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我一生只有三次告白機會,失敗就將孤獨終老,
我想自己大概是個傻子,才會把額度都用在同一人身上……
臧茜茜第一次告白,我的暗戀──
背景:高一時在公車上對高三學長古君天一見鍾情。
過程:高三畢典當天說了「我喜歡學長」,送上一個小仙人掌盆栽。
結果:因為個子矮又罩杯小,我慘被打槍。
臧茜茜第二次告白,我的「黯戀」──
我們十年後於臺北重逢,優秀學長是老闆,我恰巧成為他員工,
看見他,我依然心跳加速,沒辦法,誰教他在我心裡住了十年之久,
但或許是向他告白過的女生太多,他完全不記得我,
還把我和主管子虛烏有的緋聞當真,接著又誤會我勾引他弟弟,
我的心為此嚴重受傷,認清了學長永遠不可能看上我,
所以幫助學長取得德國代理權後,我依先前決定辭職離開公司,
在這能看見他的最後一天,我鼓起勇氣再次對他說「我愛你」,
想跟自己的十年暗戀說掰掰,並放棄對他的第三次告白,
可怎知我失戀買醉隔日醒來後,學長他……居然在我的床邊出現?!
請給告白掌聲鼓勵
學生時代的我悠遊在暗戀的美好裡,喜歡默默小心注意著對方的一切,蒐集他的所有訊息,幻想他就是我的王子,有一天一定會向我靠近。有幾次,感覺對方似乎察覺了什麼,但也許是矜持害羞及太彆扭,在不確定他心意和我是百分百相同的情況下,身為一個女生,我實在提不起勇氣試著告白,總是努力掩飾喜歡他的事實,因此,我的暗戀無聲無息,最後只能悄悄放棄。
「告白」這件事,真的很難,特別是在我們很年輕的時候。
在夏日星空《倒數三次我愛你》中的女主角茜茜則不同,她是個純情執著的女孩,勇氣和傻氣讓我很欣賞,尤其明知自己只有三次告白獲得幸福的機會,她還是孤注一擲的把這些機會都用在男主角古君天身上,這種向同一人屢次告白的毅力,令人佩服。第一次告白被打槍,她灰心卻沒有放棄暗戀,因為喜歡著古君天,是她心中微酸的甜祕密。第二次告白,兩人重逢發生了一些事,她難過得決定放棄他了,卻沒想到這一句「我愛你」,卻是她開啟幸福之門的通關密語……
很多人都以為,「告白」需要等待對的時機,但什麼時機才是「對的」呢?我只能說這是個無解的答案,重點是要無愧自己的心意,且不奢望回報。選擇告白時,我們的目的只是鼓起勇氣給自己一個機會,不讓青春留下遺憾,就算對方的回應只有「謝謝」兩個字,還是要有祝他幸福的風度,因為曾經喜歡過的人,都希望他好;因為對方曾給了許多酸甜苦辣的回憶,豐富我們的人生,我們甚至也該向他說「謝謝」。
妳知道的,愛情之所以珍貴,就是因為兩情相悅不容易,他不喜歡妳,不是他的錯。
看完了《倒數三次我愛你》,我的心情隨著茜茜一起高低起伏,有時竊喜、有時落寞,那是因為真正能體會到非常喜歡一個人,卻害怕被他拒絕的感覺。然而,茜茜終究是勇敢的,所以她沒有辜負自己的十年暗戀,最後得到了幸福,皆大歡喜。我不能說每個告白都會成功,也不是說成功後就保證永遠幸福,但可以確定的是,沒有跨出那一步,就無法知道前方是什麼風景。
記得國中時有個男孩向我告白,我還記得他的聲音顫抖,樣子看來十分緊張不自在,不過我卻因為不喜歡他,拒絕得很直接。看著《倒數三次我愛你》的茜茜,不知為何我總是想到他,想跟他說聲「對不起,謝謝你的喜歡」,很想告訴他「你其實很不錯,我祝你幸福」。
能被告白,是一種幸運;敢於告白,不愛也請給他/她掌聲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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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少女情懷總是詩,十五歲的臧茜茜喜歡少女漫畫跟羅曼史小說,成天幻想著自己會遇上命中注定的白馬王子或是正義騎士。
高一開學的第一天,她穿著漂亮的新制服還有新皮鞋,高高興興的去趕公車。
車來了,嬌小的她被其他人擠到了最後,但是她不氣也不惱,因為奶奶總說:吃虧就是占便宜。
而她,將最愛的奶奶所說的話奉若太皇太后的懿旨般。
終於,輪到她上車了。
她面帶笑容,心情飛揚的踏出腳步,彷彿只要跨出這一步,便是步上康莊大道般。可就在她右腳踩上公車的同時,左腳的皮鞋竟然投奔自由,離開了她的腳丫子。
黑皮鞋滾了兩圈,掉到地上,像翻白肚的魚躺在那兒。
她該立刻下去穿上鞋,因為她的皮鞋是新的,襪子卻不是。穿舊襪子也就罷了,偏偏那腳拇指的地方還破了個洞,讓她糗到爆。
不過她太緊張了、腦袋也亂成一團,就那樣僵著,一動也不動。
「欸!同學,妳上不上車?」司機對著卡在門邊的她喊著,語氣有點不耐及不悅。
她這人最怕有人對她兇,司機的口氣稍微重了點,她便更慌了。
她發誓,自有記憶以來,這是她遇過最丟臉、最尷尬的事情。
這時,有個同校的高個子男生慢條斯理的走了過來,他彎腰撿起她掉在地上的皮鞋,不發一言的擺在她腳邊。
她愣了一下,趕緊套好皮鞋,上了車。
高個子男生緊跟著她後面上來,站在她旁邊。
她的高度只到他胸口,但恰好夠瞄見他胸口上繡的年級槓。他是三年級的學長,而且是帥到爆錶的學長。
他默默幫她撿鞋,並擱在她腳邊讓她穿上……天啊,她簡直像是掉了玻璃鞋的仙度瑞拉,而他是……
慢著,仙度瑞拉穿的不是黑皮鞋,更沒穿著腳拇指跑出來見人的襪子。
頓時,她又覺得好糗。
「唉……」不自覺地,她竟嘆了一口氣。
「一大早嘆什麼氣?」突然,身邊的他發出了低低的聲音。
她絕不是花痴,但她忍不住想尖叫,「天啊,連聲音都這麼好聽?!」
沒錯,他有著低沉又厚實的嗓音,而且語調不疾不徐,好聽到讓人起雞皮疙瘩。
但……慢著,他是在跟她說話嗎?
回過神,她轉頭並抬頭看著他。迎上他的臉,她將他的五官睇得更加清楚。
唔,怎麼會有人長得這麼賞心悅目?他的存在,根本是危害少女的健康。
劍眉星目、鼻梁高挺、飽滿的唇片……他的眼睛是漂亮的淡褐色,深邃而迷人,理著平頭,看來十分俐落。
他頸子的線條很美,夏季襯衫底下是他厚實的胸膛。雖然還只是個十八歲的少男,卻已經有著男人的氣息。
當她的眼睛虔誠的「膜拜」了他一圈,再回到他臉上時,她發現他正皺眉看著她,那眼神像在說:「這麼盯著男生看,妳有沒有羞恥心?」
她覺得好糗,連忙將頭壓低。
「是新生吧?」他問,聲音聽起來有種說不出來的威嚴。
「是。」她小小聲的回答。
在接下來三十分鐘的車程裡,她以為他還會跟她說什麼,但是直到下車,他都沒有再說話。
第一章
開學第一天,茜茜就有了三個收穫。
一、她交到了一個好朋友——洪竇人。
二、從直系學姊那兒知道公車上的學長大名——古君天。
三、綽號「紅豆仁」的竇人,幫她取了一個綽號——髒兮兮。
老實說,髒兮兮這個綽號已經跟了她好久,打從幼稚園開始,就有調皮的小男生叫她髒兮兮。她以為上了高中就不會再有人幼稚的故意把她的茜唸成西,沒想到……
知道她對古君天一見鍾情,竇人非常熱心的當起包打聽,從更多學長姊那兒得到他的資訊。
「欸,髒兮兮,我跟妳說喔,古君天是個非常爭議的風雲人物耶。」竇人神祕兮兮的說。
爭議?是怎樣?他在幹了什麼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壞事之後,又扶著老太婆過街,幫遊民蓋棉被嗎?
