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檸檬452
名門大囍之《誤嫁宅門》
出版日期
2011/07/01
數量
NT. 190
優惠價: NT. 150
我不奢求成為你的唯一,
只希望你的心有個位置屬於我……


大喜之日,相公「病重」所以派隻小豬來拜堂;
新婚不到十日,假生病、真失蹤的丈夫卻帶了個妾回家?!
碰到這些事,她再傻也知道他不想娶她,
可她不介意,因為若不是家中欠債,她也不想嫁,
不過,這終於見到面的丈夫,怎麼越看越眼熟?
啊,他不就是那兩年多前,讓她一見鍾情的男人!
這事實害她再也無法不介意他的一舉一動
光是見他跟別的女人站在一起,她心裡就發悶,
而也許是她自告奮勇幫他解除作坊的危機,讓他開心,
他待她是越來越好、越來越親密,
不僅緊張抱著遭蛇咬傷的她下山求醫;
更選擇放棄追捕內賊,只為保遭受挾持的她的性命,
可就在她以為自己擁有了他的心時,
卻聽見那小妾囂張的宣告自己有了身孕……
香彌
我出生在夏天,屬於一個熱情奔放的星座,但是朋友們卻都不覺得我像是那個星座的人,
因為我既不熱情、也不奔放,我比較內歛,不太會將情緒流露出來,也很不擅於表達自己。
有朋友說我習慣於把自己藏起來,不懂得外放,我也覺得是這樣,最近正在努力嚐試改變,
希望有一天,不會再有朋友懷疑我——
「妳是獅子座的啊,看起來一點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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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來到恩澤寺,身披一件墨色大氅的年輕男子從一匹黑色駿馬上下來,抬首望了面前這座古樸莊嚴的寺廟一眼,他從鞍袋裡取出一卷畫。
站在寺前,躊躇須臾,他才舉步沿著寺前階梯走進寺裡,殿前擺了一座鎏金佛像,此時有幾名香客正在禮佛,他眸光四下梭巡了會兒,瞅見有名小沙彌從旁邊走過來,男子上前叫住對方。
「小師父,這留步。」
「施主有事嗎?」有著張圓潤臉龐的小沙彌雙手合十笑咪咪的看向他。
「我想向小師父打聽一個人。」他打開手上拿著的畫卷,「請問小師父可曾見過此人?」他指著畫上之人詢問。
小沙彌望向那幅畫,那畫雖只簡單幾筆卻已勾勒出畫中人的神韻,是以他幾乎一眼就認了出來,「咦,這人好似常來寺裡幫忙抄寫經書的那位姑娘。」
「小師父認得她?」年輕男子語氣有些急切的追問。
「認得,不過這姑娘有好一陣子沒來,聽說是在籌備婚事,她已許了人家。」小沙彌說出自個兒聽來的消息。
聞言,男子眉頭緊蹙,「她許了人家」
「嗯,她不久就要成親了,聽說許的是……咦,施主……」小沙彌見他話都還沒說完,那施主便臉色一沉,不發一語的旋身離開,他納悶的搔著臉頰喃喃道:「這施主好奇怪。」
不知何時走過來的老住持摸摸小沙彌的頭,祥和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語帶玄機的開口,「明心,這緣分有時就像個調皮的孩子,帶著你穿過胡同、繞過大街,兜兜轉轉繞了大半個圈子,又回到原路,然後才指著前方告訴你,喏,你要找的就在這兒。」
「師父,您在說什麼?徒兒聽不明白。」
「不急,等你長大就會明白了。」老住持細長的眸裡透出一抹洞悉世事的睿智眸光,笑著捋了捋花白的鬍鬚。
萬般皆是緣,只要有緣,終是會遇到的,若是無緣,苦求也不可得。
第1章
三月十八,宜嫁娶、納采、問名、訂盟、祭祀、祈福。
這是一個適合成親拜堂的黃道吉日,不過此刻喜堂之上卻不見新郎官,只有新娘子獨自一人站在喜堂裡。
頭上罩著喜帕,丁挽秋看不見四周的情景,只能聽見四下竊竊私語的聲音,眾人議論著為何遲遲不見新郎官。
有人說新郎官突然得了急症,無法下床;有人說新郎官還在外地來不及趕回府;有人則說新郎官是因不滿這椿婚事,所以不願拜堂。
丁挽秋垂眸靜靜站在喜堂裡,想著先前花轎上門時,也未見到新郎,喜娘解釋新郎官因身子不適,所以無法親自前來迎娶。
她心忖莫非他病得很重?所以自己的花轎抵達寒府都已好幾刻了,還不見他出來,該不會嚴重到連下床拜堂都沒辦法吧?
須臾,她聽見有人高聲叫著,「來了、來了。」
下一刻,四周傳來驚呼聲—
「啊,那是什麼?」
「怎麼會把那個帶到喜堂來?」
「該不會是要用那個來代替寒少爺拜堂吧?」
「怎麼可能?」
眾人驚愕的聲音裡隱隱夾雜著其他的聲響,似乎有什麼動物在號叫,就在她想凝神細聽時,有名男子緩緩出聲—
「諸位賓客請靜一靜,新郎官染了風寒,此刻無法下床,由於新郎官生肖屬豬,所以暫且以此豬仔代替他來拜堂。」
豬仔聽見這兩個字,丁挽秋愣了愣,要跟她拜堂的是一隻豬
就在她驚疑之際,手裡被喜娘塞入了紅色的綵帶,「新娘子拿好了,不要鬆手。」喜娘交代。
「齁齁齁齁……」被下人抱著的豬仔身上繫著紅色的綵帶,綵帶的另一端就握在丁挽秋手裡。
似是這麼被人抱著不太舒服,小豬不停的扭動身子,一邊掙扎一邊號叫著。
那下人擔心一鬆手豬仔就跑了,不由得抱得更緊了些,惹得牠齁齁齁叫得更兇。
由於寒老爺早已過世,所以堂上只坐著寒夫人,她年約五十,兩鬢已有些斑白,但頭簪珠翠,一身錦衣華服,看來雍容華貴。她盯著那隻豬仔,端秀的臉龐強忍著一絲怒氣。
司儀上前請示,「夫人,這吉時已到,是否可以開始拜堂?」
沉默須臾,寒夫人頷首,「開始吧。」
「今日是寒府少爺迎娶丁家千金的好日子,這寒少爺可說是一表人才、才高八斗,咱們新娘子也是賢良淑德、才貌兼備,與寒少爺正所謂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說了一番恭維話後,今日的重頭戲總算來了—
「新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被扶著轉過身來要與一隻豬仔對拜,丁挽秋倒不覺生氣,只覺想笑,她竟然跟一隻豬仔拜了堂!
那麼這隻豬仔不就是她相公了?
 
被扶著回到喜房,丁挽秋原以為會看到病重臥床的新婚夫婿,不料喜房裡卻空盪盪,沒見到那位病到無法下床拜堂的相公。
喜娘把她帶進喜房後,沒見到新郎官也覺得奇怪,詢問了在喜房伺候的一名丫鬟,「不是說寒少爺病了嗎,怎麼不見人呢?」
那名丫鬟支吾的道:「少爺他……不在這兒。」
「那他在哪?」
「這……我也不知道。」
「妳家少爺人在哪,妳怎會不知?」喜娘質問。
「我只是一個下人,少爺上哪去,又豈是我能過問的?」
「今晚是新人的洞房花燭夜,寒少爺這會兒不見人影,難道要讓新娘子獨守空閨嗎?」喜娘一臉狐疑。
從見到寒家下人抱著豬仔來拜堂時她就覺得事有蹊蹺,哪有人會讓隻豬來拜堂的,這會兒在喜房內沒見著據說病重的新郎官就更奇怪了。
丫鬟被問得急了,只能說;「少爺此刻在哪,我真的不知道。」語畢,看見一名中年男子進來,連忙喊道:「陳管事!」
陳管事取出一只紅包遞給喜婆,「這是夫人打賞的,妳可以回去了。」
接過賞銀,喜婆問:「陳管事,怎麼不見新郎官呢?」問下人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問陳管事一定知道。
陳管事只是擺擺手,不願意多談,「這兒沒妳的事了,出去吧。」
拿著賞銀,喜娘想再說些什麼,可看見陳管事投來一個叫她不要多事的眼神,遲疑了下,轉身走了出去。她已把新娘送到,至於其他的,也不是她能多管的了。
喜娘走後,陳管事走到內室,朝端坐在床榻邊的丁挽秋恭敬的道:「少夫人也累了,請早點安歇吧。」
「相公今晚不會回房嗎?」喜帕下傳來丁挽秋的聲音。
陳管事猶豫了下才回答,「少爺得了急症,此刻不便見人,在別處養病,還請少夫人見諒。」
「嗯,我明白了。」輕應一聲,她沒再多問什麼。
等陳管事離開後,丁挽秋自己揭下喜帕。由於丁家遭人拖累,欠下一大筆債,為了節省家中的開支,先前遣走了不少下人,所以這次出嫁,她沒帶陪嫁的丫鬟過來。
看向站在喜房裡的丫鬟,她出聲問:「妳叫什麼名字?」
「回少夫人,奴婢名叫銀珠。」那名丫鬟連忙答道。
「少爺他……」
丁挽秋才剛開口,就見她急忙搖頭道:「關於少爺的事,奴婢真的什麼都不知情。」
略一沉吟,她唇邊漾開一抹微笑,「妳放心,我沒有要問他的行蹤,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病了?」
「少爺他……」銀珠抿著唇,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
見此情狀,丁挽秋心下已有些了然,淺笑道:「他沒病對吧?」
「少夫人……」銀珠一臉為難,陳管事先前已警告過她不許多嘴,所以她不敢透露什麼。
「既然相公不回來,妳幫我取下鳳冠,我想換身衣裳。」沒再追問下去,她示意銀珠過來幫她換下這身精美華麗卻沉重的鳳冠霞帔。
「是。」見她不以為意,銀珠鬆了口氣,小心地替她拿下戴在頭上的鳳冠,同時偷偷打量著這位剛進門的少夫人。少夫人細眉細眼,容貌稱不上美豔,但面容清秀,嗓音也輕輕柔柔,性情似乎不壞。
第一眼她便對這位少夫人有了些許好感。
換下嫁衣,丁挽秋穿著一襲粉色襖裙,坐在桌前,吃起原本該與新婚夫婿一起享用的酒菜。
「銀珠,妳也餓了吧,坐下來一塊吃。」她朝侍立在一旁的銀珠道。
聽見她的話,銀珠連忙搖頭,「不,奴婢怎麼能與少夫人同桌吃飯,被陳管事知道,奴婢會挨罰的。」她早就餓壞了,但礙於主僕分際,不敢逾矩。
見她不肯坐下,丁挽秋也不勉強,夾了碗飯菜遞給她,面露微笑,「妳瞧這飯菜很多,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妳就幫忙吃些吧。」
銀珠愣了下才接過碗筷,她對這位少夫人的好感不由得又再增加了些。她來寒府這麼多年,這是第一次有主子體恤她,主動拿吃食給她。
吃完,洗漱過後,丁挽秋上床就寢。
「銀珠,我要睡了,妳也下去休息吧。」
見她似乎渾然不為洞房花燭夜竟獨守空閨而難過,銀珠那張圓臉不禁透著絲疑惑,「少夫人,少爺沒回來,您不傷心嗎?」
「傷心什麼?」丁挽秋覷向她,似是有些不明白她的話。
銀珠脫口而出,「少爺他冷落了您呀,還命人抱豬仔同您拜堂。」這簡直就是在侮辱人嘛,少夫人怎麼半點氣憤之色都沒有呢?
丁挽秋微微一笑,「我想相公這麼做自有他的理由吧。」儘管寒見塵是她的丈夫,然而兩人從未見過面,對她而言他無疑是個陌生人,因此雖然遭到這樣的對待,但她並不覺有什麼值得傷心的。
她性子淡泊,鮮少有什麼事能引起她情緒波動,因此對今天與豬仔拜堂雖有疑問,卻也沒多大不快。
而且對這椿婚事她原本就沒什麼期待,當初全是為了寒家能借爹一筆銀子還債,她才答應嫁給寒見塵。
寒家是蘇州的名門望族,祖上曾官拜內閣大學士,她那未曾謀面的夫婿數年前也曾高中三甲,在朝為官,不過他在京裡當了不到一年的官,便辭官回鄉接手寒家的祖傳生意。
寒家所產漆器精美絕倫、冠絕天下,因此被選為御用貢品,每一季,皆需將一部分所產的漆器送往宮裡。
除了漆器作坊,寒家在蘇州還有龐大的土地和其他產業,相比於寒家的家大業大,其實丁家算是高攀了。
通常像寒家這樣的名門望族,婚配時十分講究門當戶對,但也不知那寒夫人是中意她哪點,三個多月前在恩澤寺見過她一面之後,竟直接到丁家來提親,想到家中困境,她也就答應了這門親事。
不過寒見塵用一隻豬仔來與她拜堂,似乎意味著他十分不滿這椿婚事。
換作別人,也許會為此心傷,可她是為解除丁家困境而來,如今尚對寒見塵沒有半分感情,更對他沒有期待,即使他不待見她也傷不了她。
雖然嫁入寒府,她也做好準備打算負起為人妻的本分,但老實說,今晚不用服侍一個陌生人,她倒樂得輕鬆自在。
「少夫人,您能這麼想當然很好,可是少爺他、他……是故意這麼對您的。」這些話原本不該說的,但銀珠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丁挽秋不以為意的漾開柔笑。
「我真的不要緊。忙了一天,妳也累了,先去休息吧。」她不在乎寒見塵對成親的事是怎麼想的,只要她自個兒過得舒心就好。
這世間除了爹娘和弟弟,能讓她放在心裡的事很少,所以對寒見塵的行徑,她壓根不覺得有什麼。
見她臉上的笑容還是那麼柔和,找不出一絲不快的痕跡,銀珠只好道:「那奴婢先下去了。」
「銀珠,順道幫我把房裡的燭火吹熄了。」
「是。」吹滅了燭火,銀珠帶上房門走了出去。
 
成親已有五、六日,寒見塵仍遲遲沒有出現,對此,丁挽秋絲毫不以為意。
然而一手主導這椿婚事的寒夫人卻不這麼想。成親至今未曾見過丈夫,她以為丁挽秋心中必有許多怨言,因此每次她來請安時,寒夫人總會安慰她幾句。
今日也一樣,在她一早過來請安時,寒夫人又溫言勸慰道:「挽秋,見塵他這幾日很忙,沒空回來看妳,妳多擔待些,別往心上去。」
「我明白,娘不用擔心。」丁挽秋臉上帶著溫笑,再一次表明自個兒並不介懷。
對於她的明理,寒夫人很滿意,「當初在恩澤寺見到妳,我就看出妳是個賢慧的好姑娘,才一心想讓妳嫁進門,給見塵當媳婦兒,怎知……」說到這裡,她幽幽長嘆一聲,未竟話語裡隱藏著複雜的思緒。
寒見塵不是寒夫人的親兒,而是她丈夫與妾室所出,他親生母親在他八歲那年便過世了,之後就由她扶養見塵長大。
當初她訂下丁家這門親事時,見塵外出辦事不在府裡,等他回來得知此事,他就曾要她退了這門親。
基於對見塵的歉疚、愛護,她往往會讓步,可那日在恩澤寺第一次見到挽秋時,住持曾對她提過,挽秋福澤深厚且與寒家有著很深的緣分。
老住持擁有高深的修為,必定是在提點她什麼,因此她不肯退掉這門親事。
之後,見塵也不再說什麼,她以為他默許了,因此積極籌辦婚事。
豈知成親當日,他不僅不去迎娶,還找一隻豬仔來代替他拜堂,她知道見塵這些年來因親生母親的事對她一直心存怨懟,但沒料想到他竟會這麼做,甚至遷怒到無辜的挽秋身上。
丁挽秋無意去探究寒見塵究竟為了什麼而如此冷漠待她,於是漾開一抹淺笑溫言開口,「娘請放心,相公在忙,挽秋能體諒,不會責怪他的。」
見她神情和語氣仍平和得一如前幾日那般沒有一絲怨色,寒夫人欣慰的道:「我就知道我沒有看錯人,妳會是個好媳婦,我相信見塵總有一天能明白妳的好。」
再陪婆婆說了會兒話,丁挽秋才離開她的寢房,回到自個兒住的院落,看見小院子裡齁齁齁嘟著嘴在四處找尋吃食的小豬仔,眉眼間不由得染上了歡快的笑意。
成親翌日,她便讓銀珠去把這隻當初跟她拜堂的豬仔討了過來,將牠洗淨後留下來養著。
銀珠曾問她為何要養這隻豬,而她則是笑著對銀珠說—
「當時我可是同這豬仔拜的堂,算起來牠是我相公呢,怎能怠慢牠?」
聽見她的話,銀珠一臉錯愕,「牠當時是代替少爺同少夫人拜堂,少夫人怎能把牠當成相公?」
「我說笑的,銀珠妳還當真了。」見銀珠這麼老實,她沒再逗她,不過私下裡,她卻把這隻豬仔取名叫「向恭」,諧音正如相公。
「向恭,你又在找吃的啦。」她走過去莞爾的摸著小豬的頭。
豬仔抬起豬鼻子親暱的蹭著她的手,齁齁齁的叫著似在朝她討食。
她被小豬仔蹭得發癢,好笑的道:「欸,早上不是才給過你吃的嗎?這麼快又餓了?」
「齁齁齁齁……」小豬發出聲音,似在回答她「對呀對呀」。
從寢房裡出來的銀珠見狀連忙出聲,「少夫人,您可不能再餵牠吃東西了,先前天天餵牠吃上好幾頓飯,您瞧,才沒幾天牠都肥上一大圈了,再這樣下去,不久就變成一頭大肥豬了。」
輕點著牠的豬腦袋,丁挽秋笑斥,「向恭,聽見沒有,銀珠姊姊說不能再給你吃了,等晚一點再說。」
銀珠正想開口說她才不要當一隻豬的姊姊時,忽見門邊有個丫鬟朝她招招手,作勢要她過去。
「翠兒姊,什麼事?」她走過去問道。
瞄了瞄在屋裡逗著豬仔玩的丁挽秋,那丫鬟壓低聲音在她耳旁說了幾句話,聽完,銀珠吃驚的瞪大眼確認,「翠兒姊,這是真的嗎?」
「這人都帶回來了還能有假嗎?」
銀珠皺起了眉,「少爺才剛成親,怎麼能這麼做?」
「大概是存心想跟夫人作對吧,欸,不跟妳說了,我要回去做事了。」
翠兒離開後,銀珠走回屋裡,抬頭望了眼丁挽秋,遲疑著該不該將方才聽來的消息告訴她。
心忖這事少夫人遲早會知道,讓她心裡有個底也好,銀珠猶豫了片刻才出聲,「少夫人,少爺昨兒個夜裡回來了。」
聞言,丁挽秋抬起眼,訝問:「可昨夜沒見他回房呀?」
她忍不住脫口道:「少夫人,其實少爺在成親前就將這寢屋裡的一些東西搬走了,奴婢想,少爺說不定沒打算回來住,而且少爺昨夜還帶回了個侍妾呢!」
「這樣呀。」丁挽秋輕輕頷首表示明白了。
瞧她聽見這件事,神情還是一臉平和,沒有一絲惱怒不悅,銀珠納悶的問:「少夫人,您不生氣嗎?」
丁挽秋淡淡一笑,「這有什麼好生氣的?」成親至今,她的夫婿一直對她不聞不問,這已表明了他不在意她這個妻子,既然如此,她又何須在意他?
為一個不在意她,她也不在意的人生氣,不值得。
「可少爺才剛同您成親,竟然馬上就納了妾,這麼做實在太不把您放在眼裡了。」銀珠想不明白,在得知少爺帶回一名侍妾後,連她都忍不住為少夫人抱不平了,為什麼她還能這麼無動於衷呢?
丁挽秋溫笑道:「世上三妻四妾的男子又不止他一個,我有什麼好生氣的?何況當初嫁進來時,也沒說不讓他納妾呀。」
由於一嫁進來便受到寒見塵的冷落,一手主導這椿婚事的婆婆也許覺得對她有所虧欠,因此待她極好,這幾天甚至接連送了她不少名貴的首飾想補償她。
婆婆沒刁難她,讓她能在寒家安然的待下去,丁挽秋覺得這樣已經足夠,至於寒見塵納妾的事,她並不在乎。
「可是少夫人什麼都不計較,日後一定會吃虧的。」銀珠很喜歡這位好脾氣的少夫人,不由得替她未來在寒府的日子擔憂起來。
丁挽秋笑了笑道:「銀珠,能多一個人服侍少爺沒什麼不好,這樣一來,他的事就不需我操心了。好啦,我想到花園走走,妳先下去忙吧。」
 
