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R156
婚活女之一《晚嫁花蝴蝶》
出版日期
2009/12/01
數量
NT. 190
優惠價: NT. 150
昏黃的燈光,醉人的耳語,她在令人迷亂的酒吧,等愛。
虛擲了二十九年的青春,她今年最大的生日願望就是:結婚。
她不是沒人愛的老處女,而是周旋於男人間的花蝴蝶,
想玩的時候隨便抓就一把,想結婚時卻找不到適合的對象,
在一場又一場挑選伴侶的遊戲中載浮載沉,她累了、倦了,
停下腳步才發現,原來對的人一直在她身旁──
認識他六年,她早已習慣有他的陪伴,
只有他能分享她的喜怒,只有他能在她有危險的時候幫她,
愛的FU來得洶湧,於是她像個青春期小女生般向他告白,
可是,她竟被發「朋友卡」了,喔不!她的超強電力失效了嗎?
既然女王攻勢對他沒用,她不介意改走行尸走肉路線,
看!他不就馬上急著對她秀秀,
這會只要再想辦法,把他的關心配合她變成18限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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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一月十九日
  如果天從人願,能有更好的選擇,能過更好的生活,我也不願意像現在這個樣啊—— 
  今年的生日願望一:結婚。生日願望二:結婚。生日願望三:還是結婚。
  為了確保目標能夠達成,未來這一年,我將嚴格過濾所有的交往對象,絕對不和不適合結婚的男人來往,不要浪費時間談盲目的戀愛!
  
  「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
  一群女人聚在一起,從年輕到老都有,團團圍在沙發前的矮茶几旁,百般無聊的唱著生日快樂歌。她們意興闌珊到連拍手也不願意,當蠟燭吹滅時,白煙冉冉升起,每個人心中一片欷吁。
  「好空虛喔!」老大路曼瑩燃起一根煙,狠狠地抽上一口,再往蛋糕旁徐徐輕吐。
  那辛辣的白煙,彷彿一縷幽深的怨氣。
  「是啊,二十九歲生日,不是跟自己的老公過,不是跟自己的小孩過,甚至也不是跟自己的情人或好朋友過,而是跟老媽和姊妹們窩在一塊兒……妳覺得如何?」
  老二路曼舒懶洋洋地切開這六吋大小,佈滿草莓的鮮奶油蛋糕。明明已來到十一月,台北的天氣還像夏天似的燠熱,由於草莓季還沒開始,現在還不是草莓最香甜的時候。
  嘖嘖,如果老姊再晚一兩個月出生,那麼為她切這個蛋糕,也許就不這麼令人乏味,唉……草莓還酸,中看不中吃啊!
  「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壽星不情不願的熄掉煙蒂,接過妹妹端過來的蛋糕。仔細一看,草莓底部還泛著微微青綠,噁……她忍不住皺眉。
  「對了,上次那個陳先生呢?」一家之母于素蓮猛地抬起頭,腦海中閃過一個條件不錯的男士—— 帥、成熟、開著名車,又有不錯的工作,怎麼看都……
  「別提了。」撥開草莓,路曼瑩直接吃起底下的蛋糕。
  但三雙眼睛眨巴地等待下文,她才不得不說起上個月,她和那位又帥、又成熟的陳先生去吃飯。吃到一半,他起身去上洗手間,這時他西裝外套裡的手機突然響了。
  當時他們正在高級飯店裡,每個人都輕聲細語的交談,鈴聲驟響,好幾對眼睛一起望向她。這實在太尷尬了!不得已,她只好摸摸他的口袋,找出手機,想請對方晚點兒再打。
  孰料這一摸,竟摸出一只戒指。
  那是一只男戒,他為何要特意拿下戒指?難道……這是婚戒,他根本已經結婚了
  「唉!」捧著蛋糕的路曼妤,輕嘆一聲。
  路曼舒聽完八卦後眼睛一亮,笑嘻嘻的問:「那後來怎麼辦?」
  「怎麼辦?把手機放回去,繼續吃飯啊!什麼都點最貴的,毫無顧忌的狂吃一頓,然後聊天聊天,說笑說笑……等他買完單,再假裝突然想起什麼,笑笑的跟他說:『剛剛你老婆打電話來耶』!」她故意逗他,果然見他臉色一變。
  四個女人頓時一陣悶笑。
  「然後就散啦?後來還有再碰面嗎?」路曼舒忍著笑追問,還想再聽下文。
  「不要吵!」于素蓮不耐煩的推了二女兒一把,轉頭又問:「不是還有一位張先生嗎?他也結婚了?」
  「那倒沒有……不對,是他說他沒有,只好暫時相信嘍!」男人啊,已經讓她學乖了,無論他們說過什麼,都不能太輕信。
  路曼瑩輕輕揮著蛋糕叉子,不無遺憾的嘆了口氣。「我怕蛋糕上二十九歲的蠟燭太閃亮,火力太強會灼傷他眼睛,所以先不說……還不到時候。」
  愛情啊,就是場迂迴曲折的遊戲,交淺最忌言深嘛!
  路曼舒試圖嚥下一顆酸溜溜的草莓,結果打了個冷顫,恨恨地放棄。真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啊!
  「不管怎樣,妳長得這麼漂亮,也有一份不錯的工作,怎麼會到二十九歲還定不下來啊?妳不是喊想結婚喊了好幾年?」于素蓮愁眉苦臉的哀嘆。難道是家裡風水有問題?還是奶奶過世的時候祖墳沒安好?女兒們明明個個生得如花似玉,怎麼感情路這麼不順呢?「要不大家都去廟裡拜一下,求求桃花、改改運怎樣?」
  「其實,我現在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哇—— 」路曼瑩狀極無辜地眨動明亮的雙眸。
  追求她的人依然很多,她交遊廣闊,工作愉快,生活多采多姿,大部份的時間都不無聊。說真的,唯一的缺憾只有—— 近來接到太多紅色炸彈,她的纖纖玉指有點麻痺罷了。
  這世上,絕大部份的衣服包包鞋子她都買過穿過,唯獨那種裙襬長長的純白禮服,是她一直無緣接觸的神祕領域……嘖,也不是嚮往,只是……婚紗卸下後的日子更重要,總不能隨隨便便說嫁就嫁嘛!
  「真沒用,大的、小的,一個個全都那麼不積極……」每到女兒生日這天,于素蓮心情就益發低落,撥弄著沒人要吃的草莓,禁不住埋怨,「我想抱孫子,跟一群老小姐住在一起,妳們不嫌悶,我都快發霉了,唉!」
  「老……老小姐?」路曼舒的臉頰抽了抽。她才二十七,小妤二十五,她們不必受到這種污辱吧?家裡真正年近三十的老小姐只有一個,那就是……
  「妳們通通給我聽好了!」于素蓮目露兇光,惡狠狠地掃視眼前三個女兒。「尤其是妳們兩個,曼瑩、曼舒,妳們過年以前給我帶個年輕男人回來!」
  「年輕?」路曼舒嘴裡含著叉子,聞言擰緊了眉頭。她沒聽錯吧?結婚對象為什麼一定要年輕?老媽想對人家怎麼樣?
  路曼瑩在一旁瑟縮地摸著領口。「好可怕,老媽太久沒摸到男人,快變成『倩女幽魂』裡的姥姥了。」
  「妳最好照老媽的意思去做。」路曼舒橫了老姊一眼。
  「什、什麼?」嘴裡含著蛋糕叉子,不敢置信的瞪著大妹。「妳國小三年級的時候,是誰幫妳打扮得漂漂亮亮參加校外教學的?還有國中的畢旅、高中的聯誼,妳考上大學時,我還送了妳一堆衣服、裙子……」
  「那些都是妳不要的,我只是撿來穿而已。」翻翻白眼,臉上掠過一抹不悅。「姊……妳知道嗎?聽說『獨身』是種可怕的傳染病。根據某項可靠的統計數據,那些產生獨身子女的家庭,一開始是姊姊嫁不掉,接著妹妹也會跟著嫁不掉。咱們家三個姊妹,以妳的條件最好,如果連妳都這樣,我和小妤就更沒希望了—— 」
  「屁!」路曼瑩冷嗤了聲,憤憤不平的怒斥,「那是妳們本身有問題,幹麼賴到我頭上?」
  一個是自閉鬼小宅女,一個是工作狂老處女,兩姊妹成天瞪著電腦、電腦、電腦,年紀大了才來怪她這個大姊不爭氣,還敢指責她拖累妹妹們嫁不掉—— 什麼跟什麼!
  路曼妤突然端著蛋糕起身,往自己房間走去。
  咦?路曼舒抬起一道秀眉,轉動脖子,尾隨小妹離去的身影。
  「嘿,小妤,妳要去哪裡?」
  「上網。」路家小妹頭也不回的拋下一句,眼看就要走進房裡。
  「嗄?我們還在幫大姊慶生耶……」好沒人性喔!
  「吹完蠟燭已經五分鐘了。」話說完,路曼妤聲音連著人影一併消失。
  「咦?她好過份!」路曼舒回過頭,呆愕地喃喃自語,「我看她才是最該擔心的一個……」
  于素蓮滿懷憂愁,瞪著小女兒的房門。「年紀輕輕的,整天躲在房間裡,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怎麼會這樣啊!」聽新聞說,最近很多年輕人迷上網路,最後默默猝死在房裡,陳屍好幾天都沒人發現!
  路曼瑩笑著推了大妹一把。「妳也是,二十七歲了還裝什麼清純,拜託妳去買個男人好嗎?說不定破身之後陰陽調合,妳的男人緣就來了。」
  「呸,要妳管!」路曼舒臉色大變。
  她最討厭大姊嘲笑她的處女之身。又不是她不想擺脫這層膜,沒有男人教她怎麼辦?隨便去路上拉一個嗎?她又不是野狗!
  于素蓮也板起老臉訓斥,「不要教妳妹這種無聊事,要是得了愛滋怎麼辦?」
  「哦?」路曼瑩柳眉輕揚,「意思是說,不得愛滋就可以嘍?」
  「散了散了,無聊死了,生日派對結束—— 」路曼舒沒精打采的姍姍起身。
  討厭鬼,快三十的老女人還切什麼蛋糕!搞得一窩子熟齡怨女不爽不痛快,以後再也不買了,哼!
  壽星聞言也站了起來,提起手邊的包包,默默走向玄關,低頭穿鞋。
  「妳要去哪裡?」于素蓮認命的抹著桌子,邊收拾善後邊問。
  「弄頭髮。」努力打起精神,路曼瑩回眸一笑,才關上大門。


  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想要保養頭髮。
  因為只有保養頭髮的時候,她才能理直氣壯的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發呆。
  忙碌的上班族啊,平時對著鏡子發呆顯得太過浪費生命,這種行為也很容易被偶然經過的人解釋成自戀或花痴。可是,走進美髮沙龍,對著鏡子凝視自己,實在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她喜歡這樣靜靜的和自己交流,仔細審視目前的狀態,確定自己一切都好。
  嘿,還好吧?
  彷彿在對另一個人苦笑,鏡子裡映照出她姣好的面容,她膚質很好,細緻柔滑且清瑩透亮,眼角一點點細紋都沒有。
  明明什麼都沒變啊,誰看得出來她二十九歲了?
  可是為什麼,她就是莫名發慌?
  她條件算不錯啊,怎麼會一直遇人不淑呢?
  路曼瑩暗暗嘆息。會不會……問題真的出在她身上呢?
  是不是被以往的男性朋友們寵壞了?也許吧,她從青春無限的學生時代就經常被追求,總是站在感情世界的上風處,還記得第一個正式交往的男朋友,就是她高中吉他社的社長。
  這位社長來頭可不小,爸爸是知名搖滾樂團的主唱。兩人交往期間,社長甚至為她寫過一首情歌,那首歌被他爸爸無意間發現後,驕傲的將之收錄於當時最新發行的專輯裡,頓時全校為之轟動。
  當大街小巷流行起這首歌的時候,她總是忍不住揚起下巴—— 這是她男朋友專為她寫的,她專屬的歌,且由知名樂團發片傳唱。
  考上大學後,吉他社社長因為課業不佳必須重考,所以兩人也就無疾而終。
  而大學生活更加繽紛燦爛,追求她的人更多了,儘管她自認個性不算囂張,卻仍經常淪為全校女同學茶餘飯後的話題。學校裡絕大多數的風雲人物都跟她傳過緋聞,她不在乎也不介意,於是,她被謠傳成一個惡名昭彰的女人。
  沒錯,她確實還不想定下來。
  趁年輕時,多交朋友有錯嗎?
  她是這麼一個被男生們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女人,她的心,怎會不野?
  其實她不壞,至少,她從不和有女朋友或有老婆的男人交往—— 除非男人騙她—— 她也沒有劈過腿。至於常換男朋友這件事,她承認,她的確耐性欠佳。
  合不來,她首先考慮的,常常不是如何遷就對方,或是努力溝通改善;她習慣快快分手,尋覓下一個良伴。反正下一個男人,通常很快就會到來。
  要說她隨便嗎?
  或者該說,她只是選擇太多。
  好比走進福華飯店的自助式下午茶,擺在眼前的蛋糕甜點那麼多,一個個全都那麼的香甜可口,教她怎麼能只品嚐其中一個呢?
  想不到吃著吃著,不知不覺,不知不覺……二字頭的青春時光,轉眼間消逝不見。某日,她才驚醒發現,自己居然還沒結婚,甚至連個認真交往的對象也沒有!
  蠟蠋熄滅的那一瞬間,她忽然慌了。
  記得很久、很久以前,某學姊曾意味深長的對她說:「最美滿的婚姻,常常跟最美麗的容貌無關。」
  當時她聽了不以為意,現在卻覺得毛骨悚然。學姊素來有看人的眼光,她是在預言什麼嗎?啊—— 呸呸呸!
  路曼瑩深深蹙起秀眉。
  近來,她開始覺得累了,有時在街上遇見顛顛倒倒學步中的孩子,又覺得生個娃娃也不錯,她的人生除了上班和無止境的談戀愛外,好像乏善可陳。
  就說戀愛好了,最近每遇上一個新對象,無論對方的條件再好,長得再帥,她內心深處總不免暗自哀號:又來了,又要開始了。
  重複的過程又要來一次。
  試探對方的心意,幾次約會,之後有的交往,有的沒有。熱熱烈烈的交往一陣子,然後爭吵,接著不甚愉快的結束。
  她的心,不知不覺變得冷感,不再容易被誰感動。所有該玩的她都玩夠了,到底……她的真命天子在哪裡呢?
  「路小姐,麻煩您。」設計師退開一步,示意她該起身了。
  路曼瑩跟在設計師身後,來到沖水間,緩緩躺到躺椅上。
  頭上的毛巾被解開,熱水器啟動的聲音響起,接著溫暖的水流沿著她的額頭傾洩而下。
  有一雙厚實的大手,正捧著她的頭髮輕輕沖洗著。
  這雙手已經照顧她的頭髮好多年,她從大學畢業第一年就把頭髮交給他打理,到她今天滿二十九,一共……五年有吧?還是六年?七年?
  嗚……她記不清楚,原來她已經畢業這麼久,真的很老了。
  總之,一直是他,不曾改變。
  因為他的手很溫柔,每次捧起她的頭髮,就像捧著一串鑲滿鑽石珠寶的項鍊般地小心翼翼,讓她有種備受呵護的感動。
  那麼溫柔的人,她的頭髮在他手裡,一定會得到最好的照顧。
  這雙手的主人也很帥,是個英挺的日系型男。
  她記得剛認識他的時候,他本來留著一顆小平頭,隨著時光飛逝,小平頭變成像動力火車那樣飄逸的長髮。他的頭髮跟她的長髮一樣,烏黑亮麗又有彈性,臉頰是長型的,膚色偏白,身高很高,五官很深邃。
  大家都叫他阿默,是這間髮廊的老闆。
  人如其名,他是個非常沉默的男人。
  「水溫還可以嗎?」柔和的嗓音,在寧靜的空間裡幽幽漾開。
  「嗯。」路曼瑩閉上眼,感覺他厚實的手掌落在她額頭上,霎時眉心舒展。
  他手指滑過她的髮際,擦過她耳後,捧起一縷髮絲細看……
  她幾乎快睡著了,躺在這上面好容易放鬆。真奇怪,她在別的地方不會這樣,溫柔的阿默彷彿催眠大師,害她每次洗著洗著,都不禁呵欠連連,好想就這麼一覺到天亮。
  她出門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阿默的髮廊,平常九點半就休息打烊。可是她每回打電話進來,他都願意留下來等她,服務完才休息。
  像今天就是這種日子,店裡的燈光已經關掉一大半,所有員工也都走光了,偌大的空間裡只剩他們倆。
  優雅的古典樂在室內悠揚,他站在她身後,仔細幫她梳理頭髮。
  她從鏡子裡審視他的動作,他有一雙漂亮纖細的手指,頭髮在他掌心裡彷彿重新得到滋潤,毛燥不見了,一根一根,閃爍著健康飽滿的光澤。他垂眸,仔細梳理她的頭髮,唇角似乎揚起笑容……
  路曼瑩目不轉睛看著那抹笑。
  真好看,阿默彷彿在愛撫情人似的撫摸著她的頭髮。欸……就因為他這樣,她才沒辦法換髮型師吧!
  他對他的工作一定抱有很大的熱情,她心動地想。
  完成後,阿默拿起大鏡子在她身後換了幾個角度,等她滿意的點頭才拿開。
  「謝謝你。」她走到櫃台前掏出皮夾。
  「不用了,今天本店特別招待。」阿默注視她手裡的皮夾,下頷輕輕一點,繼而微笑。
  路曼瑩呼吸頓止。這微笑,跟他的手撫摸她的頭髮一樣溫柔。
  他垂下眼瞼,聲音略略緊繃,輕聲說:「路小姐,生日快樂。」
  「啊?」她錯愕地張著唇。他知道今天她生日?
  「會員資料上有紀錄。」阿默搖搖手上的原子筆,站在櫃台裡記錄她今天的消費項目。「謝謝您多年來的支持,很榮幸為您服務。」
  「是嗎?」路曼瑩闔上皮夾,「我不知道你們現在有這種優惠活動。」
  「是沒有。」阿默眼光閃爍了一下。「路小姐是VIP會員,所以……算是我特別招待。」
  「那……謝謝嘍!」她也不曉得要說什麼了。
  「不客氣。」他隨意的點點頭,低頭待在櫃台裡,像是有事要忙。
  阿默真是個大好人!
  穿上外套,她提起包包正要離開,這時手機鈴聲響起,她一邊推開門走出了髮廊,一邊接聽,手機那頭傳來震天價響的音樂聲。
  「曼瑩,妳在哪裡?」一個尖銳的女聲揚起,衝著手機大喊。
  路曼瑩也大聲喊回去,「我在保養頭髮,什麼事?」
  「我們在老地方,妳要不要過來?」
  「好啊,我知道了。」
  「等妳喔!」
  電話那頭的噪音消失了,路曼瑩闔上手機,念頭一轉,又匆匆回頭推開髮廊的大門。阿默正在關燈,外套背包全擺在櫃台上。
  「阿默?」路曼瑩試探的叫了他一聲。
  「嗯?」他抬起臉,訝異地看著她。「忘了什麼嗎?」
  她搖了搖頭,燦然微笑。「不是啦。你要下班了嗎?」
  「嗯。」阿默遲疑的走向她,穿上外套。
  她抬頭迎視他遠遠走來,這才發現他比她想像中還要高。她好像從來沒有認真仔細看過他,只覺得他頭髮很長很亮—— 也許是這偌大空間只剩他一個,太空曠太安靜,才讓她產生奇異的錯覺吧?
  他一走近,彷彿帶來一股莫名的壓力,像是隱形的暴風圈逐漸籠罩她,她頓時感到口乾舌燥。
  阿默注視她的眼眸十分懾人。
  她遲疑了下,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呃……因為朋友約我,所以我想順便問問你,晚上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去PUB跳舞?」
  他沉默的瞅著她,深邃的黑眸像要射穿她靈魂似的。
  路曼瑩被他看得有些燥熱,靜默了一會兒,阿默終於慢慢地點頭,唇角勾起一抹笑,回答她,「好。」


  她不知道—— 
  原來阿默這麼會跳舞!
  其實,正確說來,她只知道阿默是個髮型設計師,是髮廊的老闆,其他有關他的一切,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五光十色的舞池裡,阿默正隨著音樂擺動身軀,身邊一下子聚集了不少年輕辣妹,路曼瑩則意興闌珊的坐在吧台邊喝酒。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快年屆三十,連體力也一下子就油盡燈枯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蒼老、好可憐,怎麼會這樣呢?
  她才二十九啊!
  「這個帥哥是妳帶來的?」
  「嗯哼。」路曼瑩瞥了身邊的朋友一眼。她是喝醉了還是怎樣?一臉著迷的盯著舞池裡的阿默,整個魂都快被牽走了。
  「至少,妳該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女朋友……或是男朋友吧?」帥得這麼有型,千萬不要又是同志朋友!暴殄天物啊!
  「我不知道。」路曼瑩煩躁的輕啜手上的酒,沒想到阿默如此受歡迎。這群色女,到底還有誰記得她是今晚的壽星啊?
  朋友目不轉睛的盯著阿默,邊向她打探,「他是幹麼的?」
  「他是『我的』髮型設計師。」不自覺的加重語氣,她話才出口,便不自禁愣了愣。
  她的朋友一聽,反應比她還誇張千百萬倍,只見朋友倒抽了一口涼氣,抓住她的臂膀驚呼,「妳的頭髮就是他弄的?」
  「嗯哼。」
  「妳不早說!」
  朋友頭也不回的向阿默飛奔而去,甚至不再費心打聽他的身家背景、開什麼車、有沒有房子……路曼瑩微微一愣,發覺自己有種深深被侵犯的感覺。
  怎麼?想「搶」她的髮型師嗎?
  「曼瑩,什麼事不開心?」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突然靠上來,伸手輕輕碰觸她的臉頰。
  路曼瑩不悅的偏頭躲開,沒精打采的回道:「沒有啊,我哪有不開心?」
  「晚上還有沒有別的節目?」男人又問。
  「節目?沒有吧!」
  「要不要去我的私人別墅玩?」
  「玩什麼?」
  「就……玩嘍!」男人從西裝外套裡閃出一小包白色粉末,嘻地一笑,又把粉末放回去。
  毒蟲!路曼瑩心頭閃過一抹厭惡,又回頭瞥了阿默一眼。
  他正看著她,烏漆抹黑的黑瞳,掠過一抹嚴厲的陰霾。
  她風情萬種的瞅著他眨眨眼,才懶洋洋的迎向男人,說:「看看吧,我男朋友如果沒意見的話……」
  「妳又有男朋友了?」男人訝異地張大嘴巴。他聽說她才剛跟男友分手而已,是復合了?還是釣到新的了?
  「來了。」路曼瑩瞥了阿默一眼,他正努力擺脫身邊的辣妹走向她。
  「好吧,想去再找我。」男人只看了他一眼,立刻像鬥敗公雞似的洩了氣,敗興的拍拍她肩膀,轉頭走開。
  阿默臉色凝重的走到她身邊,看著帶毒品的男人漸行漸遠,臉上陰鬱卻始終揮之不去。
  「妳不要跟那種人來往。」他凝視路曼瑩,神情中有擔憂、有著急。
  「為什麼?」她抬眼睨他,不禁好笑地揚起笑容。
  她愛跟哪種人交往,關他什麼事?
  「他……他……」
  阿默張口欲言,路曼瑩卻先他一步,抬起雙手勾住他頸項,讓兩人親暱的偎在一起。他沒閃避,抿著唇,低頭審視她的臉,她倒是銀鈴似的笑了起來。
  「算了,我本來就沒跟他來往啊!」
  幹麼解釋?呵,她也不懂。總之,阿默看起來很擔心,她就說了吧!
  她跟那個人根本不熟,只是在夜店打過幾次照面而已,天曉得他怎麼會突然湊過來,還秀毒品給她看,簡直莫名其妙!
  「這種地方,妳常來嗎?」
  「嗯。有什麼不對?」
  路曼瑩側眼凝望,阿默沒接話,眉心的摺痕越來越深。
  「他約我去他私人的別墅玩,我說我沒空,因為我跟男朋友在一起。」
  她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阿默頓時呆住,她突然仰頭吻住他的唇。
  阿默只來得及洩出一聲驚喘,黑眸望著她,漾著無以名狀的複雜思緒。
  身子像觸電般,他不能動,手足無措的僵在原地,任憑她為所欲為。
  笑盈盈的路曼瑩調皮地彎著眼,粉唇貼上他的唇畔低笑,她伸舌撬開他的嘴,和他纏綿的深深吮吻。
  阿默真害羞啊!那麼慌亂,根本不曉得怎麼反應,俊臉漲得那麼紅……身體有反應了吧?
  她低笑著,耐性十足的逗了他一陣子,直到他雙手不由自主的滑上她腰際,漸漸有了回應,才慢慢、慢慢、很慢很慢地退開。
  阿默失神地擁著她,彷彿還在夢裡,大手抓著她的腰不放。
  路曼瑩不禁心花怒放的仰頭嬌笑。哇哈哈哈哈—— 
  她果然「寶刀未老」哇!
  「先走吧,我不想待在這兒了。」她知道舞池裡,許多女人正心碎的瞪著他們熱吻的一幕,她帶著絕對的勝利感,勾著阿默的手離開。
  他是她的,今晚!哇哈哈哈哈—— 


  「妳妳妳妳妳,怎麼可以帶這樣的男人回來?實在太過份了!」才踏進家門,路曼舒劈頭就是一道鄙夷的白眼。
  「有……有什麼不對嗎?」路曼瑩腦中一轟,登時也有些茫然……外加一卡車的莫名其妙。
  離開夜店之後,他們說著說著,走著走著,聊著聊著,不知怎麼的,最後竟演變成她主動提議,邀請阿默跟她回家看DVD。咦?她是不是喝醉了?怎麼會讓事情演變至此呢?
  欸,都怪阿默實在太老實了,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我是乖寶寶,我很純情喔!」的氣質,害她忽然、忽然……忽然腦袋打結。面對這身可口的身材,純潔無辜的小白兔眼睛,她就是、就是……就是沒辦法對他下手。
  天,好無聊的生日,無聊的蛋糕、無聊的夜店、無聊的男人、無聊的DVD,這一切的一切讓她真的好想哭喔!
  年近三十,生命裡一點驚喜歡樂也沒有,世上所有的一切事物都那麼令人厭煩。阿默真是隻呆頭鵝……強姦未遂,她飲恨啊!
  「太可恥了!」路曼舒壓低音量,小聲的拍桌怒罵。
  「幹麼啦!」
  路家三姊妹躲在餐廳裡,吱吱喳喳對著阿默品頭論足。
  尤其是路曼舒,對他是一臉的嫌惡。「妳看他,簡直像個手足無措的漫畫美少男,妳這把年紀了,還敢吃這種未經人事的年輕小夥子,未免吃太補了吧!」
  「妳這個老處女,自己吃不到,還罵我吃太好?」路曼瑩嘻嘻地笑道。
  路曼舒極不忍心的搖頭。「妳一定會傷害他的,我真不忍心妳手上又多了一個無知亡魂。」
  「噓,小聲點,我生日還沒過完喔!」她目光不善,冷聲警告。
  「我就知道,妳只是把他當做生日禮物而已。」好……好殘忍啊!
  「妳以為我是蜘蛛精啊?」路曼瑩受不了的猛翻白眼,撇清道:「夠了唷,他只是普通朋友,不是我男朋友啦!」
  「姊—— 」沉默的路曼妤一出聲,吵鬧中的姊妹花立刻回神。
  「嗯?什麼?」
  「妳們看,老媽—— 」她舉起手中冰涼涼的水果刀,驚訝的指向客廳。
  探頭一看,路曼舒也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她們……她們從小敬愛的路于素蓮女士,此時此刻,竟然嬌滴滴的坐在阿默身邊,頭都快垂到人家肩膀上了,還呵呵呵笑得花枝亂顫。
  「老媽也對他伸出魔爪了,我的天!」
  搞什麼東西啊,老爸在天之靈,肯定氣得跳腳!
  路曼瑩連忙探出頭去,朝客廳大吼,「媽,妳不要煩他啦!」
  「我哪有!」于素蓮女士驚跳回神,連忙正襟危坐,老臉紅紅的。
  不行,不能放老媽和阿默兩個人獨處。
  「姊妹們,一起來看片吧!」路曼瑩捧起削好的水果來到客廳,對他抱歉的笑了笑。「我媽就是喜歡問東問西的,你別介意。」
  阿默靦覥的揚起唇角,點點頭。「我來……會不會太打擾了?」
  「一點都不會,來,吃水果。」她叉子給他,率性的往地板上一坐,又朝大妹叫喊,「曼舒,妳來放片。」
  「知道了。」她最後一個出來,關了廚房的燈,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每個人紛紛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老媽坐在單人沙發上,姊和小妤坐地板,她和阿默各據長沙發的一邊,沙發中間放著水果盤。
  不知道姊為什麼想看「BJ單身日記」?
  這部片她們早就看過了,第四台偶爾也會播,算是舊片了。
  路曼舒習慣性地,盤據在客廳最角落的位置裡,仔細研究老姊眼眶裡盈盈的水氣。
  她知不知道自己快哭了?
  只是二十九歲生日嘛,打擊真有那麼大嗎?
  但是……路曼舒輕喟著。再過兩年,她也會跟老姊一樣,空虛的度過二十九歲生日。可,至少老姊沒有虛擲青春,所有該享受的風花雪月,她全都享受過了,哪像她……
  換個姿勢,路曼舒偏頭一轉,頓時呼吸停住,眼前景象,令她忍不住深吸一大口氣—— 
  搞什麼鬼,這叫阿默的小夥子,根本沒在看電影嘛!
  閃閃發亮的黑眸悄悄落在老姊身上,還以為沒人發現呢!
  噢噢噢噢噢,那眼神,害她心碎的好想為他掬一把淚。路曼舒抿抿嘴,不是滋味的瞪了老姊一眼,滿腔同情頓時化為滿腹鳥氣。
  這壞女人,又被她勾到一個無辜受害者了,她到底是何方妖女轉世啊?
  身邊有個這麼帥又痴情的英俊美少男,還看什麼BJ?雪特!