「據說他爸爸是軍人,所以他很會打架,可他媽媽是老師,他功課又很好。」
「喔~」茜茜思忖了一下,高興地說:「那他算是允文允武嘍?」
竇人翻了白眼,「妳真樂天。總之聽學長說他擁有稱霸南部所有高中的力量。」
「哇,這麼說……他是南方霸主嗎?崇拜!」她眼睛發亮。
「還有啊,他走過、坐過之處,寸草不生。」
「蝦米?這麼神?」她眼睛蹦出愛心。
「而且他只要一動手開打,就要等到對方跪地哭爹喊娘的求饒才肯罷手。」
「那他一定能保護我永遠不被欺負。」她的眼睛放起煙火了。
「……」竇人無言的看著她,不知該說什麼。
「紅豆仁,妳覺得我是花痴嗎?」接受到好友的眼神,她像隻委屈的小狗般看著竇人。
「我絕不會說自己的朋友是花痴,不過妳是白痴。」竇人毫不留情地表示。
雖然覺得她是個白痴,但身為好友,竇人還是經常提供她一些關於古君天的資訊及消息。
整個高一上學期,她都密切的注意著古君天的動向。為了能爭取多一點見到他的機會,她每天冒著上學遲到的風險等他一起搭公車,放學時也一定躲在校門口附近等他出現才一起去搭公車回家。
即使他曾為她撿過鞋,又跟她說過幾句話,還每天在公車上碰面,但卻從來不曾跟她再說過話。
她像是看不見的空氣般,在他眼裡毫無存在感。
不過她很樂觀,能這麼時時看著喜歡的人,已經是一種幸福。
某日,她跟竇人一起逛街,突然被一名坐在街邊陰暗角落裡的歐巴桑喚住——
「小妹妹,等等。」
歐巴桑叫的不知是誰,但聽到「小妹妹」三個字,她不知為何就停下腳步了。
跟歐巴桑的目光相對時,她心裡有種奇異的、說不上來的感覺。
歐巴桑畫了個大濃妝,燙著大捲捲頭,身上穿著奇怪的印度風服飾,脖子上跟手上戴著各式各樣的飾物,活脫脫像棵聖誕樹般的花俏。
她擺了張毯子坐在地上,面前擱著一顆水晶球,毯子的角落放著一個寫著「魔朵麗兒占卜」的牌子。
「小妹妹,我是占卜師魔朵麗兒。」歐巴桑說。
「髒兮兮,她看起來怪怪的,快走。」竇人想把她拉離現場。
「小妹妹,幫妳占卜吧。」歐巴桑說:「我平時替人占卜都收一千元的,我覺得跟妳似乎有緣分,收妳一百元就好。」
一百元?嗯,那得少吃一餐麥當勞呢。
當她正在猶豫,自稱魔朵麗兒的占卜師忽問:「妳現在是不是有個非常喜歡的人呢?」
茜茜一驚。「妳怎麼知道?」
她高深莫測的一笑,「因為我是魔朵麗兒啊。」
不顧竇人的反對,茜茜著魔的走向魔朵麗兒,乖乖掏出一百塊紙鈔。
魔朵麗兒收下一百元,抓起她的水晶球捧在手心上。「來,把妳的手放在占卜球上……」
茜茜疑怯的伸出手,輕輕碰著水晶球。
「嗯……」魔朵麗兒閉上眼睛,發出嗯嗯嗯的聲音,似在沉思。
須臾,她睜開那塗著紫色眼影、戴著猶如羽扇般假睫毛的眼睛,直盯著茜茜。
「小妹妹,妳這一生只有三次告白的機會喔。」
「欸?」她一愣。
「妳要審慎的、小心的使用這三次告白機會,因為一旦用完了,妳就與愛情無緣,注定終生孤獨。」
「……」她呆住了。
畢業典禮結束,茜茜帶著卡片及一個可愛的仙人掌小盆栽,在竇人的陪伴下跑到了正與同學邊聊邊走出禮堂的古君天面前。
看著突然跑到自己面前的她,古君天微頓了下。
「幹麼?」他冷冷地問。
「古……古學長,我是髒兮兮……啊不是,我是臧茜茜!」她緊張得語無倫次。
「幹麼?」他依舊面無表情。
茜茜怯怯的抬起眼瞼看著他,滿臉漲紅。
「我……我先恭喜學長畢業。」她說。
「我像是畢不了業嗎?」他手上捧著大堆的獎章跟獎狀說。
「不……不是啦。」茜茜將藏在身後的卡片跟仙人掌盆栽拿出來,「這是我送給學長的禮物。」
他挑了挑眉,「仙人掌?」
「仙人掌防小人。」她說。
古君天連聲謝謝都沒說,直接收下她的卡片跟仙人掌,邁步就要走。
「學長,等一下!」茜茜情急的拉住他的衣角。
他轉頭看著她,微微皺起濃眉。「還要幹麼?」
「古學長,我……我……」
魔朵麗兒說她一生只有三次告白機會,而她就要用掉第一個了——在他身上。
「我喜歡你。」古君天幽幽吐出一句。
茜茜大吃一驚,瞋瞪著雙眼看著他。
他……他也喜歡她嗎?老天,她高興到快得心臟病了!
他挑眉一笑,語帶調侃地續道:「妳是要跟我說這個嗎?」
「……」什麼嘛,原來他只是替她說出她想說的話,唉~
「是……是的,我喜歡學長。」她低下頭,小小聲的說。
唉,她這第一次的告白,實在有夠失敗。
「妳想當我女朋友?」他問。
茜茜抬起頭,迎上他冷淡的黑眸。
「妳多高?」他問。
「一……一五五……」她心虛的說。
「妳只有A罩杯吧?」
「我有B!」她極力澄清,但覷見他唇角勾起的那一抹黠笑,她知道自己出糗了。
B有很大嗎?居然還說得那麼理直氣壯。
「老古,」他身邊的同學以一種同情憐憫的眼神看著她,卻又忍不住的抿唇而笑,「你嘴巴真壞。」
「我只是實話實說。」他不以為意的回了同學一句。
「很抱歉,我不喜歡幼兒體型的女生。」他的視線回到她身上,「等妳『長大』了再來找我吧。」說罷,他邁開大步離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茜茜紅了眼眶。
她一向是個樂觀的人,可這一次,她樂天不起來。
「髒兮兮……」竇人趨前想安慰她,卻不知該說什麼。
她轉頭看著竇人,哭喪著臉,「紅豆仁,我……我好痛,像是被仙人掌扎了滿身……」
竇人拍拍她的肩頭,然後攬著她的肩,「走吧,下一個男人會更好。」
「嗚嗚嗚~」
這已經是茜茜上臺北以後的第七個聖誕節。
高中畢業後,她跟竇人都考上北部的大學,於是,兩人便一起負笈北上。
她們就讀不同的大學,但除了大一強制住校外,她們一直是最麻吉的密友兼室友。
認識她倆的朋友看著幾乎形影不離的她們,總戲稱她們的組合為「髒兮兮的紅豆仁」。不過這樣黏踢踢的關係,在竇人交了男朋友之後便改變了。
從前的聖誕節,她們總是一起過,可今年卻獨留茜茜一人。
雖然很寂寞,雖然很失落,但她也很替竇人開心,因為竇人的男朋友許珉志是個很優秀的男人。
一流學府畢業的他,現在任職於一家外商公司,職位及薪水都不低,最近還買了房。縱然還有近千萬貸款,但總算也有了自己的窩。
外面下著雨,從租屋處的窗口往外看,可以看見對面商店門口那顆閃亮亮的白色聖誕樹。
端著熱可可,茜茜倚窗獨飲,倍感寂寥。
形單影隻,寂寞像是隻慢慢吞噬食物的螞蟻般啃蝕著她的心。
一直以來,她都有竇人相伴,可如今竇人不再屬於她一人了……
「唉,好寂寞。」
喃喃說著之時,一張已經遙遠卻又莫名熟悉的臉孔浮現在她腦海裡——
古君天,那個說她是幼兒體型,狠狠打了她一槍的學長。都那麼多年了,為什麼她還想起他呢?
喔,不對,這麼多年來,她從沒真正的忘記他——雖然每次竇人問起時,她都死不承認。
聽說他畢業後便舉家搬到臺北,但除了這個,再無任何關於他的消息。
知道他在臺北,她任性的選了臺北的大學唸,以為總有一天能在這城市裡與他相遇,並偷偷下定決心當自己與他異地重逢時,要再對他二次告白。
可轉眼過了七年,她都已經快二十六歲了,卻從沒遇見過他。
只是,遇見他又如何?經過了這麼多年,她就算把牛奶當開水灌,也只長高了三公分,至於罩杯……連半級都沒升。
就算真的再碰見他,她在他眼裡還是不起眼的小雞。
「喀」地一聲,她聽見開門鎖的聲音,才回頭,就見穿著羽絨衣、脖子上纏著她親手織的圍巾的竇人開門走了進來。
在竇人身後跟著的,是提著大包小包的許珉志。
「你們……」她愣住,「你們不是去參加聖誕趴踢嗎?」
許珉志一笑,「竇人不忍心妳一個人在家,所以我們買了披薩回來陪妳。」
「紅……紅豆仁……」聞言,茜茜感動得眼眶泛淚。
為了她,竇人居然犧牲跟男友甜蜜的聖誕時光?一生得此知交,她已死而無憾了。
竇人拿掉圍巾,脫了外套,白她一眼,「幹麼一副要哭了的樣子?」
「紅豆仁……」茜茜擱下手中的熱可可,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她。
竇人是個很酷很率性的女生,可此時也不禁熱淚盈眶,但她忍住了。
她推開茜茜,啐道:「肉麻死了,洗手吃披薩了啦!」說著,她便逕自往廚房走去。
茜茜看著許珉志,滿臉歉意說:「許大哥,對不起,我壞了你們的聖誕節……」
許珉志一笑,「千萬別那麼說,當初我追竇人時,她就先告誡過我,她說我若愛她,也要愛她最好的朋友,在她心中,最好的朋友跟心愛的男人是等重的。我早有心理準備了,再說……我就是喜歡這樣的她啊。」
「許大哥,你真是個好人……」
竇人真有眼光,也有好運氣,遇上了一個好男人,而她也值得這樣的男人。
「欸,你們不去洗手,還在那兒窸窸窣窣的說什麼?」竇人走出來,像個嚴厲的媽媽般,「快去洗手啦!」
「遵命,老婆大人。」許珉志趁機吃了她一下豆腐。
竇人難得羞紅了臉,氣惱地嗔罵,「想死喔?」
看著兩人如此甜蜜恩愛,茜茜既羨慕又歡喜。好姊妹能得此良緣,她比任何人都要開心,只是,不知何時才能輪到她遇到一個能如此疼她、護她的男人呢?
