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28901
《轉運福女》上
出版日期
2016/10/05
數量
NT. 250
優惠價: NT. 198
商慈在此奉勸各位大德,不拿手的事情千萬別去做!
她當初到底是哪條筋拐到,悠閒的日子不去過,硬拉大師兄巽方陪她去盜墓,
金銀財寶沒到手,還賠了一條命,本以為這輩子就此到頭了,
大師兄卻擅用禁術替她續命,結果過程出了錯,
法術讓她進了遠在京城、被困尼姑庵的御史中丞嫡女的身子裏,
一睜開眼差點被非禮不說,引以為傲的相術還被人質疑,
為了扳回面子,她不僅破了肅王府斷子絕孫的煞局,讓肅王妃一舉得子,
還點破翰林府周家祖墳的缺陷,挽救危在旦夕的翰林府千金一命,
她本想拿著報酬就回師門去,偏偏她的方向感讓她寸步難行,
心知大師兄會來帶她回去,她安心在京城落腳,
哪知十個多月過去,她越等心越沉,聽聞皇上要選國師,想著同道中人消息多,
她抱著探聽大師兄消息的主意前去,不料一眼就瞧見掛心不已的他,
只是誰來告訴她,那個曾信誓旦旦保證過,不論她在哪,他都會找到她的人,
為什麼身後不但跟著一個漂亮姑娘,還一口一個巽哥哥叫得親密?!

白玖,愛古成癡加深度顏控,
筆下男主必是美男,時而重口味,時而小清新。
最終理想是穿越進自己的書裏當一回惡毒女配。
最高紀錄曾宅在家四十三天未出門,然而一出門便如同脫韁野馬。
熱衷掃蕩各地美食,一直認為低於兩個月的旅途不能稱之為旅行,
於是在這兩個地方你肯定能找到我:電腦前與火車上。

愛好諸多且雜,許是受父輩們的影響,生於彭祖故國,長於中醫世家,
一直對國粹抱有獨特的情懷與經久不衰的熱忱。
國畫、書法、漢箏是我閒暇中不可或缺的東西,
愛崑曲也愛日漫,愛啃古籍也愛追美劇,寫文亦如是,
題材多變,腦洞獵奇,相同類型風格的文不會再寫第二次,
希望每回呈現給大家的都是不一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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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北斗七星續命陣
幽暗的地宮中畫著瑰麗又詭譎的壁畫,四方角柱上雕刻著四爪盤龍,正中央擺著一口九尺石棺。
「不愧是前朝第一殺將,這裕王墓中的機關簡直堪比皇陵了吧。」
一位身穿寶藍色束腰襦衫的少女手捧燭臺,站在那棺槨旁,墓穴中無風,火苗卻極不穩定地跳躍著,映襯得她臉龐慘白,乍一看有些滲人,但細細看來,依稀可辨那姣好的容顏。
「妳怕了?」站在她身旁的男子頎然直立,修長的眉峰微挑。
「沒……」商慈反射性地搖頭。
這是她第一次盜墓,怎麼肯在師兄面前露怯,臉上故作輕鬆,但心裏始終繃著一根弦。她隱隱有種預感,此次盜墓之行不會這麼順利。
商慈有些疑惑地來回撫摸著棺蓋,問道:「羅盤指著的方位就是這了,難不成穴口在棺槨裏面?」
巽方抿著唇沒有回答,若有所思地圍著棺槨轉了一圈,接著又蹲在地上,伸手敲了敲石磚,半晌後站起身,走到棺頭,雙手扶住棺槨邊緣,雙臂發力,幾百斤重的石棺就這麼被他徒手推開了。
隨著正棺的移位,棺底掩藏的東西暴露在兩人面前。
商慈的眼眸霎時發亮,心底那絲不詳的預感,在看到棺底那口純金打造、在黑暗中閃爍著光芒的金井時,瞬間消散了。
這便是處於陰陽樞紐上的「穴口」,需投入大量的寶器金銀才能鎮住整個陵墓風水局。
穴口裏的寶貝往往是整個墓穴裏最值錢的,看到這口金井,商慈彷彿看到了一堆金銀財寶在衝她招手。
兩人眼中雖難掩興奮,但為了謹慎起見,誰也沒有貿然下井。
巽方從袖中掏出一只刻滿卜辭的黃褐色龜甲,正欲算上一卦,卜問一下凶吉時,只見龜甲邊緣竟憑空出現了一道細小的裂紋,他眸色一沉,抬頭去看墓頂,只見石板接縫處有零星土灰掉落,他的耳朵動了動,如墨的瞳孔倏地放大。
「不好,墓穴在震動,快跑!」
商慈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巽方猛地攥住手腕,跟在他身後狂奔。
龜甲無故開裂是為大凶,零星掉下的灰土、頭頂上方的異響,種種跡象都顯示著這座墓穴即將坍方的徵兆。
商慈一邊狂奔一邊想,明明他們已經如此小心了,怎麼還會觸發機關?
一定是那口棺槨!
兩人終究是經驗不足、道行太淺,裕王是百餘年前的一位前朝王爺,曾帶兵遠征遼國。當時為了不洩露陵墓的位置,他坑殺了所有參與修建陵墓的工匠。
傳聞裕王墓裏有他當時征戰遼國所搜刮而來的寶藏,數目之大富可敵國,是當今盜墓賊們心心念念的「四大消失的古墓」之一。
盜墓不是他師兄妹的本行,但無意間發現這麼一處寶地,儘管茬子很硬,他們也心存一絲僥倖,想要咬上一咬。為此,他們也做足了前期準備。
為了保險起見,他們沒有打陪葬品的主意,甚至連棺蓋都沒打開過,只想從穴口裏弄幾件趁手的法器,然而謹慎至此,還是中了招。
他們躲過了弩箭、滾石等各種明槍暗箭的機關,甚至破了令無數盜墓者談之色變的流沙陣,沒想到臨近最後關頭時還是功虧一簣。
誰能想得到,那裕王決絕如斯,寧願墓穴塌掉也不讓盜墓者們順走一分一毫。
不過瞬息的功夫,兩人後方傳來巨石砸地的劇烈聲響,墓頂的石板像雪花一般,撲簌簌地往下掉落,墓頂上方積壓著的積石和夯土層,以金井為中心,水波似的向外擴張!
商慈感覺到手心滲出了汗,她沒有回頭,單憑後方不斷逼近的巨響,她可以感覺到墓穴崩塌的速度明顯比他們兩人奔跑的速度更快!
