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永樂年間,蘇逢大學士一族慘遭滅門,逃匿遺族格殺勿論,
皇室宗親亦禁娶蘇氏女,只因「她」將毀大明國祚,不為朝廷所容……
她明明是前途光明的醫大生,意外穿越後卻變成朝廷欽犯,
日後還得假扮成太監避禍,在宮中看人臉色過活,太悲慘了!
幸好她嘴甜人俏外交做得好,得到各宮娘娘寵愛,靠山也一堆,
後來還遇到皇太孫假扮的「騎士哥哥」讓她騙吃騙喝,
知道她愛吃啥他就送來,還會送漂亮的御賜紫東珠來討她歡心,
豈知這位大哥也是她的剋星,專來破壞她低調度日的計畫,
本來她謹記母親教訓,盡量不引人注目,不當紅人與貴人們結交,
沒想到不小心在他面前小露一手醫術,就被升格為太子的營養師,
後來還光榮升等,當他的貼身太監,從此享受他的諸多榮寵,
害得她險些忘了,當初蘇家之所以那麼慘,全因皇帝想杜絕她這禍害,
如今他們倆一天天打得火熱,卻不知殺身之禍已降臨……
關於淺草茉莉
寫作路上很孤單,
因為是一個人的異想世界;
寫作路上很多喜,
因為有多人一起分享成果。
淺草茉莉在孤單中有你們,真好!
他壞,卻壞得深情可愛──
有句話說得好,「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這當然不是說女人只愛壞男人,而是壞男人有種特質是女人無法抵擋的,他們神祕、自信又霸道,知道如何討好妳,也知道怎麼挑出妳骨子裡每一根暗藏的小刺,能哄妳上了天,卻又在臨門一腳之際停下,故意吊著妳,讓妳又愛又氣又咬牙又……欲罷不能。聰明的女人儘管看得見壞男人所編織的網,卻逃不過他們噙著笑織網的神情,於是自願落網,享受他指尖操控著線絲逐漸收攏,將自己緊緊纏繞的滋味,而淺草茉莉老師筆下的男主角,就有著這樣的魔力──他們壞,卻壞得深情可愛,讓人迷戀不已。
而擅長創造出如此具魔性男主角的淺草老師,這次帶來的《太監皇妃上‧下》也延續了這樣的風格,唯一不同的是,這次的男主角朱瞻基魔性成分少了點,但可愛指數卻高出了好大截。身為高高在上的皇太孫,朱瞻基講理愛民、聰穎過人,全身上下沒有半點欺人的皇霸之氣,然而在某個陽光灑落樹梢的那天,他遇見了那名被困在樹上,有著靈動大眼的淘氣女孩初日起,原本順風順水的美好人生便開始全盤失控……
因為那個挑動他心弦,讓他一眼就想收進房的初日,非但不是女孩,還是名太監,而為了避免嚇壞初日,朱瞻基隱藏尊貴身分假扮暗衛,只盼能跟他成為朋友或私心將他調到自己的寢宮,怎知淘氣的初日連名字都是假的,還狡猾得像隻狐狸的與他玩起了捉迷藏,甚至打賭若朱瞻基能在三天內查出他的真實身分,他才要乖乖轉到皇太孫宮殿裡服侍,而朱瞻基也就這麼莫名栽了下去,甚至越陷越深,最後一腳用力踏進了愛上太監的泥淖而無法自拔,卻在幾乎要放棄皇位只求與他相守時,竟發現自己愛的男人其實是女人,然而斷袖之癖的事解決了,他們的情路卻反倒變得更加坎坷詭譎……
看到這裡各位眼尖的讀者應該也發現了,這本書根本就是溫和好男人如何被小狐狸逼到成為狂霸魔性男的實錄吧?至於朱瞻基是如何愛上假扮太監的郭愛(女主角的本名),以及在那段被她糊弄的日子裡,如何暗自憋屈談著不能攤在陽光下的「男男之愛」,還有為何郭愛恢復女兒身之後,兩人的情路反而更加多舛呢?更多精彩的內容和謎底,就請大家在7/20上市的《太監皇妃上‧下》一探究竟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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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明朝洪武三十一年三月,夜,皇帝朱元璋病危。
燕王朱棣枕於榻上輾轉難眠,據他派在都城南京的探子回報,父皇已立遺詔由太孫朱允炆繼位。
朱允炆是他的姪子,毛頭小子一個,既無功又無能,父皇讓他給姪子磕頭,令他鬱悶於胸,翻來覆去多時才終於睡去。
昏睡之中夢見父皇目光炯炯地瞪視自己,他立刻一驚,莫非父皇知曉他不服姪子,這是來教訓他的?不禁心慌跪地道:「父皇,兒臣……兒臣只是……只是……」張口後卻不知如何辯解才好,他低頭不敢去看父皇的臉色,冷汗直流。
「你不用緊張,朕來見你,只不過要賜件東西。」朱元璋啟唇道。
聽其聲音並無怒意,朱棣這才敢抬首,見父皇手上拿了個大圭,他瞪大了眼睛,「這……這真要賜給兒臣?」大圭象徵著權力,父皇將大圭賜他,豈不表示要將江山送給他他不由得大喜。
「朕只是讓你先保管著,這東西真正要送的人是朕的曾孫不是你。」朱元璋聲明。
「曾孫?」他心驚。此刻長媳張氏肚裡正懷有孩子,只是尚不知是男是女,莫非這胎是男丁?
「嗯,你且瞧瞧大圭上鐫著什麼字?」朱元璋示意道。
他戰戰兢兢地捧過大圭,上頭鐫著的正是「傳之子孫,永世其昌」八個大字。
「咱們大明的江山是打下來的,你和朕都做了不少屠殺生靈、武奪天下之事,但再如此殘殺下去,江山易敗,人心易遠,天下難以長久屬於咱們,因此,在你我之後,大明江山要穩固唯有靠後人,而這人即將出世,是咱們大明百年難得一見的太平明君,這大圭朕就是賜給他的,願咱們大明永世其昌!」朱元璋正色道。
朱棣驚喜萬分。這麼說來,自己的子孫才是未來的真龍天子,並非遠在南京的姪子朱允炆!
「兒臣謹遵皇命,定會親自教導子孫,讓子孫永保大明天下太平。」他喜極顫聲說。
「好,朕就將這大事託付給你了,不過……」朱元璋目光忽地變得深晦起來。「有個人你得特別留意,不得讓這人接近曾孫!」
他心頭一驚,馬上不安的問:「父皇指的是何人?」
「蘇逢之女。」
「大學士蘇逢?但就兒臣所知,此人僅有三子,未有女兒啊?」
「你仔細留意,若這人一生未有女兒出世,憑他的才學,你大可重用,但倘若是……」朱元璋瞇起充滿陰沉殺意的眼眸,未竟之語已是不言而喻。
他眉心冒出一層汗來。「兒臣可以問此女為什麼必須殺之嗎?」
「曾孫壽祚七十,可此女卻會毀其壽命,讓大圭產生縫隙,毀我龍基!」
朱棣一聽,大驚失色。明君短壽,如何保大明永世不滅?!
他正驚愕不已,還想再多問些什麼,忽地聽到「咚咚」的敲門聲。父皇在此,誰敢造次?大怒的想出言喝斥,門外已傳來內侍的稟報,「恭喜殿下,王孫誕生了!」
他剎那睜眼驚醒,轉頭一看,自己還在榻上,而父皇……早已消失!
「恭喜殿下,王孫誕生了!」內侍還在門外重複報喜。
是男丁!長媳張氏生出的果然是男丁!
這夢境是真的,父皇所說的大明未來明君是自己的親孫。朱棣一蹬,火速由床上躍起,連外衣也來不及披上的直奔長子住處,人一到,世子朱高熾已抱著剛出世的兒子等他。
他抱過孫子,見其眉眼間竟有一抹英氣,大有帝王之面相,驚喜不已,對自己方才作的夢益發感到真實。未來,這天下是這小子的,是他朱棣一脈的!
他欣喜的往南京方向高喊,「父皇,兒臣謹遵聖意,大圭傳之子孫,永世其昌!」
隔兩月,彌留已久的朱元璋駕崩,朱允炆繼位,四年後,朱棣以「清君側」為名發動靖難之役,攻進南京,奪取帝位,改年號永樂。並在朱元璋的遺物中發現大圭,上頭鐫著的正是他夢中所見的八個大字,自此,他對自己孫子將是固國明君之事更加深信不疑。
第一章
睡夢中,郭愛感到全身劇痛且四肢沉重,想起身也起不來,甚至還感到呼吸困難。
她忍著痛用力吸一口氣,卻吸入一股濃重的焦臭味,被嗆得連聲咳嗽,甚至淚流不止。
「咳……」她咳得實在難受,勉強動了動身子想爬起來,卻虛軟無力。
「小姐醒了!夫人,小姐醒了……」
一道尖銳的聲音再度喚醒郭愛迷迷糊糊的意識,而隨著這聲呼喚,郭愛依稀看見一道人影來到自己身邊。
「麗兒……麗兒妳終於醒了!」聽這帶著哽咽音色的應是名年輕婦人,她撲在郭愛身上嚎啕大哭。壓在身上的重量令郭愛難受地皺起眉,忍不住費力地抬起手推了推那婦人。
婦人抬起哭得梨花帶淚的面容,驚訝地看著她,顫著聲音喊道︰「麗、麗兒……」
麗兒,這是在叫誰呢?
