戀愛要這樣談才有滋有味,生活要這樣過才有意義……
曾經他為她做糖果,說溶入真心,吃的人能嚐到幸福的滋味。
曾經他用兩碗不同的陽春麵告訴她,只要有心,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可她卻只是麻木的接受、被動的感受,不曾認真思考他說的每一句。
此刻往日種種浮上心頭,他的聲音猶在耳邊。
她看不起自己,恨不得時光倒流,那麼她一定不那樣對他。
這一刻,她放下自己的傷,想著那些烙印在他胸口的痛,為他疼,為他流淚。
想把他擁在懷裡好好安慰,像他曾經溫柔的對待她那樣,安慰他。
康卓爾笑,闔上病歷本,看著低泣的她說:「知道嗎?其實妳和他很像。」
她抬頭,眼睛蓄滿淚水,一臉迷茫。
「都在尋找人生的意義,被拋棄以後,都感到痛苦和迷茫,卻用完全不同的兩種方式,各自尋找著生活的意義,以此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我很欣慰,你們遇到彼此,在這份愛裡獲得重生。」
第九章
幾天以前,勒馳到處在尋找姚若琳。
可幾天以後,情況對調,姚若琳發瘋般的在尋找勒馳。
飆風車隊、大家樂俱樂部、奶奶家及老譚麵店、帕帕手工糖果店、他打工的店家……所有曾經他們一起去過的地方,都沒有他的蹤影。
她找不到他。
丟了他,她才知道她對他的瞭解有多貧乏。
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是他追她跑,她被動的接受、被感動,理所當然的接受他給的好,卻從未想過付出。
她該死的抱著過去不肯放,卻不知道眼前的人才值得珍惜。
到現在,才知道他對她很重要,但卻被她弄丟了。
姚若琳失魂落魄的坐在他曾經打工的咖啡廳。
若干個日子之前,她也一樣坐在這裡等他,他招呼客人,偶爾會幫她續杯,卻頑皮的用帕帕手工糖果代替砂糖。
一塊薄荷口味的帕帕手工糖果,落在咖啡杯底,要好久才能融化,也因此,等待的時間感覺不那麼漫長,並充滿甜蜜。
可現在,她也在等,買很多帕帕手工糖果融進咖啡裡,卻再也喝不到甜味,總是喝著喝著,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每多過一天,她的自責就多一分,回想他所經歷的,再反觀自己。
同樣受傷,他活得瀟灑、看得透徹,而她卻怯懦,作繭自縛。
康卓爾說的對,勒馳讓她看到面對傷害,原來還可以有另一種姿態。
勒馳讓她無地自容,卻也輕易的放下過去,不再覺得苦、不再覺得痛。
可她不確定的是,這樣的自己,對他來說,是否也有同樣的意義?
他是否還會原諒這個膽小又自私的她?
是否還會接受她?
她放不下他,他是否也一樣?
她丟了他,此刻萬分懊悔,他是否也一樣?
姚若琳想得出神,卻被咖啡廳裡突然的騷動打斷,抬起頭看去,咖啡廳的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高 的女人,衣著光鮮、風情萬種,是梅里美。
顯然很多人都認出她,服務生立刻圍上去要簽名,梅里美戴著墨鏡低笑不語,點兩杯咖啡外帶,順便幫粉絲一一簽名。
姚若琳驚覺自己忘了她,跳起來走過去,撥開人群抓住她問:「他在哪?妳一定知道,他在哪裡?」
換個地方,街邊的廣場上,梅里美啜著咖啡,看著三五成群的人們,久久才開口。
「對不起。」
姚若琳困惑不解。
梅里美苦笑,「因為我利用了他,讓妳誤會了,對不起。」
她好失落,聽梅里美解釋當時的情況,她知道自己誤會了,她才是該說對不起的人,可此時該聽她道歉的人她卻找不到。
看她黯然神傷的模樣,梅里美為她指點,「他去了達喀爾。」
「什麼?」姚若琳驚問。
達喀爾?依稀記得這個地方好像在非洲。
去那麼遠的地方,是為了徹底躲開她嗎?
看出她心思,梅里美笑著搖頭,「是去參加達喀爾拉力賽。」
「達喀爾拉力賽?」她就完全沒聽說過。
梅里美嘆氣,「唉,愛情這東西真沒有道理,為了他,我所有與摩托車有關的資料都翻遍了,可他偏喜歡對此一竅不通的妳。」
姚若琳竊喜,卻又很快失落,「他喜歡我嗎?現在還喜歡嗎?」
如果還喜歡,為什麼不告而別?
是誰趕跑他?不就是妳嗎?
她內心兩道聲音在打架,失落無以言表。
梅里美旁觀者清,點醒她說:「如果不喜歡,就不會因為受傷而跑去那種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參加被稱為勇敢者遊戲的比賽。」
「勇敢者遊戲?很危險嗎?」姚若琳心驚地問。
「何止危險,十六天要跑一萬一千公里,而且遠離公路,杳無人煙,白天熱到要死,晚上凍成冰棍,而且一路地勢險惡,所以被稱為世界上最艱苦的拉力賽,沙漠、泥漿、岩石、農田,根本沒有一條像樣的路,我真懷疑他是去送死,而不是去比賽。」
「不可能!」姚若琳捂住胸口喊出來。
「很難說,這比賽每年都有賽車手犧牲。」
梅里美故意嚇她,見她臉色煞白、冷汗直流,總算放心了。
看來那個笨蛋不是單相思,有情人可以終成眷屬,她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起身拍拍手,她壞心眼的補一句,「如果他能活著回來,代我告訴他,我梅里美不是沒人要,我已經從他那裡畢業了。」
看梅里美揚長而去,姚若琳也跳起來,走到路邊攔下一輛計程車回家。
達喀爾拉力賽,以沙漠為舞臺,是最嚴酷和最富有冒險精神的賽車活動,被世界上一百八十個國家的電視、廣播、報紙以及雜誌廣泛報導,受到全球五億以上人口的熱切關注。
從二○○九年它移師南美洲舉辦,以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為起止點,縱橫滿是沙丘、泥漿、草叢、岩石的南美洲大陸,歷時十六天,全程約一萬一千公里。
由於賽段地理條件惡劣、氣候極端,又被冠上世界上最艱險的賽程—勇敢者遊戲,至今為止能夠全程跑完的參賽者只佔百分之三十八,這也意謂著,每年都有許多賽車手受傷甚至犧牲在這片沙漠上……
瞪著網頁的上介紹,姚若琳心亂成一團。
他為什麼要去參加這種比賽,是想證明自己很強嗎?
