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28301 《小戶貴女》卷一 2016/9/14上市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果然是我在你面前,你卻不認識我,
想她羅珍是深受皇后姑母寵愛,才名遠播又正值芳華的侯門貴女,
京都上下多的是高官子弟追捧,好不容易與狀元郎衛琅訂親了,
她卻因為一時的貪玩,將一條小命賠給河神不說,
更成為距離京都幾千里遠、家中地位低下的知府之女駱寶櫻,
這是老天爺看她前世過得太美好,這世才要她感受一下宅鬥的驚險嗎?
幸好駱家人口數雖不少,人心還很純樸,三兩下就收服了他們的心,
只是自家人善良沒有用,像父親的上司藉著官威想逼她哥哥當女婿,
兄妹二人便合力獻計,不只擋掉一株爛桃花,父親更被拔擢成京官,
然而京都寸土寸金,駱家微薄的家底買不起宅邸,只好借居在遠親家,
可一看見落腳處,她才知道駱家靠山這麼硬,這裏不是衛琅他家嗎?!
寄人籬下的日子雖偶有風波,但最氣人的果然還是衛琅淡漠的神情,
提起羅珍也面不改色,看來未婚妻的死他並不傷心,那她自己還糾結什麼勁?
誰知她打算好好維持表兄妹關係時,他卻忽然冒出一句︰「我認得妳……」
藍海E28302 《小戶貴女》卷二 2016/9/14上市
駱寶櫻深深地認為,當初在湖州她就不該與弟弟羅天馳相認,
想她兩世為人,如今才知道什麼叫做兩面不是人……
瞧瞧他弄的都是什麼事,打從臨川侯府的賽馬會之後,
羅天馳身邊就多個小跟班賀琛,每回有她在的場合,就能看見賀琛,
起先她沒在意,只覺得衛琅這人忽然變得古怪得緊,
以前兩三天見不到一次,如今是一天見個兩三次,
還有事沒事就往她家跑,她去哪家作客,都能在半路遇到他,
尤其是與賀琛有來往時,看她的眼神都好似在控訴她對不起他一樣,
她心中生疑,才發現賀琛是羅天馳替她挑的夫婿,衛琅則是吃醋了……
這下,她掐死羅天馳的心都有了!看著他們兩個針鋒相對,
她除了能避多遠就避多遠,別無他法,誰知賀琛說考上舉人就來提親,
衛琅呢,殷勤獻得連她的姊妹都看不下去,
而她的心……不是說了不再對他動情,怎麼又不知不覺跌進他的蜜罐裏?
她還想抗拒,他卻臨危受命出征戎狄,臨行前只留下一句:「回來後我娶妳……」
藍海E28303 《小戶貴女》卷三 2016/9/21上市
駱寶櫻簡直要嚇壞了,她沒想到換個身分的自己也這般炙手可熱,
先是拒絕了賀琛,一個霸道又愛吃醋的衛琅就快讓她吃不消了,
太子想選繼妃,傳言她呼聲最高,連她視作弟弟的華榛也來湊熱鬧,
他還當著衛琅的面,拿著御賜的金弓示愛!
少年郎,你難道不知,為防止太子截胡,她已經跟衛琅訂親了嗎?
為了防止閒雜人等靠近她,衛琅堪比護崽的母雞,成親後也護得緊,
尤其遇上二房一家子愛鬧事,還拉剛回京的大房一起參與,
面對這種二打一的窘境,她才想拿出羅珍的氣勢出手整治,
哪裏知道家裏家外的大小事都由他包,三兩下就把危機變轉機,
還賺到了自建小廚房的福利,如今她只負責吃飽睡好就可以,
所謂出嫁前當嬌女,出嫁後當嬌妻,說的就是她駱寶櫻!
婚後的生活輕鬆愜意,他卻好像不太對勁,主動提起羅珍的事情,
她和弟弟羅天馳親近,也罕見的沒大發醋意,這讓她心中驚疑不定,
看著他探究的雙眼,難道他知道了她就是羅珍這個大祕密?!
藍海E28304 《小戶貴女》卷四(完) 2016/9/21上市
駱寶櫻現在真覺得自己壓力山大,祖父衛老爺子突發急病,
相公衛琅奉召入閣,佔走大伯父勢在必得的閣臣之位,
本就緊張的家庭關係更是如履薄冰,也挑動了衛琅的神經,
尤其在得知她有身孕後,他高興之餘也變得緊張兮兮,
她要出門,必得乘車坐轎,護衛至少六人起跳,
她一應的吃食除了銀筷試毒,還得經過丫鬟試吃這一關,
可惜防範得仍然不夠嚴謹,中秋家宴上,她險些一屍兩命,
才曉得原來大房、二房的不滿已經到達臨界點,
儘管她有驚無險,衛家仍是走到分家這一步……
不過沒了大房與二房添亂,她養胎的日子就跟老佛爺一樣,
有事相公服其勞,孕期間的壞脾氣也是由他無條件笑納,
這種依賴感讓她越來越離不開他,哪裏知道她才出月子,
皇上就急吼吼地派他去樟州,命他擊退仗恃著船堅炮利來進犯的荷國,
她抱著孩子數日子,可大半年過去了,他卻是音訊全無……
漁潼,出身於江蘇,年少時愛好看書,年紀漸長,卻喜歡上自己編故事,
大抵是因為聽的、看的多了,更喜歡自己去構架一個世界,揮灑想像力。
寫悲歡離合、寫人生五味,雖然煞費心神,卻有極大的成就感,能從中獲得幸福。
業餘時間,愛養花養魚,生活平平靜靜,日復一日,偶爾也渴望一點刺激,
比如突然遇見外星人,或者遭遇穿越!
腦中長存無數幻想,光怪陸離,只願哪日都能付諸筆端,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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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鳳凰變麻雀
三伏天,駱府西苑的廂房裏,一張半舊的書案靠窗擺著,上頭的一碗藥湯也不知放了多久,味道彌漫在閨房裏,被熱氣捂得有點發酸。
駱寶櫻悶咳幾聲,側過身來,被汗水浸濕的涼衣貼在後背,像是長了層皮似的,黏膩地渾身難受。她睜開眼睛,只見原該隨身伺候的兩個小丫鬟並不在身邊,也不知趁她睡著時去哪兒偷懶了。
要按照以往的脾氣,她早出口叫人攆了,可現在只歎了口氣,伸了伸兩條小短腿,四腳朝天的躺在那發呆。
也不怪她沒個精神頭,實在是心理落差太大。
她前身原是天之驕女,宜春侯府的唯一千金,大姑姑是皇后,表哥是太子,日子過得那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未婚夫更是才貌雙全的狀元郎。
可老天爺不開眼,就在嫁人前兩個月,她去白河遊玩,兩船相撞,混亂中落入水中,一命嗚呼,醒來後就成了湖州知府家的三姑娘駱寶櫻。
這駱家比起宜春侯府不知差了多少,祖上務農,勤勤懇懇的幾代積累,到了駱老爺子這裏才攢得百畝良田,又出了個會念書的後代,便是駱寶櫻她爹駱昀。
駱老爺子嘔心瀝血、悉心栽培,駱昀不負眾望,十九歲中舉,殿試又得皇上青睞,得了個榜眼,至翰林院熬資歷,到得三十餘歲做到湖州知府。
照理說,駱家也是寒門中的翹楚了,然而如今這個駱寶櫻乃是金枝玉葉,哪裏瞧得上這等家世?她只知道,駱家到夏天連冰都用不起,下人們也甚無規矩,與名門世家的邊都沾不上一點,故而這幾天很沒精神。
當然,這具身子本來也遭受了一番摧殘,原身的命沒了,才教她借屍還魂,只是太不盡如意,讓她覺得往後的日子也沒太大的盼頭。
外間這時傳來腳步聲,也不知是哪個下人來了,與兩個小丫鬟說三道四,嘴裏嗑著瓜子。
駱寶櫻隱隱聽見,「……劉太太今兒個來,禮帶的很重,什麼百年人參、南海珍珠,果然娘家是經商的,家財萬貫,我看多半會將大姑娘許配於劉家。」
大姑娘駱寶樟是駱家的庶長女,與駱寶櫻不是一個娘的,駱寶櫻聽見後並沒有出聲訓斥,反是側了側身子,墮落的偷聽她們說話。
兩個小丫鬟不信。雙喜道:「不可能吧,咱們大姑娘好歹也算官宦千金,那劉家算什麼?」
來人用教導的口氣道:「我跟妳們說吧,老太太前些日子就在說冰貴呢,說老爺俸祿低,咱們用不起冰,再熱也只能熬著,嘴裏唸唸叨叨的,被老爺聽見了,昨兒個就買了兩筐冰孝敬她。那高興得笑得臉像花一樣,下午打葉子牌,牌友們一來,見到冰就直誇,老太太多高興啊,有錢不就能買冰了!」
駱寶櫻聽出來了,來嘮嗑的定是駱老太太身邊的丫鬟,不然不會知道的那麼清楚,她心想,這丫鬟嘴巴可真大啊。
雙喜很是歡快的道:「那大姑娘嫁給劉家,咱們這兒是不是也能用冰了?」
另一個丫鬟藍翎卻道:「那冰便是有,咱們三姑娘能要?險些就被金姨娘害死了,真當自己是正經主子,明知三姑娘要喝藥,還去廚房添亂,大姑娘竟也說是廚房的錯,假模假樣的來看三姑娘,還不是一時片刻就走?可惜咱們三姑娘病得傻了,這幾日連口都不開。」她歎了口氣,「偏老太太還有心思打葉子牌呢!」
聽見這話,來人笑一笑,這得怪三姑娘平日裏不討喜,又在外祖家待久了,與老太太也無甚感情,還能日日夜夜為她哭?
「等三姑娘頭腦清明了,趕緊帶著去老太太那裏請個安。」她道:「沒見到二姑娘去得勤嗎?要我說……」
三人正熱鬧,卻聽遠處一聲厲喝,「都在幹什麼?一個個不好好伺候主子,還坐著乘涼?翠琳,妳不在老太太跟前端茶,來這做什麼?」
翠琳被罵得腦袋一縮,喊了聲周姑姑,小聲地說是路過,進來看看三姑娘。
周姑姑哪裏不知道她在找藉口,只今兒個有事在身,懶得與她囉嗦,徑直往裏頭走進去。
兩個小丫鬟被逮個正著,心裏七上八下的跟在後面。
穿過一間小堂屋便是閨房,周姑姑探頭朝櫸木架子床看去,只見那草色涼蓆上,一個小小的身子正蜷縮著,且渾身濕透。她嚇一跳,這哪裏是出汗,簡直就是從水裏撈出來的,當下又劈頭蓋臉的罵了那兩個小丫鬟一回,又叫上兩個婆子,把駱寶櫻抱了出去。
躺在那粗壯的懷抱裏,駱寶櫻聞到一股怪味,也說不清是什麼,像是狐臭又像是汗臭,頓時只覺胸口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就吐了。
周姑姑連忙讓丫鬟拿水給駱寶櫻漱口,又吩咐下人去請大夫,可帶她走的事並不耽擱,換了個婆子,抱起她就走。
那婆子腿長,往外疾走,又把駱寶櫻顛得一陣頭暈。
幸好沒多久,駱寶櫻就被放在一張羅漢床上,只覺東窗微風吹來,竟是比她那屋子涼上許多,鼻尖還有股清淡的香味,彷似茉莉。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暗想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嘛,身上舒服了,精神更覺倦怠,她側過身,一隻手搭在石青色的寶瓶迎枕上睡了過去。
周姑姑沒料到駱寶櫻說睡就睡,想去搖醒,駱夫人袁氏擺擺手阻止,目光落在駱寶櫻的臉上,九歲的小姑娘身量不高,可五官已略微長開了,彎彎的眉毛,唇似菱角,眼睛緊閉著,然而長長的睫毛蓋在眼瞼上,竟落下彎月般的陰影。
她不由想起曾在書房見過駱寶櫻的生母、王氏的畫像。當真是國色天香,難怪當年駱昀榜眼的身分,會娶一個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出身的姑娘,他當初定然有更好的選擇的。
只是女人光有容貌,沒個手段,大抵也沒什麼好結果,可不是香消玉殞了?