巽方依舊緊緊攥著她的手腕,他的速度比她快,幾乎是拖帶著她在跑。
兩人拐過一道墓門,已經可以看見幾十米外的陵墓洞口了,那抹盛著亮光的洞口此時此刻是他們唯一的生機。
臨死關頭才會激發出人的潛能,他們用平生從未有過的速度奔向那抹光亮,五十米、三十米、十米、五米、三米……
在離洞口還有三米的時候,不斷掉落的石板還是追上了他們。
商慈只覺得有塊堅硬的物體狠狠地砸中了她的腦袋,當時便覺眼前一黑,眼花伴著耳鳴占據了她全部的思緒。
就在商慈以為要被掩埋進山底時,巽方拉住她的手腕,將她往前一提,另一隻手握住她的腰,雙腿蹬地,飛身向著洞口撲了出去。
腥黏的液體汩汩地往下流,溫熱地滑過臉頰,商慈知道她的腦袋瓜肯定裂開了。
巽方在撲出去的那一刻,懷裏還緊緊地抱著她,直到快落地前,為了不壓著她,雙手往前一送,將兩隻胳膊墊在她的身下,所以商慈只感覺到了很輕微的震動,他則狠摔在碎石地上。
巽方很想一躺不起,但此刻的狀況容不得他有半點喘息。
裕王墓建在一座小山丘之下,地底墓穴的崩塌帶起山體震動,他們身後的洞口已徹底被掩埋,不時有亂石碎土從山頂滾落。
他嚥下口中的腥甜,迅速從地上爬起,彎腰把商慈打橫抱在懷中,朝山丘對面的林地裏走去。
方才情況太緊急,來不及查看,現在他低頭一看卻是觸目驚心—— 她的血染紅了半邊臉,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巽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控制住胳膊不發抖,但他的聲音卻怎麼也穩不下來,「阿慈,撐住!我現在帶妳回竹屋,師父臨走前給我們留下了不少止血的草藥……」
看著巽方一剎那失去血色的臉,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梗在喉嚨裏發不出聲音來,她感覺到眼皮越來越沉,很想閉上眼睡一覺,但她心裏明白,也許這一閉,就再也醒不來了。
「打起精神,別睡過去,睜開眼睛看著我,不—— 」
她最終還是闔上了眼,巽方顫抖到發狂的嗓音在耳邊成了空響,她徹底失去意識,陷入沉寂的黑暗。
 
商慈從未想過,飄懸在半空中是如此奇妙的感覺。
她知道她已經死了,就在魂魄抽離軀體,看到草地上那了無生息的自己時就明白。
商慈沒有太多的哀痛,也沒有害怕,反而有種「反正都已經死了」的釋然。她飄到自己的身旁,好奇地打量著,心想,原來她從側面看是長這個樣子的?
她的身體被擦拭得很乾淨,臉上的血跡都沒了,安靜地躺在那兒,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反觀正對著她、盤膝而坐的巽方,他身上的長衫已辨不出原本的顏色,沾滿了髒汙的血跡與塵土,甚至臉上也有幾道灰痕。
這還是她那個占卜作法前必換衣、淨手,有潔症到容不下一絲灰塵的師兄嗎?她從未見他這般狼狽過。
她飄到巽方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觸碰他的臉,他卻突然睜開眼,把她嚇了一跳。
巽方的目光毫無阻礙地越過她,落在平躺在草地中央的少女身上。
商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師兄和她屍體之間的空地上擺著七盞燭光搖曳的青瓷燈,七盞青瓷燈擺放的位置形狀,正是北斗七星的方位。
商慈抬頭看向天空,此時的夜空宛如一塊黑色布幕,上面星羅棋布,她的正上方正對著北斗七星,不過有塊陰雲遮住了天樞和天璇兩顆星辰,陰雲一點一點的往南飄,露出七星全貌只是遲早的事。
巽方似乎在等待,等待北斗七星照映大地的那一刻。
商慈好像知道他要做什麼了,這是北斗七星續命陣,他要為自己續命。
她曾經聽師父提起過這陣法一次,因為這是唯二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陣法之一,所以她印象特別深刻。
不過此陣法限制頗多,成功率也只有七成。被續命者必須死亡未滿十二個時辰,屍體保存完好,壽終正寢者不可用、命煞纏身者不可用,但對於施法者的弊處是什麼來著?
商慈搖搖頭,記不清了……
陰雲已全然飄開,今日的北斗七星相較其他星辰格外明耀。
巽方從懷中拿出一張用朱砂寫滿符文的黃紙,置於陣前,左手兩指壓住符籙,閉上雙眼,屏息凝神,右手掐訣,低語念咒。
她心底還在嘲笑,符籙?師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起臭道士的做派來了?看師父回來後怎麼罵你……
半晌後,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從北斗七星處落下七道光束,分別打在七盞青瓷燈上,光束在七盞燈間連接,後又分出三支來,一支連在商慈的屍體身上,一支連在商慈的腳下,一支則連在巽方壓著符籙的兩指之間。
光束的光芒極淡,淡到商慈以為自己已經魂歸陰間了所以才能看見。
那光束好似有力量,拉扯著商慈,把她往自己的屍首方向拉。
商慈覺得很新奇,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但接下來的情景卻讓商慈永生難忘。
巽方的嘴角漸漸滲出血液,他那頭烏黑如墨的長髮從髮根處開始一寸寸地變白,商慈大驚,一把撲過去,想搶奪他的符籙,但是手觸碰到符紙時卻像碰到了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指尖生疼,她轉而想去抓住巽方正在掐訣的手,卻毫不意外地抓了個空。
「住口!別念了,我不需要你為我續命……」
她急得大叫,蹲下身來,想吹熄青瓷燈,用吹的不管用,便用腳去踩。
然而這和觸碰師兄的狀況一樣,她的腳直接穿過燭火和燈臺,落在了地上,她又想去破壞那幾道光束,但都是白費力氣。
最後,商慈哭坐在地上,看著已是滿頭白髮的師兄替她念完最後一個音節,任那光束拉扯著她往軀體那邊移動。
此刻,他們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對應著搖光星位的那盞青瓷燈,火苗漸小,跳動了兩下,不聲不響的滅了,只餘一絲輕煙。
巽方念完口訣後睜開眼,立刻便瞧見了那盞熄滅的搖光星位,暗道一聲不好。
商慈此刻僅差一步就能被拉回軀體。
她和自己的屍體並肩躺在草地上,臉上還在流淚,這時卻驟然颳起一陣罡風,她感覺到有一股巨大的吸力牽引著她,以風馳電掣的速度拉扯她飛到半空。
她掙扎著、揮舞著四肢,全是徒勞,那股吸力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抓著她不放,恍若是宿命指引。
而那力量帶著她掠過層疊的山巒、奔騰的江流,掠過無數的城池村落,終於在飄到一座廟堂上方時,將她丟了下去。
第二章 被石板拍死的兩人
身體不斷地下墜、下墜,猛然間回魂,四肢有了實感,商慈緩緩睜開眼睛,她現在是在哪兒?
她有些迷茫地環顧四周—— 月白色的輕紗幔帳,燃著艾草的三足獸紋香爐,素雅的各類竹編裝飾,以及床榻邊坐著的那個衣衫半解、露出半塊赤裸胸膛的男人。
許是空氣中艾草的氣味使她找回了一絲清明,她的眼神由迷茫變成了驚疑,她倏地從床上坐起。
「醒了?」男人聽到動靜,偏過頭,皺眉問了一句。
商慈對男人的話恍若未聞,她腦子裏現在被各種疑問塞滿。
在被石板砸中失去意識之後發生的那些事,虛幻而縹緲,就像作了一場詭異的夢,但和師兄探裕王墓的種種又是那麼真實。
她死而復生了?師兄的北斗七星續命陣到底有沒有成功?為什麼她醒來後在這麼一個奇怪的地方?難道……
驚疑揣測間,商慈的目光落在牆邊案臺的一面銅鏡上,她慌張地翻身下床,連鞋都未穿,直接赤著腳,大步走到案臺前,一把拿過銅鏡。
就見銅鏡裏的少女約莫有十五六歲,遠山眉、含情目、點櫻唇、冰雪肌,沒有佩戴任何釵環,及腰的長髮凌亂地披散下來,身材有些纖瘦,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美,反添了幾分弱柳扶風的楚楚動人。
雖然商慈私心覺得自己姑且也算個美人,但這張美到驚豔、頗有幾分禍國相的臉,絕對不是她的!