還是真的想躲她遠遠的,又或者他根本已經不在乎她,不在乎她是否會為他擔心、為他害怕。
這見鬼的比賽每年都會奪去人命,為什麼還要舉行
姚若琳登入網路電視,不放過每一個與比賽有關的影片,她沒有看到賽事介紹所形容的壯麗,只看到一望無垠的沙漠。
烈日烤著沙粒掀起層層熱浪,單調枯燥的黃沙中,孤單的賽車手好像螞蟻,穿越無人之境,拖著長長的沙塵,在空曠的大沙漠上滑出屬於自己的路徑。
但很快,塵歸塵、土歸土,沙漠再度恢復它原有的貧瘠,直到下一位賽車手騎過。
這是一場孤單的比賽,每一個賽手都必須孤軍作戰,不單要面對嚴酷的地理和氣候條件,還要應付不時發生的種種狀況。
爆胎,或者乾脆整輛車陷進流沙裡,又或者猝不及防摔個大跟頭,再爬起來繼續趕路。
不知道哪一個是他,姚若琳登入賽事官方網站,好不容易找到他的名字—
摩托車組第一百七十一號,勒馳。
可是對著小小的螢幕,她找不到他。
她只能沒日沒夜,到處蒐集最新影片,企圖從清一色的賽車手中找到勒馳的蹤跡,哪怕只是匆匆看一眼,能夠證明他安好,她也可以放心。
可沒有,她挫敗得幾乎跳起來砸電腦,卻又捨不得切斷這唯一和他的聯繫。
影片裡那些賽車手,面對各式各樣棘手的問題,卻不輕易放棄,跌倒了立刻爬起來繼續,出現問題馬上解決,然後馬不停蹄的上路。
路途一望無際,賽車一輛接一輛飛馳而過,不管前面等著的是什麼,都無法阻擋他們前進的速度。
一天又一天,姚若琳盯著電腦螢幕,耳邊永遠是達喀爾拉力賽激情四射的背景音樂。
她發現,在她看來枯燥乏味的比賽,在這些賽車手眼中,卻有不同的意義。
儘管沿途崎嶇、坎坷無數,花兩到三個星期穿越無人沙漠、歷經狂沙磨礪,卻沒有一個人主動放棄。
只有百分之三十八的人能跑完全程,這意謂著大多數人都不得不因為意外和事故被迫放棄。
儘管這麼苦、這麼累,但是,離開的人卻哭了。
對著鏡頭說:很遺憾,在這裡止步。
夠膽隻身穿越世上最艱難歷程的賽車手,一張滿是沙塵的臉上赫然掛著兩道淚痕,用失落的表情說:即使沒有拿到第一,也想要跑完全程,可是沒機會了……
看到這裡,姚若琳的心驀地生疼。
勒馳是否也正在沙漠的某個角落,被風沙困住,面對荒蕪的沙漠,獨自一人承受這樣的失落和遺憾?
心中卻有一道聲音反駁:不會的,他不會輕易放棄,不會被困難打倒,因為他是勒馳,能夠傲視痛苦、迎面接受挑戰的勒馳。
她突然有些明白,他為什麼去參賽。
這比賽像是人生的路,看不到終點,卻歷經磨難。
會有各式各樣的意外阻擋前進的腳步,半途而廢的人,縱有遺憾,也再不能回去這戰場。
而繼續堅持在這條賽道上的人,無懼磨難,與困境抗爭,跌倒了爬起來,淬煉了靈魂,在苦難中重生。
在這條看不到終點的賽道上,心無旁騖的前進,再前進。
她眼淚掉下來,懷裡的每一顆帕帕手工糖果,因為沾了淚水,閃閃發光。
七天以後,姚若琳終於看到了他。
背號一七一,他穿紅白相間的賽服,頭戴全罩式安全帽,看不見臉,可這已經足以讓她熱淚盈眶。
她趴在電腦螢幕前,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畫面。
畫面是透過直升機空中拍攝傳送的,茫茫的沙漠中,他一個人騎得飛快。
那是一段顛簸的小徑,砂石和塵土在他身後捲起長長的硝煙,他像子彈般疾射前進,穿越小徑,飛過顛簸,輪胎打滑跌入沙坑。
姚若琳尖叫,咬住嘴唇,緊張到不能呼吸。
塵土飛揚中,他爬起來,用盡力氣將車推出沙坑。
有其他賽車手從他身邊掠過,捲起一片塵土,完全將他掩蓋,她大罵混蛋,氣得跳腳,卻不敢離開電腦前片刻,屏息梭巡他的身影。
硝煙瀰漫中,他像個戰士,推著滿是塵土的車走出迷霧,緩慢跑兩步,重新發動引擎,快速跳上車,再次上路。
直升機上的主持人發出讚嘆,「這就是達喀爾的魅力所在,人活著需要理想和信念,向極限挑戰就是一種勇敢,達喀爾的賽車手無所畏懼,我們向他們致敬。」
姚若琳歡呼,在電腦前又跳又叫、又哭又笑。
不知情的人看到,一定以為她瘋了。
好幾天不眠不休,此刻她兩雙佈滿血絲、臉色暗黃,可眼裡卻閃爍著光芒。
她的目光追隨著影片裡他的背影,露出這麼久以來,真心的笑。
孤單的一百七十一號,穿越艱難險阻的南美洲大陸,任何坎坷都無法阻擋他的腳步。
而電腦前的她,穿越十年的時光,回到那個陰暗的巷子裡,對蜷縮在角落的那個胖女孩說—
「起來吧,只要有心,沒有過不去的坎。」
幾天後—
早上十點,白秀蘭買菜回家,聽到後院隱約有人說話。
她循著聲音走過去,看到花園上蹲著一大一小兩個人。
「姊姊,這是什麼植物?」
小諾一手扶住花梗,一手幫忙挖土,小聲問著同母異父的姊姊。
這個姊姊從他還沒出生時就不住在家裡,每次媽媽提到姊姊,都會咳聲嘆氣、很難過的樣子,連一向沒什麼煩惱的爸爸也沉默無語。
於是他從小就知道,在爸媽面前最好不要提到姊姊,她應該是個討厭人物,才惹爸媽不高興。
可是,偶爾姊姊回來,他又發現,儘管姊姊冷冷的不怎麼說話,但爸媽卻對她非常好。
每次姊姊回來,他都有種被忽略的感覺。
於是他又覺得,姊姊應該是很厲害的人物,在爸媽心目中的地位完全蓋過他。
