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26801-E26804
《朱門嬌兒》全4冊
出版日期
2016/08/10
數量
NT. 1,000
優惠價: NT. 790
藍海E26801 《朱門嬌兒》卷一 2016/8/3上市
前世的她雖為侯門千金,卻不甚聰明,勾心鬥角她不會,語帶深意她不懂,
頂著「傻子」之名被賜婚給楚王,無怪乎他一去平亂,她便死在宮中,
如今重活一世,就算她不夠精明,必定也能出頭天!
憑著前世的記憶,她成功扭轉了當初姊妹不和一輩子的事,
又給想欺負她的親戚一點顏色瞧瞧,讓他們知道她已經不傻了,正開心呢,
沒想到竟然在出門時遇到那個有著嚴肅面孔的楚王司徒修,
一想起他當初的鐵血教育,和動不動打屁股的懲罰,她看到他就只想逃!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不管她怎麼躲,總會在各種場合遇到他,
不是被他暗中抓去講話,就是小臉被偷摸,自家出遊他還跑來湊熱鬧,
奇怪,前世嚴肅又凶巴巴的人,現在怎麼會變成一個厚臉皮的無賴?
氣歸氣,當馬車不受控制,她命在旦夕時,最先衝過來救她的便是他!
好吧,救命恩人最大,可這不代表他可以吻她啊,她已經不是他的妻子了──
等等,照理說這世他應該還不認識她啊,為什麼他一開始就找上門?
而且這個吻這麼熟悉……難不成他也重生了?!

藍海E26802 《朱門嬌兒》卷二
 2016/8/3上市
前世父皇賜婚,逼得他娶了個傻姑娘,他好不容易調教得當,她卻意外身亡,
如今重活一世,他要把握機會提前教導,可種種跡象顯示她竟然也重生了!
這下好辦,直接把她娶回家就行,誰知事情完全超出他的預料,
這傻丫頭因他過去嚴厲的教導,避他唯恐不及,還盡給他出難題,
不是讓岳父替她找了一堆丈夫候選人,就是招惹個狀元眼巴巴地要娶她,
搞得他一個頭兩個大,索性威逼利誘讓她答應,先把名分占了,其他的都好說,
卻因此將她與家人捲入權勢鬥爭之中,她尚未進門便被請進宮參加鴻門宴,
所幸他教她的應對進退派上用場,在皇后與貴妃都欲拉攏她時,安然度過難關,
但事情還沒完,她哥在他新創的火兵營歷練,竟鬧出人命,他也連帶丟了職權,
別笑掉人家大牙了,他們以為靠這種小伎倆就可以搞垮他與岳家?!
他憤而與岳父聯手,解開這個打算破壞兩家情誼的陰謀,
還為了避免小嬌妻遭人暗算,派了武功高強、樣樣出色的丫鬟保護她,
哪知她居然誤以為那是他的通房,還在回門時告知家人,害他裏外不是人,
天地良心!不管是前世抑或是今生,他可都獨寵她一人呢!

藍海E26803 《朱門嬌兒》卷三
 2016/8/10上市
雖然曾經死命拒絕,但如今她只想大聲說,嫁給他真好!
他跟前世不同,不再嚴格地教導,反而總寵著她,她想回娘家就回去,
更令她開心的是,現在天大地大她最大,活了兩輩子,她第一次懷孕耶!
兩人滿心歡喜,可他卻在這時得遠赴他鄉出公差,她只能獨自應付麻煩──
參加中秋宮宴時,她竟被常甯公主的宮女衝撞,還好有武功高強的丫鬟護衛,
怪了,她沒得罪過常甯公主啊,這事肯定沒那麼簡單,她息事寧人暗中觀察,
本以為司徒修回來處理,她平安生下孩子就萬事無虞,誰知事情一樁接一樁,
他們甜甜蜜蜜地攜子進宮,他卻在看了一個絕美宮女後,對她異常冷淡,
親愛的楚王殿下,就算她剛生完身材圓滾滾,他也不能變心好嗎!
幸而他再三保證,她才勉為其難地信他這一回,然而事情還沒完,
懷王生母許婕妤送禮來,他打開後卻勃然大怒,說那有毒,
等等,他不是許婕妤養大的嗎,許婕妤怎麼可能會害他?!

藍海E26804 《朱門嬌兒》卷四(完)
 2016/8/10上市
前世是他識人不清,盡力為養母許婕妤與其子璟王付出,助他們獲得皇位,
卻換得自己被毒死的下場,調教已久的傻妻子也死在他前頭,
今生他早已打定主意為自己拚搏一番,護著當初的傻妻子一同登上皇位!
因此他謀定而後動,暗中蒐集許婕妤害太子被廢的證據,等著替自己報仇;
出征打外夷時,他仗著記憶打得他們落花流水,獲得父皇賞識,被封為太子;
直到父皇因龍體欠佳,決定退位時,他終於登上了權力的制高點,
可他千算萬算,卻漏算了小嬌妻不想當皇后的心思,
她整日誠惶誠恐,不是害怕學識不夠,就是憂心自己被說是傻皇后,
拜託,真有人膽敢如此冒犯他的寶貝皇后,絕對是殺無赦好嗎!
她還因他日日勤勉地上朝而擔心他會積勞成疾、英年早逝,成天餵他吃補湯,
他只好改為久久上朝一次,勞逸結合,這下她總不會再擔心了吧?
唉,看來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名號,他是背定了啊!
漁潼,出身於江蘇,年少時愛好看書,年紀漸長,卻喜歡上自己編故事,
大抵是因為聽的、看的多了,更喜歡自己去構架一個世界,揮灑想像力。
寫悲歡離合、寫人生五味,雖然煞費心神,卻有極大的成就感,能從中獲得幸福。
業餘時間,愛養花養魚,生活平平靜靜,日復一日,偶爾也渴望一點刺激,
比如突然遇見外星人,或者遭遇穿越!
腦中長存無數幻想,光怪陸離,只願哪日都能付諸筆端,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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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獲新生心頭疑惑
裴玉嬌自從醒來,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望春院裏,好幾撥人來來去去,或是擔憂,或是看熱鬧,但對府中大多數人來說,此事無關痛癢,因誰都知道東平侯府的嫡長孫女是個癡兒,生來愚鈍,不像別的孩子三、四歲懂禮,七、八歲能識文斷字。裴玉嬌長到九歲才知事,如今年方十五,雖生得樣貌不俗,奈何一無所長,外頭眾人當面不說,背後只道裴家造孽。
所以這樣一個傻子,便是摔一跤,再傻一些好像也沒什麼。
那些人不在乎,但她身邊的奴婢們可是心急火燎。
竹苓一連幾針戳到手指,長長歎口氣,把鞋底放下,用玉鉤掛起繡有芙蓉花的杏色帳幔,偷偷瞧了裴玉嬌一眼。
粉裝玉琢似的小姑娘兀自坐著,錦被拉到腰間,上半身斜靠在迎枕上,一雙墨玉般的眼睛滿是茫然之色。
竹苓眼睛一紅,她八歲就跟在姑娘身邊,姑娘天真、可愛又大方,府裏的奴婢都說,跟在大姑娘身邊是種福氣。原先姑娘傻歸傻,還知道認人,見著她就露出兩個小酒窩,甜得好似蜜,但現在……
真要完全沒了心眼,如何能嫁人?
「姑娘。」竹苓嘗試著叫她一聲,「老夫人知道姑娘不說話,急得連午飯都沒有吃。她老人家素來疼您,現又染了風寒,受不得難過,您可得快些好起來啊!」
聽到聲音,裴玉嬌的眼睛突然動了動,目光落在竹苓臉上。
其實這半天對她來說,何嘗不是煎熬。
她本是楚王妃,受皇后相邀,去宮中賞花,誰料她被毒蛇咬中腳踝,太醫束手無策,楚王又不在身邊,時間越長,身子越不聽使喚,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可不知怎麼回事,睜開眼就回到了十五歲,只見屋裏的人與擺設,全是幾年前的模樣,她駭得說不出話,恍惚了好一會兒。
她伸出手拉住竹苓的袖子問:「竹苓,人死了還能活嗎?」
聲音仍是甜甜的,如糯米一樣軟,只是竹苓沒想到她第一句竟是問這個,搖頭道:「這、這怎麼可能呢,除非是……活佛?」
竹苓也才十三歲,哪裏會回答這些。
「活佛?」裴玉嬌想起在廟裏見過的金身大佛,心中滿是疑惑,「我不是佛,我也破了戒條的……」
祖母信奉神佛,過去常帶她去廟裏,祈望她能頭腦清明,曾提過佛教五戒,不殺生、不偷盜、不淫邪、不妄語、不飲酒。
她喝過酒,還在祖母聽經的時候,偷偷把藏在袖子裏的肉乾拿出來吃。如此,自己怎麼還能重活一次呢?
裴玉嬌難以理解,想了許久,腦袋隱隱作痛,便不想了,跟竹苓道:「我去看看祖母。」說完便掀開被子起來。
竹苓忙道:「姑娘要是不舒服便不用去了,奴婢怕您吹著風,老夫人那裏大可以使人去說一聲。」
「不,我要去。」裴玉嬌心想,腦袋疼也要去,母親體弱,懷上妹妹裴玉英後,祖母怕母親勞累,親自照看她,可以說,她是祖母帶大的。後來母親去世,父親不曾續弦,她與祖母更常在一起,感情非同小可。
竹苓見她堅持,只得聽從。
澤蘭看裴玉嬌恢復如初也頗高興,拿來衣裙,挑眉道:「姑娘好了是該去見見老夫人呢,也好讓老夫人評個理兒,無緣無故的,三姑娘為何非得推您。」
大房有裴玉嬌、裴玉英兩姊妹,這三姑娘裴玉畫乃是二房的獨女。
竹苓訝然,輕聲問:「真的是她推的?」又懊惱道:「奴婢晚來一會兒就出了這等事……不過三姑娘雖然有些任性,卻未必會如此,是不是別家姑娘……」
昨日是國舅爺六十壽誕,眾家去賀壽,裴家也不例外,那麼多人,誰暗中出手很難說。
澤蘭一口咬定,「除了她還有誰?我親眼瞧見的,必是因姑娘那回不小心摔了她的手環,她才伺機報復!她當時就在旁邊。」
兩人說話間,裴玉嬌已抬腳走出門。
竹苓忙撐了把油紙傘在前面擋風。
一行三人往上房而去。
及至上房,守門的婆子見到大姑娘安然無恙,一溜煙的去給侯爺夫人稟告。
屋內,二夫人馬氏、二姑娘裴玉英、三姑娘裴玉畫都在。她們陪著侯爺夫人,生怕她為裴玉嬌受傷的事太過傷心。
這馬氏乃裴玉嬌的二嬸,生了張和善的圓臉,杏眼瓊鼻,要說也算得上是個清秀美人,只是每日操勞事情,已生了些皺紋出來。
她端端正正地坐著,安慰完侯爺夫人,講些別的事情轉移侯爺夫人的注意力,「莊上昨日送來幾十筐雪梨,分發出去後還餘下許多,兒媳瞧著,是不是給周家送些?周夫人愛吃。」
裴家當年跟著太祖皇帝打江山,受封侯爵之日,同時也得了大量土地,京都城外的雲縣便有處大莊子,連著兩個山頭,全都長滿了野果樹,每年光是熟透了落下來,都不知道浪費多少,直到前幾年才拿去做果脯,而後又問皇家要來好的種子,種在山上,如今開花結果,自家享用,才知道便利。
至於周家乃曹國公府,兩家素有交往。
侯爺夫人點點頭,「妳做主吧。」語氣淡淡的,是因她還有件心事。大兒子裴臻遠在大同與外夷交戰,數月不曾傳捷報,生死未知。
此時丫鬟來報,說裴玉嬌前來。
侯爺夫人欣喜萬分,從床上抬起身子往門口望。
藏青色的棉簾被撩開,只見一個身材高䠷的姑娘踩著蓮步快速走進來。她身上穿著件淺紅色的荷花短襖、一條蜜合色繡小團花的棉裙,腰間掛胖魚碧玉墜,眉目如畫,未語先笑,如同秋日裏從天上照下來的一縷暖陽,眾人都忍不住往她臉上瞧。
裴玉嬌走到侯爺夫人床前,也不請安,一頭撲入她懷裏。
侯爺夫人已年過半百,身段很是豐盈,穿著厚厚的棉襖,裴玉嬌兩隻手都圍不住她的腰身,可這感覺那樣熟悉,讓她依戀。
侯爺夫人開懷大笑,「是好了,妳們看看,跟平常一樣,嬌兒啊,一直都是孩子。」她摸摸裴玉嬌的臉,「還疼嗎?怎麼就來了,這麼冷的天,小心著涼。」
裴玉嬌抬起頭,臉上已掛著淚,「就想看到祖母,管什麼冷不冷呢。」她低頭又在侯爺夫人懷裏蹭了蹭。
「這孩子,都多大了,而且我這一身老人味,妳聞著不吐?」侯爺夫人慈祥的笑,又自嘲,「我自己都嫌難聞。」
「不難聞啊,祖母愛乾淨,都是香胰子味。」裴玉嬌喜歡祖母,真要有,她也不嫌棄的。
侯爺夫人聽著高興,輕拍她的背,「教了多少回了,坐要有坐相。」
裴玉嬌乖乖點頭,坐在床邊,兩隻手放在膝頭,一臉順從的模樣,瞧著倒像是侯爺夫人養的狗兒。
裴玉畫噗嗤笑出聲。這樣的人竟然是他們侯府的嫡長孫女,說出去都丟人!