郭愛讓婦人從身上退開,用盡力氣坐了起來,此時她的眼睛逐漸恢復清明,重新聚焦後,她首先便是想看看自己的情況。
她是個醫學院七年級生,在最後一學年申請參加義診團進行實習,到了中國四川省,豈知在抵達的第二天下午就碰上大地震,當時正在進行義診的她躲避不及,被倒塌的牆壓在底下,失去意識。
不過眼下她醒了過來,就是獲救了吧?
她檢查過一遍,除了多處挫傷外,並沒有骨折或太大的傷口。明明被那樣一片大牆壓住,卻只有如此輕微的傷勢也算是萬幸了。
只是有些奇怪……她身上的病服怎麼怪怪的,有點像是古裝,再看向一旁幾個「醫護人員」更是怪異,中間一個婦人衣裝雍容華貴,頭上插戴金簪,面容白瑩如玉,只眉眼帶著深深憂愁,後方的少女像是丫鬟,頭紮雙丫髻,身穿粉色褙子,還有個看起來氣派體面的婆子……
這是哪門子的醫護人員?
再說,現在這個時代還有人做這種打扮嗎?
郭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見,揉揉眼睛,見屋內擺設都是古色古香,不禁更為茫然。
敢情她是被古裝劇組給救了?
雖然有點可笑,但這是她唯一想得到的解釋。
「麗兒……妳怎麼了,妳不認得娘了嗎?」
見女兒看向自己等人的眼神陌生,甚至帶有質疑,華裝婦人不禁悲從中來哇哇大哭。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婦人怎麼突然就演起來了?
郭愛被她劇烈的情緒反應嚇了一跳,下意識就搖頭,滿腹疑問頓時又塞回肚子裡,只想先讓對方別哭了。
然而婦人的大哭雖止住了,卻怔怔看了她半晌,又抽抽噎噎道︰「我苦命的孩子,都是娘不好,妳千萬別想不開啊……」
郭愛聽得一頭霧水,身上又被她的動作磕得疼,只得看向後方兩人用眼神求救,讓她們也幫忙制止婦人哭泣,卻看那兩人竟也是扭著帕子擦淚。
郭愛頓覺無力,伸手搭在婦人肩上,稍稍推開她。「那個,外頭的煙和火光是怎麼回事,失火了嗎?」
火勢看起來很大,陣陣黑煙都飄往屋裡來,起火點必然很近,她們再不逃恐怕會來不及。
她又被煙嗆得咳了幾聲,急著要下床,婦人卻又緊緊抓住她的雙手。
「麗兒,聽娘的話,待會跟著王嬤嬤走,趕快逃離這裡。」
就在此時,突然有幾個家丁模樣的男人匆匆忙忙揭了簾子進來,皆是神色驚惶。
「夫人,小姐可醒了?眼看錦衣衛就要破門而入,咱們快撐不住了。」
眾人一聽都很緊張,就連郭愛也知大事不妙。
她此時大致明白自己的處境了,方才是剛清醒,腦子不甚清晰,經過這麼一會,整理了所聞所見稍一思考已得出結論——原來她根本不是被古裝劇組所救,而是穿越到古代來了。
時空穿越這種事雖然學術界有相關理論支持,但多半屬於紙上談兵,她過去也抱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可如今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再不想相信也得接受。
她雖對歷史沒什麼研究,但常識還是有的,一聽錦衣衛這個詞,就明白自己現在是身處在明朝。
錦衣衛是皇帝的鷹犬,一向臭名在外,他們如今招來這樣的瘟神上門,恐怕不妙,想著婦人勸她和那婆子先走,自己竟要留下,覺得不可行,忙道,「我和王嬤嬤逃,你們不走嗎?」
「娘不能走,是娘不好,不該讓妳回蘇家認祖歸宗,倘若繼續留在趙王府,也不會招來這劫難,妳日後千萬要聽王嬤嬤的話,好好過日子,娘會一直守護著妳的……」
郭愛聽著這些話覺得有些不安,可縱然她有疑惑想問,也還想勸婦人離開,卻沒時間了。
聽到前頭又有家丁來報錦衣衛已突破前門,婦人趕忙把女兒推到王嬤嬤的背上。
她眼淚直流,淒婉道︰「麗兒,妳才剛讓人從井裡救起,身上都是傷,但得忍著點,這會逃命要緊,別耽擱了,快隨王嬤嬤去吧!」接著又殷殷囑咐王嬤嬤一番,才在眾人的催促聲中,依依不捨的放手。
郭愛被身子精壯的王嬤嬤背著,只見其他幾人幫忙將床板拉起,那婦人又轉動床柱上一只筒狀玉石裝飾,就不知觸動什麼機關,床底下竟出現一個往下的密道。
「孩子,妳千萬要保重……」
婦人淚眼婆娑,語聲哽咽,眼裡充滿母愛與溫柔,令郭愛不禁想起遠在現代的父母,心中也頗是傷感,只不知她穿到這個麗兒的身上,那真正的麗兒到哪去了,是穿越到現代頂替了她,或者是在墜到井裡時早已香消玉殞?
「小姐,請抓緊老奴,咱們這就走啦!」王嬤嬤說完,一低頭,立即鑽入密道。
郭愛無法再多想,也忙低頭伏在王嬤嬤背上,生怕一個不小心,腦袋撞上那低矮的密道入口。
待她們進入密道中,只聽機關隆隆作響,光明便消失了,婦人的哭喊聲與憂愁面容也一併被那入口的大石塊阻隔。
郭愛讓王嬤嬤背著飛快移動,她訝異王嬤嬤竟能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走得這般疾速,隱約感覺出她們是筆直前行的,便想這密道為讓人便於在黑暗中行進,故意做直線設計。
因為即使睜眼也看不見任何東西,她索性閉起眼睛,除了耳邊聽得到呼呼風聲和王嬤嬤急促的腳步聲、粗重的呼吸聲,鼻子還聞得到潮濕的泥土味、霉味和隱隱焦煙味,這令她心頭一緊。
剛剛見那火勢熊熊,又有錦衣衛進逼,那位婦人和那些丫鬟、家丁怕是無法逃出生天了,雖然她與這些人僅是匆匆一見又倉卒而別,但畢竟是他們保全了她的性命,對於這一點,她是十分感激的。
雖然不知道這些人究竟是犯了什麼罪無可赦的過錯,但她總覺得他們是受了冤屈的,無來由的,她就是有這種感覺。
這麼想著的同時,她的心底突然湧起一股濃烈悲愴,令她的眼睛水氣氤氳,鼻頭發酸,喉頭也像有什麼東西梗著難受。
莫名強烈的思念佔據她的心頭,逐漸取代原本憂心忡忡的思緒,忍不住想念起她身在現代的父母。這一刻,她突然深刻意識到,彼此可能永遠不能再見面,於是慌張無助、悲傷失落與絕望籠罩著她,使她眼淚潰堤,進而泣不成聲……
閉上眼靜靜流淚,郭愛的眼前出現雙親熟悉的容顏,和那婦人慈祥卻悲傷的面容,她猜想定是麗兒的思念感染了她,不由得對麗兒生出同病相憐的感觸。
原本專心逃亡的王嬤嬤,似乎察覺到她的哀傷,重重嘆息後又勸慰道︰「小姐……您先睡一會吧……一切交給老奴,沒事的。」
是啊,睡一覺就沒事的,穿越這種事實在太荒謬了,肯定只是一場夢。
希望她睡醒後,一切就會沒事的……
自從莫名其妙穿越,又經歷那一起倉卒的大逃亡後,郭愛在明朝展開新生活已經過了三、四個月,在這段期間,她總算弄明白一些事,也不再為穿越一事憂愁,振奮起精神。
如今正是明成祖朱棣在位的永樂年間,她這個身體的原來主人是個年約十五歲的少女,名叫蘇麗。
蘇麗的身世頗為坎坷,她是翰林學士蘇逢的私生女,母親沐氏則是趙王妃的妹妹。父母兩人雖然恩愛,私下互許終身,但蘇逢早有家室,又極為懼內,因此不敢對沐氏負責。
多年來沐氏始終寄住在趙王府中,偷偷地產下女兒蘇麗。直到今年,蘇麗已經十五歲,蘇逢的元配故去,母女倆才被接回學士府,認祖歸宗。
原本這樣的發展該是一家團圓,從此享盡天倫之樂,可原本頗得聖寵的蘇逢不知何故竟得罪了皇帝,不僅人被扣在錦衣衛詔獄裡不日即死,又連累一家老小慘遭滅門之禍,而蘇麗生性怯懦,聽聞這駭然消息,越想越怕,竟起了輕生的念頭。
沐氏雖救回孤女,但失去心愛的丈夫後,她再無生趣,只盼望女兒能好好活下去,才令趙王妃的陪嫁丫鬟王嬤嬤帶著她逃亡,自己則以蘇家主母的身分與蘇家共存之。