商慈放下銅鏡,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滋味,不但死而復生,還換了副好皮囊,改成任何一個人都會激動得手舞足蹈,但她現在怎樣都笑不出來。
做他們這一行,首要銘記於心的便是天道規則。凡事有因有果,有借有還,在天道面前,永遠討不了「便宜」這二字,若是為活人消災除煞還好說,偏偏她已經是一腳邁進陰司裏的人了,就這麼生生地給拽了回來,師兄這般為她逆天改命,其中所要承受的因果,商慈不敢去想。
心臟怦怦急跳著,商慈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如今說什麼也晚了,還是先搞清楚現下的狀況吧。
再次環顧起四周,一垂眸,看見身上穿著的一襲灰袍素衣,她同時回憶起方才看到狀似寺廟的樓宇,難道這裏是庵堂?
這時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商慈回過頭,望見一張隱忍著怒氣和慾火的臉。
蕭懷崇本就等了她半天,見她醒了,不但無視自己的問話,跑來照了半天的鏡子,又發了半天的呆,連掃都未曾掃他一眼,全然當他這個大活人不存在,他如何不氣?
想起靜慧庵主之前說過的話,「這丫頭是初次待客,若有些地方不周到,還請多擔待。」
於是蕭懷崇平了平怒氣,沉聲道:「我在床笫之事上不喜歡強迫,妳醒了也好,醒了好辦事。」
商慈盯著男人解束腰的動作傻眼,辦、辦事?
蕭懷崇抓住商慈的後頸衣領,像拎小雞崽似的,大步流星地走到床邊,並把她丟在床榻上。
他的動作粗魯,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意,商慈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床板有些硬,她的後腦杓輕磕在了架子床的邊角,當下就是一陣火辣辣的疼,趁著這痛意,一些不屬於她的記憶如雨後春筍般甦醒。
這身體的原主應是剛剛死去就被商慈鳩占鵲巢,所以她的腦中還殘留著些許記憶片段,這些片段是原主記憶中最為深刻的,或者說是對她傷害至深、刻骨銘心的,所以才會被留下。
因為是記憶中的場景,有些人說出的話都模糊弱化了,僅存下隻言片語,她只能憑他們的表情和動作來推測發生了什麼。
商慈憑著這幾段記憶畫面,大概弄清了原主為什麼會死去,以及面前這位登徒子是誰。
原主名叫姜婉,本是大家閨秀出身,父親在朝有任職,雖然品級不大,但也稱得上是衣食無憂的清貴世家。
姜婉的生母身體不好,在生下她後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姜老爺很快續了弦,後妻馮氏溫柔賢慧會持家,加上連生了兩兒一女,牢牢地掌住了管家大權。
正如話本子中寫的那樣,繼母有兩副面孔。在姜老爺面前,馮氏待她那叫一個溫厚可親,私下裏雖不至於打罵虐待,但也從沒給過好臉色。於是,身為嫡長女的姜婉在懂事起就過著爹不疼、娘不愛、姊妹不悌的苦日子。
尤其是有了女兒姜琉之後,馮氏是越發不待見姜婉了,眼瞅著自家女兒和姜婉相差不過兩歲,姜婉卻出落得水靈靈的,不施粉黛也明豔得讓人移不開眼,來府裏串門的客人見了,無不誇讚。反觀姜琉,穿的是府裏最名貴的布料,戴的是金銀珠翠,卻仍掩蓋不住其舉止粗蠢、樣貌平庸的事實。
提起姜家小姐,人們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美人姜婉,尤其是在她及笄之後,慕名而來提親的人家裏,不乏達官貴胄,與她年紀相仿的姜琉卻是無人問津。
馮氏面上不顯,心底的焦慮和嫉恨是與日俱增,終日盤算著該怎麼拔掉這蓋住自家女兒風頭的眼中釘。
姜婉性子軟弱、不與人爭,更是助長了小人的氣焰,她先被指在妹妹姜琉的飯菜裏下毒,致使姜琉高燒、臥床不起,後又和看柴房的下人私通,被馮氏帶人捉了個正著。
姜老爺一氣之下,便將她送來了尼姑庵清修。
尼姑庵往往是比青樓還要汙穢的骯髒地,這家庵堂也不例外,來往的香客中十有八九和這裏的比丘尼有著皮肉交易,這也是百姓間心照不宣的事。
若僅僅是下毒謀害姊妹,也並未造成什麼惡果,這便是件可大可小的家事,不過若破了身子,那就不一樣了。
姜老爺原指望靠這美名遠播的女兒攀上一門好婚事,如今全泡湯了,姜老爺又最重名聲,自知姜婉嫁不成什麼好人家,再加上馮氏在他耳邊吹風,與其把她留下給家族抹黑,索性送走她,權當沒有這個女兒。
於是在姜老爺的默許下,馮氏把她送到淨慧庵清修,任她自生自滅。
姜婉自幼在閨閣中長大,哪裏知道尼姑庵裏的貓膩,只想著留在家裏處處受白眼和排擠,還不如在庵堂裏吃齋念佛來得清淨,然而在見到那些濃妝豔抹的尼姑和不正經的香客時,她才醒悟過來,自己是掉狼窩裏了。
她想得通透,有抱著青燈古佛伴此殘生的覺悟,但從沒想過作踐自己的身子。
送她來的丫鬟與淨慧庵的庵主講得頭頭是道,說明只是清修,並說以後每月都會定時來送銀兩,托庵主好好照顧她,姜婉這才把心吃回了肚子裏。
剛開始在淨慧庵的日子裏還算平靜,姜婉守著自己那方淨土,關在屋子裏抄誦經文。以前在姜府,丫鬟婆子們欺她性子軟,變著法子偷懶,許多事她都是親力親為,如今孑然一身地到了淨慧庵,姜婉適應得很快。
淨慧庵每日迎來送往,儘管姜婉有心避開,無意間還是被幾位香客瞧見了。
香客暗暗向靜慧庵主打聽她的來歷,甚至不惜花大錢想買一夜春宵,靜慧庵主雖動心,但姜婉名義上還是姜府的大小姐,靜慧庵主有些忌憚她的身分,便將那些香客們通通擋了下來。
只是好景不長,在淨慧庵住了兩個多月,允諾來送銀兩的丫鬟卻再也沒有出現過,姜婉不得不拿出體己的釵環首飾來抵伙食齋飯錢,平日裏也幫著清掃院落、浣洗衣裳。
人扔在她這兒兩個多月,姜府那裏沒有半點消息,看到姜婉抵給她的那幾件寒酸首飾,靜慧庵主大抵明白了她在姜府的處境。
想來也是,假如真是受寵的官小姐,姜府又怎麼會把她送到庵堂來?平白玷汙了好名聲。思及此,靜慧庵主不由得動了歪念頭。
靜慧庵主先是旁敲側擊又軟言相勸了幾天,見姜婉油鹽不進,氣惱之餘便顯露了原本的面目,喊來粗僕直接朝她腦袋拍了一板磚,將她拍暈後送到床榻上。
粗僕下手的力度很有分寸,絕對是死不了人的,但壞就壞在,姜婉沒料到面目慈善的靜慧庵主會強逼她接客,這幾日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生怕保不住自己的清白。
而她的身子骨本來就虛,在這幾日精神極度緊繃、擔驚受怕的狀態下,那一板磚就成了導火索—— 她在昏迷中猝死了!