袁氏抽出條帕子替駱寶櫻擦了擦額頭,歎氣道:「可憐的孩子,我早該將她接過來的。」說罷起身走到堂屋。
周姑姑輕聲稟告道:「那兩個丫鬟不著調,這麼熱的天,沒守在三姑娘床邊,教三姑娘熱暈了頭,剛才還吐了一回。幸好夫人惦念三姑娘,使奴婢去看一看,不然可有罪受了!」
袁氏是駱昀的繼室,在駱家已有八年,但與駱寶櫻並不熟,因當年王氏去世,王老太太傷痛欲絕,王老爺與駱昀說情,抱了駱寶櫻去安撫王老太太。
駱寶櫻可說是在外祖家長大的,前陣子才接回家裏,畢竟年紀漸長,女兒家也得好好教養,王家不是官宦之家,條件沒有駱家的好,然而駱寶櫻在王家被慣壞了,又想念外祖二老,便有些任性,也不親人,當然讓老太太不喜。
周姑姑又道:「奴婢去三姑娘那裏時還看到翠琳呢,也真不懂事,四處蹓躂,逮著誰都胡說。如今老爺尚在湖州,將來要是去京都與那些個望族來往,還能得了?可不被人笑掉大牙了?」
越是缺什麼就越怕什麼,駱昀雖仕途平順,又是朝堂重臣蔣大人的得意門生,但駱家根基單薄,要擠入上流貴圈,委實有些艱難。不過第二次娶妻,他沒有犯以前的錯誤,袁氏好歹有些家底,祖籍金陵,往上數四五代皆有人入朝為官,如今袁老爺任山西巡按,她大哥在京都任兵部主事,也是一派繁榮景象。
只袁氏是家中庶女,地位不高,也因此做了駱昀繼室,而今駱昀步步高升,袁家也極為滿意,雖隔了千里之距,也常有書信來往。
袁氏斟酌片刻道:「家裏奴婢原不夠數,寶櫻才來,身邊的下人都是從母親那調去,先行用著的,我抽空與母親說說。」
從醫館請來的大夫很快便到家中,袁氏將駱寶櫻喚醒。
駱寶櫻睜開眼睛就瞧見個二十來歲的婦人,穿了件煙柳色褙子,頭上挽了墮馬髻,五官清秀乃中上之姿,當下便知是誰。她心裏不由一陣嘀咕,原來是來後娘房裏了,難怪比她那廂房舒服得多,只不知為何抱她前來?
兩相對視,身為小輩原該叫人,但她並不想,這樣一個陌生人,本是與她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如今竟是她母親!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心裏知曉自己再不是京都那個驕女了,用了別人的皮囊,還能翻身不成?不如與長輩客客氣氣,日子還好過些。
念頭閃過,駱寶櫻嘴角略翹,叫了聲母親,那聲音就像方才吃過的豆沙糕,天生帶著甜味,餘音悠長。
袁氏微微驚訝,因駱寶櫻從不願叫她,別說還衝她笑了,當下,她的聲音也不自覺地柔和了些,「妳剛才吐了一回,讓大夫再看看。」
駱寶櫻乖巧的點點頭。
脈象平穩並無紊亂,觀之五官也無甚病相,大夫道:「從滄州來,水土不服,又吃錯藥,吐出來反是恰當,再歇幾日便能痊癒了。」
袁氏聽說病得不重,右手一攏衣袖,挑眉道:「她年紀小,此前還險些丟了命,飯都不曾吃,光是幾日便能好嗎?大夫可真瞧仔細了?」
那大夫也是人精,連忙道:「如此說來,三姑娘真是命大了,該當好好休養休養,這陣子千萬莫再有疏忽,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萬一有個損傷,可不是小事!」
袁氏一聽便賞了他銀子,讓周姑姑送著走了,回頭見駱寶櫻一身涼衣浸了汗,皺巴巴的,溫和道:「妳在此洗個澡、歇一會,若是餓了,就叫點心吃。」
這裏風涼,廂房又佈置得漂亮,還有丫鬟在旁搧風,駱寶櫻豈會不答應,讓下人好好服侍一回?
於是駱寶櫻吃飽喝足後,又閉上眼睛去見周公了,也不知過得多久,她隱隱約約聽見袁氏與誰說話。
「……幸好叫了玉娘去看,不然這孩子只怕都活不了。大夫也說嚴重,病了原該好好養著,竟還吃錯藥。」袁氏慚愧道:「都是妾身沒看管好廚房,教三丫頭吃苦了,病了這麼多日,如今接過來了,妾身想,便讓她住在這,大不了讓珠珠與她擠一擠。」
半晌的靜默後,就聽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娘不管事,上下都由妳看顧,總有疏忽的時候,也怪不得妳,便照妳剛才說的辦。」
聲音越來越近,有人從屏風後面走入內室,漸漸沐浴在陽光下。
只見他身材頎長、眉目英挺,渾身洋溢著為官者的威嚴氣勢,可舉手投足間又有三分儒雅,也不知是否因血脈相連,莫名的便有幾分親切感,駱寶櫻抬起頭望著他,怯生生叫了聲爹。
駱昀看著躺在羅漢床上略微蜷縮的女兒,模樣惹人憐愛,不像才從滄州回來時那樣,渾身帶著刺,便是看見他也有幾分戒備,好像在怪他這父親不該接她回來,不該讓她叫袁氏母親,總說要回去,如今是知道錯不成?
他坐在床邊,略一猶豫,還是將手放在她頭頂輕撫了一下,柔聲道:「大夫看過,可好些了?」
男人溫柔的時候,比女人更教人喜歡,駱寶櫻自小失去雙親,不曾有過父愛,她跟弟弟是由祖父還有兩位姑姑拉扯大的。而大姑姑是皇后,沒有女兒,更是將她當親生女兒般寵愛,而今這一死,什麼都沒有了,也不知京都的親人們失去她這個親人後會如何傷心?
想到這,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駱寶櫻垂頭擦一擦,搖搖頭道:「好些了,但仍沒什麼力氣。」睫毛上帶著些水花的晶瑩,看著很是楚楚可憐。
駱昀歎了口氣,將她摟在懷裏,「為父知道妳想念外祖母,可妳是駱家的女兒,如今這年紀,也該懂事了。」
駱寶櫻留有原身的記憶,知曉王老太太對這外孫女是千般萬般的好,她便是不捨也是情有可原,只原身不太聰明,明知道不能回滄州了,竟還不好好過日子,到底糊塗了些。
人吶,識時務者為俊傑。
她順勢抱住父親的胳膊,輕聲道:「女兒先前做錯了,其實來湖州時,外祖父、外祖母也曾勸女兒的,是女兒沒想通。」
「現在是真想通了?」駱昀問:「那妳說,為父為何要將妳接回來?」
她仰起頭,好似曜石般的眼眸眨了眨,道:「外祖母說,姑娘家要學好琴棋書畫,將來才能嫁個好人家。」
不光是小戶人家,她便是侯府嫡女,自小也一樣勤學的。大姑姑對她好,但這方面從來不留情面,故而她不光只有個高貴身分,便是在京都,才學也能拿得出手。而像駱寶櫻這樣的家世,想要嫁入望族,需要更出眾才行。
駱昀卻道:「也未必是嫁人,不管男人女人,總要有個依仗。別人問起來,妳什麼都不知曉,如何與人交往?那是立足的根本。」
駱寶櫻微微驚訝,這話竟與祖父說的一模一樣,可見駱昀骨子裏是自傲的,並不喜歡依附他人。
她連忙點頭,「女兒曉得了,學好了,往後不丟臉。」
駱昀一聽,笑了起來,「孺子可教也,妳今日起就住在這。」他看向袁氏,「也不用與寶珠擠了,又不是三四歲的小姑娘,擠著睡不舒服。妳將東跨院收拾一番,把寶櫻的東西搬過來。」
袁氏聽了,驚訝地道:「那怎麼行?」東跨院是金姨娘住的。
「怎麼不行,就讓她住到西苑去。」駱昀語氣淡淡,「原就該搬走,只我近期事忙,妳早先提起的,是我一直忘了,叫寶櫻受苦。」
見駱昀確實不是說說而已,袁氏心裏歡喜,金姨娘仗著駱昀的喜愛,受寵了好幾年,今次得意忘形,不把家裏嫡長女放在眼裏,這回總算自食惡果,她當即吩咐下人去告知金姨娘,語氣裏透著一絲輕快。
駱昀瞧了袁氏一眼,哪裏不知她的意圖,女人家不比男人在外,衙門裏就用盡了心思,回家只圖個輕鬆,而她們精力充沛,總是算計這算計那,他也不想多計較,今日如袁氏所願,也是金姨娘做得太過。
可惜長得一張好臉,偏生不知進退,難怪說人無完人,也不知這世上十全十美的女子到底有沒有?
想著,他拿起桌上涼茶抿了一口。
袁氏又說起劉家的事情,「娘那裏也不知是否收了,我忙著寶櫻的事,不曾得空去問,不過老太太知事理,應是不會的。」
駱老爺子在駱昀十二歲那年去世,駱老太太一個人將兒子拉扯大,其中艱辛無以言表,故而駱昀平常很孝順駱老太太,去哪裏都帶著她。
誰知道自從來湖州任職,結識劉姓富商後,劉太太百般的討好駱老太太,現在更是得寸進尺,想與他們駱家聯姻。
駱昀伸手捏了捏眉心,心想真沒個消停的時候,當下又起身出去了。
東苑比起上房,避開了中通大道,坐南朝北,庭院裏種著許多梧桐樹,高高大大極是遮蔭,駱老太太喜歡這裏,故而不願住上房,上房便讓駱昀與袁氏住了。
此刻駱老太太正收了牌,兩個婆子在打掃側間,駱昀瞧了一眼,見桌上堆了好些瓜果,便知是她抬出去請牌友們吃的。心道,人家哄她高興,她當然手頭也大方,上回用了冰,教別人涼爽了一下午。
駱老太太見到兒子頓時眉開眼笑,連忙使人去端水,「這等天氣你在家歇息幾日,誰又能怪責,便是天皇老子,也得給人喘口氣吧?」
「無妨,也是坐在屋裏辦公,不似別人在太陽底下。」駱昀一撩袍子,坐了下來,「聽說今兒個劉太太來了?」
駱老太太聽著便知是袁氏說的,兒媳婦來自簪纓世族,能幹是能幹,可性子有些端著,慣來瞧不起她那些牌友,因此鮮少露面,不過她老婆子也不是傻子!
駱老太太哼了一聲,道:「那劉太太要寶樟做兒媳,你當我不曉得?便是拿了金山銀山來,我也不能應允,放心,我能給你拖後腿嗎?」
駱昀笑了起來,「兒子哪裏不知娘精明,也就劉太太當您好糊弄,既然沒什麼就好。」正說著,玉扇端水進來,絞了帕子給他淨面。
玉扇是自小服侍他的丫鬟,資歷比金姨娘還高一些,手腳勤快,深得駱老太太喜歡,故而早早就抬了做妾室,而今也不住在別處,就住在駱老太太的跨院裏。
駱昀朝她笑了笑便移開了目光,並沒有多看一眼,因玉扇生得實在普通,除了那樸實本分的優點外,別的也無了。
他繼續與駱老太太說話,「寶櫻身子尚未痊癒,暫時住在兒子的東跨院,也是娘子提的建議,正好與寶珠作伴。」
駱老太太點點頭,忽地想起金姨娘,問道:「那金姨娘住哪?」
「住西苑。」
駱老太太一臉不置可否,金姨娘不是她作主抬的,而是駱昀當初去鄠縣辦差,知縣家裏的庶女,自薦枕席跟了駱昀,一身的狐媚相,她並不喜歡。不過兒子納妾她從來不管,駱家就他一個血脈,反正已有嫡長子,其餘的孩子多多益善,這樣駱家才能興旺。
她帶這兒子成人、栽培他,如今他有出息,她自此便只享福,別的鮮少管,但駱家的前途還是在意的,說道:「寶樟雖不嫁入劉家,但今年也有十三了,該著手挑個婆家,要不讓兒媳幫著看看?」雖是庶長女,但嫁個好人家,於駱家也是有益的。
駱昀唔了一聲,「兒子回頭與她說。」
袁家到底有些人脈,不似他們駱家,寒門農戶出身,這點上委實蒼白,也是駱昀不太自信的地方。
這邊母子倆談話,上房裏,袁氏快刀斬亂麻,駱昀前腳一走,她就叫人把金姨娘的行李全都搬去了西苑。
金姨娘不相信前幾天還摟著她翻雲覆雨的男人會這樣無情,她跑到堂屋門口,強自按捺住怒氣道:「夫人,老爺人呢?婢妾有幾句話要問問他。」
袁氏穩當當地坐在圈椅上,手裏捧著涼茶道:「老爺顧念寶櫻體弱,叫她住在東跨院,那是千真萬確,畢竟她年紀小,不似妳能挨得住。」
金姨娘、玉扇都是王氏在世時納的妾,都三十餘歲了,再好看又如何。袁氏想著,嘴角露出不屑之色,只覺得金姨娘不知天高地厚,真以為駱昀將她當個寶,不過看中她幾分姿色罷了。
「等天黑,寶櫻便要搬進去,妳還有什麼要收拾的,快去看看。」她一擺手,「下去吧。」那是盛氣凌人的正室氣派。
金姨娘氣得臉色灰白,渾身都在顫抖,但也莫可奈何,她只恨當初王氏去世時,沒有完全籠絡住駱昀的心,才讓他又娶了袁氏,眼下也只能忍氣吞聲,她捏緊拳頭,轉身走了。
袁氏輕聲一笑,笑聲飄進裏間駱寶櫻的耳朵裏,她暗地給袁氏豎了下大拇指。
畢竟原身是因金姨娘搗亂,才教下人打翻藥材,混了別的進去,如今也算給原身報了一箭之仇,故而她並不介意自己被袁氏利用,而且比起那不通風的西苑,這兒舒服多了,何樂而不為?