  路曼瑩生日結束前的最後一刻,于素蓮女士依然毫不留情的下令,「妳,去買蛋。」抬起下頷想了一會兒,又補充,「還要一瓶光泉牛奶。」
  冰箱裡沒東西吃了,牆壁上掛著一張大大的「跑腿輪值表」,今天正好輪到路曼瑩。
  於是,大帥哥阿默和大美人曼瑩就乖乖的穿起外套,提起包包,於涼爽的夜風中並肩外出散步。
  阿默送她到離家十數公尺外的7-ELEVE,自己也準備回家了。
  「謝謝你陪我過生日。」路曼瑩向他點點頭。
  「應該是我謝謝妳,在妳家打擾了。」阿默客氣的回答。
  尷尬、尷尬、尷尬……
  要熟不熟的尷尬感擴散中,她僵硬的扯出笑。
  真空虛啊,和有點熟又不太熟的男人一起過生日,唯一的高潮竟是夜店裡的一個吻……可是,她有什麼資格抱怨呢?從頭到尾都是她主動約的啊!
  欸,那是因為她不好意思接受他免費護髮的招待,又覺得一起玩玩根本無傷大雅,原想藉機請他喝杯酒,順便回報人情,孰料竟然演變至此?
  路曼瑩一邊唾棄自己,一邊發自人類世界最基本的社交本能,朝他綻開一朵開朗亮麗的笑容,「因為你在,我們全家都愉快極了,不嫌棄的話,改天再來我家玩吧!」
  如果他常來,老媽和老妹應該會很高興吧!這批老態龍鍾的女人,偶爾也需要年輕男人的滋潤,正所謂望梅止渴啊!
  「好,謝謝。」
  阿默客氣的模樣,彷彿他們又回到髮廊裡,他是設計師,她是客人。
  路曼瑩嘆息一聲,對這樣老實木訥、完全不油條的男人覺得很乏力。
  以後除了在髮廊碰面之外,他們大概不會有交集吧!
  這傢伙帥歸帥,但她更喜歡風趣幽默、能逗她開心的男人。
  「再見,阿默!」
  「再見,生日快樂!」
  路曼瑩走進7-ELEVE,在自動門關上前,揮手對他笑了笑。
  叮咚!自動門關上之後,她便不再將思緒放在他身上,轉而尋找她此行的目的去。
  牛奶和雞蛋,唔……再來一手啤酒好了。
第二章
  一月十九日
  不能結婚的原因,真的是出在我身上?嗚,為什麼……明明好像交過很多男朋友,可是,卻從來沒有瘋狂墜入愛河的感覺?
  我,是不是對愛情冷感?
  
  張先生深情款款的說:「曼瑩,妳願意嫁給我嗎?」
  路曼瑩受寵若驚瞪著某知名品牌的淺藍色方盒,方盒裡盛裝了一只三克拉的公主切割鑽戒。嘖嘖嘖,好豪華!她心碎地望著它,天啊,真的好美。
  「可是我們才交往幾個月……」
  「從第一眼見到妳,我就有種強烈的感覺—— 就是妳了,肯定是妳!我真的很想照顧妳一輩子,若妳願意相信我,就給我這個機會,讓我為妳套上戒指。」
  路曼瑩睜大眼眸聽完這番話,唇一抿,霎時不可抑制的笑了出來。
  笑啊笑,笑得花枝亂顫,瘋瘋癲癲,一場浪漫的求婚記,登時被她搞得有些滑稽—— 糟,眼淚噴出來了。
  抓起紙巾,她小心翼翼的吸乾淚珠,免得弄髒了眼線。
  實在不能怪她呀,真的太好笑,他說「一輩子」耶,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張先生嚴肅的板起臉孔。「妳不要笑,我是很認真的。」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路曼瑩笑得比剛才更厲害,咯咯咯的抽氣聲,間斷的從喉嚨裡冒出來。她也知道自己很失禮,這樣根本在踐踏男人的自尊,可她實在沒辦法控制啊!
  人的一輩子有多長?
  他才認識她多久?
  竟然可以篤定的說出「照顧妳一輩子」這種話?
  男人啊,是在家裡太無聊,電影、偶像劇看太多了嗎?他到底憑什麼對她說出這種話?難道她喝醉了,曾經爬上他的床嗎?沒有哇!
  「妳笑什麼?」張先生終於發怒,不悅的收起藍盒子。
  路曼瑩總算拾回笑容,正經地望著眼前的男人。「對不起,你的求婚對我而言太突然了,我還沒準備好。」
  「妳要準備什麼呢?」他冷冷地瞪視她。
  「我……」路曼瑩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突然有些心虛。「我還沒有準備好要結婚。」咦?她是不是說過要以結婚為前提進行交往?
  呃……她是說過對吧?是跟他說的嗎?咦,她有點不確定。
  「那,妳讓我等到什麼時候?」張先生背往後靠,抱起雙手,蹺起二郎腿懶洋洋地問。
  他是為了想結婚才跟路曼瑩約會的,可不是為了風花雪月的愛情。
  她的確長得美,個性算是好相處,但看她這身時髦的裝扮,他已有準備將來要負擔妻子奢侈愛美、刷卡不眨眼的一切開銷了,但,這一切他認為值得。
  因為享受的人是他,帶出去有面子,沒什麼好抱怨。約會幾次後,他認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也在適當的時候說出合宜浪漫的求婚詞,這樣還不夠?
  難道非要約會調情兩三年,才能結婚生子?
  坦白說,他很急,沒時間等。
  「嗯……」路曼瑩開始研究起她的水晶指甲。唔,小指好像有點剝落了。
  「曼瑩?」他出聲催促。
  她茫茫地瞪著眼前的男人。
  眼前彷彿浮現一口很深很深的井,她只要輕輕往前一步,就會整個人跌下去,而底下是暗無天日,又濕又冷的絕谷深淵……不必考慮了,光是想就發毛,她不可能往下跳的。
  「我看著你的時候,並沒有想結婚的慾望……」路曼瑩深深吸了口氣,遺憾的對他坦白。
  一開始,她是欣賞他的結婚誠意才跟他交往看看的。可是幾次約會,她越來越不耐煩。交往期間都沒感覺了,婚後的漫漫人生怎麼辦呢?
  「雖然很想努力,可是我、我……大概沒辦法嫁給你吧!」
  這頓飯貴得嚇死人,但她還是執意該由她請客。
  她不是不想結婚,只是對象不是他,她很抱歉,不過,他們的關係就到此為止吧!
  晚餐結束,不歡而散。
  好啦,揮揮衣袖,她身邊的男人被她一個個送走了。
  有的被她發現是有婦之夫,有的是搞不清楚狀況的蠢蛋,有的是只想玩樂不想安定的浪子,有的完全沒有犯錯,卻教人完全提不起勁。
  原來結婚這麼難!想玩的時候,隨手一抓就是一把男人,想結婚的時候,卻發現沒有一個值得託付終身。
  越來越迷惑了,她……她好像根本不曉得自己想要什麼樣的對象?人總不可能十全十美,到底對她而言,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呢?
  路曼瑩沮喪的招來一輛計程車,上車對司機說:「麻煩你,到這個地方。」
  送上阿默的名片,上面印著髮廊的地址。
  沒辦法,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想要弄頭髮。


  咦?呃?已經超過九點半了嗎?路曼瑩失望的垂下肩膀。
  阿默拉下鐵門,轉頭才發現一身落寞的她。
  「對不起,今天已經休息了。」他抱歉地看著她。
  「沒關係,我改天再來好了,謝謝你。」她失落地點點頭。鐵門都拉下來了,能怎麼辦呢?
  她太迷糊,常常忘了時間。都怪夜晚實在太漫長,九點半對她而言彷彿才過傍晚,正是華燈初上,玩興漸濃的時候,而阿默卻要關店休息了。
  也是,這樣他才有自己的生活啊!
  路曼瑩正要離開,阿默卻突然叫住她。「路小姐。」
  「嗯?」
  「妳不介意的話,去我家弄頭髮怎麼樣?」他走向她,高瘦的身形隱沒在陰影中。
  又來了!他走近時,她總是莫名緊張,明明沒做什麼,她卻有些喘不過氣的感覺,他認真的神情好似有種魔力。
  路曼瑩有些遲疑。「你家?」
  「我家離這裡很近,幾步路就到了,而且設備齊全,比在店裡還方便。」
  「那……那好吧!」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反正她常常是最後一個到他店裡光顧,最後還不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他們認識很多年了,沒什麼好不放心的。她聳聳肩,隨遇而安的跟在他身後。
  一路上,阿默不時轉頭確定她跟上了沒,迷人的黑眸一閃一閃,像是兩顆星星鑲嵌而成的。
  真好看!自己以前為什麼沒對他下手呢?
  路曼瑩心頭怦怦地跳,又不禁暗自竊笑。要是兩三年前,她鎖定目標後,會毫不遲疑的主動出擊。可惜現在心境不同了,比起刺激火熱的戀情,她更渴望能夠互相依偎、彼此相處都感覺很舒服、能夠一起生活的那種男人。
  噢,阿默真是可口啊!
  從背後看上去,他有一道頎然的背影,寬闊的肩膀,黑緞般的柔亮長髮隨風飛動,連走路的姿態都像貓咪似的優雅。她最記得他那雙纖細修長的手,幫她洗頭髮的時候,食指偶爾輕觸她的耳朵……
  糟,心跳變得好快,胸口迅速漲起一股壓力,悶悶悶,好悶喔!
  路曼瑩懊惱地收拾起遐思,趕緊告訴自己別鬧了。
  阿默不適合她目前這種階段,他太生澀、太稚嫩,她已沒那種勁和他廝混,再說人家又沒那種意思,好端端的,她一個人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
  隨著阿默來到一座公寓,踏進他家,第一眼看到的景象,就令路曼瑩感到十分訝異。沒想到,他家宛如一間小型的髮廊工作室,連沙發設備都一樣。
  阿默告訴她,這些設備是髮廊重新裝潢後多出來的設備,丟掉覺得浪費,轉讓也不值錢,於是乾脆全部挪到家裡來。
  坐在和髮廊一模一樣的椅子上,對著和髮廊一模一樣的鏡子,明明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不同。也許是氣氛吧?
  在這陌生的空間格局裡,她和他,就是有那麼一點點不同。
  「阿默,你常常在家裡工作嗎?」她懶懶的閉上眼,他的手正在她肩頸之間按揉著,不大不小的力道,完全適合她。
  是錯覺嗎?她似乎嗅到他身上發散出的古龍水味,淡淡的,很舒服。
  「沒有。」阿默話不多,簡單回答。
  「嗯……練習手藝的時候呢?」她仰頭笑問。
  阿默正好傾身,鼻息不經意的拂在她額頭上,嘴唇差點碰到她鼻尖,兩人都是一愣。
  「也不會。」他直起身子,溫柔望著她笑。
  「這些設備白白擱在客廳裡,不會佔空間嗎?」路曼瑩咬咬唇,臉微微發熱。看了鏡子裡的自己一眼,幾乎呻吟。天,她這色女,臉都紅了!
  「我白天都在髮廊,晚上回家就是睡覺。」阿默垂著眼瞼。
  「女朋友不會抱怨嗎?」她笑了笑。
  他微愕,不禁瞟了鏡子裡的她一眼。「我沒有女朋友。」
  「以前交往的呢?」路曼瑩又笑。
  「也沒有。」他搖搖頭。
  「嗄?」她笑得咧開了嘴,帶著驚異和不敢置信。「不會吧,你還沒交過女朋友?」
  「不是……」阿默尷尬地輕咳,解釋說:「我上個女朋友,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這些東西都是兩三年前重新裝潢的時候才有的,所以……」一頓,自己也蹙起了眉,語氣有些遲疑,「所以……妳是第一個坐在這上面的人。」嘴裡不由自主的承認,心臟卻狠狠繃緊。
  他不確定自己可以這麼說嗎?該這樣告訴她嗎?他明明不願意讓她感覺有負擔的……
  呵,心花怒放啊!路曼瑩快樂得連腳尖都在扭動。她是神經病,她八成有病,又沒什麼事,到底在開心什麼呀?阿默又不是她的誰!
  可是,這種獨一無二的感覺實在好好好……好爽啊!
  阿默垂眸拿起了洗髮精,沾濕她的頭髮。
  冰冰涼涼的泡沫,總算沖淡了一絲絲不尋常的氣氛—— 
  沒錯沒錯,這只是一時的氣氛促成的,不代表什麼。
  她暗暗嘆了口氣。短暫的迷失沒有維持很久,這樣很好,她並不想和阿默捲入什麼短暫熾熱的曖昧情愫裡,隨之而來的分手會令她失去……失去……
  失去唯一能照顧她頭髮的髮型師?
  是啊是啊,頭髮對美女而言是很重要的。
  瞧他一臉認真輕柔的樣子,彷彿正在完成什麼藝術品。
  隔著鏡子偷偷看他,她的長髮在他的指縫間流洩,他很溫柔、很溫柔的爬梳它們,神情專注,確定每一根髮絲依然美麗如昔。
  唔,心情總算好了一點點……他的雙手肯定具有魔法,既能撫平髮絲的毛燥,也能一掃她的煩惱和鬱悶。
  路曼瑩閉上眼睛,享受著阿默為她帶來的平靜。漸漸的,她的眼皮越來越重,思緒輕飄飄的,好舒服啊,可以就這樣睡著嗎?
  靜謐無聲的空間裡,她彷彿進入某種奇異情境裡,阿默的聲音,頭髮的觸感,讓她變成一隻半夢中的貓咪,瞇著眼,任憑主人順撫牠柔軟的細毛……
  「好了。」阿默語調平平的聲音劃破寧靜。
  迷糊地睜開眼,她有點不敢置信。
  咦?已經好了?看看錶,天,這麼快就過了一個多鐘頭,他會催眠嗎?才眨眨眼,時間就溜走了?她還想要……要……
  哎唷,什麼啦!
  路曼瑩蹙著眉,有些不情願、不滿足,懶洋洋起身,低頭翻出皮夾。
  阿默卻對她搖頭。
  「這裡是我家,妳來這裡,就是我朋友,我不能跟妳收錢。」
  「那……」她側頭想了想,便點頭同意,又對他笑了笑,「那我們去吃消夜好不好?我請客,你喜歡吃什麼?」
  「妳不用……」尷尬的搖搖手,他不想這樣,好像交換條件似的。
  但是她很堅持的說:「是你說要把我當朋友的啊,我餓了,這附近哪裡有好吃的,我們一起去吃嘛!」
  聽她這麼說,阿默不好再拒絕。
  於是,他帶她到一間常去的日式關東煮店。
  路曼瑩聽他建議點了炒烏龍,吃了第一口後,就欲罷不能的狼吞虎嚥了起來,嘶嘶吸著麵條,讚不絕口。
  「我不知道巷子裡有這間店,改天再帶我媽和我妹過來。」
  阿默眼角瞇瞇地笑彎了,靜靜的低頭吃麵,心頭蕩漾著暖意。
  她喜歡,他就滿足了。
  之後,他陪她散步回家。說起來,路曼瑩的家、阿默的家、髮廊、關東煮小吃店,這些地方距離都不遠,他們算是某種程度的鄰居吧?
  走著走著,阿默突然開口,「妳為什麼心情不好?」
  「呃啊?」路曼瑩懷疑地皺起眉頭,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怎麼知道我心情不好?」她訝異地抬起臉。
  「妳心情不好時,就會來保養頭髮。」他的語氣輕鬆,彷彿早就知道。
  她聽了,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彷彿莫名挨了一巴掌。
  不會吧……她真的嚇呆了。
  「怎麼露出這種表情?」阿默失笑看著她。
  路曼瑩嘴巴咿咿呀呀的,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頭。「你……你怎麼知道我我……我心情好不好?你都看得出來嗎?」
  「嗯。」阿默點點頭,柔和的笑臉,顯得寧靜而溫暖。「妳來店的時間很不規律,有時幾個月才過來一次,有時一個月每天都來,一般人不會這樣。妳每次都那麼認真對著鏡子想事情,我猜護髮對妳而言……可能不是那麼表面吧?」
  應該說,比較類似某種儀式才對。因此,無論時間再怎麼晚,只要她來,他一定會親手為她打理頭髮,他就是……就是不願意看她帶著心事回家。
  他喜歡她這樣,喜歡她近打烊時來找他,每回店裡只剩下他們倆的時候,他就心跳得很快,狂喜得血脈僨張,撫摸她頭髮時,他每一根指尖都是熱的。
  她一定不知道吧?她這樣……彷彿無論出了任何事,都想跑進他懷裡似的,多麼令他心折。
  路曼瑩摀著自己發燙的雙頰,尷尬笑說:「都被你看穿了,以後去找你多不好意思。」
  「會嗎?」他愣了愣,俊臉起了變化。
  她睞他一眼,又笑說:「可惜沒辦法,我的頭髮已經太依賴你了。」
  阿默可笑不出來。如果她以後不來找他,他……他想都不敢想。
  「今天有人向我求婚,被我拒絕了。」
  路曼瑩挽著他手臂,突然說起自己的心事,而他靜靜聽著。
  「……不是對他沒有好感,但想到結婚的對象是他,便覺得提不起勁,所以,最後還是分手了。我想,就算給彼此再多機會,也不會突然使我改變心意,那又何必浪費時間?」
  「妳在找結婚對象?」她的一番話令他感到訝異。
  他沒想到她會遇上這種困擾,她這麼美好,找對象能有多難?
  「嗯,我不想一直交男朋友,好累。」她覺得自己真的變老了,全盛時代已經過去,不該再迷沉那種生活了。
  頹然垂下肩膀,一抹深沉的倦意,悄悄爬上她一向明媚的臉龐。
  「為了找而找,當然累,為什麼不順其自然呢?」阿默憐惜的看著她。
  「我每次都很順其自然啊,很自然的……到最後就變無聊了。」路曼瑩無奈的聳聳肩。
  「從戀愛到婚姻,本來不就是這樣?」
  「不是,我覺得我不期待和他們一起生活。」
  「妳想找什麼樣的對象呢?」他反問她。
  她又聳肩。「我也不知道哇……」
  時下很流行的「清單法」,對她似乎不管用。
  所謂清單法是指:把外貌、學歷、金錢、個性一切可以納入評分標準的項目,一個個打上分數,加總起來最高分的就獲勝。可是……她過去交往的男人分數都很高,她卻不想嫁給他們。
  「每天早上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人,至少要能讓我發自內心的對他微笑才行吧?」路曼瑩轉頭尋求他的同意,阿默捧場的點點頭。
  她接著說:「或者,至少要讓我能無拘無束的面對,不必擔心妝花了、身材走樣,或者和他一起看電視時,突然想放屁也不會覺得害羞才行。」
  「嗯,」阿默點頭,很輕很輕的說:「這些都不難。」
  「才怪,很難好嗎?」她不認同的冷嗤了聲。
  「一點都不難。」他仍堅持。
  「是嗎?」她淡淡的看著他。
  阿默突然轉過頭,無比認真地凝視她。「如果彼此是真心相愛,這些就不是問題。」
  「是嗎?」路曼瑩疑惑地咬咬唇,不是很確定。
  她一直把自己裝扮得很好,光鮮亮麗的周旋在異性之間,從來沒有放鬆過,真的一刻也沒有。花蝴蝶可不是人人當得起,她夠愛美、夠節制,天天運動保養才能吃得開。
  世上沒有萬年不老的精靈女妖,她都二十九歲了,當然要更努力。唉,也許就是平常太努力,太習慣了,想放鬆都很難,很沒安全感。
  「妳根本不愛他們吧!」阿默對她露齒一笑,這無心的一笑,倒讓她不自禁的看呆了。
  他本來就是個很帥的男人……
  路曼瑩臉頰有些發燙。阿默凝視她的模樣,真令人害羞啊!


  她竟然變成單身公害了,雪特!
  今天在辦公室收E-mail的時候,她收到一封高中同學傳錯的Mail。
  這封Mail絕對不是給她看的—— 她人緣沒這麼差吧—— 卻陰錯陽差轉寄到她手上,害她整天心情低落。
  同學們在計劃聚會,而且只給已婚或攜帶男友的同學參加。
  可是信件末端多了註記,某人說,最好不要叫路曼瑩來,免得老公莫名其妙被她搶走了。幾個同學紛紛附和說,她簡直可以隨心所欲決定哪個男人做她的下一任男朋友。又有人說,雖然她未必是有心的,可是太容易接受新男友,個性太隨便,有男人在的聚會,還是不要找她比較好。
  雪特、雪特、雪特!
  路曼瑩刪掉那封Mail,心情沉重到讓她提不起勁做任何事,所以她取消今晚跟某人約好的情人節大餐,又跑到髮廊來護髮。
  她一直知道自己身邊有不少耳語,只是從未仔細探究過內容到底是什麼。枉費這票女人還是她高中要好的同學,這樣污辱她,實在太過份了!
  她搶過她們的男朋友嗎?
  她很確定,並、沒、有!
  阿默看到她推門進來,短暫靜默一秒,便朝她點點頭,領她到最角落的空位上。
  路曼瑩今天來早了,他正在替某個女客人燙頭髮。小妹為她奉上茶水,遞上報紙,當助理要為她按摩時……她拒絕了。
  阿默把助理叫回去,叫所有人都別理她,任她就這樣一個人坐在角落裡。
  她要等他,她心想。
  她是他的,他心想。
  兩人之間,彷彿多了份無聲的默契,時鐘的指針慢慢指向九點半,客人們一個接一個離開,而助理們開始收拾器具,他才走向她。
  他像平常一樣替她解開頭髮,按壓僵硬的肩頭,撫平她抑鬱的心情。
  其他設計師、助理們,紛紛打卡下班,他花了比平常更長的時間為她一個人服務。
  獨處之後,路曼瑩把所有委屈都告訴他,恨恨地發下豪語。
  「我永遠都不跟她們聯絡了!」
  「妳只是說氣話。」
  「阿默,你可不可以永遠當我的好朋友?」
  「當然。」阿默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
  她不禁淚眼盈眶,賭氣地說:「我有你就好了。」
  阿默跟她所有的朋友都不一樣,他會認真聽她說話,仔細為她分析,必要的時候會跟她站在同一邊,一起痛罵背叛她的朋友們。
  他永遠不會表面笑嘻嘻的,暗地裡到處中傷她。
  對她有意思的男人很多,純友誼卻很少,她從來不知道擁有男性朋友的感覺這麼好,阿默比她過去交往的「男朋友」強太多了。
  阿默聽了,微微輕笑。
  「阿默,你為什麼沒交女朋友呢?」路曼瑩忽然渴望多了解他,話一出口,既是緊張,又有點兒害怕。「你條件很好啊—— 」
  「我家裡情況不太好,跟我在一起會很辛苦的,所以我不考慮交女朋友。」
  阿默看起來心情很好,儘管低著頭,長髮幾乎掩去他的臉,唇畔卻有一抹神祕莫測的笑意。
  他用手肘把頭髮頂開,露出深邃的眼眸。「我有好朋友就好。」他很溫柔的看著她。
  說不出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路曼瑩霎時激動得心臟狂跳。
  「好,以後我們是好朋友,你有任何事,都別忘了我。」
  「嗯。」他笑得眼睛幾乎瞇上了,很滿足的模樣。
  這晚,她等他收店,阿默則堅持要送她散步回家。一路上說說笑笑,她家終於到了,他們站在公寓樓下,腳步一頓,忽然都有些依依不捨。
  阿默從口袋裡拿出一支煙,朝她笑笑,「趕快上去吧,天氣很冷。」
  「好。」她轉身打開公寓大門的鎖,又回頭對他說:「上次你來我家,我媽和我妹妹們都滿喜歡你的,以後下班要是無聊,就來我們家坐坐吧,反正我們住得那麼近。」
  「我知道了。」阿默點點頭,燃起啣在嘴上的煙。
  路曼瑩關好公寓鐵門,上樓回到家,隔著陽台還可以看見他停在原地抽煙。
  忽然一輛計程車經過,被阿默攔下,他把煙踩熄,搭上計程車走了。
  咦?他沒說他還有節目啊?
  他們住得很近,走路只要十幾分鐘,需要搭計程車嗎?
  路曼瑩微微皺眉,脫掉鞋子收進鞋櫃裡。想歸想,但這事很快被她拋到腦後。
  也許天氣太冷,他想盡快回家吧!