姜婉前腳剛見了閻王,後腳商慈的魂魄就進了她的身,這一出一進,不過半盞茶的時間,連一直坐在她身旁的蕭懷崇都不知她已經從鬼門關兜了一圈。
 
商慈抬手摸了摸後腦杓,果然有個鼓鼓的大包,一碰就疼得很。
姜婉的記憶片段全是壓抑的、陰暗的。幼年時,姜琉三兄妹欺辱她的場景、馮氏帶人來捉姦的場景、靜慧庵主遊說她接客的場景、粗僕舉起板磚砸向她的場景,夾雜著姜婉殘留下來的怨懟與恨意,方才那一瞬間,商慈幾乎要被這些負面情緒給壓垮了。
縱觀姜婉這一生,就是一個慘字,吃了一輩子的虧,沒享過半點福,臨死還被商慈占了身子,悄無聲息地赴了黃泉路,想來連給她燒紙錢的人都不會有……
既然占了妳的身子,我便欠妳一個因果,別人欠妳的債,我會替妳盡數討回來,商慈在心中默道。
陌生男子的氣息逼近,看著男人俯下身,寬大的手掌撫上她的腰際,此時饒是商慈反應再遲鈍,也明白這人要做什麼了。
若是敵明我暗,她有一百種方法讓面前這個男人生不如死、災厄連連,甚至可以讓他祖墳冒黑煙、禍及子孫三代!但是面對面的交鋒……商慈眼神滑過他胸膛和小腹裸露出來、線條分明的肌肉,她連她剛滿十歲的小師兄都打不過,更別說是一個一看就有武功底子的大男人啊!
床上的少女眼神放空,似又在發呆,秀眉微蹙,好似想起了什麼難言的往事,潑墨般的長髮散落在床上,越發襯得她肌膚賽雪,像個精緻的瓷娃娃。
蕭懷崇想起她還是個雛兒,難免有些緊張,正想著要不要寬慰她兩句,只見她墨瞳一轉,黑白分明的杏眼望過來—— 
「這位公子,我瞧您有緣,不如我來給您算一卦?」
蕭懷崇低頭瞧了瞧,他確定自己身下壓著的是位小尼姑而不是道姑,不由得抿唇嗤笑,「妳一尼姑還會算卦?」
商慈眼見有戲,連忙直起身子,「會的會的,不光算卦,看相、測字、摸骨,我都會……」
蕭懷崇更納罕了,「看相?妳們佛門不是講究相由心生?」
「我不是佛門弟子……」
她還未說完,又被摁倒在床上,耳邊傳來嘲諷的低啞嗓音,「呵,省省力氣吧,神棍騙子,爺我見多了,摸骨?我也會……」溫熱的手掌鑽進衣領,滑過脖頸的肌膚,讓她瞬間打了個激靈。
商慈急了,靜慧庵主閱人無數,她現在確實還是未經人事的清白之身,下毒和捉姦完全是姜琉和馮氏聯合設的一場局。
姜婉平時待下人很好,那柴房的夥計沒忍心真對她做什麼,這是馮氏的疏漏之處,不過馮氏的目的是將她趕出家門,究竟是假戲真做還是真戲假做,她也不關心了。
總之不管怎樣,現在世上已沒有了姜婉,這身體是她商慈的,她就算拚死也不會讓一個陌生男人白白占了她的便宜。
她使出全身力氣,死死按住那隻不安分的手,使之停留在鎖骨的位置,不讓他再深入半寸,同時也不敢再藏拙,敏銳地一寸寸掃過男子的五官命宮,像倒筒子一樣,把所看到的盡數說了出來。
「你虎鼻高挺,鼻尖飽滿,蘭臺、廷尉不偏不曲,是天生富貴之相,一輩子財源不盡……」
蕭懷崇瞇起眼看她,一臉皮笑肉不笑的模樣。
「龍眉鴛眼,龍眉彎曲清秀,你兄弟一定很多。鴛眼稍長,是天生近君輔佐君王的料子,若入朝做官,必成大事……」
聽到這,蕭懷崇眼底閃過一道波瀾,卻恍若未聞地使力,繼續探進她的衣領。
「你眼廓泛青、淚堂凹陷、子息福薄,註定這輩子無兒無女,斷子絕孫!」最後一句話,商慈幾乎是紅著眼吼出來的。
蕭懷崇聞言,面無表情的臉上陡然出現一絲裂痕,面容有些扭曲,他甩開她的手,怒不可遏地道:「妳說什麼?!」
商慈迅速從床榻上坐起,鬆一口氣的同時仍然面帶警惕地盯著他。從這男人的反應來看,她方才的話已狠狠戳到了他的痛腳,指不定他會做出什麼惱羞成怒的事。
蕭懷崇此時像被人兜頭澆了盆涼水,從頭冰到腳,半點性慾都沒了,一雙烏沉沉的眸子裏盛滿了怒火,一副要殺人的表情。
「斷子絕孫?妳這是在咒我?」蕭懷崇攥緊拳頭,忍了又忍才沒有爆粗口。
這年頭,蜂麻燕雀的江湖騙子遍地都是,蕭懷崇當年病急亂投醫的時候,也沒少上那些神棍術士們的當。
那些神棍慣會的手段就是拍馬屁,先是天花亂墜的一通誇,最後隨便給你扣一頂什麼血光之災的帽子,叫你破財免災。
對於什麼血光之災,蕭懷崇一點也不在意,他只關心他的子孫後代,幾年來,他也曾走訪了不少隱世的神醫、半仙們,卻沒有一個可以治好他的「病」。
整整十年,這件事像塊揮之不去的烏雲,盤桓在他的頭頂上,如今被一個素未謀面的小尼姑開口點破,蕭懷崇覺得惱怒難堪的同時,對她卻是少了幾分輕視,畢竟僅靠相面就能勘破他多年隱疾的,她是第一個。
難道她知曉了自己的身分?不可能,他在她面前一直自稱「我」,就連靜慧庵主也不知他確切的身分。
方才她那三句話,相當於將他的老底全揭了,所以羞惱過後,蕭懷崇此刻心中驚疑不定,他只不過想來庵堂找個樂子,結果歪打正著,碰見高人了?面前這個眼波瀲灩、面若桃花的美人,怎麼也不像是個會相面算卦的先生啊……
商慈見他沒有要揍她的樣子,頓時就安了心,端起一臉誠懇無害的樣貌說道:「我說的俱是實話。當然,光看面相,未免有些片面,公子若信我,我可替你看看手相。」
蕭懷崇將信將疑,猶豫片刻後還是默默地伸出左手,掌心朝上。
從食指到掌根有三條掌紋蜿蜒相接,從坤位到明堂有一條紋,從兌位到坎位有另一條紋,是典型的震卦紋手相。若震位豐滿、顏色紅潤者,命中必有子,但是他這三條紋路過細,且有一條橫向的煞紋破壞了整個震卦,而且那條煞紋極淡,並不像是天生的掌紋。
商慈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同時直言道:「震卦紋過細且帶煞,命裏無子息,只能抱養別人的兒子。」
她的話對蕭懷崇來說無疑又是當頭一棒,他握緊了拳頭又鬆開,有些艱澀地問,「……這煞可否化解?」
「能不能化解,我現在還不敢斷言,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煞並非你命中生來帶有的,而是後天被人下了煞局。」
師父最常教導她的一句話便是人不可貌相,這和佛門中所說的「相由心生」有一定的相通性。
聽起來似乎與相術的本質兩相矛盾,其實不然。
每個人的相貌是天生自帶因果,從面相、手相、甚至足底相都會形成一種高度統一,如果道行足夠,靠批八字、看面相、望手紋,就能把一個人大致的命運批下來。
但人的相貌不是一成不變的,受後天性格、環境因素影響,因緣機遇之下,相貌也會發生改變,師父也是借此話來告誡她—— 可相人,卻不可相命。
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是眼廓泛青、淚堂凹陷,外加他掌心橫生出來的煞紋,商慈可以斷定他這一臉無子衰相,是後天被高人布下煞局的傑作。
「煞局?」蕭懷崇聞言,臉色大變,「妳的意思是,有人在害我?!」
商慈輕點了點頭。
蕭懷崇坐在床榻邊的杌子上,長吸了一口氣,原來困擾了他十年的問題,根源不是出在他自己身上,而是小人暗算,這事情轉變得太快,他得好好消化消化。
他現在是萬不敢再對商慈不敬了,雖然她渾身上下沒有一點世外高人的樣子,但憑她說的那番話,哪怕有一線希望,他也絕不會放棄。
只不過他自持身分,依然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口吻,「姑娘,若妳能替本王破了這煞局,妳要什麼,本王便能允妳什麼,前提是,妳方才所說俱是真話。」
聽他自稱本王,商慈並未感到意外,方才看他的面相時她已猜到了三分,天生富貴、兄弟眾多、輔佐君王成大業,除了王爺還有誰呢。
空口無憑地想讓他相信自己也不現實,通常商慈都是先辦事,再議其他。
想要透過外力因素來影響一個人的命格,必須是日積月累,那煞局所在必定是王爺常待的地方,八成就在王府了。
商慈站起身來道:「如果王爺方便,今日我便可隨你去王府,探一探那煞局。」
這掛羊頭賣狗肉的尼姑庵她一下也不想多待,不趁此機會抱緊王爺大腿趕緊開溜,更待何時?