最終他得出結論—
姊姊是個在家裡有著非同尋常地位的狠角色,所以,他最好別惹到她,否則萬一哪天姊姊看他不順眼,會讓爸媽不要他也說不定。
從那之後,每次姊姊大人駕到,他都乖乖躲起來,盡量不惹她心煩。
可今天是怎麼回事?爸爸去找朋友下棋,媽媽出門買菜,只留他一人看家,狠角色姊姊突然回來了。
他怕怕,開了門就想溜,想趕緊給爸媽通風報信,可卻被姊姊揪住。
還以為會被打,沒想到她居然拉著他說抱歉。
抱歉什麼?他不懂,就看姊姊從包包裡掏出好多閃亮亮的糖果給他,說以後都會照顧他這個弟弟。
弟弟欸,第一次聽她這樣叫自己,居然覺得臉熱,心跳加速。
然後就這樣被姊姊拉到後院,開始幫她挖土,姊姊說要種一棵很厲害的植物在家裡,這樣以後晚上他都不會害怕。
很厲害的植物?難道是「植物大戰殭屍」裡的那種?還有,她怎麼知道他晚上會害怕?
「這是蘆薈。」姚若琳小心翼翼的將蘆薈從盆裡移到土壤中,笑著回答弟弟的提問。
「蘆薈?我有聽過啊,可是它應該不會很厲害吧!」
小諾搞不懂。
姚若琳笑道:「別看它個頭小小的,其實它和普通的蘆薈不一樣哦。」
「哪裡不一樣?」他左看右看,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填好土,從桶裡舀出一瓢水,仔細的澆下去,她輕吁一口氣,轉頭看弟弟被太陽曬得紅撲撲的臉,笑著伸手拍拍他腦袋,小聲說:「它會發光。」
「發光」小諾驚呼,無法想像有植物會發光。
姚若琳樂了,點點頭道:「嗯,到晚上你就知道了,這株蘆薈很厲害的,會發出淡淡的光,照亮整個花圃,到時候你睡在房間裡,抬頭看看窗戶,就不會再是黑漆漆的,應該可以看到有微微的亮光,是它在這裡守護你哦。」
「真的嗎?」小諾驚喜的湊近,看著這株小小卻有著神奇力量的蘆薈,已經迫不及待的想像它發出的光照亮他的窗臺,那他就不會再害怕。
「當然是真的,我們來打勾勾,晚上我們一起看,我保證一定能看到。」
她伸出小手指承諾。小諾害羞,悄悄搓去手指上的泥土,這才怯怯的伸出手,放在姊姊溫暖的指間。
姊姊要陪他一起欸,好高興哦!
姚若琳輕輕牽扯小小的手指,掌心的溫軟讓她露出溫柔的笑。
拉了弟弟起身,卻看到站在後門階梯上的母親。
「媽。」她咧嘴一笑,輕輕喚了聲。
白秀蘭驚喜交加,胡亂抹掉眼淚,跑過去擁女兒入懷。
十年了,她以為再也不會聽到這聲媽,女兒叫了,證明她原諒了她這個不稱職的母親。
又一個星期,姚若琳到新視窗取毛片。
才進門,就看到一堆人圍著電視不知道在看什麼。
她走過去,推推顧新月問:「什麼事?」
回頭看到是她,顧新月興奮的拉她一起看,指著電視上正在報導的新聞,「妳快看,那個勒馳真不簡單,居然跑去參加什麼卡卡爾拉力賽。」
「是達喀爾。」粗獷的燈光師糾正。女人就是這樣,什麼都不懂。
「是啦、是啦,管他卡卡爾還是達喀爾,反正就是一個很厲害的比賽,到目前為止臺灣還沒有一個選手能跑完全程,勒馳他居然第一年參賽就輕輕鬆鬆跑完了,而且還跑出第十九名的好成績。
「十九名欸,妳知道有多少人參加嗎?老天,妳一定不知道,說真的,我也不知道,哈哈!總之很厲害就是了,妳看,現在記者都爭著採訪他,簡直酷斃了!」
顧新月笑得開懷,拉著姚若琳看電視上的採訪。
電視上,勒馳被記者包圍,還穿著那套紅白相間的賽服,身旁停著他的戰車,他消瘦黝黑,卻神采奕奕,一雙眼睛好像會放光。
一名女記者遞上麥克風,「勒先生,請問您為什麼會想到要參加這麼危險的比賽?」
他對著鏡頭,眼神犀利,彷彿穿透螢幕,語氣認真十足的表示,「因為我想證明給一個人看,我的字典裡,沒有放棄,永遠,不放棄妳。」
說罷,他揚揚手中的獎牌,笑得無比燦爛。
「請問是梅里美小姐嗎?之前你們傳出約會交往的消息,這塊獎牌是否要送給她?」記者總是打破砂鍋問到底。
勒馳咧嘴一笑,看著鏡頭堅定道:「一個在這世上對我來說最重要、獨一無二的女人。」
他愛的告白,讓身邊的一群小女生不由得捧心尖叫。
連顧新月都犯花癡,「天啊,我要是這個女人,一定幸福死了!」
姚若琳抿笑,轉身走到沙發邊坐下,翻看早已準備好的毛片。
顧新月湊過來,笑嘻嘻的問:「怎麼?沒感覺?」
她笑問道:「什麼感覺?」
顧新月瞇眼,盯著她的笑容說:「別告訴我妳和這個男人沒關係。」
「什麼關係?」姚若琳不動聲色,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微笑。
「妳找他、他找妳,前陣子鬧得人仰馬翻的,別以為逃得過我的法眼,快從實招來,他說的那個很重要的人—是不是妳?」
「妳越來越八婆了,小心嫁不出去。」她忍笑瞪了好友一眼。
盯著她的笑,顧新月一時怔忡,喃喃道:「最近妳好像變了個人。」
「有嗎?」
姚若琳抬頭對著鏡子打量自己。
「有!」
顧新月用力點頭,回頭喊來化妝師。
「阿麗妳來看看,她是不是變得和之前不一樣?」
束馬尾、妝容出色的阿麗湊近,盯著姚若琳的笑容,若有所思道:「好像是有些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用妳善於發現美的眼睛捕捉出來。」