她靠在迎枕上,笑咪咪的從盤子裏舀了一勺剛剛做好的涼糕放進嘴裏,桂粉味甚濃,不比她侯府廚子手藝精湛,她吃了一口便不吃了。
將勺子放下,卻見羅漢床前不知何時站著一位小姑娘,圓臉、大眼睛,正氣勢洶洶的盯著她看。
「四妹?」她隱約記得,除了駱寶樟、駱寶棠兩位姊姊,就只有一個妹妹,這小姑娘看著比她還小,想來就是袁氏的親生女兒駱寶珠了。
駱寶珠哼了一聲,手插著腰,喝道:「誰讓妳睡這的?這羅漢床平時都是我睡的!」
駱寶珠今年七歲,被袁氏養得嬌憨可愛也有些任性,但駱寶櫻從小也是嬌養著長大的,想當初在侯府,家中誰人不讓著她?只可惜虎落平陽被犬欺,這小娃兒是袁氏的寶貝疙瘩,而她呢,沒個親娘,背景就比不上,在袁氏的地盤上,還是乖乖讓位吧。
她下來穿鞋子,一邊道:「是母親叫周姑姑抱我來的,我不知是妳喜歡的地方。」
她兩人原見過面,但彼此不喜,可此番她露出貝齒,清淺而笑,雙瞳轉著流光,明亮又溫暖,竟出乎意料的友好,好像她養的白兔子,柔軟的毛貼在手背上,瞬間就讓人心軟下來。
駱寶珠一看,眼睛都瞪大了,不明白駱寶櫻怎麼換了個人,插在腰上的小手鬆開,氣勢也變弱了,訥訥地道:「娘怎會抱妳來,妳莫瞎說。」
「妳三姊的病沒有好,西苑悶熱,故而住到這裏來。」袁氏此時踏入內室,見駱寶櫻起來了,笑著道:「東跨院已差不多收拾好,玉娘,妳領寶櫻去看看可還有要添置的。」又叮囑駱寶珠,「妳三姊往後就住這院子了,妳別欺負她,知道嗎?」
駱寶珠哦了一聲,烏溜溜的眼睛卻盯著駱寶櫻不放,像是在刺探敵情。
駱寶櫻看著覺得好笑,越發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駱寶珠實在想不明白駱寶櫻怎麼突然變了,便抬頭朝自家母親看了看。
九歲的小姑娘,不管是身體還是心智都處於一個快速成長的狀態,許是知道與家人作對無益了,袁氏心想,她自己也是九歲時才開竅的,看見姨娘被打,才知曉她的生母只是個玩物,從此之後,一心一意的對待袁夫人,袁夫人看她改過,她才能嫁與駱昀,不像其他兩個庶女,到頭來都沒有什麼好結果。
這駱寶櫻定也與她一樣,此番才知曉一些事理。
周姑姑低聲訓斥兩個小丫鬟,「再不好好服侍姑娘,小心攆出門!」見她們怕了,方才扶住駱寶櫻的胳膊道:「走吧,三姑娘。」
甬道兩旁種著桂樹,有些耐不住寂寞的,在六月中便早早開了。
駱寶櫻隨周姑姑慢騰騰地走著,剛要轉入拐角,卻見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疾步走來,穿件海棠紅繡纏枝梨花的短襦、素白挑線裙子,生得花容月貌,很是惹人注目,且不似駱寶珠小娃兒一個,她夏日衣裳單薄,蓮步輕踏、身子微搖,胸口便已經很是可觀。
見狀,駱寶櫻下意識低頭,卻看見自己那兒平平的,險些捶胸頓足。想當初她也是妙齡大姑娘,走哪都如鶴立雞群,如今卻是這般寒磣,還不知要長幾年呢。
不過想到現在這身分,怎麼也不可能再遇到衛琅,就是有那絕世風姿又如何?他早晚得另娶佳人!
思及此,駱寶櫻又氣又惱,也不管自己有胸沒胸了,只恨不得自己能飛到京都去看看。
來人乃駱家大姑娘駱寶樟,當年王氏產下嫡長子駱元昭,身子虧損,子嗣困難,故而兩位姨娘便有了機會,先後生下駱寶樟、駱寶棠,直到六年之後,王氏才又有喜,但一生下駱寶櫻之後便去世了。
是以駱寶櫻雖是嫡長女,卻是排行第三。
眼見她與周姑姑在外面,駱寶樟疾步上來,拉著駱寶櫻的手道:「我才聽說妳的事,不是不舒服嗎?這是要去哪兒?」
周姑姑是袁氏的忠僕,對於妾室乃至庶女都是不太喜歡的,看駱寶樟裝出一副關切的樣子,代替駱寶櫻道:「三姑娘已搬至東跨院,正是要去歇息。」
駱寶樟面色微變,才知道金姨娘是真被趕到西苑去了。
她目光在駱寶櫻身上流連,暗想當初她才從滄州回來便得罪府中大大小小,故而父親才讓她住在西苑,怎麼病了一場,父親竟待她好了?真是叫人難以理解!
不過她原就是來試探的,見塵埃落定,知曉無法相幫金姨娘,當下微微一笑,道:「原來如此,那三妹快些去吧,等妳好些了,我再來看妳。」
這樣虛偽的關懷,駱寶櫻也不是不曾遇過,她在宜春侯府雖是唯一的姑娘,可侯府親戚中,表姊表妹不少,其中不乏有嫉妒她的身分,總是人前一套,人後又一套。而這情形等到她與衛琅訂親後,難聽的話就更多,竟說是因皇后娘娘的懿旨,衛琅迫不得已才娶她的。
真是瞎了眼睛了!衛琅雖是清風朗月、俊美無雙,可她哪樣不如他?論樣貌,京都裏總能進得了前三,才學也是,曾有年輕公子讚她華容灼灼,如芙蓉照水,令人忘餐。意思是瞧見她,饑餓的人都忘了吃飯,還不美嗎?
故而當初衛琅瞧見她,便是慣來驕矜清高,也多看她好幾眼,何來逼迫之說?
不過比起一貫捧著她的公子哥兒,他確實有些不鹹不淡,她曾暗地裏磨刀霍霍,打算成親之後,必要讓他臣服於石榴裙下,誰知道這些打算全都泡湯了……
想到這,她歎了口氣,如今這些已與她無關,強打起精神,她對駱寶樟道:「大姊有心了,等我舒服了,必會請妳一聚的。」
看起來有氣無力,果然身體還不曾好,看著,駱寶樟又有些怨怪金姨娘了,只是熬個補身的湯,何必非得與駱寶櫻熬藥撞在一起,不是自找不痛快?
她應了聲好,轉身走了。
駱寶櫻來到東跨院時已經空蕩無人,金姨娘遭受屈辱,搬得很快,不過仍留下一些物件,瞧著都有些陳年老垢。
駱寶櫻眉頭皺了皺,生怕碰著,將手縮在袖子裏,詢問道:「周姑姑,這些東西我用不著,可否搬去別處?」
周姑姑道:「隨三姑娘的意。」
駱寶櫻見她並不管,卻也沒立時搬走,在屋裏走了一圈才道:「這裏很好,也不缺什麼,請妳替我謝過母親。」
其實她是不太滿意的,因一早見過袁氏的廂房,再與此地一比,差別很大,不過她只是個九歲的孩子,能提什麼意見,難不成還叫袁氏給她重新修葺一番?怎麼想也不可能,瞧著尚算通風,格局不錯,也就罷了。
在西苑的傢俱、物什陸續搬來,丫鬟們一一安置好,周姑姑這才告辭。
駱寶櫻躺在竹榻上,瞧著老氣的青色蚊帳,什麼也不願多想便睡了過去。
日子總要過的,她現在正慢慢學會的便是妥協。
第二章 駱家人聚首
不知不覺,在駱家已待了大半個月,自從身子痊癒之後,駱寶櫻每日都來給駱老太太請安。她話不多,若是見駱老太太打葉子牌,便安靜的坐在身側瞧著。
自古以來,女人們消磨時間的玩意並不多,故而葉子牌橫空出世,一下就俘獲了眾位太太的心,閒暇時招朋喚友,胡到方休,在京都也極為流行。
駱寶櫻的二姑姑便是此中好手,好到什麼程度呢?她要打葉子牌,已經沒有多少人願意跟她玩了。
駱老太太今兒個手氣不好,放在桌下小抽屜裏的銅錢已經輸得差不多了,眼見這把有些轉機,打得分外謹慎,然而輪到決勝一擊時,她有些猶豫,不知道出什麼好,因為算準對面的人正等著其中一張葉子牌。
手指在上方輪流摸過,駱老太太咂咂嘴,忽地扭過頭瞧了駱寶櫻一眼,見她眼眸閃亮,正盯著自己的牌看,打趣的問道:「寶櫻,妳說我該出哪張呀?」
對面胡太太一聽,笑了起來,「哎喲,老太太您這是要找救兵啊。」
駱老太太只笑,這三孫女兒沒有以前那麼不討喜了,雖然只知道問安,但也有耐心,最有趣的是,不像其他幾個孫女兒,她會看她打牌。
其實駱寶櫻一來是閒著無事可幹,她琴棋書畫樣樣都會,不用每日刻苦練習,二來,駱老太太這裏偶爾會有冰,而且瓜果點心很多,她時不時的就拿來吃,想讓自己長快點,三來,看葉子牌真的挺有意思的!
所以駱老太太剛一問她,她就指了指八萬貫,「祖母,打這個。」
其實駱老太太打葉子牌的天賦不是很好,打了十來年,水準仍不突出,就在猶豫間,孫女兒指了一張,給她做了決定,這牌就打出去了。
對面沒有人胡牌。
而駱老太太摸了兩圈牌之後竟然自胡了,十二番,一下贏得六十文銅錢。因駱昀的關係,怕影響不好,駱老太太玩得很小,生怕有人趁機賄賂,故而這是很大一筆錢。
她笑得皺紋都成了菊花,隨手抓起一把塞在駱寶櫻手裏,「不錯不錯,沒想到妳運道挺好的,這錢拿去買喜歡的。」
十六文銅錢能買什麼,幾個包子嗎?駱寶櫻心想她在侯府的零花錢可是上百兩,不過鑒於這是她在駱家得到的第一筆私房錢,她還是很小心的放在荷包裏。
當晚,駱老太太留了她吃飯,比起在上房的飯食是絲毫不遜色,可見駱昀確實孝順駱老太太,而且因為只有兩個人,駱寶櫻吃得也比平時多。
飯間,駱老太太瞧她當真沒了一身逆毛,倒是越發喜歡了。
不過駱寶櫻也不是天天去看駱老太太打葉子牌的,事實上,駱家為幾個姑娘將來婚配的問題,早已請了女夫子,只這女夫子在駱寶櫻看來,學識很不夠,她常常聽得走神。
這日在宣紙上塗鴉的時候,駱寶櫻就聽見駱寶棠很認真在詢問女夫子問題,透過窗櫺,陽光些微映在她青澀的臉龐上,那神情格外嚴肅。
駱寶櫻嘴角翹了翹,有些想笑,只是十一歲的小姑娘,怎麼就這麼老成呢,不看她的臉真以為都十五了……不,她十五的時候都沒有駱寶棠這麼老氣橫秋。
駱寶樟卻是露出幾分鄙夷,因駱寶棠是玉扇生的,容貌平平,勉強稱得上中等,就這樣的姿色,便是才學再高、裝得再像大家閨秀又能如何?不過是徒勞。想著就從荷包裏掏出鏡子,仔細地瞧了瞧自己的臉,臉似桃花,白裏透紅,當真是粉紅佳人。
自我欣賞了一番,駱寶樟的目光不經意瞥到靠窗的駱寶櫻,面色便有些微沉。
比起她來,駱寶櫻的皮膚更好,就像是用白玉雕刻出來的一般,水靈靈般清透,五官也毫無瑕疵,不知滄州這地方,怎麼就養出了這等美人胚子!但幸好駱寶櫻還小,不會與她爭什麼,不過話說回來,她最近慣會討好祖母,行事作風越發像那駱寶棠了。
駱寶棠便是因玉扇得老太太喜愛,不管颳風下雨,每日請安都要去。
想到這,駱寶樟眼珠子一轉,忽地看向駱寶珠,「四妹,三妹與妳住一起可真好,不像我與妳二姊,離得那麼遠,可見母親是真喜歡三妹呢。」
駱寶珠沒說話,圓圓的眼睛瞪著她,心裏想,周姑姑說不要多理會這些庶姊,是以她哼了一聲,把小腦袋扭了過去。
駱寶樟吃了個癟,恨不得去掐一下駱寶珠的臉,可到底忌憚袁氏,咬一咬牙,繼續欣賞自己的臉去了。
若無必要,駱寶櫻也不太願主動搭理她們,百無聊賴的聽完課,幾人與女夫子告辭,陸續從海雲軒出來。
七月流火,門口一條小徑直通庭院,玉簪花、素馨、金雀開得花團錦簇,香味也很濃郁,好似層薄霧彌漫在空氣裏。
一個梳著垂髻的小丫鬟蹦跳著跑來,看到駱寶櫻,高聲叫道:「三姑娘,老太太叫您過去呢。」
單獨只她一個?駱寶棠略微詫異,四個姑娘中,祖母最是喜歡她的啊。
駱寶樟問:「可說了是什麼事?」
「為打葉子牌呢!」小丫鬟嘻嘻笑道。
駱寶櫻一聽便跟著她走了。
原來今日駱老太太手氣差得不行,坐了兩個時辰已經輸去三百文錢,那是前所未有的,原先頂多一百文左右,故而她很生氣。
俗話說老小孩,駱老太太年過半百的年紀,偶爾就會像小孩子。
駱寶櫻一到,她就把手裏的牌給駱寶櫻看,「寶櫻,妳說我出哪張牌好啊?」
原來把她當作帶來好運道的仙童了!駱寶櫻飛快的瞄了一眼八仙桌,心裏有點數,可說實話,她現在是九歲的小姑娘,便是看得懂葉子牌,也斷不能與那些打了幾年,乃至幾十年的牌精相較量。
歪了歪腦袋,她歎了口氣,道:「祖母,這牌不好打呀。」這副小大人的模樣,讓駱老太太連同那些牌友全都笑了起來。
有太太問道:「敢情三姑娘還真看得明白?難怪能坐一兩個時辰,我們家姑娘就沒個願意陪著我玩的。」
駱老太太道:「可是同妳外祖母學得一些?」
王老太太也是半百的年紀了,先前過來,與駱老太太玩得契合,故而當初兩家結親也是順順當當的。
駱寶櫻點點頭,但其實她只喜歡看,不喜歡玩。
這牌每天被人摸上成千上萬次,打到最後都油膩膩的,她嫌這髒,並不喜歡碰,但見別人算計來算計去的十分有意思,就隨著她二姑姑也學會一些門道。
駱老太太看她有些猶豫,豪氣的道:「快指吧,反正我自個兒也不知出哪張,錯了我給錢,贏了,分妳一半。」
這話一出口,其他三位都笑開了。
因駱昀通身的官員氣派,駱夫人袁氏因出自簪纓世族,骨子裏也比平頭百姓高人一等的,唯獨駱老太太還保持著市井之氣,故而那些牌友很喜歡她,況且來這裏有吃有喝,駱老太太又沒什麼脾氣,何樂而不為?