蕭懷崇對她的來歷始終是抱有懷疑,見亮明自己身分後,她神色如常,沒有半點意外和誠惶誠恐,心下更添幾分好奇,「妳……究竟是什麼人?師從何門?」
商慈張了張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做他們這一行,道教的可以被尊稱為道長,佛家的可尊稱為大師,而她無門無派,換句話說,就是野路子。尊敬他們的,喊一句先生,難聽點的就是神棍,可無論什麼三教九流,總得有個師承吧。
除去道佛這兩大家,還有三合派、九星派、八宅派、玄空飛星等頗有些知名度的派別,剩下的小派別,五花八門不勝枚舉,但她的師父就是這樣一個奇人,從沒入過任何一派。
商慈曾問過自家師父這個問題,他撚著長鬚,高深莫測地道:「為師我這身本事一半是靠自己鑽研領悟,一半是受各路高人點撥,取各家精華,自成一派,妳好好跟著為師學便是,還問這做什麼,得了便宜只管偷著樂吧。」
腹誹歸腹誹,師父在行業中的名號可是響噹噹,早年的時候還是吃皇糧的,官封「欽天監監正」,曾為先帝勘選過皇陵,什麼雜七雜八的術數都懂一些。
辭官歸隱後,還有不少達官顯貴慕名找上門來,師父被騷擾得煩了,手捧羅盤、身擔書箱、騎著毛驢,就這麼離家出走,在路上順便撿了他們這三個徒弟。
「我無門無派,相面的本事是跟我師父學的,不過他老人家的名諱我不便提,」關於師承方面,商慈含糊蓋過去了,但身世方面,商慈不敢亂講,堂堂一個王爺想要查她的身分是很容易的,於是如實道:「不瞞王爺,我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受到姊妹陷害,而被長輩送到淨慧庵清修,靜慧庵主見我孤苦無依,逼我來接客,我為王爺請纓破煞,也是想借王爺之手,離開淨慧庵,咱們各取所需。」
蕭懷崇點點頭,她這番話裏其實是有漏洞的,既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家裏怎麼會讓她學相術呢?在他們這些王公貴族的眼裏,相術是下九流的東西,上不得檯面,不過他的目的只是要請她破煞,商慈究竟是何來歷,對他一點也不重要。
商慈走到一旁收拾包袱,這才想起她的家當都陸續抵給靜慧庵主作住宿費了,就剩下換洗的衣衫還有幾顆碎銀子,她一拍腦門,心想壞了,立刻轉身對蕭懷崇道:「王爺,我忽然想起一事,我來得匆忙,一些破局需要的法器都沒帶在身上……」
她的靈魂雖然附身到姜婉身上,但隨身的傢伙全落下了,那些袖珍羅盤、玲瓏骰子、犀角籤筒……師兄應該會替她好好保管吧?商慈這麼安慰自己。
蕭懷崇看了眼桌上的筆墨、硯臺,「無礙,需要什麼妳寫下來,我這就叫人去準備。」
商慈正在掰著手指算重新置辦這些東西要花多少錢,肉痛得很,乍聽見這話,頓時笑逐顏開,高興地過去執筆寫清單。
首先羅盤是必備的,定位全靠它;因為不清楚煞局的形態,商慈又添了八卦鏡。破局不比布局,不用準備太多東西,但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寫上了公雞血、米酒、桃枝等等除邪避穢的物件,畢竟是煞局,難保不會引來一些不乾淨的東西,寫完後將清單遞給蕭懷崇。
蕭懷崇接過去看了兩眼,都是尋常用的東西,徑直走上前,打開屋門,對門口候著的一位隨從說了兩句話,隨從便拿著清單轉身快步離開。
商慈收拾完包袱,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素袍,心下有些膈應得慌,而且這尼姑裝走在街上未免太招眼,於是叫蕭懷崇在門外等著,自己則換了身尋常的棉布襦裙。
第三章 肅親王府的煞局
拾掇好一切,兩人剛走出院門,就被靜慧庵主給攔下了。
靜慧庵主雙手合十,望著蕭懷崇的臉上堆滿了笑,「蕭施主,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眼神微轉,一眼就瞧見他身後已換了衣裳、揹著包袱的商慈,笑容頓時僵在嘴角,「姜姑娘,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靜慧庵主,承蒙您這兩個多月來的照顧,我想了想,自己不是修佛的那塊料,還是回家去吧。」商慈笑盈盈地看她,「照顧」兩字有意無意咬得很重。
靜慧庵主比她想像的還要厚臉皮,表情都沒變一下,像是絲毫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
蕭懷崇則直接無視了靜慧庵主,徑自大步繞過了她,他堂堂一個王爺,去哪裏還用得著跟老尼姑彙報?簡直笑話。
商慈繼而垂頭跟在他後面走,經過靜慧庵主時,卻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
就知她不會輕易放人,商慈歎了一口氣,偏頭看向靜慧庵主。
別看她已有五十多歲,力氣卻不小,商慈掙了兩下硬是沒掙開,靜慧庵主依舊慈悲地笑著,只是語氣冷了幾分,「蕭施主,姜姑娘不是我們庵堂裏的人,是家裏送來清修的,先前姜府夫人囑託我們好生照顧,萬一她家裏來要人,貧尼不好交代啊。」
這話聽著真耳熟,商慈認真回憶了一下,在靜慧庵主開誠布公地要姜婉接客後,姜婉也曾想過要離開尼姑庵,但每次都被靜慧庵主藉口攔下。
理由便是—— 若姜府來要人,庵堂不好交代。
她又沒賣身給淨慧庵,人身自由倒被徹底限制了,雖說淨慧庵的性質和青樓差不多,但到底還是佛門之地,若太過明目張膽地逼良為娼,鬧到官府,即便淨慧庵背有高官顯貴撐腰,也是一件麻煩事,況且姜婉好歹是個官小姐,靜慧庵主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扣留人?
商慈原先還在納悶,如今乍聽靜慧庵主說漏了嘴,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是她那後娘暗中授意的結果。
商慈唇角勾起,湊近靜慧庵主,在她耳旁低語道:「庵主,您身為出家人,難道沒有聽過一個詞,叫做現世報?佛堂裏還供奉著釋迦牟尼金身像,在佛祖眼皮子底下行著這般汙穢事,您就不怕佛祖降罪於您?」
聽見這話,靜慧庵主微怔,這位姜小姐來了庵堂之後,終日躲在房間裏,見了生人就臉紅,平時是悶葫蘆一個,怎麼忽然間變得……神叨叨的了?