「呵……」姚若琳忍不住笑出聲來。
被這兩個傢伙盯著看,她覺得自己好像動物園裡的大猩猩。
闔上毛片正準備要她們適可而止時,阿麗大叫,「我知道了!」
「什麼?快說!」顧新月一臉興奮。
「原本冷冰冰,現在笑盈盈。」
「切!原本的她也有笑好不好。」顧新月嗤之以鼻。
「NONONO!」阿麗搖頭,指著姚若琳明媚的眼睛道:「不一樣的。妳看,原本她笑,只在臉上,可現在,卻連眼睛裡都在笑。
「嘖嘖,女人只有遇到一件事,才會發生這種質變。」
「什麼事?」顧新月像在唱雙簧的接著問。
「戀愛!對,妳一定戀愛了,對不對?」阿麗得意的公佈答案。
「戀愛」顧新月尖叫,一起看向姚若琳。
她不語,笑著伸手推開兩顆礙眼的腦袋道:「戀妳個大頭鬼!快選片子吧,我一會兒還有約。」
姚若琳起身往攝影棚走去,嘴角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顧新月和阿麗跟在後面嚷嚷,「還說不是,都要約會了,拜託,誰啦?」
一個小時後,姚若琳如約前往咖啡廳,看到靠窗位置早到的人,笑著招手。
由服務生領著入座,她點頭道謝,點了一杯卡布奇諾,微笑著和對面的人打招呼,「最近還好嗎?」
林志文內疚道:「謝謝妳還願意見我。」
她輕搖頭,「該道歉的是我,打亂你生活,害你失去工作,我真的很抱歉。」
他一笑,鬆口氣道:「算了,我們就別互相道歉了,不然妳一言、我一句,今天只能道歉了,一筆勾消了吧。」
她笑著點頭。
咖啡被送上來,林志文指著咖啡說:「還是愛吃甜食?」
姚若琳點頭。她不用告訴他,自己現在只吃一種甜。
他突然道:「其實我該謝謝妳。」
她不明所以,「謝我?為什麼?」
「謝謝妳讓我有機會反省自己的人生。」他攪拌咖啡,看向窗外的明媚陽光,嘆了口氣,「其實那天,在咖啡廳看到妳,我就知道我們之間沒有可能,十年的時間,大家都變了,只不過妳變得更好,我卻很不堪。」
姚若琳搖頭,「抱歉,我其實沒有看不起保險行業,當時只是—」
「我知道,並不是指所從事的職業,而是覺得自己的人生過得沒有目標。」他打斷她的話,無奈的聳肩,「以前的我過得太過順利,不知道生活有多艱辛,畢業後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高不成低不就,慢慢居然也習慣了混日子,過一天算一天。
「遇到妳以後,心裡不平衡,只會怨天尤人,才會幹出那種蠢事,要不是勒先生打醒我,我不敢想像自己會墮落到什麼地步。」
「勒先生打你?你是說—」她不確定他說的和她想的是同一人。
他笑著掀開西裝一角,姚若琳驚訝的張大嘴巴。
「這、這不會是……」
林志文的一條胳膊打上石膏,之前因為披著西裝她沒發現。
他苦笑,「半個月前勒先生找上我,狠狠的教訓了我一頓,問我是哪隻手打了妳,說要打斷我的手。」
她嚇到捂住嘴,驚恐的指著他的胳膊,顫聲問:「你的手……真的斷了?」
「沒有,只是粉碎性骨折,過兩天就可以拆石膏了。」
「對不起!」她鬆了口氣,但還是覺得內疚。
都是她害的。
林志文搖頭道:「不!我傷害了妳,這是我罪有應得,我之所以說出來,是想告訴妳勒先生很愛妳,妳應該珍惜這個機會。」
「哦?他很愛我嗎?」姚若琳笑著問。
他故作驚魂未定的表情,「妳不知道那天我嚇死了,他在街上逮到我,二話不說就一頓打,我哪是他的對手,完全沒有招架之力,後來他打夠了,揪住我問是哪隻手打了妳,我伸出右手,他直接扭到我痛死。」
林志文重現當時的場景,痛得齜牙咧嘴的表情,她本該同情的,卻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也笑了,搖搖頭道:「妳知道他後來說什麼嗎?」
「什麼?」姚若琳不禁好奇。
「他說,如果不是怕妳傷心,他一定卸了我這隻手讓我痛不欲生,要放過我可以,但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她屏息問著。
「他說要我活出個樣子來,免得以後害妳內疚。」
姚若琳低下頭,咬住嘴唇,一邊笑,一邊熱淚盈眶。
林志文感慨道:「姚若琳,老天其實待妳不薄,這個男人連妳的內疚都照顧到了,妳還在等什麼?」
走出咖啡廳,和林志文道別,姚若琳沿著街道一直走。
夕陽西下,橘紅色的霞光照亮街道,印在人行道邊的石子上,閃閃發光,路邊的梧桐葉發出沙沙響,身後有摩托車聲,行人面帶微笑,遠處天空飄過一縷一縷紅霞。
她深深吸氣,再用力呼出,揚起唇角,笑容滿面。
她走過大街,穿過小巷,走進人聲鼎沸的夜市。
華燈初上,轉個彎,來到老譚麵店。
她朝老譚打招呼。
老譚笑呵呵道:「還是一碗陽春麵?」
「兩碗。」她微微一笑。
「兩碗」老譚扔下煮麵的廚具跑出來,瞪著她身後左右張望,「那小子回來了?」
姚若琳聳聳肩,揀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一臉無辜。