逛了一大圈後,丁挽秋剛好又來到寒夫人的寢房前,聽見裡面傳來說話聲,令她正要踏進屋裡的腳步下意識停住。
從沒關好的房門往內瞅去一眼,她瞥見屋裡頭除了寒夫人和兩名服侍她的丫鬟外,還有一名身形頎長的男子。
那男子背對著她,她瞧不見他的面容,不過從他與寒夫人的談話內容中,她聽出這人正是她的夫婿寒見塵。
「就算你不滿意我幫你安排的婚事,你也不該在這時候納妾,你這麼做挽秋會怎麼想?」寒夫人呵斥兒子。
「她怎麼想與我無關。」寒見塵冷峻的嗓音冰涼得如同十二月的霜雪。
「見塵,你怎麼能這麼說,她是你的妻子,成親這麼多日你丟下她不理不睬,這算什麼樣?」
「這婚是大娘自作主張安排的,我從頭到尾都不曾答應,她的事自然由大娘自個兒負責。」絕然的話語透露出他對這門婚事的厭惡。
「見塵,大娘安排這門婚事是為了你好,等你見過她之後,你就會明白挽秋是個很好的姑娘。」寒夫人苦口婆心的道。
「她再好也不干我的事,我過來只是想告訴大娘一件事,含青是我帶回來的人,希望大娘不要為難她。」
聽他提起帶回來的侍妾,寒夫人臉色遽然一變,憶及往事,不禁痛心道:「你不愧是你爹的兒子,就跟你爹當年一模一樣,才剛成親不久,你就將外頭的女人給帶回來。」
寒見塵黝黑的眸中閃過一抹冷厲之色。「也許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子吧?不過我跟爹不一樣,只要我在的一天,我就不許任何人傷害含青。」為免當年大娘對他母親所做的事重演,他是特地來警告她的。
明白為了當年他母親的事,這些年來不論她待他再怎麼好,他對她仍無法諒解。心一沉,寒夫人退讓的道:「你至少去見一見挽秋。」
「不需要,請大娘轉告她,若是她敢為難含青,我定饒不了她!」說完,他轉身要離開,看見杵在門邊的丁挽秋,頓時愕然的停下腳步。
在看清丁挽秋的容貌時,他臉上閃過一抹詫異,剛想開口說些什麼,耳畔忽聽寒夫人的聲音傳來—
「見塵,她就是挽秋,」寒夫人也瞧見了,接著朝她招手,「挽秋,妳快過來,讓見塵看看妳。」
她就是大娘幫他娶的妻子寒見塵望著丁挽秋,深邃的眸瞳掠過一絲震驚。
看見他,丁挽秋怔了怔,覺得他有些面熟,有點像當年在雨中邂逅的男人。
她悄悄打量著他,發現他五官英挺、輪廓分明,修長的劍眉下那雙黑眸深黝銳利,注視著人時透著一股冷冽,此時他唇瓣輕抿,臉上沒有一絲笑意。長相身形確實是像那人,可身上的氣質又有些不同,時隔兩年多,她不敢肯定。
「相公。」她壓下疑惑走上前柔聲喚道。她的嗓音溫溫淡淡一如她的人,唇畔噙著一抹淡笑。
她輕柔的呼喚令寒見塵神色微微一變,彷彿有石子投入他心裡,在他心頭激盪起一陣波瀾,「妳……」
他才剛說了個字,便見她朝他微微一笑,接著再說:「相公請放心,能有人代替我服侍相公,我感激都來不及,又怎會找麻煩?請那位含青姑娘安心留下,絕不會有人虧待她。」他方才說的那些話她都聽見了。
儘管心頭思潮起伏,寒見塵英挺冷峻的面容上卻沒洩露多少情緒,聽見她的話,再見她神色平和,沒有一絲恚怒之色,他眸色變得有些深沉,企圖想從她臉上梭巡出她隱藏起來的怨怒,但她的眼神太清澈、她的笑容太淡泊,竟然讓他找不出任何虛情假意的蛛絲馬跡。
他該為她的寬容大度而感到高興才對,然而他卻因看出了她眸裡那抹對他的不在意,心頭莫名的生起了一絲不豫,嚥下想出口的話,冷冷地丟下一句,「那很好。」旋即大步離開。
他一走,寒夫人蹙起眉,「挽秋,妳真的不在意見塵納妾的事嗎?」她的反應太平淡了,令她摸不清這媳婦兒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丁挽秋笑了笑,不疾不徐的開口,「娘,這種事就算我在意,相公也不可能不納妾,所以在意又有何用呢,只是苦了自個兒,我是真心覺得多一個人伺候相公很好,如此一來,我就能清閒多了。」
聽見她的話,寒夫人先是長長的嘆了口氣,才解釋道:「挽秋,見塵他不是針對妳,他是不滿我擅自為他安排了這椿婚事才會這麼做。都是因為他已二十六歲還遲遲不肯成親,我很著急,幾個月前在恩澤寺遇見妳後,直覺妳很適合他,所以才匆忙想替他訂下這門親事。」
丁挽秋靜靜的聽寒夫人繼續說著其中細節。
「那時他人在京城不在蘇州,回來後得知此事,曾要求我退掉這門親事,我沒答應,他也沒再多說什麼,我以為他同意了,沒想到他會用這樣的方法來表達對這椿婚事的不滿。」先是讓豬跟挽秋拜堂,接著再帶回一名侍妾,這擺明了是存心與她作對,針對她是無妨,可對挽秋太不公平。
略微沉吟,丁挽秋溫聲商量,「娘,既然相公不想要這椿婚事,不如讓我回丁家吧?」
沒料到她會這麼說,寒夫人滿臉的不贊同,「挽秋,妳已經嫁到寒家,若是再回去,妳和丁家都會被人笑話的,這話以後別再提了。」接著安撫她道:「我知道見塵的事委屈妳了,妳再忍一忍,等日後見塵明白妳的好,他一定會善待妳的。」
「可相公他似乎不樂意讓我繼續留在寒府,我若是離開,也許相公會釋懷一些。」從他們母子剛才的談話中,她隱約聽出寒見塵對婆婆似乎有著解不開的心結,她不想摻和進他們母子的恩怨糾葛裡。
只是婆婆說的也對,她若回家,家人恐怕都會遭人指指點點,這她並不樂見,至於自己的面子、名聲她到不那麼介意。
見她還是有離開寒家的意思,寒夫人斥道:「挽秋,妳要明白妳已嫁進寒家,就是寒家的人,別再說要離開寒家這種話,至於見塵那邊我會看著辦,妳就暫且忍一忍吧。」
見婆婆不會允許她離開,丁挽秋也不再多說什麼。無論如何,她拿了錢,只要在寒家的一天,她就會盡責一天。
第2章
午后,丁挽秋躺在窗旁的軟榻上曬著三月的暖陽,小豬仔在她腳邊睡得四腳朝天。
銀珠見豬仔睡得都流口水了,不禁羨慕道:「這小豬也真好命,吃飽睡、睡飽吃。」
丁挽秋撓了撓牠肥嫩的頸子,「可不是,沒煩沒惱,過得比我還清閒呢。」她笑著再說:「向恭啊向恭,我看在這寒府裡沒人比你更好命呢。」
「少夫人,您別再叫牠向恭了,若是被人聽了可不好。」銀珠有些擔心的勸道。
「這兒只有咱們倆沒人會聽見,妳放心,在外人面前我不會這麼叫牠的。」抬首瞥見窗外春陽燦爛,她忍不住揚起笑,「今兒個天氣很晴朗,我們幫向恭洗洗身子吧。」
「好,奴婢這就去打水過來。」
「不用了,咱們帶牠到灶房旁的那個井邊吧,方便燒些熱水,這次別用冷水了,上回用冷水洗,凍得牠叫個不停呢。」
兩人將小豬叫醒,帶著牠來到井邊,銀珠進灶房去燒熱水,丁挽秋閒著無事,先從井裡打了桶水上來,等一下好加進熱水裡。
沒想到那豬仔也不知是不是上次被冷水凍怕了,一看見她打水,便邁開短短的豬蹄逃走了。
見狀,丁挽秋急著想追回牠,邊跑邊喊著,「向恭、向恭,快回來。」
一眨眼的工夫小豬仔就跑得不見蹤影,丁挽秋只好四處找牠,最後在一叢矮籬後看見牠短小的豬尾巴,她連忙上前好言哄道:「向恭,你快出來,這次咱們不洗冷水,洗熱水,你別怕,快出來。」她一邊哄著一邊小心翼翼探出手想捉回豬仔。
但手才剛摸到豬仔,牠又一溜煙的跑了。
她情急的追著牠,一路喊著,「向恭、向恭,快點回來,別亂跑。」
她眼裡只盯著跑在前面的小豬仔,生怕一眨眼就追丟牠,渾然沒發覺不遠處的寒見塵在聽見她的話後,停下了腳步,朝她望了過來。
「向恭,你再跑萬一被人抓去宰了怎麼辦?快回來!好好好,你不愛洗澡,咱們不洗了,快過來,向恭。」
這次寒見塵聽清了她的話,看見她在追的是一隻小豬,俊顏倏地一沉。
方才他原以為她嘴裡叫的相公是他,所以才停下腳步,不料她叫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而是一隻豬。
她竟然叫一隻豬「相公」
他冷沉著一張俊臉朝她走過去,丁挽秋猶不知她在不經意中惹到了某人,只見豬仔動作慢了下來,她便從懷裡掏出一只香囊,彎下身子佯裝是吃食引誘牠過來。
「向恭,你看這是什麼?快過來。」
小豬圓圓黑黑的小眼睛緊盯著她手裡拿著的香囊,豬鼻子齁齁齁的動了動,牠聞到香香的氣味,便撒開短短的豬蹄歡快的朝她跑過去。
丁挽秋趁機一把抓住牠,牠拱了拱豬鼻子嗅著她拿在手上的香囊,發現不能吃,氣憤的掙扎著,她緊緊抱住豬仔好言哄道:「向恭,乖乖別動,好好好,我帶你回去吃東西,別生氣了。」
怕牠再跑掉,她吃力的抱起重了許多的小豬仔,站起身時才發現有道冰冷的目光朝她投來,她抬眸望過去,瞅見一張英挺冷峻的面容。
沒想到才隔了一日又再見到寒見塵,她微微一怔,還來不及出聲叫他,懷裡抱著的豬仔又不安分的掙扎著,她低下頭輕哄,「乖,別再亂動,我帶你回去吃好吃的。」
「妳剛才叫這隻豬什麼?」寒見塵那雙深邃銳利的眼緊盯著她問。
糟!她叫牠向恭的事該不會被他聽去了吧?「那個,我叫牠小恭。」她含糊的想把話給帶過。
「我分明聽見妳叫牠相公!」
果然被他聽見了,她飛快的思忖著該如何把話圓過去,但他不讓她多想,下一瞬他陰冷的嗓音又響起。
「妳叫一隻豬相公,莫非是在侮辱我嗎」他冷銳的黑眸裡透出一絲怒色。
他自個兒都不介意讓一隻豬代替他拜堂了,那麼她叫這隻跟她拜堂的豬相公,他又有什麼好在意的?雖然這麼想,不過丁挽秋聰明的沒有說出來,仍舊不疾不徐的啟口解釋,「這隻豬的名字是方向的向,恭敬的恭,不是相公所想的那樣,而且相公不認得這隻豬仔了嗎?牠正是成親當日同我拜堂的那隻豬仔。」
她懷中的豬仔似也感受到了他眼神裡的冷鷙,安分的窩在她懷裡不敢再掙扎。
聞言,寒見塵眉峰微蹙,就是這隻豬嗎?他細看了眼,發覺那模樣似乎頗像的,只不過比先前肥了些,接著又抬眸覷向她。
「妳這是在怨我嗎?」
「我沒有怨過相公。」見他一臉懷疑,好像不信她的話,沉吟了下,她坦白說:「正如相公不滿意這椿婚事,這門親事我也沒有期待,所以當初相公拿一隻豬來跟我拜堂,我並不在意,這幾天養著這隻小豬,反而帶給我不少樂趣。」
說到這兒她頓了下,見他一雙黑瞳深沉的注視著她,便想話既然說開了,索性將心中的話全說清楚,也免得日後再有什麼麻煩。
「因此相公你帶回來的那位含青姑娘,我保證我絕不會去招惹她,以後你愛納幾房妾室,儘管去納,我定不會過問一句。」
見她說得雲淡風輕,彷彿他納多少妾室都與她無關,她也絲毫不在乎,寒見塵神色頓時一冷,眸裡隱隱有絲惱怒。
「既然如此,當初妳為何要嫁進寒家?」他提出質問。
他發現自己娶的人是她時,忍不住又驚又喜,但她仍沒有認出他嗎?當年的事她全忘了嗎?所以她才能這麼不在乎他?這讓他覺得還牢牢記得當年那件事的自己像個傻子一樣。
「那是因為我爹欠下了一筆債,那些債主催著我爹拿錢出來,婆婆答應先借給我爹一筆銀子還了欠款,為此,我才嫁來寒家。」她出聲解釋。
「大娘為何非要妳嫁來寒家不可?」寒見塵再詰問。就他所知,丁家與寒家家世相差甚多,他想不出大娘執意要她嫁來寒家的理由。
丁挽秋臆測,「可能是數月前我們曾在恩澤寺見過一面,她瞧我順眼吧。」
那日她到恩澤寺,遇見去禮佛的寒夫人,見她在抄寫經書,寒夫人遂與她閒聊了片刻。
她萬萬沒料到,那之後,寒夫人竟派人到丁家提親。她其實也很好奇的想知道,為何僅見過她一面,寒夫人便相中了她成為寒家媳婦。
說著,她不經意抬眸,迎上寒見塵那雙黑沉沉的眼,他英挺冷峻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似是想看穿她說的話是真是假,斟酌了下,她再開口道:「若是相公仍是不放心,可以寫一封休書給我,我會立刻離開寒家。」
他那雙凜銳的眼冷冷盯著她,眸裡竄起一絲怒焰。
她被他與記憶中那個人相似卻冷冽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下意識地迴避他的視線。
片刻後,寒見塵開口道:「我不會寫那封休書,是大娘讓妳進門,妳想離開就去求大娘。」說完這話,他旋身離開。
她對著他頎長的背影輕輕嘆息,看來真的暫時無法離開寒家了,她認命的抱著豬仔走回自個兒住的寢院。
回去之後,才剛見過面的寒見塵竟也在屋裡,她很意外的脫口問:「你怎麼會在這兒?」
寒見塵朝她投去一瞥,「這兒是我的寢院,我不能來嗎?」
微微一怔後,丁挽秋頷首,「當然能,這兒是相公的寢院,相公自然隨時能來。」經他一提,她才想起她住的這座寢院原是他的居所。
成親後,由於不見他回來,令她忘了這件事。
瞧他在櫃上翻找似要找什麼東西帶走,丁挽秋也沒多注意,放下豬仔,安靜的拿了些吃食到一旁餵牠。
其實寒見塵沒什麼物品要拿,只是方才經過寢院前,也不知怎麼鬼使神差的就走了進來。
屋裡的擺設與他先前住在這兒時一樣,不一樣的只有榻上多了條百子被和鴛鴦枕,以及在床榻前還沒撤掉的紅色紗簾。
成親前他便搬離了這裡,該帶走的物品他早已帶走,因為他知道大娘替他娶進門的女人日後會住在這裡,他不想與那名女子有瓜葛,所以早就打定主意不會再回來。
只是他萬萬沒料想到,大娘為他娶的人竟然是她!
更可恨的是他一眼就認出她,而她卻完全不認得他了!
見她進到寢房問了他一句話後,便靜靜的待在一旁逗著豬仔玩,不再理睬他、被她這麼忽視,寒見塵頓時有些不快,因此再看那隻豬仔便覺格外不順眼。
「妳把豬養在這裡,會弄臭屋子。」他下意識的遷怒到那隻豬仔身上。
丁挽秋終於抬首望向他,「我把牠洗得很乾淨,牠一點都不臭,真的。」
見她為表明豬仔真的不臭,竟還湊近嗅了嗅那豬仔,他臉色一沉,「我不喜歡有人在我的屋子裡養豬。」
他想起她先前說這隻豬仔叫方向的向,恭敬的恭,念起來的音不就是「相公」嗎,她分明是存心這麼取的吧,還說不怨他?根本是因為他拿一隻豬來跟她拜堂,所以在諷刺他吧?
這裡是他的寢院,不想與他爭,丁挽秋垂下眸,退讓的道:「好吧,我會把牠帶到別處安置。」
這時燒好了水,在井邊四處找不到人的銀珠跑回寢院,進來一見到她和豬仔,便忍不住埋怨起來,「少夫人,您把小豬帶回來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奴婢還以為您上哪去了,找了好久。」
「因為小恭突然跑走,我急著去追回牠,所以才來不及告訴妳。」丁挽秋溫言解釋。
「那還要帶牠回去洗……」說到這兒,銀珠才赫然發現屋裡還有另一人在,她仔細一瞧,神色倏變—「少爺,您怎在這兒」
「怎麼,我不能在這兒嗎?」寒見塵冷眸朝她瞥去一眼,這丫鬟不會忘了他才是這裡的主人吧。
銀珠被他投來的冷眼駭得一凜,慌張解釋,「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好幾日不見少爺,突然看見少爺回來,奴婢、奴婢一時驚訝才會這麼說,奴婢這就去沏茶。」
「不用了,我只是回來拿東西。」他隨手拿了件擺在櫃上的物品走出去。
目送他離開,銀珠滿臉的疑惑。「少夫人,少爺他真的只是回來拿東西嗎?」
「他不是說了嗎?」她可不認為他是刻意回來看她的。
「可是他怎麼會拿走那件東西?」
「有什麼不對嗎?」
「少爺帶走的是一只玉貔貅,由於那是夫人送給少爺的,所以少爺一直很不喜歡,先前搬出去時才把它留下沒帶走,他怎麼會特地來把它拿走呢?」銀珠感到很納悶。
「也許是要拿去送給他新納的侍妾吧。」思忖了下,丁挽秋問:「銀珠,少爺跟夫人之間是怎麼回事?」她知曉他並非寒夫人的親生子,不過寒夫人好像十分關心寒見塵,把他當自己的兒子看待,但他對寒夫人卻非如此,感覺得出他對寒夫人似是帶著一絲恨意。
「這……」銀珠遲疑了下。
「罷了,妳若不想說就別說了。」她不想勉強銀珠,而且也並非那麼想知道他們之間的恩怨,只是有些好奇。
銀珠連忙回道:「少夫人,奴婢不是不想說,只是在想該從何說起比較好。」想一會後接著開口,「少爺與夫人之間的事要從少爺的生母說起,您應該知道少爺不是夫人所出,是老爺跟一名妾室所生的兒子吧?」也正因為夫人膝下無子,所以才會由妾室所生的少爺來掌管寒家最重要的漆器作坊。
「嗯。」丁挽秋頷首表示知道。
「當年夫人剛嫁進寒府不久,老爺便又納了二夫人。」說到這裡,銀珠抬眸望了丁挽秋一眼。
這情況倒跟她有些相像,丁挽秋接腔問道:「然後呢?」
「老爺很寵愛二夫人,這讓夫人非常不甘,因此常常趁著老爺不在府裡時藉故刁難她,一年後,二夫人替老爺生下了少爺,夫人卻仍一無所出,導致夫人對二夫人的妒恨更深,對她的打罵也越來越厲害。」
「這件事老爺不知情嗎?」
「老爺當然知道,可夫人性格強悍能幹,老爺也拿夫人沒轍,而二夫人為了不讓老爺為難,也為了不讓少爺成為被傷害的對象,只能忍氣吞聲將一切都默默忍受下來,少爺從小看著夫人那麼對二夫人,心裡早對夫人不滿,因此後來二夫人在少爺八歲那年一病不起後,即使夫人再怎麼對少爺好,少爺也不領情。」
聽完銀珠這番話,丁挽秋已明白寒見塵為何如此不待見她的理由了,正如愛烏及屋、恨烏也及屋的道理,他怨恨他大娘,所以連帶的也不喜歡婆婆選中的她。
銀珠連忙再說:「少夫人,這些都是奴婢聽來的,您別告訴別人是我說的哦。」她十二歲來到寒家,今年才第五年,夫人是怎麼對二夫人的,她不曾親眼看到,這些事全都是從其他姊姊那兒聽來的。
「妳放心,我不會說是妳告訴我這些事的。」
銀珠心忖雖然少夫人嘴上說對少爺的冷落不在意,但看少夫人問起少爺的事,她心裡一定還是很不舒坦,不由得勸道:「少夫人這麼好,我想少爺日後一定會明白的,少夫人不用擔心。」就像她,才沒幾天,就已經一心向著少夫人了。
對銀珠的勸慰丁挽秋笑了笑,懶得再多言,見外頭忽然下起了雨,她抬眸瞥向窗外,不經意瞟見雨中的一棵樹,已遺忘的一幕情景驀然從記憶深處浮現。
銀珠也跟著覷向窗外,叨唸著,「剛才天氣還好好的,這會兒怎麼下起雨了?」
「越想越覺得他像那個人。」想到方才寒見塵的背影,丁挽秋喃喃道。
「誰像誰?」聽見她沒頭沒腦的話,銀珠不解的問。
丁挽秋但笑不語,這場雨令她想起兩年多前她在恩澤寺後山初見那人的往事。
 
那是兩年多前的夏天,她到恩澤寺幫忙抄寫經書,寫了半晌累了,遂到後山去走走。
才走沒多久,便下起了雨,雨來得又急又大,她只能就近找了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避雨。
不久,來了一名男子,看來也是因大雨而來樹下躲雨,兩人靜靜的各自站在大樹下,未曾交談,突然,那男子抓住她的手將她拽過去。
他的唐突令她嚇得驚呼出聲,且更令人害怕的是,下一瞬,她看見他抽出一把劍,朝她耳旁砍去。
以為他是要殺她,驚恐的瞠大眼,卻發現他的目標不是自己,那劍擦過她的臉龐,她回頭瞟了一眼,只見樹枝上有條通體青綠的蛇,正朝他們吐著蛇信。
明白他是要斬殺那條蛇,她急道:「別殺牠!」
「為什麼?」男子停下手,冷黑的眸光覷向她。
「牠好好的在這兒,是我們過來時驚擾了牠,讓牠走吧,請公子別傷牠。」
他瞥了眼她的手,她這才發覺自己為了阻止他,竟握住了他持劍的手,於是羞窘得趕緊縮回。
他收回劍,不料,那蛇竟猛然昂起細長的蛇身朝他們撲過來,一口咬在他臂上,他揚手一甩,甩落了牠,那蛇迅速竄進附近的草叢裡不見蹤影。
「公子,你有沒有受傷」她驚慌的問,沒想到那蛇會突然攻擊他們。
他撩起衣袖,只見手臂上出現了兩個細細的牙印,沁出了些血漬。
「啊,你被咬了!」她低呼,是她勸他饒過那條蛇才害他受傷的,無暇細想,她握住他的手臂,低下頭便吮住傷口,想將毒液吸出。
也不知道他為何沉默了許久,直到她不知吐出了第幾口的血沬,他才突地開口,「妳不需要如此,那蛇沒有毒。」
「什麼」她不禁愕然。
他放下衣袖,淡淡再說了句,「那蛇沒有毒性。」
「是、是嗎?」她臉上一片熱燙,原來那蛇沒有毒,她替他吸毒只是多此一舉。想到方才她吮吸著他手臂的事,她窘迫得不敢再望向他,垂眸盯著足尖。
不久,雨勢漸小,他離開樹下,走時一句話也沒說。
 
一旁的銀珠見她沒了聲音,一臉出神的不知在想什麼,於是出聲喚道:「少夫人、少夫人,您怎麼了?」
丁挽秋悠悠回神,「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時孤男寡女,她不敢多往那人臉上瞧,加上又過了兩年多,對他的容貌已記不太真切,只是覺得寒見塵的輪廓有些神似那人,尤其此刻回想往事,更覺如此。
至於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她也不太確定。
倘若寒見塵真的是那人……想起那一幕幕情景,她一向平靜的心湖莫名的掀起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波動。
這時,一名丫鬟突然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少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銀珠不解的問:「翠兒姊,什麼事不好了?」
她一路跑著過來有些喘,緩了口氣後才說:「少爺在前面跟人打起來了,陳管事讓我來請少夫人過去勸解。」
「少爺跟什麼人打起來?」丁挽秋細問。
「是少夫人的弟弟丁少爺。」翠兒答道。
聽見是弟弟,丁挽秋連傘都來不及打便匆忙的跑出去。
急忙趕到,遠遠的便看見丁應司與寒見塵在雨中交手。她原先擔心自小習武的弟弟會傷了寒見塵,不料,寒見塵的身手竟絲毫不弱於應司。兩人赤手空拳你來我往,打得不相上下。
陳管事見她過來,連忙說:「少夫人,您快阻止少爺和丁少爺,別讓他們再打下去了!」
她抬目望向打鬥中的兩人,揚聲道:「應司,你快住手。」
丁應司回了聲,「姊,這混蛋敢這樣欺負妳,我饒不了他。」
寒見塵冷道:「丁應司,你再不住手,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丁應司吼回去,「你不用留情,有什麼本事儘管使出來,我今天非打得你滿地找牙不可!」
他原來是想痛揍這傢伙一頓替姊姊出氣,但他沒想到寒見塵的身手如此了得,這一打起來,兩人竟然堪堪打了個平手,令他很氣惱。
「應司,聽姊姊的話快停手,別再打了!」見兩人相持不下,丁挽秋有些著急,他們之間不論誰傷了都不好。
丁應司無暇回話,除了不悅,也是因為難得遇上這樣一個對手,他打得正酣,不願這麼快就收手。
猛然間,寒見塵一拳砸向丁應司,丁應司也毫不遲疑地回敬了一拳,丁挽秋越看越心驚,唯恐他們傷了對方,她不及細想的奔過去,站在他們中間。
兩人的拳風襲來,眼看就要打在她身上,她下意識的閉起了眼。
只差一寸兩人的拳頭就要落在她身上,間不容髮之際,他們各自硬生生的停住了手。
寒見塵冷峻的面容上閃過一絲怒色。「妳知不知道妳在做什麼?」若不是他及時收回手,此刻她已受傷了!
丁應司也惱怒道:「姊,妳為什麼要突然跑過來,妳知不知道若是我沒有及時收拳,妳會受傷!」
聽見弟弟的話,發現自個兒身上一點痛意都沒有,丁挽秋才緩緩張開眼,她先望向寒見塵。「相公,我代應司向你道歉。」她了解應司火爆的性子,明白一定是他先動手的。
聞言,丁應司氣得跳腳,「姊,妳為什麼要向他道歉?」
「是你先對相公動手的吧?」
丁應司指著寒見塵的鼻子痛罵,「我是在替妳教訓這混蛋,他才剛娶了妳,居然馬上納了妾,根本就沒把妳放在眼裡!」
由於他打小就被父親送去習武,去年滿十六歲開始,便跟著幾個師兄弟一起外出押鏢,姊姊成親時他來不及趕回,直到今天才回來。
可一進城裡便聽說寒見塵不僅找隻豬仔跟姊姊拜堂,成親不到十日就納了房妾,氣得他連家也顧不得先回去,直接跑來寒府想痛揍他一頓替姊姊出氣。
對丁應司的指責,寒見塵沒有一句辯解,瞥了眼丁挽秋後,逕自朝大門而去。他原本正要外出,剛到前院便被丁應司攔下,與他動起了手。
一名隨從急忙撐著傘跟上去,見他衣物都濕了,問道:「少爺,您的衣裳都濕了,要不要先回去換一件?」
「作坊裡也有我的衣裳,到那兒再換。」
見他要走,丁應司怒斥,「寒見塵,你給我站住,我們的帳還沒算完!」
寒見塵回頭瞟去一眼,看見丁挽秋拽住丁應司的手臂,不讓他追上來,還溫聲哄勸著,「應司,你冷靜一點。」
他冷銳的黑眸裡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不發一語的離開。
若是早知大娘要他娶的人是她,他不會用一隻豬仔跟她拜堂,他原是想讓大娘難堪,結果卻反而讓她成了全蘇州城的笑柄。
他很清楚這陣子蘇州城的人全把寒家少夫人成親當日與豬拜堂的事拿來當笑話說,換做是他被當成笑話,早就氣得火冒三丈。
結果她不僅沒怨他,還心平氣和的把那隻豬留下來,甚至為牠取名向恭來自娛,她的豁達令他又惱又佩服。
氣惱的是她能如此豁達,是因為不在意他,所以才能談笑自若的對他說出他想納幾房妾室都由他。
佩服的是,他相信鮮少有女子在面對她這樣的處境時,還能像她這般淡然處之。
他下意識看向左臂,當年被蛇咬傷的手臂早已痊癒不留一絲痕跡,然而她溫熱的雙唇吸吮著他手臂,那柔軟的感覺與在他心裡引起的悸動還留在他心底。
如今卻只有他還記得這件事,不禁令他倍感惆悵。
第3章
被姊姊攔住,丁應司滿臉的憤憤不平,「姊姊,他先是讓妳跟隻豬拜堂,現在又納了妾,他這麼欺負妳,妳還要忍到什麼時候?」
「應司,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我的事我自有分寸,你別氣了。」她柔聲安撫弟弟,拉著他往她的寢院走去。
晚了幾步追來的銀珠手裡拿著一把傘,趕緊撐在兩人頭頂為他們遮雨。
丁應司怒氣難消,「他根本不把妳當一回事!姊,妳跟我回去吧,別留在寒府讓他糟蹋了。」他明天又要押鏢出去,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姊姊萬一又受了欺負該怎麼辦?
「若是真的待不下去,我會離開這兒,但現在我還不能走。」見他髮梢、臉上都是雨水,丁挽秋取出手絹替他拭了拭,「應司,以後別再這麼衝動,打人不能解決事情。」
「姊姊,妳是不是擔心被人說閒話,所以才不想離開寒府?」丁應司猜測。
「你想我會在乎那些閒言閒語嗎?」
「呃,不會。」姊姊的性子說好聽是一向淡泊,其實是對什麼都不太在意,自然也不可能在乎那些閒話。
「那就是了,所以你別擔心我了,等我想走的時候自然會走。剛才相公打了你一拳,有沒有受傷?」她關心的問。
「他那一拳哪傷得了我。」丁應司揚起下顎自傲的道。實際上肩頭隱隱傳來陣陣痛意,只是他逞強的忍住不敢表露出來。
「應司,以後別再這麼莽撞,若是相公不懂武功,你打傷了他該怎麼辦?」
「那混蛋敢這麼對妳,本來就該揍!」他怒道。
「你沒想過打傷他的後果嗎?寒家不會就這麼算了,你別忘了咱們還欠寒家一筆錢。」她提醒弟弟。
「要不是為了那筆錢,妳就不會嫁到寒家了。」想起這件事,丁應司咬牙道,「姊,妳是不是為了這件事所以才不肯離開寒家?」他恨透了自個兒的無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姊姊無奈同意嫁進寒家,卻什麼都不能做。
「不是。而是我已嫁進寒家,就有一份責任,哪能那麼任性的說走就走?況且我在這兒過得很好,也沒有理由離開。」
「寒見塵那麼對妳,這也叫好嗎」丁應司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他只是納個妾而已,又沒苛待我。」
「姊,妳怎麼連這都不在乎!」寒見塵可是她的丈夫,他才剛娶了她便納妾,難道她一點都不生氣嗎?
丁挽秋寵溺的抬手輕撫著弟弟氣呼呼的臉,「我只在乎你還有爹娘,其他的人我都沒放心上,所以他做的事傷不了我。」爹娘只生了她和弟弟,他們姊弟倆感情一向深厚,她明白弟弟是捨不得她被人欺負。
她的話讓丁應司惱怒的神情漸漸放鬆了些,「若是有一天姊姊在寒家待不下去了,一定要告訴我,我會來帶姊姊回去。」像想起什麼似,他接著再說:「我明天要再去押鏢,這趟鏢要送到關外,會去比較久。」
「應司,爹的年紀也大了,你沒想過留下來幫他嗎?」每次他押鏢出去,她和爹娘便忍不住要為他擔心,她很希望弟弟能留在蘇州城,別再四處跑了。
「跑完這一趟鏢,我就不再去押鏢了,會留下來幫爹打理家中的生意。」他對經商不感興趣,但姊姊受的委屈,令他打定主意要努力賺錢,好儘早歸還欠寒家的那筆銀子,讓姊姊不再有所顧慮。
說話間三人回到寢院,見弟弟身上的衣裳都淋濕了,丁挽秋吩咐,「銀珠,妳去找件相公的衣裳給應司換上。」他們兩人身量相當,寒見塵的衣裳弟弟應該穿得下。
「是。」銀珠從櫥櫃裡挑了件墨綠色的衣袍出來。
丁應司不肯接過衣物,嫌棄道:「我不穿那混蛋的衣裳。」
「你惱的人是相公,又不是這衣裳,別鬧脾氣了,快去把衣裳換下,萬一著涼了,你這趟鏢就走不成了。」
在姊姊的勸說下,丁應司這才有些不太甘願的接過衣物,走進內室換下身上的濕衣。
不久,見他換了身墨綠色的衣袍,外頭穿著一件銀灰色的馬褂,丁挽秋不由得怔愣住。
兩年多前在恩澤寺後山遇見的那名男子,他當時便是穿著這身衣袍,因為那時她曾親自撩起他的衣袖為他吸出蛇毒,那時見到的袖口滾著一圈雲紋白邊,就和這件一模一樣。
那人真的是寒見塵!
發覺姊姊的眼神瞬也不瞬的看著自己,丁應司不解的問:「姊姊,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有什麼不對嗎?」
「……沒、沒有。」她匆匆收回眼神。
那年遇見他之後,只要到恩澤寺抄寫經書,她便會到後山走一趟,希望能再遇見他,可惜卻不曾再遇過他,一直到半年後,她才漸漸忘了這件事。
時隔兩年多再見,不知他是否認出了自己?抑或是早忘了她?
畢竟當年只有一面之緣,連她幾乎都快忘了這件事,也許,他早已不記得她了吧,丁挽秋幽幽的想著,不知為何心中有些悵然。
 