駱寶櫻聽了,也就放開了,指了指三百子,「打這個。」
「好啊!」駱老太太眉毛一揚,「我原也想打這個,只……」她暗地裏指著九文錢給她看,「恐這張也有勝算。」
駱寶櫻抿嘴一笑,湊過來輕聲道:「剛才我過來時,看到江太太一手的文錢呢。」
駱老太太一聽就笑了,當即抽出三百子「啪」的一聲打下去。
避開了江太太要等的牌,下一輪,張太太放胡,駱老太太又贏了,當下就給了駱寶櫻二十文錢。
駱寶櫻喜滋滋地謝過,小心翼翼地放進荷包裏。
駱寶棠見駱寶櫻忽然得駱老太太青睞,到底驚訝,偏偏年紀小,沉不住氣,猶豫再三也來了東苑,結果就見駱寶櫻坐在駱老太太旁邊,正津津有味的看著葉子牌。
她走過去行禮,笑道:「祖母,您總是坐著,得要注意身體呀。」
駱老太太向來很喜歡駱寶棠,見到她來,叫她也坐在旁邊,「輪到休息時自然會起來動動,也沒什麼,畢竟上午、晚上都不玩的。」
駱寶櫻叫了聲二姊。
駱寶棠答應了一聲,安安靜靜看著,可只看了一會兒,眼皮子就要打架,在她看來,這葉子牌實在沒意思的很,也粗鄙,哪裏有琴棋書畫那般高雅,也不知為何祖母喜歡,可駱寶櫻能陪著,她也不能服輸。
結果看到一半,駱寶棠的腦袋就跟小雞啄米似的,瞧著分外滑稽。
駱寶櫻伸手推她一下,但並沒有出聲驚動旁人。
駱寶棠發覺自己犯了錯,瞬間紅了臉頰,輕聲道:「我昨兒個看書看晚了。」
駱寶櫻心想,與她解釋什麼?分明是要與她比個高低,可若看葉子牌是件折磨人的事,她再想討好駱老太太也絕不會去做的,悅人悅己,那副勉強的模樣,還不如不要來的好。
她笑道:「二姊真刻苦呀,難怪夫子常誇妳,我得向妳多學學才好!」
那笑容很是漂亮,眼眉彎彎彷似新月,駱寶棠見她那樣可親,倒有些慚愧,可還是堅持到駱老太太打完葉子牌。
這次駱老太太留了她們姊妹兩個一起用飯。
事情傳到袁氏耳朵裏,她看了一眼飯桌上,臉頰塞得鼓鼓的駱寶珠,忍不住歎氣,也只有她這女兒不曾開竅,叫她去陪陪祖母,她沒有一次能撐住的,不是睡得流口水,就是睡得腦袋磕在桌子上,不過有她守在這寶貝疙瘩身邊,想來也沒人欺負得了她。
此時,丫鬟打起簾子,周姑姑疾步而入,腳步匆忙,神色卻頗是欣喜,「金姨娘今兒個把壓箱底的裙子穿在身上,迎到二門,結果老爺瞧都沒瞧她一眼,真是個不要臉,絲毫不知道反省,哭著又跑回去了。」
袁氏料到金姨娘會不安分,不過也太急了些,但越急越好,正好中了她的下懷。
說話間,駱昀也回來了,穿著緋紅色的官服的他,看著氣宇軒昂。
袁氏滿面含笑的迎上去,手落到他玉釦上,嘴角又露出幾分羞澀。
當初相看,她便很喜歡他的相貌,只可惜是要嫁做繼室,她心裏總有幾分缺憾,但世事無完滿,以庶女的身分成為他的夫人,若知足些,也是極好的一樁姻緣了。
值得慶幸的是,駱昀為人通達、處事幹練,三十出頭便做到四品知府,原先甚怕麻煩的父親都願意主動為他鑽營,聽這回的意思,是有望調任去京都了。
想到這裏,袁氏略抬起頭道:「老爺,今兒個父親寫信來,提醒老爺,說勢必注意防災,假使安然度過,定會有好消息。」
駱昀眼睛一亮,手輕撫在她臉頰上,「請告訴岳父,我已使人提前築造……算了,還是我親自寫回信吧,娘子替我磨墨。」
袁氏笑著答應。
一封信寫完,駱昀道:「前不久不是得了一些鹿茸,一併與岳父岳母寄過去吧。」
禮尚往來,駱昀雖然手頭緊,可要走的禮,從來不虧欠。
袁氏連忙道:「不用了,父親知曉老爺的境況……」說著頓了頓,「這鹿茸還是留著吧,或者送些去給元昭吃。」那是駱家的嫡長子。
駱昀見她那樣替自己考慮,微微一笑,道:「也好,不過元昭與元玨該是要回來了,倒不用刻意送去。」
湖州轄下的靖安縣有個麗修書院,名聲不亞於京都的三山書院,其原因有二,一是開辦者乃聞名天下的何大儒,又稱關河先生;二來,麗修書院曾有一年,有十四位學子同時中舉,開創了書院的輝煌,比官家辦得還出眾,是以聲名鵲起,故而駱家兩兄弟才會去麗修書院就讀。
當然,這地方也不是那麼好進的,入學的首要前提是秀才,幸好兩兄弟都繼承了父親的優點,功課很好,先後考上秀才,入了麗修書院。
這日駱寶櫻聽女夫子講課,又在昏昏欲睡之時,只聽雙喜歡喜的聲音傳來,叫道:「三姑娘,大公子、二公子回來了。」
駱寶櫻抬起頭,尚有些迷迷糊糊,因在駱家從來沒見過那兩人,一時都忘了自己還有個親大哥!
倒是駱寶棠向女夫子行了一禮,先行奔了出去,駱寶櫻才回過神,對了,駱元玨是與駱寶棠親兄妹!
不過說起來也奇怪,明明金姨娘比玉扇漂亮多了,可偏偏玉扇卻生了兩個孩子,可據駱寶櫻觀察,駱昀尋常也不去玉扇那裏,也不知道怎麼就比金姨娘多生了一個孩子出來,莫非她以前比較受寵不成?
要說這個疑惑,袁氏也有,甚至心裏還有些羨慕玉扇的體質,她曾聽那些下人說,駱昀統共也就去了幾次,可自己呢?生了個駱寶珠,後來幾年就再也沒有動靜了。
然而,女人沒有兒子就沒有安全感,如今駱家兩個兒子都不是袁氏的,為此袁氏都不知去廟裏上過幾回香了,但幸好駱昀到此為止,再沒有讓兩個姨娘懷孕。
隨著丫鬟們迅疾的腳步,駱寶櫻也向女夫子告辭,從海雲軒走了出去,結果將將到了東苑的月亮門,就見一個月白色的身影正立在那裏等著她。
十五歲的少年生得高高瘦瘦,像被風一吹就能倒了似的,瞧著十分單薄,但他一轉頭,五官顯露出來,便是駱寶櫻這等見過世面的姑娘也都看直了眼睛,不知該如何形容這好看的面貌。
比起駱昀的俊雅,駱元昭更勝一籌,眉似淡淡劍鋒,眼若春水橫流,像是從畫中走出來一般,教周遭景色都暗淡了下來。
駱寶櫻當真沒想到自己的大哥生得如此驚豔,難怪那幾個丫鬟跑那麼快。她這麼想著,心裏也有幾分欣喜,可見自己長大了,容貌定也是不差!
到了此時,駱寶櫻才覺自己沒那麼冤枉,失去顯赫的家世,用容貌來彌補,也算老天爺對她沒有那麼差。
正在發呆間,只見駱元昭疾步上來,突然就將她摟在了懷裏。
聞到少年身上淡淡的清香,駱寶櫻的臉騰地紅了,其實她不是他真妹妹啊,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激動啊?
如今的駱寶櫻當然不知道,在原身生下來時,駱元昭是如何喜愛她的,只當時母親王氏去世,王老太太就這一個女兒,差點活不下去,這才抱了駱寶櫻去滄州。
這幾年,駱元昭每日都在思念她,在他心裏,駱寶櫻是比駱老太太、駱昀還要親的存在,這次接駱寶櫻回來,他也在駱昀跟前求了情,只是麗修書院看得緊,學子們每個月才許回家一趟,他便一直熬到現在。
如今,妹妹終於回來了!
駱元昭雙手抱得緊,生怕失去她似的,可對駱寶櫻來說,這實在是個算不得親近的人,臉頰越發燒紅了。
她的手放在他胸口一推,軟軟地道:「哥哥,我快要喘不過氣了。」
聽到這句哥哥,駱元昭想起那年,正是她剛會說話、最是可愛的時候,卻被外祖父抱走,他有多少年沒聽到她叫哥哥了?當真是甜到了心裏。
他放開手,將她的臉捧起來看,帶著些微嬰兒肥的臉頰,好似瓜子,長長的柳葉眉、明亮的雙眸,嘴唇紅紅的,不薄不厚,雖然漂亮,可完全與幼時圓圓的包子臉不一樣了,他見了不免有幾分失落。
手指上傳來溫熱,這麼被他盯著看,駱寶櫻更加不自在,眼見她臉蛋紅得好像染了胭脂一樣,駱元昭輕聲一笑,「是不是不認得我了?」
駱寶櫻嗯了一聲,說道:「許久不見。」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想看又不好意思看他,又有幾分兒時的可愛。
駱元昭見狀,笑道:「妳這趟回來,不准再去滄州了。」
那時得知她回到湖州,他人雖在麗修書院,但心不在,當時就派了隨從回家打聽,便聽說她一心要走。
柔弱的少年,說起話來卻是強硬,很有哥哥的派頭,駱寶櫻是換了個芯子的人,自然不會還那樣執著,笑道:「好,我聽哥哥的。」
駱元昭見她乖巧,嘴角一翹,道:「若是想念外祖父、外祖母,可以寫信過去,或者哪日得空,我陪妳去看看。」
不是一味的要求,也有妥協,真算得上是個好哥哥,駱寶櫻忽地想起在京都的弟弟。她身為姊姊,大了他三歲,因雙親不在,也擔負了部分教導弟弟的責任。弟弟調皮,她總是拿著戒尺假裝要打他,可心裏疼都來不及了,哪裏捨得真打下去?那是她最親的人,如今也不知他的情況如何,只願他能堅強些。
想到這,駱寶櫻喉頭一堵,微垂下頭,悶聲道:「那就這樣說定了。」
只當她仍在思念外祖二老,駱元昭又將她摟在懷裏,輕輕拍著她的背。
溫柔的動作洋溢著深厚的親情,駱寶櫻對這個哥哥突然就有了很大的好感,心也慢慢平靜下來。
只是當她抬起頭時,看見側邊的雙喜眼睛連眨都不眨的盯著駱元昭看,身為主子,只覺丟臉,這口水都要流出來的樣子,委實難看極了!
駱寶櫻對身邊的丫鬟原就不太滿意,尤其是這雙喜,奈何駱家寒門出身,對奴婢們沒個規範、要求,她一個九歲的小姑娘又能做什麼?更別說她還是從滄州那小地方來的,如何與長輩們提這個?