「那妳幹麼叫兩碗,害我以為那小子回來了。我說丫頭啊,男人有時候很愛面子的,要不妳再去找找他,說不定他已經後悔了,只不過礙於面子才躲起來。」
她忍笑點頭,連聲道:「好,等你煮好麵,我試試看。」
「對嘛,這才像話,要我說,小倆口床頭吵床尾和—」
「這麼嘮叨誰還敢來?」
「你說誰嘮叨—」老譚回頭,看到來人,驚訝的嚥下後半句喝斥,驚喜的大叫,「你回來啦!」
勒馳笑著,佯裝不耐煩的催促,「餓死啦,趕緊去煮麵啦!」
「呵呵,好好好,你小子,有你的!丫頭,剛才的話收回,別理這臭小子,讓他嘔死算了!」
老譚小聲交代,惹得姚若琳忍俊不禁,連連點頭。
老譚放下心中的大石,轉身回廚房,將難得的空間留給久不見面的情人。
隔著小餐桌,她看著好久不見的男人。
勒馳瘦了,也黑了,卻更有精神,兩隻眼睛好像會放光,盯著她看,彷彿能把人融化。
她抿笑,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問:「好久不見,還好嗎?」
他佯裝生氣,板著臉瞪她,「不好。」
姚若琳忍笑,輕咬嘴唇,問:「發生什麼事?」
勒馳裝不下去,大手一揮,越過桌面,抓著她肩頭將她拉向自己,鼻尖抵上她的,惡狠狠的說:「發生什麼事?妳這女人還敢問,我擔心得半死馬不停蹄趕回來要見的人卻趁我不在跑去和舊情人約會」
他一口氣說完居然沒停頓,足見嘔得半死。
記者採訪一結束,他就匆匆趕去她公司抓人,聽說她在新視窗,又急急忙忙趕過去,好不容易擺脫一群花癡,卻聽說她去和人約會?
這個女人實在可惡,永遠有本事弄得他方寸大亂。
為了證明給她看沒有困難可以阻擋他,為了讓她明白人生路就好比達喀爾的賽道充滿荊棘坎坷,但只要堅持走完總有幸福收穫,為了讓她重拾活下去的信念,為了告訴她天塌下來有他頂著,再苦、再難他也不會放棄她……他在鳥不拉屎的荒漠雨林裡狂奔半個多月,結果她卻過得樂不思蜀
他嘔得半死,氣得半死,想抱著她同歸於盡算了。
可在咖啡廳外,看她笑得好溫柔、好開心的樣子,他不忍心了。
別說抱著她同歸於盡,就連她掉眼淚,他都捨不得,捨不得看她哭,捨不得她傷心,捨不得她難過,更捨不得她歉疚。
原本想讓她等更久一點,卻連這都捨不得,他愛慘了這個女人。
望著那雙滿是柔情的眸子,她微微一笑,伸手覆上他的眉,細細摩挲他的眼、他的顴骨、他的唇。
她嘆息,忠於心裡的聲音,「我好想你。」
勒馳苦笑。看吧,他被這女人吃得死死的,一肚子的嘔氣卻只聽她說四個字,還不是那三個字,就煙消雲散甚至心花怒放。
二話不說,他湊上前將她好好吻個夠。
淺吻不夠,將人整個抱過來,換法式深吻。
孤單得夠久的唇舌終於找到另一半,他飢渴的汲取她的溫暖和甜蜜,吻吮她柔軟的唇瓣,懲罰性的輕咬她頑皮的舌尖,舔舐她小小的貝齒,含住她嗓子眼裡逸出的笑聲,連嘴角那朵可愛的笑渦都不放過,直到她嬌聲求饒。
哼,看她還敢不敢跑去和別的男人約會。
姚若琳敲打他的肩。
還在麵店欸,他是打算演春宮秀給人看嗎?羞死人了。
頭埋在他肩窩,她低低喘息,良久,笑盈盈抬頭,對上他半真半假幽怨的眸子撒嬌,「好了啦,我以後都不會再見他,這樣總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他收起醋罈子,抱著她親了又親,滿足的嘆氣,「知道嗎?比賽時好多次都想死了算了,可想著妳,想著妳在地球的另一端,想著妳其實是需要我的,只是因為膽小怕受傷,敏感又故作堅強,才像刺蝟一樣縮在衣櫃角落。」
明明想笑的,可眼淚卻止不住滑落,淚眼模糊中,她看到他一雙溫暖的大手擦去自己臉上淚水。
她的眼淚讓他臣服,勒馳又說:「想到這些,我就怎麼也放不下,放不下妳,就只有拚了命跨越層層難關告訴妳,我不放棄,不放棄妳的人、不放棄妳的心,就算這裡已經傷痕累累。」
他手指向她心房,深情目光鎖住她,「甚至該死的有因我而痛的傷口,我也不放棄,妳知道的,我的前半生沒有一件事是能夠維持長久的,但現在我找到值得後半生專注的事,就是讓妳幸福,姚若琳,嫁給我。」
她破涕為笑,握住他指尖,緊緊攥在掌心,迎著他堅定的目光,哭笑著問道:「我有說不的權利嗎?」
「有!」他微笑,繼續道:「然後我們一起去康卓爾診所的天臺做那晚未做完的事,這次換妳攔我。」
「討厭!」她低聲抗議捶打他,又哭又笑。
這個男人啊,只有他看穿她的偽裝,無視她違心的抗拒,將她從深深的黑暗裡強行拉出,不管她如何抗拒都堅決不放棄要讓她幸福。
「我願意!」
「說定了!」
他話音方落,姚若琳眼前一晃,低頭看到胸前一枚紀念獎牌在夕陽下閃閃發光著,再次破涕為笑,「我以為求婚都是用戒指。」
勒馳挑眉,「笨女人,要戒指還不容易,商店裡一大把,可這個十九號紀念獎牌,一年全世界只有一個欸,不要還來!」
他佯裝要搶回,她往後躲,一手緊緊抓住獎牌,另一隻手卻被他抓住,順帶一扯,整個人落入他懷中。
熟悉的氣息撲面,唇畔暖暖的、軟軟的,沒有糖果,卻嚐到甜的滋味,她想她真的不再需要任何的糖果,因為有他,就有最好的甜。