  計程車停在一間安養院門口。
  下車後,阿默熟稔的沿著走廊走進一間單人病房。病床上,有個神態安詳的婦人正熟睡著,他摸摸她額頭,笑意掩不住爬上眉梢。
  「媽,對不起,今天來晚了。剛剛曼瑩來找我,她心情不太好,所以我陪她走一走才過來。」
  他搓了搓婦人冰冷的手,搓到手變暖了,才打開棉被,拉出婦人的手臂,一邊按摩,一邊聊天似的說起,「媽,曼瑩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以前不熟的時候,覺得她看起來很世故,沒想到……她很純真,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很漂亮喔!」
  床上的婦人沒有回應,阿默也不在意,仍舊按摩母親的手腳,溫柔的動作一點也不馬虎隨便。
  「現在我們變成好朋友了,我覺得很幸福。」渴望能和她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第三章
  四月十二日
  曼舒問我喜不喜歡阿默?我當然不可能喜歡他!拜託,我隨時都可以舉出幾十個不能跟阿默交往的理由:
  一、我不想得罪髮型設計師。畢竟我的頭髮都交給他那麼多年了,如果將來不幸分手,導致必須換一個髮型設計師,像阿默這樣優秀的美髮人才,叫我上哪兒找啊?
  二、他太帥又太年輕,看起來不像是可以結婚的對象,而我已經老得玩不動了,只想跟可能當老公的男人交往。
  三、曼舒這個老處女好像喜歡他,雪特!我親愛的妹妹難得看上一個男人,我不能跟她搶。畢竟我隨時找得到下一個,但以曼舒的個性,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四、阿默是「好朋友」啊!

  來不及,來不及了!
  路曼瑩一手提著包包外套,一手拿著星巴克的熱咖啡,遠遠朝著電梯口直衝而去。還有兩分鐘,她還有兩分鐘,希望老闆還沒到……
  雪特,這是這個月第幾次了?
  每次為了趕這最後幾分鐘,她壽命都快縮短一半了!
  「拜託……等一下,等等我!」就快跑到的時候,電梯門突然開了,她歡呼一聲,趕緊衝進電梯,卻不料高跟鞋在電梯口卡了一下,她的腳一歪,差點跌倒在地上,幸好身旁及時多出一雙手,扶住了她傾斜的嬌軀,她趕緊把腳跟抽回來,電梯門剛好關上。
  結果她甫一站好,手上的咖啡蓋忽然掉了,可能是剛剛跑得太厲害,這時熱咖啡濺到她手上,她被燙得驚呼一聲,咖啡很快又被端走,她手上多了條男用手帕。
  「小姐,妳沒事吧?」
  「我沒事,還好還好……謝謝你。」
  一道男人的聲音從她頭頂上揚起,路曼瑩氣喘吁吁的一邊甩開手帕把手擦乾,一邊抬頭往上看這個一分鐘內救了她兩次的男人,她由衷感激。
  男人關心的低頭看她,兩張臉一對上,男人立刻被震撼,傻傻的張大眼睛,久久闔不攏嘴。
  路曼瑩低笑了起來,不疾不徐的從他手上拿回自己的咖啡。
  男人像突然從夢中醒來似的,清了清喉嚨,禮貌的自我介紹,「妳好,敝姓蕭,蕭慎為。」他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給她。
  她笑著把名片夾在指縫裡,點頭笑笑,「我叫路曼瑩,抱歉手上太多東西了,現在沒辦法拿名片給你。」
  「沒關係,妳在這裡上班嗎?我也是,我在十七樓的晴城科技。」
  點點頭,她客氣的回答,「我在十六樓,麥果軟體。」
  「那我們是鄰居嘍?」蕭慎為眼睛一亮,又問:「妳是軟體設計師嗎?」
  「不,我只是祕書。」路曼瑩展開笑靨。
  他深吸了口氣,鼓足勇氣問:「我可以請妳吃飯嗎?」
  「這個嘛……」她笑瞇了眼。
  一般來說,追求女孩子的手段她看多了,如果有人問她,她最喜歡的追求方式是什麼?莫過於坦誠的表現對她的欣賞,直接而不失禮貌的提出邀約。
  這男人幫了她兩次,從他毫不遲疑的行動,可以看得出來他反應很快,隨身攜帶手帕,應該是個細心的男人。
  他長得不錯,身高很高,只看她一眼就對她著迷,隨後表現得爽快、積極又大方……呵呵呵,如果她此時手上有份清單,那麼截至目前為止,他的每一個表現都可以打勾勾,這教她怎麼拒絕呢?
  電梯門開了,路曼瑩趕緊踏出電梯,一邊跑向辦公室,一邊回頭朝他大叫,「下次見面再約吧!」
  「下次嗎?好,沒問題。」蕭慎為失神地目送著她越跑越遠,手指還按著電梯按鈕不放,著迷地嘆道:「但好歹也先告訴我,妳有沒有男朋友啊?」


  傍晚下班後,路曼瑩一走出電梯口,就看見蕭慎為手裡端著一只咖啡杯,朝她揮了揮手,咧著大大的笑容。「嗨,美女,又見面嘍!」
  「這麼巧?」她驚訝地看著他。
  「是啊!」蕭慎為抬起下頷,往牆上的大鐘一努,「我四點半下樓買咖啡時心想,等一等,說不定『正好』能遇見妳。」
  路曼瑩跟隨他的目光,往時鐘方向一瞥。都快六點了,這麼說,他等了她一個多鐘頭?
  「怎麼樣?可以請妳吃晚餐嗎?」蕭慎為目光炯炯的期待著。
  他的目標很明確,一點也不容置疑。
  路曼瑩看著他把咖啡杯拋進垃圾桶裡,優雅自信的走向她。
  她忍不住仔細打量眼前的男人—— 他看起滿不錯的,有一頭乾淨清爽的平頭,膚色黝黑健康,五官深刻有型,雖是單眼皮,卻意外的明亮有神。她估計他大約三十出頭,也許只有二十七八歲,比她小一點也說不定。
  「好啊,有何不可?」路曼瑩決定大方的接受。
  認識認識嘛,合不來就算了,再說,帥哥可是晚餐最好的調味料呢!
  蕭慎為頓時心花怒放,笑意爬上眼角,單眼皮眼睛也受感染的微微瞇起。他狀似無心地問:「沒有男朋友或老公,等著妳一起吃飯嗎?」
  「沒有。」路曼瑩了然於心的微笑。
  「我太幸運了,」蕭慎為的笑意越來越深,「妳這麼漂亮,怎麼可能沒有男朋友呢?」
  「事實上,是有幾個約會的對象,但我還在考慮……」
  「不用考慮,就是我了。」蕭慎為自信的朝她眨眨眼。
  她挑了挑眉,沒說什麼。
  男人有自信是件好事,只希望不要淪為自大才好。
  接下來,蕭慎為帶她去一家高級的日式料理店用餐,這家店她以前也來過一兩次,非常不好訂位。晚餐進行到一半,他才向她透露,其實他早上一進辦公室就先訂好位置了。
  「如果沒等到我,或者被我拒絕怎麼辦?」
  「有什麼關係?人總是要吃飯啊,天天訂好位置,總有一天等到妳。」蕭慎為開朗地笑說:「俗話不是說,機會是留給準備好的人?」
  「這句話可以這樣用嗎?」路曼瑩笑岔了氣。
  晚餐進行得十分愉快,以她約會無數的經驗來說,可以給他八十分,那是相當罕見的高分。只不過,類似這樣的約會,認識新的男人,已無法激起她太大的熱情。說實話,她並沒有對蕭慎為非常動心。
  但她欣賞他積極的態度,而且條件不錯,似乎……似乎是個結婚的好對象,至少……比阿默適合多了。
  這念頭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逝。
  路曼瑩不禁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念頭嚇了好大一跳。
  阿默?什麼呀,她怎麼會想到他呢?
  餐後蕭慎為送她回家,她在陽台脫下高跟鞋後,習慣性的往樓下看。蕭慎為開車慢慢離開,在巷子的盡頭,一對男女和他的車子交錯而過。
  路曼瑩有點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確定自己沒看錯。
  那不是……阿默和曼舒嗎?
  對了,曼舒早上跟她要了阿默的名片,說想換個髮型。
  阿默的髮廊挺高檔的,消費不便宜,進出往往都是些女明星、富商太太、名媛小姐—— 而曼舒平常都是去普通的美髮沙龍,這回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突然想來個大改造。
  大改造是很好啦,可是……阿默特地送曼舒回來?
  為什麼?
  噢,瞇眼細看,曼舒把留了許多年的長髮剪了。
  拋去厚重的長髮,她整個人像是脫胎換骨般。臉蛋看起來更小,五官比以前更立體,眼睛更大更明亮,身形比例也修長多了。過去那頭長髮徹底壓垮了她的光彩,現在的她容光煥發,俐落可人。
  真是可喜可賀,世上果然只有懶女人……
  路曼瑩深深吸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剛剛一直憋著呼吸。
  搞什麼呀?
  默默退回房間裡,她丟下包包,仰頭倒進床鋪裡,眼前只有一片黑。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適應那黑暗。
  適應了,又如何?
  她雙眼無神的瞪著天花板,心裡某個地方空空的,涼涼的。
  還以為阿默對待她是特別的。
  原來換了曼舒,他表現的也一樣。
  也對,他們只是朋友嘛,她是不是太自戀了?憑什麼以為世上所有的男人都該圍著她打轉呢?
  這晚,路曼瑩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睡不好。
  認命吧,路曼瑩,妳的全盛時期已經過了,再也沒有男人願意為妳瘋狂了。
  她落寞的想著,認真找個適合的男人,快把自己嫁掉吧!
  歲月不等人,她還想生小孩呢!
  眼前浮起一抹高身影,模模糊糊的。
  蕭慎為……那男人可以嗎?
  糟糕,她居然有點記不起他的長相。怎麼會呢?他們明明才度過一段愉快的晚餐時光啊!


  午休時間,麥果軟體茶水間。
  「曼瑩,怎麼沒精打采的,有事啊?」敏英看著路曼瑩,低頭輕啜一口熱茶。
  「嗄?沒精打采?我有嗎?」她把剛拆開的即溶咖啡倒進熱水裡,漫不經心的攪拌、攪拌、攪拌……忽然仰起頭,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天啊!身體怎麼這麼僵硬?這是老化的前兆嗎?
  「有有有,妳這陣子怪怪的。」敏英皺了下眉,忽然靈光一閃。「嘿,聽說妳在跟樓上晴城科技蕭先生約會,怎麼樣?江湖傳言,晴城科技出帥哥。妳去過蕭先生的辦公室嗎?」
  嗯?路曼瑩愣了三秒鐘。「誰告訴妳的,這麼八卦……」
  「那麼,傳聞都是真的嘍?」敏英的眼睛閃閃發亮,口水都快滴下來了。那位蕭先生……聽說是總經理耶,好好喔,曼瑩每次都釣到這種大魚。
  欸,她還能說什麼呢?
  路曼瑩努力把唇角往臉頰兩側撐開,維持上揚弧度。「我們只是吃飯而已。」
  「加油唷!」敏英鼓勵拍拍她肩膀,示意她別緊張。「等妳跟晴城科技的人混熟了,就偷渡一點桃花給我們嘛!」
  十七樓的晴城科技,在他們這棟大樓裡可是以「帥哥多如流水」著稱的。可惜帥哥們眼睛長在頭頂上,不容易親近,要是先有人打進他們圈子,麥果其他人說不定也有機會的,呵。
  「曼瑩,最近下班後都沒看到妳耶—— 」佳琪走進茶水間,劈頭便問:「妳怎麼啦?都不來跳舞啦?」
  「有點膩了。」路曼瑩懶洋洋的垮著肩膀。
  她現在無論做什麼都沒勁,心情莫名低落,連約會吃飯也很懶……若不是還惦記著自己今年許下的「目標」,下班後,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飛奔回家,好好睡她的大頭覺。
  「嘿嘿,該不是蕭先生不喜歡吧?」敏英一臉曖昧,瞇起眼睛取笑。
  「沒有啦。」她沒好氣地抿抿嘴。真是,八卦傳千里。
  佳琪忽然用肩膀頂了她一下,笑嘻嘻問:「對了,我朋友辦生日派對,晚上陪我一塊去好不好?」
  「我沒興趣,抱歉。」路曼瑩笑著搖頭拒絕。如果可以,她還寧願去髮廊——不不不,念頭一起,她立刻清醒過來,否決這念頭。
  前陣子,曼舒剪完頭髮回來,忽然問她喜不喜歡阿默,言詞間,好像很在意似的。
  問她喜不喜歡阿默?
  她當然—— 不喜歡啦!
  他們是好朋友,只是好朋友,如此而已。
  那時曼舒懷疑地瞇起眼睛打量她,好像不太相信似的。
  奇怪了,曼舒為什麼突然關心起她的感情生活?她以前交過一打又一打的男朋友,曼舒沒有一個記得住名字的,莫非……
  莫非曼舒真的喜歡阿默?
  很有可能喔!
  以她與生俱來的戀愛直覺判斷,應該沒錯,那麼她以後還是少在阿默面前出現吧!為了妹妹的幸福,她決定從此遠離他。
  從那之後,漫長的時光,她陷入煎熬,到如今,她頭髮已經好久沒保養,抓起髮尾細看,一根根都開始枯萎分岔了。
  她沒想到自己竟會如此的心浮氣躁、坐立難安。
  前、所、未、有、的、心、情、低、落、啊!
  「不要啦,曼瑩,陪我去嘛,妳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害我好不習慣喔!」佳琪不斷搖晃她手臂。
  「去玩玩嘛,明天又不用上班,放鬆一下,對妳有好處的,嗯?」敏英也鼓勵她。
  佳琪搖得她頭都暈了,路曼瑩遲疑地皺眉,一咬牙,才勉強點頭。
  好吧,轉移一下注意力,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結果,她被騙了!
  跟著佳琪來到信義區的一座知名豪宅,大門一開,迎面就是一陣濃濃的大麻味。
  以前唸大學的時候,她宿舍對面住了個女毒蟲,每次回來把房門關上,門縫底下總是飄著一股味道,那味道有點像雪茄,卻又多了一股詭異的甜味。過了半個學期,聽說對方被抓了,她才恍然大悟,原來那股味道就是大麻味。
  女毒蟲後來休學了,但她一直記得她神智恍惚的模樣,不像個人,倒像是日本鬼片裡幽幽走動的什麼……她覺得好噁心,所以她堅持無論再怎麼愛玩,有些東西不能碰就是不能碰。
  什麼朋友的生日派對,根本是毒蟲們的毒品轟趴!她不知道佳琪有這種嗜好,上班時都看不出來啊!
  路曼瑩俏臉一沉。「佳琪,我想走了。」
  「啊?可是我們才剛到而已。」佳琪錯愕地看著她,好像她瘋了。來都已經來了,為什麼不好好的樂一樂?
  「我累了,想回家睡覺。」
  「裡頭有床啊,累了可以在這裡借睡一下。」佳琪瞟了她一眼,覺得她很怪。明明是個玩咖,天天在夜店裡狂歡泡男人,這會兒裝什麼清純啊!
  「不,我要走。」
  她不想再跟佳琪多說什麼,直接走向門口,沒想到門口有個年輕小夥子堵著,不放行。
  「不行喔,天沒亮之前,誰也不能離開。」年輕人上下打量她,迷濛的眼神色迷迷的,衝著她笑了又笑。「嗨,曼瑩大美人,妳也來啦?開心一點嘛,鄭大哥說了,今天誰都不准先走。」
  路曼瑩雙手緊緊握著手提包,回頭看,音樂開得震天價響,一屋子毒蟲搖頭晃腦的手舞足蹈,男男女女,一張張狂亂的笑容。
  她只有一個人,起衝突對她沒有好處。
  「我去一下洗手間。」路曼瑩謹慎的往後退了一步,找到廁所,便把自己關在裡頭。蓋上馬桶蓋,才坐下來,不料忽然一陣暈眩。
  她盯著前面的衛生紙架,眼睜睜看著它們從一個變成兩個,接著又重疊成一個,天花板似乎在旋轉……她眨了眨眼,不敢置信的倒抽一口涼氣。
  剛在計程車上,佳琪給她一杯插吸管喝的杯水……可惡的女人!她竟敢……
  「阿默……」陣陣暈眩襲來,路曼瑩下意識的喃喃唸著,急忙從包包裡翻出手機,按下1,再按通話鍵,湊到耳邊。
  拜託拜託,快接啊!
  眼皮越來越重,她心跳好快,有點冒汗,又有點顫抖,這世界好像慢慢離她遠去了。是不是……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喂?」是阿默的聲音,沉沉的,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曼瑩?是妳嗎?」
  噢,他聲音真好聽……她張開嘴,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好緩慢,她應該已經開口說話了才對,卻隔了很久很久,才隱約聽見自己的聲音,很慢很慢的飄出來,「阿……默……快來……救我。」
  「妳在哪裡?怎麼了?」
  她在……廁所吧……好像有敲門聲,佳琪嗎?誰在叫她?
  「曼瑩?妳在裡面嗎?還好吧?」
  「我……肚子疼,別……管我。」
  「快點,鄭大哥在找妳唷!」佳琪拋下一句話,聲音就不見了。
  她不懂,佳琪……怎麼會這樣設計她?
  「曼瑩,繼續跟我說話—— 」阿默大喊她的名字,將她的思緒拉回來。
  噢噢噢,對……她在和阿默……阿默……她好昏喔……阿默,他來了嗎?
  他在她眼前,薄薄的嘴唇勾起來在對她笑,很溫柔的注視她,她看著他逐漸接近……低頭想吻她……
  不,不可能!她開始胡思亂想了……噢,其實是她比較想吻他吧……被阿默圈在懷裡是什麼感覺呢?他的長髮,會不會和她的纏在一起?
  腦中的遐想鋪天蓋地的襲來,越來越曖昧……那雙時常按摩她肩膀的手,如果往下再移一點點,再往下、再往下,嗯……她咬牙,難耐地倒抽一口氣。
  阿默,快來……


  「你好,我是來參加生日派對的。」阿默透過對講機說。
  「怎麼稱呼?」對方謹慎地詢問。
  「黎默宇。」
  「跟誰一起來的?」
  「路曼瑩。」
  「OK,你上來吧!」聽到路曼瑩三個字,對方明顯鬆下戒心。
  阿默把話筒還給警衛,接著搭乘電梯上樓。待電梯門開啟,眼前僅有一道豪華氣派的大門,門口微微拉開一條細縫,剛剛跟他通過對講機的人,正站在門口。
  派對人多,那人看見陌生面孔,似乎見怪不怪。
  阿默朝他點點頭,直接問:「洗手間在哪裡?」
  「前面走到底右轉。」對方不疑有他,轉頭指了一個方向。
  「謝謝。」阿默從容不迫的走向廁所,伸手敲敲門,往裡頭低喊,「曼瑩,妳在裡面嗎?」
  沒有回應,他再敲。
  「曼瑩?」已經睡著了嗎?
  伴隨著一陣碰撞,接著,微弱的聲音響起。「……滾……滾開!」路曼瑩使盡力氣大吼,聲音似乎帶著一絲哭意。
  阿默把手貼在門板上,聽見她的聲音,緊繃的胸口總算放鬆了。
  輕輕吐了口氣,他低聲道:「是我,阿默。」謝天謝地,她人還在裡面。「妳可以開門嗎?」
  又靜默了一陣子—— 
  「阿……默?」路曼瑩疑惑的聲音傳來,「阿默……阿默?」
  「我來接妳了,快開門!」他轉了轉門鎖,沒反應,乾脆摸索起自己的口袋,打算找出硬幣開門。
  這時突然「咔嚓」一聲,門鎖扭開了,路曼瑩搖搖欲墜的扶著門板拉開了一條縫,眼睛瞇瞇的,像要設法看清楚門外的人。
  「阿默……」她緩慢的微動雙唇,她的世界正飄浮在雲端上,迷迷茫茫,分不清幻想和現實。
  阿默,真的是他嗎?
  「是我,我在這裡。」阿默把門拉開,順勢接住她軟倒的身子,將她橫抱了起來。
  路曼瑩伏倒在他懷裡,伸手環住他的頸項。是他,是真的,她認得他身上的氣味……她哽咽地發出一聲啜泣。好暈,她快不行了。
  阿默將她抱穩了以後,準備離開。
  「喂,你是誰啊?」背後突然有人叫住他們。
  他遲疑地停下腳步,轉過身。路曼瑩趴在他身上,嬌軀頓時緊繃。
  「他是誰?是誰讓他進來的?」叫住他們的男人大聲咆哮。
  對方應該是派對的主人吧?長得一臉粗獷,年紀約莫三四十歲,身邊圍著幾個年輕人,個個全都眼神迷離,顯然早已吸毒吸到暈頭轉向。
  阿默逐一掃視這群人,最後視線落在那男人身上。
  「你好,我是路小姐的朋友,來接她回家的。」
  那男人睨著他破口大罵,「誰說她可以走了?這是我的地盤,我說了算。」搞什麼,他可是費了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才把路曼瑩請來的,哪有派對才開始就要閃人的道理?他都還沒好好認識她呢!
  「我朋友還在車上,如果我們十分鐘內沒回去,他就會報警處理。」阿默平靜地注視他,緩緩說道:「麻煩您,我們走了就沒事了。」
  什麼?警察在場所有人聽了,臉色霎時一變。
  阿默冷冷地強調,「我只想帶朋友回家罷了,請您讓讓。」
  靠,萬一警察真的來了,損失不小耶!
  年輕人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滿臉驚慌,拉著為首的男人頻頻低問著,「老闆,怎麼辦?」
  那男人臉上也是一陣紅一陣白,呆呆的沒有反應。
  教他就此示弱,他不甘心;教他逞強留人,又怕警察真的找上門……糟,一時想不到怎麼搭腔。
  阿默倒是先對他禮貌的點點頭,「謝謝您,老闆。」說完,便繼續挪動腳步,往門口走去。
  這下再也沒人想叫住他們了,看門的馬上替他開門—— 不想玩就算了,肯玩、愛玩的女孩多得要命,他們又不缺路曼瑩一個,沒什麼大不了。
  「嗚……」進入電梯,路曼瑩才真正的放鬆,默默的伏在阿默肩膀上啜泣。從沒想過會遇上這種事,她真的嚇壞了。
  「沒關係,沒事了。」他緊緊抱著她,柔聲道:「別哭了,嗯?」
  「我不能這個樣子回家。」她現在的模樣肯定很狼狽,眼淚一直莫名其妙的往下掉,身體不停顫抖。心情放鬆後,她不知怎地反而亢奮起來,幸好那杯水她只喝了幾口,勉強還能求救,可是……「我媽知道會氣死的。」
  「放心,交給我處理吧!」阿默抱著她離開了豪宅,將她安置在車子前座。曼瑩臉色非常蒼白,為了撐住意識不睡,她一定筋疲力盡了。
  幸好,幸好還來得及!
  接到她電話時,他心臟差點沒跳出來!
  「很難受嗎?不要撐,趕快好好睡一覺吧!」他貼心地把座椅放平,扶著她躺下,繫上安全帶,並替她覆上毛毯。全部弄妥了,又摸摸她的額頭。
  「阿默?」路曼瑩迷濛地看著他,他的臉很模糊,星星般的眼睛彷彿高掛在遙遠的天邊……不行了,她真的要睡了。「謝謝你……」
  呢喃的閉上眼,她完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鐘,她想自己應該是面帶笑容的。
  她心裡滿滿的都是阿默。
  一發現身體不對勁,她第一個就想到他。意識昏沉的時候,阿默彷彿站在她身後,雙手環著她的腰,溫柔地告訴她:曼瑩,不能睡喔!
  她知道那是幻覺……不,應該說,半是幻覺,半是真實。
  阿默的聲音斷斷續續從手機裡傳來,現在,她已忘了自己都說了些什麼,只記得阿默溫柔呼喚她的名字:曼瑩、曼瑩,跟我說話,曼瑩……
  他的聲音真好聽,鑽進她耳朵,也鑽進她心底。她想,她永遠忘不了那道迷人好聽的聲音。
第四章
  五月十八日
  談戀愛談了十幾年,還以為自己很厲害,已經不容易為了誰難過。
  原來,有時候,我也會這麼不灑脫。