馬氏警告的看了她一眼。
眼見裴玉畫滿臉嘲笑的意味,裴玉英眉頭微皺,起身過來坐於裴玉嬌身邊,「妳一直不說話,我之前也不好問妳,妳這次摔那麼重,可是誰推的妳?」又與侯爺夫人稟告,「我過來前撞到亂嚼舌頭的婆子,已使人罰了,還請祖母恕罪。」
因裴玉嬌那一跤不偏不倚正巧摔在沈家公子沈夢容面前,有些壞心眼的竟說裴玉嬌看著傻,卻也知道勾引男人。
這話惹得裴玉英大怒,她跟裴玉嬌雖是同胞姊妹,卻是個果斷潑辣的,做事從不手軟,把身邊的人整治得服服帖帖。
侯爺夫人看一眼馬氏,「是該打,妳等會兒查查是哪個起了頭,嚴懲了發賣出去!」她伸手捏捏眉心,也問裴玉嬌,「嬌兒,到底是怎麼摔的?」實在太巧了,她不得不起疑心。
說起這事兒,裴玉畫忙收斂臉上笑意,撇清道:「我也不曾看見,許是路滑吧,前幾日才下過雨。」
眾人神情各異。
裴玉嬌想起上輩子也是一樣的情況,都等著她來說明緣由。
然而她雖然笨,卻也知道這次摔在沈夢容面前,丟盡了臉面,可那天姑娘多,不知道是誰動手,她只感覺有人推了她,又有澤蘭指認,自然相信是三妹所為。
結果祖母動怒,罰了三妹,三妹不甘心被冤枉,在池塘邊抓住她說理。
二妹為了護她,不慎掉入湖中,寒冬臘月,被冷水傷了身體,一開始沒發現,後來嫁人才知孩子難以懷上,二妹自此與三妹結了仇,不死不休。
而這些,皆是因她今日的一句話。
難怪當初她嫁給司徒修,他告誡她,小心禍從口出。
想了會兒,裴玉嬌輕聲道:「其實是沈公子突然出來,我被嚇到了,踩著青苔才摔的,不是誰推我,祖母……」她搖一搖侯爺夫人的袖子,「叫您擔心了,我沒個事兒能做好的,走路也這樣。」
侯爺夫人歎口氣,「我只怕妳摔傷,別的有什麼,我一把年紀了,還識不清人?」
單純如裴玉嬌,胸無城府,豈會勾引人。她都說了許是意外,若不是,這孩子肯定藏不住話。只是她們會遇見沈夢容……
侯爺夫人看向馬氏,「雖說男兒如家中大梁,女兒卻也疏忽不得。」
馬氏連忙答應一聲。
裴玉畫聽出責備之意,心裏惴惴。當時她與陳家姑娘在一塊,陳家家教不嚴,姑娘們浮浪,慫恿她一起去偷看沈夢容,她也跟著心猿意馬起來。
那時十來人躲在假山後面,誰也不曾注意誰,光顧著看人,結果就出了這種事。幸好裴玉嬌沒有誣賴她,不然跳到黃河都洗不清。她不由得朝裴玉嬌笑了笑。
三妹妹雖說平日裏與她不和,但還不至於成仇,裴玉嬌解決了一樁大事,緊繃的身體鬆弛下來,慢慢吐出一口氣。
又聊了一會兒,馬氏才帶著女兒告退。
馬氏一回去就把裴玉畫叫到房裏耳提面命,「光顧著玉嬌的事情,我竟忘了妳。這次妳祖母念妳年紀小,沒怎麼責罰,回頭給我抄五十遍《女誡》!」
裴玉畫嬌嗔道:「娘啊,您想累死我,這麼冷的天,我的手要生凍瘡的。」
馬氏冷著臉。她因只有一個女兒,如珠如寶般的養著,從不願呵斥,可裴玉畫實在不像話,竟跟那癡兒一樣,與那些姑娘去偷看男兒,成何體統!
她瞇起眼睛,叫人去拿戒尺。
裴玉畫連忙求饒,「娘,我寫就是了,您別動怒,我一定好好寫!」
看她乖巧的樣子,馬氏才作罷。不過這沈夢容出自名門世家,才貌雙全,女兒的好奇情有可原,日後若有緣結成親家,不知會惹多少夫人羨慕。
只是……裴玉嬌眼瞅著要十六了,尚無人來提親,高的門戶不屑,低的門戶要臉面,怕別人說賣子求榮,娶個傻媳婦,可她是府裏的嫡長女,不嫁出去,底下的姑娘如何是好?豈不都要被她耽誤了。
馬氏捏了捏手帕。無論如何,她都得想法子將裴玉嬌嫁出去!


上房裏,眾人都走了,裴玉嬌還在侯爺夫人身邊,央著要留在這兒睡。
侯爺才來,見到大孫女兒好了,高興是高興,可也就這樣。男人不像女人那麼注重感情,侯爺多數的精力都擺在兒子、孫子身上,這才是家裏的根基。
裴玉嬌行禮笑道:「祖父,我今兒要陪祖母睡。」
侯爺哈哈一笑,「這是要把祖父往外趕呀!」
「別聽她胡說。」侯爺夫人揉揉裴玉嬌的腦袋,「我還在生病,妳又是才傷著的,最容易過了病氣,快些回去。」她看一眼竹苓跟澤蘭,訓斥道:「妳們沒看好嬌兒,扣半年月例,再有下回,也別留在侯府了!」
兩人嚇得連忙跪下來認錯。
侯爺夫人又叮囑裴玉嬌,「這兩日還是歇著,莫再來,大夫提到的膳食,廚房都照著做,妳乖乖吃掉。」
裴玉嬌見不能留了,只得應一聲告辭。
走出上房院門,澤蘭膽子又大了,還在惦念那事兒,輕聲抱怨道:「姑娘怎麼能說是自己摔的呢,明明是三姑娘推的,姑娘是不是害怕?可有老夫人撐腰,姑娘在這府裏,誰敢欺負您。如今倒白白給人推一跤……」
裴玉嬌見她口若懸河,微微歪著頭看她。
她不明白澤蘭為什麼一定要跟裴玉畫作對。雖然裴玉畫總嘲笑她傻,但那也是為了侯府的面子,裴玉畫的心其實沒那麼壞。她知道以後的事情,更相信這一點,那麼,澤蘭這樣到底是為什麼呢?
想起上輩子澤蘭在王府犯了錯,被司徒修命人用鞭子狠狠抽了幾十下,趕出王府,當時她也是一腦袋漿糊,不知道澤蘭做錯了什麼。
可司徒修說,她的人她管不好,他來替她管。
微微捏緊拳頭,裴玉嬌道:「不是三妹推我的。」
澤蘭訝然,對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有點心虛,囁嚅道:「奴婢、奴婢瞧見的……」
「大家都擠在一處,妳定是瞧錯了。三妹沒推我,應是別人或是意外。」裴玉嬌略挺起腰。教訓下人得有些氣勢,她一直不曾如此,可現在重活一遍,什麼都得試試。她把下巴也揚了起來,「妳以後莫要再騙我,不然我就告訴祖母。」
澤蘭驚得臉色發白,記憶裏,裴玉嬌從來沒有說過這種話,所以在她手下當差最是舒服,可現在她竟然會訓斥自己了!她咬住嘴唇道:「是,奴婢省得了。」
她確實沒瞧見是誰推的,心思全在沈夢容身上,至於為何要誣賴裴玉畫,是因她有日空閒,學著姑娘們在園子裏撲蝶玩,結果撞到裴玉畫,被裴玉畫狠狠搧了兩個耳光,羞辱她沒有自知之明,今兒這仇卻沒有報成!
看澤蘭認錯,裴玉嬌頗是欣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澤蘭陪著她好些年,她也不希望她最後落到上輩子那樣的結局。只是腦筋費得多了,頭又有點疼,她皺著眉道:「竹苓,妳給我揉揉。」
那一跤真的摔得挺重的,撞到石頭上,腦袋中央鼓起了個包,還流過血,被竹苓碰到,她疼得叫喚起來。
「大夫說要多休息,腫慢慢就消了。」竹苓收回手,扶住她的胳膊,「姑娘,光靠揉是揉不好的,還是早些回去躺著,奴婢給您念故事聽。」
裴玉嬌學字學得不好,侯爺夫人、裴臻都不捨得責備,故而即便是去女夫子那裏,也只是玩,看書不得法門,還得竹苓跟澤蘭講解,她才聽得懂。
然而嫁給司徒修之後,她的日子就沒那麼好過了,他得空就檢查課業,寫錯字要打手心,寫不好要打,不明其意也要打,這麼三年下來,如今也有幾分功夫。
裴玉嬌微微一歎,「我自己看書吧。」
竹苓驚訝。
「咱們沿著園子回去。」裴玉嬌當先走了。
初冬蕭索,萬花凋零。原先她愛坐的秋千尚在花木中掛著,上面落著兩片枯葉,被風一吹,好像蝴蝶般飛起來。
她忍不住笑了,雖然還是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重生,可這樣真好啊,站在陽光裏,她心中生出無限喜悅。
她變小了,能說能動,還能看到祖母、看到家人,真好呀!
她高興的坐到秋千上,跟竹苓道:「妳推一推。」
「姑娘,風大,咱們回去吧。」可竹苓實在怕她著涼,哄道:「過兩天傷好了咱們再出來,奴婢推您玩一天都沒什麼。」
澤蘭也勸。
裴玉嬌嘴角翹著,兩個梨渦露出來,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撒嬌道:「就玩一下好不好?」
竹苓的心立馬軟了,哪裏能拒絕,手不由自主放在繩索上,「姑娘可抓好了。」接著用力一推,秋千直往上蕩去。
棉裙在空中飄起來,裴玉嬌咯咯地笑,搖著兩隻小腳,別提多歡快。
待她從秋千上下來,三人便準備回去。
路過西邊的海棠樹叢,裏面突然走出來一人,穿著天青色的棉袍,頭戴同色方巾,眉清目秀,滿滿的書卷氣。
裴玉嬌認識他,他是裴家的遠房親戚,來京趕考借住在侯府,和善溫柔,是個討人喜歡的哥哥。侯爺夫人本是準備將她嫁給他的,誰想到後來一道聖旨,她被皇上指給司徒修。
裴玉嬌嫣然而笑,「孟表哥!」她五官與生母十分相像,精緻無比,這一笑,直如滿樹桃花綻放般穠麗。
孟楨看得發愣,都說裴家大姑娘不通人事,可她這樣的表情,分明跟正常的小姑娘一樣,叫男人動心。回過神,他彬彬有禮道:「玉嬌表妹,聽說妳摔傷,我還在擔心呢,沒想到妳竟會出門,可是好了?」
裴玉嬌道:「沒好呢,頭上還疼著,只是急著去看祖母才出門。」說著目光落在他手上,驚歎一聲,「這松鼠好可愛啊,是你刻的嗎?」
孟楨有一手好雕工,師從他祖父,手裏這隻松鼠胖乎乎的,憨態可掬。
「閒來無事,隨手之作。」他遞給裴玉嬌,「妳喜歡的話,送給妳吧。」
她下意識伸手去拿,可瞬間想起自己做王妃之後,有時會有人奉承,送些漂亮的東西,她心動忍不住收下,結果惹怒司徒修,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又問她做了什麼功勞,敢拿別人的東西?而後強迫她親自送回去。
那時真丟人啊!