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即最安全的地方,當日王嬤嬤帶著她逃亡後,依然選擇留在天子腳下的應天府,因為現在各個城門把守嚴密,王嬤嬤打算等風波稍微平靜後,再帶她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目前她們在靠近鎮淮橋邊向一個寡婦租了間屋子,又因蘇麗的身分敏感,因此王嬤嬤讓郭愛做男裝打扮,對外一律宣稱兩人是從外地來京城討生活的母子。
雖然她們逃出來的時候,王嬤嬤包袱中有些值錢的東西,但這幾個月花用下來已經所剩無幾,王嬤嬤只得去攬些活來做,原本郭愛也想幫忙,卻皆被她以「豈敢讓小姐做粗活」為由拒絕了。
「小姐,您慢慢用,老奴這會該去徐員外家上工,今日他府上有筵席,老奴可能回來得晚些。若是老奴回來得太晚,小姐餓了,竹籃中已備了兩餐的湯餅,就勞您自個兒熱來吃。」
王嬤嬤做事經驗豐富,很容易找到工作,不過幾天工夫就在一個大戶人家攬了幫傭的活,只是日日早出晚歸,加上近來有些身體不適,她也不得不放手讓小姐做些家事。
「好,嬤嬤妳儘管忙,別擔心家裡的事,有我在呢。」郭愛呼嚕呼嚕喝完碗裡的豆粥,大剌剌的吃相讓王嬤嬤皺了眉,她一見狀立即收斂。
又看了她一眼,王嬤嬤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說︰「小姐如今雖是扮成男裝,可別忘了您終究是位千金小姐,不能沾染上那些市井男子的粗鄙習性。」
王嬤嬤這類唸叨最近可是常態,郭愛畢竟是個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年輕女孩,要扮演一個古代閨秀談何容易,自然是露出許多馬腳,所幸王嬤嬤除了碎碎唸幾句提醒之外,壓根沒聯想到太超乎尋常的事,只當她是先前落井受了驚,帶她走一趟報恩寺上香祈求平安就算了事。
她吐吐舌頭,笑道︰「嬤嬤說的是,我記住了。」
王嬤嬤見她嘴上說好,態度卻輕佻不莊重,本想再說幾句,可唯恐上工遲了,只得急忙出門。
在她走後,郭愛三兩下收拾了碗筷,又大大伸了個懶腰。「自由啦!」
王嬤嬤在的時候總會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因此也只有在她出門上工時,郭愛才能做回自己,不必再裝矜持的大家閨秀。
她躡手躡腳走到大門邊,探出腦袋一瞧,見王嬤嬤的身影早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就樂得衝進房裡,進行一番準備。
她打算再去街上找活做,王嬤嬤雖是出於安全考量,才整天讓她待在家裡,但她怎麼忍心見她一個婆子為了那幾文錢,每天起早貪晚,忙得像顆陀螺般轉不停,便想幫忙分擔家計。
只是這主意決定得容易,想實行卻難。先不說她只是醫學院學生沒什麼長才,平時做家事還常常偷懶,以致手腳不夠俐落,就是蘇麗這位千金大小姐,過去更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主家光看她一副細皮嫩肉的模樣就直搖頭,甚至還有人當她是哪來的紈褲子弟無聊鬧著玩,把她趕走呢。
一開屋門卻猛地對上一雙圓圓大眼,登時嚇了一跳,看清楚是鄰近人家的孩子後,她才鬆了口氣。
這孩子大約八、九歲年紀,上回郭愛在街上見他遭到一群壞孩子欺侮,向來最不屑這種恃強凌弱行徑的她,立刻挺身而出喝止,那之後這孩子就常來找她玩。
只是郭愛已經一陣子不見他了,此時見他突然來了,神色還有些不對勁,就關心地問︰「發生什麼事了,臉色這麼難看?」
他支支吾吾地說︰「大哥,我能不能跟你家討些吃的呢?」
郭愛一愣,這孩子家裡貧困她知道,經常有一餐沒一餐的,他的母親早逝,這些年全靠他父親照料他和年邁雙親。偏偏他父親在一次工作時摔傷腿,從此無法再幹活,爺爺奶奶前陣子又染上病症,家裡窮得沒錢請大夫,病情一直好不了。
「我家已經沒有米可吃,爺爺奶奶原本就病重,這兩天更餓得頭昏眼花,我爹著急地去借錢、借米,卻都沒人願意借給我們……我怕再這樣下去,爺爺奶奶就要餓死了。」
說著他就哭了起來,郭愛很不忍心,過去她也接濟過他們家幾次,這回見情況緊急,更是想也不想就進屋去。
她把王嬤嬤準備的兩碗湯餅都拿出來,又轉進房間,打算再貼些錢給那孩子。
只是當她打開那放錢的荷包時,卻見僅剩五十文錢。家裡也沒錢了……她長嘆一口氣,不禁猶豫起來,可想到那孩子家裡的情況就十分不忍,一橫心就將五十文全部取出。
那孩子知道郭愛家裡只有王嬤嬤在工作,經濟也貧困,見她要給錢連忙搖頭,「這怎麼行呢,我不能拿大哥的錢……萬一你娘罵你怎麼辦?」
見他拒絕,她笑道︰「你不是沒辦法來找我幫忙的嗎?你家情況緊急,我娘會理解的。」她拉著孩子的手,將那些錢塞到他手中。
那孩子眼眶有些紅,小心翼翼的把錢收下,又一再向郭愛道謝,並允諾會盡快還錢。
郭愛心知這是不可能的,但實在沒法漠視不管,又想家裡至少還有王嬤嬤那一份收入,應該勉勉強強過得去。
雖然這麼想著,等那孩子走後,她還是重重嘆息,心裡發愁。
「這下可不好了,家裡沒了錢,接下來該怎麼辦呢?」想到自己這回打腫臉充胖子,結果讓家裡也陷入窘境,不由得露出苦笑,同時對王嬤嬤倍感愧疚。
如果她今天能順利找到工作便罷,如果不能,眼下才月中,也不知道未來的這段日子要怎麼過。
她突然想起當初逃出來時,王嬤嬤帶的包袱裡有幾件漂亮的衣裳,是過去蘇麗喜愛的,郭愛想自己如今生活困苦,那些衣服也用不著,不如典當了換錢。
猶豫了會,她打定主意,即刻進屋取出那些衣服,選了幾件樣式好看,料子又好的才出門。
她出了街坊轉到大街上,盤算著這些東西究竟能換得多少錢,夠她們用多久。
她在現代的生活富足,吃穿花用都是家裡支持,何曾為了生活煩惱過,此時卻是真正發愁了,典當了這些東西雖能再維持上一陣子,但肯定無法太久。
她在街上找了家當鋪,觀察了會見人來人往,生意挺不錯,那夥計和掌櫃都是一臉老實和善,應該不會坑她才對,這才進去。
掌櫃見她生得斯文白淨,拿來的東西質地不錯,果然並未刁難,還爽快地給了她一兩銀子。
將那白花花的銀子捏在手裡,郭愛步出當鋪的門,打算再去找工作,一個衣著華麗的大胖子卻猛地進入她的視線裡。
那胖子頭戴金冠,身穿赭底金邊描福字紋盤領袍子,腳下踩著銀線繡百獸靴,在這市井中如何不醒目?
更招搖的是,他極其粗心,綁在腰間的錢袋露了一截在外竟然都沒發現,他的隨從則擋在前面替他開道。
郭愛才想到萬一引來見財起意的小偷怎麼辦時,就驚見一隻賊手往胖子腰間一探,那錢袋轉眼就不見了!
她一急,下意識叫道︰「有賊!」又連忙往人潮中梭巡那小偷的身影。
她這一喊,人人都低頭瞧自己的錢袋,胖子一見自己的錢袋不翼而飛,立即要隨從搜尋犯人,但人海茫茫,如何找?
同一時間,郭愛見眾人都顧著維護錢袋,卻有一人在自己大喊後拔腿狂奔,她馬上衝到胖子的跟前,指著那小偷的方向說︰「小偷往那邊跑了,就是那個穿著青衣的瘦子!」
胖子的隨從身手矯健,立即去追趕,沒多久就扭著那小偷的手臂回來。
胖子接過隨從遞來的錢袋,然後取出一錠小元寶給郭愛。
「多謝這位小哥提醒,這請小哥喝杯茶,聊表謝意。」
郭愛一掂那元寶,驚覺竟重達五兩,急忙推拒,但胖子態度堅決,還說要請她吃飯,她才婉拒飯局,只勉強收下銀子。
五兩相當於五千文錢,足夠她們好幾個月的花用,意外得來這筆錢財郭愛自然開心,又到街上去招攬工作,雖然依舊沒人要僱用她,但如今有了那五兩銀子解決燃眉之急,她心裡也不那麼憂愁了。
步上回程,她心情愉悅,腳步遂也輕盈,然而等她回到居住的小巷弄時,卻發現平時那些不常往來的鄰居都聚在自家門前,氣氛有些詭異,這使她感到不安。難道是發生什麼事了?