狠狠瞪了雙喜一眼,她跟駱元昭道:「哥哥,咱們這就走吧。」
因兩位公子難得回來,眾人都聚集在駱老太太住的東苑。
等他們到時,袁氏也在了。
駱老太太笑咪咪地瞧著兩個孫兒,「知曉你們今兒個回來,我特地叫廚子去市集買了一隻肥鴨,一會兒多吃些,你們念書辛苦,要好好補一下才行!回家也不要再看書了,玩個一天半天的,沒什麼。」
駱寶樟笑嘻嘻地道:「莫非祖母要讓大哥、二哥與您玩葉子牌?」
「他們要肯,我是求之不得了!」駱老太太道。
駱元昭笑道:「想必祖母是缺錢花了,我記得上次回來,就將我與二弟的私錢贏了個精光。」
「還不是大哥你連續放胡?」駱元玨挑眉道:「我這回非得坐在大哥下家不可,也好沾些祖母的好運道。」
「你這一手牌技,坐哪兒都一樣。」駱元昭斜睨他一眼,「不信走著瞧。」
駱老太太聽得呵呵直笑,她哪裏不知這兩個孫兒是變著法子哄她高興,才連連輸給她的。
說話間,玉扇領著丫鬟將瓜果一一端上來。
如今寒瓜快要落市,放在井水裏冰一會兒,勉強還能吃一吃,廚子將之削了皮,切成一塊塊斜刀狀,旁邊又放了紫色熟透的葡萄,引人口慾。
眾人都拿起吃了些,唯獨駱元玨瞧著玉扇,面色閃過一絲陰鬱。
親生母親是姨娘原就是恥辱,可若是像金姨娘這般便罷了,偏生駱老太太喜歡玉扇,將她放在身邊,如今更是等同個丫鬟般時常出來服侍別人。
駱元玨垂下眼,伸手要去拿水果,誰料玉扇心疼兒子,又端了些核桃放在他面前。
見狀,駱元玨眉頭略皺,再也沒有伸出手來。
駱寶棠瞧見,微微歎了口氣,等到眾人散去,她尋得機會與駱元玨說話,輕聲道:「你怎得這樣待娘呢?你在書院,娘不知多擔心,就怕你吃不好、睡不香,而今回來,你竟不多瞧她一眼,你想她該有多傷心?」
「妳莫胡亂說話。」駱元玨眼神銳利的看著妹妹,「咱們的娘原先是姓王的,現在乃姓袁的駱夫人,何來別的娘親?」
歷來規矩,是不能稱呼姨娘為娘的,駱寶棠緊緊握住了拳頭,恨不得去搧哥哥一個耳光,也不知他怎變成如今這等模樣?尚在幾年前,他都不是這樣的。
相逢的喜悅瞬間消散了大半,她咬一咬嘴唇,道:「哥哥,便是你不承認,也是娘生了你!」說罷,她轉身走了。
駱元玨看著她的背影,無甚表情。
難得回來,駱元昭捨不得離開妹妹,便是出去,也與駱寶櫻一起走。
眼見雙喜從頭至尾,那眼睛都沒離開駱元昭的臉,駱寶櫻終於有些忍不住了,瞧了不遠處的袁氏一眼,聲音不輕不重的道:「雙喜,我哥哥臉上長花了不成,妳怎麼總盯著看?還不在我前頭領路。」
被這麼一說,雙喜鬧了個大紅臉。
不遠處的周姑姑聽見了,皺一皺眉,輕聲與袁氏道:「當真是不像話了,不知天高地厚,還敢偷看大公子。」
袁氏剛才自然也聽見,暗道幸好沒入了駱昀耳朵,他可是極為看重駱元昭的,想罷,當下又轉身回去,坐在駱老太太下首,沒有直接點明,駱老太太瞧著好相處,可也要面子,若說她沒有調教好人,指不定就得生氣。
作人兒媳難,袁氏笑道:「上回家父寫信來,大抵老爺是有指望了。」
駱老太太眼睛一亮,「是嗎?那可得好好謝謝親家公了。」
袁氏道:「咱們是一家人,母親不用客氣,只有件事,我瞧著得與您商量。往後真去了京都,元昭、元玨還有幾位姑娘與別家來往,都是要體面的,這體面啊,除了衣飾物件,身邊下人……」
還未說完,駱老太太便已經知道她的意思,有些不太高興,知道袁氏嫌棄她原先買來的下人,可袁家有家底,又在考績升任這件事上出了力,她也給幾分面子,遂笑道:「妳是世族出來的,便照妳說的辦。」又問起駱寶樟的親事,「我與昀兒提過,倒不知他可說了?」
兩好換一好,袁氏道:「這不在話下,只既然要去京都,便沒必要在湖州挑。」
「也是。」駱老太太笑起來,「還是妳想得周到。」
「老太太、夫人。」有丫鬟撩開門簾進來,手裏捧著張帖子,「江家夫人送來的,說是請女眷們賞花呢。」
江家可是湖州布政司大人的府邸,那是一方大員,也是駱昀的上司,自從駱昀調至湖州,兩家也常互相走動,不過駱老太太並不喜歡江夫人,直覺江夫人裝得厲害,什麼花啊茶的都要弄出個調調來,她欣賞不來,皺眉道:「便說我腿腳不便,就在家中打葉子牌了。」
其實駱老太太不去才好,畢竟不是世家出身,唯一的愛好就是打牌,與那些夫人們有何好談?袁氏當下就笑著點頭道:「那母親好好歇息。」
起身出去後,卻是叫周姑姑趕緊去給姑娘們熏衣服。
周姑姑道:「他們江家唯一的公子也娶妻了。」言下之意,是沒有必要將姑娘們這般精心打扮。
袁氏斜睨了她一眼,「江夫人是臨川侯府的大姑奶奶,如今雖然在湖州,未必就不回京都了,得她誇讚幾句有何不好?妳莫再多說,叫她們手腳麻利些,伺候各個姑娘的丫鬟……」說著就想起剛才的事,「把那雙喜調去廚房,讓玉瑩代替她。」
得了命令,周姑姑連忙就去了。
再次相逢,駱元昭黏駱寶櫻黏得緊,從東苑說到她的東跨院,兩人剛剛進去,就有婆子進來將雙喜押走,把雙喜嚇得大哭,同時又帶了個丫鬟來,膚色白淨、五官清秀,瞧著年約十三四歲。
駱寶櫻心想袁氏的動作還挺快,可見也是個有心人,不過假使她剛才裝作不知,那她下回就要在駱昀面前數落丫鬟了,到時袁氏非得被扣個治家不嚴的帽子了。
她瞧玉瑩一眼,問道:「妳叫什麼?」
玉瑩是袁氏從娘家帶來的,是陪房的女兒,心裏並不願意服侍這主子,眼眉間頗是驕矜,揚聲道:「回三姑娘,奴婢叫玉瑩。」
看著她的言行,駱寶櫻心道,嘖嘖,換了一個來,卻也是看不起人的。她沒說話,自暴自棄的想,這身分沒法治了。
倒是駱元昭冷聲道:「瑩字,與櫻相差無幾,妹妹,妳給她換個名字。」
她這名字可是極好聽的,玉瑩道:「大少爺,這兩字意思可不同,瑩字,晶瑩剔透;櫻,又是……」
駱元昭眉梢一挑,「三姑娘是妳的主子,便是將妳賣了又如何,莫說只是改個名字。」
他生就一張絕俗的臉,可此刻面色冰冷,身上便有幾分駱昀的官家威勢。
玉瑩的臉色白一陣青一陣,第一回見他如此嚇人的神色,才知駱元昭也不是好惹的人。
她連忙低頭道:「是奴婢不對,還請三姑娘賜名。」
倒也會見風使舵,看來並不笨,駱寶櫻笑道:「我看叫紫芙吧,芙蓉也挺漂亮的。」她笑著搖一搖駱元昭的袖子,「哥哥,好不好?」
「隨妳的意,不過未免抬舉她。」芙蓉,就應當像妹妹這般漂亮才行。
駱寶櫻便道:「她也挺漂亮的。妳以後就叫紫芙了。」
見駱寶櫻並沒有藉機糟蹋她,取個難聽的名字,紫芙忽然又覺得來服侍三姑娘未必就差,畢竟四姑娘的脾氣沒有三姑娘好。她連忙道謝,順便告知駱寶櫻,「三姑娘,明日要去江家作客,奴婢替三姑娘熏衣服吧。」
聽到江家,駱元昭的臉色有些微妙的變化,但到底沒說什麼,看妹妹要忙著挑衣服、挑首飾,便告辭走了。
第三章 江家遇故人
這是駱寶櫻來駱家之後首次出門作客,心情很是激動,畢竟成日拘在院子裏很是乏悶,想她以前在京都,有個活絡的二姑姑、調皮的弟弟,總是三天兩頭就出外遊玩,不過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最後玩著玩著,把命丟了!
想起前塵往事,駱寶櫻微微歎口氣。
藍翎見雙喜被押走,心裏惴惴不安,知曉這些時間不夠精心,惹怒了夫人,便很是殷勤的道:「三姑娘是嫌衣裳不夠香,還是頭髮沒梳好?」
以駱家的富裕程度,這熏香自然不會是上品,卻也算不上差,但畢竟江家相請,江老爺乃布政使大人,統管一縣的二品大員,駱家女眷前去,定是不好失禮的。
駱寶櫻笑了笑,道:「都挺好的,我是擔心我自己呢,我還不曾去過江家。」
在京都,臨川侯府與宜春侯府時常往來,但這臨川侯府的大姑奶奶早早就嫁人了,她並不怎麼熟悉,如今成了駱家三姑娘,更是談不上一點交情了。
紫芙笑道:「江家原有一位公子、三位姑娘,那公子在京都任職,大姑娘已經出嫁,只剩下兩位姑娘尚在閨中,江夫人也挺和善的,三姑娘只要照女夫子教的禮儀便成。」
紫芙講述清晰、口齒伶俐,藍翎見狀也不甘落後,絞盡腦汁想出一些線索來,「最近都是麗修書院放課,江家才來請呢。」
「哦?」駱寶櫻詢問,「放課的話,那大哥、二哥也去嗎?」
「偶爾會去,今日不曉得。」
駱寶櫻唔了一聲,手指尖在妝奩裏一番挑揀,找出一對銀絞絲嵌雪貝的手環戴上。這東西不值錢,但瞧著頗為可愛,配上她這年紀,勉強算是合適的。
她站起來,拿起繡了荷葉的紈扇便朝外走去。
二門處,駱元昭、駱元玨也在,她輕聲問:「不是說只請女眷?大哥、二哥也去呀?」
「說是江夫人的侄兒來了。」駱元昭看她一身輕羅衣,束著雙環,盈盈而立,暗自心想,家中女夫子功夫了得,妹妹從滄州來只有月餘,那儀態竟是如此好看了,伸手摸了摸她烏黑的頭髮,「一會兒回來,我帶妳去湖州街上看看。」
兄妹相聚,本來今日他想領她四處玩耍,誰想得到江家又來相請,他自小便見父親在官場上左右逢源,心知自己將來也不能逃過,故而該做的仍得擔負起來,哪怕只是小小的應酬。
駱寶櫻高興道:「好。」又問:「哥哥有錢嗎?」說著,她水靈靈的眼睛忽閃忽閃。
經過昨日,兩人已經熟絡起來,駱元昭捏捏她的臉蛋道:「給妳買些衣料、首飾,哥哥還買得起。」動作、神情瞧著十分親暱。
袁氏的目光往他兄妹倆的方向瞥了瞥,招呼駱寶櫻來坐轎子。
兩家離得並不算遠,只一刻鐘的時間就到了,駱寶櫻走下來,立在二門處,見到一座長長的影壁。
遠處有人聲隱隱約約傳來,帶著些許嘶啞,少年正當變聲,壓抑著怒氣,「我好心帶你來湖州,便是為了讓你散心,你倒好,還給我苦瓜臉看。得了,你就回京都,每日以淚洗面吧,看她能不能還魂!」
駱寶櫻渾身一震,原來是江夫人最小的侄兒華榛來了,他素來與弟弟感情最好,那另外一個人是……她感覺雙腳好像被釘在了地上,其餘人等都走上去了,唯獨她跟一根木頭似的站著不動。
那日溺斃,魂靈混混沌沌的飄了數月才成為駱寶櫻,算起來,她已有半年不曾見到弟弟,可她如今這等模樣,又要如何相認?那種無力感像窒息般,讓她幾乎透不過氣來,直到耳邊聽見哥哥輕喚她的名字,她才略有些僵硬的抬起腳步。
只見不遠處有兩個少年從影壁那裏出來,均是十三四歲的年紀,侯府男兒自小習武,英姿颯爽,兩人身量頗高,生得也是劍眉星目,活脫脫像兩兄弟。然而仔細一看,仍有些差別,更別說其中一個面色萎靡,瞧著很是頹喪,那是她親弟弟羅天馳。
駱寶櫻的眼淚奪眶而出,連忙一把捂住臉,輕聲道:「睫毛落進眼睛了,藍翎,妳給我瞧瞧。」她退後一步,躲在人群後面。
眾人上前互相見禮。
江家突然來了兩位侯府子弟,便是袁氏都有些歡喜,那是富貴了幾十年乃至百年的權貴之家,兩位公子若是與他們交好,自不是壞事。
四位少年初次遇見,彼此一打量,華榛笑道:「常聽姑母說起你們呢,湖州當真是地靈人傑,才能養出你們這般學子,聽說在麗修書院念書?」邊說邊請他們去江家園子裏,到底是十幾歲的人,不便與姑娘們在一起。
駱寶樟看駱寶櫻都沒露臉,暗道小地方來的果然沒教養好,竟怕生到都不見人了,她回眸關切道:「三妹,妳眼睛可好了?」
駱寶櫻躲了一會兒,終究捨不得弟弟,偷偷探出頭來看。
誰想駱寶樟的聲音大,引得羅天馳也回過頭來,兩人目光一接觸,就見駱寶櫻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
駱寶櫻覺得自己脖子好像被人掐住一樣,隱隱發痛,最終仍是低下頭來,什麼也沒說。
羅天馳微微怔了一怔,只覺得眼神莫名的動人,劍眉一擰,卻也品不出什麼意味來,便又抬起腳往前走了。
她心中失落,又悲又苦,到了江夫人那裏仍回不過神來,所以整個人看起來便有些訥訥的。
誰想得到江二姑娘江麗宛與她一見投緣,拉著她的手道:「妳要早些從滄州回來就好了,我老早便聽說過妳呢。」
原先她在家中的分量甚輕,除了駱元昭外,恐無人會那樣惦記她,因此這話聽起來就有些虛偽了,不過姑娘們之間若不算親密,大抵都是客套話。
駱寶櫻笑道:「來之前就聽說二姑娘、三姑娘和善可親,果然如此。」
面無表情時沒什麼突出,可這般粲然一笑,好似有雲破天開般的明亮耀眼,江麗宛都看呆了,腦中閃過駱元昭的俊顏,臉上微微一紅,暗想有這樣的哥哥,妹妹出色也是常理,只不知她長大了會是如何貌美,當真難以想像。
駱寶樟記掛兩位少年的事,可要臉面,問起話來也是七拐八拐的,「你們臨川侯原來與宜春侯很有交情呀,那羅公子是世子嗎?」
江麗宛瞥了她一眼,她生性高傲,骨子裏並不喜歡這等小家小戶出來的姑娘,尤其還是主動湊上來的,卻仍耐著性子道:「什麼世子,那羅公子可是侯爺,宜春侯爺。」
老侯爺四年前去世,羅家只餘一個嫡孫,故而爵位就落在羅天馳的頭上,偌大的富貴侯府也是他一個人的。
那可是個天大的香饃饃,駱寶樟回想起羅天馳的相貌,雖是青澀但也很英俊了,心裏就有些意動,歎口氣道:「也真可憐,父母都不在了呢。」
一旁的三姑娘江麗珊道:「豈止父母不在,他姊姊今年也去世了,有人說他是天煞孤星,將羅家一門都剋死了。不過那羅珍也不是什麼好的,聽說驕縱得很,討人厭,京都姑娘沒幾個喜歡她。」
駱寶櫻一聽,嘴角一牽,當面不說人壞話,可背地裏最好也不要!