尾聲
傍晚,姚若琳洗完澡,走出浴室,繞去兒子房間,看到昏黃的燈光下,老公坐在兒子小小的床邊,正抱著一本故事書輕聲細語的講故事。
「……海綿寶寶這一次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蟹老闆很生氣的說海綿寶寶,不許再笑,再笑我就把你扔出去……」
她靠在門邊,看兒子被他逗得咯咯笑,於是轉身走進主臥室。
吹乾頭髮,看到電腦上打開的網頁,推特網上今天又有一百多條新留言給他,他似乎剛剛回復完,她掃一眼最上邊一條,網友留言—視頻太帥了,果斷收藏,每天重複播放無數遍,我從很久前就愛上你了,聽聞勒先隱居幕後是因全副身心皆撲在家庭上,能不能分一點給熱愛你的粉絲……
姚若琳輕笑,典型的鐵杆粉絲。
四年前他從達喀爾回來,就變成文娛體育界炙手可熱的明星,狗仔們毫不費勁的挖出他之前曾紅極一時的背景,大把廠商聯繫他做代言,更有很多經紀公司捧著天價合約上門簽他做藝人。
原本以為他會拒絕,但沒想到他居然同意簽約,跟星誠,也就是當年捧他出道的老東家。
她問他原因,他說以前工作賺足生活費就好,把賽車當極限運動,也總是想挑戰更高更難的,但以後他想要安定一點,她知道,因為有了她。
星誠幫他篩選出一些很有實力的品牌,代言走秀拍廣告……只花了不到半年時間,成功躋身一線名模行列。
在那期間,他們結婚,她懷孕,他每天很努力工作,有時候一天連趕兩三場,連梅里美都說他好像又回到了當年拚命工作的狀態……寶寶出生前兩個月,他帶她來到現在住的地方,抱著她說以後這就是他們的家……
再後來,寶寶一歲半,她當家庭主婦當得無聊到快發瘋,她果然不是每天買買菜做做飯就能心安理得過一天的料,老媽要照顧小諾和古叔走不開,老爸找了新老伴更不可能,於是他再度跟吳大哥提出無限期休假,她至今還記得吳邦誠氣得吹鬍子瞪眼一副快要吐血的樣子,說每次把他捧到最高處,他小子說不幹就不幹了……
她也曾問他是否覺得可惜,畢竟不是人人都有這樣的機會,他摟住她和兒子笑說,他工作的目的是為了給她和兒子快樂,而她待在家裡卻不快樂,不如讓她去施展她的理想,換他來當家庭煮夫……這男人,寵她寵得沒邊了。
可其實,他也沒有全然當家庭煮夫,退下來後,他和飆風俱樂部的肇風一起將俱樂部做成了職業賽車俱樂部,他做幕後老闆,引進風投,拉到具有實力的賽車廠商的贊助,吸納有潛力的賽車手培養,近兩年他們培養出的賽車手已開始在國際大賽上嶄露頭角,更多廠商和風投以及廣告商找上門……
至於網友說的視頻,則是一個月前他偶爾技癢,和小輩們開足馬力飆了一場,結果被肇風拍下來直接做成俱樂部廣告放上網,又一石激起千層浪,被知道原來飆風的幕後老闆是他,於是之前那些差不多要淡忘他的狗仔經紀人再度打爆了他電話,更有無數念念不忘的瘋狂粉絲湧去俱樂部找他,害他抱怨這幾天出門買菜都得偷偷摸摸……
看看他怎麼回復—承蒙厚愛,多謝,但此生我所有的愛已全部獻給我妻子,就連兒子分到的份額也少得可憐,要是再分,恐怕小兒長大會與我斷絕關係。話尾他不忘加一個鬼臉,好讓看到的人雖然失落但沒那麼難過。
兩條結實有力的胳膊從她身後擁過來,將她整個人摟住。
她笑著倒在他懷裡說:「人家只是當你偶像來愛,又沒要你真的回報什麼。」
勒馳埋頭在她耳側,連聞帶吻她剛剛洗過澡香噴噴軟滑的肌膚,嘀咕一句,「我說實話而已。」
「兒子以後看到會傷心—」她被他吻得又癢又笑。
他將她一把抱起來,看著她的眼睛說:「叫他老婆安慰他好了。」
姚若琳仰頭笑著捶他結實的肩,任由他抱著走到床邊,屁股剛一挨到床單他就跟著壓上來。
「對了!」她想起來了,還有一件事,她忍笑看著他說:「今天樓下王太太看到我跟我說,她認識一個很不錯的老中醫,治療男人那方面不行很有效……老實交代,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你又亂說了什麼?」
勒馳忙著輕啃她的鎖骨,不耐煩的含糊回答,「那女人有病……」
之前遇到頻頻向他放電他裝看不見也就算了,下午在超市遇見,就一直跟在他屁股後邊說些有的沒的,還暗示他如果無聊可以去她家,幾點都可以,還說什麼看若琳每天早出晚歸一定沒時間伺候他……更趁他伸手取水果拍他屁股,他火大,直接轉身說:「不是我老婆伺候不了我,而是我伺候不了她……」
她聽了,埋頭在他懷裡悶聲失笑,半晌擰他一把說:「王太太是八卦掌門人,估計不出兩天全社區都知道我老公不行了。」
勒馳莞爾聳肩,摟住她紅灩灩的小嘴吻了又吻說:「我管別人說什麼,全天下我只在乎妳的想法,只要我老婆知道我行就好了。」
姚若琳忍住笑,故意衝著他眨眼,「我知道嗎?好像我也不是很清楚欸!」
「馬上回復妳!」他果斷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火辣纏綿熱力十足的吻一路暢行……
她悶聲笑著揚起頭,不過她沒有笑多久,因為愛火被他點燃,很快她最親愛的老公用實際行動告訴她,他、很、行!