裴玉嬌歎氣,現在想想,還是有幾分道理的,哪怕只是小東西,不是自己的便不該拿。
她腦袋轉得慢,想這麼個事兒竟是好一會兒。
孟楨看她定定的,又覺得像個傻子,但樣子長得好,凝然不動,睫毛忽閃忽閃,滿滿的嬌憨。
竹苓攔著道:「咱們姑娘不能要,還請孟公子收回吧。」
然而裴玉嬌名聲在外,不知道這些道理,想做什麼,下人攔不住,故而孟楨並不理會竹苓。
可裴玉嬌也跟著道:「嗯,我不能要,無功不受祿,你刻這個東西肯定很累,我不能白白拿了。」
孟楨驚訝,眼睜睜地看她走了。他沒有想到裴玉嬌會拒絕,剛才她分明很喜歡這個松鼠,可能是因為害羞?他想起上個月在園子裏遇到裴玉嬌,她坐在秋千上,一邊玩一邊吃東西,那日陽光落在身上,白玉無瑕。
這樣的姑娘,就算傻點又有什麼?一張白紙,正好任人塗抹。反正他也不怕丟臉,孟家破落之後,他寄人籬下,若是娶了裴玉嬌,嫁妝豐厚,人又漂亮,沒什麼好可惜的。
他把木松鼠放回袖子,望一眼她的背影,轉身而去。


走得一趟,裴玉嬌累了,任由丫鬟替她脫了外衣,換上乾淨的棉襖。
澤蘭在耳邊嘀咕,「那孟公子也是,當姑娘是什麼呢,竟然敢送東西。」雖然姑娘傻,可也是十五歲的人兒了。她的目光往裴玉嬌胸口瞄,鼓鼓的,比誰發育得都好,這副身段怎麼能算孩子,「若是沈公子倒也罷了。」她想起那年輕公子,臉孔發燙。
男兒玉樹臨風、俊雅無雙的,世間少有,如此公子,縱被人說私相授受,毫無規矩,她也願意接受他送的東西。
可這話竹苓不贊同,「誰送的姑娘都不能要,再說,沈公子何等人物,豈會送,未免玷汙他的風采。」
澤蘭笑道:「甚麼玷汙不玷汙,他還扶姑娘起來呢。」
裴玉嬌昨日被人一推,踉踉蹌蹌往前跌了好幾步,無暇分心去看沈夢容,一頭栽在他腳邊,這是她最丟臉的時候,為這事兒,上輩子後來就算再聽到沈夢容的名字,她也沒生過要看的心,最後竟是從不曾見過。
別人都說他生得俊,倒不知比起司徒修又如何?不過不管能否比得上,沈夢容為人肯定比他和善,至少願意扶她起來。若她在王府摔倒,司徒修定會板著臉訓斥她連路都不會走。
所以他教了她那麼多又如何?她不喜歡他的冷、他的專制,她雖然是個傻姑娘,可誰不希望相公疼自己呢。
裴玉嬌咬了咬嘴唇,再不想這惡夫君了,叫澤蘭拿書過來。
兩個丫鬟都感到奇怪。
澤蘭只當笑話看,畢竟姑娘笨,從來不會自個兒看書,卻沒想到裴玉嬌看得津津有味。
眼見兩人呆了一般,裴玉嬌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有點魯莽,因為在所有人眼裏,她還是上輩子的那個自己,不應該懂這些,以後祖母問起來,她怎麼答?是司徒修教的?祖母定會受到驚嚇。
這種事,不用說她也本能的覺得不對。想了又想,她假裝不會看,把書又給竹苓,「妳來念,我、我後面不認識了。」
她們這才覺得正常,而竹苓則念給她聽。
裴玉嬌認真道:「等我傷好了,我要跟夫子好好學,妳們給我準備好筆墨紙硯什麼的,到時早點喊我起來。」她頓一頓,又添一句,「我不能總教人替我擔心,學好了,祖父、祖母都高興,還有爹爹,爹爹很快就會回來的。」
姑娘有些懂事了,竹苓當然欣慰,不過不知老爺何時回來,也不知會不會吃敗仗,可姑娘這副興致勃勃的模樣,她卻不好澆冷水。
唯有裴玉嬌明白,裴臻有勇有謀,便是暫落下風,也終會旗開得勝,成為京都人心中的大英雄。
到時候可威風了,皇上賞下黃金萬兩,還有一對良駒,爹爹帶她騎大馬,十分快意。她掰著手指頭開始數日子,只等著裴臻回來。
第二章 寺廟求籤巧遇前夫
侯爺夫人這幾日心神不寧,眼瞅著要過年,大兒子那裏還不曾有好消息,生怕戰事不利,她有心祈福,可最近身子不太舒服,便再三叮囑馬氏,必得多進些香火。
馬氏笑著點頭,「兒媳本也要去,只是是為另一樁事,想讓嬌兒去求個籤,明年都十六歲了,我這做嬸嬸的心裏焦急。」
侯府大夫人一早去世,侯爺夫人年邁,多數的事都是馬氏打理,而姑娘嫁人涉及兩個家族,馬氏時常代侯爺夫人應酬眾家。夫人間都有默契,走動時,有兒子的會暗自相著未來兒媳。
成親有長幼之序,東平侯府可不得先把裴玉嬌嫁出去?馬氏也是為難,與人提起這事兒,她沒有底氣。
侯爺夫人並沒有責備,誰叫裴玉嬌天生少一竅呢,嫁不出去不是馬氏的罪過。沉吟一聲,她道:「求個籤也好,只不過不用勉強,倒是周家那兒,上回送了香梨,周夫人竟立刻回送十幾匹錦緞,有些見外。」
馬氏一愣,遲疑道:「會不會只是周夫人客氣?」
這周家,也就是曹國公府,兩家來往已久,裴玉英與周家長子周繹郎才女貌,青梅竹馬,眾人都有默認的意思,來年不定要結親的。中途生此變化,莫非周家覺得裴臻無望?還是……
聽聞周家最近與許家過從甚密,許家大姑奶奶乃皇貴妃,為皇上育有一子一女,兒子司徒璟早早被封為懷王,自打太子被廢之後,頗得重用,常在戶部行走,為皇上分憂解難。
馬氏在袖中不由自主捏緊帕子。假使裴臻戰敗,聲勢必是一落千丈,侯爺往年南征北討,身體不堪重負,前幾年已致仕;相公裴統中規中矩,皇上提起他,稱無乃父之威,因此裴家所有榮辱都寄於裴臻一身。
她眉頭皺了皺,「母親,過幾日,不如請周家一敘?」總歸要探個清楚。
侯爺夫人答應了。


雖是進香祈福,也得選吉日,因此選定日子後她們才準備出門。
待到吉日當天,出去前,幾人先去上房告別。
侯爺夫人叫裴玉嬌上來,瞧瞧她的花苞頭,叮囑道:「等會兒跟著去,各處都小心點兒,別再凍著、摔著了。」又叮囑丫鬟看好人。
知道是要為父親祈福,裴玉嬌點點頭,「知道了,祖母,不過爹爹肯定能得勝回來的!」
看她滿滿的自信,侯爺夫人笑著道:「得承嬌兒吉言了。」
跟在馬氏身後,她們一眾女眷依次去垂花門坐馬車。
京都最叫人信服的寺廟乃明光寺,百年歷史,在風雨飄搖中久立不倒,歷代皇帝登基都令住持大鑄神佛金身,每日香客來來往往,甚是熱鬧。
不過比起風景秀麗的春夏,冬日人潮到底少了一些。
在車裏,裴玉嬌依著裴玉英坐,裴玉畫與她們離了一段距離。三人雖是姊妹,可有大房、二房之分,總歸不如一家親密,且裴玉英向來不喜裴玉畫,雖然上次裴玉嬌說是意外,可她心裏仍還藏著刺,畢竟裴玉畫當時就在旁邊,竟不幫著照看一下。
可惜那天她與沈家姑娘談笑風生,沒注意到她們,也怪姊姊傻,什麼人的話都聽,不然豈會跟著走。
眼下只見這癡傻的姊姊懷裏揣著一包蜜餞,小嘴慢慢蠕動,裴玉英更著惱,劈手搶下來道:「別吃了,大人牙齒也一樣會蛀的,我常與竹苓、澤蘭說,怎得還盡顧著讓妳吃?我瞧瞧,可是還藏肉乾了?」說著便伸手搜她腰間荷包,果見有新鮮做好的鹿肉脯。
裴玉嬌自小就愛吃,實在是她那時學習的時候少,不吃點東西如何消磨時日?所以後來哪怕去了王府,習慣還是沒改。
見東西都被搶了,她可憐兮兮地道:「不吃也沒個事情做。」
「我可以教妳背詩書,」裴玉英握著她的小手,「咱們女兒家不能樣樣都不會,雖不要妳四書五經讀通,可與夫人、姑娘們一處,玩樂時吟兩句,便能叫人看出不同來,嬌兒,妳說是不是?」
裴玉英聲音溫柔中透著嚴肅,稱裴玉嬌嬌兒,只當她是孩子。
瞧著妹妹秀美的臉,裴玉嬌猶記得嫁人時,裴玉英摟著她哭,可憐她傻卻要入王府,入那等虎狼之地,生怕她應付不來,怕她受傷。她心頭忽地一澀,想哄妹妹高興,微笑道:「我背首詩出來,妳便把吃的還我好不好?」
裴玉英驚訝又不信,「好,只不許念早前就會的〈靜夜思〉。」那詩三、四歲小孩都能背,裴玉嬌一直只拿那首哄家人高興,可哪裏能背一輩子呢?
裴玉英外表嬌美,生性卻精明潑辣,若不是父親、祖母護著大姊,她一早就要使力調教這傻大姊的。
裴玉嬌黑曜石般的眼珠子一轉,朗聲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她一字不差的背出來,還十分流暢。
這下不只裴玉英大為震驚,裴玉畫甚至跳起來,腦袋碰到了車壁,指著裴玉嬌道:「妳何時會的?!」
「偷偷背的。」裴玉嬌見兩位妹妹嚇到了,咧嘴一笑,伸出兩隻手道:「背了三天。」
上輩子在王府背的,為這,手心沒少被打。
裴玉英把吃的還給她,想到姊姊最近跟夫子學習是比以前乖了,她歡笑道:「好,好,沒想到妳終於知道用心了,下回再背些別的,這樣外面那些……」那些人再不會說她傻。
裴玉嬌點點頭,把一個蜜餞塞到裴玉英嘴裏。
兩人十分親密,裴玉畫看得不舒服,撇嘴道:「光會背詩有什麼用?別人豈會只看這些。」她目光投向裴玉英,挑眉道:「我前幾日聽母親說,周家夫人啊,連雪梨都不肯收,咱們送過去,那邊就回了緞子,哎,周家哥哥好似也好久都沒來了。」
裴玉英心頭一沉。
她跟周繹情誼相投,兩家雖未挑明,可互相都知,周繹去年還送給她一支簪子,年輕男兒滿臉羞澀,輕聲在耳邊說喜歡她。
那一刻,她心跳得好像擂鼓,差點沒留意叫他奪了吻。
自那以後,他便經常來,什麼藉口都使,只為得空看她一眼。可現在確實是許久不來侯府了,難道變心了?!