見妹妹口無遮攔,江麗宛喝止她,「別胡說!什麼剋不剋的,咱們表哥與他從小一起長大,只能說他命不好吧,沒有親人緣。」
眾人說了一會兒便前往園中賞花。
地方官到了任職的知縣,包括知縣往上的級別,每到一處都分配了府邸,不然三年便調任,不可能處處買房,是以住的都是公家的地方。而官位高的,住的地方自然好,所以江家的宅院格局比起駱府高上不少,不只有奇花異草,樓臺亭榭也都有。
兩位夫人在前行路,駱寶珠左瞧瞧右瞧瞧,毫不猶豫地屏棄了兩位庶女姊姊,立在駱寶櫻身邊,挨著她走。
這段時日,她們分住在東西跨院,駱寶櫻在外表現的溫柔可人,從不發脾氣,駱寶珠年紀小,早已對她放下戒備,小姑娘嘛,都希望有個姊姊帶著,不知不覺間,她便常跟著駱寶櫻了。
瞧她今兒個穿著鵝黃色的襦裙,好像剝殼般的雞蛋那樣鮮嫩,駱寶櫻自小沒有親姊妹,對她漸漸也有幾分喜歡,牽住她的小手,拿紈扇給她搧了幾下,「珠珠,妳出汗了。」
「穿得多,我本是只要穿個裙子的,可娘非得要我套件紗衣,我可熱了!」駱寶珠向她訴苦。
「母親也是希望妳漂亮嘛。」駱寶櫻低聲道:「我也穿得多。」她彎下腰,偷偷掀起裙子給她看,竟有兩層,外面一層是白色,裏面一層是粉紅色,走動間,紅紅白白的在裙襬搖曳,好似翻捲開的蓮花。
其實這天氣也只要一件衣裳就夠,可她的衣服實在不多,也沒個新意,要漂亮就得受熱了。
見狀,駱寶珠嘻嘻笑了起來,「那可比我還熱呢。」
「熬著些吧,等回家就能脫了,妳也喜歡別人誇妳好看吧?」
駱寶珠想一想,點點頭。
後頭兩人有說有笑的,惹得袁氏回眸看一眼,見自家女兒竟與駱寶櫻那麼好,心中也頗是欣慰,畢竟都是一家人,往後總要互相照顧的。
到得一處亭中,江夫人與袁氏同坐一處,各自拿帕子擦了擦額上的汗,使人端來香茶。
袁氏喝上幾口,只覺茶香襲人、餘味悠長,便微笑道:「不用說,這茶葉定是夫人親自動手製出來的,真真是個雅人,我便是得空,也沒有夫人這樣的巧手。」
一聽這話,江夫人很高興,覺得袁氏雖是庶女,但很會說話,不過比起他們江家,駱家實在相差甚遠,要不是為了她的寶貝女兒,她絕不願花這麼多心思來應酬。
兩位夫人已是坐下歇息,姑娘們精力充沛,又是玩行令又是鬥草,倒是期間時不時聽到不遠處幾位少年的聲音。
江麗珊道:「他們在投壺呢,不然定是在射箭。」
「在哪兒呀?」駱寶樟順勢詢問。
「應是在池子邊吧。」
駱寶樟一聽,眼珠子轉了幾轉,駱寶樟性子活絡,不像駱寶棠惜字如金、在外端莊大方也不多話,吃了幾塊果子,又過了一時半刻,駱寶樟便要去如廁。
駱寶櫻道:「我正好也要去,咱們一起。」
「又不是什麼好事,這還一起?」駱寶樟笑著道。
見她還推托,駱寶櫻更加懷疑,她弟弟在京都便是搶手貨,雖然還小,可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想著攀親了,如今到了湖州,駱寶樟輕骨頭,怕也難免生出什麼歪心思,才想著要一起去,否則出了什麼么蛾子,看她怎麼收拾她!
多了個跟屁蟲,駱寶樟沒法子,總不能強行不帶她吧,畢竟是姊妹倆,同去如廁也不行嗎?沒有藉口可甩脫之下,她笑道:「那走吧。」說著領先而去。
駱寶樟腰肢頗是柔軟,走起路來一步三搖,與女夫子教的差了有十萬八千里遠。
駱寶櫻自詡風姿出眾,可瞧見駱寶樟那樣,自愧不如,那豈是風姿,是風騷。心想定是同金姨娘學的,難怪在幾個女兒之中,袁氏最不喜歡她,世族出來的姑娘,也最是難以認同,然而對男人嘛……就不一定了。
別看駱寶櫻兩輩子都只做到姑娘,沒有成為婦人,可這裏頭的門道她都有數,畢竟有兩位姑姑呢。一個當皇后,穩穩拿住六宮,沒有幾手硬功夫怎麼成?另外二姑姑呢,嫁到望族劉家,劉老爺風流倜儻,身邊鶯鶯燕燕也不少,可她二姑姑拿捏分寸,盡在掌握。
駱寶櫻當然沒有學全,可她知曉,那些投懷送抱的女人就與駱寶樟一個樣。
兩人到了江家茅廁,乾乾淨淨的,駱寶櫻道:「大姊先請。」
駱寶樟道:「妳不是急嗎?妳先去。」
駱寶櫻心想總歸都到了,誰去應是無事,只輕聲叮囑紫芙,叫她等在外面,駱寶樟一有動靜便來告知她。
紫芙答應,她這才去了。
不過到了裏面仍有些不安,斟酌了半會兒沒動,不多時就聽紫芙叩響紅漆小門,她幾步出來,果然不見駱寶樟的人影,喝道:「她往何處去了?」
紫芙指了個方向,低聲道:「應是去水池。」
這鬼頭鬼腦的,還厚臉皮,都這樣了還能有心思!駱寶櫻疾步追上,眼見駱寶樟就在前頭,她叫了聲大姊,大踏步上去,一腳踩在她的裙角上。
駱寶樟並不想搭理她,堅定不移的再次往前,嘴裏道:「三妹,妳不是沒來過江家嗎?這裏有個水池,養了好些花鯉呢,很是漂亮……」像是在與她介紹江家的精緻,並不是為四位公子而來,只她沒發現裙角被踩住,「嘶拉」一聲,裙子瞬間就裂開了一道大口子。
她立刻瞪大了眼睛,為了漂亮,她今日穿的乃是她最好看一件的襦裙,才一露面就毀了,偏偏那罪魁禍首還一臉無辜的模樣。
駱寶櫻仰著臉,無辜地道:「大姊,妳怎麼到這來了?說好去如廁的,妳不聲不響就不見了,我還當妳迷路了呢!」她聲音清脆響亮,想必對面的人也都聽見了。
駱寶樟原是見機行事,要利用駱寶櫻,可這不開眼的,竟說她迷路,她都來過江家幾回了?此時再靠過去,意圖就太明顯了。她勉強一笑道:「什麼迷路,我是不知妳何時會好,站著無趣,眼見這有樹蔭就過來瞧瞧,咱們走吧。」
一提裙子,看見那大缺口,駱寶樟心裏一痛,她可不是嫡女,不比駱寶珠有袁氏捧在手心,也不如駱寶櫻有個親哥哥疼,她什麼都得靠自己,不然以她庶女的身分,能嫁個什麼好人家?不是繼室便是寒門了,運氣好一些,遇到父親那樣的,日子還算好過,可若不是呢?故而遇到好的,定當要爭取下。
駱寶櫻瞧見她痛惜的表情,連忙道:「我不小心踩到了,要不我去與祖母、母親認錯,從我月錢裏扣好了。」
但駱寶樟生怕會越描越黑,只能裝大度,「算了,妳也不是故意。」
駱寶櫻看她難過,心裏樂開了花,暗道,誰叫她沒個自知之明,不管是羅天馳還是華榛,原就不是她這等身分能染指的,更別提她做出這種事還會連累她們駱家姑娘了。不過說起這個,她瞬間也有些蔫。
不說駱寶樟,便是她自己現在這身分,恐也是配不起!那將來,她得嫁個什麼人家啊?
駱寶櫻越想越不高興,耷拉著腦袋回去了。
見到她來,駱寶珠道:「三姊,妳怎麼了,可是如廁不通暢?」她有時候吃多了就會這樣,坐在恭桶上,半晌出不來,時間用得長了,臉色便是駱寶櫻這樣的,白裏透著灰色。
駱寶櫻被她逗得笑了,心想真正是小孩子,捏了捏她的臉蛋道:「我天天在祖母那裏吃果子,好得很呢。」
駱寶珠眼珠一轉,想起娘親說要她常去祖母那裏,可她不喜歡看葉子牌,原來三姊也不喜歡,只是去吃果子的,這麼想好似也挺好,她拉了拉駱寶櫻的手,道:「下次妳去也帶我一起去。」
「好啊。」駱寶櫻一口答應,抬頭看袁氏跟江夫人仍在說話,而且江麗宛也在,便有些奇怪,問駱寶棠,「二姊,怎麼就二姑娘去了?」
駱寶棠道:「江夫人叫的。」
旁邊的江麗珊聽了,笑得神神祕祕。
駱寶珠剛才去找袁氏撒嬌,聽了幾句,就道:「江夫人直誇大哥呢,不過也是,大哥念書是很厲害,爹爹說是什麼首。」
「案首。」駱寶棠添補,那是童試中,院試第一名。
駱寶櫻就有些了悟,但扯開沒提,轉而問幾人湖州有些什麼好的衣料鋪子、熏香鋪子,那是姑娘們都喜歡的話題,一時妳一句我一句,分外熱鬧。
賞花賞到了下午申時才散。
出了江家二門,駱元昭與袁氏說要帶駱寶櫻去街上轉轉,兩人親兄妹,袁氏自然不會阻止,立時便同意了。
駱寶珠也要跟著去,袁氏道:「都熱成什麼樣了,回頭先洗澡,要去,下回乾乾淨淨再去,聽話。」
被袁氏這麼一說,心裏就覺得更熱了,駱寶珠這才不鬧。
兄妹二人向眾人告別,往街上而去。
到了街口,駱元昭向隨從文虎要了他保管的銀錢,對駱寶櫻道:「今兒個要買什麼,一併買了,我平常存的錢也用不著,家裏筆墨紙硯向來不用我花錢,倒是妳們姑娘家時常要打扮,許是不夠用。」
哥哥大方,可駱寶櫻到底不好意思放開了買,笑道:「我只要三兩料子、兩盒熏香就夠了。」
「胭脂水粉不要?」
「我還小,用不著。」
「不用給我省錢。」
「哥哥將來也要娶妻,怎麼能不留一點錢在身上?」駱寶櫻打趣,實則也有些試探的意思。
「別胡說,男兒志在四方,哪裏有這麼早就成親的。」說到終身大事,便是駱元昭也有些臉紅,輕咳一聲,「先去珠翠軒吧,給妳買支簪子。」
豔陽下,他膚色泛著淡淡微紅,襯得五官越發精緻,也生出幾分秀色可餐的顏色,駱寶櫻見了,心想駱元昭若是去京都,定是要受到不少姑娘的愛慕,只可惜家世不夠,不然,便是與衛琅相比也是絲毫不差。
見她發怔,駱元昭一拉她的手,「走吧,簪子哥哥還買得起!」
駱寶櫻一聽就笑了起來,跟著走了,半途想起羅天馳,假裝好奇地問:「那兩位侯府的公子,人好嗎?」
就剛才的交往來看,都是豁達開朗的,駱元昭笑道:「都不錯。」
「那羅公子看起來好似不太高興。」
「聽說他姊姊去世了,華公子說的,故而來此散心。」駱元昭思及生母去世,感同身受,可他並不願與妹妹提這個,畢竟是過去的事情了,何必要她也傷懷呢?人總是要往前看的,想必娘親在天之靈,見到他們安好也會欣慰。
見他又不說了,駱寶櫻有幾分失落,她想多聽聽弟弟的事情,可她也不能強求駱元昭說,不然總是有些奇怪,那畢竟是個陌生人,於是她勉強收斂心思,隨駱元昭去了珠翠軒。
珠翠軒是湖州最大的珠玉鋪子,眼見知府大人的兒子來了,夥計連忙去稟告,由掌櫃親自過來招待。
「還請掌櫃拿些合適的給舍妹挑選。」駱元昭道。
掌櫃的並不認識駱寶櫻,但他能開那麼大的鋪子,耳目自是靈通,一聽便知道應是才從滄州回來的嫡長女了,連聲答應,讓夥計捧出好幾樣首飾,有金的也有玉的,還有些點翠。
瞧這樣式還算新穎,不過比起京都的翡翠樓還是差遠了,駱寶櫻看來看去,一時間竟不知要挑哪一樣。
就在這時,只聽身後有道沙啞的聲音,華榛又來了,「這麼巧,大公子也帶妹妹來買首飾嗎?」
駱寶櫻回頭看去,原來不止華榛一人,還有羅天馳、江麗宛,而後者正一臉羞澀的看著她哥哥。真是巧合嗎?她很是懷疑,不過能見到羅天馳,可真是意外的驚喜。
駱元昭眉梢略揚,忽視掉江麗宛的目光,笑著與華榛道:「一早就與妹妹說好的,要帶她來買些東西。」
「我也是,難得來湖州,便給表妹送份禮物,只小表妹不肯來。」他招呼江麗宛,「不是嚷嚷要我出血嗎,還不來挑?」
江麗宛沒想到他這樣大大剌剌的,什麼話都說,恨得瞪他一眼,可駱元昭在這裏,她得時刻保持淑女的樣子,便踩著蓮步上來。
駱寶櫻讓開一個位置,笑道:「我正不知如何挑呢,正好一起看。」說著,她支起手肘,托著腮幫子,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慵懶,另外一隻手隨意地挑起首飾,那珠光寶翠映襯得她指尖都好似透明了。
羅天馳遠遠看著,不由心頭大震,拋開那略有些矮小的身影,那人的一舉一動簡直就同姊姊一個模樣,可這怎麼可能呢?