第二章
「小哥,你這一整天是上哪去了,你娘昏倒啦,徐員外家剛剛差人將她送了回來!」鄰家大嬸似乎等她等得不耐煩,急急拉著她來到房門前,示意她進去。
郭愛聞言臉色大變。今早王嬤嬤人還挺有精神的,怎麼會突然昏倒?當下也不再多問,就掀簾子進房。
進了房門,就見床邊坐著一個看起來挺能幹的婆子正在照料王嬤嬤,她的身旁還帶著兩個丫鬟。
「大嬸,我娘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昏倒?」她湊近床邊看,見王嬤嬤緊閉著眼不省人事,臉色慘白,頭上還冒著細汗,一伸手搭在她額上,驚覺觸手冰涼。
見她回來,那婆子站起來道︰「王小哥,你娘從午後臉色就不太對勁,白慘慘的好不嚇人,就在半個時辰前她直說頭暈,之後竟然不支倒地了,我們這才將她送回來,你趕緊去請大夫來給你娘看看情況吧。」
聽到對方這麼說,她心底想著王嬤嬤近來工作操勞,會不會是累倒了?
那婆子臨走前留下一百文錢,說是讓她請大夫和抓藥的錢,要她好好照料王嬤嬤,也說等王嬤嬤身子好些後再回去上工,就帶著人走了。
突然發生這麼一個變故,郭愛心裡也頗慌亂,這些日子以來多虧有王嬤嬤,她才能在這陌生時代裡不至於無所依靠,因而對她也有些感情,自然感到憂心,也突然有些後悔沒學中醫,她雖然是醫學院學生,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她聽一個鄰居推薦武定橋畔的張大夫醫術高明,堪稱妙手回春,診金也公道,想也不想就去請。
只是來到醫館還沒進門,她就見到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醫館前,有幾個丫鬟正領著一位大夫上了馬車,不禁暗暗叫急。
張大夫竟然讓人捷足先登請走了,眼看著那馬車離去,她正想要去尋別的大夫,忽然有個人拍拍她的肩。
「你可是要找張大夫看診?」一個捧著大包小包藥材的醫館夥計問道。
郭愛回頭還沒說話,那夥計見了她卻忽地兩眼瞪得發直,皺著眉納悶道︰「這位小哥看起來挺面熟的,是要來找大夫出診,還是要抓藥?」他當郭愛是哪家府裡派來的,於是解釋道︰「張大夫剛剛被太常寺典簿大人請去了……」
一聽他說自己面熟,郭愛當下嚇得心跳都漏了一拍,也不敢再聽他講下去,擺擺手道:「沒事,我沒要請大夫。」說著連連後退。
轉進一條小巷子裡,她才鬆口氣,又往巷外看了看,幸好那夥計並未跟上。
方才急著替王嬤嬤請大夫,她一時沒想太多,如今見這位張大夫醫術高超,又與高門世族相交,恐怕過去也曾替蘇家人看過病,甚至還識得蘇麗,若果真如此,她莽莽撞撞上醫館求醫,無疑是自投羅網。
只是她眼下亟需替王嬤嬤找大夫,又要顧及身分不能曝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阿、阿力……你在幹什麼,玩捉迷藏嗎?」這時,忽然有道人聲喚住她。
「初日!」一見這人,她立即喜不自勝地眉開眼笑。
初日是個小傻子,年紀和蘇麗差不多,舉止言語卻像個孩童,他經常偷偷跑出來玩耍,偏偏記不得回家的路,過去郭愛就是幫助了迷路的他,兩人才認識。
而此時郭愛之所以高興,是因初日的伯父也是大夫,就在幾條街外的建安坊開了間醫館。
初日自幼父母雙亡,是由他伯父撫養長大,為了能好好照料這個姪子,江大夫並不太出診,所以她一開始才沒想要找他幫忙,但這會初日在外頭,定是又偷溜出來,她想或許看在她幫忙將初日帶回家的分上,江大夫會願意幫忙。
她打定了主意,立即連哄帶騙地將初日拐回家,江大夫見她帶著姪子回家,果然高興地向她道謝,對她的請求也是一口答應。
江大夫診治過後,說王嬤嬤是因過度勞累才會病倒,叮囑郭愛多讓老人家休息,並準備些營養的食物給她吃,又開了藥方才離去。
郭愛心裡非常過意不去,因此江大夫的囑咐她都一一照辦,接下來的日子格外細心照顧王嬤嬤。
只可惜王嬤嬤的病情始終不見好轉,前幾天人還能下床,後來卻只能虛弱地躺在床上,期間江大夫又來看診幾次,換開別的藥,吃後還是不見效果,結果才短短兩個禮拜,王嬤嬤竟只剩奄奄一息。
「老奴辜負了夫人的託付,不能好好照顧小姐……還請小姐原諒……」忠心的王嬤嬤臨死都放心不下年幼的小姐,她拉著郭愛的手淚流滿面地道歉。
這些日子以來相互扶持,郭愛對王嬤嬤早已產生深厚的感情,此時聽她這麼說也不禁鼻酸哽咽。
「嬤嬤別說這種話,妳一定要振作,不能留下我一人啊!」她試著激勵她,但王嬤嬤卻搖搖頭,又勉力想爬起,郭愛見她堅持不好好躺著,只得幫忙扶起她。
「放心,老奴都替小姐安排好了……」王嬤嬤背抵著靠枕,一手虛弱地從床褥下摸出一個護身符,塞到她手中,交代道︰「這護身符裡有封信……」
她出氣多進氣少,艱難地交代後事,郭愛看得心裡難受,淚眼汪汪落了好幾滴淚。
「留下小姐獨自生活,老奴實在不放心,老奴有個弟弟叫王祿,他在宮裡尚衣監當差,若是小姐遇到什麼難處,實在沒辦法了,就帶著這封信去找他幫忙,他會代替老奴照看小姐……」
「嬤嬤妳安心吧,別說太多話了……」郭愛用力回握她的手,應允她的要求。
她其實很心虛,甚至想告訴王嬤嬤自己並不是蘇麗,不值得她為自己這樣費心,可在這種時刻,她實在說不出口。
子夜時,王嬤嬤就斷氣了,郭愛極盡所能為她辦了場簡單的喪禮,除了鄰居,就連江大夫也來弔唁幫忙。
葬禮結束的那天晚上,江大夫和初日留下來陪伴郭愛,見郭愛因連日的勞累和悲傷而顯得沒精神,他突然語重心長地問︰「阿力,如今你娘死了,日後有什麼打算呢?」
「大夫別擔心,如果去找個活,應該還能養活自己的。」郭愛露出苦笑。
前陣子給王嬤嬤看病抓藥,花費不少,她感念王嬤嬤的付出,想讓老人家最後一程能好走,因此也盡力置辦葬禮,所有能典當的東西全都典當光了,積蓄也全部耗盡,對於未來該怎麼走下去,她實在沒把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如你搬過來,和我與初日一塊住如何?」
郭愛很訝異他會提出這樣的建議,畢竟他們相識也不過幾個月時間而已。「這怎麼好意思……」
江大夫揮手打斷她的拒絕,溫和解釋,「你是個好孩子,過去幫忙初日許多,我很感激,這孩子生來癡傻,平日總受人欺負,難得有你這樣的朋友。」說著忽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才又開口,「再說,妳一個女兒家,獨自居住可不是辦法。」
郭愛一愣,不覺瞪大了眼睛,心中直打鼓。怎麼辦,江大夫怎麼會發現,此時她該不該有所回應?說不定他是在套她話呢。
她遲遲沒想好推搪之辭,江大夫見了她的表情早已心知肚明,會意一笑道︰「我雖然老了,卻依舊耳聰目明,妳行事雖然不似尋常女子扭捏小心,個性也豪爽,但從細微處還是能觀察出。」
見事情確實瞞不住,她只得點點頭,坦承自己是有所苦衷,但關於自己的來歷卻有所保留,只說自己真名郭愛,因遭仇家追殺才隱姓埋名。
正想求江大夫別把這件事說出去,他卻猜中她的心思,先行表示,「既然知道妳的困境,我自然不會坐視不管,更別說拆穿,醫者仁心,這等傷天害理之事更是不能做的。不過我也勸妳就依我的意思搬過來,有我照應著,王嬤嬤也能放心。」
見他露出和藹的笑容,郭愛覺得心裡暖暖的,眼睛也蒙上水氣,視線矇矓。
一旁的初日懵懵懂懂,但見了她抹淚的動作,卻懂得給予安慰,連忙像個大人般摸摸她的頭,嘴裡還喃喃唸著,「乖乖,乖孩子不哭……」
老大夫見姪子善良,也溫和笑著,又對郭愛道︰「要妳搬過來和我們伯姪住,其實也是我的私心。我的醫館正缺一名夥計,想讓妳來搭個手,順便幫忙照顧初日。我就不跟妳客氣了,除了包妳吃住,工資就按月給五百文錢,妳可別嫌委屈了。」打趣地說完,又拍拍她的肩膀為她打氣。
郭愛抿唇一笑,細細思量片刻,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提議,畢竟江大夫的考量是對的,再者過去她學的是西醫,沒有製造藥品的技術和工具,她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不如跟在江大夫身邊學習,結合中西的醫學知識應該更派得上用場。