洗了手,拿了杯子,三個人便圍在小桌旁嗑起熱騰騰的披薩跟可樂。
待肚子吃撐了,三人便閒適的癱坐在地毯上天南地北的聊著。
「阿志,你前幾天不是跟我提過小楊嗎?」突然,竇人問起。
「小楊是誰?」茜茜疑惑地問。
「阿志想介紹給妳認識的男生。」竇人說:「阿志說他很不錯,而且單身。」
茜茜尷尬的乾笑著,「不……不用啦。」
她現在不需要男朋友,而是工作。離職一個月了,她還沒找到新工作呢,再這麼繼續吃老本下去,她就要靠竇人養了。
「認識一下無妨嘛,小楊今年二十七,家住內湖,爸媽給了他一棟房子,月薪五萬,五子中就缺妻子跟兒子了。」許珉志打趣的說。
「我見過他喔,長得很像潘瑋柏,帥呆了。」竇人瞥了許珉志一眼,「要不是我已經有了阿志,一定把他留起來自用。」
「欸!」許珉志吃味了,「我也沒差到哪裡去吧?」
「真的不用啦,謝謝。」茜茜婉拒。
「妳都沒見過就說不要?」竇人瞪著她,「妳還想著終有一天會遇到他嗎?」
「誰?」許珉志好奇的問。
竇人說:「高中學長,無緣的人。」
許珉志微頓,然後笑了,「原來是學生時期的純純愛戀啊?妳還真是純情耶。」
茜茜有些難為情,「別笑我啦,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最好是過去了。」竇人不以為然的瞪了她一眼,「那種嘴巴壞、性格差的人,別留戀啦。」
「嘴巴壞、性格差?」許珉志皺皺眉頭,「他做了什麼讓妳到現在還這麼義憤填膺啊?」
「他拒絕髒兮兮就算了,還笑她身高矮、罩杯小,你說過不過分?」
許珉志差點笑了出來,但他知道他要是敢笑,肯定會被竇人海扁,於是努力的忍住了。「確實是挺過分的。」
「你才知道咧!」竇人氣呼呼地說:「就算那是事實,他也不該說出來,你說對嗎?」
「……」這下許珉志不知該如何搭腔。
茜茜用腳踢了她一下,羞惱地嚷道:「喂,妳幹麼補我一刀啦?」
竇人意識到自己嘴快,忍不住笑了,「Sorry。」
茜茜無奈地白她一眼。
「許大哥,」她轉頭看著許珉志,「謝謝你的好意啦,不過我現在比較需要的是工作,不是男朋友。」
「也是……」許珉志沉默了下,像是忽地想起什麼似的又道:「我們公司有個客戶那邊正要徵人耶,妳要不要去試試?」
「做什麼的?」茜茜睜亮眼睛。
「專做精密工具的。」他說:「這次徵才有十個名額,由各部門的主管自行面試,我有認識的人在裡面,幫妳說一下吧。」
茜茜猶豫了一下,「這樣會不會很像是走後門啊?」
「拜託,妳管它是前門還是後門,進得了門比較重要啦。」竇人積極地表示,「阿志,你就幫她一把吧。」
許珉志點頭,笑看著有所疑慮的茜茜,「放心,我只會請他注意妳一下,至於用不用妳,那是他的問題了。」
「就這麼說定了!」竇人不等茜茜回應便拍板定案。
茜茜低頭思索須臾,心想這也是個機會,試試無妨。
「好吧,那就麻煩許大哥了。」
前往許珉志介紹的那家公司面試前,茜茜先上網做了一下功課。
「銳達精密工具」創業已有二十年以上的歷史,公司負責人古文達原是接單代工的工廠老闆,後來獨立開發產品,慢慢開啟屬於自己的客源及通路,良好的品質獲得國內外許多廠商的信賴。
如今的銳達不只生產百款以上的大小精密工具,還代理經銷日德品牌,提供客戶一次購足所需的服務。其總公司設在北市,在中部及南部共有五家工廠生產製造,產品在各大通路及賣場都有販售,也有直營的門市。
五年前,銳達掛牌上市,即使在金融風暴時也安然度過,屹立不搖。
照這麼看來,許珉志替她介紹的銳達確實是家穩健經營的公司,不像她前一間公司,老闆說跑就跑,公司說倒就倒。
許珉志認識的人是行政室的室長——金萬億,若順利的話,他將變成她的上司。
元旦假期結束的第一天,銳達便打來電話,要她下午兩點前往面試。
雖然許珉志要她放輕鬆,但為表慎重,她還是穿上自己最昂貴的黑色套裝,還有竇人前不久送她的圓頭高跟鞋,提早出發。
她在銳達附近的一條巷弄裡發現一家專賣三明治的小店,雖是在巷子裡,但小小的店裡竟擠得水洩不通,她耐心排了二十分鐘的隊伍,終於買到了一份海陸總匯三明治外帶。
在巷口的超商再買了一瓶紅茶後,她便開始尋覓可以讓她稍事歇腳並用餐的地方。
非常幸運的,她在一家未營業的店家門口發現一張白色木造公園椅。
「今天真是太Lucky了,感覺會有好事發生喔!」她暗喜的自語。
於是,她坐在椅上,悠閒的享用她的午餐。
一點四十分,她動身前往一點半開始上班的銳達精密。
下了幾天雨,今天難得放晴,但路上卻沒有太多行人往來。不過當她越來越接近銳達時,卻發現出入的人好多。
銳達總公司大樓樓高十六層,公司裡除了各部門的辦公室外,還有兩間大會議室及三間小會議室、員工餐廳及員工健身房及娛樂室,是間規模大、福利好的本土企業。
雖然她已不是初出茅廬的社會新鮮人,但此時卻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尤其是當她意識到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時。
大家為什麼都偷覷著她呢?她穿著不得體嗎?還是……她臉上的妝花了?她穿的跟那些OL差不多,妝也畫得很淡,應該……
她不安的、怯怯的走向坐在櫃檯後的總機接待小姐。
「小姐妳好,請問要接洽哪方面業務?」有著甜美聲音,親切又漂亮的接待小姐開口問她。
「妳好,我是來面試的。」她說,「行政室的金室長約我兩點面試。」
接待小姐查看一下電腦資料,微笑點頭,「是的,金室長有交辦此事。」說著她站起來,優雅的指示著茜茜前往搭乘大約二十步距離以外的電梯,「行政室在六樓,請搭二號電梯上樓。」
「好的,謝謝妳。」茜茜向她致謝後,便轉身朝電梯走去。
電梯很快的到了一樓並開門,裡面沒人。她正準備步入電梯,忽然聽見有人喊著——
「斑馬,等等。」
她愣住。斑馬,等等?這裡又不是市立動物園,哪來的斑馬啊?
步進電梯轉過身,她看見一個戴著棒球帽,穿著一身輕便運動服,捧著一個看來沉甸甸箱子的高大男人朝電梯疾走過來。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男人已經走了進來。
「十六樓。」他以命令的語氣說著,有點不客氣。
茜茜愣了一下,乖乖的按下十六樓的按鍵。
這時,她從鏡子裡看見他的側臉,心跳頓時漏跳了一拍。
古君天?!
是真的嗎?不會吧?她八成是近視加深,再不就是……終於瘋了。
人家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應該是夜有所夢,日有所見吧?可憐啊,她終於因為眷戀他太久而產生幻覺了。
不行,揉揉眼睛先。
「斑馬,妳是誰?很面生……」男人將有點擋住他視線的箱子稍稍挪開,帽緣下那雙幽深黑亮猶如一口深潭般的眼睛直視著她。
這回,她清楚的看見了他的臉。
見鬼了!那真的是一張跟古君天有百分之九十九相似的臉龐。
真的是他嗎?來到臺北七年,她終於在這熱鬧卻寂寞的城市裡遇見他了嗎?
看她圓瞪著雙眼盯著自己,男人濃眉一皺,眼神像是在對她說:「這麼盯著陌生男人看,真沒羞恥心。」
她記得這種眼神,初次在公車上跟古君天相遇的那天,他就是用這種眼神看著她的。
「你是古君天?!」她一時激動的指著他的臉大叫。
他怔了一下,眉心處打上了十幾個死結。
「妳有必要那麼驚訝嗎?」他的視線迅速在她身上掃了一遍,「新來的?」
「我……」他不記得她了?她沒有太大的改變,只長高三公分,罩杯也未升級……但他完全記不得她了。「我是今天要到行政室面試的……」
「行政室在六樓。」他打斷了她。
她恍然大悟。對厚,她只記得幫他按十六樓,卻忘了替自己按六樓。唉~
這時,清脆的噹一聲傳來,電梯抵達十六樓,停了。
門打開,他邁開步伐走了出去,頭也沒回。
茜茜將身子探出電梯外,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她真想追上前去拉住他,大聲的告訴他,她就是那個在他畢業時向他告白的學妹,可是……這麼做的意義何在呢?
她是誰,對一個根本不在乎她的人有何重要?
不過話說回來,他也在銳達上班嗎?看他穿著運動服,又抱著裝滿器具的箱子,實在不像是一般的上班族。
欸,慢著,銳達的老闆姓古,他也姓古,難道說他是……
喔不,他不可能是小老闆或少東吧,若他是,絕不會活像個打雜跑腿的一樣在公司裡晃來晃去。
「啊!」一條警覺的神經將她拉回,她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事——面試。
退回電梯裡,她飛快的按了六樓,來到行政室——
走進行政一室,午後近兩點,辦公室裡鬧烘烘的,每個人都像工蜂似的忙碌著。
「不好意思,我是來面試的臧茜茜,我找金室長。」她小聲的說。
沒人理她。
正要再開口,身後突然有人拍了她一下。她嚇一跳,猛地回頭。
站在她身後的是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穿著淺灰條紋西裝,一派文青模樣的男人。男人端詳著她,眼底充滿驚奇。
「妳該不會就是今天來面試的臧茜茜吧?」男人問。
她怯怯點頭,「是的,我是,請問你是……」
「我是金萬億。」
「欸?」得知眼前的人便是金室長,她立刻彎腰鞠躬,「金室長,你好,我叫臧茜茜。」
金萬億笑看著她,「不必拘束,我很隨和的。對了……妳剛才是不是在哪裡坐過?」
她不解的望著他,「嗄?」
他拉著她走到牆邊供大家整理儀容的落地鏡前,將她轉了過去——
她往鏡裡一瞥,發現自己的黑色套裝上有一條一條白色的印子,活像……突然,她想起剛才古君天叫她——斑馬?
「老天……」真的有夠糗!想不到多年後的重逢,她居然讓古君天看見她如此滑稽可笑的模樣。嗚~
看著她懊惱卻又羞紅著臉的可愛樣子,金萬億臉上出現愛憐的笑容。他覺得她很可愛,而他對可愛的女孩子特別沒有抵抗力。
「妳什麼時候能上班?」他問。
她愣住。什麼意思?她……她錄取了嗎?