眼見她強自鎮定,裴玉畫撇了撇嘴。
平日裏再如何派頭十足,一身嬌貴,終究也不過是個沒娘的,父親又在打仗,不知輸贏,上頭還有個傻姊姊,雖說是大房姑娘,可比起她這二房的一點不占上風,周家便是不要她,她又有什麼辦法。裴玉畫轉過頭看向窗外。
因這一齣,車廂裏的氣氛立時冷了。
女兒家的心都是海底針,裴玉嬌也不知如何做妹妹才會開心,她只知道妹妹沒嫁成周繹,而是嫁與徐家公子徐涵。
徐涵是皇上欽點的探花,她依稀記得,好像是他來家中時,妹妹打扮得美麗非凡,叫他一見傾心。可他也不是好人,她後來聽澤蘭說,他一知道妹妹不能生育,就急著納了好幾房美妾,妹妹卻從來不曾訴苦,倒是周繹……有次他跟徐涵打架,鬧得很厲害,弄得司徒修都知道了,還問起她,才知周繹是一直關心著妹妹的。
可是為何他們沒有成親呢?
裴玉嬌弄不明白,她想了想,把鹿肉脯撕一塊給妹妹吃,溫聲道:「周哥哥不來,許是家中有事,指不定明兒就來了呢。」是在安慰她。
裴玉英衝她笑笑,「嬌兒說得對。」可她如何能心靜,那麼多年的感情,她不希望他真的變心。
到得明光寺,眾位女眷一一下來,馬氏領著她們去進香。
濃烈的香火味直撲入鼻中,裴玉嬌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一是求菩薩保佑祖父、祖母身體健康,二是求妹妹能嫁個良婿,三是……她反覆思量,爹爹在仕途上沒有不好的,好像不缺什麼,剛才二嬸說,讓她自己求個良緣……
不知許三個願的話,會不會要求太多,菩薩忙不過來?她嘴裏念念有詞,請菩薩先全了前兩個,至於自己,總歸容易,不嫁司徒修這樣的凶相公就行了。
她拜完,拿起籤筒一甩,掉出一籤文——  一日赴東升,二日水中明,春風和氣暖,祿馬進門庭。
看字眼,意思好像挺好的呢。
她高高興興地拿起籤文往外走,誰料剛把腳跨出門外,就見前方立著一位年輕公子,身穿白狐裘,長身玉立,雍容華貴。
因他出現,周遭的萬物好似都淡了,化為模糊的背景,唯他存於紅塵中,遺世而獨立。
裴玉嬌心口如遭重擊。她應是怕他的,然而卻一步也逃不走,好像被釘子釘在地上一樣,眼睜睜看他一步步走過來。
她不知道的是,司徒修也正看著她,眼中似有流光閃過。
一別經年,上輩子他受命赴山西平亂,得勝而歸,回到王府,卻得知她半個月前就去世了。如今他死而復生,此番前來,只為一償心願,再見她一面。
雖然她並不是那個嫁與他、由他親手教導好的姑娘,但也聊勝於無。
司徒修朝著她筆直地走過去。
裴玉嬌嚇得恨不得後退,恍惚間想起他拿著戒尺打她手心,或是叫她趴在床上打她屁股,一樁樁事情、一頓頓訓斥,反覆地在她腦中翻湧,她的腿突然軟了,跌坐在地上。
眾人紛紛看過來。
竹苓連忙把裴玉嬌拉起,悄聲道:「姑娘怎麼了,突然崴到腳嗎,好好的怎麼摔了?」
而一旁的澤蘭呆若木雞,目光直直落在司徒修臉上。她原以為沈夢容已經夠出眾了,可現在這一個,有過之而無不及,比起沈夢容的俊雅,此人絲毫不差,且氣質清貴,簡直就像是從天上下來的謫仙!澤蘭的心怦怦直跳。
裴玉嬌一起來就往旁邊的裴玉英那兒走,拉著她袖子低聲道:「妹妹,我、我求到籤文了,咱們快些走吧!」
裴玉英對姊姊總是失儀已經麻木了,伸手扶一扶額道:「怎麼這麼急呢,姊姊,妳路要好好走,籤文呢?」
「籤文……」裴玉嬌一看,手中的籤文沒了,往地上看去,發現就掉在剛才跌坐的地方,她隨即叫竹苓去拿,可被司徒修搶了先。
他讓隨從撿起,一掃眼,只見上有四行字,「一日赴東升,二日水中明……」
她求的,莫非是姻緣籤?
他側頭看向裴玉嬌。
小姑娘剛剛為誠心求菩薩,帷帽摘了下來,露出粉裝玉琢般的小臉,此刻因慌張染上桃紅,更添幾分明豔。
她轉過頭,只管拉著裴玉英走,連籤文都不敢要。
司徒修想起那天她嫁給自己,天真無邪,一點兒也不知道害怕,但卻有自知之明,說他不得父寵,才娶了她那麼笨的姑娘,明亮的眼睛裏竟滿是同情之意。
天下誰人都知道的道理,沒人敢當他的面明說,她果真是傻。他看著她漂亮的臉蛋,心想不管如何,父皇並不算絕情,女子重貌,她傻歸傻,身材、樣貌卻少有人能及,他不負皇恩,當晚就要了她。
也是那天,他看到她哭,梨花帶雨般楚楚可憐,第二天更是躲著不見他,仿若被傷害過的小貓兒一樣。
丫鬟們四處搜尋,後來在房中的木箱裏找到她,將她帶到面前。
她雙手抱住胸口,滿臉驚恐,好像生怕他再脫她衣服,就像剛才……
他眉頭一挑。
等等,好像有哪裏不對……她不該怕他!
他是重獲新生,自然認識裴玉嬌,可裴玉嬌還未認識他,怎會怕他呢?他這樣的容貌,不說姑娘們個個為之神魂顛倒,卻也絕對不會避之唯恐不及,再說,依照她原先單純的性子,定會問他要回籤文的。
司徒修訝然的轉過身。
可裴玉嬌早就嚇得逃走了,拉扯著裴玉英的胳膊,一個勁兒的往山下去。
裴玉英被她弄得一頭霧水,「姊姊怎麼了?咱們才來,籤是求了,可還未解,再說,便是要回去,還得等二嬸跟三妹呢。」
二嬸領著三妹去給她去世的外祖點長明燈,與她們方向不同。她直覺姊姊不正常,回想了一下剛才那男子的驚豔現身,遲疑道:「妳莫非認識那公子?」
「啊?」裴玉嬌怔住了。她上輩子是認識司徒修,可現在不是上輩子啊,為什麼她要逃?司徒修應該也不認識她。
感覺到自己做了傻事,她訥訥地道:「不、不認識,我……」大概是因為突然見到他,有些詫異,畢竟記憶裏,她嫁給司徒修時方與他第一次相見,如今提前了三年,她如何不驚,再加上司徒修積威甚重,她才會第一時間就想著逃走。
見她垂著頭說不清楚,裴玉英除了歎氣還能說什麼?反正她也習慣了,遂拉起裴玉嬌的手道:「我也抽了籤文,妳陪我去解籤。」
裴玉嬌點點頭,把帷帽戴起來。
再次走到廟前,她偷偷四處張望,只見司徒修好像不在了,頓時鬆了口氣。
兩人去解籤,卻聽聞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笑—— 
「好巧啊,裴二姑娘。」
裴玉英轉頭一看,卻是許家姑娘許黛眉。
許家因出了個皇貴妃,早年被封長興侯,長興侯夫人常氏一連生了三個兒子,最後方得了個女兒許黛眉,寵得跟什麼似的,恨不得將天上的月亮、星星都摘下來給她,養成了她嬌慣的性子。後又因太子被廢,許家水漲船高,許黛眉在京都更是橫著走,貴女圈裏,眾多姑娘附庸,什麼都讓著她,可裴玉英不曾。
裴玉英也頗傲氣,容貌出眾不說,琴棋書畫無有不精的,且還能幹、有主見,自然看不慣別人討好許黛眉,且後來又發生了一樁事,更是讓兩人之間的矛盾加深。
起因是在長公主府舉辦的茶詩會。
裴玉英撞見許黛眉欺辱胡家一位姑娘,瞧不過眼出手相助,兩人就此結仇,後來再見面更是話都不說。
今日她竟然主動打招呼,裴玉英挑眉道:「確實巧,但我要去解籤,先行一步。」
「急什麼呀。」許黛眉笑道:「咱們許久不見,不敘敘舊?」她一邊說,一邊把玩腰間的玉佩。
裴玉英目光隨之而動,等到看清楚這玉佩的模樣時,她整個人怔住了。
這玉佩乃羊脂玉所刻,大約三寸長,雕著隻貔貅,要說這種圖樣,實在普通,因多數公子哥兒佩戴的都是瑞獸。可這塊的左下角是有道裂紋的,這裂紋是她親手所致,不慎摔壞,然而周繹一點都不怪責,還喜孜孜的每日戴著,說這玉佩如今是獨一無二。
但這獨一無二的東西,現在卻戴在許黛眉的腰間。
眼淚一下子湧上來,差點流出眼眶,可自尊絕不允許裴玉英哭,她迅速的轉過頭,「我與妳無話可說。」她拉住裴玉嬌的手快步走了。
她的力道有點大,裴玉嬌被握得有點疼,奇怪的抬頭看了妹妹一眼,發現她的眼睛微微發紅,「妹妹……」她柔聲問:「妳怎麼了?妳要哭了?」為什麼呢?
裴玉嬌並不瞭解玉佩的事情,她上輩子只知吃喝玩樂,明知自己笨,卻也那樣天真的活著,只到死時方明白,人呀,說死就死,死了就會與親人徹底分別,然而她這樣的人竟也有死而復生的機會,這回她定要好好的關心家人。
她搖著裴玉英的手。
裴玉英拿帕子擦拭一下眼睛,勉強笑道:「沒什麼,是有灰塵進去了。」
聽起來好像在騙人,裴玉嬌歪頭瞧她,「有什麼事,妹妹可以告訴我,我也能給妳出出主意。」
這樣的話自她口中說出,簡直讓人震驚。
裴玉英心頭一喜,捧起她的臉,「嬌兒,妳也會說這些!」
「嗯,我好歹也有腦袋的。」裴玉嬌道:「我看出妳不高興了。」
「可妳幫不了我。」裴玉英歎口氣,「妳幫得了,我自然會告訴妳,可現在又何必叫妳煩心呢。」
她終於明白,周繹為何不來侯府。
許黛眉看著她的背影,嘴角不屑的一撇。裴玉英仗著父親神勇,驕傲自大,可如今東平侯府的處境實在算不得好,即便裴臻凱旋而歸,也比不上他們長興侯府,聰明如周繹,當然知道該怎麼選。
想起那個年輕男子,她臉頰微紅。
周繹的容貌雖不是數一數二,但長於曹國公府,又是嫡長子,氣度不凡,擅長騎射,十八歲便已經做了副指揮使,五百兵馬供他驅使,調度得當,常得皇上誇獎,這樣的男人,何必讓給裴玉英,反正兩家也有結親的意思,她對周繹很滿意。
今日就先讓裴玉英嘗嘗失敗的滋味吧,等到將來她跟周繹成親,裴玉英還有得哭呢!