而且這比進宮好多了,照她看古裝劇的經驗,宮廷裡情勢混亂,充滿各種陰謀詭計,相當危險,她還是別進去攪和的好。
時光飛逝,郭愛搬到建安坊,與初日伯姪一起居住已有一段時日,在江大夫的教導下,她從認識藥材、配藥慢慢學起,這些事對她而言頗為新鮮,不論學習或工作都很有幹勁。
江大夫得知她識字,極為驚喜,又見她學習認真,不僅傾囊相授,還借了她幾本醫書研究。
醫館雖小,但江大夫的醫術不錯,診金也不高,因此經常廳堂都擠滿病患,郭愛配藥之餘,有時也得幫忙應付病患的各種要求。
這樣的日子雖然忙碌卻很充實,她和初日伯姪的感情越漸深厚。
這天一如過往,看病的人、抓藥的人多不勝數,醫館被擠得水洩不通。
「咳咳,夥計,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我啊?我咳得好難受……」
「夥計,我近日晚上總睡不好,白日裡工作沒精神,該吃什麼藥才好?」
「夥計,你們這有沒有止血藥,快拿些出來,我兒子剛剛跌了一跤,現在血流不止呢……」
眾人吵吵嚷嚷,郭愛將手中一份藥材依照天數分開包裝,遞給等待的病患,結束手頭上的工作後,才又忙應付下一位病患的需求。
「各位鄉親別急,請耐心等候,有什麼病症等大夫診斷之後,按大夫的指示服藥必能根除,你們這會問我也沒用啊!」她包藥的手沒停,嘴巴卻飛快說︰「那位大叔,你兒子的傷處得讓我瞧瞧,是傷到哪、怎麼傷的得說明了,我才知道該拿藥膏還是藥粉……」
她忙得不可開交,又聽角落診療席上的江大夫喊道:「阿力,替這位老漢配一副潤肺湯。」
「好的!」她打開身後的藥櫃,一一取出所需的藥材。
就在這時,一條人影急匆匆跑進醫館,撥開人群來到江大夫面前就扯著嗓子喊,「不好啦!大、大夫,你那個傻姪子跌到河裡溺死啦!」
江大夫聞言驚駭地站起,瞪大眼手指微顫,說不出話來。
郭愛擔心他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連忙離開櫃檯到他身邊,那些病患知道情勢非同小可,都紛紛讓道。
她扶著江大夫,要讓他先坐下,他這時猛地回過神,激動地問︰「那孩子在哪?」
報信的人被他的大嗓門嚇到,顫抖著聲音回答,「在……在太平橋那!」
江大夫一聽立即拔腿跑出門,那報信的趕緊跟上,郭愛本想也去看看情況,卻不方便放著滿醫館的人不管,只得留下來善後,一些情況較緊急的病患,她能力所及的就處理,否則便請他前往別處就醫。
就這樣邊忙邊憂心江大夫那一頭的情況,郭愛只覺度秒如年,等到醫館裡的病患逐漸散去,江大夫終於拖著一輛板車回來。
郭愛迎出門,看見江大夫腳邊那全身覆蓋著草蓆的人,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初日早上還活蹦亂跳的,直說天氣好要出去玩,因醫館裡實在繁忙,江大夫才允許他只在附近玩耍,豈知這一出門,竟是再也回不來了。
郭愛自從穿越到這裡,一連經歷了許多死別,一開始沐氏等人的悲劇因太倉卒,她根本來不及悲傷,後來王嬤嬤病倒,見老人家的情況一日不如一日,那倒數計時等死的感覺固然難受,可像初日這般,好好一個人竟轉眼變得冷冰冰的屍體,再也不能說笑,更讓人無法接受。
她伸手想去揭草蓆想看看初日,卻被江大夫制止了,「看了不好受,妳就別看了。」
他這一說完,郭愛立即放聲痛哭,原本到河邊認屍時已經哭過幾回的江大夫被勾動情緒,眼眶再度變得通紅,他一把攬著郭愛,嘶啞著聲音道︰「那孩子就是不乖……我吩咐過他別到河邊去的……他就是愛玩,就是不聽話。」
郭愛也用力回抱他,邊哭邊安慰道:「江大夫你別傷心,要節哀啊……」
因初日尚未成年,按禮制只能草草下葬,簡單地處理完喪事後,又過了數日,郭愛心頭的悲痛也逐漸平淡,但江大夫畢竟與初日多年相處,感情更為深厚,依舊終日消沉,話漸漸少了,對醫館的生意也不怎麼上心。
這一天,忽然有個相貌嚴正的老頭來到醫館,卻不為看病,而是找江大夫敘了許久話。
郭愛覺得那老頭有些奇怪,離去前還看了她幾眼才走,令她有些發毛,怕他是看出自己的身分。
中午過後,江大夫見今日沒什麼病患上門,索性讓她收拾收拾,把醫館關了。
「午後我要出去一趟。」吃過午膳後,他只留下這麼一句話就出了門。
他近日幾乎是足不出戶,這會突然要出門,郭愛有些訝異,又想稍早他和那老頭的態度熟稔,許是出去赴約了,便稍微寬心。
只是看著江大夫蹣跚的背影,她覺得他近來實在消瘦得不成樣子,擔心再這樣下去老人家會撐不住,於是盤算著等他回來定要好好勸說一番。
豈知事情卻有了意外的發展——
大約酉時時分,眼看天色都暗了大半,江大夫卻還不回來,郭愛正擔心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就聽到門前傳來大聲交談的聲音。
她走近一看,原來是江大夫回來了,身邊還跟著早上那個相貌嚴正的老頭。
兩人好像都喝了酒,江大夫精神看起來好很多,已經不再愁眉不展,看見郭愛,他還刻意擠出一個笑容,舉起手裡的油紙包道︰「阿力,還沒吃飯吧,我帶了好菜回來!」
郭愛接過油紙包,雖然訝異,但也覺得他心情轉好是件好事,便到廚房把菜都裝盤端了出來。
吃了幾口菜,江大夫突然看著郭愛道︰「阿力,初日走了,今後只剩咱們相依為命了。」
見他眼神又流露悲傷,她忙安慰,「江大夫,你放心,今後我會代替初日好好孝順你的。」
「好孩子,這些日子讓妳擔憂了,我今日得了一個想法,覺得可行,妳且聽聽。」說著他掏出一張紙遞給郭愛。
見上頭寫著「初日」兩字,她不禁一愣。
迎上她狐疑的眼神,江大夫笑道︰「我膝下無子,唯一的姪子也早夭,想收你為義子,將來繼承我的醫館可好?我今日請來里正做證,妳若答應,從今天起,妳就是我的兒子!」
郭愛大為訝然。
一旁的里正這時笑著附和,「這是老夫的提議,老夫看這個老友年紀已大,無人照顧不行,勸他娶妻他又不肯,如今初日又去了,孤獨終老未免悽慘。聽說你在他這工作一陣子,能幹又勤勉,他對你也頗多稱讚,才勸他考慮認你當義子。」
見郭愛有些猶豫,又道︰「聽說你因早年戰亂失了戶籍,他與老夫商量,說想讓你頂了初日的戶籍,你若同意老夫的提議,憑著老夫和江大夫多年的交情,我就幫上一忙,以後你也可以省去不少麻煩。」
她聽完知道江大夫的苦心,感激得紅了眼眶。「江大夫,你為了初日的事那麼傷心,怎麼還為我安排這許多……」
她本以為江大夫對她好,是出於她過去對初日的幫助,如今初日死去可能多少也把情分帶去,沒想到江大夫傷心之餘,竟還替她考慮這麼多,關於戶籍的事,連她自己都沒想到這一層,不禁倍感溫馨。
里正笑道︰「都是個少年郎了,怎麼動不動就哭呢……」
聽他這麼一說,郭愛破涕為笑,江大夫也笑了。
江大夫認郭愛當義子的事情,不出幾日街坊鄰居就都知道了,他們對能幹乖巧的郭愛本就喜歡,也不忍江大夫為了初日的死繼續難過,得知他終於振奮起來,日後還有人照料,皆為他感到高興。
這天午膳過後,郭愛受江大夫吩咐,到兩條街外的「長春藥材鋪」採買,雖然不是多遠的距離,但怕江大夫一個人會忙不過來,她還是盡量加快腳程。
可出了醫館所在的巷弄,她隱約察覺街上的行人比平常稀少,顯得冷冷清清的,不過她並未多想,趕緊往目的地而去。
到了長春藥材鋪,顧店的夥計認得她,立即上前熱情招呼,她拿出江大夫事先寫好的藥材清單,交給對方,就在一旁看著店內其他的藥材。
她此時站在角落,又背對著入口,因此沒注意有幾個官兵進門往櫃檯走去。
「有沒有看見這個女子在這附近出沒?」帶頭的官兵聲音冷酷,很有威嚴。
「沒有。」那夥計看了看軍官手裡拿的畫像,又道︰「這人不是蘇大學士的閨女嗎,前幾個月其他官爺也有來問過幾遍……」
「廢話少說,若是看到這人立即通報官府,若膽敢欺瞞、包庇,一律依法處置!」
聽到這些對話,郭愛心頭一跳。難怪街上行人這麼少,原來是官府到處要拿人所致。
不妙,萬一那些官兵過來盤查她,可就躲不掉了!
緊急之下,她趁著那些官兵沒注意,不動聲色地繞到門邊,偷溜了出去。
熟料她剛跑不遠,遠處有個官兵迎面走來,見她想逃,連忙喊道:「喂,小子你站住!」
郭愛知道這時絕對不能跑,否則肯定引得其他官兵追捕,反正自己穿著男裝,對方若不仔細比對,一時半刻還認不出來……
只是,想是這麼想,聽到那官兵大聲喝叫時,下意識的,腳就動了起來!