「明天好嗎?」金萬億像是在看著一隻可愛的小動物般笑望著她。
她愣愣的點了頭,「我……我錄取嘍?」
「是啊。」他咧嘴一笑,「來,我先帶妳熟悉一下環境。」
說完,金萬億先領著她走到一個空著的位置旁,而只要她經過之處,所有人都看著她背上的白色條紋偷笑。
她覺得好糗,卻也只能強裝鎮定。
「這個位置是妳的。」金萬億說,「行政一室加上妳我共有十一個人,隔壁是行政二室。行政室負責的職務很多,但也很簡單,基本上就是配合協助其他部門交辦的事務。妳看起來很聰明,應該很容易上手的。」
「金室長。」這時,有個穿著合身套裝、梳著包頭的女人走了過來。
她看起來有點嚴肅、高不可攀,一副精明俐落的樣子。
「臧小姐,她是副室長尤美金。」
茜茜瞄了一眼她的工作證,尤美金,有美金,這名字取得真好。
「副室長,妳好。」她又恭謹的鞠了個躬。
尤美金寒著一張臉,什麼都沒說的將金萬億拉到一旁,低聲道:「你已經決定用她了?上午那兩個不說,等一下還有兩個要來面試耶。」
雖然她是壓低了聲音說,但茜茜還是隱約的聽見了。顯然地,尤美金對金萬億如此「草率」的錄取她頗有微辭。
她有點尷尬,卻只能枯等在一邊。
「我已經決定用她了。」金萬億語氣堅決。
「有沒有搞錯?她看起來很不牢靠。」尤美金說。
「妳從哪裡看出她不牢靠?」
「看她的衣服就知道。穿著那樣的衣服來面試,她也太沒神經了吧?」
金萬億不以為意的一笑,「妳不覺得她這樣很可愛嗎?」
「什麼?」尤美金怒目一瞪,「你該不是因為她可愛才錄取她的吧?」
「有一點啦,她讓我想起小鹿斑比,呵呵……」
「金室長,拜託你正經一點!」尤美金忍不住提高聲調。
金萬億臉一板,「好,我現在正經的告訴妳,我要錄用她。」
「金……」
未待她說話,金萬億便以手勢「命令」她別再發言,「Boss可是把用人這件事全權交由各部門主管處理,我說她可以她就可以,妳別再說了。」說罷,金萬億向茜茜走回來。
茜茜發現尤美金正用一種「仇恨」的眼神瞪著她,她心裡不禁有點剉。
「來,我帶妳到處看看。」金萬億說著,逕自往外頭走去。
茜茜怯怯的經過尤美金面前,尾隨著金萬億出去。
身後,有兩道如刃的目光朝她射了過來,讓她有種被仙人掌狠扎的感覺。
跟著金萬億熟悉了一下六樓後,金萬億將她送到電梯口——
「今天就先這樣了,希望妳明天準時上班喔。」他悉心叮嚀著。
「是,我知道。」茜茜十分感激願意給她機會表現的金萬億,即使他有一點點是因為她像小鹿斑比一樣可愛才錄用她。
「那就……明天見嘍。」金萬億俏皮地朝她眨了一下眼,「期待再相逢。」
「……」他的舉動讓她有點無言,但「期待再相逢」這句話卻讓她想起自己一直期待著能再見面的古君天。
她想問金萬億,古君天是不是銳達精密的職員,又是在什麼部門工作,可一轉念,她打消了這念頭。
突然向人打聽他,可能會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吧?過了那麼多年,搞不好他都已經是人夫、人父了。
「再見,金室長,我明天會準時到公司的。」她說。
「嗯,等妳喔。」
「呃……喔。」
第二章
得知她被錄取,最高興的莫過於竇人。
看著好姊妹替自己開心的樣子,茜茜實在不忍壞了她的興致——雖然她很想老實告訴竇人,她看見了古君天。
竇人要是知道古君天可能也在銳達工作,應該會極力阻止她去銳達上班吧?
她一直很氣古君天,對她來說,古君天不只傷害了她最好的朋友,還蹉跎了她最好朋友最精華的幾年時光。
那麼多年的好姊妹,茜茜從沒欺瞞過竇人什麼,但這次,她決定將遇見古君天的事藏在心裡。
第二天,茜茜在上班前半小時便抵達銳達。
這時,公司大門還沒開,一樓大廳的燈也只半亮著。看見她在外面探頭探腦,警衛開了一旁的小側門——
「小姐,妳要做什麼?」
「你好,我是行政室的新職員臧茜茜,今天第一天上班。」
警衛打量著她,「有工作證嗎?」
「沒有。」
「沒工作證,我怎麼知道妳是不是職員?」
「……」也對。不過,她真的是新進職員啦!
「伯伯,我不是壞人,我真的是行政室的職員啦,我……」
「怎麼了?」突然,一記低沉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
她陡地一驚,只因那聲音是屬於……她猛地回頭,看見身穿一件套頭毛衣及牛仔褲,打扮十分休閒輕鬆的古君天。
古君天睇著她,挑了挑眉,「喔,斑馬啊?」
「古先生,你早。」守衛見到古君天,十分客氣禮貌,「這位小姐沒有工作證,所以我不能隨便放行。」
古君天微頓,睇著她問:「什麼名字?」
「臧……臧茜茜。」她說。
「妳被金室長錄用了?」
「是。」看來他對她真的毫無印象,即使她報上姓名也一樣。
「讓她進去吧。」古君天說:「她是行政室的新進職員。」
「是的。」守衛聽了他的指示,終於放行。
進入大廳,兩人一前一後的往電梯方向走著。
看著他的背影,茜茜有點望痴了,一個不小心,她絆了一下,跌了一跤,整個人用仆街姿勢趴在冰涼的石英磚上。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又在他面前出糗了。
嗚~如果可以,她真想一頭撞死。
古君天回過頭,看見她仆街倒在地上,當場愣了一下。
不會吧?這地面既沒高低起伏也沒障礙物,她是怎麼跌倒的?昨天是不小心坐到油漆未乾的椅子,把自己搞得像斑馬,今天又當著他的面仆街……
這麼少根筋的人,金萬億那小子居然敢用?
「喂。」他走了回來,像拎小雞似的把她從地上抓起來。
茜茜滿臉漲紅,羞愧得無地自容。
「沒受傷吧?」他問。
她搖搖頭,不敢直視他的臉。
雖然他已經不記得她,但好不容易在那麼多年後重逢,她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面前出糗,實在教她懊惱沮喪。
他睇著她,「妳這算不算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呸呸呸!什麼身先死啊?!「我是出師不利啦!」她鄭重澄清。
「妳是不是少根筋啊?」他挑眉一笑,接著語帶警告的說:「在銳達工作可得警醒一點,要是一天到晚出包,我包妳撐不過三天。」
「是。」她乖乖受教,只因他訓人訓得好有架式。
「妳說妳叫什麼名字?」
「臧茜茜。」她又說了一次。
「弓長張?」
「不是,是藏字拿掉草字頭的臧。」她說。
他想了一下,「挺少見的姓……妳小時候應該常被叫成『髒兮兮』吧?」
「對欸,你怎麼知道?」
「隨便猜的。」他唇角一撇,「所以妳的綽號真的叫做『髒兮兮』?」
「……」瞥見他眼底那一抹稍縱即逝的狡黠,茜茜知道自己中計了。
唉,看來髒兮兮這綽號是得跟她一輩子了。
走到電梯前,他按了鍵,電梯門打開。
他先進去,等她進來,然後按了六樓跟十六樓。
「你……你在十六樓上班喔?」她試探的問。
其實她比較想問的是——你記不記得我?還有,你還是單身嗎?
他微頓,一臉狐疑的看著她,「妳知道我是古君天,卻不知道我在哪裡上班?看來,妳根本不知道我是誰……」
「我……我知道呀。」
她當然知道他是誰,他是古君天,她暗戀好久又執著至今的高中學長。
他挑眉一笑,「如果妳知道,應該叫我一聲Boss。」
「欸?」她一愣。
Boss?他是說……她還沒反應過來,電梯已停在六樓。
電梯門打開,他把她推了出去,然後關上電梯門。
茜茜像根木頭似的杵在原地,看著那電梯一樓一樓的往上爬升,然後在十六樓停下。
她慢慢的回過神來,想起他剛才說的話。
他是銳達的老闆?老天爺,誰來扶她一把?她真的快暈了。
從前嫌棄她是幼兒體型的學長,如今搖身一變,成了上市公司的負責人……就算他還是單身,就算他記得她,他也已經是遙不可及、高高在上的人了。
嗚~她的暗戀注定無法開花結果了。
一整個上午,茜茜都在金萬億的親自指導下熟悉業務。
雖然她不時會想到古君天,卻還是認真的抄下筆記,並把金萬億交代的話放在心裡。
午休時間,金萬億帶她到二樓的員工餐廳用餐。
看見那豐富的菜色,她真是大吃一驚。有中式、日式、美式,甚至還有義式料理……而且一份餐只要五十元。
嗯,可以連晚餐一起包了。她忍不住在心裡盤算著。
若是午晚餐都利用公司的員工餐廳的話,她一天的伙食費便能控制在兩百元以內……對,她還可以幫竇人帶餐。
找了個位置坐下,金萬億便開始喋喋不休的對她做起身家調查。
大部分的女人都討厭嘴巴說個不停的男人,可老實說,她不覺得金萬億討厭。不是因為他錄用了她,而且對她好,而是因為他讓她想起她媽媽。
是的,他吱吱喳喳說個不停的樣子跟她愛碎碎唸的媽媽像極了。
想著,她不禁覺得好笑。金萬億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身體裡卻彷彿裝著一個六十歲的歐巴桑靈魂,談話內容裡經常出現燉補煲湯這樣的話題。
吃完午餐,正要離開,金萬億被業務部的人喚住,於是茜茜先行回到六樓的行政一室。
距離上班還有二十分鐘,她可以稍微小瞇一下。
進到辦公室,裡頭只有三個正在聊天的女職員,其中一個便是尤美金。
見她進來,原本聊得高興的她們突然安靜下來。她有點尷尬,意識到自己似乎進來的不是時候。
傻笑一記,正準備轉身離開,尤美金喚住了她——
「臧小姐,怎麼不跟大家熟悉一下?」
茜茜吶吶的轉過身,不知該說什麼。她雖然少根筋,但也感覺得到尤美金不喜歡她。
「是啊,大家是同事,以後多的是相處的機會,幹麼不跟大家聯絡一下感情?」說話的是資歷三年的陳宜。
前輩開口了,她只能硬著頭皮,像是要參加什麼鴻門宴似的走上前。
「嗯……大家叫我茜茜吧。」她說。
「茜茜是金室長叫的吧?」陳宜酸溜溜的說。
頓時,茜茜有種被刺蝟扎到的感覺——雖然她沒真的被刺蝟扎過。
她知道尤美金她們對她有意見,她想,大概是因為金萬億一意孤行的錄用她。
「聽說妳是KBS的許先生介紹來的,是嗎?」這回說話的是兩年資歷的周家雯。
茜茜想,她說的應該是竇人的男朋友許珉志,於是,她老實的點點頭。
「難怪金室長會錄用妳,他跟許先生交情不錯。」陳宜說。
「有關係真好。」周家雯冷笑一記,「我可是寄了五次履歷,面試了兩次才進銳達的呢。」
茜茜無力反駁,她確實是在許珉志的推薦下進到銳達的。雖然他一再強調最後的決定權在金萬億身上,他只是開口提一下罷了,但金萬億那麼乾脆的錄用她,應該也有賣許珉志一點人情吧?