「小恭、小恭,你在哪裡?快出來。」
寒見塵不讓她將豬仔養在寢屋裡,她只好讓銀珠在屋外找了個地方安置牠,可一早醒來,就沒見到牠,原以為牠是去哪玩了,晚點會回寢院找吃的,可等了半天都不見牠回來,丁挽秋有點擔心,這才與銀珠四處找豬。
「少夫人,不如我去叫翠兒姊和其他的人幫忙一起找比較快。」銀珠提議道。
丁挽秋頷首,「多一點人幫忙找也好,妳去吧,我先在這附近找找。」
銀珠離開之後,她又找了一會,這附近都找遍了,最後她望向前方的一處院落,躊躇著要不要過去。
銀珠告訴過她,那邊的院落是寒見塵的書齋,不能隨意闖入。
想了想,她提步走過去,詢問守在院門前的一名男僕,「相公在裡面嗎?」
「回少夫人,少爺這會兒不在。」
「我養的一隻豬仔不見了,我能不能進去找找?」
那名家丁聽了她的話訝道:「咦,少夫人在找豬嗎?剛才是有一隻小豬跑進來,我們想抓住牠,可牠跑得很快,沒來得及抓住。」
「牠還在裡面嗎?」她連忙問。
「還在,阿慶正在裡頭找。」
「我也進去幫忙找吧,聽見我的聲音,牠也許很快就會出來。」
「這……好吧,少夫人請進。」那名家丁退開幾步讓她進來,接著告狀,「少夫人,那豬方才跑了進來,弄亂了不少東西,只怕少爺回來見了會生氣。」
「是我沒看好豬仔,相公那邊我會向他解釋,你不用擔心。」丁挽秋溫聲說道。
走進去後,便看見裡面有個院子,栽種了不少花草樹木,此刻春花正開得燦爛妍麗,樹梢上還有雀鳥在嬉戲鳴叫,十分清幽,她打量了幾眼後,輕聲喚道。
「小恭、小恭……」上回被寒見塵聽見她叫牠向恭,引來不滿,從此她改口叫豬仔小恭,免得再惹來非議。
她一邊找一邊叫,似是聽見她的聲音,不久,前方的廊道下竄出了一抹豬影,這時,也正在找豬的一名男僕看見牠,飛快的撲過去想抓住,嘴裡沒好氣的咒罵,「好啊,你這隻該死的豬終於出現了,被我抓到後,非宰了你烤來吃不可!」
似是察覺到危險,小恭立刻邁開豬蹄調頭逃走。
那男僕趕緊追過去,見狀,丁挽秋也連忙跟了過去,最後追到一間屋裡,只見那名男僕已一把抓住了小恭,豬仔拚命的在他手裡掙扎低咆著。
男僕對著豬仔一臉惡笑,「被我逮到了吧,看你還往哪裡跑,你等著被我扒皮烤來吃吧!」
她趕緊朝那名男僕走去,出聲勸阻,「這是我養的豬,能不能把牠交給我?」
男僕回頭一看,有些錯愕,「少夫人?」
「對不住,牠給你們添麻煩了,是我沒看好牠才讓牠跑出來搗亂,能不能把牠還給我呢?」丁挽秋唇邊掛著一抹淺笑,好聲好氣的商量。
她臉上的笑容溫煦得讓人難以拒絕,且以她少夫人的身分他也不敢拒絕,男僕忙不迭將豬仔提到她面前,「少夫人千萬別這麼說,這豬還您。」
丁挽秋抱住遞到她面前的豬仔,接著抬首問:「牠弄亂了哪些東西,能不能帶我去看看,我來整理。」小恭似是有靈性,知道沒危險了,一到她懷裡便不再掙扎,乖乖任她抱著。
男僕連忙搖手,「那些東西咱們會整理好,怎麼能讓少夫人動手。」
「你還是帶我去看看,我想知道牠弄亂了哪些東西。」是她沒看好豬仔讓牠跑來這裡胡鬧,她不想給下人們添麻煩,打算親自將牠弄亂的東西整理好。
「是。」見她堅持,男僕領著她走向隔壁房間,推開房門後,回頭向她解釋,「少夫人,這間房間是擺放漆器的地方,作坊所做的漆器都會取來一件擺在這兒當樣本。」
丁挽秋跟著他走進屋裡,裡頭設置了許多木架,架子上擺了琳瑯滿目、各式各樣的漆器,小至碗、盤、花瓶、杯子、各種食盒,大如櫃子、桌几、屏風都有,而地上翻倒散落了不少漆器,想必就是小豬跑進來弄亂的。
她將懷裡的豬仔塞給那名男僕,「你幫我把牠送回寢院去,讓銀珠看著牠,我來收拾這兒。」
原以為她方才只是隨口說說,沒料到她真的打算親自收拾,男僕趕緊道:「少夫人,這些奴才來收拾就好了,您回去吧。」
丁挽秋扶好腳邊的屏風,再撿起一只漆盤,溫笑道:「這兒是我養的豬弄亂的,我自當負責,你快幫我把小恭送回去,省得牠逃掉又來胡鬧。」
看她動手收拾掉落一地的漆器,男僕心中對這位平易近人、沒有架子的少夫人油然升起一抹好感,沒再說什麼,抱著豬仔轉身出去。
將掉落地上的漆器一一撿起放回架上,丁挽秋這才有空細看這房裡的漆器,訝然的發現這裡的漆器件件精美絕倫。
她不是沒見過漆器,丁家也有些用具是漆器,但那些漆器沒有一件比得上這裡的。
她隨手拿起一件描金的雙耳葫蘆瓶,上面用金漆描繪一雙翱翔的鳳凰,華美逼人,再拿起一只紅色的食盒,上頭雕繪的山水清悠細緻。
她的眼神再望向旁邊的一只黑色的碗,碗上雕琢的兩條紅色鯉魚栩栩如生,宛如要從碗上躍出來。
再往旁看過去是一只漆盤,上面繪著兩隻貓兒在戲蝶,那貓兒和彩蝶的模樣亦是活靈活現。
最後她拿起一只漆瓶,瓶身是綠色的,一枝白色寒梅綻開在瓶身上,白梅一直沿伸到細長的瓶口處,乍看之下就彷彿插了一株真的白梅在那兒。
她對這只漆瓶愛不釋手,正專注欣賞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清脆的嗓音—
「欸,妳是誰,在這裡做什麼?」
她回頭,看見寒見塵不知何時走進來,在他旁邊還站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杏目桃腮、明眸皓齒,生得十分明豔。
方才說話的想必就是她,那名女子看她一眼,見她沒答腔,嬌豔的俏顏有些不悅,「我問妳話妳沒聽見嗎?快說,妳是誰,怎麼會闖進見塵哥哥的書齋?」
聽見她的話,丁挽秋立刻知曉她的身分,她就是寒見塵帶回來的那名侍妾吧,她不疾不徐的答道:「我養的小豬方才不慎闖進來弄亂了這兒,我在這兒收拾。」
「這些事讓下人做就好了。」一直沒開口的寒見塵終於出聲。
察覺他對眼前女人說話的語氣有些異樣,女孩想了想,脆嗓問道:「見塵哥,她該不會就是你大娘強逼你娶的那個女人吧?」
「嗯。」寒見塵應了聲。
得到答覆,她立刻高傲的仰起下顎,自我介紹,「我叫姚含青,妳應該知道我是誰吧?」她們兩人雖然沒見過面,但她相信丁挽秋應已知道她的身分。
丁挽秋輕輕頷首,表示知道。
「東西我都整理好了,相公,我先回去了。」先前對他帶回一名侍妾的事,一直不太在意,但方才見他們倆併肩站在一塊,心房不知怎地突然一緊,隱隱有些窒悶,讓她不想多待片刻。
她急著離去的模樣,令寒見塵劍眉微蹙,「為什麼不看好那隻豬,讓牠亂跑?」他並不是想責怪那隻豬的事,而是見他回來,她便急著離開令他有些惱怒。她就這麼不想見到他嗎?
聽他語氣裡透著絲不悅,她低聲道:「以後我會看好牠,不會再讓牠跑來這裡。」說著,她旋身要離開。
「等一下。」姚含青叫住她。
「還有什麼事?」她不解的回頭。
「妳手裡拿著的是什麼?」她瞟了眼她手上拿著的物品。
丁挽秋這才發現手裡還拿著那只白梅漆瓶,她將白梅漆瓶擺回架上,澄清著,「我不是故意要帶走這只漆瓶,只是見它十分精緻,忍不住拿起來仔細觀賞,一時忘了放回去。」
寒見塵覷了眼她擺回架上的漆瓶,再望向她,「妳喜歡這只漆瓶?」這是不久前才做好的,使用了很特殊的雕漆技法,製作失敗很多次,只有這只細頸漆瓶成功了。
「它很美,在看到它以前,我不知道漆器也能做得這麼巧奪天工,一點都不遜於瓷器。」在見了這些漆器後,她才明白為何寒氏作坊所製作的漆器會被選為貢品,精美得讓她嘆為觀止。
想了想,她忍不住問:「這些漆器是怎麼做的?」
「妳想知道?」他眉翼輕揚,眸裡隱隱流露出一抹異樣的情緒。
「嗯。」她輕輕頷首,在看了這屋裡的漆器後,她很好奇如此精美的漆器是如何製作的。
深邃的黑眸凝覷著她,他說了句出乎她意料的話,「明天我去作坊時可以帶妳去。」
她愣了愣,接著漾開驚喜的笑,「你是說要帶我去作坊看工匠們怎麼製作漆器嗎?」
「我辰時會出門,別遲了。」叮嚀一句,寒見塵便帶著姚含青走出去。
丁挽秋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開,看見姚含青拉著他的衣袖,語氣有些不滿的問:「見塵哥,你不是不喜歡你大娘幫你討的這房妻子嗎?幹麼還要帶她去作坊?」
「只是順路而已。」她聽見他簡單的回答了這一句。
對他而言,她終究只是個不受他喜愛的妻子。
看來他真的不記得當年的事了,她心口隱隱有些失落。
第4章
回到寢院,丁挽秋特意環顧了下屋內,接著納悶的詢問銀珠。
「銀珠,為何這屋裡並沒有多少精美的漆器?」先前她沒多留意,這時她才發現屋裡只有一些普通常見的漆器,並沒有像她方才在書齋裡看見的那樣精美,這兒本來是寒見塵的寢房,照理說也該有不少珍品才是。
「以前這兒是擺了不少漆器,但少爺成親前便把一些較美麗的漆器全都移到書齋去了。」方才阿慶送豬仔過來時說少夫人在書齋收拾被豬仔弄亂的漆器,銀珠心忖少夫人應是看見了那些漆器才會突然這麼問。
隨後又想到什麼,銀珠興匆匆再說:「先前寢屋這兒擺了一面屏風,上頭是一幅八仙過海圖,那些仙人衣飾和法寶全都用金銀和螺鈿鑲嵌而成,精緻華麗,據說皇宮裡也有一面一模一樣的屏風呢,少夫人您在書齋有看到嗎?」
「沒有。」她搖首,那面屏風也許是擺在他的書房裡吧,她有點遺憾沒能見到,想起明日要出門於是吩咐著,「對了,銀珠,明日辰時相公要帶我去作坊,我走之後,妳記得把小恭看好,別再讓牠亂跑。」
「咦,少爺要帶少夫人去作坊?」銀珠有些訝異。
「嗯,他要帶我去看漆器是怎麼製作的。」
「少爺怎麼突然會想帶少夫人去作坊?」銀珠不解的問,下一瞬,她眼睛一亮,「難道少爺決定要跟少夫人好好相處了?」
「跟那無關,他只是見我想知道漆器是怎麼做的,順路帶我過去而已。」想起不久前在書齋見過的姚含青,丁挽秋秀眉微擰,心中沒來由的泛起一絲澀意。
姚含青很美,與英挺的他站在一塊,可說是郎才女貌、十分相配……
這一晚,素來好眠的她,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裡浮現的淨是兩人的身影,直到半夜,才能睡著。
翌日一早,寒見塵騎馬,丁挽秋則坐在馬車裡,與他一道前往寒氏作坊。
不久,來到作坊,寒見塵便找了個在作坊待了十幾年的王大娘來為她說明漆器的製作方法。
王大娘來了之後,寒見塵對著丁挽秋交代。「妳看完後,就先回去,我還有事要忙。」
「好。」她點頭,跟著王大娘走進作坊裡。
王大娘領著她一邊走一邊簡單的做說明。
「少夫人,咱們製作漆器前要先有胎體,製作胎體的素材有很多種,如木胎、籐胎、竹篾胎、甚至皮胎、布胎、陶瓷胎、金屬胎等等,有了胎體之後,只要在表面髹塗上漆,再加上需要的紋飾,就可以完成一件漆器了。」
丁挽秋聽完笑道:「聽起來似乎不難。」
「欸,說起來是不難,但實際上很費工,單單是紋飾的技法就有幾十種,包括描彩、描金、鑲嵌、雕漆、堆漆、磨顯填漆等等。用說的說不清楚,我帶少夫人一一看過後,少夫人就能稍微明白了。」
作坊佔地很廣,隔成了不少空間,每個空間製作不同的工序,裡面有上百名工匠,每人各自負責一部分,有人製作胎體、有人在胎體上髹塗上素漆、有人負責描彩戧金、有人則負責鑲嵌金銀螺鈿或雕琢。
丁挽秋一邊仔細聆聽著王大娘的解說,一邊目不暇給的看著工匠們專注的做著自個兒手裡的事,最後來到一間房子裡,那裡擺放的是已製作完成的漆器,等待裝箱送出去。
裡面有各種形狀的花瓶、罐子、碗盤、器皿、食盒、妝奩、櫃子,桌几,還有三面屏風,和兩尊佛像。
她一件件仔細看著那些精雕細琢的漆器,讚不絕口。
最後她站在那兩尊佛像前,詫道:「想不到連佛像都能用漆來製作。」
王大娘站在她旁邊解釋,「這兩尊佛像的胎體是青銅所鑄,上面髹塗了近兩百層的漆雕刻而成,呵呵,瞧我說起來很容易,其實那近兩百層的漆每上一層,要等乾了之後才能再上一層,十分費工呢,足足花了快半個月的時間才做好,七天後要送往京城的天馬寺。」
環顧著眼前這些精美華麗的漆器,丁挽秋忍不住問:「我能學嗎?」
王大娘有些詫異,「少夫人想學做漆器?」
「嗯。」下一瞬,像想到什麼似的,丁挽秋臉上笑容微斂,「不過大概不可能吧。」寒見塵不把她當成妻子看待,又怎麼可能讓她這個「外人」來寒氏作坊學這製作漆器的技藝呢?
「少夫人若想學,可以同少爺商量,少爺也許會答應。」少爺都願意帶少夫人來,學習製作的事想來是沒問題,她擔心的倒是製作漆器很辛苦,嬌滴滴的少夫人恐怕會吃不了這些苦。
他會答應嗎?丁挽秋很懷疑,但也沒再說什麼。
中午時分,她準備乘馬車回寒家大宅時,瞟見寒見塵與兩名男子站在作坊前的一塊空地上,她沉吟了下決定先過去跟他說一聲再走。
走過去後,發現他們在談事情,她悄悄站在一旁等候沒有出聲。
「少爺,漆園裡漆樹枯死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不出幾天只怕咱們漆園裡的漆樹便會全部枯死。」說話的是一名面色黝黑、下顎蓄著綹山羊鬍的中年男子,這人寒見塵有向她介紹過,是作坊的總管事名叫岳樺,神色有些凝重。
寒見塵細思了會兒,下達指示,「岳叔,你派人將那些枯死的漆樹全都砍掉,還有只要染了病的漆樹,附近四周的漆樹也一併砍掉,免得再蔓延到其他漆樹。另外,再去購買漆苗,另闢一個地方栽種。」
「少爺,我懷疑咱們園子裡漆樹枯死的事跟李記作坊有關,要不然咱們的漆樹怎麼會突然間得病,一下子枯死那麼多,以前這種事從來不曾發生過。」開口的是另一名年輕男子,他粗獷的臉上,兩道濃眉緊蹙,他是作坊的三管事孟廣仁。
不同於寒氏作坊已有近百年的歷史,李氏作坊是六、七年前才開設的,作坊的主人李承祖,據說是江蘇巡撫納蘭瑞麟一名寵妾的兄長。
當初為了取代寒家在漆器市場的地位,李承祖以高於寒氏作坊三成的薪酬來拉攏寒氏作坊的工匠。
導致那年寒氏作坊被拉走了很多工匠,一度令寒氏作坊的人手十分吃緊,除此之外,他們還以低了一成的價格搶走不少生意。
缺了人手加上生意又被搶走,寒氏作坊差點要經營不下去,寒家在蘇州城雖然還有其他產業,但漆器作坊是他們最重要的命脈,這令寒夫人幾乎要愁白了頭。
所幸後來在京城當官的寒見塵辭官回來,從寒夫人的手上接下作坊,才扭轉局勢。
他先派人到偏僻的村落裡招來一批人手,又派了幾名老手傳授他們製作漆器的方法,同時幫助他們在蘇州城安家落戶,讓他們安心留下來做事,這才補齊欠缺的人手。
接著降低了漆器的價格,暫時拉回了不少生意,但降低價格並非長久之計,寒見塵致力於維持寒氏作坊的漆器品質,並製作更精美獨樹一格的漆器,因此寒氏所生產的漆器品質遠比李記精良許多。
而幾年前寒見塵亦放話說,若寒氏旗下貨商轉向李記採購漆器者,寒氏作坊所產的漆器絕不再供貨給對方,這狠話一撂,不但阻止了不少貨商向李記購買漆器,還反過來搶了李記不少客人。
不過寒氏作坊與李記作坊也因此涇渭分明,與寒氏做買賣者不會向李記做買賣;向李記購買者,不會向寒氏購買。
即使如此,仗著江蘇巡撫的勢力,李記作坊在這短短幾年裡,規模幾乎快追上了寒氏作坊,且明裡暗裡不斷對寒家使絆子,這一次漆樹枯死的事,李記必然難脫干係。
對此寒見塵並沒有妄下定論,「這事我已派人去查,不過即使證實是李記派人做的也無濟於事,此刻最重要的是確保大漆的來源,廣仁,你要加緊收購大漆,有多少收多少。」製作漆器最重要的就是大漆,若是缺少大漆,其他的就不用說了。
孟廣仁面色凝重的道:「少爺,這幾日我跑遍附近幾個縣城,向有大量種植漆樹的人家收購大漆,可他們說那些大漆全都被人訂走,沒辦法賣給咱們,連日下來,我只能收到少許的大漆。」
「知道是誰訂的嗎?」寒見塵問。
「每一家說的都不一樣,有說姓阮的、有說姓詹的、有說姓葉的。」
岳樺狐疑道:「沒聽說這幾家有人在做漆器。」
孟廣仁猜測,「我懷疑那些人說不定是李記的人,否則怎會這麼巧,咱們園子裡的漆樹大量枯死,附近縣城產漆的人家的大漆就全被訂了,這事委實蹊蹺。」
「少爺,倉庫裡的大漆只怕不夠一個月用,縱使現下馬上種下幼苗,也緩不濟急,無法取漆,若是大漆一斷,三個月後要交進宮裡的那批漆器只怕會來不及完工。」岳樺憂心忡忡,若無法準時將那些漆器送抵宮裡,可是會被問罪的。
寒氏作坊原本有自個兒的漆樹園提供大漆,大漆來源不愁,但如今園裡的漆樹枯死了泰半,大漆的來源產生問題,恐怕會趕不上進度。
明白事情很緊急,孟廣仁連忙道:「少爺,我再跑遠一點的縣城去收購看看,我就不信李承祖能把所有的大漆全都吃下。」
聽他們說到此,一旁的丁挽秋忍不住出聲,「相公。」
寒見塵抬眸望向她,「什麼事?」方才他便已留意到她就杵在不遠處。
她啟口道:「我知道有一個山坳長了一大片的野生漆樹,不知道對作坊有沒有幫助?」適才聽了他們的談話,她知道他們正在急尋大漆。
寒見塵還沒出聲,聽見她的話的孟廣仁便急著問:「在哪裡?」
「那裡距離蘇州城約莫三天的路程,是在臨澤縣附近一座山裡。」
聞言,寒見塵神色並沒有像孟廣仁那麼激動,他睇向她問:「妳怎麼會知道那裡有一片野生的漆樹?」
「我娘的娘家就在臨澤縣,爹娘帶我們回去過幾次,幾年前我隨表哥、表妹一起去山裡採藥,才知道那裡有一片野生的漆樹林。」外公是個大夫,常帶表哥、表妹上山採藥,之後外公年紀大了,便由表哥、表妹到山裡採藥,那片林子是漆樹林,就是表哥告訴她的。
「少夫人,那妳快把地圖畫給我們,咱們去找。」孟廣仁興奮的道。
「地圖我是可以畫給你們,但那兒地形有些複雜,只怕說不清楚。」斟酌了下,丁挽秋接著說:「要不我寫封信給你們,你們過去後,找我表哥帶你們過去。」
「這也可以,那請少夫人快去寫信。」孟廣仁催促。
不若孟廣仁那般急躁,寒見塵望向她詢問:「妳認得路嗎?」
「只要到了臨澤縣,我就能認得上山的路。」她曾在那兒住過好幾個月,對山上很熟。
「那麼由妳帶我們過去。」
「我?」丁挽秋有些訝異。
「妳不願意嗎?」他墨瞳瞬也不瞬地瞧著她,語氣微微一沉。
「沒有,我可以帶你們過去。」她只是很意外,他竟會要她帶路。
聽她這麼說,寒見塵接著交代,「廣仁,你命人準備一下,明天帶上三個人跟我一起過去。」他轉而又看向丁挽秋,「妳也回去收拾一下,明早一起上路。」
「嗯。」丁挽秋沒有多說什麼的點頭。能幫上他的忙,讓她唇瓣不自禁的噙起一抹微笑。
 