她一跑,那官兵立刻拔腿疾追,郭愛不太擅長跑步,於是憑著對地形的熟悉,她機警的鑽進一條小巷子中。
因巷弄裡雜物眾多,路又窄,還有許多彎彎繞繞的小徑,那官兵即使腳程快也沒辦法立即追上她,但隨著他的大喝聲,引起其他官兵的注意,也都加入追捕的行列。
郭愛最後跑出巷弄,來到人潮較多的地方,但想就此甩開那些官兵卻不容易,只見為了抓人,官兵們開始驅逐人群。
郭愛心裡惴惴不安,看見一輛行駛中的馬車,想也不想就七手八腳鑽了進去。
等她爬上車廂,稍稍緩過神,才發現車裡坐著一群十到十五歲的孩子,有男有女。
「你是誰,為什麼溜進來?」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怒聲質問。
「這……這輛車是要去哪?」她不知該如何回答,隨便問了一句。
「宮裡,我們是被徵召進宮當太監的……」
一個十歲的小男孩回答了她的問話,卻被最先發話的人怒斥,「你別跟這來歷不明的人說這麼多!」
「我……我也是要進宮去當差的,因為錯過時辰沒搭上原先的那輛馬車,看見這輛才鑽進來……」沒辦法了,她只得胡謅藉口。
那名大孩子半信半疑,斟酌了一會又道︰「那你得先稟告了公公,才能夠坐我們這輛車。」說完,他敲了敲車壁對駕車的人說明情況。
不久馬車漸漸停下,接著上來一個小太監,他一看見郭愛就皺了眉頭。
郭愛怕自己被趕下車,於是趕在他開口說話之前,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雙膝一屈對他拜了拜,又偷偷往袖裡的手塞過去兩錠元寶——那本來是他要買藥材的。
「公公好,小的是初日,我想進宮當差。」情急之下,她借用了初日的名字。
古代窮人家的小孩多半盼望著能進宮當差,因此小太監見了郭愛這般行徑也沒想太多,而且看她樣子秀氣,還認為她早就自己淨了身,鑽進這輛馬車裡更是早就預謀好的,掂了掂那兩錠元寶的重量,他滿意的點點頭。
眼下這一關勉強過了,只是郭愛也面臨騎虎難下的困境,隨著馬車逐漸駛出熟悉的街道,她的不安越漸加深。
太監都是要淨身的,萬一被發現,會不會又是死路一條?只希望在那之前能讓她見到王嬤嬤的弟弟王祿。
又看了眼遠去的街道。對不起,義父,原諒我不能回去了,因為如果我繼續待在醫館,早晚會替你惹來殺身之禍的。
面對茫然的未來,郭愛重嘆了一聲。
第三章
所幸,郭愛擔心的事並未發生,原來她坐的那輛馬車上的孩子被聚集在官衙時就已淨好身,進宮前,淨身房的太監也只抽了幾個檢查,被她逃過一劫。
在宮裡,低階太監住的地方是很簡陋的,一間房裡,左右兩張長榻,一張長榻起碼要睡上十數個人不等,每個人就一床被子、一顆枕頭,緊挨著彼此睡。
第一天,聽著此起彼落的打呼聲、磨牙聲,聞著一股不知打哪來的霉味,郭愛睜著眼睛一個晚上沒睡。她想起以前聽朋友聊起當兵的事,說一大群男人一起睡有多討厭,她當時還慶幸自己是女的,不用當兵,沒想到這會,她也體會到那種滋味。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很快就找到王嬤嬤的弟弟。
王祿是尚衣監的大太監,在宮裡是有些權限的,見了面,一聽說她的身分,加上那封她從護身符裡拿出來的王嬤嬤親筆所寫的信,隨即待她如親,將她安排進尚衣監照看。
雖說住所不可能有多好,畢竟她只是個剛入宮的低階太監,但還是幫她安排了靠牆的位置,隔壁睡的是個身材較為纖弱、長相斯文、脾氣挺好的太監王振。
王振的身世頗為可憐,爹親本是個秀才,家中幾個孩子都讀過幾年書,尤以王振最有才華,還想著往後讓他進京趕考,為家爭光,不料一場大水讓他爹娘弟妹都死了,他靠著行乞,一路上京依親,沒想到姨母不歡迎,最後還賣了他當太監。
郭愛母愛大發,益發覺得對方可憐,且王振比她早進宮,教了她許多規矩,也算得上照顧她。
自此,郭愛便在心裡把王振當成弟弟。雖然就外表來說王振比她大,但她的靈魂可是個二十幾歲的女人,相處月餘,兩人的感情越來越好。
漸漸的,郭愛也習慣了宮裡的生活,只是偶爾想到江大夫就有些感傷,也怕那個老人家擔心自己而愁眉不展,不過她盡量藏起自己的情緒,宮裡不比宮外,尤其她的身分如此敏感。
「這塊給你,這塊給我,這塊給你,這塊……」盤腿坐在床上,郭愛將紫色帕子上的酥餅分到另一條藍色帕子上,嘴裡唸著。
「初日,我吃一塊就行了,這都是太子妃賞你的,你別盡分給我。」王振不好意思的想將酥餅還他,不料才剛將手提起,手背就被拍了下。
「幹麼跟姊……呃,跟哥客氣,說給你就給你,咱們兄弟有福同享。」郭愛暗罵自己一聲,當太監都月餘了,還老忘記自己現在的身分。
雖說她投生的蘇麗長相秀氣,皮膚又白,還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不似男子,但這宮裡也不少年輕太監,長相陰柔,她就算比他們漂亮俊俏了些,也不致引起懷疑,加上束胸帶一勒,雌雄難辨。
前提是,她別再說錯話。
「初日,你待我真好。」王振說著,紅了眼眶。
他雖說也待在尚衣監,可做的是一般低下的工作,沒有主子可喚的奴才,在宮裡地位最低,也最讓人瞧不起,多得是有資格欺負他的人。
不像初日,雖然才剛來,但聽說跟王祿公公有些淵源,一來就能進尚衣監不說,且做的是送衣服給各宮娘娘的涼缺,能夠在主子們面前露臉之外,三不五時還有賞賜的玩意、零嘴可拿。
加上初日的嘴巴甜,頗得幾位娘娘的喜愛,尤其是皇上寵愛的王貴妃、東宮的太子妃特別厚愛他。宮裡這些最會看人臉色的奴才可巴結了,完全沒人敢欺負他,大家都猜著,初日過些時候定會被王祿公公舉薦去哪個宮殿,地位越爬越高。
思及這樣的人願意待自己好,甚至跟自己稱兄道弟,王振心裡是有些感動的。
「都多大了,哭什麼呢。」郭愛笑著捏了捏王振的臉頰。有時候她真覺得這個弟弟比較像妹妹。「快吃、快吃,我只向楊公公借了你半個時辰呢。」
楊公公是管王振的人,她隨口掰了個王祿要她找王振一起辦事的藉口,把人給借出來,為的就是想讓王振嚐嚐太子妃賞她的、還熱呼呼的桂花酥餅。
沒辦法啊,這餅冷了就不好吃,再說楊公公有時會欺負王振,故意派他做些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這……你這樣找我出來,會不會為難?」他擔心起她。萬一楊公公向王公公提起這事,那初日可就犯了欺瞞之罪。
郭愛滿不在乎的擺擺手,「沒事、沒事,王公公疼我,不會說什麼的。」
事實上,就算王祿發現了也絕不可能戳破她,因為那老好人不僅待她如親,加上知道她是沐氏留下的女兒,更發誓要好好保護她,她後來才知道王家姊弟年幼流落街頭時,被蘇麗外公外婆所救,王祿聰敏機警,認為既然都要當人家的奴才不如進宮去還比較有前途,時光流逝,轉眼王祿也在宮裡待了近二十年。
「好了,我得幹活去了,你吃完就回楊公公那去,你要是偷溜去別的地方玩,我才麻煩。」將帕子連同酥餅包起放進懷裡,郭愛拍拍王振的肩膀,逕自站起身。
「我不會害你的啦!」王振連忙替自己辯解,接著禁不住好奇的問:「你等等去哪個宮辦事啊?」
邊穿鞋,郭愛無奈的說:「你別想了,我等會去的地方沒好處拿的。」
王振的臉皮薄,聽她這麼說,臉有些紅了。「我不是問你要好處,要不你下回別分給我了……」
回過身,她用兩手捏著他的臉頰,笑咪咪的說:「鬧什麼脾氣,哥我開玩笑的,你不是說以後想當司禮監的掌印太監,臉皮這麼薄行嗎?」
兩人睡前總會聊天,談未來、談家裡,不過大部分都是王振說,郭愛怕自己會說漏嘴,所以大都扮演傾聽的角色。
聞言,王振連忙摀住初日的嘴,緊張的說:「哎呀,這事不能亂說的,讓人聽去,我準完蛋的。」
他這副模樣,郭愛覺得很好笑,動手拉開他的手。「好了,這裡又沒別人。」
王振環顧四周,確定真沒人,這才鬆了口氣。「被你嚇死了。」
「擔心什麼,哥我……」
「初日,你明明就比我還小。」
郭愛敲了他的頭一記,「年紀算什麼,現在是我照顧你嘛。好了,再跟你聊下去,玉香姊姊要生氣了。」
王振皺起眉,不解的問:「這又跟玉香姊姊什麼關係?」玉香是皇太孫宮的宮女,他不明白初日這時為何會提到她?