她得意的走往裏面進香。
裴玉英卻沒有興致再解籤了,在廟中客房等馬氏與裴玉畫,之後便坐馬車回家。
兩姊妹都靜默不語,裴玉畫奇怪了,想起一事,嘲笑道:「剛才看到那許黛眉,還是一副『天下我最美』的噁心樣兒,呸!不知道怎麼會有人愛捧她的臭腳,我看著就煩,妳們瞧見她沒有?」
在厭惡許黛眉這一點上,她們姊妹都有共識。
裴玉英沒說話。
裴玉嬌道:「在門口遇到了。」
「哦。」裴玉畫又瞧了一眼裴玉英,看她蔫蔫的,很不適應。她戳戳裴玉嬌的胳膊,努嘴道:「她怎麼回事兒?」
裴玉嬌搖頭,「我也不知,遇到許姑娘之後就這樣了。」
裴玉畫疑惑地道:「啊?難道被她欺負不成?」而後挑起眉,「二姊姊,妳怎麼能屈服於她!她算什麼東西,長得沒妳漂亮,才華也不如妳,不就仗著她姑姑是皇貴妃嘛,她根本是草包,就是咱們大姊,拿出去都比她出彩!」
裴玉嬌驚喜道:「真的嗎,我比她厲害?」
裴玉畫看她認真地詢問,抽了下嘴角,敷衍道:「是。」
裴玉嬌頓時喜笑顏開。
見著姊姊高興,又聽三妹那麼誇獎她,裴玉英的心情好了一點兒,淡淡道:「她欺負不了我,是因別的事情。」
「什麼事?」裴玉畫好奇地問。
「妳不用知道。」裴玉英道:「我自己能解決。」
裴玉畫哼了一聲,「隨便吧,我本來也不想聽!」
兩個人又互相不理會了。
裴玉嬌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她們怎麼那麼善變,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針。


從明光寺回來,侯爺夫人問起籤文如何。
因馬氏不知,裴玉英回道:「沒去解。」
「怎麼回事?」侯爺夫人詢問。
這兩姊妹,一個是為司徒修,一個是為許黛眉,耽誤了正事。
裴玉英連忙道:「籤文都是好的,大姊那籤,我問過竹苓,是上好的籤,我那支也不錯,便是不解,亦能知曉大概的意思。」她把籤文念給侯爺夫人聽。
侯爺夫人點點頭。
馬氏笑咪咪地道:「籤文好就行了,有時候解籤的大師還不是喜歡信口胡說,咱們心裏有數就行。我看玉嬌自打摔了一跤後,倒比以前伶俐可愛,明年定會有樁好姻緣。」
這話侯爺夫人愛聽,她馬上道:「嬌兒是比以前聽話,夫子都誇她刻苦呢,還會看書背詩了!」
裴玉嬌倚在她旁邊,笑得眉眼都彎起來。
以往她不知道學這些有什麼用,現今看到眾人都誇她,她發現好處還是很多的,一來家人都高興,二來顯得她聰明些,與眾家夫人、姑娘來往的話,不用怕太過丟臉。
幾人說了一會兒,二房的公子裴應鴻、裴應麟從書院回來了,兄弟兩個,一個十五歲,一個十歲,都是秀才。
馬氏見到兒子們,關切道:「外面冷,你們怎麼才穿這麼點兒?」又訓斥隨從,「怎麼服侍哥兒的,自己倒知道穿得厚實!」
裴應鴻忙道:「娘,咱們剛才在外面打了會兒馬球,通身是汗,所以才穿得少些。」
裴應麟則笑道:「還去喝了酒……」
侯爺裴孟堅原是話少,聽到這句,眉頭一皺,大聲訓斥道:「你們才幾歲呢,竟然去喝酒!跟誰去喝的,這馬球又是跟誰玩的?書院裏的夫子何時如此縱容你們了!」
裴應麟年紀小,被嚇得話也不敢說,低垂著頭。
「回祖父,今兒夫子下學的早,咱們本是要回家的,路上遇到幾位同窗邀咱們一起去打馬球,孫兒覺得放鬆一下沒什麼,後來才發現竟是去薛家。原來薛公子常同他們一處玩,聽說有時還有官員、小吏也去。」裴應鴻口齒伶俐,「半途薛公子使人端些酒菜來,隨便喝了點兒,還望祖父恕罪。」
他們裴家雖是侯爵,子孫皆有庇蔭,可為防目不識丁,裴家子孫幼時除了舞刀弄劍,仍是要念書的,秀才也得考,故而這般年紀,裴應鴻、裴應麟會上書院,等裴應麟到十八、二十歲,便要謀職了。
聽到孫子的回答,裴孟堅眉頭皺得更緊。
薛家乃三王爺晉王司徒熠的岳家,這薛景元是司徒熠的妻舅,最愛四處結友,沒想到現在手還伸到各大書院去了。
這是在為司徒熠培養後盾呢!
「以後不可再去。」裴孟堅嚴厲地道:「不然休怪我嚴懲!」
「是。」兄弟兩個雖然覺得奇怪,只是打個馬球玩玩,祖父竟然動怒,但也都恭敬的聽從。
小輩們從上房出來,裴應鴻從袖子裏拿出個玉兔兒給裴玉嬌,「嬌妹妹,送妳的。」
雖然在姑娘中裴玉嬌最大,但裴應鴻卻比裴玉嬌大了三個月,是她的哥哥。
見到小兔兒,裴玉嬌高興壞了,因為上輩子她指認裴玉畫那事,惹得裴應鴻動怒,他不信親妹妹那麼壞,後來與裴玉嬌形同陌路。她激動的在袖子裏一陣摸索,掏出塊桃酥餅遞給他,「給你吃,我從明光寺帶回來的。」
他們這種捐獻了大量香火的香客,寺廟當然會準備點心。
看她眼睛一閃一閃的,好像天空的星子,裴應鴻噗嗤一聲笑了。他這大妹啊,真是隨時隨地都能從身上摸出吃食。
他接過來咬了一口,摸摸她的腦袋,「挺好吃的,這兔兒妳收好了,特別像妳,還有,別讓玉畫知道,不然她非得纏著我也買一個。」
比起自己任性的親妹妹,裴應鴻更喜歡單純的大妹。
裴玉嬌點點頭,拿著玉兔兒歡歡喜喜地回去了。
第三章 周家勢利壞兒女情
過得幾日,照著兩老的意思,馬氏給周家發了請帖。
一大清早裴玉嬌就起來了,竹苓跟澤蘭給她打扮一番,去了上房那兒。
侯爺、侯爺夫人正在與周家夫人寒暄。
曹國公府的兩老陸續去世,如今是周老爺當家,他是獨子,換句話說,周夫人便是曹國公府唯一的主母了,很多事都是由她來決定,此番裴家相請,她心知肚明,必是因為結親的事情,然而現在局勢不同,結果當然也不同。
眼見周夫人客氣,兩老也有些明白了。
侯爺夫人微怒,卻依舊淡淡笑道:「可惜妳婆婆去得早,我現今想起她都心痛!咱們兩家幾十年交情,當年老國公爺與侯爺在大同並肩抵禦外夷,戰場情深,不亞於同胞兄弟。皇上賞賜下來,一家一方玉如意,都是成對的。」她指指檀木答案,「現在還在上頭擺著。」
周老爺不免羞愧,「您說得對,咱們兩家情意長……」
周夫人輕咳一聲,「老夫人您委實念舊,與婆婆一樣,故而裴家有事,公公、婆婆都鼎力相助。」這是在提十年前的舊情。
侯爺夫人眉頭一挑,周夫人的意思是周家並不欠裴家。
兩人綿裏藏針,裴玉英已經聽出意思,心只往下沉。原來不只周繹變心,周夫人也不贊同這門親事,既如此,還有什麼好說的。她冷著臉,看都沒有看對面的周繹一眼。
周繹卻很著急,恨不得上去與她說話。
此情此景落在裴玉畫眼裏,她原就是聰明人,暗暗一笑,她猜得果真沒錯,周家是嫌棄裴玉英了。
但轉念一想,這也不是那麼好的事情,嫌棄裴玉英,定然也一樣嫌棄她,他們裴家姑娘在京都竟這麼沒有地位了?她眉頭皺起來。
唯獨裴玉嬌累得慌,歪著頭,一會兒聽侯爺夫人說話,一會兒聽周夫人說話,琢磨其中的意思,奈何她們說話隱晦,她聽得模模糊糊,不得其意,但有一點她看出來了,周夫人此番來沒有誇妹妹!
要是以前,她總是會看著妹妹笑,妹妹也會露出羞澀的笑容,可現在氣氛好冷。
因長輩們有話說,侯爺夫人便命小輩回去。
裴玉嬌見妹妹徑直走了,無奈之下回到屋裏,可著實靜不下心,詢問竹苓,「今兒周夫人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她是不是不喜歡妹妹了?」
竹苓對這種事哪裏敢多嘴。
她猶猶豫豫,澤蘭卻道:「可不是,周夫人擺明不想結親。」
裴玉嬌懵了。
難不成上輩子妹妹沒嫁給周繹,是因為周夫人不同意?
現在澤蘭都看出來了,妹妹肯定也一樣。
「我去瞧瞧她。」她要去安慰裴玉英。
三人往裴玉英所住的院子走。
結果到了,丫鬟告知她們裴玉英不在,說是去園子裏了。
裴玉嬌又去找。
途中,澤蘭眼尖,輕聲道:「姑娘,二姑娘在那兒呢!」她手指向前面。
果然不遠處的假山旁,裴玉英正站著,而在她對面的,是周繹。
裴玉嬌剛要發出聲音,卻一下嚥了回去。
他們定是有話要說,不便打攪。可她又擔心妹妹,遂悄悄蹲下來,往後面的灌木叢裏一躲。
兩個丫鬟也連忙蹲下。
周繹見朝思暮想的姑娘就在眼前,一雙鳳眼滿是柔情,悄聲道:「英兒,妳別怨我,著實是母親看得緊,我不便來,可是我每天都在想妳。妳且等等,我總有辦法說服母親,妳不要生氣。」
他今日穿了身墨色錦袍,長身玉立,英氣勃勃,是裴玉英理想中的男兒。可想起周夫人疏離的表情,她嘲諷地笑道:「你怎麼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周夫人看不上我,我也不癡纏你,咱們以後一刀兩斷!」她轉身就走,態度決絕。
周繹上前一步拉住她,「妳怎麼這般急躁?雖說有父母之命,可咱們也不是不能爭取的,只要妳相信我!」他烏黑的眸子裏倒映出她的身影。
兩個人離得那麼近,掌心傳來不重不輕的力度,恰似他的不捨,裴玉英差點心軟,可她下一刻就想起那塊玉佩,冷笑道:「你要我相信你?好,那我問你,你的玉佩呢,為何沒有戴在身上?不是說這是獨一無二,你日日不離身的嗎?」
周繹一怔。
裴玉英看他答不上來,芳心好像被劍刺了一下,汩汩流出鮮血。她微微仰起頭,淡淡道:「在許黛眉那兒,對嗎?」
「什麼?」周繹眼睛睜大,「我沒有—— 」
「你別再騙我了!」裴玉英從他面上看出一絲心虛,她向來不屑男兒家藏藏掖掖,挑眉道:「我親眼瞧見的,你還不承認?」
周繹忙道:「我上次去許家,落在地上,被她撿了。」
「許家?」裴玉英嗤笑道:「你沒事常去她家吧,也罷,我何必要你解釋,我原也不該追問,以後你不要來了!」她掙開他的手。
周繹哪裏肯放,發誓道:「我怎麼會把玉佩給她,妳相信我,這玉佩—— 」他急於表白,兩隻手都伸上來摟住她的細腰,嘴唇差點碰到她的臉。
「啪」的一聲,裴玉英狠狠搧了他一記耳光。
裴玉嬌瞧見,驚得一下捂住了嘴。
周繹被打懵了,裴玉英乘機脫逃,疾步離開。
裴玉嬌匆忙起身,卻因一直蹲著,突然間竟站不起來,站起來了也是天旋地轉,竹苓忙扶住她。
「快去找妹妹……」裴玉嬌著急,「不不,去找周哥哥……」
澤蘭看她慌張的模樣,笑道:「姑娘到底要去找誰呀?」
「周哥哥!」妹妹在家,隨時都可以找,但是周繹不同。裴玉嬌指著那方向,「快點扶我去!」
兩個丫鬟一左一右架著她。
周繹正滿心憤懣。他那麼緊張裴玉英,急著來與她解釋,可結果如何?她沒有一句聽進去不說,竟然還搧他耳光!
他向來也是自傲慣的,哪裏能忍受這種屈辱,更何況這本就是冤枉。
那天他不小心把玉佩遺失於許家,被許黛眉撿了,他追著她要,她偏偏不肯還,還說誰撿到就是誰的。如今想起來,她巧笑倩兮,淘氣又可愛,一點兒不比裴玉英差。
裴玉英太潑辣了,沒有多少女兒家的嬌媚,還滿身傲氣,他費了多少心思討好她才追到她,可到現在連個吻都沒有得到!姑娘家雖然應該矜持,可搧巴掌也過頭了,他只是想要個嬌嬌柔柔的漂亮小娘子,又不是什麼能幹的大管事!