翌日一早,丁挽秋坐在馬車裡,透過窗子,靜靜看著外頭前來送行的姚含青,她親暱的拉著寒見塵的衣袖與他說著話。
她不由得回想起昨日從作坊回來,去稟明婆婆今日要帶寒見塵去找漆樹林的的事時,婆婆叮囑她的一番話—
「挽秋,若是妳能帶見塵找到那些野生漆樹,可是大功一件,妳可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收服見塵的心。」
丁挽秋輕輕嘆息一聲,此刻兩人仍叨叨絮絮的說著話,似是依依不捨,只怕寒見塵的心全都在姚含青身上了,哪還有她插足的餘地。
片刻後,寒見塵走了過來,加上兩輛馬車的馬伕,一行八人啟程前往臨澤縣。
她與寒見塵同坐在一輛馬車裡,孟廣仁與另外三名男子坐在另一輛。
兩人相對而坐,她沒開口,他也沒出聲,除了車輪滾動時發出的聲音,馬車裡一片沉默。
半晌後,她啟口問:「相公,兩年多前你是不是曾到過恩澤寺後山?」此刻閒著沒事,她想知道他究竟還記不記得他們曾見過面的事。
寒見塵靜看她須臾,才答腔,「去過,我娘的墓在那兒。」瞧她似乎記起了他們曾在那兒見過面的事,他冷峻的面容和緩了些,「那天是我娘的忌日,我去祭拜她。」
想了想那天的日期,她問:「這麼說婆婆的忌日是六月初六?」
聽她清楚的說出母親的忌日,他有些意外。「沒想到妳還記得那天的日子。」
聽他話的意思似乎也認出她了,她眉梢不禁染上一抹欣喜,「因為六月初六這日子很好記。」她臉上漾開一抹笑,「那天害你被蛇咬了,我忘了向你道歉,現在才說會不會太遲?」
「妳不必向我道歉,那蛇沒有毒性,不過以後別再那麼為人吸毒,若蛇有毒,不慎吞入口裡,很危險。」聽她提及當年的事,他冷凜的眼神裡微微透出一絲暖意。
那年的事,不止他記得,原來她也沒忘。這讓他的心情無端好了起來,緊繃的面容柔和不少。
聽他這麼說,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她失笑道:「我當時見你被蛇咬了,一時緊張,才會急著想替你吮出毒液。」當時讓自己羞紅了臉的舉措,事隔兩年多再談起,已能一笑置之。但見他還記得這件事,她唇瓣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抹笑靨。
「倘若那蛇有毒,妳那麼吸吮,只怕也會中毒,以後別再這麼做了。」他再次告誡。
「你當時應該先告訴我那蛇無毒。」不該等她傻乎乎的吸吮了之後才說。
他挑眉,「我還來不及開口,妳便含住傷口吸吮了起來。」這可不是他的錯。
他的話令她的臉熱燙起來,抬眼見他的眼神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冷冽,甚至似是透著一抹笑意,她心口莫名的起了悸動,輕聲道:「以後我不會再這麼莽撞了。」這種尷尬事發生一次就夠了,她不會再犯下相同的錯。
她雙頰微紅的嬌羞模樣,令他黑瞳微瞇,她面容清秀柔雅,沒有像含青那樣的豔色,卻別有一番韻味,就像茉莉花一樣,細細小小的乍看不出色,卻能吐露出屬於自己的芬芳。
察覺他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臉上,丁挽秋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臉。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
他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隨口扯了個話題,「聽說妳想學做漆器?」
「咦,是王大娘說的嗎?」她想學漆器的事只在昨天對王大娘提過,沒想到王大娘會自個兒跑去對他說。
「嗯,為什麼想學?」
「那日在書齋看到的漆器,我都非常喜歡,我從沒見過那麼美的漆器,所以忍不住想學著做做看。」她眸裡透出一抹期待,「我可以學嗎?」
寒見塵只是看著她久久不語,丁挽秋不禁有些緊張,「不可以嗎?」
他這才緩緩開口,「只要妳不怕辛苦,回來後我可以安排找人教妳怎麼製作漆器。」當年他之所以回來接手寒氏作坊,正是因為寒家所生產的漆器精美絕倫,他不願讓寒氏作坊就這樣垮了,才會辭官回來將作坊重新撐起來。
聽見他的話,她面露驚喜。「真的嗎?」
「只要妳吃得了苦。」她想學他便會讓她學,只是怕她學了幾天,就因為辛苦而放棄了。
「苦瓜、苦茶、苦果我都吃過,我一點都不怕吃苦。」丁挽秋笑容燦爛。她是很有耐性的人,只要他願意讓她學,她有把握能學會製作漆器,不會半途而廢。
聽見她的話,他低笑了一聲。
看見他冷淡的俊顏上掠過罕見的笑容,她睜大細長的眼注視著他唇邊那曇花一現的笑意。
這時馬車突然一個顛簸,劇烈震動了下,正癡看著他的丁挽秋沒防備,冷不防朝前方跌去。
等穩住身子後,她赫然發現自己竟跌進了寒見塵的懷裡,她赧紅了臉,急忙想爬起來坐好,然而路不知怎麼一直很顛簸,讓她一時起不來。
「別亂動,這一段路不好走。」他的嗓音在她頭頂上響起。
丁挽秋這才察覺他扶著她的腰,將她安置在他腿上,這讓她心口莫名咚咚咚的躁動起來。
偎靠在他胸前,她不敢抬頭看向他,呼吸裡盡是他的氣息,令她的思緒有些遲鈍,不知該怎麼做才好,於是乖順的任由他摟抱著她。
寒見塵垂眸睇看著柔順依偎在自己懷裡的她,一向冷漠的俊顏幾不可察的閃現一抹溫柔,他下意識的抬起手輕撫她的髮絲。
他的懷抱很溫暖,他的手指很溫柔,丁挽秋有些亂了心緒,胸口的鳴動聲大得讓她覺得也許他都聽見了。
她不敢抬首去窺看他此刻的神情,悄悄吸著氣,想緩和急促擂動著的心律,她矛盾的希望這顛簸的路趕快走完,卻又暗自希冀能在他懷裡待久一點。
這個人是她的夫婿,兩年多前她曾對不知姓名,只有一面之緣的他心動過,後來雖然淡忘了,可再想起他,當年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似乎又甦醒了。
明明覺得那令自己動心的人就是自個兒的丈夫,這樣的緣分讓她喜悅不已,可憶及成親那日他拿一隻豬仔來跟她拜堂成親,沒幾日又帶回一房妾室,丁挽秋胸口就忽然像被什麼堵塞住了,悶得有些難受。
如果寒見塵仍是個「陌生人」,對於那些事,她依然能毫不在意,可淡然的心已經再次放入他的身影,便無法再淡然了,他似有若無的好令她眷戀,而本來不在乎的事,也無端在意起來。
思緒隨著顛簸的馬車起起伏伏,不久,路面總算平坦下來,丁挽秋趕緊離開他的懷抱,坐回原來的位置。
她不敢縱容自個兒貪戀他懷中的溫暖,唯恐她會沉溺進去。
她提醒自己,他的心繫在另一名女子身上,那裡沒有她留駐之處,她該像先前所想那樣平平淡淡過她的日子就好,不該對他有任何妄想……可心裡已給了他一個位置,又怎能輕易恢復以前的平靜?
「妳怎麼了?」敏銳的察覺她突然有些低落,寒見塵關心問道。
「沒什麼。」
她敷衍的回答令他不滿意,注視著她再問:「可是方才顛簸得有些難受嗎?」
「嗯,我閉目休息一會兒。」說著,她輕闔上眼,藉此躲開他的視線。
須臾,察覺有絲冰涼抹上她的人中,她訝異的張開眼。
「擦上這藥膏也許會讓妳好過一點。」說著,他再拈起藥膏抹上她的兩鬢。
她張了張口,想叫他不要對她太好,那樣她真的會忍不住產生不該有的奢望。可話到唇邊,遲遲無法吐出,只能改成兩個字,「謝謝。」
「嗯。」他輕應一聲收起藥盒,張口正想說些什麼,馬車卻停了下來。
她掀起車帘朝外看了一眼,「這是哪裡?」
「羊城,我們要在這裡吃過午飯再上路。」寒見塵率先下了馬車,接著朝她伸出手,「下來吧。」
看著他伸來的手,丁挽秋猶豫了下,然後緩緩伸手搭上去。
當他的手握上她的那一瞬間,彷彿有什麼竄進了她的心底,輕輕搔動了下。
第5章
趕了一天的路,入夜後他們在春水鎮的客棧過夜。
梳洗過後,丁挽秋坐在床榻邊,神色透著絲緊張。
由於春水鎮這幾日有廟會,來看熱鬧的人不少,客棧裡只剩下三間廂房。
他們一行加上馬伕共有八個人,分住三間房。她與寒見塵是夫妻,孟廣仁理所當然安排他們住在同一間房,另外六人則分住兩間。
她原以為寒見塵會拒絕,沒想到他卻什麼都沒說,方才吃完晚飯,他與孟廣仁還有事要商量,便讓她先回房間。
成親以來他們不曾同房,卻要在遠離蘇州的春水鎮同床共枕,她不禁有些惶然不安。
罷了,別再想了,先上床睡吧,等他回來她假裝熟睡了,不理他就是了。
打定主意,丁挽秋躺上床,睡到內側,留下外側給他。
剛躺下不久,便聽到開門聲,她連忙閉上眼,佯裝睡著了。
她闔著眼,聽見耳畔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是在脫衣,然後身側有人躺了下來。
她身子不由得一僵,動也不敢動,緊閉著眼,下意識的屏住了氣息,但即使看不見,還是能隱約感覺到旁邊那人的體溫和氣息,反而更加在意。
突然,寒見塵的嗓音竄入她耳裡,「妳再屏著氣,會窒息。」
她詫異的睜開眼睛,看向他。
他那雙凜銳的眼也正覷著她,「妳不想跟我同房嗎?」語氣比往常低沉了些。
「我……」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他彷彿想解釋什麼,接著又說:「這客棧房間只剩三間,若我再分去一間,廣仁他們會不夠位置睡。」
她頷首表示明白,「我沒有不想跟你同房,我是擔心你不想與我同房。」成親這麼多日,一直是他不願與她同房,不是她。
「妳沒有那麼想就好,睡吧,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寒見塵收回投向她的視線,閉上眼。
見他似是要睡了,她突然覺得有些想笑,他們已成了親,卻生疏得像陌生人。
對了,他們連洞房花燭夜都沒有呢,這樣也算是夫妻嗎?她自嘲的想著,心頭滲進了絲酸澀。
須臾,耳邊突然再傳來他的話聲,「若我睡在這兒讓妳不自在,我可以到桌前睡。」
「我沒有不自在,你不用去桌前睡。」她連忙道。
「但妳身子一直很僵硬,這樣會睡不好。」
「你怎麼知道我身子很僵硬?」她訝問。他又沒碰到她,怎會知曉此事?
「我們同睡一榻,我自然能感覺得到。」說著,他起身要下床。
她下意識的伸手拉住他,「你睡床吧,我沒關係的。」
「妳不用勉強自己。」他回頭看向她,墨黑的眸裡閃動著什麼。
「我只是有些不習慣睡覺時身旁多了一個人,不過你放心,我適應能力很好,很快就能習慣了,你躺下來睡吧,不是說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嗎?」
看了她一會兒,寒見塵重新躺下,過了片刻,忽問:「妳怨我嗎?」
他沒有指明是何事,但丁挽秋明白他指的是成親時,他拿豬仔代替他拜堂的事,還有成親數日對她不聞不問,甚至帶回侍妾的事。
她淡淡地笑了笑,「我沒有怨過你,只是有點好奇為何你會那樣對我,但後來聽說了你跟你大娘的事,便釋然了。」她沒撒謊,她先前是真的不在意,更不曾怨過他。
只是知道他就是兩年多前在恩澤寺的後山遇到過的那人,她以為自己真的淡忘了當時有過的情愫,誰知道對他的情意只是藏得深,連她也沒有發現,其實從未忘卻,才會令原本平靜無波的心再次起了波動,那些原本不在意的事,也變得在意起來,光想著他當年的和善,對比著如今的冷漠,重逢的喜悅裡就滲入的苦澀,更別提他的心可能已遺落在另一個女子身上,這事實會令她有多難受。
她終究只是一個平凡人,受著七情六慾的牽引,一旦在乎了,就無法做到真正的豁達。
想了想,她再說:「你大娘很後悔當年沒善待你母親。」昨日她去稟告婆婆她要與他去找野生漆樹林時,婆婆曾約略提及往事,最後說—
「當年是我錯待了見塵的母親,所以見塵才會那麼怨我,他之所以冷落妳,也是因為我的緣故。挽秋,我希望妳不要步上我的後塵,見塵帶回的那個侍妾,不管如何妳都不要虧待她。」
聽見她的話,寒見塵久久不語。
就在她以為自個兒的話不中聽,惹怒了他時,耳邊忽然傳來他的嗓音。
「我娘已過世,她後悔了又有何用。」幼年時,他親眼目睹大娘是如何欺凌母親,但那時他無能為力,保護不了母親,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受苦。
即使大娘在母親過世後,待他極好,那也彌補不了母親所受的苦。
不過再深的怨,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磨,他現在對大娘雖仍是無法原諒,但也早已不若當年那麼恨了,否則幾年前得知作坊被李記逼得快經營不下時,他也不會回來接手。
猶豫片刻,他出聲道:「拜堂時,讓妳受委屈了。」
她訝異的覷向他。
他伸手輕輕撥開散落她頰邊的髮絲,低聲解釋著,「因為大娘的事,我遷怒於妳,用一隻豬仔與妳拜堂,委屈妳了。」這件事是他錯待了她。
他是在向她道歉嗎?丁挽秋有些意外,思量了下啟口道:「那件事我不在意。」真正令她在意的是他帶回來的那名侍妾。
她想問他,為何才成親數日,他便帶回姚含青,是因為他傾心於她?還是他們倆情投意合?然而話在舌尖轉了一圈,又嚥了回去。
她的回答令寒見塵瞳眸微黯,他很想問,是因為她不在意他,所以才不在乎他那麼對待她嗎?最後他還是遲遲沒有問出口。
長夜漫漫,兩人各懷心思,沒有人再開口……
 
晌午時分來到臨澤縣,丁挽秋指引著眾人往左方的大山前進。
來到山下準備要入山時,寒見塵在她耳旁說了幾句話,她當下改變了方向,改從另一條路上山。
山路崎嶇不平又窄,馬車進不去,一行人必須步行入山。
山徑兩旁全是翠綠的竹林,一眼望去似是看不到盡頭,走了半晌後,孟廣仁問:「少夫人,咱們還要再走多久才能到?」
她抬首望了一眼,「約莫再一刻鐘吧。」說完,手忽然被握住,她側首看向走在身側的寒見塵。
「山路越來越崎嶇。」他解釋。
所以他是擔心她不小心摔倒嗎?心裡淌過一絲暖意,垂眸望著被他握住的手,她唇邊泛開微笑,打趣道:「那你要拉好我,可別跌倒了。」
見她故意把話說得好像是他走不好路才要拉著她,寒見塵輕挑眉峰,「我會拉好妳。」深邃的黑瞳裡掠過一絲笑意。
跟在他們身後的孟廣仁盯著兩人交握的手,瞇了瞇眼,若有所思的摩挲著下顎。奇怪,不是聽說少爺不喜歡這位少夫人嗎?怎麼看起來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但若不是這樣,成親那天少爺幹麼用一隻豬跟少夫人拜堂,還成親沒幾日就帶回了個侍妾?
還是說因為少夫人帶他們來找漆樹林,少爺感念她,所以決定好好對待少夫人?他想了半天,也沒個肯定的答案。
山風徐徐吹來,透著涼意,越往上走山路越陡峭,丁挽秋原本輕盈的步履漸漸變得有些沉重起來,她輕拭著額上沁出的薄汗。
瞥了眼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她不禁希望這條山路能走久一些,因為等回到寒府後,她與他就不可能再像此刻這麼親密了,不管他這兩日對她好的原因是什麼,她只想暫時忘記那些煩心的事,靜靜感受與他在一起的時刻。
看著前方的竹林越來越稀疏,她無聲的輕嘆一聲,鬆開了他的手。「我們到了。」
聞言,孟廣仁三步併作兩步走了過去,這是一片平坦的高地,周遭沒有遮蔽視線的林木,視野開闊起來能將底下的景物盡收眼底。
朝下眺望,很快的就看見底下有幾個鬼祟的身影,孟廣仁搓了搓手,嘿嘿一笑揚聲道:「兄弟們,給我把這些一路跟蹤咱們的傢伙全都抓起來!」
「是。」另外三人高聲應諾,孟廣仁帶頭一馬當先衝了過去。
丁挽秋站在上面看著,她方才在上山前,被寒見塵告知這一路上有人暗中跟著他們,要她先別帶他們到漆樹林,先往別的地方走,好逮住這些人,因此才帶他們來到這片高地。
很快的,她見到孟廣仁已抓住了一個人,丁挽秋不解的問:「相公,這些跟蹤我們的人是誰?」
「還不確定他們的身分,等廣仁把人帶上來就知道了。」
等了片刻,孟廣仁將人帶來,從包袱裡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繩索,把人五花大綁起來,然後厲色質問:「是誰派你們來跟蹤我們?」
被他綁住的少年約莫十五、六歲,臉上還帶著抹青澀,緊閉著嘴不開口。
孟廣仁二話不說,一拳揍了過去,讓他當場噴出一口血,「說不說?」他粗獷臉上少了原先的豪邁,多了一抹戾色。
瞥見自己的三個同伴也被抓住,帶了上來,那少年怒道:「要殺要剮隨便你,不過你休想從我們嘴裡問出什麼!」
「很硬氣啊,你說要殺要剮隨便我是吧?」孟廣仁抽出一柄匕首,貼著少年的臉頰刮了刮,「你說你想從哪裡被剮起?是鼻子、臉頰、嘴巴,還是肩膀、胸口?」一邊說著,孟廣仁手裡那把鋒利的匕首貼著他的身子一邊移動。
見少年神色蒼白,唇邊還殘留著血跡,丁挽秋見了不忍,很想勸寒見塵放了這些人,但她明白,這件事不是能因一時心軟隨便管的,只能別過頭不去看。
少年嚇得微微顫抖著,另一名同伴看不下去,急忙出聲道:「別動手,我說、我說。」
少年即使嚇得發抖,嘴上仍出聲阻止。「大哥,不能告訴他們,若是讓主子知道我們洩露他的身分,回去會受罰的。」
「你們能不能活著回去都不知道,還擔心受罰?」孟廣仁獰笑著恫嚇,「你們再不老實說是誰派你們來的,就等著我將你們扒皮抽骨,看你們還有沒有命回去!」
瞅見丁挽秋在聽見孟廣仁的話時細眉緊蹙,退到了一旁,寒見塵略一沉吟,上前朝正在耍狠的孟廣仁低聲吩咐了幾句。
聽見自家少爺的交代,孟廣仁有些詫異,但還是遵從,撤下兇狠的表情,拿出一袋銀子,出聲誘哄,「不過,只要你們老實說出來,我手裡的這袋銀子就是你們的。」說著,他打開錢袋好讓他們看清楚裡面裝了多少銀子,「這裡面有上百兩銀子,夠你們逍遙好一陣子。」
四人直勾勾的盯著那袋銀子,嚥了嚥唾沬,被綁著的那名少年更是看得眼睛都發直了,他出聲問:「只要我們說了,那袋銀子真的會給我們嗎?」
孟廣仁保證,「我們少爺為人一向說一不二,他說給你們就絕不會食言。」
「是李承祖派我們來跟蹤的。」另一人急切的開口。
「他為何要派你們來跟蹤我們?」寒見塵沉聲問道。
「李爺接到消息,說你們找到了一片野生漆樹林,說不定能解除大漆不足的危機,所以派我們暗中跟著你們,然後伺機將那片漆樹林給放火燒掉。」另一人說明。
聞言,孟廣仁震驚的望向寒見塵。
知道他想說什麼,寒見塵抬手阻止他,冷冽的眼神看向那些人再問:「你們可知是誰將這個消息透露給李承祖?」
四人全都搖頭。
見問不出什麼了,寒見塵吩咐,「廣仁,把錢袋給他們,放他們走。」
「好。」孟廣仁解開綁住少年的繩子,將錢袋交給他。「你們走吧。」
拿了錢袋,猛廣仁的屬下也放了手中牢牢捉著的三人,四人飛快的離開。
等他們離去,孟廣仁急切的拉著自家少爺到一旁,「少爺,我們來找漆樹林的事,除了我們幾個和岳樺知道,沒有其他人知情,恐怕內賊就在這些人裡。」雖然不想懷疑自己的屬下,可最可疑的就是他們。
寒見塵忖道:「我想漆園裡的漆樹枯死,和這件事也許是同一人所為,目的是要斷了我們的大漆來源,讓我們那批貢品交不了貨而被問罪。」
「李承祖這麼做也太狠了,少爺,這件事我們不能就這麼算了,這筆帳我們要跟李記好好算算。」孟廣仁氣憤的道。
寒見塵冷峻的臉上沒有流露出半絲怒容,「在此之前,要先找出那名內賊。」
「那名內賊究竟是誰?」孟廣仁回頭悄悄打量了眼自己帶來的三名屬下,一時之間委實看不出來究竟是誰把消息洩露給李記。
同樣冷眼覷了那三人一眼,寒見塵吩咐,「內賊的事我會查清楚,你先暗中盯好他們三個。」
「是。」
 
解決了那些跟蹤者,丁挽秋這才領著他們前往那片野生的漆樹林,由於漆樹林位於深山,少有人跡,周遭雜草十分茂密,他們一路拿著竹枝,撥開半人高的草叢前進。
「啊!」丁挽秋突然低呼一聲,小腿傳來痛意,她彎下腰查看,在草叢裡瞥見一條灰黑色的蛇迅速逃走。
寒見塵也看見了那條蛇。「妳被蛇咬了」他語氣透著絲罕見的緊張。
「好像是。」她動了下左腳,那裡傳來隱隱的疼痛。
他立刻抱起她,快步找了個空地將她放下,她正想問他要做什麼,就見他蹲在她身前,不發一語的抬起她的腳,低頭便朝她被蛇咬的傷處用力吸吮。
她驚愣住了,「相公,你在幹什麼」他溫熱的雙唇覆在她小腿上,用力吸吮著,被他吮過之處彷彿被烙鐵烙印了一般,霎時之間,一股熱氣蕩過她的胸口,襲上她的面頰。
胸口彷彿被什麼填得滿滿的,她不由得伸手緊按著心口。
他反覆連吸了幾口,將吸出的血沬吐掉,再拿起水囊,用清水漱了口後,才回答,「幫妳吸毒。」
「你不是說不能這麼做嗎?」她當然知道,可他前兩日才說過的話他忘了嗎?
「那蛇有劇毒,若不幫妳把毒液吸出來,妳會中毒。」
「但你不是說這樣很危險,自己也有可能會中毒?」
「我很小心。」他再抱起她。「我帶妳下山。」
「漆樹林就快到了。」他不是急著要找到那片漆樹林嗎?
「雖然已把毒液吸了出來,但以防萬一,還是先讓大夫看看。」他回頭對孟廣仁交代,「廣仁,你繼續帶他們去找漆樹林。」
孟廣仁被他拋下正事,只顧著丁挽秋的行徑驚得目瞪口呆,愣了愣才應了聲,「好。」
「挽秋,路要怎麼走告訴廣仁。」寒見塵吩咐著。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叫她!聽見他喚自己的名字,丁挽秋微怔了下才開口,「從這兒一直往前走,會看到一座湖,從湖邊左側那條小路進去,就能看見了。」由於那座湖很美,她以前跟著表哥來採藥時總會去瞧瞧,因此路徑記得很熟。
孟廣仁點頭表示記住了,「我知道該怎麼走了,少爺放心帶少夫人下山去找大夫吧。」
絲毫不敢耽擱,寒見塵抱著丁挽秋大步離開。
被他這麼抱在懷裡,她的心劇烈鼓動得彷彿要蹦出來,想起方才他為自己吸毒的事,心頭又是一陣悸動。
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這讓她該怎麼辦?
她真的會沒辦法再把持住自己的心,也許會貪心的要更多,甚至嫉妒含青……
片刻後,丁挽秋抬眸說:「我沒什麼大礙,讓我下來吧。」
「妳最好別走路,若是有餘毒未清,走路加速血液運行,會讓毒擴撒的。」
「可下山的路還很遠,你這樣抱著我會累。」太靠近他,她的心會無法平靜下來。
「妳不重。」他快步走著,沒有要放她下來的意思。
注視著他英挺的面容,她忍不住問:「你……方才為什麼要幫我吸毒?」
「我不是說過了,那蛇有劇毒,若我不幫妳吸出來,等毒性蔓延全身,妳會死的。」
她語氣幽幽,「兩年前我幫你吸毒,但那條蛇沒有毒性;今天你為我吸毒,這條蛇卻有劇毒。你說,我們是不是跟蛇有緣?」兩年前在雨中,她因為那條蛇而對他動了心,今日,另外一條蛇,讓她的胸口漲滿了難以言說的情愫。
「也許吧。」他心急的想盡快帶她下山找大夫,沒有留意到她幽凝的神色。
若是他們之間沒有個姚含青……那該有多好,丁挽秋黯然的想著。
 
在丁挽秋的指引下,寒見塵帶著她來到她外公的醫館。
在他們說明原委後,馬桐方為她查看完傷口,確認已無大礙,不過還是取出兩顆解毒丹,讓她與寒見塵分別服下。
待他們服下解毒丹,馬桐方問:「挽秋,妳怎麼會上山去呢?」他一頭銀絲如雪,但面色紅潤,精神極好。
「我們是要到山上找—」
她話還未說完,醫館外便走進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與一名二十歲左右的男子,兩人一看見她,登時面露喜色,原來是丁挽秋的表妹和表哥。
「挽秋,妳怎麼來了?」馬雲心奔到她面前,秀麗的臉龐揚著粲笑。
她兩年沒見到他們,也綻開了笑容,解釋著,「我帶我相公過來找那片漆樹林,本想下山時再過來看你們,不過適才上山時不慎被蛇咬了……」
聞言,馬雲心一臉著急的看向她,「妳被蛇咬了!咬在哪兒了,快讓我瞧瞧!」因父母早逝,她與大哥從小就跟著爺爺行醫,因此也習得了一身好醫術。
丁挽秋見表妹如此關心,笑著安撫,「咬在腳上,外公方才已為我看過,沒什麼大礙了,妳別擔心。」她目光接著轉向一旁的男子,「表哥,兩年不見你好像又長高了些。」
馬端彥生得高頭大馬,面容端正,「他就是妳相公嗎?」他眸光覷向站在一旁的寒見塵,臉上流露出一抹不悅的神色。
丁挽秋頷首。「嗯。」
聞言,馬雲心臉上的笑,霎時斂起,「他就是那個用一隻豬仔跟妳拜堂的混帳東西」她立刻憤怒的趕人,「你出去,我們馬家不歡迎你來!」挽秋成親時,她與大哥正同爺爺到外地去治病,沒來得及趕上她的婚禮,但寒家用小豬跟新娘子拜堂的事早已傳到他們這兒,讓她和大哥聽了是氣得要命,恨不得闖進寒家教訓這個傢伙!
見狀,丁挽秋連忙替寒見塵辯解,「雲心,那是因為相公病了,所以才以豬仔來代替。」
馬端彥很為她心疼。「挽秋,妳怎麼還替他說話,他那麼做分明是想羞辱妳!」就算真的病重到無法起床拜堂,起碼也該找個兄弟代替啊,哪能隨便用一隻豬跟新娘拜堂
「挽秋,不如妳改嫁我大哥好了。」馬雲心語出驚人的道。他們兄妹打小就跟挽秋很親近,知她被人欺負,早已替她不平。
「雲心,妳大哥跟玉荷姑娘已經訂了親,怎麼能說這種話?」對這表妹的孩子氣,她真是哭笑不得。
馬雲心不以為然的道:「那乾脆叫大哥兩個都娶好了,不過挽秋妳放心,若是妳嫁給我哥,一定會讓妳做大,不會委屈妳的。」說著,她挑釁的瞪了寒見塵一眼,彷彿真的打算將挽秋拉來當她大嫂。
他們的話惹怒了寒見塵,眸色沉凜,冷峻的臉上隱隱閃過一抹怒色。她已是他的妻子,他們夫妻的事哪有他們置喙的餘地!
瞟他一眼,馬桐方出聲勸阻,「雲心,別說了,妳先帶挽秋去房裡休息。」
「爺爺,他這麼欺負挽秋,難道我們不管嗎?」
「妳這孩子別亂說話,還不快帶挽秋進去。」他不慍不火的呵斥。
馬雲心噘著嘴,上前扶著丁挽秋往內走去。
等她們進去後,馬端彥望向寒見塵,怒目責問:「你若不情願娶挽秋當初就別娶,讓豬跟她拜堂,這麼糟蹋她是存何居心?」
寒見塵沒有答腔,他不認為自個兒的事需對一個外人解釋。
他不發一語,令馬端彥怒火更熾,「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
「端彥,你去後院把早上曬著的藥草給收起來。」馬桐方慢條斯理的出聲吩咐孫兒。
「爺爺!」他明白爺爺是刻意要支開他。
「還不快去。」
怒瞪寒見塵一眼,馬端彥這才帶著一絲不情願走向後院。
孫兒離開後,馬桐方不疾不徐的開口,「寒少爺,挽秋這個孩子性情素來淡泊,對很多事都不在乎,也不愛計較,不過這不表示那些事真的不會傷到她。」
他沒有漏看寒見塵眸裡對挽秋的關心,且能一路從山上抱著挽秋下山,還替她將毒液吸出來,這男人不至於像傳聞中那樣不把挽秋當一回事。
靜默半晌,領悟老人家對他說這些話的用意,寒見塵承諾,「我不會再做出傷害她的事。」若是早知道自己要娶的人是她,當初他也不會那麼對她。
見他說完,轉身要離開,馬桐方不緊不慢的問了聲,「寒少爺要上哪去?」
「我還有事要辦,晚一點會再過來接挽秋。」
她無恙了,他得去山裡看看那片她說的野生漆樹林。
第6章
當夜,客棧廂房裡,點著紅豔豔的燭火,桌上還擺了酒菜。
寒見塵拿起酒壺斟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給丁挽秋,自己則端起另一杯酒,輕聲道:「回去後,我會找個時間補辦婚禮。」
「補辦婚禮,為什麼?」她詫問。
「這一次我會親自跟妳拜堂。」因為大娘的事而委屈她,是他的錯,他想補償她,重辦一個盛大的婚禮。
他的話令丁挽秋很意外,沉默片刻,她輕搖螓首拒絕,「毋需這麼麻煩,不用再補辦婚禮了。」夫妻之間重的是心意而不是形式,他的心不在她身上,即使再辦十場婚禮也沒用。
凝睇她片刻,見她似是真的無意再辦一次婚禮,寒見塵也不再勉強她,「好,婚禮可以不補辦,但洞房花燭夜卻不能免。」
聞言,她臉上閃過驚愕,他的意思是今晚要跟她洞房花燭夜嗎?所以才準備了這些酒菜?
她還來不及開口,寒見塵便抬起她的手,手臂逕自繞過了她的手臂,喝下了這杯遲來的交杯酒。
喝完後,他覷向她催促道:「還不快把酒喝了?」
在他的注視下,她下意識的舉杯跟著喝下杯中的酒。
喝完酒,她猶豫了下才啟口問:「相公,你為何會突然……」想與她洞房花燭夜?
難道是因為她幫他們找到了那片野生的漆樹林,解決了大漆的問題,他感激她,所以才這麼做的嗎?她……不希望是這樣。
「成親那日,我不知道大娘要我娶的人是妳。」他用一句話來說明原因。
她怔了怔,這意思是說,若是他知道要娶的人是她,他就不會那麼對她嗎?丁挽秋心中掀起了波瀾,漲滿了某種說不出的情緒。
他沒有察覺她此刻異樣的心緒,夾了些菜到她面前的碗裡,「快吃吧。」
她很想再說些什麼,但此刻思緒一片渾沌,只好低下頭柔順的吃著他夾給她的菜餚。
吃完一碗,見他還要再幫她夾菜,丁挽秋趕緊搖頭,「我吃不下了。」
「那我們就寢吧。」
這句話讓她的心頭陡然驚跳了下。
他今晚真要與她洞房?她有些驚惶,卻又不完全是這樣,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做。
寒見塵不讓她逃避,牢牢的牽著她的手走向床榻。
「相、相公。」來到床榻旁,她緊張低喚。
「嗯?」他脫下外袍覷向她。
「我……」她不知道自個兒想說什麼,只覺素來平靜的心湖整個都亂了。
見她遲遲沒有開口,他不解的問:「妳想說什麼?」
「……沒什麼。」她爬上床榻,下意識的往角落裡縮去。對這個遲來這麼多日的洞房花燭夜,她弄不清楚自個兒究竟是期待多一些,還是害怕多一些。
寒見塵放下床帳上床,見她用被褥把自己捲成一團,不禁黑眸微瞇,「妳在怕我嗎?」他看得出她的緊張,可他又不是吃人的野獸,何必躲那麼遠?
「……不是。」她搖首,卻下意識的將被褥拉得更緊。
「過來。」他命令道。
遲疑了下,她捲著被褥朝他挪近了幾寸。
「再過來一點。」他不滿意兩人之間的距離。
她慢吞吞的再移近幾寸。
黑眸凝覷著她,濃眉微蹙,「妳若不想與我圓房,我不會強迫妳。」是因為他冷落她太久,而他又太躁進所以令她難以接受嗎?
「沒……我只是很意外,你怎麼突然想……與我圓房。」想起出嫁前,娘曾拿給她看的那些春宮圖,丁挽秋緊張的抿著唇瓣。
這時,他輕吐出一句話,「因為我已把妳當成妻子。」
這句話讓她的腦子嗡嗡作響,妻子?他已把她當成他的妻子
這意思是說,他的心裡有了她嗎?
就在她呆愣時,他俯下臉,吻住了她微啟的唇瓣。
她細長的雙眸震愕的瞠大,他在做什麼
「閉上眼。」他在她耳旁輕聲說著,既然她沒拒絕,他決心要讓她在今晚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絕不讓人有機會從他手中搶走她。
她順從的闔上雙眼,思緒彷彿被誰切斷了,什麼都無法再多想。
他的手不知在何時解開了她的衣襟,揉撫著她的嬌軀,未曾經歷人事的丁挽秋不自禁的逸出低吟。
漫漫長夜,她一點一點的被他攻陷,他帶領著她領略男女情事,讓她從一名少女蛻變為了少婦。
 