擺擺手,郭愛邁步往房門口去,臨踏出門前,她才神神祕祕的說了一句,「我等等就是要去皇太孫宮辦事啊!」
啥?王振更是一臉疑惑了。
皇太孫宮?皇太孫住的宮殿?初日去那做什麼?
皇太孫宮位於皇宮東南,整座宮殿皆是丹漆立柱、紅牆黃瓦,外間院牆正門處,懸著藍底金字牌匾,上書「皇太孫宮」四字。
皇太孫宮花園一隅,郭愛小心翼翼的把小鳥護在懷裡,吸了口氣,又往上爬了爬,等到離鳥窩只有一臂之遙的距離才停下。
她完全不擔心自己會跌下去,以前回南部外婆家時,她也很常像現在這樣爬上樹。
當然,那時候她可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穿著宮女的服裝爬樹。
宮女?沒錯!她現在穿的就是裙襬飄飄的宮裝。
這要從早些時候她上太子妃那送新裝說起,臨走前她遇上皇太孫宮的玉香來替皇太孫跑腿,接著兩人便一起離去。
玉香是個直率的人,兩人有些交情後,便常跟她聊天,那時便抱怨起在皇太孫宮當差比在別的宮操勞。
皇太孫宮是當今天子最寵愛的皇太孫朱瞻基的居所,聽說皇上寵他更甚太子,吃穿用度比照太子,宮女太監們行事也就更加小心。
雖然以玉香的地位還輪不到她伺候皇太孫,但在一些嚴厲謹慎的嬤嬤跟大太監底下做事,也夠她受的,每回遇上郭愛就說羨慕她的涼差。
雖然郭愛也知道自己幹的是份人人眼中的涼差,但箇中的辛酸又哪是外人能夠知道的,女人就愛比衣服、比首飾,要周旋於各宮娘娘之間,要不得罪任何一方,她也是如履薄冰的。
結果她跟玉香你來我往的說起來,說到最後的結論竟然是——要不郭愛到皇太孫宮體驗辛苦宮女的一日,然後她腦門一熱,一時沒想清楚就應下了。
反正只是一日宮女,只要她小心些應該不會有事的。
而本來應該四處忙碌的她,就在不久前,在第二次笨手笨腳把東西摔壞的時候,終於被皇太孫宮的嬤嬤轟出來,指派到花園掃葉子,幸好那個嬤嬤只以為她是新來的宮女,要不這一狀可能要告到王祿那去了。
當時玉香還跟她眨眨眼,一副「我就說吧」的表情。
她還是有些不服氣,不過皇太孫宮的嬤嬤的確不是普通的囉唆,這會在這掃葉子,耳朵總算清靜多了。
天很藍,雲很白,微風輕輕吹送,掃呀掃的,居然讓她掃到一隻掉在軟土上的雛鳥,抬頭一看,才發現頭頂的大樹上有個鳥窩。
她朝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沒有其他宮女、太監,掃帚一丟,捧著小鳥開始爬樹,此刻手搆啊搆的,風吹啊吹的,感覺一個不小心就會摔下來……
此時的郭愛,完全沒發現偌大的花園裡不知何時太監、宮女退得一個不剩,不久一名俊朗的男子漫步走近。
朱瞻基剛從練功房離開,發洩一頓的他,臉上的表情是一貫的淡然,只有眼底稍微洩漏了他的情緒。
今早兩位王叔做得太過分,竟跑到皇爺爺面前說父王集結文人,編造皇爺爺的錯處,有意以輿論逼皇爺爺退位,幸好皇爺爺明察秋毫,並沒有問罪,要不,父王的太子之位可能難保。
思及此,他忍不住握拳,壓下的怒火又冒上來。
「砰」的一聲,他一掌打在樹幹上。
郭愛被這一下嚇到,抱著樹幹的右手一鬆,往下栽落的她,感覺手中的雛鳥就要脫手滑出,急忙大呼,「誰呀?有沒有人在?趕快接住牠!」
聽到聲音,朱膽基眉頭一皺,直覺要斥責一聲「大膽」,卻忽然意識到聲音是從頭頂飄下,抬頭一看,由於陽光直射的關係,他瞇了瞇眼,只瞧見一個小小東西直撲面門而來,伸手一擒,入手的觸覺讓他又是一怔。
這是……鳥?
他沒立刻去看手裡的東西,因為他的目光被倒吊在樹上的女人吸引了。
由於心情不佳,他也就沒讓那些太監、宮女跟著,甚至命人淨空皇太孫宮的花園,想要靜一靜,沒想到竟然有個不怕死的宮女敢在樹上……掏鳥窩!連他靠近了都沒發現,可見剛才她掏得多歡快。
這太誇張了,他從沒看過膽子這麼大的奴才!
正想出聲斥責,卻望進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剛才因為陽光的關係,他看不太清楚,這會眼睛適應了光線,才發現這個大膽的宮女挺漂亮。她擁有一雙澄澈大眼、挺直鼻梁、小巧粉唇,還有得天獨厚的白皙皮膚,但這些都不算什麼,特別是,她笑起來的時候,十分吸引人,會讓人看得入神……
看到小鳥安然無恙的被他抓在手裡,郭愛鬆口氣的同時也不禁露出一抹笑容,只是一會她又開始苦惱了,眼下她是用雙腿盤在樹幹上才不至於摔得腦袋開花,而這種姿勢並不舒服,更別說她其實撐不了多久。
她把視線從小鳥身上往上移,正好,樹下那雙眼睛的主人也直勾勾的盯著,她乾笑了兩聲,道:「那個……不好意思,我現在這個樣子沒有辦法自己下去,你可以幫我去尚衣監找一個叫王振的公公來救我嗎?」
朱膽基眉頭一皺。宮裡向來嚴禁宮女和太監有太過親密的接觸,因為有些太監雖然被去勢了,卻還是渴望夫妻關係而幹出淫亂後宮的事,眼前這個宮女不拜託他,他能夠理解,別說兩人素昧平生,就是男女授受不親這點,她也該避諱,但找一個太監……
郭愛並沒有想得這麼複雜,她只是單純的想找個認識的來幫她,眼見樹下的男子一動也不動,不禁有些急了,「你在發什麼呆?不想幫忙也說一聲,我都快腦充血了!」
「腦充血?」朱瞻基挑眉,他第一次聽說這個詞。
「沒時間跟你解釋,你不幫我,我自己叫人。」她沒好氣的說,就要扯喉嚨叫人。
「等!」朱瞻基放下手中的小鳥,張開手。「今天我就好人做到底,連妳一起救了。」
「你?」郭愛眼帶懷疑。她如今在的位置說高不高、說矮不矮,加上重力加速度,他接得住她嗎?
「怎麼?妳不相信我嗎?那好,妳就試著喊喊看!不過我剛才一路走過來,一個宮人都沒有看見,妳自求多福!」說罷抬腳就要走。
「等!」這回換郭愛叫住他。「這位大哥你別生氣,我不是懷疑你,而是不好意思麻煩你,如果你願意出手相救,小的,不甚感激。」她涎著笑臉說道。
她表情倒是豐富,而且這副狗腿奴才模樣換做是別人,他看了大概會生厭,但出現在她臉上還滿……可愛的。朱瞻基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剛才的壞心情因這個淘氣的宮女一掃而空。
他摩挲著下巴,一副仍在考慮的姿態。
郭愛實在是ㄍㄧㄥ不住了,她腿痠,頭也開始發昏,於是換上可憐兮兮的口吻央求,「這位大哥,佛祖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層浮屠,況且我如果死在這棵樹下也不好吧,說不定皇上還會怪罪你見死不救,害這皇太孫宮沾染不潔。」
她看對方一身素潔的月白色袍子,頭上也沒戴金冠之類象徵高貴身分的頭飾,便想應該不是哪宮殿的主子。
伶牙俐齒的丫頭,居然拿皇爺爺壓我。朱瞻基也不惱,只是奇怪自己宮殿裡有個這麼有趣又大膽的宮女,他竟今天才發現,再看她臉色潮紅、眉頭緊皺,也不想再捉弄她,重新張開雙臂。
「跳吧!別擔心,像妳這樣的小丫頭來一雙,我也接得住。」
郭愛看了看他自信十足的樣子,把心一橫,眼一閉,然後鬆開環著樹幹的雙腿。
「啊——」失重的墜落感令她忍不住尖叫,不過聲音才剛出口,她已經穩穩落入一堵溫暖的懷抱。
近距離的打量她,朱瞻基更覺她五官秀麗,微微顫動的睫毛很楚楚可憐,心底滑過一股陌生的柔情,他用著自己也沒發覺的寵溺口吻道:「可以睜開眼,沒事了,看妳下回還敢不敢爬上樹掏鳥窩。」
聽到這話,她立刻睜開眼睛想替自己辯駁,「我才不是要掏鳥窩,我……」話聲中斷在那雙漾著笑意的眼眸中。
哇!剛才只覺得他相貌端正,近看才發現原來還是花美男一枚,不過……他是在取笑她吧?