  睜開眼,四周靜悄悄的。
  路曼瑩睡在陌生的房間裡,眼前一片黑。她到底睡了多久?傍晚離開公司,接著抵達派對,然後上阿默的車,就……睡到現在?
  窗外也是一片黑,稍微動了動,才發現自己的手被包覆在另一隻掌心裡。
  低頭一看,阿默正趴在床邊,長長的頭髮披散著,掩去他半邊臉。
  他睡著了?
  路曼瑩靜靜地凝視著,見側睡的他露出一隻眼睛,長長的眼睫毛低垂著。
  他的臉型非常清秀,是偏向女孩子的那種瓜子臉,微尖的下頷,白皙乾淨的肌膚,薄薄的嘴唇微張……望著那張唇,她微微愣住,腦海突然閃過她在夜店裡戲弄他的畫面,當時他慌亂的不知如何是好,雙手本能的環住她的腰。想著想著,她轉過頭,深深吸了口氣,突然口乾舌燥。
  阿默動了動,慵懶地支起手肘,醒了。
  她轉回來,目不轉睛看著他。「阿默,我們在哪裡?」
  「在我家,妳現在在我房間裡。」阿默忍住打呵欠,疲倦地揉了揉眼睛。「我已經打電話把情形告訴曼舒了,她會想辦法跟伯母解釋的,妳放心。」
  「噢……」她呆了一會兒,又問:「現在是什麼時候?」
  「才凌晨兩點,妳多睡會兒。」阿默看了錶一眼,微笑催促她。
  他伸手揉揉她頭髮,溫柔的撥開她額頭上散亂的髮絲。
  路曼瑩驀地臉紅了,很疲倦很想睡,身體卻是怪異的敏感。他手指的溫度,每一個溫柔的碰觸,都像火熱的印記,烙在她額頭上,也烙印在她心底,令她隱隱發燙。
  他把手放下來,擱在床緣稍微碰到她的手背,她立刻反手將他握緊。
  「你不可以走開喔!」她垂下眼眸,低不可聞的叮囑。
  這幾乎算是撒嬌了。天!阿默又不是她男朋友。
  她咬著下唇,偷偷吸了口氣,忽然發現,自己有多久沒有這種心跳加速的感覺了?年紀越大,臉皮越厚,這話果然不假。
  「嗯。」他沉沉的聲音,在黑暗中擴散開來。
  路曼瑩趕緊閉上眼。
  她很想睡,卻莫名的再也睡不著,飲料的藥力大概退去了,她的意識越來越清楚。
  阿默仍然牢牢握著她的手,他的手很暖,兩人的距離近得幾乎可以聞到他的氣息,他偶爾撩起她的頭髮檢視,偶爾替她拉拉被子。
  他真的沒走開,累了,便小心翼翼把臉頰貼在她手心裡睡。
  穩定的鼻息徐徐拂在她手腕上,路曼瑩等了好久好久,才敢再睜開眼,再度凝視他安寧的睡顏。
  阿默……他是不是愛上她了?
  以她戀愛無數的經驗判斷,男人並不會這樣對待普通的異性朋友。
  她有急難,救她、收留她,這些或許會,但不該緊握她的手不放,一直待在床邊守候,默默等待她醒來……天,都已經凌晨兩點了呀!
  她要求他別走,他就真的為她留下來。
  阿默……愛上她了吧?
  是的。她很有把握。
  一旦確定他的心意,她的嘴角不斷往兩邊上揚。
  她不敢發出聲音,笑了又笑,趕緊用另一隻手摀住自己的嘴,但仍笑得眼波流轉,連眼淚都飆出來了。不曉得自己為什麼如此激動,這樣開心?她只感到心頭癢癢的,好雀躍、好興奮,好像渾身爬滿了小螞蟻,每個細胞都跳起來狂舞,害她再也睡不著了。
  路曼瑩非常好奇,阿默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的呢?
  他又喜歡她哪一點?為什麼遲遲不向她表白?
  穩重的阿默,靦覥的阿默,他是不是太害羞了,才不敢說出口?
  呵,還以為他對曼舒有意思,看來是誤會一場。那曼舒呢?曼舒對阿默有意思嗎?是否也是誤會一場呢?
  就這麼胡思亂想到天亮,她興奮過了頭,終於累癱了睡著。再睜開眼,天已經亮了,溫暖的陽光從窗外射照進來,床頭上的鬧鐘顯示十點二十分。
  這時阿默已經去上班了,留了一張紙條給她。
  路曼瑩看完後,懶懶的抱著棉被,有點兒捨不得就這樣起床。
  這兒可是阿默的房間呢!
  他的床好大,可以在床上翻兩圈還綽綽有餘,呵呵呵,再加十分。
  乳白色的牆面,巨大的雙人床,一個床頭櫃,一整面和牆壁同色系的衣櫥。
  他的房間就這樣,地板上什麼東西都沒有,以男人來說,實在太乾淨了吧!
  阿默有潔癖嗎?
  她緩緩從床上爬起來,笑咪咪的盯著一牆衣櫥。可以看嗎?可以吧?阿默應該不至於生氣……她只是……她真的好想多了解他一點,他喜歡喝什麼樣的咖啡?他會不會其實把髒亂都掃進衣櫥裡?除了髮廊裡的工作之外,他還喜歡做些什麼?她只知道他很會跳舞,還有呢?其他的呢?
  路曼瑩興奮的跳下床。她記得阿默說過,他家只有他一個人住,是吧?
  她彷彿闖進某個祕密花園,這裡就是阿默的全部,而她,極欲探索—— 


  咔嚓!
  聽見門鎖彈開的聲音,路曼舒立刻踱到門口。
  老姊總算回來了,迎面朝她伸了伸舌頭,一臉心虛的樣子。
  「妳總算回來啦?」瞥了眼牆上的時鐘,都已經超過十二點了,在不是男朋友的男人家裡睡覺,竟然還可以賴到這麼晚?
  她飲料裡到底被下了什麼迷魂粉?大麻?FM2?某種不知名的強姦丸?
  「老媽呢?」路曼瑩不自在的輕咳。
  「她和鄰居阿姨約好去爬山了。」路曼舒抱起手臂,像審視犯人似的上下打量她。「妳昨晚沒回家的事,『目前』還沒有人知道,小妤都關在自己房間裡,早上老媽叫妳的時候,我騙她妳昨晚喝醉了在補眠,要記得喔!」
  「感恩大德。」雙手合十,她虔誠地向大妹道謝,並提出適當的誠意,「我請妳吃冰淇淋好嗎?」
  「我要吃Häagen-Dazs的巧克力口味,一品脫大小那種。」路曼舒點點頭,毫不客氣指定品牌。
  「沒問題。」路曼瑩爽快的打開錢包,抽出一張五百,遞給抓準時機、大敲竹槓的大妹。「曼舒,妳覺得阿默這個人怎麼樣?」
  「很好啊,長得帥,體貼善良,細心又有禮貌……怎麼樣?」
  「那……妳喜歡他嗎?」
  「噢不,」路曼舒立刻搖頭,「年紀小的弟弟無法引起我的興趣。」
  「年……年紀小?」她聞言一愣,有點難堪的嚥了口口水。
  不會吧?連曼舒都覺得阿默年紀小?可……她還大曼舒兩歲呢,一點都不覺得他小啊!這麼說起來,她也要開始煩惱了。
  「阿默到底幾歲?」
  「妳都不知道了,我怎麼會知道呢?」路曼舒漠不關心的聳聳肩。
  像那種臉色蒼白的偶像美少男,到底是二十幾、三十幾、還是四十幾,根本就分辨不出來。看從小崇拜的林志穎哥哥就知道了,當了多少年青春偶像,到現在還不是鮮嫩可口?
  「他看起來很小嘛,娃娃臉本來就吃香。」活生生的女人天敵啊!
  「呃……」路曼瑩有點兒茫然。曼舒到底是在讚美阿默,還是在嫌棄他啊?
  算了算了,曼舒不喜歡阿默就好,她不想淪落到跟妹妹搶男友。至於她和阿默的年紀,說實在……她沒考慮過年紀問題耶!
  說起「維持青春」的本事,她功力也不差啊!三姊妹每次一起出門,大家都以為曼舒才是老大,她和小妤是雙胞胎姊妹,嘻嘻。
  「妳最好離他遠一點。」路曼舒斜斜睨著老姊,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
  「咦?」柳眉一豎,她覺得大妹今天說話特別刺耳。「為什麼?」
  「妳不是要找結婚對象嗎?妳的生日願望一、生日願望二、生日願望三呢?」路曼舒懶洋洋的提醒她,「我橫看豎看,怎麼看都覺得阿默應該還沒到定下來的年紀吧?何況妳身邊不是還有一位蕭慎為先生嗎?他人很好,個性、長相、經濟條件都很優,加上你們工作環境相似,他辦公室就在你們樓上,而且他也非常想結婚,不是正好符合妳的條件?」
  「唔……這個嘛……」
  大妹的一番話,說得她如夢初醒。
  對噢,她快三十了,結婚,白紗,生寶寶……還有蕭慎為先生。
  他真的很積極,才約會三次,就遞上完整的履歷表、身份證、護照、戶籍謄本影本,以及基本財力證明—— 她收到時簡直快笑死了。
  蕭先生卻一本正經的表示,他是以結婚為前提和她交往的,這些資料只是為了給她媽媽看,好讓老人家安心。
  這招很不賴,滿有效的,有決心,有魄力,有誠意。
  媽媽和妹妹們一看完他的資料,芳心就完全圍繞在蕭先生身上,一天到晚「蕭女婿」、「蕭女婿」,也不管她感情上有沒有接受他,唉!
  「妳已經不是青春少女了,就算臉蛋、身材還是,可惜身份證上的資料和子宮已經不是了。」
  路曼舒擺出晚娘臉孔,那嫌棄的眼神,彷彿路曼瑩是一罐快過期的罐頭。
  「所以我勸妳,別為了激情而和年輕小夥子廝纏。阿默也不像個玩咖,就算妳願意暫時放下結婚的事,只和他談戀愛,但到最後激情消失、不歡而散,他會很慘的。」
  氣—— 氣—— 氣—— 什麼嘛!
  路曼瑩憤怒地噘起嘴,手掌攤了開來,伸到大妹眼前。「路曼舒,五百塊還給我。」
  「哎唷,哎唷,人家開開玩笑嘛。」她神色一變,立刻呵呵呵地笑了起來,繞過姊姊身邊,趕緊從鞋櫃裡拎出一雙涼鞋。「姊,我去買冰嘍,待會兒叫小妤出來一起吃,剩下的錢我幫妳買兩個麵包,妳還沒吃午……」
  話都還沒說完,人已經一溜煙的衝出去,不見了,路曼瑩甚至來不及開口說不用,她現在一點胃口也沒有。
  回到房裡,放下包包,她又癱倒在床上,縮進被窩把自己埋起來。
  可惡!可惡!
  曼舒這丫頭雖然可惡,偏偏她不得不承認,妹妹說的確實有道理。
  阿默大概……有一點點……喜歡她吧?那然後呢?
  他連表白都不敢,不曉得究竟喜歡她多久了,又是喜歡到何種程度?
  他說過,他沒考慮交女朋友。如果對象是她,如果她願意和他在一起,阿默會改變主意嗎?他想結婚嗎?如果他還不考慮成家呢?
  她知道,有一種男人只能談戀愛,不能叫他負責任。如果阿默也是這種人,那該怎麼辦?
  嘖,似乎……太冒險了。
  相較之下,蕭慎為什麼都準備好了,她只要點頭就能嫁。
  是啊,他樣樣條件都很好,只是……好像還差了那麼一點點……一點點微妙的東西……她凝視他的時候,什麼感覺都沒有。
  而阿默,她可以整晚看他都看不膩。
  好悶啊!
  手機鈴聲驟響,路曼瑩哀怨地爬下床,從包包裡翻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著「蕭慎為」。
  沉默地看著手裡的小螢幕,她卻沒心情接他電話。
  其實她一直都沒那麼喜歡他,所以……無論他條件再怎麼好,她都看不在眼裡。他好他的,她不痛不癢,總覺得他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她的心,似乎早就不知不覺放在另一個人身上,隨時隨地,常想到他,心情好就找他,心情壞也找他,遇到麻煩,第一個選擇的還是他。
  嘆了口氣,她把手機塞進枕頭裡,用棉被蓋起來,獨自呆坐在床上。
  很幼稚,但……不愛的男人,她一分鐘都不想留給他。
  她心情夠複雜了,蕭慎為……改天再來處理可以吧?
  「姊,冰淇淋買回來了,過來一起吃吧!」路曼舒打開房門招呼她。
  她勉強撐起身體,跟在妹妹身後走出房間。
  手機鈴聲應該停了吧?路曼瑩心想。
  好可惜啊,這麼好的男人自動送上門,就這樣,又要含淚送走了……
  路曼瑩食不知味的舔著冰淇淋,渾然不覺兩位妹妹正揮舞著雙手晃來晃去,頻頻在她眼前作怪。
  她滿腦子都在想,這下真的虧大了,她會被媽媽唸到臭頭吧?


  女人青春如花,一個不小心就凋零了。
  年屆二九的路曼瑩,感觸特別深刻,因此她不願意等待。既然阿默對她有意,她也有了決定,那麼,就別再耽擱了吧!
  這年頭男人不擅長告白,沒關係,她來。
  該怎麼開口呢?到時阿默肯定會嚇一大跳,光是想像他呆滯的模樣,她就忍不住停下來竊笑好幾回。默默盤算了整個下午,她忙著挑衣服,忙化妝,梳理頭髮,一邊想著要怎麼約他出來……
  簡單一點比較好吧?
  不必太拐彎抹角,不必顯得太做作,她並不期待浪漫夢幻的情節。只要確定彼此的心意,簡短甜蜜的告白,然後阿默點頭答應,他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一塊兒吃吃東西、聊天散步……晚了,就各自回家,或者……去他家過夜,也沒什麼不好的,嘻!
  晚上九點,路曼瑩準時離開家門,在路上打電話給阿默。
  「喂,你快下班了嗎?」
  「曼瑩?」阿默接到她的電話有些意外,他聲音飛揚,似乎很驚喜。「妳還好嗎?回家伯母有沒有罵妳?」
  「當然有哇,吵到現在,我連晚餐都沒吃呢!」她臉不紅氣不喘,撒著漫天大謊,「等你下班,我們一起去吃東西好嗎?」
  「好。」他爽快地答應。
  「我在附近的小公園散步,你下班後過來喔!」路曼瑩又說。
  「嗯。」他應了聲。
  萬事俱備。她闔上手機,收進手提包裡,接著順順自己的頭髮。到了小公園,又拿出化妝盒來補妝。
  好緊張啊,心狂跳,耳膜鼓噪……
  她有多久沒有這種既期待又不安的感覺了?還以為自己夠成熟、夠理智,處理任何男女感情的事,她早已經得心應手,應該不慌不忙才對。
  今晚月色很美,入夜後,公園還有零星的居民在路燈底下運動,打羽球、打籃球、慢跑、打拳。偶有幾對情侶手拉著手迎面走過,臉上帶著悠閒的笑容;也有夫妻檔推著娃娃車經過,交頭接耳閒聊著,不時停下來逗逗小寶寶。
  路曼瑩視線不自覺的落在那些人身上,久久移不開。
  結了婚,就是人生另一個階段了,享受的將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幸福,就像這些夫妻……一個失神,眼前忽然浮起阿默推著娃娃車的畫面—— 她挽著他的手,在他耳邊嘰嘰呱呱個不停,很幸福的模樣。
  哎呀!她甩甩頭,趕緊甩開自己過度的聯想。
  一交往馬上提結婚,任誰都會被嚇跑的。
  公園的步道兩側,有兩條細長的水泥台階,反正閒閒無事,路曼瑩便踩上去,玩起平衡的遊戲。這段路上人煙較少,她漸漸走進漆黑濃蔭中。
  「穿高跟鞋,還站那麼高?」阿默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你來了?」她精神一振,轉過頭,他已來到她身邊。她伸手搭住他肩膀,盈盈笑說:「過來點,萬一我摔下來,你要幫忙拉我一把。」
  「一隻手給我。」他抓住她的手。
  十指交扣的瞬間,路曼瑩眼裡閃過一抹光芒,阿默則是瞬間皺了下眉,又立刻恢復……是她看錯了吧?
  她立刻別開目光,臉紅心跳,腦中一陣暈眩。
  告白吧!告白吧!不要怕,她只是主動說出來的那一方,其實阿默早就愛上她了呀!
  「阿默—— 」她仍然站在高高的台階上,一旋踵,差點摔倒。
  他往前一步穩住她的腰,路曼瑩於是一手搭上他肩頭,另一手仍然和他緊緊交握著。此刻,他們鼻尖對著鼻尖,兩具身體幾乎貼在一塊。
  「妳……」他俊臉驀地漲紅,薄唇微啟,卻不小心碰到她的唇。
  那一秒,像電流流過,他的唇發麻,震顫得說不出話。
  他……他發誓他絕不是故意的,想退開,又怕她摔跤,想解釋,喉嚨卻乾澀得說不出話。
  路曼瑩抬頭望著他,帶著月光般無與倫比的美麗眼神,微笑吻上他的唇。
  她的吻很輕、很慢,徐徐摩挲他的唇,吮了一口,又吮一口,慢慢伸出舌尖,試圖加深這個吻。
  原本停在肩膀的手心早已游移到後頸,她攬著他的頸項,用舌撬開他的唇,火熱的與他親暱廝纏……
  阿默失魂的摟著她的腰,緊緊擁抱懷裡的女人,像要將她揉入身體般。
  他失控了,該死的!
  她是箇中高手,輕易就挑起他的情慾,害他血脈僨張,呼吸急促,理智瞬間崩解,完完全全淪陷在她一手編織的熱烈情網裡,逃不開。
  「你喜歡我對吧?」路曼瑩的鼻尖貼著他的臉頰,慵懶地、瘖瘂地,往他敏感的耳畔呢喃喘息,「我們……在一起好不好?」說完,她難得羞紅了臉。
  能接吻,又何必說話?
  她再度吻上他,心想,他會答應的。
  慾望騙不了人,他反應如此熱烈,哦,他一定喜歡她很久了。
  等他從她的吻清醒過來之後,他會答應的。
  「曼瑩、曼瑩……」阿默喘噓噓地退開,把她從台階上抱下來。
  路曼瑩羞赧的垂著眼睫,撩起他胸前垂落的長髮把玩著。
  他的頭髮,髮長及胸,又黑又亮又直,她的則是長到腰間,前不久才把它燙捲,染成偏紅的深咖啡色。
  她在等,等他回應。
  他們要不要交往?阿默會怎麼開口?在得到確切的答案前,她仍然繃著一顆心等著。
  阿默放開她,緊緊蹙著眉頭,臉色忽然變得異常難看。
  「我……我現在不適合談感情。」他咬牙,勉強從齒縫裡擠出這句話,痛苦的模樣,彷彿說出這話會要了他的命。
  他知道這對曼瑩而言很難堪,她約他出來,吻他,向他表白,卻被他莫名其妙的拒絕,這完全都是他的錯—— 都怪他態度太曖昧,超出了朋友的分寸,他不該透露太多感情的。
  也許今晚之後,他就會永遠失去曼瑩了……
  「我們……可以繼續當好朋友嗎?」他渴望地凝視著她,薄唇發顫。
  「什麼?你說什麼」路曼瑩早就呆住了,宛如被重重賞了一巴掌。
  她頭昏眼花,臉頰漲紅,覺得自己太丟臉了!怎麼會?她被拒絕了?
  不不不,她怎麼可能搞出這種烏龍?怎麼可能呢?
  阿默急得手足無措,連忙向她解釋,「我以前說過,我家裡情況不太好,所以現在還不打算交女朋友,我們……可以繼續當好朋友嗎?」
  她茫然望著他,深吸口氣,試著冷靜下來。通常她都能成功的壓抑怒氣,像上回發現約會的對象已經結婚,她還不是笑笑的繼續吃飯?
  「家裡的情況?什麼情況?你結婚了嗎?」她睜大了眼睛。
  「不,我沒有結婚,」他嚴詞否認,仍然痛苦萬分地看著她。「可是我不能跟妳交往,我們可以繼續當好朋友嗎?」
  「好朋友?」她神情古怪地發笑,喃喃又唸了幾次,「好朋友?好朋友?」
  好朋友會像他們剛剛那樣熱吻嗎?她瞪著阿默,覺得他根本是瘋子,但她也快哭了。
  她沒料到會被拒絕,更沒料到自己竟然如此失落。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他說的話,她怎麼都聽不懂?
  阿默是騙人的吧?
  騙人,他騙人!還牽扯家裡的狀況,到底是什麼狀況讓他不能談感情?他不是一個人住嗎?她連他家都參觀過了,哪有什麼情況?
  「好,我問你,你喜歡我嗎?」她決定問他最後一次。
  他的私事她不懂,那麼,她只要確定這點就夠了。是她想太多嗎?是她自作多情嗎?她只要一個答案。
  「你是不是喜歡我?」
  阿默緊緊抿著嘴,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遲疑地回答,「我喜歡妳,不過不是那種喜歡……」一頓,又問:「我們可以繼續當好朋友嗎?」他只有這個願望而已,難道這樣也太奢侈了嗎?
  「你在說什麼鬼話?什麼這種喜歡、那種喜歡,你到底是哪一種喜歡?我根本聽不懂!是美髮師對顧客的喜歡嗎?」她忍不住翻白眼,憤怒的破口大罵,「那你幹麼有反應?我吻你的時候,你幹麼那麼陶醉?」
  他們幾乎貼在一起,他連褲子都鼓起來了,難道是她搞錯了?他在那裡塞了一把捲髮器
  「我……」阿默深深吸氣,執著地不斷重複,「我只想跟妳當好朋友。」
  「你是Gay嗎?」她嚴厲地質問他,「我問你,你是Gay嗎?」
  說是,快說是!
  路曼瑩捏緊了拳頭,水氣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只要他說是,她就會馬上釋懷,她就願意繼續和他當朋友,快說是啊,混蛋!
  「不是。」阿默搖搖頭,喃喃回答。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媽的王八蛋,她簡直快被自己氣死,她真是個瘋子、大白痴、智障!
  她怎麼會讓自己狼狽成這副德行?她腦子不正常了嗎?發花痴啊!
  「很抱歉,我現在沒辦法跟你當好朋友。」路曼瑩覺得全身的空氣被抽空了似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是我的錯,是我表錯情,你放心,我還是會去你店裡光顧的,該你賺的錢,我一毛都不會少花。請你以後別太優待我,就把我當成普通客人就好。」
  她知道自己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她這是惱羞成怒,阿默根本沒怎樣,一切都是她自己一頭熱,她是蠢蛋,但—— 
  她寒著臉,最後深深地看他一眼。
  「還有,你個人想要怎麼喜歡我,隨便你,你就一個人慢慢喜歡吧!我無所謂了,再見!」
  會的,她會教自己死心的!
第五章
  六月五日
  說不定我會變成老姑婆,晚年孤獨老死,或是嫁給某個我不愛的男人為妻,每天狂吃零食填補空虛的心靈,最後因為膽固醇過高而提早中風。
  孤獨老死和肥胖中風哪一種比較幸福?真是困難的抉擇啊!
  我決心慧劍斬情絲和青絲,咔嚓、咔嚓、咔嚓—— 

  星期一上班的時候,路曼瑩眼睛腫得像核桃一般大,而且運氣不太好,才從一樓的玻璃旋轉門轉進大樓時,就恰好遇上了蕭慎為。
  「曼瑩?妳……」他滿臉疑惑地迎上前。
  路曼瑩勉強笑了笑,點頭招呼,「嗨,早安。」
  「妳怎麼了?臉色那麼難看,是發生什麼事了嗎?還是身體不舒服?」他眉峰聚攏,臉色凝重地打量她。
  「我有嗎?」她摸摸自己的臉,無奈地苦笑。
  蕭慎為支吾了下,朝她輕嘆一聲。「星期六日我打了幾通電話給妳,本來想找妳出來走走的,但妳都沒接,是不是有什麼事?」
  「唉……」路曼瑩落寞地垂下肩膀,咬咬牙,決定還是老實招了。「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我原本還有幾個約會的對象?」
  「嗯。」他怔了下,才輕輕點頭。「然後呢?」
  「我跟某個人表白,結果被狠狠拒絕了,拒絕得很慘—— 」話一說完,她眼眶瞬間泛紅。噢,真討厭!
  她趕緊抬起頭,眨眨眼,以免眼淚掉下來,把妝弄花了。
  昨天一整天,她幾乎把自己埋在枕頭堆裡,捶著棉被又哭又罵,還以為差不多都發洩完了,沒想到一提起那個人,她還是那麼心痛!
  「原來如此……」他緩緩抿起嘴,眼睛對著她,眼神卻逐漸飄遠,雙手插進西裝口袋,逐漸陷入沉思。
  路曼瑩苦澀地瞥他一眼。
  這是她私人的事,她不該跟他說這些的,算了,隨便他怎麼想,反正她罪有應得,她現在內分泌失調、神經錯亂、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正常的。
  「上禮拜還跟你約會,轉頭卻跟另外一個男人表白,我好像很糟糕喔?」勉強拉開一抹缺乏笑意的笑容,路曼瑩硬著頭皮低頭道:「我很抱歉—— 」
  「別這麼說。」蕭慎為認真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好奇怪,妳跟別人表白,我好像應該生氣才對,可是……」
  他望著她憔悴的臉。
  昨天她大概累壞了吧?眼眶佈滿血絲,臉色也很蒼白;她脆弱的模樣,別具一種孤單寂寞的美感,他只恨不得把她揉進懷裡……唉,他要怎麼對她生氣?一看到她,他就完全投降了啊!
  「我很謝謝妳對我說實話,妳這樣坦白,我反而鬆了一口氣,曼瑩。」他謹慎斟酌後才開口。
  「嗯?」鬆了一口氣?為什麼?她抬起頭,迷惑不已。
  「真正該抱歉的人是我。」蕭慎為咧開一抹粲笑,「因為……我很慶幸妳被拒絕了。」
  也許有毛病的是他,他大概自信過了頭,才會一投入戀情,就認為她屬於他,只該想著他,差點兒忘了,美女身旁難免圍繞著眾多追求者。
  沒關係,他不會因此打退堂鼓的。
  曼瑩是個成熟的女人,他相信她有能力處理一段還未發芽的戀情。再說,她目前心情低落,不正是追求她的好時機嗎?沒理由就此罷手啊!
  「謝謝妳對我說實話。知道嗎?現在我反而更喜歡妳了,我喜歡妳這樣,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對我隱瞞。」真的,這是他的真心話。
  路曼瑩怔忡地望著他,原本預期的惱羞成怒、尷尬、僵硬、冷漠……全都沒發生。
  這男人脾氣真好,很理智也很有分寸,而且……他說他反而更喜歡她了,是真的嗎?
  「那麼,」蕭慎為笑嘻嘻地低下頭來,「既然妳已經被拒絕了,現在可以再給我機會嗎?」
  「我……我不知道。」她茫然的抿嘴。她真的不知道……
  若依照她過往結束戀情的經驗,應該……是沒什麼不可以的。
  可是這一次……噢,她也不曉得怎麼搞的,忽然有點無法這麼快接受下一段戀情。
  「我可能……還沒準備好……」她不確定,支支吾吾地。
  「沒關係,我可以等。」他大方的聳聳肩,決定給彼此一些時間,不想逼她太緊,讓他們有機會茁壯感情。「妳就讓我待在妳視線範圍內就好。」他如此提議,接著又笑說:「讓妳愛上我,本來就是我的事,妳只要不排拒就好了,我們再試試看,妳覺得怎麼樣?」
  「試……試試看嗎?」路曼瑩怔愣地喃喃自語。現在的她,很難拒絕如此誘人的提議,畢竟她才剛剛受了傷,對自己信心大減。
  好吧,她自我安慰地想,多虧還有蕭慎為,她才不至於把自己搞得太慘。到目前為止,距她三十歲還有近半年的時光,她仍有機會把自己嫁掉。
  阿默……為什麼不要她呢?
  呸呸呸呸呸,算了,算了,她不想再追究,那已經不重要了,她才不要死纏爛打,硬抓著那傢伙不放呢!
  不值得再為他傷神了,那臭傢伙,他算哪根蔥啊!
  路曼瑩點點頭算是答應,蕭慎為傾身給她一個安慰的擁抱。她沒有推拒,因為她的心仍隱隱作痛,他適時的體貼,為她提供了一絲溫暖的慰藉。
  他真是好男人,英俊挺拔,風度翩翩,彷彿童話故事裡的完美王子。
  但願她能愛上他就好了。