翌日,寒見塵帶著丁挽秋,還有採得的一些大漆先回蘇州城,留下孟廣仁與其他人繼續取漆。
回到蘇州城,丁挽秋才剛踏進寒府,便被寒夫人召去。
「挽秋,野生漆樹林找到了嗎?」寒夫人關切的問。
「找到了。」
「那就好。」寒夫人欣慰的頷首,正要開口說些什麼,眸光卻突然定在丁挽秋臉上。
見她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丁挽秋不解的問:「娘,怎麼了?」
收回眼神,寒夫人狀似輕描淡寫的問:「挽秋,你們這一路上有沒有發生什麼事?」她敏銳地發現她眉目間的神情與幾日前離開時不太一樣,她神色雖同樣柔雅淡然,但此刻卻多了絲柔媚風情,是與見塵有進展了嗎?
「有人跟蹤我們。」她誤會寒夫人的意思,簡單述說經過。
聽完,寒夫人面露怒色,「又是李記!這李承祖處心積慮為的就是想要扳倒咱們,他以為有這麼容易嗎?有見塵在,他別癡心妄想了!」下一瞬,想到什麼,她面冷如雪,「有人洩露了你們的行蹤嗎?難道作坊裡有內賊……」
這個問題她也曾想過,相公相信也有想到,但他沒提,她也沒多過問,她相信這件事如何處理他心裡有數。
寒夫人接著再說:「我想見塵會揪出這個內賊,咱們就先別提這件事了。挽秋,妳跟見塵怎麼樣了?妳幫他找到那片漆樹林,他應該很高興吧,他對妳有沒有好一點?」
「相公他……」她遲疑著,不知該如何說明她與寒見塵的事。
見她遲遲不說,寒夫人索性直接問:「妳跟他是不是圓房了?」
沒料到會被婆婆看出來,丁挽秋有些意外,臉色微紅。
看見她的神色,寒夫人便知自己猜得沒錯,登時面露笑意,「很好,這表示見塵接納妳了,挽秋,妳果然沒讓我失望,妳快說說,見塵這幾日對妳如何?」
丁挽秋神色有絲窘迫,這讓她怎麼說?「相公他……對我很好。」
聽見她的話,寒夫人滿意的點頭,「那就好,出了趟遠門累了吧?妳回去歇著吧。」
「是。」
走回寢院的路上,丁挽秋抬首望向湛藍的晴空,想起這一路上寒見塵對她的呵護,仍覺得有些不太真實。
想到他在回來的路上,曾對她說會搬回寢院住的事,她加快腳步走回寢院,想吩咐銀珠趕緊整理一下。
來到寢院前,忽然察覺自個兒那抹急切期待的心思,她不由得停下步伐。
暗自搖首,此刻她的心裡竟然全是他,才短短幾日,她的心便整個失守了。
「少夫人,您回來啦。」銀珠正要回寢院,看見她站在門前便快步走過來。
「嗯。」她笑著頷首,走進屋裡,為自個兒倒了杯茶,輕啜幾口,忽然發覺屋裡少了什麼,出聲問:「銀珠,怎麼不見小恭呢?」
「少爺不是不讓牠進屋子嗎?少夫人,您上次有吩咐要在後院蓋個豬舍,這會兒已經蓋好了,奴婢就把牠關了進去,那豬仔似乎也挺喜歡呢,在裡面蹦來蹦去的。」
「這樣呀,那就好。對了,銀珠,妳把屋裡收拾一下,相公說要搬回寢院。」
聞言,銀珠驚喜的瞠大眼,「咦,少爺要搬回來,真的嗎?」
「嗯。」丁挽秋抬頭環顧了下屋裡,發現銀珠已收拾得很整齊,似是沒有需要再整理之處。
「少夫人,你們這一路上發生什麼事了,少爺怎麼會突然想搬回來住?」銀珠好奇的問。
丁挽秋隨口道:「也許是我帶他找到那片野生漆樹林,他一時高興,就決定搬回來了。」連她自個兒都忍不住要這麼想,然而他卻不止一次提過,成親前,他若知自己娶的是她,就不會那樣對她。聽起來似乎又不是因為漆樹林的事才改變對她的態度。
「少爺一定是明白少夫人的好了,奴婢這就收拾。」銀珠忙將早上就打掃過的屋子再仔細清理一遍。
然而這夜,丁挽秋等到很晚卻還是不見寒見塵過來。
心忖他也許又改變心意了,雖安慰著自己,仍不禁感到失落,於是她決定不再等他,逕自上床睡了。
但這幾夜與他同床共枕,旁邊忽然沒了他,竟有些睡不著,她睜著眼看著床頂,想到或許他此刻在姚含青那兒,彷彿飲了醋般,心口有些發酸。
由於她爹只有娘一個妻子,所以她一直不能體會與人共夫是什麼滋味。
此刻,她有些明白當年婆婆為何會因妒恨相公的生母,而對她百般刁難。
想必婆婆一定是深深愛戀著已過世的公公吧?畢竟沒有愛,就不會有怨。
其實,不需要婆婆提醒她,她也不可能去虧待姚含青,因為她與精明好強的婆婆不一樣,她性子淡泊,那些傷人的事她壓根做不出來,只是酸澀嫉妒卻還是免不了的。
唉,多想無益,快睡吧。閉上眼,她試著想入睡時,忽又聽見腳步聲直往床榻來,她訝異的睜開眼。
「我吵醒妳了?」寒見塵這時剛好來到床榻邊。
「不……」她根本還沒睡。
「作坊很多事要處理,所以回來晚了。」他解釋自己晚歸的原因。
一回來他就忙著調集人手前往臨澤縣幫忙採收大漆,並保護那片野生漆樹林,免得再被李記破壞了。
等調齊人手之後,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得做—揪出作坊裡的內賊。
而等他挑出最有嫌疑的人,將一切佈署妥當後,已是深夜。
「相公忙了一天,早點休息吧。」見到他回來,丁挽秋心頭浮起一抹喜悅。原來他不是上姚含青那兒!
脫下外袍躺下後,他看向她,「妳明日若不累,可以到作坊去,我會派人教妳怎麼製作漆器。」一向冷峻的面容,在望著她時柔和了幾分。
「我不累,我明日就去作坊。」見他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令她心頭的那抹喜悅擴散開來,粉唇情不自禁的漾開粲笑。
她煦然的笑顏掃去了他的疲累,讓他情不自禁的吻上她含笑的粉唇,然而一碰到她,情慾就宛如野火燎原般竄燒起來。
驚覺他的手探進了她的衣襟裡,她嬌吟一聲,「相公,你……不累嗎?」
他在她耳畔輕聲呢喃,「我想要妳,可以嗎?」
他雖這麼詢問,但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她的唇瓣再次被他封住,狂烈的吻席捲了她的思緒,她的心神不由得迷失在他的吻裡……
 
這兩日,丁挽秋在向婆婆請安後,便到作坊學做漆器,學兩個時辰後,於中午時分返回寒府。
這日,她從馬車下來,準備返回寢院時,在門口被姚含青攔下。
「我聽說見塵哥這兩日都在妳那裡過夜,是不是真的?」她問道,雖沒有咄咄逼人,卻流露出一絲不甘。
「是。」丁挽秋頷首,接著溫言說:「我有些渴,想進屋裡喝杯茶,若是妳不嫌棄,要不要進來坐坐?」
「那就進去吧。」姚含青跟著她走進屋裡。
花廳裡佈置得很清雅,不等丁挽秋開口,她便自個兒找了個椅子坐下。
丁挽秋見銀珠不在,就自己斟了兩杯茶,將一杯遞給她。「妹妹請喝茶。」
接過茶,姚含青不滿的糾正她,「我聽說妳今年十八歲,我十九了,我年紀比妳大,妳應該叫我姊姊才是。」
丁挽秋微愣了下,她沒想到姚含青比她年長,但依身分,她是妻而姚含青是妾,她稱呼她妹妹並沒有錯。
不過看她堅持以年紀來稱呼,沒有猶豫太久,丁挽秋便依她的意思改口了,「先前不知姊姊的年紀長我一歲,請姊姊見諒。」對她而言,稱呼這種事沒什麼好在意的。
見她讓步,姚含青很滿意,「這還差不多,對了,我來是要跟妳說一件事。」
「姊姊請說。」
「我們公平競爭。」
丁挽秋不明所以的望著她,「競爭什麼?」
姚含青性情坦率不喜歡拐彎抹角,直截了當的說:「當然是爭奪見塵哥,要不然妳跟我還有什麼好爭的?」
「為何要爭他?」她有些疑惑。
「為何要爭他?」彷彿覺得她很笨,姚含青瞋她一眼,「自然是要爭他的心,妳別以為見塵哥在妳這兒過夜,妳就得到了他的心。」
「我沒那麼想。」她並不認為寒見塵的心在她身上。
「那樣最好,雖然表面上妳是妻我是妾,可是我相信我對見塵哥的感情絕對比妳深,我在十三歲那年就決定要嫁給見塵哥了。」姚含青傲然的抬起下巴。
她猶記得那年,見塵哥第一次來姚家,與大哥談到了劍術的事,而親自耍了一套劍法,當時就是見了他舞劍的英姿,才對他一見傾心,她甚至因此特地跑去習武。
「既然妳認識相公這麼久,為何遲遲沒有嫁給他?」丁挽秋納悶的問。
「要不是見塵哥當年突然辭官離京,還有我大哥的阻撓,我早就嫁給他了!」提起這件事,姚含青嬌豔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氣憤。「我等了見塵哥這麼多年,他大娘竟然逼他娶妳,害我只能當侍妾,妳說過不過分?」
「是很過分。」丁挽秋發覺自己似乎沒辦法厭惡眼前這個說話直率的女孩。
見她竟附和自己的話,姚含青感到詫異,「妳也這麼覺得?」
丁挽秋頷首,「妳從十三歲等到現在,確實很不容易。」
「就是呀,我等了足足六年,是六年,不是六天也不是六個月,是六個冬天、六個春天、六個夏天、六個秋天,結果我盼到了什麼?氣死我了!」姚含青說著說著,又惱又怒又委屈。
「對不起,姊姊,我不知道妳一直在等相公。」得知他們相識的時間比她還早,而姚含青又對他一往情深,對於自己插了一腳,丁挽秋不禁有些歉疚,但是感情這種事是不能控制的,她如今也愛著他,除非他心中無她,不然她再同情也不會退讓。
「這也不能怪妳,都是他那個擅自作主的大娘害的。」可惡,她本來是來下戰書的,為什麼她竟然向自己道歉?這樣要她怎麼對丁挽秋兇得起來啦!
「婆婆只怕也不知道妳的事,否則也許婆婆就會讓相公娶妳了。」丁挽秋替寒夫人解釋。
「咦,真的嗎?她若是知道我的事,會讓見塵哥娶我?」
「婆婆是見相公一直無意娶妻,才會跟我家訂下親事。」這是婆婆告訴她的理由。
「咦,這樣說來倒是我誤解她了。」姚含青先前以為是寒夫人蠻橫的強逼見塵哥娶妻,所以很不喜歡他大娘,因此來寒府這麼多日,都不曾向她請安過。想著,她立刻站了起來,「我過去看看她。」姚含青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渾然忘了自己之所以來這裡的原因。
目送著她離去,丁挽秋突然有些明白寒見塵為何會帶她回來了,姚含青性情坦率,有話直說,連她都無法討厭她。
公平競爭嗎?
他們相識六年了,她沒有自信可以爭得過姚含青,但她不能不戰而逃,她對他是真的喜歡。
雖然她不打算退讓,可最終仍是要看寒見塵的心意。
相公,你的心究竟偏向誰那邊呢?
這晚,她等到天色熹微,寒見塵卻始終沒有回來,這一晚他是在姚含青那兒過夜嗎?
清晨,起床梳洗後,她去向婆婆請安,接著到後院的豬舍看小恭。
豬仔已經認得她,一見她來,短短的豬尾巴便猛搖著,邁著肥短的豬蹄子朝她奔過來,在她腳邊親暱的蹭著。
她憐愛的笑著摸著牠的豬腦袋。「小恭,看來這寒府最好命的大概就是你吧,沒憂沒愁沒煩惱,只要能吃飽睡、睡飽吃就很開心了。」
豬仔抬起肥短的蹄子朝她撓了撓,齁齁齁的叫著。
她失笑道:「你餓了吧,我這就去拿飯菜給你吃。」
餵好小恭,丁挽秋回房用完早膳,準備前往作坊學做漆器,遠遠的就看見一夜未歸的寒見塵與姚含青一起走出書齋。
他們兩人併肩而行,神態親密的說著話。
見到這一幕,頓時彷彿有人強餵了她一碗苦藥,一抹苦澀瞬間從喉間一直蔓延到胸口。
 
作坊裡,位於西面的一間房間是寒見塵安排丁挽秋學作漆器的地方。
教她製作漆器的是先前為她說明漆器製作過程的那位王大娘,此刻她站在一旁,拿起丁挽秋髹塗好素漆的一只細頸圓身花瓶,問道:「少夫人想好要在上面畫些什麼了嗎?」
想了想,丁挽秋答道:「我想在上面畫荷花,我上次在相公的書齋裡見過一只漆瓶,那漆底是綠色的,瓶身有枝白色梅花一直延伸到瓶口,那梅瓣和枝葉舒卷自如,乍看之下就宛如那瓶子裡真插了枝梅花。」
王大娘微訝,「少夫人看見的難道是那只剔彩的白梅瓶嗎?」
「剔彩?」
見她不明白,王大娘說明著,「這是雕漆的一種技法,做法就同剔紅、剔黃、剔綠、剔犀等一樣,都是在胎體上髹塗上數十層或是上百層的大漆,然後再依據描繪在上頭的圖樣來雕琢。但那只白梅瓶據我所知,使用了很特殊的剔彩法,不只交互髹塗了上百層不同顏色的大漆,還得特別在要雕琢的白梅部位髹塗白色大漆。」
見她似是還不明白這種技法的難度,王大娘解釋,「枝葉是綠色而花朵卻是白色,這種技法非常困難,要做到栩栩如生更是難上加難,我至今也只見過一只,就是那只白梅瓶。」那只白梅瓶可是絕品,據她所知這世上大概也僅此一只。
「原來那只白梅瓶使用了很難的技法,這麼看來我是做不成了。」在此之前她只覺得那只白梅漆瓶很美,卻不知原來它那麼難做。
王太娘建議,「少夫人不如先用描彩的方式來做吧,等技法純熟些後,再來試試雕漆。」
「好,那就這樣吧,我今天回去會先畫好圖樣,明日再帶過來,屆時勞煩王大娘教我怎麼做。」
「哪裡,少夫人客氣了。」王大娘對這位待人溫和有禮的少夫人很有好感。
丁挽秋走出房間,寒氏作坊佔地很廣,每處院落之間皆有迴廊相通,她沿著迴廊慢慢走著,不時側首看著一旁屋子裡那些工匠們忙碌的情景。
來到一間製作胎體的屋前,她忍不住停下腳步,從敞開的窗子朝裡面看,她在作坊先學的是如何髹漆,還未學如何製作胎體。
她目不轉睛的看著一名工匠俐落的將手裡的竹篾編織成一個長匣。為了讓她方便髹塗,王大娘拿給她的是一只木胎,她心忖要在這種竹篾胎髹漆應會更難,因為那些接合的縫隙也得全都均勻仔細的髹塗上漆,這不像在平滑的木胎上那麼容易。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丁挽秋回頭望去,發現見過一面的岳樺滿臉驚惶地從轉角處奔了過來,彷彿後面有什麼惡獸在追趕他。
是出了什麼事嗎?她疑惑的想著。
這時岳樺看見她,突然加快腳步朝她跑過來。
「岳……」她還來不及開口詢問,一柄鋒利的短匕登時架上了她的頸子。
下一瞬,陸陸續續有幾人追了過來,最先趕上來的是孟廣仁,他粗獷的臉上佈滿怒氣,「岳叔,你還想往哪裡跑?還不快束手就擒!」
岳樺神色兇狠的挾持著丁挽秋吼道:「退開!全都給我退開,否則我殺了少夫人!」
看清他手裡挾持著誰,孟廣仁忌憚的停下了腳步,大聲呵斥。「你竟然敢拿少夫人來當人質,少爺不會饒了你的,還不快放開她!」
「不管怎麼樣少爺都不會饒了我!我只要求安全離開這兒,只要你們不阻攔我,我就絕不會傷害少夫人,否則我就拉上她一塊死!」岳樺一臉猙獰,狠戾的撂下話。
丁挽秋垂眸瞅了眼抵在頸間的利刃,對這猝不及防的變故心下有些驚駭,不解的抬眸問:「誰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為何身為作坊總管事的岳樺會挾持她?
孟廣仁解釋,「少夫人,咱們查出內賊就是這岳樺,他不止將咱們去找漆樹林的行蹤洩露給李記,連先前漆園裡那些漆樹枯死的事也是他幹的!見事跡敗露,他才急著要逃,沒想到會波及到少夫人。」
少爺懷疑內賊是岳樺,因此暗中召他回來,祕密佈置了一切,少爺放出消息說他調製了一種新的色漆,寫下假的配方,鎖在櫃子裡,想引誘內賊上勾。
他原本不相信岳叔會與李承祖勾結出賣作坊,沒想到,岳叔竟然真的想去偷取配方。
方才岳叔被少爺親自逮到,在他們的逼問下,他終於供出漆樹枯死和洩露他們行蹤的事都是他做的,可他不知反省竟佯裝跪地求饒而趁機脫逃。
見自個兒做下的醜事在這麼多人面前被他提起,岳樺惱羞成怒的喝道:「孟廣仁,你不要再多說廢話!退開,別攔著我,否則休怪我殺了少夫人!」
「你以為你能逃得出去嗎?你立刻束手就擒,也許少爺還會放你一馬。」孟廣仁試著誘勸。
「孟廣仁,你當我是呆子嗎?我做了那些事,少爺怎麼可能饒得了我!」押著丁挽秋,岳樺一邊說一邊往後退。
這一場變故早已驚動了不少作坊裡的人,紛紛好奇的伸長頸子看,竊竊私語的議論著。
孟廣仁正急得不知該怎麼辦時,瞥見寒見塵走了過來,他趕緊上前請示,「少爺,岳樺挾持了少夫人,現在該怎麼辦?」
`聞言,寒見塵冷鷙的眸光覷向抵在丁挽秋頸間的那柄短匕。
迎上他投來的眼神,丁挽秋心口一窒,他一定很生氣吧?眼看就要抓到內賊了,她竟然成為人質,還被拿來威脅他,破壞了他的計畫。
不知他會怎麼化解此事,她垂下眸,心忖若是他棄她的生死不顧的話……她也不會責怪他的,畢竟是她自個兒不小心被人抓住。
雖這麼想,心口卻不由得有些緊澀,他真的會不在乎她的生死嗎?
下一瞬,她聽見寒見塵冷峻的嗓音傳來—
「岳樺,放開挽秋,我可以讓你離開這裡。」
聽見他的話,岳樺臉色一喜,「少爺此話當真?」
丁挽秋詫異的抬起眸,為了她,他願意放岳樺離開
孟廣仁惱恨的磨著牙,眼見好不容易逮往內賊,此刻竟要把人放走,他有些氣不過的道:「少爺為人一向說一不二,你還不信嗎?快放了少夫人。」
得到寒見塵的承諾,岳樺臉上的驚惶退去了不少,他神色鎮定下來,揚聲要求:「這兒有這麼多人看著,我相信少爺不會食言,不過要等我平安離開這裡,到了李記之後,我才會放開少夫人,所以還有勞少夫人陪我走上一段路。」
「岳樺,少爺肯放你一馬,你還敢得寸進尺!」孟廣仁忍無可忍的破口大罵。
岳樺絲毫不理會孟廣仁,拿著匕首的手牢牢架在丁挽秋的頸上,雙眼看向寒見塵,「少爺,你怎麼說?」有丁挽秋在手,他可以說是有恃無恐。
注視著丁挽秋略顯蒼白的臉色,又見她頸子上被鋒利的匕首抵住,隱隱沁出了血絲,寒見塵眸色一沉,嗓音寒冽的吩咐,「廣仁,找輛馬車來送他到李記作坊。」
孟廣仁咬牙怒瞪岳樺一眼,回頭交代屬下去找輛馬車過來。
「相公……」
沒想到他會為了她一再退讓,丁挽秋胸口盈滿一股熱氣,開口想說什麼,寒見塵卻先截住她的話。
「妳別擔心,我會把妳平安接回來。」他冷銳的黑瞳裡流露出一股前所未見的怒意,不是對她,而是對自己,他竟然這麼不小心將她牽連進來,讓她受到驚嚇。
馬車很快來了,除了車伕之外,岳樺不准任何人跟上車,匕首繼續架在丁挽秋的粉頸上,他命令車伕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裡。
「岳叔,你身為作坊的總管事,為何要與李記勾結想弄垮作坊呢?」丁挽秋疑惑的問。
她被岳樺強押著與車伕同坐在前方,岳樺一臉緊張,不時回頭看向後方騎著馬追上來的幾人,頻頻催促車伕快一點。
「還能有什麼原因,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岳樺冷笑,「李記為此給我三千兩,這些錢是我在寒氏作坊裡賣命一輩子也賺不到的。」
「你這麼做就沒想過總有東窗事發的一天嗎?」這種事做多了總會被人發現,他難道以為自己可以隱瞞一輩子?
「想要得橫財總得冒些風險,況且我之前一直很小心,要不是李記派去跟蹤的那些人太蠢笨了,也不至於事跡敗露。」岳樺當初敢這麼做,便是仗著自個兒在寒氏作坊待了二十幾年又是總管事,絕不會有人懷疑到他頭上,沒想到事情仍是敗露了。
人為了財,也許真的可以不惜一切。丁挽秋想起她當初之所以嫁進寒府,也是為了財,只因為寒夫人答應借給丁家一筆銀子,讓丁家能清償欠款,她才嫁的。
算起來她與岳樺做的事雖然不同,但目的卻一樣,都是為了錢財。
這麼說來她也沒有比岳樺清高多少,在心裡輕輕嘆息一聲,便沒再開過口。
不久,馬車來到李記作坊,岳樺押著她下車,走到門口後,他用力推開她,飛快的跑進裡面。
不到片刻,寒見塵騎馬趕到,他抬起衣袖拭去她頸間沁出的血絲,神色陰鷙的抬首望了一眼李記作坊,不發一語的扶她上馬,回到寒府。
第7章
寒府書齋裡此刻坐了三個人。
「見塵哥,你找我過來有什麼事?」姚含青納悶的看著神色不善的寒見塵,一旁孟廣仁那張粗獷的臉上也透著怒氣。
發生什麼事了嗎?怎麼兩個人臉色都這麼難看。
沉默片刻,寒見塵開口,「含青,我決定全力幫助妳大哥搜集納蘭瑞麟的罪證。」納蘭瑞麟是江蘇巡撫,而蘇州城正是江蘇巡撫府衙所在地。
聞言,姚含青嬌豔的臉龐登時充滿喜色,「真的嗎?見塵哥若肯全力相助,我們一定能很快找到納蘭瑞麟的罪證!我得快點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大哥,他知道後一定很高興。」
她大哥是朝中官員,此次奉皇命暗中調查幾個月前蘇南淹大水,死傷無數,朝廷撥下二十萬兩賑銀,卻傳聞那些賑銀並沒有用在災民身上,而引發民怨沸騰,皇上因此命他查出真相。
為了避免暴露身分,大哥目前隱身於蘇州城附近的一座小鎮上,她則隱藏身分暫居寒府。
不若姚含青一臉開懷,聽見他的話,孟廣仁卻是滿臉驚詫。
「少爺不是不想插手朝廷的事嗎,這會兒怎麼突然改變心意?」方才送少夫人回來之後,少爺便叫他到書齋來,他原以為是要商討如何對付岳叔的事,沒想到提的竟是這件事。
孟廣仁原是寒府一名家僕之子,後來成為寒見塵的書僮與隨從,他一路追隨寒見塵進京又隨著他返鄉,回來後便被提攜為作坊的三管事。
在京城時他便見過姚含青,她大哥姚崇浩與少爺交好,因此在京城那段時間姚含青也常來找少爺。
後來少爺辭官離京,兩家人便甚少往來,前一陣他雖曾聽少爺提過朝廷派人來調查朝廷賑款被私吞一事,卻不清楚是誰負責,看來那人應該就是姚崇浩了,所以姚含青才會來到蘇州。
不過對於她為何會成為少爺的侍妾,他還是很納悶,少爺不曾說明原因,他也不敢多問,對少爺突然提起此事更覺奇怪。
「李承祖敢如此恣意妄為的對付我們,無非是依仗著他背後的靠山是納蘭瑞麟,要想擊垮李記,首先就要剷除納蘭瑞麟。」寒見塵語氣冷沉,眸中透出一抹冷厲之色。
孟廣仁略一尋思,便明白今日岳樺挾持少夫人之事,徹底惹怒了少爺,讓他下定決心要對付李記。
但李承祖背後有納蘭瑞麟撐腰,要直接對付他們並沒有那麼容易,所以寒見塵才想從納蘭瑞麟下手,沒了納蘭瑞麟,李承祖也無法再為所欲為。
思忖了下,孟廣仁擔憂的道:「但納蘭瑞麟是江蘇巡撫,想要剷除他只怕不易,萬一失敗或被發現,納蘭瑞麟第一個就會先對付我們,此事少爺可要考慮清楚。」目前寒家與納蘭瑞麟還算相安無事,可一旦被納蘭瑞麟察覺少爺準備幫助朝廷對付他,他狗急跳牆,也許會咬寒家一口。
擔心聽了孟廣仁的話,寒見塵會反悔,姚含青趕緊道:「見塵哥不用怕納蘭瑞麟,只要咱們蒐集到納蘭瑞麟私吞賑銀的罪證,就能抓納蘭瑞麟回京治罪,他不會有機會對付寒家的。」
先前見塵哥只答應掩護他們暗中調查此事,並不願直接插手,此刻他改口同意相助,對此事必然有極大助益,她可不想他又改變心意。
聽見她的話,孟廣仁滿臉的不以為然,「只怕納蘭瑞麟的罪證不是這麼好找的。」寒氏的根在蘇州,而納蘭瑞麟是江蘇巡撫,在這一帶他可以說是最大的官,弄個不好,只怕皇帝還來不及派人收拾納蘭瑞麟,他就已經先對寒家不利。
「大哥早已安插了密探在蘇州,遲早能找到納蘭瑞麟的罪證。」姚含青信心滿滿的說。
「遲早是要等多久?兩年還是三年?」孟廣仁質問。
「哪裡要花那麼久的時間,不出幾個月,一定能找到。」
「妳怎麼能確—」孟廣仁還想再說什麼,寒見塵卻打斷他的話。
「廣仁,這事我已決定。你找幾個身手好又信得過的人,想辦法混進府衙,納蘭瑞麟的官邸也別漏了。」
「是。」見他打定主意要插手此事,孟廣仁也不再多說什麼,領命離開。
姚含青興匆匆的要出去將這消息傳給自家大哥,可離去前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又踅了回來。
「見塵哥,我聽說你這幾天都住在丁挽秋那兒,為什麼?你不是很不喜歡你大娘擅自為你訂下的這椿婚事嗎?現在為何又回寢房與她同床共寢?」她質問道。
她這幾天一直想問這件事,但他早出晚歸,讓她遲遲遇不到他,今早好不容易在書齋找到他,卻只顧著先提大哥交代她做的事,說著說著差點忘了要問這件事。
他輕描淡寫的道:「這是我的私事,妳別多管。」
「你要我別多管?見塵哥,你難道忘了我可是你的侍妾?」姚含青不平的道。
「那只是為了掩護妳,讓妳能留在蘇州幫妳大哥辦事,才對外說的假身分,妳還記得吧?」這件事還是她提議的,相信她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可是,我對你……」
寒見塵阻止她說出接下來的話,「妳不是要將消息傳給妳大哥,快去吧。」他明白她心儀他,他雖也很疼愛她,但那只是兄妹之情,從不涉及男女情愛。
姚含青委屈的咬著唇瓣,「我知道你一直不希望我說出來,破壞這份兄妹之情,可事到如今,我不想再忍著了,見塵哥,我喜歡你!打從六年前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想嫁給你了。」她一口氣說出多年來的心思。
「含青,我已娶妻。」對她的情意,寒見塵委婉的表達拒絕。
「那又不是你心甘情願的,我不介意。」
「但我介意。」
她咬了咬唇,「好嘛,若是你不想趕走丁挽秋,那我當你的側室嘛。」她可以退讓。
「含青,我已認了挽秋這個妻子,也沒有納妾的打算。」他索性把話挑明,希望她明白,他與她之間只會有兄妹之情。
「為什麼?難道我不如丁挽秋嗎?你寧願選擇她而不選擇我」她紅著眼眶,氣憤的道。
寒見塵捺著性子解釋,「不是妳不如她,而是這種事需要緣分,我跟挽秋有夫妻緣,但我跟妳只有兄妹之緣。含青,一開始我就只把妳當成妹妹看待,如今也是,這事妳大哥也很清楚。」
「可是我一開始就好喜歡你!你怎麼可以這樣?那個丁挽秋她到底有什麼好嘛?」聽他這麼說,她好不甘心,淚水控制不住的快速滑落。
他不知該怎麼勸她,只能沉默以對。
見他一句話都不再說,連安慰她一句都不肯,姚含青又氣又惱的跑了出去。
輕嘆一聲,寒見塵從畫筒中抽出一卷畫。
他徐徐打開那幅畫,上面繪著一棟茂密的大樹,樹下站著兩個人。
簡單幾筆便清晰的勾勒出兩人形貌,細看可以發現其中那名站在大樹右側,面容英挺的男子正是他,而站在左側的女子容貌則神似丁挽秋。
這一幅畫是那年娘的忌日時,他去祭拜母親回來後畫下的。
那日回來後,他曾再去恩澤寺後山數次,但都未曾再見過她,之後雖因作坊事務繁忙沒再去尋她,卻也不曾忘記她。
就在幾個月前,一得知大娘擅自作主為他訂下一門親事時,他便要求她退掉,因為他若要成親,會娶自個兒中意的姑娘,也就是那年遇見的她,因此,在他要求大娘退掉婚事後,還曾拿著畫到恩澤寺去打聽她的下落。
然而寺裡的小沙彌在看了畫像後說她已許了人家。
聽見這個消息,他很震驚又很失落,無心再多問下去,之後,發覺大娘沒有將婚事退掉,他震怒之餘,只想著要令大娘在喜堂上顏面掃地,未曾想過新娘子的處境。
只是他萬萬料想不到,她許的人竟然就是他……
緩緩收起畫卷,寒見塵走到隔壁,取了一只漆器離開書齋。
 