「好了啦,妳們別再說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在欺負新人呢。」尤美金語氣閒閒的打斷了她們。
「妳會覺得我們在欺負妳嗎?」陳宜彷彿會放出暗箭的眼睛盯住茜茜問。
迎上她的視線,茜茜想也不想的搖了搖頭。
她已經出社會三年了,明哲保身之道,她不會不懂。
她們是前輩,她只要乖乖受教就好。
「對了,茜茜……」周家雯故意用嬌嗲的聲音叫她,「妳有沒有男朋友?」
她誠實的搖搖頭。
「是喔?」周家雯故作驚訝,「妳長得這麼漂亮可愛,怎麼會沒男朋友?」
這問題茜茜不知如何回答,一臉苦惱。
「妳不知所措的樣子看起來既無辜又可愛耶。」陳宜哼笑一聲,「男人最喜歡妳這種看起來像是無害小動物一樣的女生了。」
茜茜背脊發涼,狂冒冷汗。
她真的好想逃,此刻的她就像是誤入叢林的小白兔一樣,除非奇蹟出現,不然鐵定小命不保。
職場真的很險惡,大公司尤其鬥得厲害。大家一殺起來總是刀刀見骨,拳拳到肉,毫不留情面。
突然,她懷念起之前那間老闆加員工不到十個人的小公司了……
「茜茜。」這時,金萬億的聲音傳來。
他走了進來,未發現茜茜神色有異,也沒察覺尤美金、陳宜跟周家雯眼底的肅殺之氣。
「妳們在聊天啊?」他咧著嘴笑問。
「是啊,金室長,我們在跟茜茜聯絡感情。」陳宜笑笑說。
「是喔?」聞言,金萬億十分高興,「這樣吧,今天下班後辦個歡迎會,大家一起去唱歌,我請客。」
「欸?」茜茜一聽,連忙婉拒,「不……不用啦,金室長……」
「沒關係。」金萬億興致勃勃的詢問著尤美金幾人,「怎麼樣?妳們去不去?」
陳宜跟周家雯不約而同的看著尤美金,似乎在等著她的回應。
尤美金頓了一下,淡淡地點頭,「也好。」
「那就這麼說定嘍?」金萬億對著茜茜一笑,「妳不能拒絕。」
茜茜眼底有著愁色,但是因為不忍辜負他的好意,硬是擠出了笑容。
星期五。
雖然只上了三天班,但茜茜卻已經有種快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金萬億交辦給她的明明都是些簡單的工作,可她卻在尤美金等人的緊迫盯人下差點兒窒息。
想到明天便是週休,總算能稍稍喘口氣,她真的高興到想哭。
午休時間,為了擺脫每天都拉著她一起吃飯的金萬億,她在洗手間待了十分鐘才下樓。
端著擺著三個便當盒的餐盤,她開始排隊點餐——
「妳那麼小一隻,這麼能吃啊?」
突然,身後傳來古君天的聲音,她嚇了一大跳,猛地回頭,只見古君天不知何時已排在她後面。
剛才專注的瞄著菜色,她一點都沒發現有不明飛行物進入雷達區……喔不,少根筋的她根本沒有雷達那種東西。
看他盯著三個便當盒瞧,她覺得好糗,也怕他會認為她在揩公司的油——雖然這麼做的人不只有她。
「都是妳要吃的?」古君天好奇的看著她盤上的三個便當盒。
她搖搖頭,老實地說:「有一個是幫室友帶的晚餐……」
他其實不在意,卻還是故意捉弄她,「連妳的室友都揩公司的油?難怪這一季的營收沒往年好……」
聞言,她嚇得差點兒沒跪下對他說一聲「皇上饒命」。
「對……對不起……」她壓低了頭,羞愧得不敢看他。
見她當真了,他忍不住蹙眉一笑。
真是個天真的笨蛋。依他看,就算他告訴她明天是世界末日,她都會信。
「騙妳的,妳也信。」
「欸?」她一怔,抬起眼望著他。
他是在捉弄她嗎?他堂堂一個大老闆,居然會尋她這小職員開心?
忽然之間,她覺得自己像是活在深宮內院裡的小奴婢,只因皇上多問個兩句話就心花怒放,歡喜不已。
喔慢著,她真是中了清裝劇的毒了,真不該陪竇人看連續劇。
「古……古先生也吃喔?」她拉回心神,怯怯的問。
「我還沒修煉成仙呢。」他傻眼。這是什麼蠢問題?
「不是啦,我是說……」她一急,又滿臉通紅,「我是說你也吃員工餐廳的東西喔?」
「只要人在公司,我都在員工餐廳吃飯。」說著,他以眼神示意「輪到妳了」。
茜茜急忙上前點餐,因為有三個餐盒,所以花了一點時間。
點完餐,她卻找不到位置用餐,於是,她捧著三個餐盒走出餐廳,準備回辦公室。
等電梯時,古君天也帶著餐盤走了過來,雖然兩人之間尚有三十公分的距離,可她的心臟卻跳得好快、好快。
哎呀,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他的存在還是危害著她的健康。
電梯開門,兩人前後走進了電梯,她先替他按了十六樓。
「找不到位置吃飯?」他問。
「嗯。」
「那就跟我來吧。」他說。
「欸?」她一怔,疑惑的看著他。
跟他去?那是什麼意思?去他辦公室吃飯嗎?她何德何能有此待遇?
電梯抵達十六樓,他讓她先走出去。
一出電梯門,眼前是一條鋪著淺灰藍色地毯的長廊,電梯門的正對門是一間會議室,會議室旁邊則是他的辦公室。
長廊兩邊牆上掛著很多畫,近看時就發現那全是拼圖。
「古先生,你喜歡拼圖啊?」她克制不住好奇的問。
「嗯,打發時間。」
「你時間很多嗎?」她沒多想的就問。
他回頭白她一眼,「我看起來像是很閒的樣子嗎?」
「……」奇怪,明明是他說拼圖是用來打發時間的。
「那是讓腦子抽離工作的最好方法。」他說,「我可忙得很。」說話同時,他已經帶著她走到長廊盡頭。
門推開,是逃生梯,可他不是往下走,而是往頂樓去。
茜茜滿心疑惑的跟在他身後。他要帶她去頂樓吃飯?一月天,冷得半死,他在想什麼?
這時,他推開頂樓的門,一陣風捲了進來——
隨他踏出那扇門,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森林……不,頂樓絕不會有森林,了不起只會有空中花園罷了。
可是,真的有夠誇張,這個空中花園林木成蔭,綠意盎然,置身其中,感覺好像來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世界。
她目瞪口呆的反應,古君天一點都不意外,絕少有人發現頂樓竟有如此景致時不瞠目結舌,發出驚嘆。
不過話說回來,他為什麼帶她上來?
頂樓是屬於他私人所有,別說是一般職員,就連高階主管都不曾上來過。
至今來過這個地方的人寥寥可數,除了他家人跟負責養護的園藝公司人員外,再也……怪了,他是哪條筋不對,居然帶她上來了?
「天啊!」茜茜迫不及待的擱下餐盒,沿著造景做出來的小徑繞了頂樓一圈。
她隱入林蔭之中,他看不見她,卻不斷聽見她發出的驚呼。
「喔!喔!天啊!喔!」
終於,她繞了一圈,滿意的跑了回來。
她白淨的臉上泛著玫瑰色的光澤,氣息還有點輕喘。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她樂不可支,「這裡好神奇喔!」
看著她眨動的雙眼,還有那像孩子般興奮的笑臉,古君天心頭震了一下。
他總算知道金萬億為什麼錄用這隻冒失鬼——她是隻可愛的冒失鬼。
「古先生,你怎麼會突發奇想在頂樓弄一個森林?」她好奇的問:「颱風天怎麼辦?」
「當然是做防颱準備。」真是個笨問題!
「澆水的時候,你辦公室不會漏水吧?」
「所以要做防水工程。」天啊!
「樹根會不會穿透樓板,鑽到下面去啊?」
「……」他開始後悔帶她上來了。如果可以,他想把她從這裡扔下樓去。
她活像個五歲的小孩,問題多到他快捉狂。
看見他臉上那不耐的、火山快爆發般的表情,茜茜警覺地打住,「我的問題太多了,是吧?」
「是。」他毫不留情地說,「而且妳問的,都是一些蠢問題。」
「欸?我覺得我的問題很實際耶!」
「可以吃飯了吧?」他不想再跟她討論這種毫無意義的話題,「妳以為下午不用上班了?」
「喔,對。」因為他帶她上來頂樓的祕密基地實在教她太驚喜了,她差點兒就忘記還有幾個小時才下班的事。
於是,她端起餐盒開始吃飯。
對她來說,這一切真像是夢,她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像這樣跟他並肩而坐,而且還一起吃飯。
他就在這麼近的地方,只要她伸出手就能觸碰得到,可是,他已經是她的老闆,她卻依舊是他看不上眼的那種女生,嬌小、單薄……為什麼她不能再高一點?為什麼她的胸前不能再多長一點肉?