  近來,路曼瑩常常作夢,夢境不太甜美,害她醒來後常常渾身痠痛。
  以致早上總是勉強爬下床,匆匆梳洗,匆匆上班,頭髮經常散亂成一團巨大的鳥窩,明明化了妝,看上去仍是病懨懨的。
  走在人行道上,豔陽依舊明媚,晨風吹過耳畔,她卻無心感受。
  她的心,是陰鬱的雨天,是多愁的秋天,越是身在熱鬧人群裡,越覺得自己像個老態龍鍾的老婆婆,走兩步路就累,隨時隨地都想坐下來發呆。
  不管做什麼都提不起勁,她仍然擺脫不了低落的情緒,腦子一空下來就開始胡思亂想,想著阿默到底為什麼要拒絕她?他對她究竟有沒有感覺?
  難道她年紀越大、臉皮越厚、越來越自我陶醉了嗎?所以,她以為阿默對她有意思,完全只是她個人的錯覺?
  不會吧……
  她沒自戀到如此可憎的地步吧?
  偏偏想來想去總是無解,自尊心又不容許自己再去碰釘子。
  不,她不想纏著阿默質問到底,她不要!
  而另一方面,她突然覺得自己好老喔,年紀不小,心境也老。
  隨便嫁嫁吧、隨便嫁嫁吧—— 內心有一道聲音不斷催促。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另一道聲音又頻頻哀鳴。
  她好像快瘋掉了,久而久之,日子越過越頹廢,昔日風情萬種的翩翩花蝴蝶,如今只是一隻貼著兩片假睫毛的無頭蒼蠅,鎮日毫無目標地飛呀飛。
  「懶得整理那頭鳥窩,乾脆一把剪掉如何?」路曼舒建議她。
  再怎麼樣,短頭髮的瘋婆子,還是比長頭髮的瘋婆子衛生乾淨多了。一家四口都是女眷,她們可是很注重環境清潔的。
  老姊頭髮實在太……長了,自己不整理,走到哪就掉到哪,害小妤每天火冒三丈的提著吸塵器在屋子裡跑來跑去。她真怕小妤哪天發瘋了,提起吸塵器的吸頭,對準老姊後腦勺直接砸過去—— 別看她小小年紀又不多話,脾氣可是很嗆的。
  「好啦。」宛如女鬼發出幽幽嘆息,路曼瑩沒精打采的點頭同意。
  剪個頭髮,換換心情也好。她忽然興起一個念頭,想把留了許多年的長頭髮通通剪了,剪成輕薄俐落的超短髮。
  如果叫阿默來剪,他臉上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呢?
  她陷入沉思。
  好奇妙,光是想想而已,就有一股報復的快意,好像很篤定那傢伙絕對會比她更心疼似的。又來了!真是無可救藥,她為什麼一直認為阿默喜歡她?總是甩不掉那種念頭?她是不是又開始犯自戀、犯幼稚、犯無聊了?
  不過話說回來,她又有什麼好猶豫的呢?頭髮再留就有了,她真的很想看看阿默的反應,如果他無動於衷,那麼,她就能徹底醒悟了。
  就當做結束一場迷戀,為彼此模糊曖昧的關係,畫下一個清楚絕對的句點,以後再遇見彼此,說不定能夠更坦然……很好,剪吧、剪吧、剪吧!
  結果—— 
  路曼瑩把自己搞得更累了。
  為了「要不要剪頭髮」和「該不該給阿默剪」,她居然一連失眠了好幾天,直到蕭慎為臨門一腳,才逼使她不得不做決定—— 他的母親六十大壽,全家人要在飯店擺幾桌宴席慶祝,他問她要不要去?
  去,當然要去,她說不定會嫁給他呢!
  既然要去,總該好好打點一下。
  「我要剪頭髮,越短越好。」路曼瑩一臉壯烈地走進阿默的髮廊,一坐下來,調整好坐姿,不自覺的擺出從容就義的神情,直直瞪著鏡子裡的自己。「我想剪個俐落清爽的短髮,麻煩你了。」
  她知道,阿默就站在她身後,如同以往一般。
  明明他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偏偏她心臟卻還是不受控制的狂跳,血管裡的血液莫名洶湧,且渾身緊繃……呼,放鬆啊,妳這個蠢蛋!
  她偷偷深呼吸,左手拉著右手,手心裡有一層薄薄的汗意。
  真沒想到,阿默對她的影響力竟然這麼大,她又不是女高中生,怎麼還會在男人面前如此的心浮氣躁呢?
  真沒用啊—— 她暗暗唾棄著自己。
  阿默撩起她的一縷髮絲細看。「要把頭髮留下來嗎?」
  「留下來?」路曼瑩抬起頭,疑惑的眼神移向鏡子裡的他。
  「要我幫妳綁成一束,剪下來讓妳帶走嗎?」阿默好看的薄唇抿成一條線,非常專注的盯著她的頭髮。
  她突然眼神空洞地低笑起來,輕嗤,「我留那個做什麼?」一把頭髮?要賣錢嗎?
  從鏡子裡,她清楚看見他複雜難捨的神情—— 他低著頭,眉心全部糾結在一塊兒,臉色甚至有些蒼白。她很好奇,他為什麼要這樣?他現在在想什麼?捨不得她剪頭髮嗎?何必呢?他何必在乎?
  「真的……確定要剪嗎?」沉默了會兒,阿默終於又開口,乾澀的嗓音顯得異常粗啞。「留了那麼多年,又保養得那麼好,就這樣剪掉太可惜了。」
  從他剛踏入這家髮廊開始,曼瑩就是一頭及腰的飄逸長髮,這頭長髮已經跟著她多年,他很清楚她是多麼寶貝珍愛它們,她怎麼捨得剪?
  路曼瑩微瞇起眼,水盈盈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我要剪掉它,麻煩你了。」
  「再考慮一下吧,今天先護髮,下次再決定要不要剪,好嗎?」阿默還不死心的遊說。
  她索性板起臉,冷淡地說:「我待會兒有個重要的約會,我要去『男朋友』母親的壽宴。我想把頭髮剪短好去赴約,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換一間美髮沙龍。」
  「我知道了。」他臉色頓時變得更加蒼白。
  「麻煩你剪短一點。」漠視他的異樣,她殘忍地盯著他瞧。
  說完,他們陷入沉默……
  終於阿默動手剪下她的頭髮,刀鋒滑過髮絲發出嘶嘶地微微聲響,彷彿也切斷了彼此之間的關係。
  路曼瑩麻木地想著,頭髮變短了,以後就不需要常常到髮廊來護髮了,頂多偶爾回來修修長度吧!髮廊能為她做的,她大部份都有能力在家裡自己做,她會自己染,會簡單的修剪劉海,洗頭、護髮對她而言也很容易。
  等有一天,她對阿默的感覺完全消失了,或等她和蕭慎為慢慢培養出真正的感情,或許他們能像以前一樣,只當分享心事的好朋友?
  如果到時候,他還願意的話。
  地上散落著無數髮絲。
  這麼多年來,阿默無微不至的細心照顧它們,現在它們全躺在地上了。為了看他露出這種表情,她不惜剪掉多年來寶貝的長髮,她應該很開心、很滿意,阿默越難過,她就應該越痛快才對啊!
  一剪完了,她緩緩起身,高跟鞋踩過飄散一地的黑髮。
  結果,快感沒有持續很久,胸口卻好像慢慢挖出一個洞,涼颼颼的,心情陷入一種奇異的空虛……她不禁迷惑,這,真的是她要的嗎?
  停!不要再想了!待會兒還要赴約呢!
  刻意避開阿默的臉,也迴避他的視線,路曼瑩提起包包走出店家,走進一片夏日豔陽裡。
  她看看錶,離約定好的時間還剩半個鐘頭,搭計程車到飯店剛好。
  遠方有計程車逐漸接近,路曼瑩正要招手,孰料背後突然砰地傳來一聲巨響。
  她肩膀一縮,本能回頭看,只見阿默跌跌撞撞的從店裡衝出來,門口的人形立牌倒下來也不管,一個箭步便衝到馬路上。
  怎麼了?
  路曼瑩離他還有一段距離,遠遠的,驚愕地看著他。
  認識他那麼久,在她眼裡,阿默是個性格冷淡、頭腦冷靜的男人,她從未看過他神色驚惶的模樣,大力揮舞著雙手,著急地試圖攔車。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人就站在他前面不遠處,他不是不知道,卻根本無暇顧及到她,可見他急到什麼都管不了了,計程車在他面前停下,他立刻跳上車。
  一定出了大事。
  見狀,路曼瑩也馬上攔下另一部計程車,衝上車,關上門,食指指著前方,朝司機大喊,「麻煩你,跟著前面那輛車,快點跟著他!」
  兩輛計程車一前一後,在大台北的馬路上呼嘯而過。
  她緊盯著阿默的座車,最後來到一間大醫院門口,她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醫院?誰出事了?
  她趕緊下車,匆匆跑向阿默。他早一步進了醫院,偏偏她腳上穿著高跟鞋,怎麼跑也跑不快。好不容易踏進大廳裡,她六神無主的四處搜尋,最後總算在電梯門口前發現他的蹤影,電梯門緩緩開啟,她眼睜睜看著阿默走了進去,轉眼就要消失不見。
  「不可以!」她忍不住大聲尖叫,滿頭大汗的邊跑邊喊,「等等我,拜託等等我—— 」
  幸好,終於有人留意到她,特地為她按住了電梯門。她氣喘吁吁地跑來,踏進電梯,一抬頭,正好迎上阿默驚愕的目光。
  「呃……」這個……嗯……嗯……
  媽呀,她真的瘋了吧!
  路曼瑩睜著又圓又大的黑眸,嘴唇一開一闔,卻根本說不出話,只能呆呆看著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老天爺,她這是在幹麼呀?
  在這狹小密閉的空間裡,理智一點一滴回到腦海,路曼瑩幾乎要翻起白眼,恨不得昏死算了。噢,她有病!她幹麼衝上車?幹麼跟來醫院?人家有叫她陪嗎?
  瘋了,她瘋了,沒事跟人家緊張個什麼勁啊?
  「曼瑩?」阿默的眼神,像是一片黑夜中的浩瀚海洋,深深望著她,低吟著她的名字。
  她不禁漲紅臉,心慌意亂,緊緊抓著包包。
  他默默看著她,仔細注視她臉上每個微妙的神情變化。一會兒懊惱、一會兒困窘、一會兒生氣……
  她愛他。
  他從她眼裡再一次確認—— 她愛他,真的愛他。
  「妳怎麼來了?」他冷冷地問,胸口繃得緊緊的,努力對她冷淡。
  天,他心都快碎了,這傻女人,他到底為她做過什麼?什麼都沒有。跟她以往的追求者比起來,他從來沒有送過她花,也沒請她吃過什麼好吃的餐廳。他寡言沉默,一點情趣也沒有,根本無法給她多采多姿的奢華生活。
  她身邊明明有更好、更棒的男人,為什麼還要愛他?值得嗎?
  「因……因為你你你……你看起來……」路曼瑩手足無措的抓抓頭髮,整個電梯裡的人一起瞪著她,好像她有毛病一樣。
  算了算了,她死了算了,真的快瘋了!「那個……對了,是誰生病了?你朋友嗎?很嚴重嗎?」對了,既然人在醫院,病人當然是第一優先嘛,管她為什麼來,反正就是來了啊!
  阿默沒有立即回答她,抿起嘴,眼神似乎閃爍了一下,路曼瑩不禁屏住呼吸。
  他終於開口,「是我媽,好像是肺部感染。」
  她聞言嚇了一跳。媽媽?那就難怪了。肺部感染?什麼樣的肺部感染呢?情況嚴重嗎?有太多疑問,但她卻開不了口。
  病房樓層到了,電梯一頓,兩扇自動門開啟。他們並肩走在走廊上,有個中年婦人遠遠看到阿默,朝他們揮手。
  他快步迎上前,向她點頭致意。「阿姨!」
  「你來了。」婦人嘴裡答應著,眼神卻頻頻瞟向路曼瑩,似乎對她非常好奇。
  「醫生怎麼說?」阿默沉聲問。
  「發現你媽有點不對勁,我就馬上叫了救護車,然後打電話通知你。幸好發現得早,總算把你媽急救回來了。醫生說是肺部感染,現在得暫時留在醫院裡觀察看看,確定沒有其他狀況,才可以出院。」
  他們一邊說著,一邊走進病房,路曼瑩則尾隨在阿默身後。
  病床上,阿默的母親沉睡著,臉上戴著呼吸器,插鼻胃管,細瘦的手腕上,貼著幾片固定點滴針孔的白色膠帶。
  原來那位阿姨是阿默請來照顧他母親的看護,她從他們交談裡發現,他母親似乎躺在病床上很久了。
  「我先去吃飯,」阿姨慈愛地拍拍阿默的肩膀,「你媽就暫時交給你嘍?」
  「好,快去吧,我會留在這裡,晚一點回來沒關係。」
  阿默送走了看護阿姨,回過頭,發現路曼瑩正坐在床頭旁的椅子上,偏著頭,茫然看著他母親。
  他靜靜地走到她身邊,垂著眼瞼,雙手插進口袋裡。
  「我媽是植物人,因為車禍,腦部受損,之後就沒再醒來過,這樣已經七年多了。」
  他原本不想讓她看到這一幕的。
  原本不希望她看他的眼神變沉重,不想在她眼裡看到同情和不捨,可惜她跟來了,那就……這樣吧。
  徹底斷了她的念頭,也好。
  「都是……你一個人負責照顧嗎?」路曼瑩看著床前那雙乾枯細瘦的手腕,連脈搏跳動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點滴裡的養份一滴一滴注入她體內,她仍然活生生的,只是必須躺在那兒,只是少了知覺。照顧這樣的母親,阿默有多辛苦啊?
  水氣頓時盈滿了她的眼眶,她回想起他說過,他家裡情況不好,沒打算交女朋友。
  他拒絕和她交往,卻不肯交代原因。
  她憶起自己主動告白的那一晚,他臉上痛苦的神情,乞求似的,反覆不停地追問她:我們可以繼續當好朋友嗎?
  王八蛋!明明互相喜歡,當什麼好朋友啊!
  喜歡就喜歡,為什麼不能交往?那天她差點沒被他氣死,回家之後,一個人躲在房間裡埋頭痛哭,想破了頭也不明白。
  原來……
  看著他母親,她終於懂了,這就是阿默拒絕她的理由。
  那麼他……其實是愛她的吧?
  是不是因為很愛她,才不願意讓她走入他的生命裡?
  「我一個人沒辦法,總要賺醫藥費啊!」阿默故作輕鬆的微微一笑,雙手塞進牛仔褲的口袋裡,「所以只好讓媽媽住安養院,請阿姨照顧她,盡量髮廊和安養院兩邊跑。」
  「你很累吧!」她揉揉眉心,疲倦地低喃。這句話,像在安慰阿默,其實也是對自己說。過去這段時間,她每天都像行尸走肉,睡不著,食不知味,不斷懷疑自己哪裡出了毛病,想著她被阿默拒絕的理由……她好累,好想痛快的大哭一場,卻又累得哭不出來。
  或許晚些時候,只有她一個人獨處時再哭吧。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她還愛著他,還深深愛著啊!
  「習慣就好。」阿默淡淡的一語帶過,又轉了話題,「對了,妳怎麼跟著我跑來?」他皺起眉頭,好心提醒她,「不是說,要去幫妳男朋友的母親慶生嗎?」
  「嗯?」路曼瑩茫然了一會兒。她男朋友?接著才想起來,「噢,是啊!」她男朋友?呃,她剛剛是這樣跟他說的嗎?
  見她還在發呆,阿默索性拉起她的手臂,順勢推她一把。
  「不要遲到了,快點去吧!」
  「嗄?」她踉蹌一下,停下腳步,回過頭,只見他橫眉豎目瞪著她。
  「快點去啊!」他催促她。
  「可是……」她有點暈頭轉向。
  她不確定……不知道……她現在該去嗎?真的要去嗎?
  阿默乾脆推著她的肩膀,一路將她推往走廊,再推向電梯口。
  「走吧,我送妳去坐車。」
  「不要啦,我才剛到而已,再讓我待一下嘛。」路曼瑩扭動著肩膀掙扎。
  不管怎麼說,阿默的媽媽正躺在病床上,她哪有心情去參加另一個媽媽的壽宴啊?東西吃到肚子裡一定會胃痛的!
  「妳待在這裡能做什麼?」他根本不容她反抗,半拉半扯的將她扯進電梯裡,抓著她手腕,厲聲道:「已經跟長輩說好了要去,怎麼可以爽約?妳媽是這樣教妳的嗎?」
  「阿默……」她心情複雜地皺著臉。
  他突然變得很強勢……或許,其實是她自己變軟弱了?
  她明白,如果今天她不想離開,一定會有辦法留下來。
  可事實上,她忽然軟弱了,她好害怕、好掙扎、好茫然……往後她該怎麼面對他?該選擇什麼樣的路?該怎麼繼續走下去?一切忽然變得好沉重。
  阿默的媽媽,已經睡了整整七個年頭。她知道就算是植物人,只要好好照顧,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存活下來,有一天她或許會醒來,或許不會,現代醫學唯一能做的事,只有維持病人的生命,靜靜等候病人甦醒罷了。
  她不能假裝沒事。
  今天在醫院裡看到的,的確嚇壞她了。
  阿默用拖的把她拖走,幾乎用塞的,將她塞進計程車裡。他為她關上車門,隔著車窗鼓勵似的對她笑笑。
  「妳不是要趕在三十歲前結婚嗎?」他的笑容很燦爛,因為太燦爛了,在路曼瑩眼裡居然像是在哭。「有好的對象,一定要好好把握,知道嗎?」話說完,阿默拍拍車門,示意司機可以走了。
  而路曼瑩失魂落魄的呆坐在車上,心情亂糟糟的。
  她應該去哪裡?該留在什麼地方?頭好痛,現在她全搞不清楚了……


  很愛一個人,並不是非得要擁有。
  如果一心只想著擁有,那就只是慾望,不是愛了。
  阿默頭也不回的轉身,走回醫院、走向病房,一路上他不斷說服自己,這樣對曼瑩比較好,她值得更好的生活,和更好的男人在一起。
  他喜歡她神采飛揚的模樣,喜歡她陽光似的笑臉,她在他眼裡獨一無二,他對她沒有任何慾望,只要她幸福,只要看她得到想要的一切,過更美好精彩的人生就好了。
  是真的,只要她幸福就可以了。
  從醫院門口走回病房,不過是一小段路,今天卻感覺特別沉重漫長。他頭有點暈,腳下的大理石地板忽然輕飄飄的,彷彿快飛起來了。
  好幾次,他得按住牆壁上的扶手才能往前走。回到病房裡,在路曼瑩剛剛坐過的椅子上坐下,他累癱了。
  「媽,曼瑩很漂亮吧?」阿默朝病床上的媽媽微笑,像要徵求她的認同,伸出手,緊緊扣住媽媽的手。
  他的手有點發抖,想控制卻控制不住,腦海裡翻飛著路曼瑩臉上震驚又不捨的神情。
  他知道,她一定嚇壞了。
  這樣很好,他不要她辛苦的在辦公室和安養院之間來回奔走,他不要她步入這種生活,不要,絕對不要!
  「送她走是對的吧?」阿默彎下腰,把臉埋在媽媽的手心裡。這手心還很溫暖,是他最熟悉的,媽媽的味道,這,就是他的一切了。
  其餘的,他什麼都不需要。
  「媽,我是不是做得很好?」他痛快地笑了起來,笑得胸口都疼了。
第六章
  六月十三日
  我好像不太正常,就算會撞得頭破血流,就算要過辛苦的日子,不管怎樣都想排除萬難跟他在一起。原來瘋狂陷入愛河的滋味是這樣子啊。
  以後會不會後悔?也許會吧,誰知道?王子跟公主結婚後,說不定也會搞外遇啊,幸福的未來,究竟要拿什麼衡量?
  我並不害怕,反而充滿期待。
  我只要他愛我,他愛我,就好。

  想知道愛一個人有多麼不容易,只要看媽媽就知道了。
  這晚,路曼瑩感觸特別深刻,忽然好想抱抱媽媽,於是半夜三更,她抱著自己的枕頭,摸黑爬上媽媽的床。
  「媽……媽……我想跟妳一起睡。」她撒嬌著。
  「走開—— 」沒想到于素蓮不領情,不但推開女兒,還試圖把她趕走,「這麼大的人了,自己有舒服的房間,幹麼過來跟我擠?」
  「拜託啦!」真是不解風情啊,女兒難得想要抱她,她竟然要把女兒趕走?
  路曼瑩把枕頭塞進床頭,不顧一切擠到母親身邊,從背後緊緊摟住她的腰,像個小女孩似的。
  于素蓮最後無奈地讓步,提醒她,「腳不要碰到我。」
  「好。」她把臉貼在媽媽背上,舒服到幾乎呻吟起來。哎哎哎,媽媽的味道真好聞啊!
  說起來,媽媽可是她那年代難得一見的美人呢!年輕時就愛美,又一向勤於打扮、勤於保養,即使爸爸都過世十幾年了,媽媽身上仍飄著一股高雅的香水味。像這樣一個風韻無限的女人,一輩子獨守空閨實在好可惜喔!
  「媽……妳為什麼不改嫁啊?」路曼瑩好奇地低喃。
  于素蓮回眸橫她一眼,沒好氣地嘀咕,「當我瘋了嗎?拖著三個拖油瓶,還想嫁人?」
  「呵。」她咯咯笑了起來,心中無限感慨。「如果早知道爸會走得這麼早,妳就不會嫁給爸了吧?」
  懶懶的打了個呵欠,于素蓮不耐煩地回道:「人的事,只有天知道,想那麼多有什麼用?人活著的時候,有好好的生活就夠了。」
  是啊,對啊,就是說嘛,這世上誰沒有生老病死的,遇到就遇到了,早或晚而已,不必被這種事綁住嘛!她是這麼想的。
  「媽,妳有點傻傻的……」沒什麼心眼,愛上誰就跟了誰,有飯就吃,有床就睡,單純到什麼都不多想,什麼都不計較。「我好像遺傳到妳,也有點傻傻的。」
  她憨憨地笑瞇了眼,眼睛彎彎亮亮的,從背後伸手攬住媽媽的腰,又搖又晃地纏著媽媽嬌嚷。
  「媽,我如果沒嫁入豪門,妳會不會失望?」呵,媽媽應該幻想過這種事吧?
  「幹麼失望?人生是妳自己選的,妳嫁給誰我都不會失望,如果妳婚後過得不幸福,我會……會……」于素蓮頓了好一會兒,喉嚨像是梗住了什麼,粗嗄地說:「會難過。」
  媽媽哽咽了嗎?
  路曼瑩不禁屏住氣息,有些罪惡的告解,「媽,我跟蕭先生分手了。」
  在壽宴上,她一直恍恍惚惚的,大家在為蕭媽媽拍手大唱生日快樂歌時,她卻差點失態的掉下淚來。蕭慎為發現她臉色不對勁,還幾次追問她怎麼了。
  她真的對他很抱歉,他送她回家的時候,她忍不住哭了,從頭向他解釋,拚命道歉。幸好蕭慎為能體諒她,他們才得以平靜分手。
  「唉。」于素蓮幽幽嘆息。
  「媽,妳怎麼了?」路曼瑩感到不安。媽媽雖然只是短短的一聲嘆息,卻透露著難以言喻的失望,她知道媽媽很喜歡蕭慎為,但她真那麼難過嗎?
  「睡覺吧!」于素蓮輕聲說。
  「媽,我一定會找到一個疼愛我的好男人,妳放心啦—— 」
  「算了算了,快睡覺。」
  于素蓮轉過身,也打斷了路曼瑩的安慰。她不管了,也不想多說什麼,女兒長大了,心裡想什麼沒人知道。反正無論是好是壞,一切都是她自己選的,她幹什麼把女兒的人生背在身上呢?
  想歸想,她仍然睜著眼,躺了老半天仍沒睡著,唉!好姻緣一再溜走,他們家祖墳是不是真的沒弄好啊?
  雙人床的另一邊,路曼瑩也睡不著。
  床頭鬧鐘滴答地走,搞得她心浮氣躁,想閉上眼睛,停止胡思亂想,偏偏滿腦子都是阿默—— 他壓抑的眼眸,滿身的憂鬱,送她上計程車時的神情。
  他竟然對她說,有好的對象,一定要好好把握。
  煩死了,這個大傻瓜!
  想著想著,耳邊忽然響起她告白那天,他低頭站在她眼前,反覆不停的追問她:我們可以繼續當好朋友嗎?我們可以繼續當好朋友嗎?
  噢,她也是個大白痴,竟沒發覺那語氣多絕望。那天她好像只顧著生氣而已,她怎麼這麼笨呢?
  那時候……他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問她的呢?
  不經意又瞥了鬧鐘一眼,再十五分鐘就四點了。要死了,幾乎每天都失眠,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死。