回到寢房,丁挽秋有些坐立難安,時而顰眉蹙額、時而輕聲嘆息。
她的異常,連銀珠都察覺到了,「少夫人,您怎麼了?」心境一向平和的少夫人,鮮少露出煩心的表情。
「……今兒個作坊出了事。」遲疑了下,丁挽秋說道。她心頭悶得慌,想聽聽銀珠的意見。
「出了什麼事?」銀珠不解的問,她一直在寢院裡,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丁挽秋整理了下思緒,簡單的說道:「作坊出了內賊,相公查到那人就是作坊的總管事岳叔,而今日我從作坊要回來的時候,被他挾持了。」
聽見她遭人挾持,銀珠低呼一聲連忙上下審視她急問:「那您有沒有受傷?」
「沒有,可相公為了救回我,答應岳叔的條件放走了他。」說到這兒,丁挽秋眉心緊蹙。
銀珠聽不出這有什麼不對,「他挾持了少夫人,少爺這麼做也是沒辦法的啊,不然要眼睜睜看著那人傷害您嗎?」
「可若不是因為我,相公已抓住他了,我想相公此刻一定很生氣。」所以他在送她回來的路上,神色才會那麼陰鷙。
銀珠總算聽出她是心煩什麼,想了想後問道:「少夫人,恕奴婢斗膽問您一句話,少夫人是故意讓內賊抓住的嗎?」
「當然不是。」她怎麼可能會故意那麼做。
「既然少夫人不是故意被抓住,那少爺哪有責怪您的理由?少爺雖然性子冷,但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您別多慮了。」銀珠勸道。
「但回來的路上,相公臉色一直很陰沉。」
銀珠忖道:「奴婢想少爺在氣的也許是內賊,他身為作坊的總管事,竟然出賣作坊,無論是誰知道都不可能不生氣吧?」
「是這樣嗎?」他在氣的是岳叔而不是她?
「一定是這樣啦,少夫人別多想了。」銀珠說著,突然瞥見他們正在談論的人走了進來,連忙福身,「少爺。」
聽見銀珠的話,丁挽秋抬眸望過去,看見寒見塵正朝她走來。
「相公。」她起身輕喚。
寒見塵將手裡拿著的那只漆瓶遞給她。
「這是……」丁挽秋不解的看著他。
他那雙深邃的瞳眸注視著她,「送給妳。」
「這只白梅漆瓶你要送給我?」她很意外。
「妳不是很喜歡這只漆瓶嗎?」
「我很喜歡,可你怎麼會突然想送給我?」
「妳今天受驚了。」他簡單的說明原因。
丁挽秋不敢置信的詫問:「所以你是想給我壓驚?」
寒見塵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說出一件她不知道的事,「這只漆瓶是我親手做的。」
「你會做漆器」丁挽秋吃驚的瞠大那雙細長的秀眸。
見總是神情平靜的她這麼詫異,寒見塵冷銳的黑瞳隱隱流露出一抹笑意,「這只漆瓶是我幾個月前做的,從它的胎體到最後的雕漆,都是我自己親手完成。」
丁挽秋突然驚覺自個兒太大驚小怪了,他身為寒氏作坊的少爺怎麼可能不會做漆器?接過那只漆瓶,她漾開笑容,「我第一眼瞧見它的時候就覺得它好美,這瓶身上的白梅栩栩如生,彷彿是真正的花插在上面。」她還記得王大娘說過,這只白梅漆瓶的雕漆技法非常困難,至今只見過這一只,足見它的珍貴。
聽他說是給自己壓驚,想起她在意的事,於是不安的說道:「對不起,今日我不慎被岳叔挾持,壞了你的事。」
「這不是妳的錯,是我疏忽了,不該讓他有機會逃出來。」聽出她的擔憂,寒見塵安撫著,伸手撫向她的粉頸,那裡已不再沁出血絲,但隱隱殘留一道血痕,「還痛嗎?」他語氣裡流露出心疼。
「不痛,傷口很淺,沒什麼大礙。」沉溺在他關切的眼神裡,丁挽秋唇瓣不自覺的綻開暖笑,方才因不安而緊蹙的眉心早已舒展開來。
銀珠在一旁看見兩人凝眸相視,交會的眼波裡彷彿隱隱竄動著什麼,她輕勾起唇,很為丁挽秋開心。她就知道,少爺若是明白少夫人的好,一定也會喜歡少夫人的。
捧著他親手作的那只白梅漆瓶,丁挽秋唇邊有著掩不住的欣喜,「謝謝你送我這只漆瓶。」
「妳若喜歡漆器,可以上書齋那兒去挑些回來擺在寢房裡。」
聞言,她心頭頓時洋溢更多的喜悅,她曾聽銀珠說過,原本這寢房裡擺了不少精美的漆器,但在成親前他全都搬走了。
現在他願意讓她去拿些回來擺放,這是否意味著他不再排斥她,他的心裡真正有了她?
她眉目含笑的清麗模樣,令他忍不住傾過身在她唇上輕啄一口。
丁挽秋臉頰發燙,細長的眼眸亮如星子,又歡喜又害羞。
銀珠見狀趕緊悄悄要退出去,不敢驚擾兩位主子恩愛,但才走到房門前還沒伸手,門扉便被人推開。
寒夫人從外面推開門正要進來,看見銀珠便關心問道:「銀珠,我聽陳管事說挽秋今兒個讓人挾持了,她有沒有受傷?」她雖已將作坊交由寒見塵打理,但她仍在作坊裡悄悄安排了一些人手,作坊的動靜,那些人皆會向她稟報,因此媳婦被岳樺挾持的事已有人傳了回來。
「回夫人的話,少夫人沒受傷。」銀珠連忙讓開,好讓寒夫人進來。
看見她進來,寒見塵對丁挽秋道:「我還有事,晚上會早些回來。」
他旋身要離開時寒夫人叫住他。「見塵,我聽說岳樺與李記有勾結,這事是真的嗎?」要不是方才陳管事來稟告她這件事,她還不知道呢。
「沒錯,陳管事對作坊裡的事應該很清楚,詳情大娘再問他吧,我還要趕著回作坊去。」他知道她在作坊裡安插了些人手,作坊的動靜皆會有人向她稟報。
說完,寒見塵逕自走了出去。
「我沒事,娘不用擔心。」丁挽秋走了過來,溫笑道。
見她安然無恙,寒夫人這才放心,又忍不住痛斥道:「那岳樺在咱們作坊待了二十幾年,咱們一向待他不薄,他怎麼做得出這種忘恩負義的事來?」
「說是李記給了他三千兩銀子。」她將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
「為了那些錢他就可以背信忘義出賣咱們也不想想當年是誰提攜他,讓他做到作坊的總管事,寒家有哪裡對不起他,他怎麼能昧著良心做出這種事?」寒夫人怒道。
「娘別生氣,既然找出內賊,接下來作坊應該不會再出什麼事了。」丁挽秋溫言安撫她。
「這可難說,這些年來李記沒少對咱們使絆子,誰知道那李承祖還會使出什麼陰險卑鄙的手段來對付咱們。」這些年來要不是見塵能幹一一化解了危機,這寒氏作坊只怕也撐不到現在。
「李記為何要處處針對咱們?」丁挽秋不解的問。
「因為寒氏作坊所製作的漆器一向精美絕倫、冠絕天下,甚至還被宮裡選為貢品,只要咱們作坊還在一天,那李記的名氣就在寒氏之下,所以這些年來他無所不用其極的對付咱們,不過要不是他背後有那江蘇巡撫納蘭瑞麟當靠山,他也不可能如此猖狂。」
想起當年寒見塵尚未辭官回來接掌作坊,作坊在她手裡一度被李祖承逼得幾乎要撐不下去之事,寒夫人便不禁滿臉恚怒。
她聽出問題所在,「所以即使李記苦苦相逼,但礙於納蘭瑞麟,咱們也不能拿李記如何?」
「可不是。」提到這些,寒夫人不由得一臉無奈。「罷了,不提這些事了,挽秋,我瞧見塵近日似乎待妳不錯,妳可要加把勁,趁機贏得他的心,別讓他再有機會到他侍妾那兒去。」
姚含青前幾日終於來向她請安,但她怎麼看她怎麼不順眼,只盼挽秋能將見塵的心拴住,否則以姚含青那種性子,只怕會爬到挽秋頭上撒野。
丁挽秋一愣,她方才幾乎忘了姚含青這個人,聽婆婆突然提起,她這才想到在她與寒見塵之間還夾了一個人。
不過,此刻她不敢多奢求什麼,只希望他的心裡能有她,這樣她已滿足。
 
仔細在漆瓶上描繪荷花,丁挽秋每一筆都很謹慎,她畫得渾然忘我,連身旁多了個人都沒發覺。這只漆瓶她已經畫了兩日,今日即將完成,可不能在這當下出錯。
寒見塵阻止王大娘開口,靜靜站在一旁看她凝神描繪著手上的漆瓶。
半晌,畫完最後一筆時,她如釋重負的輕吐一口氣,然後仔細端詳著漆瓶上的荷花,卻不禁輕蹙了起眉,不太滿意的道:「王大娘,這荷花看起來似乎少了什麼。」
「沒錯,少了一抹靈氣。」
聽見回答的竟是寒見塵的嗓音,她詫異的側首,「相公,你怎麼來了?」
「少夫人,少爺已經來了好半晌呢。」王大娘笑道。
「相公你怎麼不出聲叫我呢?」
「我不想讓妳分心。」他接過她手上蘸了色漆的筆,再拿過她手裡的那只漆瓶,在上頭添了幾筆,便勾勒出一隻翩翩飛舞的彩蝶,還有兩隻停在荷葉上的蜻蜓。
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幾筆便畫完,丁挽秋忍不住驚嘆道:「啊,多了這隻彩蝶和兩隻蜻蜓,這朵荷花彷彿整個都活了起來。」
王大娘說道:「少夫人,少爺可是製作漆器的高手,凡是少爺經手的漆器,那可都是上品,外頭人人搶著收藏呢。還有呀,咱們作坊裡很多外頭沒有的色漆,也都是少爺親手調配出來的。」
「原來相公這麼能幹。」丁挽秋覷向他的眼神多了絲佩服。接過他手裡那只圓身細頸的漆瓶,想到這只漆瓶是他們一起畫的,她眼神更多了抹欣喜甜蜜。
「以後學做漆器時有什麼問題,妳儘管問我。」寒見塵語氣裡隱隱流露一抹疼寵。
「好。」她欣喜的頷首。
「妳若沒有事了,我們走吧。」
他是特地來接她的?意識到這件事,丁挽秋唇瓣漾開暖笑,「我沒事了。」
寒見塵很自然的牽起她的手離開。
王大娘摸摸下巴,目送他們攜手離去,少爺跟少夫人看起來很恩愛嘛,一點都不像外傳的那樣。
垂眸看著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丁挽秋心頭油然浮現一句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眸底染上幸福光彩,想像著等他們的髮絲都花白了,他還能這樣牽著她的手一起走,她心中忍不住盈滿暖意。
坐上馬車後不久,她發現這不是回寒府的方向,「相公,我們要去哪裡?」她不解的問。
「我們要到岳父家。」
「咦,要去我爹娘家?為什麼?」她訝道。
「成親後我還沒帶妳回門。」他簡單的說明原因。
「我自個兒回去過了。」成親第三日,她就依習俗,帶著婆婆為她備妥的禮物回去看望爹娘了—只是她身邊少了應該一同前往的夫婿。
當時娘見了她隻身一人回來,拉著她傷心了好久,爹更是自責懊悔,不該將她嫁進寒家,她安慰了好半天才哄住了他們。
「上次我沒陪妳回去不算。」昨日大娘特意提醒他此事,他才想起成親到現在,他還沒帶她回門,依習俗,成親後丈夫需找個日子帶著妻子回娘家拜見岳父岳母。
「爹娘若看見你來,一定會很高興。」自從得知她與一隻豬仔拜堂,爹娘便對他們同意這椿婚事一直很內疚,若是藉此行讓他們知道他待她很好,一定能讓他們心裡好過一些。
「妳爹娘他們應該對我很不諒解吧。」他不僅拿一隻小豬仔來跟她拜堂,連上次回門都沒有陪她,想必他們對他這個女婿的印象糟透了。
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事,丁挽秋微笑道:「他們是有點不諒解,不過今日看見你,我想應該他們就能寬心了。」只要讓爹娘知道她過得很好,他們便不會再耿耿於懷。
不久,兩人來到丁家。
看見寒見塵親自帶著女兒回來,丁氏夫妻詫異的互覷一眼。
「挽秋,你們怎麼會一塊回來?」丁夫人滿臉狐疑的問。
寒見塵上前躬身行禮,「拜見岳父岳母,小婿直至今日才過來拜訪,還請岳父岳母責罰。」
見他突然朝兩人行禮道歉,丁氏夫妻吃了一驚,連忙道:「快別多禮了,人來了就好。」
丁夫人悄悄瞥向女兒,用眼神詢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丁挽秋走過去摟著她娘的手臂,笑著解釋,「相公說上次他沒空陪我回門拜見你們,所以這次特地過來請罪。」
丁夫人低聲在女兒耳旁問道:「他對妳不是不理不睬嗎?怎麼突然……」
她也輕聲回答,「娘,相公他現在待我很好。」
「真的嗎?」丁夫人仔細打量女兒的臉色,見她笑意盎然,似是過得不錯。
「真的。」丁挽秋神色認真的頷首。
「那我就放心了,妳不知道,為了妳的事,妳爹這段時日天天咳聲嘆氣,好幾次都提起想把這祖屋給賣了,好籌錢還給寒家,去把妳帶回來。」丁夫人拉著女兒悄悄說著。
當初得知寒家竟讓女兒同一隻豬仔拜堂後,她和她爹又心疼又愧疚,她爹更惱怒得幾乎想不顧一切衝到寒家把女兒帶回來。
「我不是跟爹說過不能這麼做嗎?」
「就是因為妳千叮嚀萬囑咐,所以妳爹才沒真的那麼做,還好還好,妳總算有好日子過了,這下妳爹能安心了。」
「娘,是女兒不孝,讓你們擔憂了。」明白爹娘對她的心疼,丁挽秋歉然道。
「挽秋,這不是妳的錯,都怪妳爹識人不清被人拖累,欠下那麼大一筆債,才害得妳為了替他還債而嫁到寒家。」丁夫人明白女兒性情一向淡泊,根本無意高攀像寒家這樣的名門望族。
而他們夫妻原本也只想找個與丁家家世相當的人家,把女兒嫁過去,讓女兒安安穩穩的過下半生就好,怎知會鬧出一樁欠債之事,更沒料到寒家竟會看上她。
丁挽秋輕聲道:「娘,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被爹聽見,爹又要自責了。」
「我知道,我不會當著妳爹的面說的。」拍拍女兒的手,丁夫人側頭看看丈夫,才發現自家相公與寒見塵安靜的坐著,似是沒話好說。心知丈夫素來不多話,她趕緊走過去,面露笑容的招呼女婿,「見塵,今晚就在這兒用過飯再回去吧。」
「好。」寒見塵頷首答應。
見他同意,丁夫人喜道:「那我這就吩咐廚房準備。」離開前,她走到丈夫身邊輕聲交代他盡量多與女婿聊聊,別繃著張臉坐在那兒。
因為妻子的交代,在她離開後,丁渝想了想,出聲問:「我聽說寒氏作坊出了事,現下處理好了嗎?」岳樺勾結李記作坊出賣寒氏作坊的事已傳開,他在聽說女兒被挾持時,著實嚇了一跳,趕緊差人到寒府去打探,知她無恙這才放心。
「這事都處理好了。」同樣寡言的寒見塵簡單回答。
見兩人說完這事,便同時沉默下來,知道父親與丈夫皆不是多話之人,為打破這份沉悶,丁挽秋思忖了下,興致勃勃的開口,「爹,我這幾日在作坊裡學做漆器哦。」
「妳怎麼突然想學漆器?」丁渝搭腔問。
「因為到了寒府之後,我才發現原來漆器也能做得精美絕倫、千變萬化,絲毫不輸給瓷器,等我能獨自完成一只漆器時,我再送來給爹娘看。」
聞言,丁渝欣慰的點頭,「好、好,爹等著看妳做的漆器。」他看得出來女兒精神不錯,似是過得很好,心上的大石終於放下了。
接下來,丁挽秋叨叨絮絮的說起學做漆器的趣事,廳裡的兩個男人目光全都注視著她。丁渝的眼神裡充滿了對女兒的憐愛,而寒見塵一向寒凜的黑眸則流露出少見的溫柔疼愛。
在丁府用完晚飯,丁挽秋就與寒見塵坐馬車回寒府。
路上,她微笑著啟口,「相公,謝謝你今天帶我回家,我爹娘他們很高興。」
抬手輕撫她的髮絲,寒見塵語氣裡流露出一抹歉意,「這件事是我疏忽了。以後妳若想見妳爹娘,可以隨時回去看他們,若我有空也會陪妳過來。」一開始是他錯待了她,但她卻從未因此責怪過他,怪不得連大娘那樣的人都一再稱讚她,他該對她更好更好,不再令她受委屈。
「好。」他的話令丁挽秋眸裡漾開一抹掩不住的喜悅。
自從她領著他去了一趟臨澤縣,找到了那片漆樹林後,她就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對她的態度有所改變。
她不想去細究這樣的改變,背後究竟是什麼原因,只希望這種情形能繼續維持下去。
第8章
這陣子只要有空,寒見塵就會親自教她各種漆器的製法。
此刻,作坊裡,他正拿著細長的藤條示範如何編織胎體。
她手上也拿了一根藤條跟著他做,手上的細藤隨著他的動作穿過來繞過去,可卻沒能像他一樣那麼順利做成形狀。
「欸,慢點、慢點,剛才那裡是怎麼繞的?我沒看清楚。」
「是這樣編的,妳看好了。」他握著她的手,很有耐性的帶領著她又做一次,「這樣看懂了嗎?」
「明白了。」她含笑點頭。
他立刻將剛才領著她做的那些拆掉。
「啊,相公,你怎麼把它拆了?」她低叫。
「妳不是明白了嗎,自個兒做做看。」
抬眸望向他,丁挽秋笑道,「相公是個嚴師呢。」
他正色的道:「妳既然想學,就要認真學,這樣才能學會。」
「是,相公教訓的沒錯,我不敢再偷懶了。」她立刻乖乖認錯。
「我不是在教訓妳。」怕她心裡對他有壞印象,他趕緊澄清。
她噗哧一笑,「我明白相公是為了我好。」
「少爺。」看見他們夫妻倆有說有笑,剛進門的孟廣仁委實不想出聲打擾他們,無奈事情緊急,他不得不出聲。
「什麼事?」寒見塵看向他。
孟廣仁走過去附耳低聲說了幾句話,聽畢,寒見塵眉心微蹙,吩咐道:「你先出去等我,我馬上就過去。」
「是。」
孟廣仁應聲離開後,寒見塵抬起妻子的臉,在她唇瓣印下一吻,「挽秋,剩下的我改日再教妳,我還有事,讓馬車送妳回去吧。」
她微笑頷首,「好,相公有事就去忙吧,我收拾一下就回去。」
目送他離開後,她收拾好東西,坐馬車回到寒府。
剛下馬車,便遇見正要外出的姚含青。
「姊姊。」丁挽秋臉上帶著抹溫笑出聲喚道。
看見她笑吟吟的臉龐,再想起自個兒這陣子有多黯然神傷,姚含青心裡更是刺痛,不由得沒好臉色。
「丁挽秋,我絕不會輸給妳的,妳別得意,我們走著瞧!」她惱怒的說。這段日子她用盡了方法想打動見塵哥的心,但不論她怎麼討好他都沒有用。
前幾日,他甚至還殘忍的對她說—
「含青,妳知道我為何會改變心意答應幫妳大哥對付納蘭瑞麟嗎?那是因為李承祖勾結了作坊裡的一名管事傷到了挽秋,這讓我無法再容忍李承祖,因此決定將李記作坊連根拔除,所以才會幫妳大哥。」
他答應幫大哥竟是為了丁挽秋!當時聽聞這些話,她彷彿被他狠狠打了一巴掌,不止難堪,心更痛。
丁挽秋不明白她如此強烈的怒氣是由何而來,上回見到她,她說話雖直接,卻沒有如此強的敵意,不由得柔聲問道:「姊姊為何這麼說?」
「妳別假惺惺了,明知故問!」見她明明贏得了見塵哥的心,還裝出一臉無辜的模樣,讓姚含青怒氣更盛,忍不住口不擇言的脫口吼道:「我告訴妳,妳也別高興太早,我肚子裡已經有見塵哥的孩子了。」
「姊姊的肚子裡有了相公的孩子」丁挽秋神色一震。
瞅見她臉上那刺眼的笑容在聽見自己的話後瞬間斂去,在寒見塵那兒受的傷彷彿稍稍得到了補償,姚含青有種報了仇的快感,她仰起下顎傲然的答道:「沒錯。」
壓抑住心頭的震愕,丁挽秋強擠出一抹笑,「那……恭喜姊姊了。」
謊已撒下,姚含青索性把它說得更加誇大,「就因為我有了身孕,所以這陣子見塵哥哥才會去妳那兒住的,他怕不小心會傷了我,所以我還沒輸給妳,知道嗎!」她很清楚只要丁挽秋向寒見塵求證,這個謊言很快就會被拆穿,但這無所謂,她也沒打算騙她太久,只要此刻能讓她臉上的笑容消失就夠了。
然而撂下話後,看見丁挽秋臉上連強顏歡笑也撐不住,本性率真的姚含青有一瞬間不忍心的想收回剛才的話,告訴她那些都是騙她的。
可一想到自己愛慕了這麼多年的見塵哥,此刻心裡只有丁挽秋,胸口一痛,她硬著心腸扭頭離開。
目送姚含青離去後,丁挽秋不知不覺走到了後院,看見高牆邊用竹籬搭起來的豬舍,她打開門走進去,已經又肥了一大圈的小豬跑到她腳邊,親密的用豬鼻子蹭著她。
她蹲下身,摸著牠的頭,喃喃開口,「小恭,姊姊說她懷孕了。」
「齁齁齁齁。」小豬似是在回答她。
她抿著唇,語氣幽幽的再說:「這是好事,我應該替她高興才對,可是我為何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呢?」
豬仔用鼻子拱了拱她,似是想安慰她。
她接著低聲再說:「她說相公是因為她懷孕了,所以才會搬回寢院……這一點我不相信。」她感覺得出來相公對她的好是發自真心的,不可能像姚含青說的那樣,只是因為她懷孕了,所以才……
「小恭,我現在才明白我也不是什麼心胸寬大之人,即使不相信,聽見這種事,我竟然還是忍不住感到生氣。」她明明性子淡泊,但只要一牽扯到他,她就無法再維持往日那種什麼事都能一笑置之的淡然,她無法再像以前那樣豁達,因為他在她心裡生了根,牽動著她所有的心思。
「小恭,你是不是也認為我應該要開心的恭喜姊姊才對?畢竟再怎麼說也是相公的孩子。」
豬仔用那雙圓圓黑亮的眼睛骨碌碌的看著她,抬起肥短的腿撓了撓她。
她被牠撓得發癢,忍不住淡淡笑了,只是笑容裡隱隱滲了絲苦澀。
「小恭,你是在安慰我嗎?你放心,我只是一時心頭悶,所以才來找你發發牢騷,我沒事了,我去廚房那兒拿些吃食給你。」她起身走到不遠處的廚房,拿來了一些剩菜。
看著豬仔歡快的吃著,丁挽秋關好木門離開,慢慢走回寢院。
柔雅的臉上少了絲淡然,多了抹憂愁。
在情愛面前,她到底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子,無法發自真心的為姚含青懷孕之事給予祝福,連不在意她都做不到。
這一晚,她一直在等寒見塵回來,然而一直等到清晨,他都沒有回來寢院。
丁挽秋一夜未眠,索性起身,見外面晨曦初露,她推開房門出去走走。
 