正哀怨著,她瞥見他十根手指上空空如也。他,沒戴婚戒。
「老闆,你單身?」她急忙問。
「唔。」
古君天以為她會乖乖安靜的吃完飯,對他說一聲「謝謝」,然後就下樓去,沒想到,她可真是個問題寶寶。
現在是怎樣?她要對他做身家調查嗎?
「妳對我這麼好奇嗎?」他瞪著她問。
迎上他的目光,茜茜率直的點了點頭。是的,她好想知道關於他的一切,即使他已經是那麼遙不可及的一種存在。
看著她那率真直視他的眼神,古君天微微一怔。
在她到銳達來之前,他從沒見過她,可為什麼對她卻有種莫名的、說不上來的熟悉感?
他會把她帶到頂樓來,就是因為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嗎?
一直以來,他是個慣於與人保持距離的人,尤其是女人,可她卻打破了那種距離感,讓他……不,不對,身為老闆,他應該跟女性職員保持距離,他剛才是中了邪還是卡到陰,為什麼會將她帶上來?這事要是傳出去,別人又會如何看待?
「欸。」他直視著她,語帶警告,「絕對不要把今天的事說出去。」
她愣了一下。他指的應該是……他帶她上來的這件事吧?
「為什麼?」她問。
「因為我從沒帶任何職員上來過。」
茜茜微頓。從沒?所以說,她是他第一個帶上來的職員?
為什麼他會帶她上來呢?她有什麼特別的?難道過了這麼多年以後,他的喜好變了?從前不喜歡幼兒體型女生的他,現在……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激動起來,臉上充滿興奮及期待。
「老闆,你帶我上來是因為我……我有什麼特別的嗎?」
「嗄?」他濃眉一蹙,警覺的瞪視著她。
她誤會了什麼?她該不是以為他對她有什麼吧?真是夠了,她這種像營養失調小雞般的女人,從來不是他的菜。
「喂!」他沉聲一喝,直視著她,「妳不要會錯意,我對妳沒什麼想法。」
「……」
「說白一點,妳不是我的菜。」
頓時,茜茜怦怦跳的胸口,被他插了一刀。
是啊,她在期待什麼呢?他不是早說過了嗎?他對嬌小又只有B罩杯的她一點興趣都沒有。
以他現在的社經地位及近乎滿分的外表,只要勾勾手指頭就能有美女入懷,又怎麼會看得上她這種明明已是輕熟女,卻只有少女體型的女人?
她真是有夠蠢的。
「趕快把飯吃一吃,下樓去吧。」
「喔。」她氣虛的應道,像洩了氣的皮球。
站在鏡子前,茜茜拉緊衣服,往左側身看了看,再往右側身瞧了瞧,不由得哀怨一嘆。
「妳在幹麼?」竇人從浴室出來,見她在鏡前「搔首弄姿」,不免好奇地問。
茜茜轉頭,瞥見只包著大浴巾,酥胸半露的竇人。
「欸,我去隆乳好嗎?」她一臉認真的問。
竇人微怔,「妳發什麼神經?」
「我是說真的。」她有點激動,「現在不是有什麼自體脂肪移植的手術嗎?好像有個體型跟我一樣嬌小的女明星也去做了耶。」
竇人皺皺眉,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促狹地道:「妳沒發燒嘛。」
「唉唷!紅豆仁!」茜茜生氣地撥開她的手,「人家是認真的,妳根本不知道我哪裡痛啦!」
竇人忍不住一笑,「沒事吧妳?妳不是很崇尚自然美的嗎?」
茜茜往她胸前一瞄,哀怨地說:「妳這種E罩杯波霸不會明白我這種B罩杯女生的心情。」
竇人把她從頭到腳好好的看了一遍,「我覺得妳很可愛啊,而且很多男人都喜歡妳這種有著少女體型及少女氣質的女生,妳到底有什麼不滿的呀?」
「我不要很多男人喜歡我啦。」她低聲咕噥著,「我只要我喜歡的那個人也喜歡我……」
聞言,竇人敏銳地追問:「欸,髒兮兮,妳有喜歡的人啦?」
茜茜驚覺自己說溜了嘴,一臉心虛惶恐地搖頭,「沒……沒有啊。」
「妳最不會說謊了。」竇人盯著她的眼睛,「妳只要藏了什麼在心裡被發現,耳朵就會潮紅,體溫也會上升……」說著,她伸手摸了摸茜茜的臉頰。「厚,妳現在熱得像是發燒。」
「我……」被竇人這麼一說,茜茜更慌了。
「怎麼?妳才上班三天,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不……不是啦。」
「該不是妳喜歡的那個人喜歡波霸吧?」竇人沒多想,咧嘴笑說:「怎麼妳喜歡的人都是『豪乳控』啊?古君天是,現在這個也——」
「喂!」茜茜打斷了她,以生氣掩飾自己的驚慌心虛,「不要再說了,我真的會生氣喔!」
竇人斂起笑意,有點討饒了,「好啦好啦,不鬧妳了,可是老實說,妳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就說沒有。」她斬釘截鐵的回答。
竇人端詳了她一會兒,相信了她。
「那妳幹麼突然想隆胸?」
「我自卑不行嗎?」
竇人又瞧了瞧她的胸,語氣正經地說:「胸部又不是什麼重要器官,大小沒什麼差啦。再說,胸大也有胸大的煩惱,沒妳以為得那麼好。」
「那是因為妳大,才能說得這麼輕鬆吧?」茜茜幽怨的一嘆,然後看著鏡裡的自己。
想到自己又一次被同個人笑是幼兒體型,她真的好哀怨、好傷心也好沮喪。
妳不是我的菜。
嗚~他為什麼要說得那麼白?
雖說誠實是美德,可他不知道……善意的謊言是「積德」嗎?
下午,大家正忙著,有人又急又氣的衝進來。
「金室長!」漲紅著臉跑進行政一室的正是業務部的小張,他拿著兩張報價單跑到金萬億面前,「這是誰弄的?」
接過他手上的報價單一看,金萬億問道:「三和跟德利的報價單是誰傳出去的?」
茜茜把視線從電腦螢幕上移開,怯怯的舉起手,「是我。」
三和跟德利的報價單是上午時,尤美金交辦給她的工作。她的工作便是製作表格、檢查數目是否吻合,然後列印並分別傳真到兩家公司。
這份工作,她在午休時間前便完成了。
小張看著她,氣急敗壞,「妳是怎麼搞的?真要被妳害死了!」
看小張那生氣的模樣,茜茜心知自己必定是犯了什麼重大錯誤,不禁歉疚又不安。
她低下頭,不知該說什麼好。
「到底是怎麼了?小張。」見茜茜捱罵,金萬億有點不忍。
「她把兩家公司的報價單傳錯了,三和還無所謂,現在德利為了三和拿的單價比較便宜在跟我盧。」小張說著,氣呼呼的瞪著茜茜,「妳搞什麼鬼?知不知道業務有多難跑?」
「對……對不起。」茜茜差點兒就要掉下眼淚,不是因為捱了罵委屈,而是對辛苦跑業務的小張感到抱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的腰彎得不能再彎了。
「小張,抱歉啦,是我沒注意……」身為主管,金萬億扛起責任,「那現在德利那邊怎麼說?」
「能怎麼辦?只好重新報價了。」看在金萬億面子上,小張稍稍平息怒氣。
「真的很抱歉,你別生氣了。」金萬億拍拍他的肩膀,「改天請你喝酒,好嗎?」
小張看看他,再看看茜茜,沒好氣地說:「小妹妹,這次算妳命大啦。」
金萬億看著低頭不語、肩膀卻微微顫抖的茜茜,憐惜的蹙了蹙眉頭。
「好了,我先走了。」小張說著,轉身走出行政一室。
他前腳才走,尤美金已趨前,一臉嚴肅地問:「室長,就這麼算了嗎?」
金萬億微頓,「什麼?」
「我是說,臧小姐犯了這麼大的錯誤,難道不必負什麼行政責任嗎?」尤美金以嚴厲的眼神看著茜茜,「居然連這麼簡單的事都弄錯,她是小學生嗎?」
這時,陳宜跟周家雯也說了話——
「室長,這可是毀滅性的錯誤耶。」陳宜表示。
金萬億皺皺眉,「有那麼嚴重嗎?」
「當然很嚴重!」周家雯提高分貝,「我要是她,肯定自動辭職。」
茜茜知道自己犯錯在先,不敢說話。
「好了啦,我身為室長,屬下的錯就是我的錯。」金萬億見茜茜遭到圍剿,立刻展開護花行動,「要是這樣,我也得辭職了。」
聽他這麼說,尤美金一震。
「室長,你不是說真的吧?」她沒想到金萬億居然如此維護茜茜,甚至說出辭職這種話語。
「茜茜,」金萬億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別難過,人嘛,難免犯錯,以後小心一點就是了。」
茜茜自責慚愧得說不出話來。她想哭,但她知道犯錯的人沒有哭的資格。
「室長,真的很抱歉,給你添麻煩了……」她聲音微微顫抖的說。
「不會啦,頂多就是花一頓酒錢。」金萬億咧嘴一笑,「好啦,都回去工作吧。」
中午,員工餐廳。
尤美金、周家雯、陳宜跟兩個業務部及會計室的女職員同桌吃飯。
業務部的李香露好奇問道:「欸,把小張的報價單傳錯的聽說是個漂亮的新職員喔?她在哪裡啊?」
周家雯沒好氣地說:「她大概是覺得丟臉,今天自己帶便當在辦公室裡吃。」
「她哪裡知道丟臉了?」陳宜卻不以為然,「我要是她,今天一定不敢來。」
李香露低聲地問:「聽說你們金室長很照顧她,真的嗎?」
會計室的田家欣一臉疑惑,「照顧是什麼意思?」
「就是當她的靠山啊,妳真是天真耶。」李香露似笑非笑地睞她一眼。
「是怎樣?她長得國色天香嗎?」田家欣問。
周家雯輕哼一聲,「漂亮是沒有啦,裝可愛裝可憐倒是很行,犯了錯就梨花帶雨,十個男人有九個都會原諒她的。」
這時,大家看著始終不發一語的尤美金。
「美金,妳幹麼不說話?」李香露睇著她。
「沒有……」對於金萬億袒護茜茜之事,她是很不滿,但,她也不想在人家背後說三道四,尤其這還牽涉到金萬億。
金萬億是個很開朗、很會照顧人的主管,雖然有時有點小三八。他也確實是很喜歡在他眼中像小鹿斑比的茜茜,但他絕不是陳宜她們口中的豬哥。
她承認,她對茜茜嚴厲是夾雜了個人情緒在裡面,可她不覺得自己哪裡說錯。無論是誰犯了錯,都得負起應負的責任,金萬億不該全部攬下,助茜茜開脫。
想到金萬億居然毫不猶豫的以辭職負責來Cover茜茜的錯,她心裡既氣憤又難過。
他真的無所謂嗎?為了維護茜茜,就算離開銳達也在所不惜?