羅天馳直勾勾地盯著駱寶櫻看,華榛在旁瞧見,眼睛都瞪大了,暗想羅天馳因他姊姊的事情真的是有些失魂,那姑娘才幾歲啊,這都能入得了眼?
幸好羅天馳尚有理智,很快就收回目光,心道世上有千萬種人,有些地方相似也不是不可能,可他的姊姊,唯獨那一個,隨風而逝,永不再會……
想到這,他心頭驀地一酸,使得他挺起背脊,負手往外走去,駱寶櫻回眸時,只看到他的背影。
一旁的江麗宛拾起一支鑲寶花的累絲金簪,笑著與駱寶櫻道:「我看妳戴這個合適,不老氣又好看,這寶花的顏色跟妳今兒個的裙衫也很相配呢。」
那是淡淡的粉色寶石,在這鋪子裏算是頂貴的了,果然是世家出來的,識貨!可駱寶櫻心疼駱元昭的銀子,在駱家住的久了,知曉寒門的苦處,夏天沒有冰,冬天也沒有炭,這麼貴的簪子戴在頭上,只怕晃花別人的眼。
沉思了半晌,她伸手拿了一支乳白色參雜紅絲的玉簪,笑道:「這個好像更好。」
明顯是塊雜玉,不過九歲的姑娘正是活潑可愛的時候,無須華麗裝束,她又生得玉雪漂亮,戴什麼都好看。
江麗宛卻道:「兩樣都要吧,這支粉簪我送給妳。」她微微一笑,「咱們投緣,就當禮物。」
多麼大方的人啊,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駱寶櫻的目光在江麗宛臉上打了個轉,瞧著挺秀麗的,家世也好,要論條件,配駱元昭著實妥當,可她怎麼能憑這個就接受她的饋贈,便轉頭問駱元昭,「哥哥,二姑娘要送我呢。」
江麗宛一聽,臉上就是一紅。
華榛粗性子,挑眉道:「哎呀,拿我的錢做好事?不如我送駱三姑娘好了。」
駱元昭連忙道:「無功不受祿,妹妹若要,回頭定然會被父親、母親訓斥。」他上前一步,輕聲問駱寶櫻,「妳想好了,就要這玉簪?」
「嗯,就要這個。」
駱元昭便付了銀子。
見他拒絕,江麗宛滿是失落。
駱元昭買下簪子,便領駱寶櫻同他們告辭。
羅天馳仍站在外面,瞧著身影孤孤單單的,想那偌大的侯府只他一人住著,也不知多可憐。她輕聲道:「外面太陽大,羅公子不進來呀?」
羅天馳心頭一跳,轉過頭看向她,在心中評比,對面的姑娘雖也漂亮,可與姊姊生得並不像,自己真是多想了!
駱寶櫻想與弟弟多說幾句話,微笑道:「湖州與京都很不同吧?京都可也有這麼熱?」
「京都風大,沒有這邊悶熱。」羅天馳語氣淡淡的,並沒有說下去的興趣。
那瞬間,駱寶櫻眸色黯然,正好駱元昭拉著她要去別的鋪子買熏香,她衝羅天馳一頷首便走了,心裏哪怕有再多的不甘願也不好停留,她能用什麼理由留下呢?
腳步匆匆穿過街道,太陽炙熱,照在臉上火辣辣的,她抬頭看一看,伸手微擋,腦袋朝左側著,又略低下來往前走了,那裙襬裏外兩層隨著她的腳步,微微翻捲。
羅天馳看得出神,想起姊姊最怕曬黑,夏日出門必是要打傘或是戴帷帽,沒有這兩樣,她便是用手擋著也將臉護得周全,這樣的動作誰都能做,可誰能做得絲毫不差?但她怎麼可能是姊姊呢?
他低聲與華榛道:「我必是入了魔障!」
自從姊姊去世,他怎麼也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幾天不曾吃喝,昏厥了過去,可醒來後惡夢仍沒有變。
人死了如燈滅,他最親的姊姊真的死了!從此之後,他沒有一日開顏,終日死氣沉沉,哪怕有兩位姑姑開導,他也不能走出來。
羅天馳對羅珍的感情如姊如母,每當他想起雙親不在,總會想,幸好還有姊姊;後來外祖父去世,他也會想,幸好還有姊姊,可這唯一的姊姊也離開了他,或許他真是天煞孤星?
十三歲的少年就算是個侯爺,到底還沒有成長為男人,他有著這個年紀的脆弱,彷彿不堪一折,也正如此,皇后怕這侄兒挺不過去,聽了華榛的,同意他帶來湖州散心,可好像沒什麼用。
華榛很是焦急,握住他的肩膀道:「入什麼魔障?你兩位姑姑都能挺過去,怎麼就你不行?你可是你們羅家唯一的血脈了,你還不給我清醒點!」
羅天馳歎了口氣,輕聲道:「我看那駱三姑娘……」
「你真瞧上她了?」華榛一咬牙,「得,就算年紀小一些,但只要你看上,我就有法子替你弄來。你娶了妻子,日子總會越過越好。」
這是什麼話?羅天馳一捶他胸口,「你胡說什麼,我是這樣的人?」他滿臉通紅,什麼瞧上小姑娘,她才幾歲啊!
他怕人聽見,將華榛帶到一處小巷,道:「我覺得她跟姊姊有些像,你說,會不會有什麼轉世之說?」
「轉世?」華榛皺眉道:「轉世的話,她該是才出生呢,活佛不就是這樣?」他擺擺手,「你別胡思亂想了,這絕不可能,定是你日思夜想,見誰都像羅姊姊。」
可他並沒有見誰都像啊,只是羅天馳也不知該如何解釋,那更偏向於一種感覺,不過他也沒有再說下去,悶悶不樂的走了。
第四章 姊弟相認
駱元昭又幫駱寶櫻買下兩匹料子送去製衣鋪,還有三盒熏香,共花去二十兩銀子,兄妹倆才回府。
此時已然是傍晚,駱昀淨了手,坐在堂屋喝涼茶。
袁氏坐於他旁側,稍微挨過身子道:「原來江夫人想與咱們結親。」
駱昀一怔,面上並無喜色,挑了挑眉問道:「妳沒有應允吧?」
「老爺不開口,妾身怎會表明,不過敷衍過去,畢竟元昭年紀尚小,男兒家又不似姑娘。」袁氏觀他臉色,心裏頗是奇怪。江家這等家世不比尋常,即便不是嫡長女,他們家也是高攀了,可瞧駱昀的樣子好似還不願,幸好她沒有私做主張。
袁氏心中覺得奇怪,略微試探道:「江二姑娘還是不錯的。」沒有大小姐的架子,見到她時很是謙虛。
駱昀淡淡地道:「過兩年元昭便要去鄉試,不用那麼早訂親,親近女色荒廢學業,等這件事過後再提。」
駱元昭是嫡長子,婚事他自然較為謹慎,此為其一。其二,江夫人雖出自臨川侯府,可江老爺卻是林方一派的,做事保守、不喜冒進,使得大梁止步不前,他並不欣賞,而當今的太子也顯然傾向於變更舊例,但這些他不會與婦人說,在駱昀看來,女人多數膚淺,尚不足以傾心交談。
袁氏給他又倒了杯涼茶,「今兒個寶櫻不小心將寶樟的裙子踩壞,姊妹兩個不曾吵鬧乃是好事,不過寶樟那,我瞧著總得新做一條才好。」
這等小事與他說什麼?駱昀心中奇怪,轉念一想,問:「如何踩壞的?」
袁氏就將來龍去脈說了,身為主母,姑娘們身邊的事她多少知曉一些,不是駱寶櫻不說她便蒙在鼓裏。
駱昀一聽,臉色就沉下來,將茶盅往案上重重一放,「這幾日叫她抄足一百遍《女誡》,女夫子那裏的課都白聽了,不去也罷。」
袁氏歎口氣道:「應不是故意的,不過幸好有寶櫻呢,不然……」真叫駱寶樟走過去,駱家的臉面往哪裏擱?
其實袁氏已是看得緊的了,駱寶樟尋常也沒出什麼差錯,這回定是看見兩個侯府少年,其中一個還是侯爺,這才起了心思,但也足可見心性了。
知道這事時,袁氏當下就想發作,可她還是得說與駱昀聽,好讓他知道金姨娘養出來的是個什麼東西,果然駱昀就惱了,而今兩件事加起來,金姨娘要翻身比登天還難。
在淨房洗了個澡出來,駱寶櫻連打兩個噴嚏,暗道是誰在提她,這噴嚏真是莫名其妙。
紫芙見狀,連忙將一件寬大的外衫披在她身上。
不比六月那等炎熱,七月到了晚上,微有涼意。
駱寶櫻尚且不睏,躺在美人榻上,就這燭光看話本,看了一會兒,將話本交給藍翎,說道:「妳讀給我聽。」
藍翎沒接,羞愧道:「奴婢不認識幾個字。」
這便是門第之間的差別,在侯府,她身邊可沒有不識字的丫鬟,帶出去都丟臉,可也怪不得藍翎,誰叫主家沒教呢,她哦了一聲,打趣道:「平日跟我去聽課,可別打瞌睡了。」
紫芙抿嘴一笑。
藍翎紅了臉,絞盡腦汁說些聽起來有深度的話,「奴婢謹記三姑娘教誨,一定不會讓三姑娘失望。」
見她戰戰兢兢,駱寶櫻噗哧笑起來,「妳好好的,便是不識字也不會像雙喜那樣。」
藍翎一聽就鬆了口氣,答應一聲。
話本交到紫芙手裏,她側坐在旁邊的杌子上,朗聲念起來。
榻上的人半闔眼簾,手背支著臉頰,安靜聽著,雖才九歲,可那姿態是說不出的優雅。立在窗外的人,目光透過窗紗移到她腳上,只見羅襪也未穿,白生生的腳好像蓮藕,聽到高興處,微微搖晃,一擺三下,那丹蔻在夜色裏分外妖豔。
他心口突地一跳,臉色通紅,連忙背過身去,可耐不了多久,又悄無聲息轉過來,再次盯著駱寶櫻。
駱寶櫻渾不察覺,聽著紫芙念話本,漸漸就有些發睏,伸手捂在嘴上打了個呵欠。
紫芙見狀,問道:「三姑娘可是要睡了?」
她點點頭。
藍翎急忙去鋪床,如今也不睡草蓆了,生怕自家姑娘受涼,鋪了一床薄被,再搭條毯子,不冷不熱,正是合宜。
駱寶櫻喝上一盅茶,從美人榻上下來便去歇息。
兩個丫鬟吹滅了油燈,輕手輕腳走出廂房,今日紫芙值夜,就睡在外面的通鋪上。
屋裏安靜下來,一時悄寂無聲,外間的窗子半開著通氣,有些許風飄進來,將香爐裏燃著的香吹得四處逸散。
淡淡的甘松香,不若別的香味濃郁,頃刻間就佔據嗅覺,這香沒有侵略性,香味若有似無,很是好聞。
這是駱寶櫻今日與駱元昭去鋪子裏時她親自挑選的,替換了原先的香,可也暴露了她的喜好。
站在陰暗屋簷下的少年目光閃爍,不管是那舉動還是習慣、偏好,駱寶櫻都與姊姊一一對上了,要說極小的地方像也罷了,可現在,任何一處都一模一樣,除了那樣貌、身分。
他委實難以釋懷,就當是他魔障好了,不解決這個問題,只怕他回到京都也不能安心。
決定後,他不再猶豫,從袖中掏出一方黑色紗巾蒙在臉上,又摸出把匕首伸進去,將位在內室的窗櫺輕輕一撬,只聽「咯」的一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響亮。
第一次做這種事,他算不上沉穩,當下心頭狂跳,生怕被人發現,連忙又隱在黑暗中,然而這裏是官員家眷,府邸又在湖州城中,平常不可能遭遇匪徒,便算有值夜的丫鬟,又有誰會那麼警惕?