  店門外,玻璃牆上標示的營業時間早過了。
  阿默獨自坐在櫃台裡,儘管店裡只剩他一個,一、二樓層每個燈管、每個燈泡卻依然亮著,彷彿營業中的樣子。
  自從曼瑩剪去了長髮後,就不曾在他店裡快打烊的時候突然衝進來洗頭了。儘管他並不期待她仍像從前一樣,心情不好就來找他傾訴,但,他想……
  萬一,只是萬一……萬一她哪天忽然興起,他至少不至於錯過。
  於是,他慢慢延長了拉下鐵門的時間。
  有什麼關係?回家或待在店裡,對他而言並無不同。反正那屋子空盪盪的,沒有人等待他。
  叩!一記叩門聲,阿默抬起頭往門外看,立刻驚跳起來。
  路曼瑩正站在門外,把臉湊近了,一雙清澈的眼睛望著他,微微抿著唇,若有所思。他的呼吸登時亂了,輕飄飄的走向門口,拉開玻璃門。
  「嗨。」她上下打量著他,那眼神令他不自在,而她似乎沒打算進來。
  「要進來嗎?」阿默潤了潤唇,還是忍不住問。
  「不要。」路曼瑩偏著頭,扁著嘴,又問:「可以陪我喝一點嗎?」
  「妳想去哪裡?」他把玻璃門完全拉開固定住,接著走回櫃台把所有的電燈全關掉,再啟動保全,出來把店門鎖上。
  路曼瑩站在騎樓等著他,美麗的臉孔沒有任何表情,隨後他們並肩走在一起,她說想去一個地方,由她帶路。
  他喜歡她這個模樣。
  跟她第一次踏進髮廊裡的模樣很像,有一點迷惘,有一點困惑,如果眼前有一面鏡子,她會靜靜凝視自己,想著某件令她心煩的事,連他手指搭上她肩膀,也沒有打斷她的思緒。他喜歡靜靜的服務她,手指在她錯落的髮絲裡游移,或是在她肩膀,在她耳後,以這種安全無害的方式,悄悄參與她的「儀式」。
  他喜歡她最後如夢初醒般從椅子上站起來,迷惘的眼神恢復光彩,緊抿的唇拉開絢麗的笑,積鬱的心事一掃而空,宛若新生—— 那一刻,他的心會突然緊緊揪成一團,血液沸騰,每個毛細孔都被滿滿的幸福和狂喜填滿,快樂到滅頂。
  自己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的呢?他已經不記得了。
  只知道看到她走進店裡就很高興,撫摸她的頭髮就很滿足,她一個眼神、一個微笑都令他神魂顛倒。
  今晚,她穿著一襲火辣的白洋裝,長度只比襯衫長一點,絲滑緞布上,鑲著同色系的仿珍珠及亮片,背部幾乎裸露到腰際。
  他不自覺地往她身後靠近,怕人看見這片春光。
  他還是喜歡她留長髮,儘管短髮無損她任何美麗。他注視她耳垂下搖晃著的精巧銀環,線條優美的後頸,從髮際後緣一路裸露至腰部的肌膚,完全雪白。
  配上她冰冷的神情,太……太豔了。
  阿默忽然喘不過氣—— 他伸手攬住她的肩,低頭舔吮她的脖子。她呻吟著往後仰,迷濛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便緩緩閉上。他於是側頭啣住那枚惹他心煩的耳環,用舌尖抵著它,一手繞過她的肩膀愛撫她的頸項,一手穿過她裸背下的衣料,直接攫住她胸房,她難以忍受地倚向他胸膛,唇角洩出輕吟;而他鼓動的慾望早已緊貼她臀部……
  好熱,熱得手心冒出汗水,額頭也是。
  阿默摸摸額頭,努力甩開綺念,嘴唇乾澀到幾乎裂開。
  「心情不好嗎?跟男朋友吵架了?」他試著說點什麼,情急之下,不假思索就問出口。
  「男朋友?」路曼瑩腳步一頓,回眸譏誚地揚起嘴角。「喔……你這樣就滿足了嗎?在我身邊,陪我喝酒,聽我抱怨我的感情生活,只要在一旁笑笑的看著我就夠了嗎?」
  是,不是,當然……是……不。
  阿默嘴巴開闔了幾次,終究忍了下來,什麼也沒說。
  不,不可以,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對她而言沒什麼好處。
  他向曼舒打聽過了,曼舒說,曼瑩現在的對象很不錯,家世好,環境好,個性也好得沒話說,還跟她在相同的產業、相同的大樓裡工作。
  曼瑩在愛情世界裡「闖蕩」了那麼久,多半都是遇到些爛桃花。從來沒有哪個男人像她現在這個對象,那麼認真想跟她結婚,甚至連財力證明、戶籍謄本都送來給路媽媽過目了。她們全家都非常喜歡他,路媽媽私下甚至女婿、女婿喊個不停,從沒這麼開心過。
  他聽了,真是打從心底為曼瑩高興。她能有更好的選擇,過更好的生活,無憂無慮,幸福快樂,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路曼瑩帶他到一間安靜的小酒吧,他們坐在吧台上,靜靜的喝酒。
  阿默有點心神不寧,因為他們身後有好幾道目光,正不懷好意地望著曼瑩,她光滑的裸背比鑽石還閃亮,他恨不得把衣服脫下披在她身上。可惜現在是夏天,他身上僅有一件T恤而已。但曼瑩似乎不認為有什麼不妥,她……她八成習慣了吧?
  可他不習慣,現在的他神經幾乎快繃斷了。
  「我們分手了,現在,我又恢復單身了。」她玩弄著手上的酒杯,晶瑩的酒液在昏黃燈光下閃爍流光。
  嗄?怎麼會?
  他震驚到說不出話,前陣子,她不是才去參加他母親的壽宴?他還以為他們快結婚了。
  「我想……我沒辦法真正愛上他。」路曼瑩懶洋洋地支起手肘,毫無生氣地低語,「他很想找個結婚對象,我想……既然我不可能答應,當然不能耽誤他。所以……就這樣,我和他完了,Over。」她把杯子裡剩下的酒,一口飲盡。
  阿默心情頓時複雜起來。
  愛?她說沒辦法愛上那個人?
  為什麼?人活在世上,難道只有愛情才有價值嗎?能夠攜手度過一生的伴侶,除了愛,就沒有其他更可貴的條件了嗎?有優渥的生活、共同的工作環境、能夠彼此了解、彼此欣賞;且對方深愛她、珍惜她、尊重她,難道這樣還不夠?她非要嫁給自己所愛的人不可嗎?
  她還沒結婚,對他而言當然算是好消息,但心中卻百味雜陳。
  「總會有適合妳的男人出現,別灰心。」阿默皺著眉,低聲安慰。
  她潤潤唇,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那個人,不可以是你嗎?她很想這麼問。
  如果現在問阿默,他一定會拒絕的,要是他以後閃躲她怎麼辦?如果連朋友都當不成怎麼辦?
  她煩躁不安,從來不曾如此笨拙、如此焦慮,說不出口的愛就在嘴邊,卻只能和著酒液黯然嚥下。怎麼搞的,她不是一向在愛情世界裡呼風喚雨的嗎?何曾像現在這樣狼狽委屈過?她恨死了這無力感,雪特!
  阿默拿走酒瓶。才不到一小時,她喝了快半瓶伏特加。
  「妳喝太多了。」
  「別管我。」她轉過來注視他。
  看,他的眼神,他明明就愛她啊!
  只是,除了愛,她同時也看到阿默築起來的一道牆。那是架設在他周圍,嚴禁任何人跨越的一道鐵壁。跨越了會怎麼樣,她毫無把握。
  他低頭看看手錶,說:「我送妳回家吧,很晚了。」
  「我走不動。」
  「我幫妳叫計程車吧!」
  「不要。」路曼瑩搖搖晃晃地起身。
  她要用走的走回家,這樣阿默才會陪她久一點。她知道他不會放任她一個人在暗夜裡獨自回家,她知道。
  她挽著他的手臂,他沒有掙開。
  她藉著酒意半倒在他身上,他溫柔的將她攬住。
  乾脆帶她回家嘛!嗯……她指的,當然是他家。而且,咳……要她怎麼樣都可以,做什麼都可以唷!


  安養院。
  「你來啦,怎麼沒帶女朋友一塊過來?她在上班嗎?」
  「女朋友?」阿默猛然抬起頭,正好對上阿姨異常興奮的神情。
  阿姨看起來眉飛色舞,滿心歡喜的衝著他笑,「就是上回跟你一起來醫院的小姐啊,難道你還有別的女朋友?」
  曼瑩嗎?他尷尬地沉默著,臉色微僵。
  阿姨原本是他們對面的鄰居,媽媽出車禍後,他急需找個看護,正好那時候阿姨唯一的兒子剛結婚搬離老家。於是阿姨心想,一個人在家無聊,她還算年輕有體力,若能自己賺點錢,不拖累子女,不就更理想了?
  她自告奮勇來應徵時,他非常感激。因為在他眼裡,阿姨是一位開朗堅毅的女性,年輕時毅然離開外遇不斷的老公,獨自拉拔兒子長大,現在也不想依賴任何人生活。她向來習慣照顧自己,照護別人。在她眼裡,他就像她另外一個兒子,所以眼看他七八年來始終維持單身,她總覺得自己身負一份責任,認為自己應該站在他媽媽的角度,多勸勸他,多為他著想。
  但這樣的操心偶爾也讓他有些壓力。
  「哦,她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我看……不只是這樣吧?如果不是女朋友,那她一定對你有意思,不然她幹麼那麼勤快,還來安養院看你媽不只一、兩次呢!」
  「她來過?」這下,阿默臉色全變了。
  「嗯,昨天和大前天都有來,還來過好幾次了。」原來阿默不知道?那就奇怪了。「不只是來看看,還特地買了東西過來。」
  床頭櫃上有個小抽屜,她拉開取出幾瓶玻璃罐,拿到阿默面前讓他瞧瞧。
  「這都是她買的,說是安養院都開空調,空氣比較乾燥,所以買了些保養品、保濕霜過來,還親自幫你媽媽擦呢!手啊、腳啊,還有臉和脖子,我看她手腳滿俐落的,跟她聊聊,才知道她爸爸在她讀高中的時候得癌症走了。有段時間,她幾乎把醫院當做K書中心,一邊準備聯考,一邊和媽媽輪流照顧爸爸。
  「那麼漂亮的女孩子,穿著那麼時髦,我看她的高跟鞋至少有八公分吧!可是說話一點嬌氣都沒有,對長輩好客氣、好貼心。叮嚀我保濕霜一定要擦,連我的份都買來了。看,都是百貨專櫃的牌子,買這些要花不少錢吧!」
  但,她是怎麼找到這間安養院呢?
  阿默緊蹙眉鋒,阿姨仍然拉著他的手,滔滔不絕說著……
  原來,那天她離開醫院後,隔天又回來探望,和阿姨聊了一個下午,阿姨把知道的都告訴她了。
  「這麼好的女孩子,千萬要好好把握啊—— 」阿姨語重心長地拍拍他的肩膀。現在女孩子都很嬌,找對象的時候條件一堆,不僅選老公也選公婆。她知道阿默不想談感情,可是像路小姐這樣的好女孩真的不多了。
  阿默狼狽地逃離安養院,胸口急遽起伏,心亂如麻。
  她幹麼做這些事?想證明什麼嗎?以為能改變什麼嗎?
  不可能的,他們不適合,她根本不需要委屈自己來做這些事。任何一個腦袋正常的女人應該都能判斷,有個植物人母親的男人,絕對不是什麼好歸宿。婚後如果必須常常跑醫院、跑安養院,生活還有什麼品質可言?
  現實如此簡單,難道她不懂?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有個什麼東西,久久停在他心頭,來回滾動,深深折磨著他。儘管他很想無視它的存在,儘管刻意沿著長長的馬路低頭疾走,心跳卻依然飛快。他想像曼瑩雙手搓著保濕霜,按壓在他母親腿上的模樣,胸口登時像要炸開般,巨大的感動快要淹沒他,強烈的痛苦快掐死他。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他警告自己,絕不能動搖。如果曼瑩不停止做這些事,他只好和她斷絕所有關係,連朋友也做不成了。他必須找她談談。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一整天,阿默就像行尸走肉般,在路上走著,走累了就坐著,茫然瞪著過往人潮。心裡想著,該說什麼呢?該怎麼說才好?可不可能……叫她打消和他交往的念頭,同時又可以不要徹底失去她?
  折磨到深夜,他才終於按下通話鍵。
  未料,手機裡傳來震天價響的樂團演奏聲,且夾雜著男女的嘻笑聲,女歌手沙啞奔放的嘶吼。
  「喂。」阿默皺起眉頭。
  「嗨……哈囉、哈囉……」路曼瑩聲音清亮,伴著泠泠笑聲。
  阿默眉間的皺摺更深了。怎麼覺得,曼瑩好像不是在跟他說話?她笑聲太大太放肆,說話語調太高昂,甚至有點瘋癲,這是怎麼回事?
  「妳喝酒了嗎?曼瑩,妳人在那裡?」
  「走開,你走開啦!」路曼瑩忽地大叫起來,一陣窸窣嘈雜聲傳來,她發出一聲模糊痛苦的低嘆,似乎很難受的樣子。
  他頓時緊張起來,腦海閃過她上次被下藥的事。萬一……
  「曼瑩?妳在哪裡?跟誰在一起?」他急問。
  「我已經說過不需要了,請你離開好嗎?」她冷冷地壓低嗓門,不知道對著什麼人咆哮。
  果然沒錯,她根本沒在跟他說話,不曉得人在哪裡喝醉了。
  「曼瑩,喂,妳聽到了嗎?喂喂。」他大聲喊她,未料,手機卻突然斷線了。「雪特!」他低咒,立刻再按通話鍵,沒想到手機卻直接轉入語音信箱,試了幾次都是同樣的結果。
  他只好打給另一個人—— 
  「喂。」手機裡傳來懶洋洋的聲音。
  「曼舒,我是阿默,還記得我嗎?」
  阿默?路曼舒立即坐直身子,愣了三秒鐘。太奇妙了,阿默晚上十一點打來,而且打給她耶,怎麼回事啊?「噢,你好呀。」
  「請問一下,妳知道曼瑩現在人在哪裡嗎?」
  「嗯……」她想了想,「不知道耶,有事嗎?」
  「我剛剛打她電話,她好像不曉得在哪裡喝醉了,那邊聲音聽起來怪怪的,我想她可能遇上什麼麻煩了。」
  嗯?老姊喝醉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最近她心情不好,常常喝啊!說來說去還不是要怪他,是誰害她老姊心碎的。「你放心好了,那妖女走到哪裡都不會吃虧的,她長大了,知道怎麼照顧自己。」路曼舒笑嘻嘻地說道,完全不在意。
  「可是,我聽到有人在騷擾她—— 」
  「她會應付的,別小看她了。」她打斷他的話,提醒他,「你緊張也沒用啊,又不知道她在哪裡鬼混,話說回來—— 」一頓,路曼舒意味深長地緩緩說道:「我勸你啊,如果不打算接受我姊的感情,就不要插手管我姊的事了,不然你們都會很辛苦的,Bye。」
  痛快地按掉通話鍵,仰天大笑三聲,她立刻打電話給大姊—— 她們家姊妹都有兩支手機,一支是專門給家人緊急聯絡用的,不怕找不到她,哇哈哈哈哈。
  「姊,妳在哪裡?沒發生什麼事吧?」
  「我在夜店啊,怎麼了?」這支家人專屬的手機響起,就表示有緊急的事發生了,路曼瑩立刻酒醒三分。
  路曼舒忍笑又問:「妳上次和阿默跳舞的那家夜店嗎?」
  「不是啊!」搞什麼鬼?皺起眉頭。問這種事,需要打這支號碼嗎?
  「快—— 去!」路曼舒朝她大吼,「去你們上次去過的那間。」
  「為什麼?」她滿頭霧水。
  「其實我比較喜歡蕭先生,我一定瘋了才會幹這種事,妳—— 」路曼舒野蠻的命令她,「快、點、給、我、過、去、待、著,快快快快快!」
  「嗄?」她迷糊地皺起秀眉。
  「相信我,不去妳會後悔的,Bye。」再次按掉通話鍵,仰天大笑三聲。「受不了,我簡直是愛的小天使。」
  「愛的?」路曼妤無言的望著二姊,搖頭。
  「小天使。」嘻。自我陶醉地讚美道。
  「泡麵應該好了吧?」掀開紙蓋,陣陣香味撲鼻而來。
  她們正要泡泡麵來吃,一邊收看洋基對大都會隊的棒球轉播。
  攪著泡麵,路曼妤忽然天外飛來一問:「姊,妳想大姊晚上會回家睡覺嗎?」
  「耶?」路曼舒短暫地愣了下。不回家睡,要睡哪裡?難道……
  噢,老天,她想都沒想過……小妤好色喔!
  路曼妤傾過身來,賊兮兮地露出笑容,「要不要賭一桶Häagen-Dazs冰淇淋?」
  「好,我賭她會回來。」路曼舒信心滿滿的點頭道:「妳跟那男的不熟所以不曉得,阿默比小白兔還乖,搞不好十二點前就會把姊送回來了。」
  「成交,我賭她不會。」路曼妤好整以暇地夾起麵條,邊說道:「我更相信大姊,她一定會把小白兔吃掉的。」
  于素蓮剛好從浴室裡出來,頭上包著一條大毛巾,湊過來好奇的問問:「吃掉什麼?」
  「泡麵!」她們倆一齊望向老媽,異口同聲大叫。
第七章
  七月二日
  瞪著他嘴邊的血絲,我以為我會死掉。明明是笨蛋,卻讓我的心像滴在熱燙的鍋子裡的水,嗤的一聲就蒸發了。

  他沒把握可以找到她,但,這是他唯一知道的地方,那間曼瑩曾邀他一塊去跳舞的夜店。這是他僅有的機會。
  他不懂她家的人到底怎麼回事,他說她有麻煩,路曼舒竟然不痛不癢,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就在幾個月前,曼瑩才被人下過藥,差一點就出事了,她們全都忘了嗎?
  教他怎能不擔心?還要他不必緊張,說什麼曼瑩可以照顧她自己?
  上回曼瑩找他喝酒的時候,身上只有一件背部幾乎全裸、火辣誘人的白色短洋裝。當晚他坐立難安,眼睛隨便往旁邊一瞥,身後的男人個個虎視眈眈,簡直恨不得靠上來把她吃了。
  煩!
  想到那些人的眼神,他就心煩欲嘔。
  不知道她現在人在哪裡,他越想越不安,心浮氣躁,一把無處發洩的怒火,正在節節高張。此時此刻,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是不是也有一堆男人正色迷迷的盯著她看?
  穿過擁擠的舞池,仔細搜尋眼前每一張經過的臉孔。強烈的燈光打在一張張狂歡熱舞的臉上,他四處找,仍找不到路曼瑩,他將各個座席搜尋了一遍又一遍,還是不見她的蹤影。完了,她不在這裡嗎?
  擠到吧台邊,酒保發現他東張西望,湊過來問:「要喝什麼?」
  「啤酒。」阿默隨口說道。
  奉上啤酒,酒保又識趣地傾過身問:「在找人嗎?」
  他遲疑了會兒,才開口問道:「有沒有看到路曼瑩?」曼瑩若是常客,也許酒保認識也說不定。
  果然,酒保下巴一努,目光瞥向遙遠的角落。「在那裡。」
  阿默趕緊轉頭看—— 
  果然是曼瑩,她隱身在黑暗裡,蓬鬆短髮遮去了她美麗的半張臉,只露出一片雪白鎖骨,半截香肩。纖細的手指搖晃著酒杯,嬌軀陷落在一張暗紅色的沙發裡,勾疊著一雙長腿。
  她並不是獨自一人,身旁坐著三男兩女,其中一個女人搖搖晃晃勾住她肩膀,在她臉上親了一記。她沒有反應,迷濛的雙眼似乎一片空茫。
  她不是一個人,看起來卻比任何人孤單。朋友們相繼起身投入舞池裡,而她僅有的動作,是傾身把酒杯注滿,冗長的發呆,低啜酒液。
  沙發前,有一瓶剩不到三分之一的伏特加。
  阿默索性在吧台邊坐了下來。
  曼瑩看上去……還好,沒遇上什麼麻煩。他猶豫著要不要接近她,遠遠地凝視她,陸陸續續看著有男人上前搭訕,而她冰冷的拒絕。
  她這種冷淡的模樣更惹人發狂。
  阿默忽然覺得渾身刺痛了起來,身體像被綿綿密密的針頭扎遍。
  她人在這裡,卻不是真的在享樂。
  他不想拖累她,放棄和她在一起的念頭,並不是為了看她夜夜徘徊在夜店裡買醉,整晚應付騷擾她的男人,麻木的神情像木頭娃娃般毫無生氣……
  可惡,她到底都在幹些什麼
  原本盼望她能得到幸福,以為自己推開她就好,可是,現在這樣算什麼?
  阿默仰頭灌下一大口啤酒。
  算了,原來她沒事,是他太緊張了,趁她發現前,他還是趕快拍拍屁股走人。
  想是這樣想,偏偏腳底好像生了根,沉重到抬都抬不起來。
  幹麼啊,還不走?幹麼還坐著,像白痴一樣遠遠盯著她?
  額頭漸漸浮起一層冷汗,啤酒轉眼就喝乾了,但他還渴,雙眼緊盯著路曼瑩,渴到喉嚨都快裂開了。
  為什麼他就是無法完全放手?沒辦法任由她放縱自己的人生,為什麼沒辦法閉上眼睛不看她、沒辦法控制腦袋不想她、沒辦法忍受她孤伶伶的,獨自抱著手臂在夜店裡晃蕩
  他的心,好像有一道缺口,害他忽然變軟弱了,腦子裡塞滿了太多不確定,他很迷惘……這樣不顧一切的執意推開她,真的對她比較好嗎?
  路曼瑩緊緊凝著眉,忽然伏倒在沙發上,一副很難受、很痛苦的樣子,阿默終於起身,穿過重重人群走向她。
  「嘿,還好嗎?」他傾身,半跪在她跟前。
  「阿……默?」聽見他的聲音,路曼瑩暈頭轉向地抬起臉,醉染的麗顏滿是疑惑。「我……我醉昏了,在作夢嗎?」真的,她全身都輕飄飄的。是夢吧?阿默怎麼來了?
  不,不對……她想起曼舒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呵,原來是這麼回事,曼舒讓他來找她?呵呵,找到了要做什麼呢?
  「先走吧,我送妳回家。」他起身,伸手攙扶她。
  「不要!」她猛然回神,憤然甩開他的手,「不用你管,你走開。」她強迫自己坐直,迷惑的雙眼恢復冰冷的模樣。
  阿默只好先把手放下,停在她身側。「曼瑩,妳醉了。」他柔聲說著,沉沉的嗓音像醇酒,令人沉醉。
  「醉了又怎樣?」眼角彷彿閃過一絲脆弱的淚光,路曼瑩立刻將它眨了回去,惡狠狠地抬起頭。「請問關你什麼事?你又不是我的誰,憑什麼管我醉不醉、回不回家?你走!」聲嘶力竭地說了一堆話,幾乎耗光了力氣。
  接著,她勾起一抹嘲弄的冷笑,「走……你走!」揮舞著一隻手,接著整個人像顆洩氣皮球,往後頹入沙發裡。
  阿默眉頭皺得越來越深,無奈望著她。「等妳回到家,我再跟妳道歉。」
  來不及了,他已經走不了了,無論如何,他今晚一定要帶她回去。
  他強硬的拉她起身,路曼瑩則氣憤的極力掙扎。「我不要,少管我!」她用高跟鞋踢他,低頭咬他的手背,卻怎麼也抵不過他的力氣。
  阿默從她背後繞過一隻手,緊緊箝著她兩條臂膀,已經打定主意,就算用拖的也要把她拖走。
  「你放開—— 」她氣得尖叫。
  「喂,小姐叫你不要碰她,聽不懂人話嗎?」
  冷不防有人出聲,路曼瑩頓時呆住了。是誰啊?
  阿默聞言總算放開她,回過頭,一個身形高壯的男人正慢吞吞的迎上來,輕蔑地瞥了他一眼。
  「你誤會了,我沒想要傷害任何人,請你少管閒事。」阿默定定地注視他,慢慢握緊了拳頭,火爆氣氛瞬間高張。
  「總之,離那小姐遠一點。」男人朝路曼瑩眨眨眼,還對她笑了笑。
  礙眼的傢伙!
  阿默微瞇起眼,幾不可辨地揚起薄唇。「不然你想怎樣?」
  「這樣。」男人直接掄起拳頭往他身上揮去,他後仰躲開,並立刻回以拳頭,兩人扭打成一團。夜店裡頓時尖叫聲四起,杯子被碰壞了,桌椅被撞歪到一邊,地上酒水灑成一片,人群逐漸積聚上前圍觀,甚至有人鼓噪叫好。
  路曼瑩著急地大叫,「不要打了,拜託,不要打了。」
  可惜沒人理會她,阿默被那人壓制在地上,幾回交手,又換成那人在地上,服務生帶著幾個保全趕上來,還是拉不開他們。
  她索性抓起酒杯往地上砸,拉開嗓子厲聲尖叫,「到底夠了沒!」
  阿默愣了一秒,臉上頓時多挨了一記重拳,往後仰倒在地上。
  「阿默……」她倒抽一口涼氣。
  「小姐,妳沒怎麼樣吧?」那男人擦擦掌,輕鬆地走上前,一臉驚豔的上下打量著路曼瑩。「要不要跟我再喝一杯?」
  她根本沒理他,直接衝到阿默身邊,小心扶著他慢慢坐起。
  「你這個笨蛋!」她心疼的罵他。他居然在笑?笑笑笑,眼睛都腫起來了,有什麼好笑?「你是白痴嗎?反應慢還打什麼架啊,笨死了!」
  這一罵,阿默笑得更厲害了,笑到肩膀一聳一聳的。還沒笑完,忽然拉起她一隻手,沿著雪白皓腕,徐徐撫過她細長的手臂,來到她肩膀,拂過她的頸項,最後停在她著急的臉龐,看著她盛怒的神情微笑。
  莫名其妙打了一架,他忽然覺得好輕鬆。高中畢業後就不曾打過架,沒想到這麼痛快,所有積鬱不散的壓力好像都釋放了……爽。
  他渴望她濕潤的唇。
  如果現在她吻他,他就……就……
  來不及想,他的唇就被淹沒了。
  曼瑩一定了解他的意思,她真是個好女人,完全的適合他,纏綿的撫慰他,激切的迎合他……阿默暈陶陶地承受她的溫柔,她的吻混雜著酒味,剛好他也很想喝一點,再一點,多一點……怎麼回事,他好像永遠嫌不夠?
  只好緊緊攬著她的腰,他想多要一點,她豐潤的唇,濕熱的舌尖,仔細品味她每一寸芬芳。
  周圍似乎響起了口哨聲、歡呼聲、嘲諷戰勝的英雄得不到任何獎勵。
  汗水,酒香,美女的熱吻到底留給誰?
  愛啊,完全沒有道理可言。