幾度歡愛過後,充分向老婆證明了實力的勒先生滿意的放自己陷入夢鄉。
姚若琳自食其果累到虛脫,但仍躡手躡腳起身,去兒子房間,扭開燈檢查兒子是否踢被子,三歲的兒子已經初具帥哥氣質,和他老爸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可以想見日後長大成人,又不知要攪亂多少芳心。
她微笑俯身,在兒子臉上印下一吻,關了燈走回臥室,想起之前網友的留言及他的回復,她想了想,坐在電腦前,抬手輕輕敲下幾行字—
我曾經不信愛,不相信會有真愛存在。
是他告訴我真心付出,會有真愛,去尋這世上最溫暖之人,最煽情一碗麵,最甜的糖果……穿越最驚險的旅程,帶我走出人生黑暗……他從沒對我說過「我愛妳」三個字,卻一直用行動證明真愛不渝。
原諒不能將他萬分之一的愛回饋及你,以一首歌詮釋他對愛的注解,祝福天下所有如你般可愛的人,早日獲得真愛。
……
不怕天會塌下來 別說彩虹失去了色彩
只要相信就得到愛……
天空沒有星星 請你閉上眼睛 就能感應他的聲音
在心中的十字架 在塵埃中開的花 每一刻證實愛的強大
只有他抓得住我 保護我
他是我的心靈捕手 鞏固我
即使世界多瘋狂多恐怖我也不怕
即使我今生今世還沒見過他
他是信仰 給了我力量
像汪洋中的一條船 他指引方向
最慌張的時候 他讓我走出框框
最黑暗的時候 是他散發出光芒
……取自「信者得愛」。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手在身側摸了摸,迷迷糊糊喊一聲,「老婆……」
姚若琳關掉電腦,爬上床,老公大手一撈,將她摟進懷裡。
她微笑,借著月光看著他的臉,安心的閉上眼睛……
人生的路還很長,十年,二十年,一輩子……即使像那首歌裡唱的,天會塌下來,彩虹失去了色彩……她也不會再怕,只要相信就得到愛……
番外篇—明天一定會更好
十年前
美樂KTV。
節奏強烈的搖滾音樂充斥空間,人聲鼎沸熱鬧滾滾,服務生們穿梭各間包廂遞餐點、送飲料。
領班從一間包廂裡出來,抓住經過的服務生吩咐,「這間再加一箱生啤。」
男孩十八歲,高個子,身形過瘦,KTV的黑衣黑褲制服穿在他身上,顯得寬大又短小,過度疲勞讓他的臉上有著超齡的成熟和麻木。
他點頭,轉身跑去倉庫,扛一箱在肩上,啤酒壓得他喘不過氣,領班在他身後喊道:「磨蹭什麼呢,快點!」
他咬牙,忍住眩暈,起身快步往包廂走去。
敲敲門走進去,裡頭一群年輕人,穿著中的制服,卻肆無忌憚的喝酒抽煙。
這種情況他見多了,蹲在一旁將酒一瓶一瓶打開,依次擺在茶几上,卻突然多出一隻手,握住他手中的啤酒。
「給我!」一道細微卻堅定的聲音。
他回頭,角落裡,一個胖胖的女孩,穿著可笑的碎花洋裝,因為燈光昏暗,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感覺到那隻握著啤酒的手顫抖得厲害。
他皺眉,鬆手。
女孩拿過酒,仰頭就灌。
光影閃動,他看到她臉上兩道清晰的淚痕。
掃一眼她瘋癲的同伴,一群人狂歡爛醉,有幾對男女竟公然在角落擁吻愛撫,有人歌有人藥,吞下多餘的話,他起身走出包廂。
這些人有書讀還衣食無憂,縱使今晚鬧得再凶,明天一早依然穿著整潔的制服去學校當乖學生。
而他要幹到半夜三點,拖著死屍一樣僵硬的身體回家,躺不到兩小時,五點起床去送牛奶報紙,在這之前,他已經很久沒過吃一頓像樣的飯,然而離一千三百萬的債務還差很遠。
他有什麼資格替她擔心,他該擔心的是,明天湊不夠還利息錢的話,要用身體哪個部位挨揍比較不會耽誤打工。
「借過—」一道身影從身後越過,衝往洗手間的方向。
碎花洋裝,胖到抵兩個他,看著她踉蹌腳步幾乎跌倒,他正欲上前扶她,卻聽身後領班喊道:「勒馳,愣著幹什麼?客人吐了,快拿拖把過來。」
再轉身,碎花洋裝不見了。
他低聲一應,笑自己自身難保還擔心別人。
十分鐘後,提著拖把和水桶從包廂出來,他快步衝向後門,胃裡翻江倒海,推門走出去,他扶著牆開始乾嘔。
胃裡連一點食物都沒有,吐出來的都是苦澀的胃液,他擦乾淨嘴,扭開洗拖把的水龍頭,彎腰接水漱口。
關掉水龍頭,他深吸一口氣,感覺好了點,正要轉身回店裡,卻聽到角落裡傳來低低的尖叫聲和哀嚎。
他放輕腳步,慢慢走過去,隔著垃圾子母車探頭,看到三個男人正把一個女孩按在地上。
碎花洋裝,胖胖的身材。勒馳心一緊,屏住呼吸。
女孩在大喊,「求求你們放了我,求求你們別傷害我,求求你們……」
其中一個男人解開皮帶,笑著罵髒話,「哭個屁啊,妳長得這麼胖,簡直和豬一樣,有人上就該偷笑了。」
他撲上去,撕扯她的衣服,女孩發瘋般的反抗。
!男人揚起手幾個巴掌甩過去,女孩沒了聲音。
勒馳身體一僵,覺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他想喊,可嗓子卻發乾,想跑,腳像生了根。