小恭的豬舍就建在寒府後院的高牆邊,由於天氣漸漸炎熱,豬仔沒有睡在裡面那間能遮風避雨的茅屋,而是睡在外面,牠睡得正酣,不知是不是作夢,牠的豬嘴動了動。
突然間,天上有什麼掉下來砸到小恭的腦袋,驚醒了牠,牠肥碩的身子警戒的翻身站起,空氣中隱隱傳來的血腥味令牠的豬鼻子動了動。
下一瞬,高牆上跳下了兩名黑衣人,其中一名男子似是受了重傷,狼狽的摔落在地,另一名女子的情況雖然沒有摔倒,但也是踉蹌幾步才穩住身子。
男子摔落時懷裡的一樣東西滾了出來,那白白圓圓的東西有姆指般大小,一路滾到了豬仔前方,牠以豬鼻子嗅了嗅,然後肚子餓的牠一口將它吃下。
「啊!」趴在地上的男子看見牠吞吃了那樣東西,不禁發出一聲慘叫。
「柯叔,你在叫什麼,傷口很痛嗎?」姚含青連忙走過來,伸手扶起他,沒看見豬兒吞下白色蠟丸那一幕。
「那、那、那隻豬把、把蠟丸給吃下去了!」柯叔結巴的邊說邊指著眼前肥碩的豬。那是他們冒著性命危險,拚死帶回來的密信蠟丸啊!
「什麼,牠怎麼會把蠟丸給吃了」姚含青驚問。
「方才我摔下來時,蠟丸不小心從我懷裡滾出去。」
聞言,姚含青臉色鐵青的瞪向豬兒,威嚇的道:「你快點把蠟丸給我吐出來!」她走過去作勢要掰開牠的嘴。
見她氣勢洶洶,豬仔本能的趕緊跑開,一時之間只見姚含青氣急敗壞的追著豬仔吼道:「那東西很重要,你這隻豬還不快把東西給我吐出來!」
小恭雖然身軀肥碩,卻意外的十分靈活,姚含青追了片刻仍無法抓住牠,她惱恨的撂下狠話—
「你再跑我就宰了你!」
豬仔似是聽懂了她的威脅,肥短的四肢慢了下來,姚含青一把撲上去抓住了牠,情急的掰開牠的嘴,想挖出被牠吞進去的蠟丸。
那蠟丸裡藏著一封密信,上面寫著納蘭瑞麟罪證的藏放地點。
昨日大哥派進納蘭瑞麟府裡的探子終於找到了納蘭瑞麟的罪證,但他來不及送出,納蘭瑞麟便發覺府裡有探子所以展開清查,他因此將那些罪證先暗藏在納蘭瑞麟府裡一個隱祕的地點,寫下藏放之處,用蠟密封了起來,準備送出來。
可那探子最後仍不幸行蹤暴露,來不及出來便被殺了,但他在死前將蠟丸交給寒見塵派進納蘭瑞麟府裡的人,這人正是柯叔,由他冒險帶了出來。
豬兒被她粗暴的撐開嘴,痛得齁齁齁的嚎叫著。
見挖了半晌都挖不出東西來,姚含青急得跳腳大喊,「你這隻豬快點把東西給我吐出來!」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喝斥,「含青,都什麼時候了妳還在跟豬玩?我不是讓妳回房換身衣裳,立刻將密信送去給妳大哥嗎?」
看見同樣穿著一身黑衣的寒見塵回來了,姚含青著急的解釋,「我哪是在跟豬玩,是那蠟丸在柯叔跌下來時不小心滾了出來,竟然就被這豬給吃了,怎麼都挖不出來。」
瞥了眼那隻闖下大禍的豬,寒見塵果斷的下了命令,「沒時間了,妳快殺了牠,剖開牠的肚子把蠟丸拿出來帶去給妳大哥。方才我和廣仁雖然分頭替你們引開了那些人的追蹤,但納蘭瑞麟恐怕不久後就會追查到寒府。」
為了湮滅證據,納蘭瑞麟一定會想盡辦法追回蠟丸裡的密信,甚至不惜殺人滅口,若是無法將蠟丸裡的密信送達姚崇浩手上,這一切將前功盡棄,更會平白連累眾人。
「要殺了牠?」姚含青愣了愣,她雖然會武功,但她可從來沒有殺過任何人,更不曾宰過豬,看著眼前驚懼得躲到角落裡的豬仔,她不禁躊躇。
就在這時,閒步來到豬舍的丁挽秋,看見豬舍裡多了幾人,其中一個還是她等了一夜的丈夫,不禁詫異的出聲,「相公,一大早的,你們在小恭的豬舍裡做什麼?」
一夜未歸的寒見塵竟與姚含青出現在這裡,且兩人身上都穿著一身黑衣,他們是去做了什麼事?
瞅見她,姚含青臉上立刻一喜,「我的東西被這隻豬吞了下去,丁挽秋,這豬不是妳養的嗎?妳快想辦法讓牠吐出來!」她不想親手殺這好像有靈性的豬,最好能有別的方法可以把蠟丸取出來。
「是什麼東西讓牠吃了?」丁挽秋走進圍籬裡,不解的問。
「差不多這麼大的一顆蠟球。」姚含青比著一截姆指道。
「若是那東西無法消化,晚上或明日牠也許就會拉出來。」丁挽秋答道。
「等不到那時候了。」姚含青急道:「看來真的只能把豬殺了……」她原本還希望饒這豬仔一命,但此刻也沒辦法了。
聞言,丁挽秋神色一變,驚駭叫道:「妳不能把小恭殺了!」
「挽秋,那樣東西很重要,必須馬上取出來,妳別攔著含青。」寒見塵上前拉著她。
她扯著他的衣袖央求,「牠是我養的豬,你們不能殺牠,相公,你給我時間,我會讓小恭快點拉出來。」
「我們沒時間等了。」寒見塵沉著臉道。
聽他語氣堅決,似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丁挽秋驚駭的跑過去擋在躲在角落裡的小豬身前。「牠是我養的豬,誰都不可以殺牠!」她雙手護著牠,不讓任何人傷牠。
小恭躲在她身後,那雙圓黑眼眸也許是感受到迫在眉睫的危險,流露出驚恐。
「挽秋,事情緊急,這件事希望妳能諒解。」寒見塵走過去要將她帶走。
「不,不要殺了牠!相公,當初是小恭代替你跟我拜堂、陪伴我的,你怎麼忍心殺了牠?我求你,我會想辦法讓牠把東西吐出來,你別殺牠。」她不肯離開,掙開他的手,轉身緊緊抱著小恭哀求道。
養了牠幾個月,有什麼心事也會對牠說,她已經當小恭是她的親人,她無法眼睜睜看著牠在她面前被殺。
「挽秋,就當是我對不起妳。」說畢,他猝不及防的伸出手刀劈向她後頸,讓她昏厥過去。他橫抱起她,接著出聲交代姚含青,「我先送挽秋回房,妳趁這個時候動手取出蠟丸。」他不忍讓她親眼看見小豬被殺的情景。
見他說完就離開,姚含青面有難色的看向傷重的同伴,「柯叔,你來吧?」
柯叔虛弱的靠在籬笆上,「我此刻連拿刀都沒有力氣了,哪還有力氣殺得了豬!妳動手吧。」
聽見他這麼說,姚含青咬了咬牙,拿起劍慢慢走過去,「對不起,豬仔,你可別怪我狠心,要不是你吞了蠟丸,我也不願意殺你。」
小恭見她拿著利刃朝牠走來,嚇得瑟瑟發抖,邁著肥短的四蹄想逃,但姚含青一個箭步追上,心一狠,手裡的劍朝豬的頸子揮下。
腥熱的鮮血登時濺上了她的臉。
「齁!」小恭只來得及慘嚎一聲,肥碩的身軀便轟然倒下。
第9章
將丁挽秋送回房裡後,寒見塵立刻來到寒夫人的寢院。
他一進到寢屋,不等寒夫人開口便道:「大娘,妳快讓人收拾一下,待會兒我會安排妳與挽秋離開寒府。」
「你要送走我跟挽秋?這是為什麼?」見他臉上的神情異常的凝重,寒夫人連忙問,「出了什麼事?」
「是出事了,皇上派姚崇浩來密查納蘭瑞麟私吞賑銀之事,事跡敗露,納蘭瑞麟只怕很快就會查到咱們寒家。」此事關係到整個寒家的安危,他沒有隱瞞她。
「那是姚崇浩與納蘭瑞麟的事與咱們有何關係?」寒夫人不解的問。
「含青正是姚崇浩之妹,她留在蘇州負責與潛入納蘭瑞麟府中的密探聯絡,傳遞探子送出來的消息,為了掩護她,我才讓她以侍妾之名留在寒府。」他將事情簡單扼要的說明。
「這麼說你也參與了此事?」寒夫人驚道。
「沒錯。昨夜我們潛入納蘭瑞麟府邸,接應姚崇浩派進去的探子,雖然我與廣仁暫時引開了他派的追兵,但他應該很快會追查到寒府來。」他坦然道,將經過略述了遍。
寒夫人斥道:「你怎麼這麼糊塗,摻和進這件事裡,蘇州城是納蘭瑞麟轄地,讓他得知你幫著朝廷對付他,他還會放過咱們嗎?」朝廷遠在天邊,而納蘭瑞麟卻近在眼前,只怕還沒等朝廷抓他問罪,他就先對付寒家讓他們一起陪葬。
「若不將納蘭瑞麟的勢力連根拔除,我們不可能對付得了李記。」
聽見他說的原因,寒夫人訝問:「所以你是為了要對付李記,才與姚崇浩合作?」
「是的。」他續道,「大娘,此刻不是再追究原因的好時刻,妳盡快收拾,等會與挽秋暫避到別苑,那處別苑除了咱們家的人,知道的人不多,納蘭瑞麟應該追查不到那裡。」
沉吟了下,寒夫人道:「你帶挽秋離開吧,我留下來應付納蘭瑞麟。」
「事情是我做的,自然該由我留下,大娘快收拾準備離開這兒。」
見他轉身要離開,寒夫人出聲想再說服他,「見塵,你爹膝下只有你這麼個兒子,大娘怎麼能讓你留下來,萬一有個什麼,我怎麼對得起你爹和你娘?我留下,你盡快跟挽秋離開。」
看得出她是真心真意這麼說,寒見塵忽然覺得這些年來對她的怨彷彿都在這頃刻間消散了泰半,不過他沒有接受她的關愛,不容置疑的道—
「若是我讓大娘留下,獨自帶著妻兒離開,我豈不是成了貪生怕死之徒?大娘別再說了,我決定留下來,妳放心,等事情過後,我一定再接妳與挽秋回來。」臨走前,寒見塵鄭重託付,「這段時間請大娘代我好好照顧挽秋。」
 
寒見塵小心的將仍昏厥著的丁挽秋抱入馬車裡,吩咐銀珠要好好照料她,他的黑眸裡隱隱流露出一抹不捨,但很快便吩咐馬車火速離開。
他們才剛離開不久,納蘭瑞麟便帶著侍衛追來寒府。
寒見塵已暫時遣離了府裡泰半的奴僕,並要幾個留下來的人不要做任何無謂的抵抗。
當納蘭瑞麟帶著人長驅直入,見寒見塵好整以暇的坐在前廳裡,一如往常冷峻的神色沒有半絲驚慌,對他的到來似是毫不意外,納蘭瑞麟那張過於瘦長的臉孔顯得更加陰沉,「寒見塵,你該不會是料到我會來,所以在這兒等候我吧?」
「明人不說暗話,我自然知道大人會來,又是為何而來。」他神態不卑不亢、語氣不疾不徐。
「那你還不快把東西交出來!」納蘭瑞麟喝道。
「實話告訴大人,那東西已經不在寒府。」寒見塵仍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
聽見他的話,納蘭瑞麟狹長的雙眼陰狠的瞇起,「寒見塵,還不把東西交出來!你該不會以為我不敢殺你吧?」
對他的威嚇,寒見塵英俊的臉上沒有一絲懼意,「大人自然不會不敢,只不過一來那東西不在我的手上,二來我沒看過那封密信的內容是什麼,你沒有殺我的必要。」他既然選擇留下,自然是已想妥該如何應付納蘭瑞麟。
「你沒看過那信的內容?」納蘭瑞麟狹長的眸裡透出質疑。
他知道那些罪證還藏在自己的府裡,那探子來不及帶出去。只是不知藏放在哪,他必須盡快搜出來銷毀掉那些罪證。
「我只是受人之託,前去接應大人府裡的探子,那密信裡寫著什麼,我確實不曾見過,自然不知裡面的內容。」他神態太坦然,讓納蘭瑞麟不得不有幾分信了。
陰狠的目光注視他須臾之後,納蘭瑞麟神色森冷的道:「寒見塵,我已派了另一批人去搶回那封密信,那人絕對無法把密信送到姚崇浩手上,不過管你知不知道信中內容,你敢幫著姚崇浩與我作對,單憑這一點我就饒不了你!」他旋即下令,「來人,把他給我抓起來。」
寒見塵沒有逃,束手就擒。
見著這一幕,躲在暗處的孟廣仁看得焦急不已,但少爺已囑咐過他,納蘭瑞麟若帶人前來,他不准動手,即刻離開寒府。
他咬著牙緊緊掐住手心,只能眼睜睜看著納蘭瑞麟將少爺帶走。
不久,寒見塵被帶到蘇州府監牢,他雙手被銬上染滿陳年血漬的木架。
「給我狠狠的打!」納蘭瑞麟怒道。派去搶密信的人無功而返,只能派手下再去找,同時想從寒見塵口中逼問出探子藏物之地,偏偏他一口咬定毫不知情。
浸染著鹽水的鞭子一鞭鞭打在他身上,寒見塵登時皮開肉綻,腥紅的血染紅了他身上的衣袍。
「寒見塵,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不知道那探子拿走的東西藏在哪裡嗎?」納蘭瑞麟喝問。
寒見塵眉翼一揚,「倘若我知情,大人想我還會笨得挨打嗎?」
「該死的,給我用力的打!」暴怒的丟下話,納蘭瑞麟轉身離開監牢,決定另想他法。
 
「銀珠,這是哪裡?」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個兒置身於陌生之處,丁挽秋愕然的問。
「少夫人,咱們此刻在寒府別苑裡。」
「我們為何會在這裡?」她有些迷茫不解,下一瞬想起昏厥前發生的事,她驚駭的拉住銀珠的手急問:「銀珠,小恭呢,牠是不是被殺了」
「牠……」銀珠遲疑著不敢告訴她真相。
「妳快說,小恭怎麼了?相公有沒有饒了牠?」她心急的追問。
從沒見過丁挽秋如此激動,銀珠抿了下唇,答道:「少夫人,少爺讓我轉告您,說他殺了那隻豬是不得已的,請少夫人見諒。」她比誰都清楚少夫人有多寵愛那隻豬,而得知那隻豬被殺,她其實也很不捨。
丁挽秋鬆開了銀珠的手,失聲叫道:「這麼說小恭……死了!」
見她一臉哀慟,銀珠安慰她,「少夫人,少爺說那豬吞下了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事關整個寒府上下的安危,所以才不得不殺了牠,請您別怪少爺。」
「既然那東西那麼重要,為何不收好,要讓小恭吃下?」她質問。心疼豬仔無辜慘死,她眼裡泛起淚光。
小恭對她而言不是一般的豬,他怎麼能因為姚含青的東西被牠吃了就殺了牠?
他怎麼能這麼狠心,她一直求他別殺小恭,他還是不顧她的哀求執意殺了牠!
他知不知道他殺的不只是豬,還有她的心?
見她說著落下了淚來,銀珠慌了,「少夫人,您別傷心了,少爺他也是不得已的。」
「究竟有什麼不得已,讓他連多等片刻都不願」她拚命央求他給自己一些時間,她會讓小恭把東西吐出來,他卻連那些時間都不肯給她。
他的心裡難道只有姚含青,沒有她嗎?才會即使她那樣哀求他,他也不願聽。
「這奴婢……也不知。」少爺沒說明原因,所以她也不得而知。
「挽秋,我來告訴妳吧。」寒夫人走進寢房。
「娘。」看見她進來,丁挽秋拭了拭淚,起身下床,愛豬的死令她眉目間有一抹哀痛。
「銀珠,妳先退下。」寒夫人遣退她。
「是。」
銀珠一離開,寢房裡便只剩下丁挽秋與她,寒夫人先嘆息了一聲,接著才緩緩開口,「挽秋,被那隻豬誤吞下的蠟丸裡,藏放的是納蘭瑞麟私吞朝廷賑銀的罪證。」
聞言,丁挽秋滿臉驚疑,「那小小的蠟丸怎麼可能會有納蘭瑞麟私吞朝廷賑銀的罪證?」
「數月前蘇南淹大水,造成蘇南一帶很多百姓流離失所,朝廷因此撥下一筆賑銀,要賑濟災民,結果卻還是餓死了不少災民,導致民怨沸騰。朝廷覺得事有蹊蹺,因此暗中派人調查,那人正是姚含青的兄長。而見塵為了掩護姚含青,才對外佯稱納她為妾,而那蠟丸藏著的那封密信,正寫著那些罪證藏放的地點。」她轉述從寒見塵那裡得知的事。
「所以她不是相公的侍妾?」怔愕之後,想起一事,丁挽秋不解的問:「那她為何說她懷了相公的孩子?」
「她說她懷孕了?」寒夫人訝道。
「沒錯。」丁挽秋頷首。
寒夫人忖道:「若見塵不是真的納她為妾,以見塵的性子是不會碰她的,會不會是她瞎說騙妳?」
「她為何要這麼做?若她不是真的懷了身孕,很快就會被拆穿,她為何要編出一個一定會被拆穿的謊來騙我呢?」
寒夫人臆測道:「或許是因見塵這段時日與妳恩愛,她看了嫉妒,所以才這麼誆妳,想令妳傷心?」她看得出來那姚含青對見塵似是一往情深。
丁挽秋回想起姚含青提過她從十三歲那年就喜歡上寒見塵,倘若她真的不是相公的侍妾,婆婆所言也不是不可能。
但此時不是追究這件事真偽的時候,她將此事擱置一旁,把心思轉回方才婆婆說的事情上。
「相公也參與此事的調查嗎?」
「沒錯,那探子的行蹤被發現了,見塵與廣仁去接應他,好不容易取回了蠟丸,不過見塵擔心納蘭瑞麟很快就會追查到寒府,為了我們的安全,所以才急著將蠟丸取出,送交給朝廷的人,並將我們送來別苑。」
「那他會有危險嗎?」她焦急的問。是啊,相公雖然沒有把心意說出口,可這些日子他總默默呵護著她,她被挾持的事情、她想學作漆器,他都以她為優先,聽完婆婆方才所說,她明白是自己誤會他了,他不是不顧她的哀求狠心殺死小恭,他是為了顧全大局才這麼做的。
他打昏她是不想讓她親眼看著小恭死,怕她見了心裡難受。
為了她們的安全,他甚至不顧危險自個兒留了下來,她怎能再質疑他的心意?
丁挽秋感受到寒見塵一直以來的愛護,心中的埋怨頓時化為對他的滿腔擔憂。
寒夫人嘆了一口氣,「這事我也說不準,我想若是那蠟丸裡的密信真的那麼重要,只怕納蘭瑞麟不會饒過寒府。」巡撫算是封疆大吏,手上握有兵馬,此刻天高皇帝遠,若是納蘭瑞麟要對寒府不利,只怕朝廷也來不及阻止。
聽她這麼說,丁挽秋無法再冷靜,「娘,我想回去看看。」危難當頭她該與相公一起面對,而不是躲來這裡。
「見塵擔心妳的安危,特地送妳出來,妳此時回去,豈不是辜負了他的一片用心?」寒夫人輕斥。
「我與相公是夫妻,本來就該有難同當,大難臨頭時,我怎麼能獨自躲在這裡?」憂慮他的安危,她心急如焚。
她明白,就像她如此擔憂他,不願讓他涉險;他也一樣,不願她有危險,所以才急忙將她送出來,只是她仍想與他一同迎戰。
知她擔心寒見塵,寒夫人溫聲勸道:「挽秋,聽娘的勸,這事見塵自有打算,妳別急著回去,咱們先等等消息再說,我已派人回去探查情況了。」她何嘗不擔心見塵,但此刻回去也無濟於事,若是見塵真出了事,她們在外頭也好想辦法搭救。
 
「你說什麼,寒府被納蘭瑞麟抄了」翌日,聽見孟廣仁帶回來的消息,寒夫人不禁驚呼。
「不只如此,那納蘭瑞麟還派人將少爺抓進了牢裡。」孟廣仁粗獷的臉上滿是憤怒激動,「當初納蘭瑞麟帶兵馬圍困寒府時,我勸少爺離開,但少爺不肯,執意要留下,還命我先過來與夫人和少夫人會合。」
聞言,寒夫人臉色凝沉的道:「這孩子定是為了不牽連到寒家上下,才留下來讓納蘭瑞麟抓住他。」否則以他的武藝一定能逃得掉,怎麼可能會被抓住?他是想用自己來換取她們的安全。
聽見他們說的話,丁挽秋的心再也無法平靜下來,「娘,咱們要想想辦法把相公救出來!」
「少夫人,晚上我會潛進牢裡,伺機救出少爺。」孟廣仁說道。
寒夫人搖頭道:「此刻納蘭瑞麟一定派人嚴加看守見塵,只有你一個人去,只怕孤掌難鳴救不出他,說不定還會一塊被抓。」
「但這一時半刻也找不到武功高強的人來幫忙。」唯一與他武藝相當的柯叔身受重傷,也被少爺一併送來這別苑養傷了。
至於其他的護院武師有一部分在臨澤縣守著那片野生的漆樹林,另外一部分被少爺派去保護姚含青,將密信送交到姚大人手上。
最後一部分的護院則被少爺派來保護夫人與少夫人,少爺交代過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她們,所以這裡的護院他是不能調動的,而在臨澤縣的那些護院距離又太遠了,緩不濟急。
見遲遲想不出對策救人,丁挽秋問:「我能不能進牢裡看望相公?」
「少夫人這一去,只怕會被認出身分。」
「我可以喬裝改扮。」
「就算如此,恐怕也無法輕易見到少爺。」少爺此刻怕是被納蘭瑞麟列為重罪罪犯,是不可能讓人輕易見到的。
思來想去,仍舊想不出辦法可以救到人,丁挽秋的心思整個都亂了,不發一語的離開前廳。
「挽秋,妳要上哪去?」寒夫人擔憂的問。
「娘,我回房靜心想想有什麼法子能救相公。」相公的處境很危險,也不知那納蘭瑞麟會不會殺了他,她必須趕快想個辦法盡早將他營救出來。
 
回到寢房後的丁挽秋,因為擔憂寒見塵的安危,她的心就像被攪亂的池水,無法平靜下來,但她必須強迫自己冷靜,才能想出辦法來搭救他。
她不停的在房裡來回踱步思考著,一旁的銀珠看得眼都要花了。
知她在想事情,銀珠不敢吵她,可半晌後,見她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銀珠忍不住出聲勸道:「少夫人,您坐下來喝口茶,歇歇吧。」
「我不能歇,相公還在等著我去救他。」她柔雅的臉龐此刻佈滿了焦慮。
「可您現在這麼著急也無濟於事呀,先喝杯茶緩緩神吧,也許待會兒夫人和孟爺他們就想到什麼好法子了。」銀珠勸道,將手裡的杯子遞了過去。
接過杯子,她啜了一口茶,驀然想到婆婆方才提過,若是只有廣仁獨自到牢裡,只怕救不出相公,那麼若是能多找幾個同樣武藝高強的人一同前往,不就有可能將人救出來嗎?
要說到武藝高強的人,弟弟正是一個……她下一刻,思及弟弟押鏢到關外恐怕還未回來,神色不禁又一沉。
對了,或許可以請應司的師父,以及那些與他一起習武的師兄弟們幫忙,應司的師父與爹是相交多年的好友,若是由爹去拜託他幫這個忙,說不定他會肯答應。
這麼一想,丁挽秋欣喜的放下杯子匆匆走了出去,來到前廳,寒夫人與孟廣仁還在商討事情沒離開。
她急忙將自個兒的想法告訴他們,最後說道:「所以我必須回蘇州城一趟,請爹幫忙去請託應司的師父。」
「這事很危險,他們肯答應嗎?」寒夫人皺眉問。
「應司的師父為人很重義氣,他是我爹的朋友,若是由爹出面請託他,他極可能會答應。」
一直苦思不到辦法的孟廣仁迫不及待的道:「那還等什麼,我這就送少夫人回蘇州城見丁老爺,再不將少爺救出,只怕納蘭瑞麟會對少爺不利。」
丁挽秋頷首,「事不宜遲,我這就跟你回蘇州。」
 
穿著一襲素色的衣裳,喬裝成一般的僕婦悄悄來到丁家,丁挽秋驚喜的發現弟弟已從關外回來。
「姊姊,我昨日一回來就聽說寒家出事了,我跟爹娘急著想打探妳的消息,但納蘭瑞麟派了重兵將寒府重重圍起,不讓任何人進出,讓我們心急如焚,寒家是怎麼回事?」丁應司關切的問道。
一旁的丁夫人也連忙追問,「聽說見塵派了人到納蘭瑞麟的宅邸盜走了一批寶物,可有這事兒?」
「事情不是這樣的。」丁挽秋將事情真相大概告知他們。
「原來如此,所以納蘭瑞麟才會抓了姊夫。」丁應司聽畢恍然大悟。
丁夫人拉著女兒的手關心的詢問:「挽秋,既然見塵已將妳送走,妳怎麼還跑回來?」
「娘,我回來原是想請爹央請應司的師父幫忙,與廣仁一同前往牢裡救出相公,廣仁隻身前去恐怕沒法順利把人救出。」
丁應司立刻豪氣的說:「姊,先別麻煩師父他們,今晚我跟廣仁兄先去牢裡探查姊夫的情況,若是守衛不嚴,我們就將他救出來;若是守衛很嚴密,便再回來商議對策,妳看如何?」昨日回來時,他已聽爹娘提過姊夫如今對姊姊很好,他對他已盡釋前嫌。
孟廣仁感激的拱手道:「那麼廣仁在這裡就先代替少爺謝過丁少爺。」他曾聽說丁應司為了少夫人成親那日與豬拜堂的事,到寒府與少爺打過一架,結果兩人鬥得不相上下,有他這個身手和少爺相當的高手一同前往,說不定真能救出少爺。
「也好,應司,若是無法救出相公,你們就先退回來,我們再重新計議,千萬不要逞強,知道嗎?」丁挽秋叮囑,她雖然很擔心寒見塵,卻也不願意弟弟因為此事而受到傷害。
「我有分寸的,姊姊。」丁應司朗笑道。
 