  其實,她一直很想要他,想得快發瘋了。
  靠近他,她腹部底下最私密羞恥的女性中心就不由自主的隱隱脹疼著。她想要瘋狂的愛他,想要抱緊他佔有他,無論如何都想和他赤裸裸的……上床。
  這是不是很變態?
  不想停下來,實在太渴望了,離開夜店,一關上車門,他們就迫不及待地貼合在一起。她分開雙腿跨坐在他腿上,他溫暖的大手則溜進她裙底,滑過她輕顫的大腿,反覆摩挲她扭動的纖腰。
  她得緊緊咬牙忍住尖叫,才不至於放蕩地叫喊出聲。
  「妳不知道,我一直很想要妳,想得快發瘋了……」阿默啃著她的耳骨,往她耳裡壓抑地告白,「每次撩起妳的長髮,我都想這麼做……」他垂下臉,吸吮她的後頸。只可惜,令他眷戀不已的那頭長髮已經不復見。
  他揉著她後腦的髮際,突地憤怒吻住她的唇,狠狠地施以報復。
  這個可惡的壞女人,明知他會心碎,還故意讓他親手剪掉它,真夠狠的。
  路曼瑩意亂情迷地摟緊他的脖子,體內好像有把熱辣的火在燒,好熱好熱,私密處的濕潤不斷擴散,腿根抵著他鼓起的男性,她雙手顫抖地解開他胸前的釦子。
  她也想要品嚐他,舔吮他的汗水,啃咬他堅實的肌肉,嗅聞他頸間的陽剛氣味……都怪他,害她變成什麼樣的女人了?她從來沒有這樣渴望過男人,雙手急切地覆上他胸膛,越愛撫越不滿足,她想要更多一點,更多一點……好想把他活生生拆了吞進肚子裡,噢噢,她怎麼會……怎麼會……
  「啊……」又痛苦又興奮地仰起臉,路曼瑩嬌喘著弓起嬌軀,深蹙秀眉,苦惱地咬著唇。
  阿默忽然彎起指節,抵在她敏感濕熱的核心上,隔著潤滿了愛液的底褲,緩緩的、溫柔的來回輕觸著。
  連胸罩都沒解,身體卻已經準備好了,很放蕩吧?都被發現了。
  細緻的臉容漲成了嫣紅,恍惚地跟著他的節奏擺扭蠻腰,前後前後,腿間不住抽緊,再抽緊,嗜人的漩渦越來越洶湧,彷彿將她扯入吞沒,要她欲生欲死直至發狂滅頂……
  「求你,求你……」她扶著阿默的肩,雙手緊緊揪著他的肩膀,毫無羞恥的分敞大腿,不斷挺身迎合男人的指腹搓揉,狂喜顫慄如浪花拍岸,層層疊疊,似無休止。
  阿默近乎失神地凝望著她,那異常冶豔的明眸,好像兩顆晶瑩璀璨的星星,在萬里無雲的夜空裡熒熒閃爍……
  路曼瑩將垂落的頭髮撩向腦後,迷濛中見到他看她的眼神……他讓她覺得自己好性感、好魅惑……他喜歡嗎?喜歡她現在的樣子嗎?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他加重了指腹摩挲的力道,更大膽更粗野,甚至撕裂她的底褲,深深沒入她體內。無預警的高潮頓時如排山倒海而來,她夾緊了雙腿,用盡全力鎖住他的手,好像不這麼做就會迷失在天堂裡回不來了……身體持續顫慄著,良久停不下來,阿默始終溫柔地順著她脊骨,輕撫她的背,最後,看著她像睏倦的貓咪伏倒在他身上。
  「帶我回家……」路曼瑩把臉埋在他頸間,低聲嘟囔著。食指戳著他的胸膛命令。「回你家。」怕被拒絕,她吻著他脖子,啃著他肩膀,挺著豐滿的胸脯上前壓制他。「帶我去……」
  好幼稚的勾引,像個早熟的高中女生,急切又率直的想鑽進初戀男友的懷裡。
  阿默低笑連連,粗嗄地安撫,「別急,曼瑩。」吻她的唇,舌尖與舌尖纏綿相接,如魔鬼餵養著蜜糖般,甜美又致命。「我們還有一整夜。」他說。
  路曼瑩聽了,暈陶陶地泛起淺笑,心滿意足地闔上眼。
  希望時光停止在這一刻,希望永遠貼在他懷裡,為此,她願意就此死去,靈魂都給他,她也沒有遺憾了。


  高熱的體溫,一秒也不曾下降。
  在街燈閃爍的夜晚,行駛在疾馳的馬路上,阿默眼睛平視前方,單手駕著方向盤,另一手則緊握她的手,就這樣,指縫接著指縫,牢牢相扣著。
  路曼瑩始終偏著頭,臉頰抵著皮革製的椅背,靜靜凝視他的臉。
  愛我!愛我!
  喉嚨深處發出一陣模糊的嘆息,她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幾乎所有細胞都在熱烈呼喊著。
  車子駛入寧靜的窄巷,阿默把車子停放好,下車時不得已短暫鬆開她的手。沒了他的溫度,路曼瑩頓時一陣心慌,急忙繞過車子投入他懷裡,汲取他身上散發的氣息,再也不願意放開。
  「來吧!」阿默攬著她的腰上樓。
  步伐不穩地,緩緩踏上昏暗的階梯。不曉得怎麼搞的,她自認晚上喝得不算多,但小腿卻是異常的虛軟,心跳特別鼓噪,好像隨時都快昏倒了。
  一走進家門,阿默忽然收緊了手臂,將她圈在懷裡熱烈地擁吻,她興奮到差點沒跳起來放聲尖叫。
  他低頭吻著她的唇,吻著她耳朵,幾乎把她釘在大門門板上,他粗糙的唇瓣擦過她敏感的頸項時,她不禁倒抽一聲,仰起臉來承受他狂風暴雨般的襲擊。
  洋裝背後的拉鍊唰的一聲拉開,他的手滑進衣料底下,手掌貼著她光滑的背部,游移愛撫了一會兒,才慢慢兒往上滑,解開胸罩的勾子。
  甜蜜的滋味仍在彼此纏繞的舌尖擴散著,路曼瑩嚶嚀地抱著他的頸子,急切地往他身上挨近。他並沒有立刻拉下她的洋裝,而是雙手頑皮地在她身上游移,一會兒滑過她肩頭,一會兒撫摸她纖腰,一會兒往下探進深陷的臀溝裡,捧著她豐腴圓翹的臀部搓揉。
  太折磨人了吧!「阿默!」她雙手顫抖地解開他襯衫上的釦子,他忽然捧起她的臀,重重壓向他鼓起的男性。「噢……」她不禁驚喘,呼吸亂得一塌糊塗,雙腿微微分開,最私密的深處湧起陣陣慾潮。
  她想要,她瘋狂的想要跨在他腰上,夾緊他的腿作樂。「阿默!」她聲音破碎地低喊。
  他忽視她的催促,緩緩卸下她的洋裝,慢條斯理地拉下肩膀的一邊,再拉下另一邊,徐徐褪至腰間,終於讓它滑落於地,接著胸罩隱沒在洋裝布料裡。
  她近乎全裸了,只剩一件在車上就撕破的蕾絲底褲還留在身上,這樣的遮蔽,還不如說是挑逗吧!
  阿默屏息地凝視她,灼熱的黑眸濛上一層濃霧,視線就停在她身上最最情色的地方。路曼瑩不禁臉紅,伸手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生平從未如此無措,身子虛軟得不像話,就快站不住時,他終於抱起她走向臥室。
  這世上有女人死於過度愛撫嗎?若沒有,她可能是第一個。某瞬間,這念頭在路曼瑩腦海中一閃而逝,這時她濡濕的雙腿分敞著,後腦深陷在枕頭裡,嬌軀熱烈顫抖著,緊緊攪扭著停留在體內的手指。在此之前,她的胸,她的腿,她的腰……全身上下每一寸都被徹徹底底嚐遍了。
  「最美好的應該留到最後。」他好整以暇的說著,才將她雙腿分別推開,摩挲著大腿內側細緻的肌膚,一點一滴進犯。
  他迂迴地用手指刺探,頑皮地吹拂氣息,仔細注視她每次血脈僨張的收縮,一次又一次香汗淋漓地弓身低吟,他像在等候什麼,到底在等待什麼呢?要注視她高潮的瞬間嗎?
  才思及此,阿默忽然把臉埋進她腿間,令她的腦海頓時一片空白,眼前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身體湧出一股溫熱的蜜流,和她從未體驗過的極致喜樂,宛如置身天堂,久久不去,身體輕飄飄的浮在雲端上。
  她不禁閉眸微笑,下一秒又被衝進體內的快感給震醒。微睜開眼,只見他正懸在她眼前,英俊的臉上有微醺紅熱的狂態。他掌握著她的腰,縱情馳騁,她嬌笑一聲,拉下他的脖子,舔吮他胸前的突點品嚐微鹹的汗水。不一會兒,又翻身坐到他身上,扭擺蠻腰,晃蕩著兩團美胸起起落落。
  他含慾的黑眸發亮,後腦枕在床頭上,拇指繞玩著她頂端的櫻蕾戲耍,或擰或捻,描摩著胸部的形狀搓揉還不夠,甚至起身含吮。
  怎麼會這樣呢?明明是第一次睡在同一張大床上,第一次擁抱,第一次纏綿,身體卻是如此契合投入到近乎令人著魔的可怕地步。他們忘情地探索對方的身體,不斷逼迫出更驚心動魄的官能反應。
  待天色透出一抹暗藍微光時,路曼瑩像嬰兒一樣赤裸裸的蜷縮在他懷裡,背倚著他胸膛,手抱著他的手臂微笑入眠。
  她的短髮,依然有他熟悉的馥郁香氣。
  「到底……該拿妳怎麼辦才好?」他輕聲嘆道,鼻尖抵著她的後腦,吸盡這令他又甜蜜又苦澀的旖旎芬芳。
  已經沒辦法回頭了,關係進展到這種地步,他也無法放手了。
  只是,過去的夢魘仍然如鬼如魅般地狠狠攫住他,垂下眼,不經意又瞥向衣櫃最角落、最底層的抽屜。那裡頭只擺了一本相本,相本最後一頁夾著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一行像枷鎖般,牢牢鎖住他心房的字—— 

  對不起,我的人生也很重要。

  那是筱晴寫的。筱晴是他交往了四年,最後一任的女朋友。在媽媽入院差不多兩年左右,有一天他下班回來,忽然發現家裡的東西少了,筱晴的東西不翼而飛,只在床頭櫃上留下這封信。
  他抓著那張紙,枯坐一整夜,天亮則直接回髮廊工作,宛如什麼事也沒發生。
  某天有人笑著問起他,筱晴怎麼都沒來?他客氣地笑笑不答,忍受一陣子同事間的竊竊私語,之後,除了髮廊和安養院,他再也沒有其他去處。
  他忘不了那一天的早上,筱晴在他出門前還踮著腳尖親吻他額頭,輕聲在他耳邊說她真的很愛他。她曾經拉著他媽媽的手哭過,曾經陪他在醫院裡睡了好幾晚,曾經在他不顧一切向銀行貸款頂下髮廊的時候,說過要永遠支持他,說相信他一定能辦到。
  他曾依賴她,攜手經歷了那麼多,他曾以為他們的人生走在同一條軌道上——結果,原來他的人生還是他自己的,而她的人生,當然也很重要。
  是啊,筱晴沒有義務承受這些,沒有任何女人有義務承受這些。
  她陪他度過最慌亂痛苦的頭兩年已經很足夠了,她是很好的女孩,他不該耽誤她,也不怨恨她。原本下了決心,不想再耽誤任何人了……
  怎麼偏偏是曼瑩呢?
  睜著佈滿血絲的雙眼,阿默睡不著,抱著路曼瑩的感覺像置身地獄裡卻吃著蜜糖,越快樂的時候就越痛苦。
  「到底怎麼做,才是對妳最好?」一整夜,他嗒然若失地低喃。
第八章
  七月十日
  雖然戀愛經驗比妹妹、同學們和朋友們豐富了那麼一點點,但我可不是隨便的女人喔!我願拆下花蝴蝶美麗的翅膀,永遠停留在某個人身邊。

  啊,美好的早晨!
  路曼瑩在床上伸著懶腰,呻吟地抱著枕頭,鼻尖似乎飄過一陣咖啡香。
  「嗨,早。」
  被醇厚的香氣吸引,她緩緩睜開眼,只見阿默坐在床緣,手上果然端著一杯咖啡。
  「好香喔,」她揉揉眼,笑問:「咖啡還有吧?」
  「當然。」阿默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把原本擱在床頭櫃上的紙袋拿來,交到她手上。「早上去買東西的時候,發現有人把紙袋吊在門口,我看裡頭的東西應該是妳的吧?」
  「嗯?」她的東西?怎麼會?路曼瑩翻坐起來,打開紙袋,裡面是一套衣裙和一個化妝包,確實是她的東西沒錯。「呃……這個……曼舒知道你家地址?」她訝異極了。
  「嗯。」阿默點頭。上回曼瑩在他家留宿時,曼舒不放心,特地問過他。
  「那就對了。」看到這些東西,就想到工作,她瞥了時鐘一眼,哀怨地宣佈,「該準備上班了。」
  光裸著身子,抱著紙袋,路曼瑩有些害羞的在阿默的注視下走進浴室。
  繞了那麼遠的路,他們終於還是在一起了啊!
  不過完全沒料到,原來阿默是這個樣子的,還以為他是隻呆頭鵝,結果卻……路曼瑩俏臉燒紅,恍惚地瞇起眼,昨夜火辣的記憶一點一滴浮上心頭,她一邊沖刷著身子,不自覺的輕輕咬著唇,頰畔漾起甜笑。
  再也不想失去他了,無論如何都不要,她心想著。
  她愛他,真的愛他,這和她以往的戀愛截然不同。
  她是個懂得賣弄風情的女人,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在她的內心深處總不忘保持著一份超然。這份清醒,讓向來擅長掌握戀愛節奏的她足以掌握一切,她的愛人總是不由自主讓她牽著鼻子走。
  這輩子,從來沒有像昨晚那樣失控過,那麼忘情,彷彿著了魔……
  原來,這就是瘋狂愛著一個人的滋味,她終於嚐到了滋味,她想,自己再也無法跟任何人有那樣的激情了。他們之間,簡直契合到可怕的地步。

  妳完蛋了,蕩婦!

  穿好了衣服,打開化妝包,裡頭卻夾著這樣的一張紙。
  路曼瑩目瞪口呆地瞪著它,耳邊幾乎響起妹妹不屑的冷笑聲,不禁狠狠打了個寒顫。
  被妹妹捉到把柄,包準沒好事。


  忙忙忙,為了幾個重要的會議,路曼瑩一上班就使出渾身解數,恨不得平空生出三頭六臂來助她完成工作。
  兵荒馬亂之際,偏偏就有不識相的傢伙會打手機進來閒磕牙。
  「姊,早上有沒有收到我送去的東西啊?」路曼舒笑嘻嘻地問。
  「有有有,謝啦。」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嘛!」不曉得自己惹人嫌,食指繞著電話線,溫吞吞的說:「可是……妳昨天沒回家,害我賭輸了一桶冰淇淋……」
  路曼瑩聞言翻個白眼,連聲大叫,「算我的、算我的。」兩個死丫頭,又拿她的私生活打賭,賭輸了還找她討賭債,真是夠了。
  「姊妳真好,昨晚還好吧?阿默投降了嗎?你們要開始交往了嗎?」
  「當……當……噢呃,這個……」轟隆隆!妹妹的話,彷彿一記悶雷重重打在她頭上。交往?他們昨天好像沒有討論過這個耶!
  她深深吸氣,停了好幾秒鐘才吐出來—— 糟,她並沒有和阿默確認過耶!
  因為……因為昨晚那種情形,他們必須先忙完「其他事」,壓根無暇討論,這也是沒辦法的呀!而一早醒來又趕著上班,根本找不到什麼說話的好時機……阿默他早上到底有沒有表示過什麼呢?
  好……好像沒有?噢,老天!
  「搞什麼,到底有沒有交往啊?難道你們都沒談好就直接上床了嗎?嗄?」電話另一頭,路曼舒受不了的吼叫起來,「妳之前那麼痛苦,難道就為了把他吃掉,吃乾抹淨就滿足了嗎?喂喂,妳這樣做人會不會太放蕩了?」
  「路曼舒小姐,我現在人在辦公室耶,不要再打來亂了。」她心慌意亂的掛上電話,發起呆來。
  曼舒說這什麼話?既然上床了,當然就是要交往的意思啊,不然還有什麼?
  她又不是隨便的女人,以前交往過的男朋友,也沒有每個人都上過她的床啊!
  其實……其實她這方面還滿保守的耶。除非很確定、很確定這段感情,想要長遠的交往下去,否則她不會輕易和人家怎麼樣的,就連蕭慎為也只親過她的臉頰而已。
  只有阿默是唯一的特例。
  如果他願意,她願意馬上就嫁給他。
  可是……可是阿默了解她的想法嗎?會不會……像曼舒一樣,把她當成隨隨便便上了床也不用「認真負責」的那種女人?不可能吧
  好心情登時煙消雲散,不安的疑雲悄悄爬滿心房。
  她確定她愛他,很愛很愛,卻也因此對他更沒把握。昨晚對他們而言都是一場意外,她沒料到激情會像夏日的傾盆大雨,突然驟來,且一發不可收拾。
  但她不後悔,當然,她的心一直是篤定的。可是阿默呢?此時此刻,他是否正為了昨晚的衝動暗自懊悔呢?
  越深想,越心慌,手邊的工作令她更加煩躁。看來今晚是非加班不可了,希望能趕在阿默下班前回去。衝啊!


  九點四十五分。
  髮廊的員工陸陸續續打卡離開,二樓以上的燈光也已熄滅。靜悄悄的空間,阿默獨自坐在櫃台裡,打開一瓶啤酒,一口一口慢慢喝著。
  今天他特別想念曼瑩,從傍晚就開始坐立難安,一有時間就盯著大門口,總覺得她隨時都會衝進來,衝進他懷裡—— 每次腦海浮現這一幕,胸口就感到陣陣悸動。然而,直到下班時間已過,她都沒有出現。
  她一定會來的。雖然沒通過電話,他就是有一股強烈的預感。他有好多話還沒跟她說,他手心刺癢,還想好好抱抱她,極度渴望那雙柔軟的唇瓣……她什麼時候才會來?為什麼還沒來?
  啤酒消耗了一大半,玻璃大門總算吱的一聲被推了開。他不禁屏息,激動得全身血氣翻湧,彷彿等了整個世紀才盼到這一刻。
  路曼瑩神情有些慌亂,腳步也不穩,她匆匆投入他懷裡,忽然深深嘆了口氣,「太好了,你還沒走。」
  阿默低頭望著她,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幾乎將他淹沒。
  「妳臉色好蒼白。」說著,他憐惜地摸摸她的臉。
  她朝他扮了個鬼臉,支吾道:「我……我還沒吃晚餐。」為了快快下班、快快衝到這裡,她忙到午餐、晚餐都沒吃,整個下午連一口水都沒喝,滿腦子就只有他而已。生平從來沒有這樣焦慮過,幸好趕上了,謝天謝地。
  「現在去吃吧,我陪妳。」阿默溫柔笑著。
  「嗯。」路曼瑩開心的點點頭,直見到他,她才開始覺得餓。
  關掉電燈,啟動保全並按下鐵捲門,他們並肩一起離開。
  她看起來很累,好像力氣都被抽乾了似的,阿默於是攬著她的腰,讓她微微靠在自己身上。
  「想吃什麼?」看樣子,他得趕快把她餵飽,她好像隨時都要倒下來。
  「阿默!」她忽然頓下腳步,急切轉過身,抬起臉,楚楚動人又萬分苦惱地凝視他眼睛。「我們是男女朋友了,對吧?」
  「嗯?」阿默訝異地張口。
  「我們是認真交往的關係,對吧?嗯?」在男女關係上,一向佔上方的路曼瑩深蹙著眉,不安的拉扯他的手臂。
  她再也不想一相情願的愛著他,她害怕他若即若離的樣子,縹緲不確定的感情,這些日子她已經受夠了。
  大概是報應吧!她曾經這樣想過,明明她一輩子都在戀愛,卻是第一次受到這種煎熬。她真懷疑阿默是老天爺派來惡整她的,要她為過去辜負別人的感情付出代價。只求他不要再把她推開了,她再也承受不起了,真的!
  阿默溫暖地看著她,伸手揉開她的眉心,似乎對她的憂慮感到不可思議,又有些好笑。她就對自己這麼沒自信嗎?那個曾在夜店裡挑逗他,玩弄男人於股掌間的魔女跑到哪裡去了?
  「除非妳改變心意,那我……」
  「我愛你!」路曼瑩大叫地緊緊抱著他,臉埋在他胸膛裡,低聲啜泣著,「我愛你,我愛你……」
  感謝老天,以後她會好好珍惜這個男人,一輩子遠離其他桃花,只要有他就好了。
  「我也是,我愛妳。」他揉揉她的頭髮,嘆息和笑聲一起融入夜色裡。
  抬起頭,她也笑了,眼角還掛著淚珠,星星般的黑眸綻出一抹炫目的光芒。
  她美極了,整個人閃閃發亮。阿默不禁為她屏息。
  彷彿乾枯的玫瑰受到雨水的滋潤,瞬間綻放出無人匹敵的嬌豔,怒放著,伸展著,快活得不得了。她會勾走男人的靈魂,擁有攝心奪魄的魔力,他卻是心甘情願的被她俘虜,永遠伏倒在她腳下。


  「哇噢,終於回來啦,春風滿面唷!」
  聽見開門聲,路曼舒立刻抬起頭,笑咪咪地闔上最新一期的八卦雜誌。明星藝人的八卦哪有自家姊妹的感情生活重要呢?嘿嘿。
  唉。路曼瑩翻翻白眼,儘管萬般無奈,卻也只能乖乖拎著妹妹的賭債回來。
  「請用,您的巧克力冰淇淋。」
  「誰管冰淇淋—— 」路曼舒貌似不屑地撇撇嘴,挑眉又問:「怎麼樣?你們進展得如何啊?」
  呵呵呵……她的嘴角慢慢地往兩邊揚起。
  路曼舒心癢難耐地往前傾,只見她忽然握起一個拳頭,仰頭大笑三聲—— 
  「哇哈哈,我已經得到他的人,接下來要想辦法拐他結婚。」
  「靠,太快了吧!」才交往第一天耶!
  路曼瑩橫她一眼,鼻頭哼哼哼地噴氣,又扠起雙手。「我都快三十了,哪裡快?難道還要長跑個十年八年嗎?到時我子宮都結滿蜘蛛網了。」
  「是是是,妳很急這我知道。」路曼舒有點嚇壞。她沒談過戀愛真的不懂那種感覺,但結婚有這麼容易嗎?「只是,咱們的阿默先生也知道嗎?」
  她聳聳肩,「他比我肚子裡的蛔蟲還了解我,放心,他會懂我的。」從他們還是好朋友的時候,他就知道她在找結婚對象,現在又親口承諾,要跟她認真交往,那麼……結婚應該是遲早的事吧?
  她暗暗想著,其實,就算跳過交往,直接結婚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阿默怎麼想她不確定,可是,她覺得自己已經很篤定了。
  她想要跟這個人生活在一起,渴望每天醒來都看到他的臉,每天下班都想挽著他的手散步,每次才跟他分開,她內心就悵然若失……唉,如果可以,她原本今晚也不想回家。可惜昨晚才外宿,她知道今天絕對非回家不可。
  如果快點結婚,他們就可以毫無顧忌的住在一起了。
  「喔,原來妳肚子裡有蛔蟲—— 」路曼舒欠揍的調侃了句,又問:「可是……阿默那麼年輕,而且之前連交往都不願意,肯這麼早結婚嗎?」
  路曼瑩聞言眉心一皺,神祕兮兮地抬起頭。
  「幹麼呀?」
  「說到年紀……」她嘆息地打量著大妹,意味深長地盯著她的臉。「妳還不知道嗎?其實阿默大我一歲,他三十。」
  「怎麼可能?妳騙人!」路曼舒心頭一驚。
  不信就算了!她撇撇嘴,說:「就算比我小又怎樣?男人的心智年齡跟實際年齡完全是兩碼子事,我覺得阿默很好哇!」說著說著,她暈陶陶地瞇起眼,忍不住強調一下,「床上、床下都很好。」
  「那小白臉是怎麼保養的,好厲害……」路曼舒的注意力已經完全放在阿默的皮膚上了,露出一臉好羨慕的模樣。
  於此同時,在廚房流理台邊,還有一老一小兩個女人為了聆聽八卦,不約而同豎直了耳朵—— 
  聽到大姊的最後一句話,路曼妤忍不住嫌惡地低哼。
  什麼?床上床下都很好?「蕩婦!」她咕噥笑罵一聲。
  「我為什麼都聽不懂?」于素蓮小聲抱怨,額頭上的皺紋鬆垮的堆疊在一起,顯得相當沮喪。「結婚?曼瑩要跟蕭女婿復合嗎?」
  路曼妤立刻為狀況外的母親解釋,「沒有蕭女婿了,是黎默宇,那個小白臉叫黎默宇,上次曼瑩生日來我們家看DVD那個小弟弟。」
  「什麼?他不是大學生嗎?」大驚。
  她不厭其煩又說:「媽,我們家附近肯德雞對面,有一間超大間的時尚髮廊妳記得嗎?大姊常去的那間。」
  于素蓮沉重地點點頭,「進去隨便坐坐就要兩三千塊錢那間?怎麼了?」
  「小白臉是那間店的老闆。」路曼妤臉頰上飄起一抹微笑。
  「……」一時意會不過來,廚房裡靜默了大約三分鐘。小女兒也沒再多說,逕自低頭削蘋果,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問:「那我們去有打折嗎?」
  「其實……不用錢。」她笑得眼睛彎彎細細的,湊到媽媽耳邊細聲說:「他還送我和二姊護髮霜,不過大姊不知道,噓—— 」把食指壓在嘴唇上,「她要是知道我們亂敲小白臉竹槓會翻臉的。」
  哈哈,越是美女越清高,大姊不肯隨便佔人家便宜,她和二姊卻是有什麼拿什麼,未來姊夫嘛,有什麼好客氣的?嘻。
  「那間的消費很貴耶!」于素蓮興奮到眼睛發亮。那麼大的店面,肯定很賺錢吧?
  「生意也超好的,沒預約要排好久。」路曼妤難得笑容滿面。
  之前蕭先生是很有錢,可是有錢有什麼用?又不能大剌剌的伸手要來花。
  說起來高級髮廊的老闆還比較好,自己人剪燙頭髮都不用錢。那種高檔地方她們都捨不得去消費,只有大姊出手大方。因此,她舉雙手雙腳贊成大姊和阿默在一起,再說兩家那麼近,大姊幾乎不必離家,條件太讚了。
  「咦?妳們都在家啊?」
  路曼瑩忽然出現在身後,把兩個女人都嚇了一跳。
  「偷偷摸摸在聊什麼?」
  「沒有沒有……」母女倆極有默契地微微分開。
  路曼妤好心情地轉頭對著大姊傻笑,「姊,待會兒一起吃蘋果喔!」