想到她那些缺點,周繹心想,一直以來他都忍著,畢竟有這些年的感情在,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放棄,然而她竟然不信他,既然如此,他也沒必要再去解釋,看最後到底誰會後悔!
他拂袖走了。
裴玉嬌這時趕上來,叫道:「周哥哥!」
周繹回頭一看,只見個小姑娘快步跑來,頭髮有點散亂,顯見走得急。等到看清是誰,他驚訝地道:「玉嬌?」
兩家以前交往很勤,對於裴玉嬌,他當然熟悉,而且因為裴玉英的關係,他對裴玉嬌也算不錯,當她是小妹妹一樣。
「周哥哥。」裴玉嬌走上來拉住他袖子,焦急道:「剛才妹妹不是故意打你的。」
原來她看見了。男人被女人打耳光,實在是丟臉,周繹羞惱,臉色又紅了,淡淡道:「我知道。」
「妹妹是因為……」裴玉嬌剛才聽到玉佩、許黛眉等零星字眼,想了想說道:「我跟妹妹去明光寺,在那裏遇到許姑娘了。」
「哦?」原來如此,難怪她會看到玉佩,周繹心想,許黛眉會戴在身上,可見是真的喜歡他。比起裴玉英,許黛眉情感外露,在第一眼見到他時,便知道眉目傳情。
裴玉嬌繼續道:「不知妹妹因為什麼誤會你,周哥哥,你不要生氣,妹妹她只是、只是很要強。」要強到什麼委屈都藏在心裏。她忽然想起她上輩子只見裴玉英哭過一次,就是自己出嫁那天。
可裴玉英在夫家遇到那些事,哪怕是無法生育,她都沒有哭過。
而她自己呢?有那麼多人庇護著,卻什麼也不懂,一點兒也不曾為別人著想。這麼一想,裴玉嬌有種想哭的衝動。
看她眼睛紅紅的,淚珠在打轉,周繹皺眉,生怕她真的哭了,急於要走,敷衍道:「確實是場誤會,玉佩是我無意丟失,被許姑娘撿到……玉嬌,這事兒我會解決的,妳放心。」
聽他承諾,她點點頭,目送他離開,自己則四處亂轉,但心裏卻一點不曾放鬆。
她擰著兩道秀眉,坐在園子裏的秋千上。
孟楨從遠處過來,瞧見她,笑道:「玉嬌表妹,這麼冷的天,怎麼不在屋裏待著?」
侯爺夫人疼她,一到冬天,那炭不要錢似的往她那兒送,屋內從早到晚溫暖如春。可現在她正擔心著周繹能不能娶妹妹,竟不想回去。
「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忙的?」孟楨語氣溫柔。
裴玉嬌抬眼瞧他,半晌後搖搖頭,「不能與你說。」
他是外人,再說那是妹妹的私事,不好遇到個人就隨便提。
孟楨看她不上鉤,眼睛一轉道:「許是為了二表妹?」
「你怎麼知道?!」裴玉嬌吃了一驚。
孟楨借住在侯府,雖不是裴家人,可他八面玲瓏,極擅於與人打交道,府中僕役他認識好些,府中事務自然得以窺得一二,那周家本來與裴家交往甚密,但好久未來,這次來一趟,裴玉嬌就有煩惱。
她這樣天真的小姑娘,不是為家人還能為誰?總不至於關心到朝廷大事。
他笑而不答,顯得頗是神祕。
裴玉嬌覺得他聰明極了,可還是忍著不說,只眨著大眼睛看他。
風中卻忽然有股甜味傳來,她鼻子一動,「是蜜餞呀。」
要說她這渾身上下哪兒最靈巧,必是鼻子,總能準確地聞出食物。
孟楨從袖中拿出一盒甜食,「是蜜餞,不過不是普通的蜜餞,這裏頭放了特殊的花蜜,很好吃,妳要不要嘗嘗?」
兩丫鬟看他走近,露出戒備之色。
裴玉嬌有點饞,可她知道不能白拿別人的東西。
見她坐著不動,不曾討要,孟楨有點失望。這小姑娘比想像中難討好得多,個個都說她傻,可他接近了卻發現並不是,她還是很有自己的想法的,而且傳說她是個小饞鬼,也不作準。
可他正要走時,卻聽裴玉嬌道:「我有棗糕,咱們換著吃好不好?」
孟楨笑起來,果真是個饞鬼,「好,換吧。」
裴玉嬌把棗糕遞給他,他把蜜餞給她。
「太多了,」她把蜜餞倒在帕子裏,「我的棗糕很少的。」
以物換物,她覺得挺公平,不算白拿。
孟楨道:「我並不愛吃,妳全拿去吧。」
她搖頭,「不,你肯定花了很多錢的,你……我只要幾顆。」
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身上—— 一身半舊衣袍,確實落魄。
他自嘲一笑,小姑娘覺得他窮,不肯占他便宜,竟有這等憐憫的心,只是她不知道這種表情表露出來,只會讓人更加難堪。所幸他知她愚鈍,而非刻意諷刺。
「不打緊,妳全吃了吧。」他衝她溫和一笑,飄然而去。
裴玉嬌拿著蜜餞不知道該怎麼辦,跟竹苓說:「妳幫我還給他?」
竹苓還沒說話,澤蘭便道:「他在侯府白吃白住,就算姑娘吃他一盒蜜餞又有什麼。」
比起竹苓,澤蘭刻薄多了。裴玉嬌眉頭皺了皺。
難怪司徒修只打澤蘭,對竹苓卻很好,常賞她東西,命她好好照顧自己。只可惜竹苓年紀大了,後來嫁人生子,不曾有時間再入王府,那次也沒陪她去宮中。當時她被毒蛇咬……想起那滋味,她突然渾身一顫。
為什麼會有毒蛇呢?蛇又為什麼只咬她?她一點也想不明白。許是自己上輩子倒楣,就是那麼短命。
她吃了一塊蜜餞,又香又甜,想到自己原是要嫁給孟楨的,心情頗是複雜,不知這事是好是壞。
不過孟楨總是比司徒修好多了。
她不嫁給司徒修,就不會去宮中賞花,既能活得長點,也能多陪陪家人呢。
吃了幾個,她又想起裴玉英,連忙從秋千上下來。
走到裴玉英住的攏翠院,只見丫鬟們個個都在外面。
她問裴玉英的大丫鬟心蓮,「妹妹呢?」
「在屋裏,不讓奴婢們進去。」
「哦。」裴玉嬌快步走到門口,剛剛站定,便聽到極輕的啜泣聲,輕到如果不仔細聽,根本不知道是在哭。
她定定的立在那,第一次知道妹妹會那樣壓抑的哭,那哭聲好像針尖一樣,一下一下扎在她心裏,她聽著難受,忍不住也哭起來。兩姊妹一個在外面,一個在裏面,哭成了淚人。
裴玉英很快就發現了異狀,她一擦眼睛,用乾啞的嗓子道:「心蓮,是誰?」
門一開,裴玉嬌撲入她懷裏。
看見滿臉淚水的姊姊,裴玉英怔住了,「剛才是妳?妳哭什麼?」
「我聽見妳在哭,我也難受。」她揉揉眼睛。
「唉,妳這癡兒!」裴玉英拉她進來,把門關了。
「周哥哥不是騙妳的,妳莫傷心了。」裴玉嬌不忘正事,「妳莫要去嫁給別人。」
那徐涵有才華、生得好,就算與沈夢容比,也不遑多讓,故而當年妹妹嫁與他,長輩們都很欣喜,而且一開始夫妻二人也算和睦,但後來不知為何,一日日淡了,知道妹妹不能生育,竟一點也不顧往年恩情,連著納了好幾房妾,惹得父親大怒,差點把徐涵砍了。
可妹妹攔住了,依舊做著徐夫人……
她越想越難過,這輩子絕不能再讓妹妹嫁給徐涵!
裴玉英莫名其妙,「什麼嫁別人?妳什麼時候知道這些事了?」
「姑娘家不都要嫁人?妳跟周哥哥有誤會。」裴玉嬌道:「那玉佩是他不小心掉的。」
裴玉英冷笑道:「他還會利用妳了。」
「不是!」她連忙擺手,「是我去找周哥哥的,我看到你們說話,妳打了周哥哥。」
裴玉英默然。
「不如等周哥哥想想法子。」裴玉嬌道。
「妳懂什麼,」裴玉英轉過身,看向窗外,「又不光是他。」
今日周夫人的勢利也在她心口戳了一刀。
因她早早失去母親,姊姊是愚鈍人,父親又常年在外,令她早慧,也越發堅韌,故而雖是難過,她卻從來沒有想過去求周夫人。
她絕不可能求她!
見裴玉英態度十分決絕,裴玉嬌不敢再勸,可她也不能讓上輩子的事情重演一遍,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京都連著下了兩日的雪,在地上厚厚覆蓋了一層,直到今兒早上太陽才露面。
屋簷下的冰凌融化了,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
司徒修手裏拿著裴玉嬌掉的籤文,百思不得其解,天下真有此等奇事,他們兩人竟然一起重生?
也許他該去見見她。
「馬毅。」他吩咐貼身隨從,「你派人去盯著裴家。」
裴家大老爺裴臻尚在大同,侯爺又已致仕,上回盯過一次明光寺,馬毅已經覺得很奇怪了,怎麼又要來?正疑惑間,又聽主子緩緩道—— 
「盯著裴大姑娘的一舉一動。」
馬毅這下更混亂了,京都聰明人不多,可笨的更少,裴家大姑娘就是以傻出名,為什麼主子會在意這麼一個傻姑娘?他感覺腦袋裏像被塞了一團漿糊,完全無法理清。
「你大概想不明白。」司徒修淡淡地道。
「是,屬下不解。」
「你不需要瞭解,只用照本王說的做。」他一身華服,微微往後靠與太師椅上,言辭間不容置疑。
馬毅肅容,「是。」
外面腳步聲匆匆,賀宗沐進來,撩袍行一禮,把手中的東西遞上來,「姜左寫的手劄,請王爺過目。」
司徒修沒有看,他當然知道寫了什麼。
這是姜左送來的第十一本手劄,當年就是因這本手劄暴露,父皇大怒,不只罰了他,還把裴玉嬌指給他當王妃,令他成為京都笑柄。可當時裴臻卻是赫赫有名的大將軍,成為他岳父,榮辱與共。
故而這道聖旨,細細想來,令人不解。
果真聖心難測!
司徒修閉目沉思片刻,「叫姜左辭了職務,離開京都。」
「王爺!」賀宗沐大驚,因這姜左乃司徒修的得力心腹,這些年不知道掌控了多少官員的祕密,正留待日後重用,假使讓他放手,豈不是白白浪費多年功夫?他難以理解,懇求道:「還請王爺三思。」
司徒修淡淡地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姜左已不安全,我亦不想將來授人把柄。」
「怎麼會?!」賀宗沐睜大眼睛。
「去吧。」他不肯再解釋。
賀宗沐無奈之下只得聽命。
司徒修把手劄燒了。
該記的,他早已記住,不該記的,他暫時也不會記得。
第四章 王爺轉行當強盜
望春院裏仍如春天。
裴玉嬌寫了會兒字,手微微發酸,叫竹苓給她按兩下。
澤蘭瞧著眉頭皺起來。
好像就是從那日摔傷起,姑娘就不喜歡使喚她,什麼事兒都叫竹苓,可竹苓刻板老實,哪裏有她能幹。當初老夫人派她來,便是覺得大姑娘傻,想著她精明伶俐,可以協助,誰想到如今自己卻是這個光景,一點地位都沒有,連外頭的粗使婆子都要看不起她了!
她擠開竹苓,上前兩步替裴玉嬌按著,「姑娘,奴婢這手藝可不比竹苓差。」
裴玉嬌看她這樣,倒不好拒絕,畢竟澤蘭最近也沒犯錯,只是她心裏有了疙瘩,就對她不太信任。
「看姑娘剛才寫字時,好似有心事。」澤蘭問:「可是為二姑娘?」
裴玉嬌臉色一黯。
不就是為妹妹嘛!