他難道不會捨不得這些同事?難道……真的一點都沒察覺到她對他的心意?
是的,她喜歡他,從他送清粥小菜去給獨居又生病的她那一天開始。
他送去的清粥小菜暖了她的胃,他關懷的眼神及問候則暖了她的心。她知道他對她只是單純的關心,再無其他,可卻還是忍不住對他存著希冀。
她以為只要在他身邊待得夠久,他終有一天會發現她的心意並接受,沒想到,她終究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茜茜天生長得可愛,活像隻小鹿斑比,而她……就是一副精明的狐狸臉。
「美金?」見她發怔,李香露碰了她一下,「沒事吧妳?」
她回過神,搖了搖頭。
「副室長一定是被室長氣到恍神了啦。」周家雯憤慨地說:「妳們不知道,我們金室長真的超誇張,那個臧茜茜第一天來面試,他就被她迷得七葷八素的,不管她會不會做事,金室長都不在乎,讓人看了有夠火大。」
這時,陳宜加油添醋地說:「就是咩,他們兩個常常在辦公室裡眉目傳情,真受不了。」
「真的假的?」像是聽到什麼不得了的八卦,李香露跟田家欣都睜亮了眼睛。
行政一室是陰盛陽衰的地方,三男八女,要是傳出什麼男女情事,她們倒是一點都不驚訝。
「當然是真的。」周家雯找尤美金替她背書,「不信妳問副室長!」
「美金,是真的嗎?」李香露急忙追問。
金萬億是常找機會跟茜茜說話,但說他們眉目傳情,那實在是過火了一點。
不過周家雯和陳宜是站在她這邊,跟她同一個鼻孔出氣的,她不想失去這兩個同盟。
於是,尤美金昧著良心,硬是點了點頭。
這時,周家雯就變本加厲了,「如果我男朋友的辦公室裡也有個『臧茜茜』,我一定得小心。」
「怎麼說?」已婚的田家欣問。
「拜託,她那麼會裝可憐,要是我男友一時把持不住,一定會『撩落去』的。」
陳宜附和著,「沒錯,那種搶人老公跟男友的小三最會裝無辜了。」
「男人啊,都難以抗拒無辜又無害、像小動物一樣的女人,可他們不知道美麗的東西都有毒。」周家雯說。
聽她們越說越離譜,尤美金實在不能認同。
可是,不想得罪盟友的她,終究選擇了沉默。
第三章
不到三天,金萬億與茜茜的閒話在公司裡傳了開來。
例行會議結束後,古君天自業務部高部長那兒聽到了傳聞,立刻拉下了臉。
他不反對辦公室戀情,但搞到謠言滿天飛,甚至引起其他同單位職員的不滿,就不是他所樂見的了。
不過比起這個,他更討厭的是職員在公司裡嚼舌根,聊同事的八卦。
於是,他當下便要求高部長提醒底下的人別再繼續談論此事。
回到辦公室,他先打了通國際電話到德國。他正在積極洽談一個代理權,可這位德國老闆馬克.曼尼斯至今還未給他確切的消息。
電話那頭,祕書告訴他馬克.曼尼斯外出,因此他只能留下口信,告知對方自己會再去電。
才擱下電話,祕書室便撥了通內線上來,要他記得六點半的工商餐會。
見時間已接近下班,他迅速的更換了衣服。
他平時喜歡穿著運動休閒服上班,只在特殊場合才換上西裝。在他的辦公室裡,祕書替他準備了好幾件襯衫、西裝、領帶及一雙皮鞋,以備不時之需。
換妥衣服,已是下班時間,他搭了電梯要直抵一樓,但電梯在六樓停了。
電梯門打開,外面站著的是她——臧茜茜。
她顯然嚇了一跳,像隻受驚的兔子般瞪大著眼睛望著他。
她真的有一張令人難以抗拒、可愛討喜的臉龐,他不難想像當她露出無助又無辜的表情時,金萬億是如何盡其所能的維護她。
話說回來,他不也像是中邪似的在一瞬間便邀請她到頂樓去?
「不進來?」他問。
「喔。」茜茜怯怯的走進電梯裡。
她想,看見員工如此準時下班,身為老闆的他一定不是太開心吧?
可是,她今天真的是情非得已,大學同學今天結婚宴客,為免遲到,她只好動作快一點。
「下班真準時。」他閒閒的說。
她一驚。果然,他不太開心。
「對不起,我今天要喝喜酒。」她試著解釋,卻又怕他認為她在狡辯。
「不,我不在乎員工準時下班,只要他把工作做好。」他說話的同時,電梯已經抵達一樓。
電梯門打開,他先步出電梯,茜茜隨後出來。
看著他的背影,茜茜心跳得好快。不是因為穿著西裝的他比平常看起來還要酷帥,而是剛才他冷冷看著她的眼神,讓她直到現在還覺得心驚。
他說他不在意員工準時下班,那為何要用那種嚴厲的眼神看她呢?
她正滿心不安的思索著,走出大門的他突然停下腳步——
「有些話,我要跟妳說。」
她一愣,疑惑的看著他。他要跟她說什麼話呢?是公事,還是……
「是。」她快步上前。
他繼續走著,而她滿心疑怯的跟在他身邊。
「妳聽到那些傳聞了嗎?」他問。
茜茜微怔,「什麼傳聞?」
他要跟她打聽什麼八卦嗎?唉,若是如此,他可真是問錯人了。
她這個人最不喜歡八卦,不管是政治人物的八卦、明星緋聞,還是辦公室裡的閒言閒語……八卦會腐蝕人心,到最後也常常扭曲人性,所以她不愛。
見她一臉疑惑,茫然的看著他,他有點訝異。
她真的不知道?那些事已經都傳進他耳裡了,當事人的她竟然還毫無所悉?
她是真迷糊,還是裝無知?
「妳還真是不食人間煙火。」他唇角一撇,冷然一笑,「妳可是當事人呢。」
「欸?」她是當事人?這會兒,她可有興趣了。
「妳幾天前是不是傳錯報價單?」他問。
茜茜心頭一驚。完了!他已經知道這件事,紙果然包不住火。
「老……老闆,不要開除我,拜託!」她雙掌合十的求他。
她這反應讓他覺得很有趣,忍不住撇了撇嘴角。但一意識到自己在笑,他又斂起笑意,微微板起了臉。
「我知道自己犯了錯,可是我……我會改進的,對不起!」她不想離開銳達,她……她不想離開他。
她要待在有他的地方,就算她只能遠遠的、偶爾的看見他。
盼了那麼多年,她終於在這城市裡再遇見他,她真的不想離開。
「妳放心吧,我只開除由我錄用的人。」
「咦?」她微怔,狐疑的看著他。
「是金萬億決定用妳,妳行不行也由他決定。」他說。
聞言,茜茜稍稍放心,偷偷的鬆了一口氣。
「妳很可愛,也很漂亮。」
古君天淡淡的說著,但那聲音卻響得像雷般的鑽進她耳裡。她驚訝的抬起眼怔望著他,臉上立刻浮現兩朵紅霞。
他為什麼突然誇她可愛漂亮?他……喔,天啊,她開心得快飛上天了!
「不過銳達要的不是可愛漂亮的人。」他直截了當,一點也不委婉的說:「如果妳只有楚楚可憐的本事,很快就會被淘汰的。」
剛才差點兒要飛上天的茜茜,此時硬生生的墜落地面,摔成肉醬。
她只有楚楚可憐的本事?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闆……」她受挫又驚疑不定的看著他。
「妳跟金萬億在交往嗎?」他又問:「還是妳只是在跟他搞曖昧?」
「什麼?」
「現在整個公司都在謠傳,說妳一無是處,卻因為有金萬億罩著而安然的待在行政一室。」他眉梢一挑,「這件事,妳沒聽說?」
茜茜搖頭,她是真的不知道。但若這是真的,那麼便能解釋為何她所到之處,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了。
「美色或許是一種武器,但絕不長久。」他語氣訓斥地道:「不管妳對金萬億是什麼想法,想留在銳達,就得用光明磊落的方法。」
說話的同時,他們已經來到銳達的另一處停車場入口處。
古君天看著始終沒說話的她,「我說的,妳都明白吧?」
茜茜強忍著幾乎要飆出來的淚,因為她不想他以為她又在「楚楚可憐」。
她是笨,她是犯了錯,但她絕沒有勾搭金萬億,更沒利用他以保住自己在銳達的職位。
「怎麼?妳要哭了嗎?」他微微皺起眉心。
茜茜抬起閃著淚光的眼,眼神卻無比的堅毅。
可不管她多麼努力的想忍住這起伏的情緒,還是不小心的流下一行淚。
她飛快的抹去它,把頭低下。
「覺得委屈?」
她不委屈,只是心好痛。被他這麼誤解,她真的難過得想去撞牆。
「好自為之吧。」他淡淡的說:「我一向不管這種事,只是一時興起提醒妳罷了。」
是的,他一向不管這種事,真要插手,也該是把金萬億找到辦公室聊聊,為何要跟她私下……看來,他也有點鬼迷心竅了。
不過話說回來,看她被他訓得淚水盈眶,他還真有種說不上來的罪惡感。
「妳要去哪喝喜酒?要我送妳嗎?」他認為她會婉拒他,這麼問只是想讓自己的罪惡感稍稍減少。
「謝謝,不用。」她抬起臉,眼神澄澈卻淚花閃閃的直視著他。
他早料到她會拒絕了,毫不意外。
「老闆,我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女生。」她秀眉一擰,微咬著唇,「再見。」說罷,她轉身邁步跑開。
看著她跑走的背影,古君天在原地杵了一會兒。
回過神來,他苦笑一下,轉身朝他的座車走去。
同學的喜宴上,茜茜悶悶不樂,幾度想提早離席,卻又覺得自己不該壞了那歡樂幸福的氣氛。
宴後,她莫名接到了同學拋出的捧花,教其他人又妒又氣。
要是沒發生稍早前的那件事,她或許會因為自己接到捧花而開心,開始胡思亂想些不著邊際的事,但現在,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她想把捧花送給另一個跟男友交往多年卻至今未走進禮堂的同學,可那位同學卻拒絕了她——
「妳是好意,但我不要施捨。」
女生真是敏感又複雜的生物,她明明是真心誠意的想把新娘的祝福送給同學,同學卻覺得那是施捨。
看來,她不只對男人的了解太少,就連女人,她都懂得不夠透徹,難怪這麼多年來,她就只有竇人這麼一個知心的好朋友。
竇人既不像男人般粗枝大葉,又不似女人敏感纖細,也許才正適合少根筋的她吧?