  大家對她的新男友都很友善,對於她想嫁給阿默一事,均不表示反對。
  奇怪了,就連過去「紅極一時」的蕭慎為先生,她們也有過很多質疑意見,怎麼這次卻對阿默這麼好?難不成……她們偷偷拿過什麼好處?
  一個人回到房間,路曼瑩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按下快速鍵,撥出阿默的電話號碼。
  「嘿,你在哪裡?」每天都這樣!才分開沒多久,她又開始想他了。
  「在安養院。」阿默嗓音有點兒沙沙的,低沉又有磁性。
  「這麼晚了,還不回家休息嗎?」她有點訝異,還以為他現在八成躺在床上呢!
  「我想多陪我媽一會兒。」他笑說。
  路曼瑩聽了,胸口霎時一緊。「下次我們一起去看她好嗎?我很想陪你一起去。」
  「曼瑩。」他忽然喚著她名字,聲音聽起來有些絕望,又有些脆弱。「我是我媽唯一能倚賴的人,我永遠都要照顧她,不管再過二十年、三十年,還是四十年,我永遠都要這樣照顧下去……」手機裡傳來他沉重的呼吸,「呃,沒什麼,我只是想告訴妳……」
  「我懂。」她急忙回應,不知怎的,有種想哭的衝動。
  阿默說的話,讓她想起自己高三時期照顧爸爸的心情。她懂得的,就像她無論如何都不想失去爸爸,天天背著沉重的書包去醫院報到,一邊準備考試,一邊照顧爸爸,她卻不覺得累,父女倆為彼此加油打氣,那是她一生中最甜蜜也最痛苦的歲月。
  當時媽媽得拚命賺錢付醫藥費,小妤還太小,曼舒必須負責照顧自己和小妹。而她在醫院陪爸爸走完最後一段時光,比起兩位妹妹,她享受了最多的父愛。如果可以讓爸爸多活幾年,要她做什麼事都可以,再長的等待也不辛苦。阿默的心情,她怎麼會不懂?
  「妳不害怕嗎?」他有些遲疑,有些迷惘。
  「怕什麼呢?」路曼瑩又哭又笑的吸吸鼻子。糟,鼻水快流出來了。
  「以後……將來說不定會很累……」以他現在的經濟能力,雖然不需要她親自照顧母親,也不需要煩惱醫藥費,但,勢必要經常逗留在安養院裡。他沒辦法把媽媽孤伶伶的丟在這裡不聞不問,他就是做不到。
  可是要曼瑩陪他一起,這就……
  「所以啊,你平常一定要更愛我喔!」她溫柔地提醒他。
  阿默沒有回應,她等了一會兒,依然只聽見他沉重的呼吸聲。
  「怎麼啦?怎麼不說話了?」
  「很晚了,去休息吧!」他的聲音更沙啞了。
  欸,她有點睡不著耶,早知道就陪他一起去了。搔搔頭,她知道該掛電話了,卻有點不甘心,還盼望著再聽到一句話。「默,你愛我嗎?」
  「我愛妳。」阿默瘖瘂地說。
  「我也愛你,Bye。」這才戀戀不捨地闔上手機。
  他愛她啊!路曼瑩倒進床鋪裡,像隻饜足的貓咪,心滿意足地嘆息。
第九章
  八月二十三日
  距離她三十歲生日只剩下八十八天,要趕在那之前結婚,應該不可能了吧!其實……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哇!我終於找到想要一起生活一輩子的男人,應該要滿足了吧?

  櫥窗裡的婚紗換了,路曼瑩遠遠就眼尖地發現。
  之前那一套粉紅色蓬蓬裙的婚紗太可愛,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她喜歡的是古典的、純白色的,裙襬要有繁複的手工刺繡的那種……若非得要有什麼點綴裝飾,最好是珍珠,不要亮片。噢,還要很長很長的頭紗,高雅而小巧的水鑽皇冠……
  結果,她不敢置信地站在櫥窗前,皺眉瞪著裡頭那件婚紗。這是怎麼回事?她的夢想都在新的櫥窗裡了……可惡,上帝最近的新娛樂就是開她玩笑嗎?
  「嗨,路小姐。」一道低沉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路曼瑩轉過頭,發現蕭慎為站在她身後,遲疑地望著她。
  「你非得叫我『路小姐』嗎?」她不禁苦笑,責怪地瞪他一眼。
  他嘆了口氣,雙手各拿著一杯星巴克咖啡,其中一杯遞給她。
  「我只是想……現在還能請妳喝杯咖啡嗎?」排隊買咖啡的時候,他不經意的往玻璃門外看,卻發現她淚光閃閃的站在婚紗店前。
  於是他就……唉,就忍不住多點了一杯。
  「謝謝嘍,『蕭先生』。」她客氣地接過咖啡,戲謔地笑說。
  「好美的婚紗。」他欣賞地望向櫥窗。
  「嗯。」路曼瑩一聽,眼眶馬上紅了。
  蕭慎為見狀,心臟登時全揪在一塊,不禁脫口而出,「妳想穿的時候,我隨時都可以奉陪啊—— 」他好想知道她怎麼了?為什麼堅持和他分手,卻又過得這麼不快樂呢?
  她兀自痴痴望著櫥窗,喃喃的說:「我以前真的太囂張了。」
  見他露出不懂的神情,她笑了笑,才解釋給他聽。
  「以前我把愛情當做一場遊戲,是一場讓我可以從普通人變身成公主的遊戲。我喜歡被人捧在手心裡,開心就大笑,生氣立刻有人哄我,一言不合就分手。」
  「那樣不好嗎?」他疑惑不已。
  路曼瑩瞥了他一眼,忽然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
  現在她終於了解到,蕭慎為並沒有真正愛過她,或許他—— 應該也沒有真正愛過任何人吧,所以才不懂。
  「當時……我不懂得害怕。」她一頓,陷入自己的回想中。「我從來不怕失去某個人,可是我現在真的很怕。」
  「妳一定很愛他。」他突然恍然大悟,雙眼灼灼凝視著她,試著去品味她所說的,「天啊,我好嫉妒……」他也好想體會這種害怕的滋味,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遇到那個人呢?
  「不知道為什麼跟你說這些,我最近變得好奇怪。」路曼瑩盡力擠出笑容。午休時間快結束了,她該回辦公室了。
  「他知道妳這麼愛他嗎?」都在同一棟大樓上班,所以蕭慎為和她一起走,邊走邊問,他真的感到很好奇。
  「他當然愛我。」路曼瑩回答得毫不遲疑,卻又掩不住落寞地聳肩,「可能問題出在我身上吧!」
  最後離去前,蕭慎為建議她,「如果他愛妳,妳就不需要隱藏自己的感覺,好好跟他談談吧!」要是他心愛的女人想和他結婚,他開心都來不及呢!
  是這樣嗎?
  路曼瑩毫無把握。
  之前曼舒提醒她:別太一相情願了。
  這句話像魔咒似的困擾著她。談?未免太快了吧?他們才正式交往一個多月,不知道為什麼她像瘋子一樣天天想結婚。
  她不想讓阿默感到壓力,但結婚的慾望卻偏偏排山倒海而來,幾乎快把她溺斃了。
  啊啊啊啊啊,誰規定女人一定要在三十歲前結婚?沒有嘛!
  老媽和妹妹有催她嗎?也沒有嘛!
  所以問題全出在她身上,她到底在猴急什麼啊?
  回到了公司,辦公桌上疊了一疊厚厚的新娘雜誌,封面寫著「十大夢幻蜜月聖地」的斗大標題。
  路曼瑩一坐下來,馬上就有人探出頭,好奇的問:「妳要結婚了嗎?」
  「不知道……」她挫敗地垂下雙肩。
  一交往就提結婚,聽說會把男朋友嚇跑。有誰能好心地告訴她,這到底是不是真的啊?嚇跑的機率又有多少?


  「我今天不想回家!」路曼瑩挽著阿默的手臂,抿嘴撒嬌。上班時間好漫長,約會時光又太短暫,她真不想那麼快分開。
  阿默哭笑不得的低頭看她。
  沒有得到回應,她橫他一眼,豐潤的唇瓣翹得更高了。
  「不准說教,我已經二十九歲了,又不是十九歲。」
  會那麼想結婚,其實,也不是有什麼驚天動地的理由,她只是不想離開阿默罷了。兩人的家只隔幾條巷子,老媽每晚十二點一到,就會打電話催她回家睡覺。既然走幾步路就到家了,似乎沒有違逆老人家的理由。
  她是可以不管老媽啦!只要硬著頭皮我行我素一陣子,最後老媽也只能妥協。
  但對阿默來說,拂逆她媽媽,彷彿該遭天打雷劈,是大逆不道的事。
  所以說,如果可以早點合情合理又合法的生活在一起就太美好了。
  她不喜歡目前這種不安定的感覺。有時候,阿默會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那種眼神通常只是一閃而逝,搞不好連他自己都沒發現。
  那種眼神……像是在打量她,觀察她,衡量她,且帶著一絲絲迷惑。她總覺得他並不像她這樣百分之百、完完全全、義無反顧的投入感情。
  他還在考慮著什麼,是嗎?他還不確定想要的是她,是嗎?
  這讓她忐忑不安,無法直截了當的向他求婚。不然她真的不介意自己來,誰求婚有什麼關係嘛!也因為他的態度,同時更渴望得到他的一切。
  煩啊!
  原以為真正墜入情網是件幸福美妙的事,沒料到網子上有刺,甜蜜中還要忍受陣陣酸楚。
  回到阿默家,他們緊密的廝纏在一起。
  舌尖纏繞著舌尖,身體摩挲著身體,在昏黃的夜燈底下,壓抑的嘶吼聲夾雜著微弱的喘息,他們貪婪地吸吮彼此身上的汗水,飢渴若狂的合而為一。
  身體畢竟比大腦誠實許多,白天的顧忌到了夜晚就煙消雲散,再也沒有比夜裡的熱烈擁抱更真實的愛情。
  路曼瑩睡著後,阿默起身從冰箱裡拿了一罐啤酒,再度回到床上。
  睡夢中的她似乎有些苦惱,一隻手在床邊摸來摸去的……好不容易摸到他的腰後,才發出滿足的輕嘆,不再動彈。
  他看了不禁莞爾,撥開她額頭上的髮絲心想,這種時候的她最可愛了!
  原本還以為,在媽媽有生之年,自己會永遠單身下去。
  筱晴離開的那天,把他的心全部掏空,也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能為心愛的女人付出的實在太少。他想,應該沒有女人願意跟他在一起吧?
  然而,不知幸或不幸,他沒有時間自怨自艾,髮廊的營運還不穩定,欠銀行的貸款也未還清,他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在工作上,在髮廊和媽媽之間來回奔波著。
  從前熱血叛逆、恣意揮霍的青春時光,在媽媽發生車禍的那一刻開始,便無聲無息的宣告結束。而筱晴,則是澆熄他最後一抹熱情的女人。
  當時他想,他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人,再也不會投入任何感情了。
  他變得非常謹慎,對事業,對生活,對朋友都是如此。
  他必須小心計算每一分錢,才能應付媽媽龐大的醫療費用。跟朋友保持適當的距離,才不會惹禍上身。他甚至連紅燈都不闖,因為若連他也發生意外,誰來照顧媽媽?
  女人?
  拜託別說笑了,絕對謝絕。
  夜深人靜時,寂寞啃噬著孤單的靈魂,他經常徹夜睜著眼睛,無法入眠,感覺血液流遍四肢百骸,心臟卜卜跳動,那感覺好像他死了,靈魂懸在上空,正在看著別人的身體似的。
  他總是異常清醒地度過夜晚,天明起床後,覺得自己又老了一點點,更累了一點點,死水般的生活不斷地重複著,無波無瀾。
  這沒什麼,他常常對自己說,人生就是這麼回事,呼吸,吃飯,如此而已。
  直到某一天,忽然有一抹光,照亮他死寂的心房。
  一開始,他並不確定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有位衣著入時的火辣美女衝著他笑,他知道這抹笑容並不具什麼特殊意義,只是單純對一個陌生人表示友善罷了。
  她是個美人,有著自信的眼神,嘴唇微揚著一股睥睨囂張的味道—— 倒不是說她態度上有問題,事實上,她對每個人都相當禮貌客氣。但那驕傲的神采,彷彿與生俱來的,完美的嵌合在她身上,使她風姿綽約,與眾不同。
  那抹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不知為何,在他心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她再次出現時,他無法控制的緊張到十指發抖,為了能偶爾回味那抹笑容,他不禁比平常更殷勤、更體貼、更賣力的為她服務。他把她的長髮視為此生最大的挑戰,不計成本將之保養得閃閃發亮,飄逸動人。
  她對他的服務非常滿意,所以來髮廊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不知不覺,他貪婪地追隨她的身影,心情總隨著她起伏翻飛,每一次她翩然出現,他就好像重新活了過來,她離開,他就又死了一次。
  雖然渴望和痛苦越來越多,卻也同時獲得巨大的甜蜜與滿足。他真的很幸福,守護她的長髮,也許比當她的情人還長久。
  時光荏苒,一再印證他的想法。這麼多年來,曼瑩始終依賴他的手藝,她從未換過髮型師,踏進店裡,唯一的選擇只有他。
  可不可以……就這樣一直下去,直到永遠?
  他是多麼小心翼翼的和她成為朋友,和她肩併肩的散步,分享她周遭發生的一切,連她喃喃瑣碎的抱怨也聽得如痴如醉。
  從未想過,有一天她竟然也會愛上他,會因他的拒絕而痛苦,因他的遲疑而受傷。他竭盡所能的和她保持距離,完全是為了她將來的幸福著想,沒想到,反而令她受盡委屈。
  此刻她睡在他臂彎裡的模樣彷彿一場夢。
  真的可以嗎?他到現在仍然無法確定,自己真的可以用力擁抱她,不顧一切和她在一起嗎?
  他可以想像曼瑩過去的生活,媽媽倒下來之前,他也跟所有年輕人一樣,賣力工作,用力享受,假日時呼朋引伴出門玩樂,自由逍遙,光鮮亮麗。
  而今屬於他的輕狂早已全部遠離,如果將曼瑩拉進他的生活裡,她能否依然明亮耀眼,充滿朝氣呢?
  路曼瑩不安地扭動嬌軀,睡夢中仍然想要往他身上鑽。她的臉,正貼在他胸膛上,輕摺的眉心楚楚動人。他垂眸緊盯著她,只見她緊閉的長睫忽然濕潤了,眼角溢出一行閃爍淚光,在昏黃的燈光裡盈盈發亮。
  阿默震驚不已,伸出食指拭去那行溫熱的淚水。
  睡夢中的她,大概不曉得自己默默哭泣過吧!


  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就夠了,何必在乎有沒有那張紙呢?單純的享受戀愛不好嗎?
  近來,路曼瑩常常試著這樣告訴自己。
  也許放慢腳步也不錯,可以拉長戀愛的甜蜜,讓他們更了解彼此。
  畢竟,結婚又不是一個人的事,以前她愛玩,何曾理會過男朋友想結婚的念頭了?阿默又不是愛玩,他只是……只是……反正就是不想那麼快結婚嘛!
  大概就是這樣吧!
  「曼瑩,在發什麼呆啊?」敏英探頭過來,叫住站在影印機前的路曼瑩。「妳手機剛剛一直響,快去接吧!」
  「噢。」她吐吐舌,趕緊抄起印好的資料回到座位上。
  是阿默打來的,信箱裡有一則語音留言—— 
  「明後天放假,要是沒有其他計劃,晚上陪陪我好嗎?我想帶妳去個地方,如果可以,妳下班後我去接妳。我已經跟伯母報備過了。晚上見。」
  要去哪裡?
  路曼瑩呆坐在辦公桌前猜想,他想帶她去什麼地方呢?小時候就讀的國小?看夜景的山上?還是常去的夜市?總不可能帶她去夜衝吧?或者……去泡溫泉?居然特地先跟她媽報備,打算徹夜不歸嗎?
  一則平淡無奇的留言,卻令她方寸大亂,體內彷彿住著一隻活蹦亂跳的小兔子,心癢難耐,雀躍著,等待夜晚降臨。
  阿默來接她的時候,她不曉得是自己太興奮了所以產生錯覺,還是她眼尖真的沒看錯—— 
  他的眼睛像寶石般閃閃發亮,深沉地注視她,像要把她揉進懷裡似的。
  她不禁心跳加速,總覺得今天的阿默好像有些不一樣,他的眼神……
  啊,對了,就是他的眼神。
  路曼瑩驚訝地啟唇,但阿默那種奇怪的眼神不見了。
  他看她的樣子不再有所保留,不再隔著一段距離打量她,他眼底的迷惑盡數消散,可是……為什麼?
  到底怎麼回事?
  車子平穩行駛著,穿過繁燈似錦的台北市區,往濱海公路而去。都市的塵囂逐漸遠離,沿著蜿蜒的山壁,車窗外是一整片漆黑大海。
  「我是宜蘭人,我的老家在蘇澳。」阿默忽然提起他的過往。上小學之前,我都和奶奶一起住在蘇澳漁港附近。」
  海水的鹹味,浪花拍岸的聲響,總是莫名牽動他的感情,但是……自從他母親住院後,他便很少再回去接觸那片海水了。
  路曼瑩緊緊握住他的手,此時此刻,她哽咽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默為她打開一扇門,走進去是屬於他的風景。
  打開了話匣子,阿默開始滔滔不絕說起自己小時候的事。爸爸去討海,結果在國外跟某個女人跑了。奶奶含著眼淚,拉著他的手把他養大。上小學後,他來到台北,野性叛逆不改,總是斜著眼睛冷冷看著媽媽。最記得自己常逃課去雜貨店門口玩電動。上國中之後,天天和朋友們去溜冰、跳舞、交女朋友,令母親傷透腦筋。
  後來媽媽苦惱的對他說:「不想讀書,不然學個一技之長好不好?」
  媽媽千拜託、萬拜託,讓他在舅舅的髮型設計中心當學徒。
  舅舅年紀不小了,卻一直是單身,把他當親生兒子看待。有一天,他在舅舅房間裡發現另一個男人,一個和舅舅很親密的男人。
  舅舅後來平靜地問他,「有什麼問題嗎?」
  他沒回答,可奇怪的是,從此以後,他反而跟舅舅更親近了。好像有一種隱隱的繫絆,緊縛在他們之間,他發覺他們彼此的生命裡都有一塊無處發洩的陰暗,他對舅舅展現的父愛再也沒有疑慮。
  來到沙灘上,夜已經很深了,潮水正洶湧。
  他們脫下鞋襪,赤腳走在沙沙的、濕涼的海岸上。
  天地間,只剩一抹微彎的稀薄月光。
  阿默忽然停下腳步,轉身拉起路曼瑩的雙手,明亮皎潔的眼,尋求救贖般痴痴凝視她。
  「妳願意嫁給我嗎?」
  她深深吸了口氣,晶瑩的淚光盈滿了眼眶。
  用力點點頭,她哽咽地投入他懷裡,心中無以名狀的激動,久久無法平復。
  她忽然覺得阿默的愛像極了這一片幽幽無盡的黑色大海, 永不止歇,靜靜的滲入,然後令她無法自拔,只能沉溺其中。


  十一月十九日
  哇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
  我,路曼瑩,今天滿三十歲,並且將在今天完成終身大事。過去一年計劃完成率:百分之一百。老天爺果然是眷顧我的,哇哈哈哈哈!

  那天,阿默為什麼突然向她求婚啊?
  路曼瑩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雖然困惑,卻又覺得這樣的結局也不錯。多問多事非,把握眼前的幸福才是最要緊的。
  總之在真愛面前,她根本是個徹頭徹尾的卒仔—— 愛上阿默之後,她早已深深體悟到這點了。
  可是,他為什麼突然向她求婚呢?
  拋出捧花,婚禮結束後,她終於忍不住好奇問了,結果得到一個更教她莫名其妙的答案—— 
  「我再也不想看見妳哭了。」阿默認真的回答。
  嗄?什麼?他說「再」也不想看見她哭?
  什麼鬼,她哪有在他面前哭過啊?
  得到了回答,路曼瑩反而更疑惑了。
終曲
  全球苦陷金融風暴之際,加班算是幸福的、幸福的、幸福的……路曼瑩不斷地催眠自己。她真的很幸福,真的真的,放眼全辦公室,有誰像她一樣,每次不管加班到多晚都有老公不辭辛勞的開車接送呢?
  「我好累……」上車後她累得快睡著了,一路上半夢半醒,連什麼時候到家都沒知覺。
  阿默把車停好,隨即下車繞到副駕駛座,將她從車子裡抱出來。她雙手自動勾著他的脖子,臉頰埋入他肩頭,滿足地低嘆一聲。
  穿了一天高跟鞋,腳好痠喔!
  有老公真好,老公萬歲!
  費了一番工夫,他才把她抱上樓,回到新房裡的雙人床。
  路曼瑩咯咯咯地低笑著,看著阿默兀自忙進忙出,一會兒去關門,一會兒去倒水,幫她把高跟鞋脫下來放到鞋櫃上,再幫她把包包裡的手機拿出來充電,順手將包包掛好。終於,他忙完回到床上時,她傾身給他一個吻。
  「曼瑩。」阿默眉頭皺了起來,摸摸她的臉,拇指擦過她眼底的倦容,滿臉盡是心疼。「如果上班太累、太辛苦,就待在家裡沒關係,去做任何妳喜歡的事就好,以我的收入絕對沒問題。」他深深凝視著她,神情溫柔且認真。
  欸,忙了一整天,現在卻覺得一點都不累了。
  她漾起一朵幸福的微笑,搖搖頭,「不,我喜歡上班,我需要待在職場裡,有工作,有朋友,有屬於自己的成就感,我要這樣的生活才快樂。」
  當年爸爸病得太突然了,沉重的打擊,讓整個家陷入困境。媽媽為了賺醫藥費必須二度就業,她們姊妹第一次感受到現實的殘酷。爸爸的確很愛媽媽,也很愛她們,但,光是愛根本無法溫飽。
  從此以後,她們家女人只要沒工作就會感到恐慌,曼舒會變成工作狂真的不是沒有理由的,她也一樣,要她婚後閒在家裡,她真的辦不到。
  無論她老公經濟能力如何,人生總有無常的一面。
  她想,她會工作到退休為止,何況她也喜歡工作。
  阿默眉宇間仍透著擔憂,抿著唇,卻不再多說什麼。
  他伸手推著她,引導她轉過身子,趴臥在床上。接著,溫熱的雙手滑過她背脊,按揉她疲憊的肩膀。
  「噢噢噢噢,就是那裡,對了、對了……」路曼瑩舒服地扭動呻吟。「老公,噢……」嗚,太幸福了,她何德何能得到這種老公啊!「噢噢……下面一點,再下面一點,對對對……」嗚,讓她死了吧,好舒服喔!「老……老公……累了就別按嘍。」她恍恍惚惚地咬牙提醒他。嗚,太過享受,她好怕萬一現在就把這輩子的福氣都用光光怎麼辦?
  他放緩了力道,沉沉的嗓音宛如催眠。「妳累了,睡吧。」
  「不行。」她昏沉沉地哀號,「我還沒卸妝……」
  「妳睡,沒關係,睡著了我會幫妳卸。」
  「呃……你……你真的會嗎?」
  「放心,全都交給我。」
  「嗚,太過份了,你會把我寵壞的。」她皺眉咕噥著,眼皮卻不聽使喚越來越重,慢慢地往下掉……不,她不想這麼快睡著,她才下班沒多久,想和親愛的老公聊聊天,想知道他今天過得怎麼樣?想和他接吻,想要抱著他賴很久……不要,她捨不得那麼快……睡……
  睡著了。
  阿默揉揉路曼瑩的頭髮,小心翼翼扳回她的身子,拉起棉被,讓她睡好。
  她沉沉進入夢鄉,唇畔浮起孩子般的夢幻微笑。
  願她一夜好夢。阿默撥開她額前的髮絲,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分,寧靜望著她的睡顏,胸口忽然湧起一陣莫名的激動。
  他無聲地對她說:「沒關係的,曼瑩。我要徹底寵壞妳,絕不讓妳有後悔嫁給我的那一天。我要妳一直到老都幸福安康,守護妳,努力讓妳得到所有夢想的一切。妳不知道妳帶給我多大的幸福,和我得到的相比,我為妳做的永遠不夠多。
  「我愛妳。我愛妳。我一輩子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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