因為周繹現在還沒個消息,眼瞅著明日就過年了,過完年,很快就二月、三月……記憶裏,前妹夫徐涵是四月被點了探花,後來天熱了,應是五、六月,妹妹與他相識,徐涵來提親,簡直就是一轉眼的時間妹妹就嫁出去了,要是不快點,阻攔不了。
周哥哥到底在做什麼?
「我、我該怎麼去找周哥哥?」裴玉嬌突然發問。
周繹不來,她見不著,便不好問。
澤蘭眼睛一轉,給她出主意,「這容易呀,去找大少爺,大少爺經常出門,見誰不方便?」
裴玉嬌恍然大悟,急急忙忙地去見裴應鴻。
看來澤蘭還是有幾分聰明的。
裴應鴻練完一套拳,渾身濕漉漉的,正要去洗澡。聽說裴玉嬌過來,頗是奇怪,卻也很歡喜,「嬌妹妹,妳怎麼來了?」
他在外面披上件大氅,英姿挺拔。
裴玉嬌見了,在心裏暗想,雖說二叔沒有爹爹俊美,可兩個兒子卻不差。
她想到爹爹,掰了掰手指算著,還有大概三個月,爹爹就要從大同回來,可惜爹爹沒兒子,若有,定然不會比大哥差。想歪了,她趕緊回過神,問裴應鴻,「大哥,你最近看到周哥哥了嗎?」
「周繹?沒看到。」裴應鴻略微謹慎,他從母親那裏得知周家不肯與自家結親,對周繹還有幾分生氣呢,當然不會主動去找他。再說,裴玉英也不是他親妹妹,平時不熟絡,他並不想插手。
聽說沒見到,裴玉嬌很著急,伸手去拉他的袖子,「我有事兒問周哥哥,你能不能給我傳個話,我想見見他。」
「什麼話?」裴應鴻摸摸她的頭,「妳別急,真要見又不難。」
「你問他玉佩的事情,還有……就說我二妹很快就要嫁別人的。」
裴應鴻噗的一聲笑出來,「別胡說,二妹妹連人選都沒有呢,怎麼嫁人?」
見他還笑,她急得要死,「反正你替我約他見個面,拜託了,大哥!」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見她那麼著急,也硬不下心,想了想道:「過完年就是上元節,咱們都要去看寶塔燈,今年周家肯定又在懷香樓定了雅間,到時我帶妳偷偷過去見一見可行?現在過年,大家都很忙,我怕約不到他。」
他們這些公侯世家向來會享受,上元節必定要熱鬧熱鬧,而那天最熱鬧的地方,當然是在寶塔燈那塊地段,他們裴家也不例外,每年少爺、姑娘們都在樓上觀燈。
裴玉嬌點點頭,「好,那你記得帶我去。」
裴應鴻笑著答應。
她總算放心了。

隔天便過年了,一家子聚在一起吃年夜飯,卻都沒有往日裏來得歡快,因為少了裴臻,大家都在擔心他,只有裴玉嬌知道將來的事情,相較之下,反而比較憂心自家妹妹。
等到陪侯爺夫人回去,裴玉嬌輕聲道:「祖母,雖然周夫人不喜歡妹妹,可周哥哥是喜歡的。」
正因為喜歡,所以那時哪怕妹妹嫁人了,周繹也還關心著她。
「哦?」侯爺夫人十分驚訝,破天荒的,這是嬌兒第一次跟她說男女情事。她認真道:「嬌兒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周夫人既然不喜歡,咱們女方家是不能趕著上去的。」
「哪怕明知道妹妹傷心,也不能?」裴玉嬌心想,假使可以求得周夫人回心轉意,她定然會去求,可周夫人比起周哥哥更不好見,再說,周哥哥在周夫人面前,說話當然分量重上很多。
侯爺夫人沉吟不語。她是高門大戶出身,骨子裏是高傲的,那日請了周家,已算是屈尊相問,怎麼還能進一步去求,讓人笑話。
裴玉嬌到底是傻,對自個兒的身分不知道愛護,而裴玉英卻是像了她,不喜求人。
只是這孩子懂得關心妹妹了,侯爺夫人仍很歡喜,柔聲道:「嬌兒,有些事不能強求,順其自然。」
可順其自然,妹妹就慘了!裴玉嬌歎口氣。
侯爺夫人又道:「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妳可明白其中意思?」
「明白。」
「所以,嬌兒,別鑽牛角尖。」
裴玉嬌眼睛一亮,「還有別的路!」
她之前一根筋,只以為不嫁周繹就必定嫁徐涵,但想一想也不是,她既然一開始能阻攔妹妹掉入池塘,定然還能想法子阻攔徐涵,未必一定要妹妹嫁給周繹。
「總算知道了。」侯爺夫人看她恍然大悟,笑著道:「孺子可教也,妳比以前聰慧得多。」她頓一頓,「既然妳聽得懂,祖母便告訴妳,周夫人也不是不喜歡玉英,只是因為與許家結親對他們周家有益。」
「有益就要拋棄妹妹?」她忽然想起一句話,「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我的好嬌兒,咱們不做小人,但別人追逐利益,也不能說全錯,尤其家族興亡,不是那樣簡單的。」
是說不好隨便評價周夫人嗎?裴玉嬌點點頭,「三人行必有我師。」
侯爺夫人笑起來,「這話亂用了。《論語》有云,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聽得懂嗎,嬌兒?這是指責別人不如三省吾身。」
後面那句她明白,裴玉嬌嗯了一聲,仔細想了想道:「別人的事我們管不了,妹妹以後嫁個好人家就行。」
侯爺夫人欣慰地道:「好孩子!」
裴玉嬌在侯爺夫人懷裏低頭沉思,是啊,不嫁周哥哥,也不嫁徐涵,妹妹可以嫁給別人……她小腦袋瓜轉來轉去,回想京都到底有哪些年輕才俊,可惜她以前不瞭解這些,竟是甚少所得。


半月一過,很快就到上元節。
裴家除了侯爺夫人外,包括孟楨,都去了街上觀燈。
華國建國五十餘年,正當是繁榮昌盛的時候,百姓安樂,生活富足,故而大大小小的節日大家都有心情參與。此時京都三條大街,從街頭到街尾皆掛滿了彩燈,一行人邊行邊看,慢慢踱到八寶樓。
八寶樓與懷香樓都高三層,頂樓開闊,往下可看街燈,往前可看巨大的寶塔燈,是以這裏的所有雅間都被人提前定下。
眾人上到三樓,男女分開兩間房。
裴玉英跟裴玉嬌都有些心事。
只有裴玉畫無憂無慮,指著下面道:「快瞧啊,舞獅子啦,大姊,妳不是說最愛看?!」她拉著裴玉嬌過來。
果然,街中心在舞獅子,那獅子兩隻眼睛發亮,隨著動作一閃一閃的,裴玉嬌見了便笑道:「真好玩。」
「光看沒意思,要有東西吃。」裴玉畫點了幾樣點心,很快便送了上來。眼見裴玉英悶悶不樂,她嘖嘖兩聲,「原以為妳有風骨,誰想到卻也似那些小家子氣的姑娘般放不開。」
裴玉英惱怒,「妳說什麼?我怎麼放不開了。」
「放得開就來吃啊,這等日子,妳不看燈快活快活?咱們姑娘家可是甚少能出來的。」
被她一激,裴玉英夾了塊點心就吃,又跑去窗口看燈,一時三個姑娘嘰嘰喳喳,歡聲笑語。
過一會兒,裴應鴻來敲門。
裴玉嬌道:「我去如廁。」她就乘機下去了。
祖母說的話她已然瞭解,不過假使周繹勸回周夫人,總也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她決定再去問一問,不行就算了。
裴應鴻說得幾句也忙來找她,兩人前往對面的懷香樓。
街上人來人往,小孩子手裏提著各式燈籠,大人們喜笑顏開,或一家子走一起,或是三三兩兩同窗並行,也有膽子大的姑娘們在其間,惹得年輕公子回首相望。
一路上實在熱鬧,他們邊看邊走,就在這時,人群裏忽然一陣騷動,有人亂闖,也不知誰碰著誰,這個大叫、那個大罵,因為事發突然,裴應麟也沒反應過來,片刻之後扭頭一看,便發覺裴玉嬌不見了,他一下急得滿頭大汗。
裴玉嬌這會兒也頭暈,只覺有人抓住她胳膊,一路將她拉離了街道。
回過神,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小巷子裏,背後貼著堅硬的牆,面前立著一位年輕公子。他眉目清俊,優雅如月光,穿著白色鶴紋錦袍,腰間掛白玉佩,墨黑大氅襯得他貴氣逼人。
她驚呼出聲,「王……」說到一半,便把剩下那個字用力嚥回去。
司徒修垂眸看著她,聲音如低沉的琴音,「王—— 什麼?」
差點把經常稱呼的稱謂說出來,裴玉嬌嚇得一顆心怦怦直跳,聽到他問她,她鼓起勇氣板著小臉道:「你、你聽錯了。」說完,她拔腿就要開溜。
司徒修往前兩步擋住她的路,幾乎把她壓在牆壁上。他問:「去哪兒?」
裴玉嬌的小臉一下子慘白,顫聲道:「你想幹什麼?」
他把籤文拿出來,「這是妳的吧?」
裴玉嬌一看籤文,正是在明光寺求到的,她卻趕緊搖頭,「不是我的。」
睜著眼睛說了兩次瞎話,看來完全沒猜到他是她相公。
上輩子他教了她許多,其中有一項便是不准與外人說實話,禍從口出,告誡她與眾王妃相處必得虛虛實實,叫人弄不清楚,然而她要是對他撒謊,他從來不饒,必得要求她誠實。
假使她覺得自己是那個司徒修,哪裏敢撒謊。如今竟是欺他不知,還敢糊弄人,撒起謊來臉皮都不紅,他可真是教導有方。
他挑眉道:「不是妳的?那是我認錯人,也罷,不如我明兒上你們侯府,問問妳家二姑娘,是不是她掉的。」
裴玉英從竹苓口中得知那籤文,而且也見過司徒修……
她不敢想像司徒修上門會是什麼情景,也不想他來,馬上道:「好像是我的!」
要嚇一嚇才老實!司徒修把籤文遞給她,淡淡地道:「我找妳便是為了還妳籤文。」
「……只為這個?」裴玉嬌眨巴著大眼睛,難以理解。
「嗯,只為這個。」司徒修看著她。他此番而來,只為求證她是那個自己親手教導了三年的傻姑娘。
想起那日負傷回到王府,得知她去世的噩耗,他現在都能感覺到一陣鈍痛,這就好比你付出很多時間,耗費很多精力,專心培育一株幼苗,可還沒等到花兒綻放,就被人給摧毀了,叫人難以承受!