靜慧庵主隨即微抬下巴,望著她冷笑,說道:「這世上大奸大惡之人多了去了,貧尼平日裏燒香誦經、虔心向佛,幾十年如一日,從未斷過,要論現世報,那也輪不到貧尼頭上。」
在靜慧庵主眼中,拉皮條的行為算不上什麼,比起那些姦淫擄掠、草菅人命的強盜,簡直不值得一提,看在她每日賣力誦經的分上,佛祖不會和她計較的,而且佛祖那麼忙,世上不公平的事又那麼多,祂管得過來嗎?
商慈聞言,不由得莞爾,人都是這樣,處處存著僥倖心理,大惡是惡,小惡也是惡,誦幾句經就能化解妳這些罪過了?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在商慈的印象中,佛門之人大都懷著悲憫之心,有的是徹底被感化了,有的是出於因果輪迴的敬畏,像靜慧庵主這種知法犯法且完全沒有悔過之心的,她還是頭一回見。
商慈把靜慧庵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底閃過一絲狡黠,「額上有黑斑,是病氣纏身之相。鼻端枯削晦暗,預示破財。要是繼續再幹這種缺德事,我看您怕是好日子不多了。」
靜慧庵主這下繃不住了,嘴角的偽笑盡失,狠狠剜了她一眼,胸口氣咻咻地起伏著,「貧尼身子骨好得很,姜姑娘這麼亂說話,當心造下口業!」
其實靜慧庵主的破財病氣相是有方法可以躲過去,但商慈完全沒想過要替她消這災,一時的命運可以改,但她的心性已腐爛到無藥可救了,於是她沒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看著靜慧庵主。
商慈的瞳仁很黑,水粼粼的,像是精心打磨過的黑曜石,直透人心底。
靜慧庵主被她看得心裏有些發慌,微偏開頭,躲著她目光,攥著她的手腕卻是越發用力。
這時蕭懷崇走過來,橫插進兩人之間,強行把靜慧庵主攥著商慈的手分開,同時掏出象徵王爺身分的四爪盤蟒玉佩晃了晃,在靜慧庵主的瞠目結舌中,直接把商慈帶走了。
靜慧庵主過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想清楚那玉佩上雕著的是什麼,當下心裏一咯噔,她只知道那位施主姓蕭,蕭雖是國姓,但平民中有這個姓的也不少,所以她壓根沒往那方面想。
王爺會來尼姑庵找樂子,大抵是怕去京城裏的花街柳巷,萬一被人認出來,影響不好,所以隱瞞了身分,偶爾來她們尼姑庵坐坐。
王爺有心低調,靜慧庵主哪敢宣揚出去,心思轉了幾個來回,不久便打定主意,若是姜府有人來問,就說姜婉自己跑了。
靜慧庵主隨即叫來管事的比丘尼,把商慈住過的小屋鎖了,緊緊闔上了院門。
 
 
商慈跟著上了蕭懷崇停靠在庵堂前的馬車,淨慧庵建在半山腰上,四周全是翠竹山林,十分僻靜,待下了山,馬車駛進了坊市,周圍才開始熱鬧起來。
掀起簾子,只見道路兩旁人潮如織、車馬輻輳,喝大碗茶的、吹糖人的、舞大刀的,吆喝聲皆帶了一口濃濃的京腔。
身為一個半吊子神棍,商慈的方向感一向很差,分不清東南西北,所以羅盤從不離身。聽見不同以往的腔調,她的腦袋忽然一懵,她這是一下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了?
夏國雖然幅員遼闊,但她記得,她和師兄原本應該是在夏國的東南方,靠近沿海的區域,而京城作為一國之都,則是坐落在夏國的中心偏北處。
這下可好了,一下子竄了不只上萬里,這兩地的行程,光坐馬車就要耗上數月,想到這,商慈將下巴擱在窗框上,滿臉愁苦。
自己這一窮二白,盤纏完全沒著落,外加自己容易迷路,還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回到家啊?
師父最喜歡在山野的犄角疙瘩處安家,說這才有採菊東籬的隱士氣質,好似住在城裏就不能襯托出他的曠達,所以商慈從小在各地山溝溝裏長大,住遍了各種竹屋、茅屋。
京城是夏國最繁華的地段,商慈從未見過這麼寬敞的青石板大街,連酒樓門口掛的錦旆都十分氣派,看著馬車外緩緩掠過的景致,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
下了馬車,看到面前雕梁畫棟的府邸外加上書「肅親王府」的匾額,商慈越發堅定要破煞的信念了。她心想,為王爺解決了生育大計,想必他也不會吝嗇酬金,盤纏問題就解決了,兜裏有錢就什麼都好辦,其他的可以從長計議。
踏過門檻,遠遠地看見兩個小丫鬟攙扶著一位體態瘦削的婦人朝這邊走來,蕭懷崇見了,提步迎了上去,商慈亦跟隨其後。
那婦人看樣子不過二十出頭,烏鬢粉腮,但走近了才發現她氣血不太好,唇色很淡,像是大病初癒的樣子,許是常常皺眉頭,眉心有幾條細紋,一身綾羅綢緞,髮間綴滿了明珠步搖,舉止貴氣端莊,應該就是肅王妃了。
「王爺。」肅王妃一眼就瞧見了蕭懷崇身後的商慈,雖對著蕭懷崇福身,眼神卻一直不善地打量著她。
商慈瞧見了,心中哂道,想來也是,自家夫君陡然從外面領回來個女人,而且還是個一臉「狐媚相」的女人,任誰臉色都不會好看。
蕭懷崇上前一步,對肅王妃低語了幾句,肅王妃的表情先是驚訝,再看商慈的眼神立馬不一樣了,雖還帶著狐疑,但和善了許多。
肅王妃輕扶著她的胳膊,柔聲道:「姑娘,隨我來。」
商慈在進王府的那一刻就在處處留意,整個王府坐西北向東南,是為乾宅,府門開在兌位,這種布局,宅子主人富貴多銀,光憑宅門便能斷吉。
穿過大堂,徑直來到後花園,庭院東南方有一泓水池,池上建著荷花亭,抄手走廊橫貫其上,水池西角有三塊高低錯落、兩人高的假山置石。這池塘的水是活水,在低凹處儲水,再由翻水車運到高處,形成源源不斷的小型瀑布。
池裏的菡萏開得正盛,荷葉間隙處,有幾尾肥大的金色錦鯉游得正歡暢,清風徐來,荷香繞鼻,水波瀲灩,輕霧裊裊。假山置石與池塘、疊水、水口之間形成正蟠龍形的風水局。
正蟠龍形局寓意家藏金玉、福澤綿綿,是上好的風水局啊,商慈毫不錯眼環顧了一周,整個王府的風水都是極好的,並沒有發現哪些不妥的地方。
趁著商慈看風水的空檔,身旁的肅王妃不時和她搭著話。
「看不出來,姑娘年紀輕輕,竟然還懂風水?」
「我擅長的是相術,風水只是略懂一些……」
「我與王爺成親後便一直住在親王府,住了近十年,並沒有發現有什麼奇怪的地方,當初建親王府,用的都是御用的工匠,請得也是頗有名氣的風水先生,我聽王爺說,妳說親王府被人下了煞局?這……」
「要麼是請的風水先生有問題,要麼是工匠有問題,敢問王妃您與王爺成親十年來,是不是未曾有過子嗣?」
聞言,肅王妃的臉色頓時黯淡了一些,手指緊緊絞著帕子,蒼白的嘴唇有些抖,「是……我與王爺成親十年,一直沒有懷孕,後來王爺又陸續地納過幾房小妾,皆無所出。有個妾室倒是懷上過一次,但是……」
肅王妃像是回想起了什麼恐怖的東西,眼底閃過厭惡和懼意,迅速岔開了話題,偏過頭衝商慈慘然一笑,「我和王爺都是喜愛孩子的人,這件事一直是我的一塊心病,這兩年來,我身子不大好,加上思子心切,想著實在不行就從旁支抱個孩子來養,但我和王爺還年輕,實在是不甘心。
「說得多了,王爺大概也嫌我煩了,每次下了朝都臨近傍晚才回府……呵,想來也是,這偌大的王府一片死氣沉沉,若換做是我,也不想整日悶在這清冷的府中……」
商慈摸了摸鼻子,想安慰肅王妃卻不知從何開口,又該以什麼立場開口。方才肅王爺和她介紹自己的時候,肯定是省略了他們兩人認識的過程,不然肅王妃此刻也不會用這種推心置腹的語氣同自己說話。
換成任何一個重名節的女子,只怕寧願再死一次,也不願跟那尼姑庵扯上關係。不過商慈心大,她能死而復生,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哪還容得她挑剔醒來的時間地點。
這就如同商慈對那暴脾氣的肅王爺全無好感,明明王妃都身體抱恙,他不陪在夫人身邊照料,還跑出去尋花問柳,真是徹頭徹尾的爛人!