他握拳站在陰暗裡,看男人趴在女孩身上上下其手,碎花洋裝的領子被撕破,女孩自脖子到鎖骨被勒出血痕,她像個破布娃娃,歪在牆角,嘴角流血,胸前被染紅,眼睛呆滯的望著他的方向。
巷子裡很暗,沒有光,可他卻覺得她能夠看到自己,那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像兩盞幽幽的燈,拷問他良知,身後傳來店裡的喧囂,可他什麼也聽不到,耳邊只有男人粗重的喘氣聲。
胃開始絞痛,冷汗自他額頭滑下來,她的目光就那麼一直看著他,好像一把剪刀,絞碎了他的心。
他聽到自己微弱的卻堅定喊,「夠了!」乾澀卻聲嘶力竭,「夠了,放開她!警察馬上就來!」
等他清醒,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垃圾子母車前,昏暗中,盯著三個男人狼狽的提褲子跑開,冷汗沾濕了衣衫,鬆一口氣,他屏息走過去。
不敢太靠近,他遠遠看著她蜷縮在牆角,雙手揪著衣領瑟瑟發抖,一張慘白的臉被汗水和淚水打濕,眼睛空洞幽黯。
不知如何安慰,他脫下制服扔給她,「穿上,快走。」
看她顫抖著抓起衣服,緊緊貼在胸前,站起身踉蹌跑出巷子,他嘆氣,轉身往回走,卻見一道人影靠在後門邊。
他心下一驚,以為是剛才的三人回來找麻煩,再定睛一看才發現不是。
他走過去,低著頭,小聲說:「借過。」
對方不動,他抬頭,借著月光認出來,是剛才在包廂裡吐得一塌糊塗的男人。
男人看著他,目光若有所思,皺著眉問:「你多高?」
勒馳挑眉,不明白他什麼意思,但為了盡快回去,如實回答,「一七八。」
男人點頭,「嗯,看起來年齡不大,吃得好的話,應該還會長高點。」
他笑。吃得好?此刻他餓得發暈,沒餓死就值得慶幸,還管是否吃得好。
「抱歉,如果沒事的話,我該回去工作了。」領班找不到人,還不知道要怎麼罰他。
「很缺錢嗎?在這種地方打工很苦,如果缺錢的話,應該有更好的工作。」男人還是不讓。
勒馳挑眉,警戒的瞪著他,「如果更好的工作是裡邊那些勾當,還是省省吧。麻煩借過。」
在這種地方幹久了,什麼人都會遇到,像這樣要他偷偷賣藥給客人然後抽成的人不在少數,如果要幹,他早幹了。
男人不怒反笑,從西裝外套口袋抽出一張名片給他,「好樣的,有骨氣,我有間模特兒經紀公司,雖然你條件差了點,但是應該還有進步空間,薪水絕對比這裡高,要不要考慮看看?」
星誠經紀公司,總經理吳邦誠。盯著名片,勒馳不確定是否該相信他。
彷彿看出他的心思,男人拍拍他的肩道:「如果不信,你可以抽個時間去名片上的地址看看,我保證,絕不是人口販子或者詐騙集團。」
「薪水多少?」他不關心別的,只關心這個。
吳邦誠笑答,「最初半年月薪兩萬,管吃管住,公司還會負責培訓你。」
「然後呢?」他不傻,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之後要看個人造化,有人一夕成名賺得盆滿缽滿,有人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男孩有條件,夠冷靜,年紀輕輕卻個性十足;夠老練,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
憑藉多年挖星的眼光,他已經能夠預料,不出幾年他一定會躋身一線名模。
「你考慮看看,我保證絕對比窩在這種地方打工有錢途的。」不急著要他下決定,自己準備仿效姜太公,願者上鉤。
「我答應,但有個條件。」勒馳握緊名片,抬頭看他。
「說。」吳邦誠報以欣賞的態度。
懂得討價還價,看來他很有自信。
「先幫我還債。」
「多少?」
「一千三百萬,過一天多三萬利息。」勒馳雲淡風輕地說出天文數字。
縱使吳邦誠見慣大風大浪,也忍不住心驚。
見他不答,勒馳莞爾,將名片扔還給他,開了後門準備回去工作。
「等等!」吳邦誠趕緊拉住他,活見鬼似的瞪著他道:「一千三百萬不是小數目,你讓我考慮考慮。」
勒馳嗤笑,「一千三百萬都這麼困難,你保證的錢途也不過如此。」
「你—」吳邦誠氣結,卻看他目光堅定、表情冷峻,一瞬間連他也看呆,彷彿面對一個比自己強大十倍的人物。
不過是個少年,卻有如此強大的氣勢……
吳邦誠咬牙,「好,我賭,我跟你簽十年。」
「不需要那麼久,最多五年。」勒馳撂下話,不回KTV,反而雙手插在口袋,慢慢往巷子口走去。
看著他高瘦的背影,吳邦誠失笑。走闖演藝圈二十年,他也沒見過這麼自傲的傢伙。
但是沒由來的,他開始相信,或許真的用不了十年那麼久,這少年會擁有足夠的籌碼,傲視一切。
勒馳迎風而行,有種十八年來從未有過的輕鬆,雖然前方還有無數個未知要去挑戰,但他相信,明天一定會更好。
眼前浮現那穿著碎花洋裝的胖胖身影,他勾起唇角,在心中默默祝福。
妳也一樣,一定要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