「不是掏鳥窩?」朱瞻基把她放在地上站好,接著抄起被他置於一旁的小鳥。「證據都在這裡,妳還想狡辯,難道妳不知道皇太孫宮的一花一木都是皇上命人精心挑選,在此棲息繁衍的生命都深受皇恩眷寵……」
再讓他說下去,一個大不敬就要扣到她頭上了。郭愛趕忙打斷他,「我是要把牠送回去樹上的鳥窩裡,我剛才掃地的時候,發現牠摔在泥土上,這麼小的鳥肯定還不會飛才想幫牠一把,哪知道你這個冒失鬼突然擂了樹幹一下,我被你製造出來的動靜嚇了一跳才會失手。」說完,不無怨懟的看了他一眼。
我冒失鬼?朱瞻基有些啼笑皆非,又抬頭看了看樹上的鳥窩,腳尖一點,兔起鶻落,輕輕鬆鬆把小鳥送回鳥窩再回到地面。
郭愛瞪大眼睛,旋即想到——「你輕功這麼好,為什麼剛才不直接飛上樹救我?」
朱瞻基聳聳肩,「剛才沒想到。」其實他是覺得她反應有趣故意逗她的。
騙人!還有人會忘記自己身懷輕功的喔。
郭愛不相信他的話,但也不想跟他爭了,撇撇嘴道:「感謝大俠救命之恩,小的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等等!」朱瞻基開口問:「妳叫什麼名字?」
郭愛搖搖頭,「相逢自是有緣……況且我也沒問你是誰、你叫什麼名字。」她不想給王祿惹麻煩,也不好隨便掰個名字,宮裡太監、宮女的名字都有登錄在冊,小心點準沒錯。
朱瞻基眉頭一皺,「這怎麼會一樣?妳沒問救命恩人的名字,這是妳的失禮之處,救命恩人主動問妳的名字,妳還不肯回答,也就是忘恩負義,現在我開始懷疑妳剛才說要送小鳥回鳥窩只是掩飾罪名的藉口。」
郭愛被他罵得完全無法反駁,想了想,她遲疑的開口,「不然這樣吧,恩公,你先告訴我你是誰,我再跟你交換一個自己的祕密。」她必須先確認他的身分,才能決定托出多少事實。
「好,那妳聽好了,我可是這皇太孫宮主子的——暗衛詹其士!」他有些故意的把話拉長,順道替自己取個假名。
剛聽到「皇太孫宮主子」這幾個字的時候,郭愛嚇得寒毛都豎起來,等聽到「暗衛」兩個字,著實鬆了口氣。
媽啊,嚇死她了,還以為有眼不識泰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最後才想到他的名字……他說他叫什麼?騎士?
「哇哈哈——騎士?哈哈,那我是什麼?你救了我,我不就是公主。」她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這有什麼好笑的?」她那副樣子像他說了天大的笑話一樣,重點是,她聽到他的身分了,竟然沒有任何驚訝,只是大笑?太奇怪了!「我說我是暗衛,妳沒聽明白嗎?」
有點常識的人都該知道,暗衛除了保護主子的安危,也可能受命去調查其他人,只要他在主子面前說了誰的祕密,即便是造假,都有可能讓那個人沒命。
他原以為說出這身分,雖然比自己本來的身分低階不少,但起碼會讓人敬畏,沒想到這個宮女竟當笑話看待。
「好啦、好啦,你是暗衛,又是騎士。」她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拜託,你下次說話不要分段好不好,你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嗎?」
她已經完全放下戒心,儼然把對方當成自己的「同事」。
基本上,對暗衛跟侍衛郭愛是分不出差別的,在她看來都是有武功、抵擋刺客的保鏢。
看了她一眼,朱瞻基現在十分確認她真的不怕他。有意思。
他斜睨了她一眼,「就算我是個暗衛,也是有品階的,妳這個小小宮女真是太無禮了,最無禮的是,身為宮女居然對男人動手動腳的,太不應該了。」
雖然他不討厭她的碰觸,但思及她可能也是這麼跟別人相處,就覺得自己應該教導她一下。
因為我是個會跟哥兒們打打鬧鬧的現代新女性——郭愛很清楚,這種話當然是不能說的。
她左右看了下,像是在確定真的沒人,這才壓低聲音開口,「那如果說我也是個男人呢?」
「妳胡說什麼?」他是不是沒聽清楚?
「我說,其實我是男人……呃,嚴格來講是半個啦!」她絞著手指,難得有些扭捏的說:「我真實的身分是太監。」
太監不算完整的男人吧?雖說她也不是真的太監,但要開口跟別的男人說自己是沒了命根的太監,不知怎的,就是有些彆扭。
「妳胡說!」儘管這回聽得清清楚楚,朱瞻基直覺對方是在說謊。
在他眼前的明明是個漂亮的宮女,怎麼可能會是太監?
「是真的啦,不是說好,拿我的祕密跟你交換嗎?我幹麼騙你。」她連忙澄清,當然,還是有些心虛的,因為最真實的話她是沒敢說的。
畢竟「我是應該被誅殺卻逃過一劫的蘇麗」跟「我是從二十一世紀來的現代人」,都不會比「我是一個太監」好。
「可妳明明就……」他瞄了她胸口一眼,儘管覺得難以啟齒,還是硬著頭皮說出來,「雖然是小了點,我剛剛抱妳的時候還是有感覺到……」
感覺到什麼?
郭愛直覺的低頭看著自己的胸部,頓了一會,接著嘴角上揚,笑容緩緩擴大,最後很不客氣的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我的胸部……哈哈——」她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
朱瞻基沒好氣的數落,「沒見過像妳這樣的女人,自己胸小還能笑得這麼開心。」
拜託,本姑娘就算穿越到一個小姑娘身上,但已經親眼確認過這孩子是有點料的,只不過被包起來,沒法證實罷了。
當然,這些她也是不能跟他說的。
輕咳兩聲,她恢復正經的神色,嚴肅的說:「我覺得有些誤會呢,是得說清楚的,讓你這麼誤會我,我也十分不舒服。」
「所以呢?」她這個樣子,為什麼讓他有不好的預感?
「所以我要讓你親眼瞧瞧我的胸部——」
在皇太孫宮的花園涼亭裡,身著月白色袍子的公子和身著宮服的女子對面而坐。
看她毫不避諱的拉開衣襟,朱瞻基都傻了,饒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他,也沒見過敢這麼拉開衣襟的良家婦……男的?!
「妳……」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郭愛將懷裡用帕子包著的酥餅放到桌上,再若無其事的將衣襟拉好。雖說她還穿了一件中衣,但這麼平坦的胸部,肯定能說服對方的。
她拈了一小塊碎成幾瓣的酥餅,揚著笑,有些無賴的對他說:「喏,太子妃賞的桂花酥餅,特色是香濃甜膩,重點是比一般酥餅大上兩倍……好吧,雖然你嫌它小……噗,哈哈——」
相較於郭愛,朱瞻基完全笑不出來。
他太震驚於眼前的亮麗女子竟是男兒身……這實在是太可惜了!
「嘿,你怎麼了?」她用手肘推推完全呆滯的人。
「你……你真的是……」儘管還是疑惑,但他是有些相信了。
聞言,郭愛扣住他的手腕往自己的胸口拉近,十分大方的說:「你要親自驗證嗎?」反正就算讓他摸,也只會摸到厚厚的布而已。
朱瞻基急忙抽回自己的手,「不用了,看你這樣就知道不可能是女子,一般女子哪會如你這般沒規矩。」
雖說這是她想聽到的話,但怎麼覺得自己還是被罵了!郭愛邊啃酥餅,邊不甘的想著。
「你是哪個宮的太監,怎麼跑來這裝宮女?」已經可以肯定對方不是自己宮殿的宮人,皇太孫宮的嬤嬤和大太監甚為重視規矩,不可能教出膽敢男扮女裝的太監,他的皇太孫宮,皇爺爺有時也會擺駕來此,一個弄不好就會犯下欺君之罪,這小子絕對是別的宮新來的太監才如此膽大妄為。
聽他這麼問,她沒開口回答,只是加快速度把手上最後一小塊酥餅吃掉,接著抹抹手,站起身。
「你幹麼?」他對她突然的動作不解。
「就像你所猜的,我不是這宮殿的太監,溜出來這麼久了,我當然該回去了。」她拍拍身上的餅屑,理所當然的說。
「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剛剛像是自言自語嗎?
「我只答應拿個祕密跟你交換,至於在哪當差、叫什麼名字,我可沒義務告訴你。」她笑得頗為無賴,邊說邊退了好幾步。
「你——」
「就這樣嘍,要是下回我們還遇得上,就再交換祕密吧!」擺擺手,她一溜煙就跑走了。
雖然她覺得這個叫騎士的是個滿不錯的人,不過還是別多生枝節。
怔怔的看著那抹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朱瞻基心裡五味雜陳。
生平第一次他想收一個宮女進房,對方真實的身分是個太監,而且還一副極欲跟他劃清界線的姿態。
低頭,他看到被小太監留在桌上的紫色帕子。
他拿起來將碎屑抖掉,看著帕子笑了。
很好,他就不相信這宮裡還有他朱瞻基找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