短短一日,比她過去十七年加起來都要驚心動魄,先是被裕王墓穴掉下的亂石砸死,後被師兄用北斗七星陣續命,醒來之後差點節操不保,現在還要幫這混蛋王爺解決生育問題……商慈想想就覺得心累。
忽然間,腦海中閃過一個白髮飄飛、盤膝而坐的身影,衣衫滿是血汙,參天星辰在他身上灑滿了細碎銀光,臉色蒼白如紙、眉眼含霜,像一座冰晶堆砌的雪人。
商慈覺得鼻尖一陣陣地泛酸,不知師兄他……現在還好嗎?
 
 
在庭院裏逛了一圈,再次回到大堂,這時蕭懷崇派出去置辦物件的隨從回來了。
隨從手中拎著個沉甸甸的包裹,躬身遞給蕭懷崇,「王爺,您要的東西。」
蕭懷崇側身,示意他交給商慈。
商慈接過打開一看,要的東西一樣不少,隨手拿起那件桃木羅盤,上手很輕,有一股若有似無的檀香氣,邊角沾著些許香灰,顯然是一件開過光的法器。
法器是指帶有某種氣場,會起到招財、辟邪、納福等特殊效用的器物。
法器又分先天法器和後天法器,先天法器是指天生帶有氣場,一般是由生來帶有靈氣、罕見的木材山石雕琢製作而成,如百年菩提、舍利子之類,存量稀少,可遇而不可求。而後天法器通常是指被佛教高僧開過光的器物,或者是經過高人們長期使用過的羅盤、佛珠等等,長年累月下來會漸漸自己形成一種氣場,只是效果通常比先天法器要差一些。
像商慈之前那只跟了她十年未離過身的袖珍羅盤,已達到了後天法器的入門標準,無論是方位堪輿還是尋龍點穴,比一般的羅盤更具穩定性和精確度。
商慈打量著這件羅盤,心想應是被某個高僧開過光,加上是桃木材質,有些辟邪的效用,不過對破煞沒什麼幫助,但也算是件不可多得的寶貝。
裝備齊全,接下來就該工作了。
商慈手捧羅盤,轉身對蕭懷崇道:「勞王爺引路,從東邊的屋子開始,我們逐個尋查,包括下人的房間,一間也不能放過。」王府整體的風水布局沒有問題,那這煞局定是隱蔽在某個不起眼的房屋內。
商慈全神貫注地盯著羅盤上的磁針,跟著蕭懷崇走馬觀花地穿廊過院,走到房屋前也不進去,只在門前逗留片刻,繼續去往下一間。
整個王府占地數十畝,走上一圈要耗費不少功夫,肅王妃身體抱恙,仍執意要跟著一起去看。
商慈本就不著急,為了照顧肅王妃,故意放慢了腳步。
王爺、肅王妃以及兩個隨從丫鬟同一個面生的女子,閒庭信步地在王府裏兜著圈,不少王府的下人們瞧著這場面,大感稀奇卻不敢湊近,只遠遠地觀望著,圍在一起,指指點點的低聲議論。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並沒有什麼進展。
眼見著就要走完最後幾間房,這時羅盤上的磁針幾不可見地往下沉了沉,商慈驟然停下腳步。
抬頭看著面前煙熏火燎、人聲嘈雜的矮房,商慈愣了愣,問道:「這裏是……灶屋?」
肅王妃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柔聲道:「是啊,現在已近酉時,膳房裏的下人都在忙著準備膳食。」
膳房裏不時傳來清脆的鍋碗碰撞聲,刀剁砧板的沉悶聲響,柴火味混著飯菜的香氣從門縫中溢出來。
商慈推開虛掩的門,抬腳走了進去,可能是因為從事這行久了,她比尋常人更加敏感一些,剛走進灶屋,她就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只是具體哪裏不對勁,她也說不上來,只覺得有股陰氣從腳下冒出。
灶屋裏的下人們分工明確,擇菜的擇菜、掌勺的掌勺,鍋灶燒得正旺,乾柴劈哩啪啦地炸著火星,一切都很正常,但是商慈在走進屋子的那一刻,心裏就能斷定,煞局就是在這兒沒錯了。
氣場這東西無處不在,哪怕封閉了五感,靜坐在空無一人的曠谷中和喧鬧市集中的感覺,終究是不一樣的,這灶屋裏人雖多,但給她的感覺不像是有人氣,反而有種在墓地墳頭的陰森感。
蕭懷崇見商慈的面色沉重,對正在幹活的下人們吩咐道:「都先別忙活了,出去吧。」
粗使婆子們不明就裏地相互對視一眼,低頭應了句是,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走出了屋門。
商慈開始認真打量起灶屋的布局。
陽宅即活人住的宅子,反之,陰宅便是指墓地、安放棺材靈柩的地方。
陽宅按八卦原理可分為「乾、兌、離、震、巽、坎、艮、坤」等八種宅形,可簡單歸納為「東四宅」和「西四宅」兩大類,人同樣也被分為八種命形。
之前商慈就有詢問過蕭懷崇的八字,對應的是「艮」命,她對照著羅盤,心裏計算著方位,看了一眼鍋灶火門的開口方向,忽然就明白了什麼。
人們都把鍋灶當做小事,卻不知它其實是房宅風水中最重要的東西。這灶位的朝向如果對著主人年命的生氣方,就會有各種災厄發生。不過這座鍋爐的朝向更狠,王爺是艮命,灶口正對著巽位的絕命方,是存了心要滅王府的子嗣。
「姜姑娘,這灶屋……有什麼問題嗎?」肅王妃見她一直沉默不語,有些忐忑地詢問。
肅王妃與蕭懷崇都以為她姓姜,商慈也沒糾正這種小事,收起羅盤,直言道:「這鍋灶的朝向不對,是風水裏的大忌,會導致府中人丁損傷,孕婦多小產,就算生下來,多半也會是怪胎。」
聽見這話,蕭懷崇和肅王妃同時面露異色。
半晌後,肅王妃嘴唇微抖,眸光閃動,「怪不得、怪不得劉氏會……」撞見蕭懷崇警告的眼神才自知失言,連忙以手掩唇,嚥下梗在喉嚨裏的話。
蕭懷崇並非從沒有過孩子,三年前,妾室劉氏曾經誕下過一名男嬰。
那孩子生下來時骨瘦如柴,哭叫聲斷斷續續,像奶貓兒一樣,最要命的是接生婆子把他翻過身來,才發現那孩子竟然沒有魄門,臉都嚇得青了,至於請來的大夫見都沒見過這等怪事,當時手腳就軟了,更別提醫治。
後面也沒什麼可說的,只能吃而不能出,要麼是被漲死,要麼是被餓死,沒過兩天那孩子便腹大如斗,嚥氣了……
肅王妃至今想起那嬰兒的死相時還頭皮發麻,那孩子死時四肢瘦得皮包骨,肚皮卻圓滾滾得像個皮球,雙眼凹陷、渾身青紫,格外的淒慘……
早知如此,她當初還不如給劉氏灌一碗避子湯,免得那孩子來這世上白白遭了兩天罪,也給王府帶來了一場劫難。
這件事是王府的祕辛,當年負責接生的產婆和丫鬟都被蕭懷崇打發到莊子上。
劉氏因為這事至今還瘋瘋癲癲的,蕭懷崇顧念舊情,也憐劉氏孤苦,便讓她留了下來,只是終日禁足在那不大的院落裏,這輩子估計也就這樣了。