深夜時分,丁應司與孟廣仁身著夜行衣,悄悄潛入蘇州府監牢。
為免驚動獄卒,兩人躍到屋簷上,輕輕掀開瓦片,往底下一處處看去,尋找寒見塵的下落。
這樣找到了半夜,終於在一處牢房裡找到了他。
兩人連忙撬開數片屋瓦,直到撬出足以容納一人下去的空間,才由孟廣仁跳下去,丁應司則留在上面負責警戒和接應。
早已察覺屋頂的動靜,寒見塵一直不動聲色的等著,瞥見跳下來的人是孟廣仁,他並不意外,他明白以廣仁對他的忠心,他被抓,廣仁勢必會想盡辦法來營救。
「少爺,我來救您了。」進入牢房,孟廣仁刻意壓低嗓音說道。藉著牢房走道上點著的火把光芒,看見寒見塵衣袍上染滿了血,他憤怒的瞠大眼低吼著,「少爺,納蘭瑞麟對您用刑了」
寒見塵對身上的傷不以為意,輕描淡寫的道:「只是些皮肉傷而已。」瞅見上方探出了一張臉,在夜色下他看不清對方的容貌,便出聲問:「廣仁,上面那人是誰?」
「是少夫人的弟弟丁少爺。」
「他怎麼會與你一同前來?」寒見塵訝問。
「少夫人聽說了少爺被捕的消息,她便決定親自回蘇州來找人救少爺,所以丁少爺今晚才會跟我一塊來。」說著,孟廣仁上前拽住他的手想帶他離開,「少爺,我們快離開這兒吧。」
「你們先回去,我暫時還不能跟你們離開,還有,替我轉告挽秋和大娘,請她們不用替我擔心,我目前在牢裡暫時不會有危險。」
好不容易才潛進來,少爺卻不跟他們走,孟廣仁著急的問:「少爺為什麼不走?」
「納蘭瑞麟因為抓到了我,才沒有再去為難寒家的其他人,我若逃走,他勢必又會展開搜索,而連累到其他人。」所以他暫時還不能離開。這時突然想起一直牽掛在心上的事,他揚聲問:「廣仁,挽秋還在為那隻豬的死生氣嗎?」
「應該是不生氣了,少夫人現在只擔憂少爺的安危。」
聞言這才鬆了口氣,寒見塵隨即又慎重吩咐著,「盡快送她回別苑,她留在蘇州城太危險了。」猛然聽見一陣腳步聲朝這走來,他附耳匆忙的再交代了幾句話,最後道:「我方才說的事都記下了嗎?」
孟廣仁頷首,「記住了,我會盡快派人去聯絡姚大人。」他不放心的再問,「可姚大人會依照少爺的話去做嗎?」
「你放心,他若聽見這計策,一定會依計行事。」對此寒見塵有十分的把握。「你快走吧。」
「是,那我走了。」在寒見塵催促下,孟廣仁留下了一瓶金創藥後,朝上方伸出手臂,上面的丁應司見狀,放下繩索將他拉了上去。
「我們快離開。」他上了屋頂後急忙開口。
聞言,丁應司詫道:「你不把姊夫救出來嗎?」
「少爺說他暫時還不能離開,要我們先走,少爺交代我去辦一些事,說等一切安排好之後,他便能離開了。」孟廣仁一邊解釋,一邊小心將瓦片擺回去,再與丁應司循著原路回去。
第10章
「李承祖接管了寒氏作坊,作坊裡的人只要不聽他命令,一律全攆出去,嚇得大夥兒都噤若寒蟬,不敢多言。」陳管事稟告這幾天作坊的情況。
聽見這件事,寒夫人極為震怒,「難道寒家上百年的家業就要這樣毀在李承祖手上?」
「娘,這只是暫時的,等納蘭瑞麟被問罪,作坊就會再回到咱們手裡了。」丁挽秋溫聲安撫她。
自兩天前從孟廣仁那裡得知相公交代他去辦的事,她便沒再那麼焦急了,那樣的計策一定可以解除危機,依相公的冷靜聰明,這一局絕不會是個死局。
目前需要的就是耐心等待。
想到寒家傳承數代的作坊竟落到他人手上,寒夫人便心痛的無法平靜下來,「見塵就算想對付李記,也不需要去招惹納蘭瑞麟啊,看看如今寒府變成什麼模樣了!」
「娘,妳要相信相公,雖然作坊暫時被李承祖奪走了,但相公一定能再奪回來,作坊絕不會在相公手上失去的。」丁挽秋勸道。
沒有她那樣的信心,寒夫人眉心緊蹙,憂心忡忡,「萬一那姚大人沒有依照見塵的計畫行事或者失敗了,咱們寒家還有翻身的機會嗎?」
丁應司剛走進前廳,聽見她的話,接腔道:「夫人,妳放心吧,那姚崇浩是個十分有才幹的人,姊夫的計策不會有閃失的,一定能順利進行。」
寒見塵擬定的計策是要姚崇浩兵分三路,一路是由一人假扮成姚崇浩佯裝要帶著密信趕回京城,納蘭瑞麟得知此事必定會派人前去截住他,不讓他將密信帶回京裡。
第二路人馬則到納蘭瑞麟的府邸裡縱火,趁著府裡忙於救火時潛入搜索。
然而這組人馬也只是欺敵之兵,負責引開那些守衛,真正的伏兵則趁機潛入密信上所言那個藏放罪證之所,找出罪證帶出納蘭瑞麟府邸。
與丁應司一同進來的孟廣仁也附和,「就是呀,夫人,我前去將少爺的計策稟告姚大人時,他聽了之後,也說少爺的主意甚好,他會依計行事,屆時咱們只要配合他的行動即可。」
「這事姚大人真的有把握能成?」寒夫人還是有些不放心。
「我瞧他是挺有自信的。」孟廣仁點頭道。
 
深夜時間,納蘭瑞麟府邸裡火光四起,下人忙著撲滅南面竄起的火焰,就在此時,一批身著夜行衣的人直奔北面而去。
火災發生時,納蘭瑞麟早已料到這必是聲東擊西之計,立刻派了一批侍衛追上,兩方人馬登時兵刃相向。
同一時間,另有四人悄悄潛入,直往東邊而去,目標是柴房,幾個人進去,不久後找出了一只藍色包袱。
四人剛要離開,不料竟被一批侍衛攔住去路。
站在最前方的正是納蘭瑞麟,他那張瘦長的臉上露出得意之色。「我早就料到你們還有伏兵,哼,以為憑這點伎倆就想瞞騙過我嗎?」
「給我把這些侵入府裡的盜匪全都殺了,拿回那個包袱。」他身前佇立了十幾名侍衛,他一聲令下,便舉刀朝四人殺去。
當初那探子來不及帶走的罪證,還藏放在府裡,在問不出藏放地點的同時,他也派人搜索,但這些日子來他命人翻遍了府裡各個角落,始終都找不到,不過他早已想到姚崇浩一旦得知罪證的藏放之處,必會派人前來取出。
因此早已佈署好一切,就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見狀,那四人立刻退回柴房,將房門栓上。
納蘭瑞麟削瘦的臉龐揚起一抹冷笑,「來人,給我把這間柴房連同他們全都燒了,若是有人衝出來,立即格殺。」只要將他們連同那些證據全都燒毀,沒了證據看姚崇浩還能拿他如何?
很快,柴房四周被潑上了油,火摺子一點下,紅豔的火焰登時漫天燃起,兇猛的吞噬了整座柴房,而裡面沒有一人逃出。
 
就在柴房四人被圍困時,丁應司與孟廣仁潛進了納蘭瑞麟的寢房。
「快找,姚大人說那些證據就塞在櫃子底下。」孟廣仁說道。
納蘭瑞麟作夢都想不到吧,那些證據其實就藏在他的寢房裡,這正應了那句,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納蘭瑞麟以為姚大人派來的人馬只有那三批,實際上,少爺早就想到要瞞過納蘭瑞麟必不容易,因此柴房那組人馬也是欺敵之兵。
如此安排也是擔心姚大人那裡說不定有納蘭瑞麟的眼線,擔心走露了消息。
所以,真正來尋找罪證的是他和丁應司。為了保密,此事只有他們和少爺與姚大人知道。
抬眼打量著這間美輪美奐、華麗豪奢的寢室幾眼,丁應司趴在地上開始一個櫃子一個櫃子仔細搜尋,一邊低咒不已,「天殺的,這裡的櫃子怎麼會這麼多?」這屋子裡起碼擺放了十幾個櫃子。
下一瞬想到什麼,他急忙起身,「該不會這些櫃子裡面裝的全是那批朝廷的賑銀吧。」他興匆匆打開櫃子查看,結果發現裡面只擺了古董、字畫、玉器和各種珍寶。
孟廣仁看得雙眼發亮,「這麼多珍寶,肯定是他這幾年擔任江蘇巡撫時搜刮來的。」
丁應司挑眉一笑,打趣道:「待會兒咱們找到證據後,可別忘了把這些金銀珠寶帶一些走。」
「那是當然啦,不拿對不起咱們來這一趟。」孟廣仁認同的附和。
片刻後,兩人趴在地上把眼前見到的櫃子底下都搜索過,卻遲遲沒有見到密信上所提到的罪證,不禁面面相覷。
「難道已經被納蘭瑞麟發現拿走了?」丁應司狐疑的忖道。
孟廣仁也滿臉疑惑,抓耳撓腮的環顧著這間華麗的寢房,「咱們是不是漏掉了哪個櫃子沒找過?」
丁應司果斷的道:「那咱們再仔細搜尋一遍,這次你從那邊找起,我從這邊找。」兩人交換方才尋找的地方。
找了好一會,還是一無所獲,孟廣仁粗獷的臉上流露出焦急。「我這邊沒有!」
「我這裡也沒有!」丁應司雙臂環胸,目光緩緩重新將寢室打量一遍。
「該死的,難道真的讓納蘭瑞麟拿走了?」孟廣仁急道。
「還是姚大人說錯了地方,或是那探子寫錯了地點?」丁應司猜測著,梭巡的眸光突然瞥見一物,他說道:「那床上咱們還沒找過。」
他快步走到床榻前,那床榻比尋常的還要大上一倍,雕飾華美,床頂上垂落的羅帳繫在兩側,他探頭一看,果然在羅帳後瞅見一只雕刻精美的櫃子,那櫃子約莫有床榻一半長,橫放在床腳處。
他連忙要抬起那櫃子,卻發現櫃子意外的沉重,手上使足了勁才能將櫃子抬起。
他伸手摸了摸底下,果然摸到了一件物品,他連忙取出來,發現是包在一起的兩本冊子。
「找到了,這些就是罪證吧,咱們快走!」丁應司喜道。
「等等,我瞧瞧這櫃子裡放了什麼寶貝。」孟廣仁試著撬開上了鎖的櫃子。
丁應司趁著等他撬開櫃子的時間,隨手翻看了下手裡的兩本冊子。
第一本冊子上頭記載了朝廷撥下來的賑銀用途,只有三萬兩的銀子被用來賑災,其餘的五萬兩被納蘭瑞麟分給江蘇一帶的官吏,用來封住他們的嘴,上頭載明了收受銀子的人名,另外十二萬兩全被他自己給私吞了。
第二本冊子則是蘇州府庫銀的帳冊,丁應司沒耐心仔細看完,索性翻到最末,結果赫然發現這庫銀早被虧空了四十萬兩之多。
這納蘭瑞麟不僅私吞了賑銀,竟還虧空了這麼多庫銀!丁應司闔上冊子,見孟廣仁還沒打開那只上了鎖的櫃子,急忙上前拽住他。「孟兄,別撬了,咱們快走吧。」這兩本帳冊事關重大,必須趕緊送到姚崇浩手上。
「好吧,但先前納蘭瑞麟誣陷少爺派人偷盜了他府裡的財寶,將少爺入獄,我今天就替少爺報這個仇。」孟廣仁嘿嘿一笑,將寢房裡貴重值錢的物品搜刮了一部分,才與丁應司一起離開納蘭瑞麟的寢房。
同一時間,那被大火困在柴房裡的四人已移開最角落的柴薪,撣去覆在上面的塵土,地上露出一面木板,四人撬開那面木板,下頭原來是條地道,四人從地道裡從容離去。
那處地道是寒見塵先前派進來臥底的柯叔,無意中聽見一名負責柴火的下人提起的,是許久以前的巡撫留下的逃生地道,但許久沒人使用,且僕役換了一批又一批,知道的人很少,故連納蘭瑞麟也不知,擬定此計策時,寒見塵便告知此事,要姚崇浩善加利用。
外頭的火焰熊熊燃燒著,納蘭瑞麟與守在外面的侍衛等了許久,竟等不到半個人衝出來。
他越想越不對勁,這些人不可能忍受得了高熱的火焰而不出來!他命人立刻拿水來滅火,等火熄了,才發現他們早已從那處地道逃走。
他派人沿著地道追去,不料出口卻已被人封死。
另一邊的丁應司和孟廣仁順利離開,並將冊子交給在附近等候的姚崇浩,接過那兩本帳冊很快看完後,他立刻下令埋伏在附近的兵馬,將納蘭瑞麟府邸團團圍住。
他是奉皇命暗中前來調查納蘭瑞麟私吞賑銀之事,因此皇上事先已下了一道聖旨給他,讓他能夠調動江南一帶的兵馬,必要時可自行運用。
此時手上的證據已十分明確,他步入巡撫府裡抓人,而納蘭瑞麟猝不及防,被輕而易舉的抓住。
 
將納蘭瑞麟緝捕歸案後,姚崇浩親自前往監牢接出寒見塵。
「辛苦你了,見塵兄。這次若沒有你的大力相助,我也無法順利將納蘭瑞麟帶回京裡治罪。」姚崇浩俊秀的臉上露出笑容,拍著他的肩。
他在巡撫府裡起出了十幾萬兩的賑銀,可說是人贓俱獲、罪證確鑿,但他所犯下的罪行還不僅如此,他虧空了四十萬兩庫銀更是一條大罪。
「我這麼做不是為了幫你,而是為了寒家。」寒見塵沒有隱瞞的說。
「無論如何,這次能順利找到納蘭瑞麟的罪證,並將其繩之以法,你都佔首功,我會奏明皇上—」
寒見塵打斷他的話,「崇浩,此事不要稟報皇上,我不可能再回京。」
「見塵,你真的打算就這麼一輩子待在蘇州城經營作坊嗎?皇上一直很賞識你,希望你能再為朝廷效勞,我出京時,他還交代我再勸勸你。」他也覺得以他的才幹埋沒在這裡太可惜了。
寒見塵並沒有因為他的勸說而改變初衷。「我無意再當官,如今只希望能將作坊經營好。」
見他語氣堅定,姚崇浩嘆氣道:「好吧,若皇上不問起,我不會主動稟告他,但若他問起,你知道我不能欺君。」
寒見塵頷首表示明白他的難處,不再多言,他此刻只想趕回去見妻子。
告辭後,與孟廣仁和丁應司坐上馬車,寒見塵很快便發現這方向不是前往別苑,「廣仁,為何走這條路,這路不是到別苑的啊?」
「少爺,這是要到丁家的路。」孟廣仁接著說明,「昨日少夫人堅持要回來蘇州城等少爺,我跟丁少爺勸不了她,只好帶她過來。」他們昨日來時,寒府還有官兵把守著,因此只能先將她送到丁府。
「挽秋這幾日還好嗎?」寒見塵語氣裡流露出一抹無法掩飾的關心。
一旁的丁應司答腔,「姊姊還好,就是很擔心姊夫。」
想到即將見到分別多日的妻子,寒見塵一向冷峻的臉龐罕見的出現一抹急切,恨不得能立刻插上雙翅飛回她身邊。眸光不經意一瞥,瞟見自己身上還穿著那身染了血的衣袍,他連忙出聲,「廣仁,先找個地方讓我梳洗。」
「姊夫,很快就到我家了,到了那兒再梳洗吧。」不了解他的心思,丁應司只覺得沒必要那麼麻煩。
「我想先換下這身衣裳。」寒見塵要求。
丁應司愣了下,這才發現他身上還穿著那件血跡斑斑的衣袍,下一刻,再看見他一臉未刮的鬍髭,才登時醒悟,姊夫大概是不願讓姊姊看見他這麼狼狽的模樣,又令姊姊擔心。「可大半夜的,要上哪換衣裳?」馬車裡也沒有多餘的衣裳可讓他替換。
孟廣仁提議道:「少爺,這兒離我家不遠,不如先繞到我家去?」
寒見塵立刻頷首,「好,就上你家吧。」
到了孟宅,寒見塵梳洗後,孟廣仁拿了一件自個兒的乾淨衣袍來給他替換,他們身量相去不遠,他的衣袍少爺能穿得下。
刮去臉上的鬍髭,寒見塵看著銅鏡裡的自己恢復了一身清爽,這才滿意的走出孟家。
丁應司看見他雖比自己第一次見到時還蒼白削瘦了些,但英挺的面容卻神采奕奕,深邃的黑瞳裡少了一分冷凜之色,多了分迫不及待。
姊夫應是急著想見姊姊吧,他俊朗的臉上不禁揚起了笑意。
很快來到丁家,丁挽秋早已焦急的等在前廳裡,看見等待的人終於走進來,她細長的秀眸裡流露出無法抑制的激動。
寒見塵墨黑的瞳眸在這一刻只看得見她,大步朝她走去,眸裡流露出無法錯認的柔情,「對不起,讓妳擔心了。」這些日子最令他煎熬的不是施加在他身上的酷刑,而是見不到她的相思擔憂。
丁挽秋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在喉間滾動著,卻無法發出,最後只能化為一道飽含濃烈情意的聲音,「只要你平安回來就好。」
女兒、女婿在分別多日後終於重逢,丁夫人在一旁看得濕了眼眶,她輕輕拭了拭淚,示意丈夫、兒子與孟廣仁悄悄離開,好讓他們夫妻倆說說體己話。
撫摸著他略顯清瘦的面容,丁挽秋眼中盈滿不捨,「這陣子你受苦了。」
「累妳擔驚受怕了。」分開的這些日子以來,他每刻都在思念著她,若不是為了大局,他早已不顧一切來找她。
「我聽說納蘭瑞麟對你用刑,傷在哪兒?我看看。」她急著想知道他的傷勢如何。
「都是些皮肉傷,沒有大礙。」他不願讓她看見自己身上那些猙獰的傷口,知道會令她難受。
「讓我看看,真的沒事我才能放心。」說著,她伸手要解開他身上衣衫的盤釦查看他的傷勢。
他按住她的手,「挽秋,我真的沒事。」
「若真的沒事就讓我看。」她輕柔的嗓音裡透著抹堅持,「相公,我們是夫妻,還有什麼是我不能看的嗎?」
見她執意要看,寒見塵只好道:「我們回房再說吧。」
「好。」她牽著他的手,領他到出嫁前她住的寢房。
他這才脫下衣裳,看見他身上佈滿了觸目驚心的鞭痕,她頓時紅了眼眶,眸裡浮上淚霧,「你受了這麼嚴重的傷,怎麼還能說沒什麼」
「只要沒傷到筋骨,這些外傷對我來說真的沒什麼。」看見她眼裡的淚落下,他將她摟進懷中哄道:「妳別哭,我真的沒事。」
怕碰到他的傷口會弄疼他,丁挽秋小心翼翼推開他。「我去拿金創藥來。」看著他傷成這樣,她心口疼得發緊。
「不用了,我方才回來時已在廣仁家抹過傷藥。」
她淚眼凝視著他,「相公,以後不要再這樣了……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是怎樣的擔驚受怕?」
「不會了,這樣的事絕不會再有下次。」他保證。
她哽咽的再要求,「你是我的相公,以後有難我們要一起擔,你別再把我撇下。」
他冷峻的俊顏流露出一抹罕見的溫柔,頷首答應,「好,往後有什麼事,我不會再瞞著妳。」說完,他輕捧著她的臉,覆上她的唇。
壓抑多日的思念在這一刻潰決,他的吻彷彿熾烈的火焰,轟地燒灼起來。
她幾乎要承受不住他狂烈的吻,那吻來得又急又猛,讓她的心神幾乎要潰散,她雙腿虛軟得快要站不住,是他雙臂牢牢的摟著她,撐住了她的身子。
他的手解開她的衣襟,撫揉著她的嬌軀。
她低低一喘,「相公,你的傷……」
「不要緊。」這一刻沒有什麼比他想要她更重要了。
他再也難以忍耐對她的渴望,黝黑的眸裡染著濃濃的情慾,橫抱起她,走向床榻,大手一揚,揮落羅帳,掩住了裡面的旖旎春色。
 
與納蘭瑞麟貪汙一事有關的一干人等全被姚崇浩押入牢裡,這其中也包括仗勢欺人的李承祖,不日便要押解進京問罪。
寒見塵順利收回寒氏作坊,同時將寒夫人接回了寒府。
「納蘭瑞麟一倒,李承祖被抓,李記算是垮了一大半,就像被拔掉了毒牙的蛇,再也無法威脅到我們了,見塵,你這次做得太好了!」寒夫人欣慰的讚許。
對於她的誇讚,寒見塵沒有多說什麼,眸光裡沁出一抹柔色,注視著坐在一旁的妻子,她溫柔清雅的臉上也漾著暖笑看著他。
孟廣仁倒是興匆匆的接腔,「可不是嗎?這次一舉剷除了納蘭瑞麟和李記,真是大快人心。」
「相公,怎麼都沒看見含青姊姊回來?」突然想起這件事,丁挽秋問。
「我當初只是為了掩飾她的身分,才以侍妾之名讓她留在寒府,此刻事情已了,她自然要回到她大哥身邊,不可能再回來了。」寒見塵解釋著。
遲疑了下,丁挽秋啟口道:「可姊姊說她……懷了相公的孩子。」這陣子因為擔憂他的安危,她幾乎忘了此事,此刻才再想起。
「就是呀,見塵,這是怎麼回事?」寒夫人也覷向他問。
寒見塵眉間微蹙,「我不曾碰過她,她不可能懷有我的孩子!」
聽見他的話,寒夫人笑道:「妳看吧挽秋,我就說她是在撒謊騙妳。」
「挽秋,我與含青之間一直都只有兄妹之情。」寒見塵澄清,不希望她對他們的關係有所誤解。
彷彿要印證他說的話,有名下人拿了封信進來。
「少夫人,有人送來一封信要給您。」
「我的信?」丁挽秋好奇的接過信,發現是姚含青寫來的,連忙拆開信封,展信閱讀—
 
丁挽秋,妳還記得我曾跟妳說過我懷了見塵哥的孩子嗎?那是騙妳的,我並未懷有身孕,我想這件事妳應該已從他那邊知道真相了。
當初我會那麼說只是想氣氣妳罷了,因為我嫉妒見塵哥心裡只有妳一個。
我曾向妳提過,我在十三歲那年第一次見到見塵哥,就想嫁給他,我好喜歡好喜歡他。
所以我央求過大哥將我許配給見塵哥,但大哥不肯,我想他必是早已得知見塵哥對我只有兄妹之情,而無男女之愛才不同意。
這次我到蘇州來,也是拚命求大哥,他才答應,其實我是存著私心而來,我以為只要與見塵哥朝夕相處,他一定會愛上我。
可是事情卻不如我所想像,我沒有得到見塵哥的心,反而失去個重要的人。
我不該這麼任性,若我不來蘇州,師兄就不會為了救我而死。
我知道的,就像我愛慕著見塵哥那樣,師兄也傾心於我,但我以為我一直只把他當成哥哥,沒有男女情愛,可如今在他死後,我的心竟痛得宛如被撕裂開來!
這是為什麼?
每當我闔上眼,就會看見那柄原本要刺中我的劍,最後刺穿了師兄的胸口,那種後悔悲痛我幾乎無法承受。
我送師兄的遺體回去後,也不會再回蘇州了,所以妳放心吧,我不會再打擾妳和見塵哥。
 
姚含青字裡行間流露出來的哀慟,透過那些字跡傳遞了過來,令丁挽秋也忍不住感到哀傷,秀眉輕顰。
「挽秋,信上寫了什麼?」寒見塵關心的問。
她將信遞給他,他接過信,很快讀完,為她說明當時的情況。
「含青在將那只藏有密信的蠟丸送給崇浩時,半途遇上了納蘭瑞麟派來追殺的人,她師兄為了救她而死。」這件事是他事後聽護送她離開的護院回來時說起的。當時奉他之命去保護她的那幾名護院,也犧牲了兩人。
「我想,含青姊姊對她師兄也許並非如她信上所說,沒有男女情愛。」丁挽秋猜想也許姚含青早已愛上了她師兄,只是不自知。
寒見塵收起信,搖頭嘆道:「這丫頭八成一直沒弄明白自個兒的心思,可惜人已死,什麼都來不及改變。」只能徒留一抹遺憾。
丁挽秋滿眼柔情的凝視著他,悄悄的握住他的手,她很慶幸,她沒有錯過他。
他也牢牢握緊她的手,黝黑的眸中有著與她一樣的心思。
他們都很幸運,沒有錯過彼此。
尾 聲
雖然妻子不在意,但為了彌補成親時的遺憾,寒見塵仍是重新舉辦了婚禮。
這次沒有盈門的賀客,只有至親好友觀禮。
一條紅色的綵帶兩端握在新郎、新娘手裡,也將兩人的心牢牢的牽繫在一起。
寒夫人坐在堂前,連丁氏夫妻也被請來了。
看著女婿這麼鄭重的對待女兒,丁氏夫妻臉上滿是欣慰的笑意。
寒夫人也噙著笑,看著眼前這對她親手撮合的新人。她不奢求見塵能完全消解對她的怨氣,她只期盼,他們能恩恩愛愛的白首偕老。
一切就緒,丁應司嘹亮的嗓音高聲喊道:「新郎新娘準備拜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見新人行禮如儀,丁應司俊朗的臉龐上堆滿了笑容揚聲再喊道:「送入洞房—」
喜堂裡登時揚起笑聲和掌聲。
寒見塵緊緊的握住妻子的手,與她一起走進喜房。
回到寢房,寒見塵拿起秤桿挑起喜帕,英挺的臉上洋溢著歡喜的笑意,他執起她的手,俯下臉,在她額心珍愛的印下一吻,輕喚一聲,「娘子。」
她細長的眸子亮如點漆,粉唇彎起甜美的笑靨,柔聲喚道:「相公。」
澄亮的燭光下,兩人相視而笑,眼眸裡靜靜傳遞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情意。
我會寵愛妳一世,他如是說。
我會珍愛你一生,她如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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