因此紫芙沒有察覺,而駱寶櫻今日出門作客,又逛了鋪子,雖然因羅天馳的事情輾轉反側,但到底年紀小,身體耐不住睏,也漸漸睡著了,誰也沒聽見撬窗的聲音。
羅天馳鬆了一口氣,將窗櫺打開,縱身躍入。
他自小習武,師父乃是立下赫赫戰功的祖父,一身功夫盡得祖父真傳,他身手俐落,並沒有磕碰到東西,慢慢行到床邊,微彎下腰,看著床中嬌小的姑娘。
姊姊身材高䠷、形態婀娜,絕不是她這等樣子,可為何她與姊姊那麼像呢?他半蹲下來,藉著月光細細看她。
那睡顏並不是很安穩,眉梢略微擰起,像有心事,可這麼小的姑娘能有什麼心事?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她的臉一下。
駱寶櫻正熟睡,翻了個身沒有理會,倒是嫌毯子有些熱,將兩隻胳膊露到外面,肌膚在月光下好似豆腐般,白白的又很嫩,彷若一掐就能流出汁水。
羅天馳的臉有些熱了,心想她要不是姊姊該怎麼辦?雖然年紀小,總是個姑娘家,竟被他偷看了去,或者他該負下這責任,將她娶了?
腦子裏一時混亂,冷靜了一下,他握住她的肩膀搖了搖,道:「姊姊,快些醒來。」
模糊中,駱寶櫻彷彿聽到有人喊她。
姊姊、姊姊……
這世上會這樣叫她的,定然是弟弟羅天馳了,駱寶櫻尚不清醒,呢喃道:「弟弟,別吵,再讓我睡一會兒,等會兒帶你去二姑姑家。」
大姑姑在皇宮,二姑姑離得近,姊弟兩個時常去那裏,他與二姑姑家的兩位哥哥感情也好,因他沒有親兄弟,年幼時總是與表哥玩耍,等到漸漸長大了,結交了年紀相仿的朋友,倒沒有以前去得那麼勤了。
聽見這句呢喃,羅天馳的眼淚突然落下來,將她一下抱在懷裏,低聲叫道:「姊姊!」
懷抱炙熱,力氣又大,駱寶櫻在睡夢中,感覺自己被箍住了,渾身動彈不得,好像傳言中的鬼壓床似的,她掙扎幾番方才能睜開眼睛,這一看,卻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眼前的黑夜蒙面人是誰?怎麼還抱著她?
她嚇得臉色慘白,張口就要喊人。
羅天馳一把捂住她的嘴,低聲道:「是我。」
那聲音再熟悉不過,帶著少年特有的清澈,好像山間泉水緩緩從耳邊流過。駱寶櫻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胸腔裏好似有什麼爆裂開來,教她無法承受,或許是巨大的喜悅吧,她顫巍巍伸出手,想要去碰他的臉,但半途像是想起什麼,突然又縮回來。
自己是在作夢吧,不然弟弟怎麼會在這裏呢?這不可能!瞬間眼波又變得迷茫起來,眼眶中,流光閃爍。
瞧見她的舉止、神色,羅天馳像是確認了什麼一般,伸手將紗巾取下來,「是我。」
少年英俊的容顏露出來,駱寶櫻發出一聲驚呼,「真是你,你怎麼……」
「姊姊!」羅天馳壓低聲音道:「妳別裝了,妳一定是我姊姊,不然妳不會有這些動作,我在外面看了妳許久,妳到底……妳為何……妳怎麼會變成這樣?」雖然篤定,然而也是滿腔的疑惑。
駱寶櫻白天還在為他輕視自己而失落,而今他竟然來到閨房,認出她的真實身分,她極是歡喜,哭泣著摟住他脖子,「我死了就變成她了,我也不知是為何,但你是怎麼認出來的?我以為你不喜歡我呢,我今日找你搭話,你也不理,我生怕你離開湖州……」
由於太過歡喜,駱寶櫻沒能控制情緒,聲音有些大,紫芙在外面聽見,連忙披衣起來,輕輕扣了一下房門,關切的詢問道:「三姑娘,妳怎麼了?」
裏面的兩人渾身一僵,羅天馳連忙放開駱寶櫻,就要從窗口跳出去。
她把弟弟拉住,鎮定的道:「我作惡夢了,沒什麼,妳去睡吧。」
聲音聽起來還有些睏意,原來是惡夢,難怪說話那樣奇怪,不過既然說沒什麼,定是無事,紫芙駐足片刻後便轉身而去。
紫芙離開後,房裏的兩人有好一會兒不敢說話。
羅天馳握著駱寶櫻的手,又小又軟,他能完全包裹在掌心,而記憶裏,都是她牽著自己的小手,走過那十幾年的,一下子縮小那麼多,真是不習慣。
到底是少年心性,這麼想著,羅天馳就輕聲笑起來,「姊姊,妳現在得做我妹妹了。」
駱寶櫻斜睨了他一眼,「就算我變小了,也還是你姊姊!」
「不,妹妹。」羅天馳把她抱在懷裏,「妳照顧我那麼久,如今換我來照顧妳。」
弟弟懂事了,駱寶櫻當然高興,但她在駱家,他怎麼照顧啊?她歎了口氣,無奈自己再不能變成羅珍,「這事就你知道,千萬不能告訴別人。」
「姑姑呢?」
「暫時不要,而且一定不能傳出去,你想想,這事多詭異啊,指不定別人會以為我是妖怪。」
羅天馳笑道:「就是妖怪,我也不怕。」那是他最親的人,也是他人生的支柱,真是妖怪他也認了!
見他面上笑意盈盈,再沒有當時的頹喪,可見他之前還是吃了不少苦頭,駱寶櫻伸手輕撫他的頭髮,柔聲道:「都是我不好,要是那天我不去白河,便不會丟下你。」而這時候,她也應當是衛家的少夫人了,哪裏會在這疙瘩角落當這駱三姑娘呢!
想起衛琅,她咬一咬嘴唇,問道:「他沒有娶妻吧?」
羅天馳道:「才幾個月,他娶什麼妻子?」不過看起來好似也沒多少傷心,來靈堂時,拜祭一下便走了,但姊姊是極喜歡衛琅的,當初只見到一面便與大姑姑提了。
不過他並不願告訴駱寶櫻,反正她現在那麼小,怎麼也不可能嫁給衛琅。他笑著捏捏她臉頰,「妹妹,妳放心,將來,我定然會給妳挑個天上有、地下無的好相公!」
駱寶櫻拍開他的手,「叫姊姊,誰是你妹妹?」
從前都是她捏他的臉,弟弟小時候生得胖乎乎的,像個大包子,她最喜歡揉了,哪怕他長大成為英姿颯爽的少年,她也是肆無忌憚的捏他,儘管他不願,卻也任由她來,可現在他居然敢捏自己的臉了!
駱寶櫻是可忍孰不可忍,兩隻小手伸出去,狠狠將羅天馳捏了一通。可她不知道,九歲的模樣與十五歲是大不相同的,她此刻在羅天馳面前,那是絲毫沒有姊姊的威嚴。
看著她這小胳膊小腿的,羅天馳只覺可愛,暗道姊姊變成妹妹了,實在有意思,那種感覺竟然把之前生離死別的悲傷沖得一乾二淨,只餘下相逢的歡悅。
兩人依偎在一起,輕聲細語地訴說著這段時間的心緒起伏,只見夜深,駱寶櫻覺得羅天馳再待下去,恐是有些不妥,這才催著他走。
羅天馳不捨得,笑道:「我明日再來看妳。」
「又從窗子跳進來啊?」駱寶櫻哼道:「幸好我是你姊姊,不然你這行徑與那些採花賊有何不同?往後可不准了。」
羅天馳摸了摸鼻子,無奈地道:「我這不是沒有辦法嗎,但也幸好一搏,不然過幾日回京都,妳就見不到我了。」
話音剛落,兩人都安靜了下來,因他們同時都想到了一件事,羅天馳終究要回京都的,而駱寶櫻卻不知將來會在何處,這場離別好似避無可避。
姊弟相逢,駱寶櫻很晚才得以休息,次日醒來去駱老太太那裏請安,坐在椅子上就有些昏昏欲睡,要不是駱老太太與玉扇一番話,她當真要睡著了。
「金姨娘比起妳何止差了千萬里,瞧瞧將寶樟教成什麼樣了?哪裏像寶棠,每回別人瞧見,都說是正經的大家閨秀,也像個大姊姊,不似她,學得什麼做派?」駱老太太搖頭道:「如今罰了也好,讓她知道點禮數,往後可得去京都的。兒媳婦原本就說,在京都給她選個好人家。」
玉扇笑道:「夫人倒是真心實意為她好,只大姑娘年紀尚小,不明白事理呢。」
駱老太太一聽,翻了個白眼,「金姨娘有一半的錯,兒媳婦還不是一樣?什麼真心實意?她要真肯多花些心思,寶樟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她端起茶抿一口,覺得這茶泡得很合心意,微微笑道:「她要是有妳這麼賢德就好了。」
駱寶櫻便是這時候清醒的,她實在沒料到駱老太太居然誇一個妾室賢德?!
在富貴人家,階層分明,妾室是個什麼東西?那是隨時能打罵發放出去的,說到底與奴婢也差不多,可駱老太太竟這麼喜歡玉扇……抬起眼眸,她好奇的瞅了玉扇一眼。
玉扇的模樣實在生得普通,除了一雙細長、略有些風韻的眼睛,五官毫不出彩,不管是與金姨娘還是袁氏,都是不能比的。
她此刻正立在駱老太太身側,眼眉含笑,一雙手按在駱老太太的肩膀上,不重不輕的捏著,教駱老太太很是舒服。
「您謬讚了,奴婢哪裏稱得上賢德,有福氣倒是真的,能服侍老太太。」
駱老太太一聽,又是眉開眼笑的。
她原先不過是個略有些薄田的農家太太,並不知享福,後來駱昀入仕,才有些空閒,那時候她心疼兒子,買了玉扇服侍他。
玉扇勤快又樸實,將家裏打理的穩穩當當,又會伺候人,駱老太太這才能領會些做主子的樂趣,只駱昀並不喜玉扇,將她冷落十幾年,駱老太太看她孤苦,便叫她來身邊伺候她。
駱寶櫻不知其中的關係,對駱老太太的態度免不了有些腹誹,可身為小輩,不好置喙,且駱老太太說要去京都的事更加讓她關注。
她故作好奇的問道:「祖母,爹不是在這裏當官嗎,咱們怎麼會去京都啊?」
袁氏為哄駱老太太高興,是曾有這麼一說,但到底有沒有十足的把握,這並不能輕易的說出來。再者,孫女兒還小,萬一洩露消息可怎麼好?明明還沒有考績,怎麼能傳出去京都的話?
當頭一個雷,將駱老太太敲醒了,她連忙道:「不去京都,只是說將來或許會去。寶櫻,瞧妳這眼睛下面黑的,可是丫鬟們又怠慢了?」說著,她就看向藍翎與紫芙。
聽見這話,兩個小姑娘心裏都咯噔一聲,誰都不想步雙喜的後塵,比起去做粗活,伺候姑娘當真是件很輕鬆的事情!
倒是駱寶櫻有些失望,難道說去京都是駱老太太隨口一說?她笑道:「她們挺勤快的,是我昨兒個夢作多了,總是醒,才沒有睡好。」
「那下午補個覺。」駱老太太關切地道:「瞧妳這小身板,不比寶珠高多少,可不能這樣下去,正在長個呢,要吃什麼,儘管與妳母親說。」
想起初來時駱老太太的態度,駱寶櫻心想,駱老太太這人很是分明,誰與她親和,她也必會對誰好一些,恐怕就是如此,駱老太太才會那麼看重玉扇,可就算這樣那也是不對的,若只因這個原因,便是沒了秩序,那是治理不好一個家的。
這是大姑姑與她說的話,故而她是侯府千金時,奴婢們都管得服服貼貼,但凡出點差錯必得嚴懲,這便顯得她性子有幾分冷厲,或許就是這樣,她在白河落水時才無一人搭救嗎?難不成她們都恨透了她?思及此,駱寶櫻眉頭略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