幸好她重生了,沒有讓自己一番心血白費。
他上下打量她,心想,原來她十六歲是這等模樣,好像比記憶裏瘦一些。不過她喜歡吃,再吃上兩三年,不胖點又怎麼可能。
裴玉嬌被他看得頭皮發麻,訥訥道:「我、我要走了,大哥見不到我,肯定很著急。」是她央著裴應鴻帶她出來見周繹,眼下弄丟她,怎麼是好?他會不會去告訴妹妹?那會惹得好多人擔心。
還是跟以前一樣,不願意與他多待,因為害怕他,總是想著逃走。
司徒修心想,可他若不這般嚴格,她怎麼能變聰明,怎麼能做王妃,而不把臉丟盡?他目光冷了冷,當初得知父皇要他娶個傻子,撞牆的心都有,天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然而這個妻子非接受不可。
無奈之下,他教她學識、教她做人,一點點看著她變化,他心裏有著當夫子的喜悅。可以說,這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可也有失敗的地方—— 
比如她怕他。
教好她,勉強湊合了,她卻與他越走越遠,好像一隻隨時要逃命的兔子。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也讓他有些苦惱,然而還未尋到解決辦法,她就去世了。
他微微擰著眉,看起來有些憂鬱。
這憂鬱讓裴玉嬌更是嚇壞,忍不住伸手去推司徒修。
他紋絲不動。
兩個人的身高本來就差很多,她力氣又小,怎會是他對手。
裴玉嬌急了,兔子被抓了還得咬人呢!她威脅道:「你不放我,我喊人來,他們、他們會抓你的!」她潔白的臉因為害怕湧起紅暈,像是在夜裏盛開的花一樣嬌豔。
他不屑的輕笑,往前一步。
她身子繃緊了,整個後背都靠著牆。
見她繡了海棠的襖子,胸口處越發高聳,與他白色的錦袍貼在一起,他的心不禁微微一蕩。
裴玉嬌雖然是個傻姑娘,可發育得很好,豐胸細腰,皮膚又白,剎那間,他腦海裏竟想起她玉體橫陳、神魂顛倒時,摟著他的脖子婉轉嬌吟……那是難得她放肆自在,不記得怕他的時候。
或許,那是本能的歡愉。
兩人四目相對,好像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他深邃的眼仿若落了星子,照得人一陣慌張。
裴玉嬌垂下眼眸,掌心已經出了汗。她不敢再動,每動一下,胸前就一陣摩擦,帶來說不出的酥麻,讓她腳軟。
見她的臉越來越紅,額頭上隱隱滲出汗,像是到了極限,司徒修嘴角略有笑意,「放妳走可以,可我送還妳籤文,妳欠了我人情。」
裴玉嬌都要哭了,咬著嘴唇道:「你為什麼來還我籤文?我可以不要的。」好好的為什麼來還?這麼嚇人。
司徒修道:「我這人拾金不昧。」
他有那麼好的品德嗎?裴玉嬌可憐兮兮地道:「那你要什麼,我謝謝你成嗎?我、我給你酬金……」
虧她說得出來,明知道他是王爺,還給他酬金,他是缺錢的人嗎?
司徒修有點惱火,但他忍住了,他不能太凶,這輩子重新來過,他得培養好裴玉嬌跟他的感情,不能讓她再那麼怕他,一氣解決上輩子不曾解決的問題。
既然她非得提錢,他往後退了一步,指指她腰間的玉墜,「酬金的話,就這個吧。」
她最喜歡的胖魚碧玉墜!那是她從小戴到大的!裴玉嬌臉都綠了,可看著司徒修的臉,她不敢說不給,不給的話,可能一直走不了。她欲哭無淚的把玉墜解下來給他,「我有銀票,但今兒沒有帶出來。」
「哦?那下回拿銀票來贖這玉墜。」司徒修把玉墜放入袖中。
這簡直是……強盜!
裴玉嬌完全不認識他了,嚴肅高傲的楚王居然訛人家錢,還扣留她的玉墜。他是怎麼了?王府出事了,他才要做這些?她抬起頭看他,「……你要多少銀子?」
「妳有多少?」
「我不能告訴你。」一會兒準得全要了,她又想哭,「我那籤文又不值錢,你怎麼能拿它來換我的玉墜!」
「我大老遠來還妳,還四處打聽,才知道這是裴家大姑娘掉的籤文,這些不值錢?」司徒修說起謊來也很順溜。他沉吟片刻,「我看妳一個小姑娘積蓄應該也不多,就五十兩吧,下回我有時間,使人約妳出來,妳來拿這墜子。」
裴玉嬌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司徒修吩咐馬毅,「送她回去。」
馬毅過來,領著裴玉嬌往來路走。
臨到路口,她突然回身瞧了司徒修一眼。
他仍立在那裏,只是與夜色融為了一體,唯有那身錦袍像冬日裏的雪。
到底是不是認錯人?裴玉嬌一腦袋漿糊,馬毅是司徒修一直慣用的人,他在,那肯定是司徒修,可怎麼……她搖搖頭,實在不知道司徒修怎麼會變成這樣,還是他沒娶自己之前就是這樣?
她疾步而去。
裴應鴻此時仍在找她,心急如焚,甚至不敢告訴別人,他知道裴玉嬌在府中的地位,祖母疼她,伯伯憐她,二妹更不用說,他怎麼敢把人弄丟?只怕自己被重罰。幸好這時候聽到後面一聲輕喚—— 
「大哥,我在這兒呢!」
他轉過頭,看到裴玉嬌,如獲至寶,趕緊撲上去,一把握住她的手,「妳不要再亂走了!」簡直把他嚇死。
裴玉嬌道歉道:「大哥,對不住,是我不對。」
「算了。」找到人比什麼都重要,他握緊了手,「這回我不放開妳,妳這傻瓜,定是瞧見什麼好玩的了,是不是?到底還要不要去見周繹了?」
「見,見。」裴玉嬌一疊聲的道。
裴應鴻帶著她來到懷香樓。
周繹的隨從看見,悄聲問:「裴大少爺怎麼來了,小人去給您通報一聲。」
「不,不是我,你去跟你們大少爺說,我大妹要見他,就在樓下等著。」
隨從奇怪,但也答應一聲上樓去了。
過了會兒,周繹出來。
三人走到街邊。
「周哥哥,你怎麼一直沒動靜?」裴玉嬌詢問道,「這都過完年了!」
裴應鴻負手站在不遠處。
周繹看著裴玉嬌,「是玉英叫妳來的?」
「不,妹妹她不知道,我—— 」
周繹冷笑起來,她冤枉他,搧了他一記耳光,過去這麼多天,竟然連聲道歉都不說,難道還要他去求她不成?
裴玉嬌不明白他為何這樣笑,但她還記著自己來此的意圖,輕聲道:「周哥哥,周夫人是不是仍不肯?」
想起母親冷硬的態度,周繹也不是沒勸過,然而他一個小輩能怎麼辦,父親都聽母親的,要他娶許黛眉,他拗得過父母嗎?偏在這種時候,裴玉英一點也不支持他,他又何必再做掙扎!
周繹冷冷道:「我做不得主,既然玉英不信我,便嫁別人吧。」他轉身就走。
只覺頭上被雷打了一下,裴玉嬌慢慢轉過身看著裴應鴻,「大哥,他剛才說什麼……」
裴應鴻歎口氣,看來周家是一門心思要跟許家結親了,可憐他這傻大妹還想著挽回。他摸摸她的腦袋,「玉嬌,妳別傷心,既然周家無意,咱們家也沒必要糾纏,二妹這般出眾,還怕沒有好夫婿嗎?周繹他也是個無情無義的,我算是看錯他了。」
裴玉嬌雖然知道這事兒難辦,可沒想到周繹是這種態度,虧得她還信任他,以為他會為妹妹費盡心力。
想起裴玉英為他流的眼淚,她忍不住哭了,可哭著哭著,她想起祖母說的話。祖母真是有遠見,比誰都聰明,「柳暗花明又一村」,妹妹這樣漂亮、聰明、能幹,周繹還配不上!
她一抹眼睛,「大哥,妹妹肯定能嫁個好人家的。」
「嗯,咱們回去吧。」
兩人手牽手回了八寶樓。
裴玉英問裴玉嬌怎麼去那麼久,得知他們跑去街上,不免責備兩句,「街上人多,萬一遇到歹人怎麼辦,幸好沒事兒。」
裴應鴻咳嗽一聲,「是我不對,下回定然不敢帶嬌妹妹隨便出去。」
裴玉嬌拉拉妹妹的袖子,輕聲道:「是我求著大哥的,他本來也不肯。」
裴玉英這才作罷。
倒是裴玉畫又把裴應鴻說了一頓,怪他不帶她去玩。
之後幾個年輕人又看了半個時辰的花燈才回侯府。


隔天早上,竹苓發覺裴玉嬌的胖魚碧玉墜不見了,急得團團轉,到處找著,因這玉墜是裴玉嬌從小兒戴著的,也是裴臻送的禮物,十分珍貴,突然就不見了,她怎能不著急?
澤蘭皺眉道:「昨日我記得姑娘戴著的。」
裴玉嬌實在不好瞞了,只得道:「去跟大哥玩時掉了,妳們莫再找了。」
澤蘭奇怪的瞅她一眼。要真掉了,依自家姑娘的脾性,早哭天搶地的要她們幫著找了,可現在居然那麼鎮定,那是她最喜歡的東西啊。
竹苓也擔心地問著,「姑娘傷心嗎?」
裴玉嬌心想,反正五十兩銀子能換回來,不傷心,就是氣得牙癢癢,一個籤文居然要這麼多銀子,還有沒有天理了!
說起銀子,裴玉嬌叫竹苓把放錢的銅匣子打開來。她數了數,才發現自己竟不怎麼有錢,只有兩百多兩,可她每個月有十五兩的月例呢,一年的話,她算了算,得有一百多兩,還別說長輩總有賞賜下來,存了這些年,怎麼著也該更多吧。
「我的錢去哪兒了?」她問竹苓。
竹苓道:「賞人了,買東西了。」說完,她領裴玉嬌去看。
院子裏一個庫房堆滿了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光是燈籠就有十幾盞,還有一排十二個玉娃娃、竹子編的小風車、瑪瑙的小水壺、翡翠西瓜,琳琅滿目,她想起她喜歡買東西,見著好看的就買,也不管浪不浪費,全憑一時喜好,現在想想,算得上敗家了!
裴玉嬌搖搖頭,「往後不買了。」她叮囑竹苓,「妳給我好好守著。」
竹苓連連點頭,「好。」
澤蘭笑道:「姑娘哪還缺銀子呢,喜歡買什麼便買什麼,老夫人那麼疼您。」
「我又不是小孩兒了,哪裏有那麼多喜歡的。」裴玉嬌把匣子鎖了,將鑰匙給竹苓,「妳收好。」
澤蘭看著眼紅,姑娘簡直是不把她當大丫鬟,什麼都叫竹苓來做。
原先姑娘多聽話,樣樣都不管,她把著錢匣子,便是拿去一些,姑娘也不知道,眼下竟然還數了錢,看來真是變了個人,還關心這些了。她咬了咬嘴唇,直接問裴玉嬌,「姑娘,索性您將奴婢送還給老夫人算了。」
「為何?」裴玉嬌一愣。
「奴婢在這兒不受姑娘喜歡,還留著做什麼,恐怕是哪裏做錯。」她擦眼睛,低垂著頭,委屈道:「奴婢也跟著姑娘幾年了,沒想姑娘竟那麼不喜歡!」她拔腳就走。
裴玉嬌愣住了。
竹苓老實,想去追,「澤蘭定是傷心了。」
裴玉嬌攔住她,半晌道:「別管。」
竹苓不明白。
裴玉嬌看著她,認真問:「妳跟她都是奴婢,我是不是想怎麼使喚就能怎麼使喚?」
「當然了,姑娘。」竹苓點點頭,「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姑娘一句話,奴婢們也得去。」
「那我重用妳,她不該不高興。」她可是看出來了,澤蘭在跟她鬧脾氣。
竹苓不說話了。澤蘭的性子一向這樣,姑娘從來不管,還諸多依賴澤蘭,如今卻是越來越看重自己,她雖然高興,卻不知道姑娘的改變是因為什麼,畢竟澤蘭聰明,點子多,還會哄姑娘高興,她什麼都不會。
老夫人以前就說,她跟姑娘有點兒像,有緣分,說穿了,其實也就是傻。
竹苓歎口氣,「奴婢是比不上她,也難怪她不樂意。」
裴玉嬌拍拍她的手背,「竹苓,笨的人不壞,聰明的人容易變壞。」
好像是安慰人的話,可竹苓心頭一陣悲涼,連自家的憨姑娘都說自己笨,那是沒得救了!
「所以妳這樣挺好的。」裴玉嬌朝外面看一眼,心想,人相處久了,長個心眼果然能發現人跟人不同。
澤蘭不是本分的奴僕,竹苓卻任勞任怨,所以就算澤蘭生氣,她還是會依靠竹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不想把自己的財物交給不可信的人來管著。
澤蘭走到門口,最終仍停下來,因為她發現裴玉嬌根本沒使人來追,心裏萬分失落,原來自己在姑娘心裏真是一點地位也沒有了,往後可怎麼好?她的手在袖中握緊了,可自己這身分,卻偏偏得依附那傻姑娘!
她又慢慢走回來,坐在外面的臺階上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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