難道僅僅是因為鍋灶的朝向,就禍害了王府十年之久?商慈瞇起眼,細細地觀察著屋內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不,不可能這麼簡單!商慈在心中道,屋裏一定還有其他的東西在作祟。這煞局的手法並不算高明,純粹是在欺負王府裏沒有懂風水格局的內行人,所以這灶膛的方向很可能只是個障眼法,是用來掩蓋屋裏真正在害人的東西。
這純靠方位擺放的煞局很容易被破壞,而且威力也不會這麼大,必須要有個鎮煞的東西提供源源不斷的陰氣,維持這個煞局,如果僅僅是把這灶臺拆了,換到合適的位置,只要不找出那關鍵的東西,王府的「詛咒」仍會繼續存在。
這種時候羅盤是派不上什麼用場的,只能是地毯式地搜索。
為掩人耳目,那東西一定不大,而且必定是藏在平時下人們觸碰不到的地方。思及此,商慈走到屋子的正中央時下意識的一抬頭,瞧見那被油煙熏得烏漆抹黑的房梁,眼神驀地一亮。「王爺,麻煩叫人拿把梯子過來。」
蕭懷崇猜到她許是發現了什麼,連忙差人去取梯子。
須臾,梯子取來了,商慈恐高,順勢對那搬梯子的隨從道:「你去看看房梁上是不是藏了什麼東西。」
那隨從搭好梯子爬上去,不一會真的摸下一塊用紅色油布包裹得方方正正的匣子,隨著隨從取下包裹,房梁上積攢的灰塵也簌簌地向下落。
油布包被送到商慈面前,就見上面沾了一層油垢灰塵,想必已被擱置在上面很多年了。
商慈皺了皺眉,「我建議你們還是不要打開看了,免得被噁心到……」
她話還未說完,只見蕭懷崇已經手快地扯開了紅油布,匣子應聲而開,待看清那盒子裏裝的物品,在場人全部倒吸一口涼氣。
肅王妃更是瞪圓了眼,尖叫一聲,連退了數步。
蕭懷崇臉黑如鍋底,捧著那盒子,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
匣子一打開,撲面而來的是一股腐爛的惡臭,令人作嘔,匣內是一團黑乎乎的不明物體,仔細打量那輪廓,勉強能分辨出是一具嬰兒的骨骸。
屍體像是被用什麼藥物特殊處理過,這麼多年了,身上的肉還沒全部爛掉,而是像風乾了一樣,乾巴巴地附著在骨頭上,嬰兒的四肢緊緊蜷縮在一塊,不像是自然死亡。
除了這具屍體,裏頭還有一小撮用紅繩捆綁的頭髮,幾片不知道是什麼動物身上的鱗片,以及一張皺巴巴的黃符紙,因為匣子內潮濕不透氣,紙上的字體有些模糊不清,但還是能看出來,上面寫著的是蕭懷崇的生辰八字。
「這撮頭髮應是王爺您的,這鱗片看著是某種蛇鱗,至於這死嬰,應是活生生地被人拿藥物浸泡致死,所以才會有這麼大的陰氣。」
商慈也搞不明白這幾樣東西湊在一起是個什麼說法,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玩意是害人的。
蕭懷崇終於繃不住,偏頭乾嘔了兩聲。
匣子被封了十年,存留下來的都是「精華」,散發出來的屍氣吸上一口都夠嗆的,商慈見了,抬手把盒蓋打下,連同那紅油布扯過來,轉身塞進剛從梯子上下來、那倒楣隨從手裏,「拿去燒了吧,記著,燒完後把燒剩下的渣渣埋進地下,上面撒些墳頭土。」
東西離了手,蕭懷崇的臉色緩和了些,但還是頂著一張臭臉,眄了還杵在那兒不動的隨從一眼,「還不快去!」
肅王妃撫著胸口,平復了半天才上前攥住蕭懷崇的衣襬,眼眶發紅,哽咽地道:「王爺,府裏怎麼會有這種東西……整整十年啊,設這煞局的人是何其歹毒的心思,是鐵了心要我們王府絕後。」
王府的奴僕少說也有上百人,想要趁周圍的人不注意,溜進王爺寢室,從篦梳上弄來幾根頭髮也並非難事,而且時隔這麼多年,現在根本無從查起。
他在朝中樹敵不少,兄弟手足亦不可信,當初建造王府,經手的全是御用的工匠,所以這事甚至有可能是那位屬意……
蕭懷崇閉上眼,努力壓制幾欲發狂的怒氣,緊握著的拳頭骨節發白。
常言雖道,父債子償。可是他那生下來就殘疾、短短兩天就夭折的孩子,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他造下的孽果,怎麼也輪不到那無辜的孩子身上啊,他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惱?
商慈並不關心他們這些皇親貴胄間的恩怨糾葛,她的工作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別的她沒有立場過問,也沒興趣過問。於是也不顧此刻這混蛋王爺的心情有多複雜,臉色有多難看,她按部就班開始善後。
處理煞氣的方法大抵歸為三種—— 
第一種是鎮壓法,採用一些特殊的山石、桃木、兵器、符籙,或是大師開過光的法器等,強制改變氣場,不過這種鎮壓法治標不治本,一般也就維持個幾年、幾十年,待煞氣堆疊凝聚,最終還是會衝破鎮壓的氣場,反覆害人。
第二種為移化法,通常用石板篆刻太極圖陣以及一些其他陣法置於地下,尤其是太極圖,具有吸納一切不良煞氣的力量,將煞氣轉化成對人體無害的氣場。
第三種叫改源法,尋找到煞氣的源頭,改變周邊的環境,從根本上解決,一勞永逸。唯一的缺點是此法造價成本太高,只適用於小型府邸,如果是山水間的煞局,總不能將山頭鏟了,水坑填平吧,且大動土木也是不吉。
從目前的情形來看,鎮煞的毒瘤已經拔了,整個灶屋不大,把鍋灶的朝向掉換,外加多添一堵牆,並不是個大工程,所以商慈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改源法最合適。
「把鍋灶裏正燉著的飯菜都丟棄了,舊爐灶給扒了,新建的鍋灶位置要壓本命之破軍方,火門要對著乾位天醫方,子女不但減病,亦能保壽……」商慈一邊在屋裏踱步,一邊比手。
蕭懷崇和肅王妃心中雖然百味雜陳,仍盡力集中精神,認真聽著商慈的話,他們不懂什麼是乾位破軍方,只牢牢記著她手指過的地方。
要換做以前,有人跟他們說改變一下灶屋的格局就能解決生孩子的問題,他們是打死也不信的,但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也容不得他們不信了。
那匣子中的嬰兒屍首太過可怖,在王府重修了灶屋後,肅王妃心裏終究有些惴惴不安,所以又去了京城第一寺廟白馬寺上香祈福,外加求了尊鎮宅的關公像,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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