想到自己在銳達非但沒交到朋友,反倒成了顧人怨的對象,她真的有種明天就遞出辭呈的衝動及念頭。
可若是她真的那麼做了,豈不是反而落了個「畏罪而逃」的口實?
不,不行,她要做給大家看,她要做給古君天看。
她要他知道,她臧茜茜不是他聽到的、以為的那種女生!
回到家,去約會的竇人還沒回來,她正要回房間換睡衣,便聽到電話鈴響。
她一瞄,來電顯示著她家的電話號碼,於是她立刻抓起話筒,「喂?」
「茜茜啊?」電話那頭傳來的是高齡八十五歲奶奶的聲音,「是奶奶。」
「奶奶!」在這時聽見奶奶溫暖的聲音,她激動得差點哭出來。
爸爸是公務人員,媽媽是上班族,她從小就是奶奶帶大的。她跟奶奶很親,還同床睡到她北上唸大學。
「茜茜,去哪兒啦?奶奶打了好幾通電話了……」
「我去喝喜酒啦。」她吸了一下鼻子,整理好情緒。
「誰結婚啊?」
「大學同學。」她說。
「妳大學同學都結婚了,那妳呢?」臧奶奶期待地問:「什麼時候帶男朋友回來給奶奶瞧瞧?」
「奶奶,我沒有男朋友。」
「哎呀,我們茜茜這麼漂亮,怎麼沒男孩子追呢?」
「……」她有人追啊,只是要追她的,她都沒上心。「奶奶,怎麼突然打電話來?」她話鋒一轉的說。
「因為妳好久沒打電話回來了呀。」臧奶奶小小抱怨著。
「對不起,我這陣子有點忙……」
「找到工作了嗎?」臧奶奶也知道孫女上一家公司倒閉、老闆落跑,員工連薪水都沒領到的衰事。
「嗯,已經在上班了。」
「這樣呀,錢夠用吧?」臧奶奶小聲問:「要不要奶奶寄點錢資助妳呀?」
臧奶奶才說完話,電話那頭便傳來臧父像是擔心她聽不見似的說話聲——
「媽,您別寵她,叫她回來高雄找工作吧!」
「聽見啦?」臧奶奶笑問。
無奈地一嘆,「聽見了,在美國都聽得見。」
她爸爸從來不贊成她到臺北來,當初她要唸北部的大學時,不知道跟他盧了多久,又動用了多少人力(奶奶、媽媽及兩個哥哥)才終於說服了他。
臧奶奶呵呵一笑,「妳爸捨不得妳一個人在臺北吃苦,妳知道吧?」
「我知道,奶奶。」她說:「可是我不是一個人,還有紅豆仁呢。」
「說到紅豆仁,我稍早前打電話去跟她聊了幾句,聽說她現在有男朋友了?」
「嗯。」竇人跟奶奶還真能聊,居然連這種事都告訴奶奶了。
「我說茜茜啊,妳爭點兒氣吧,妳都二十六、七了。」
「奶奶,饒了我吧?」她哀求地表示,「人家現在事業為上啦。」
臧奶奶一嘆,「女人家要什麼事業?趕快找個好男人嫁,生幾個小鬼才是真的。」
「奶奶,我是人,怎麼生得出『小鬼』?您沒聽過『人鬼殊途』嗎?」
「少跟奶奶抬槓,奶奶是擔心妳呀。」
「我知道。」
「對了,妳今年會回來吧?」臧奶奶問。
茜茜前一份工作得輪值,因此有一年是過完了農曆年才回家,另兩年是到了初二跟初四才回家。
「奶奶好想妳耶。」
「奶奶……」聽見奶奶那撒嬌似的聲調,茜茜心疼又慚愧,話聲哽咽,「茜茜也很想您呀。」說著,她再也忍不住的哭出聲音。
今天受的委屈及挫折,在這一刻終於如洪水潰堤般,化作淚水湧出。
「茜茜?」臧奶奶驚疑心疼地問:「怎麼了?」
她知道自己不該讓奶奶及家人擔心,可她真的是憋不住了。
「奶奶,我沒事,只是……」
「別嚇奶奶,妳還好吧?」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調整一下失控的情緒,「奶奶,我很好,我會勇敢的。」
臧奶奶沉默了一下。
她知道茜茜受了挫折,心裡難受,這孫女是她帶大的,她比誰都還要了解。可茜茜已不是從前那個跌跤了便哭著耍賴要人哄、要人疼的小女孩,她已經長大了,大到可以好強的對她這個奶奶說一聲「我沒事,我很好」了。
在這個時候,她不必追根究底,非得問個水落石出不可。她要讓茜茜知道,不管受了什麼委屈,不管多傷心難過,家裡的大門永遠為她開著,奶奶跟家人的雙臂也永遠會為她敞開。
「嗯,我們茜茜已經是個勇敢的大人了……」臧奶奶用溫柔又溫暖的聲音對她說:「茜茜,想回來的時候就回來,知道嗎?」
「嗯,奶奶……」茜茜已經哽咽到無法言語。
知道她需要時間平復激動的心情,臧奶奶不再跟她說話,「那奶奶掛電話嘍?」
「嗯。」
「早點睡吧。」
「嗯。」
掛了電話,茜茜忍不住的掩臉而泣。她想電話那頭的奶奶一定知道她哭了,不管她掩飾得多好,奶奶總是懂她。知道她如今好強,不肯示弱,不願讓家裡人知道她遇上什麼困難,奶奶便也什麼都不問。
溫柔的奶奶不會對她說出「早就叫妳不要去臺北」這樣的話,總是慈祥的關懷著她,讓她明白不管外面風雨再大,家人所築起的堡壘永遠能為她遮風避雨。
她不能軟弱,她要成為一個絕對不會讓家人擔心的人。
「臧茜茜,打起精神來,別讓人看扁了!」她為自己打氣說。
茜茜拒絕金萬億一切的協助,並與他保持了距離。雖然看他一臉落寞的樣子,她心裡有點歉疚,但為了中止謠言,她只能鐵了心、眼睜睜的看著他難過。
在她眼中,金萬億就像是個很會照顧人的哥哥,她對他一點其他的念頭都沒有。
儘管奶奶總說行正坐端就不怕人說閒話,但在這節骨眼上,即使沒有什麼,她還是跟他保持安全距離比較妥當。
整整兩個星期,她都在詳記公司所有往來廠商及客戶,並了解公司所生產製造及代理販售的各種工具。從前的她,對那些冷冰冰、硬邦邦的「機絲頭」毫無概念,但現在她既然進了銳達,就要試著了解並接觸這些東西。
對於不懂的事,她到處問人,即使她感覺得到他們並不想教她。
可她不怕拿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一次又一次的問,直到他們即便不願意卻還是指點了她。
她每天下班都到公司的資料室去搬一堆厚重的目錄研讀,也閱覽許多相關的書籍及網頁,終於,她慢慢的搞懂了公司所生產的器具及其用途。
她的認真及努力,金萬億看在眼裡,尤美金更是看在眼裡。
打從茜茜進公司的那一天起,尤美金就覺得她是個漂亮的洋娃娃,卻一無可取——尤其是發生先前的報價單事件後。
但經過了這兩個星期,她對茜茜改了觀。
茜茜是真的傾注全力在研究、在學習,就算別人冷眼旁觀或是冷嘲熱諷,都沒能擊退她、打垮她。
她真的想改變,真的想向所有人證明她不是傳聞中的那種女生。
老實說,她有點感動了,這樣的茜茜,讓她想起了剛進入社會的自己。
茜茜確實是可愛的小鹿斑比,卻也是認真求生存的小鹿斑比。不管喜不喜歡,她都必須承認茜茜是個很有骨氣的女生。
先前的那些閒言閒語,她應該都聽到了吧?可她沒有逃之夭夭,反倒留了下來,盡其所能的向大家證明自己的能耐。
雖然目前她還沒有什麼顯著的表現,但她的拚勁卻是有目共睹。
「副室長,我剛才看過資料,這種表格已經沿用很多年了,對吧?」茜茜來到她桌邊,拿著幾張表格向她詢問。
周家雯跟陳宜她們斜眼偷偷瞟著,似乎在「監視」她的反應及態度。「同仇敵愾」的壓力讓她無法給茜茜好臉色,只能冷淡的回應著。
「唔,怎樣?」
茜茜怯怯的、誠意的笑問:「我研究了許久,發現這種表格的設計有點問題,數目、編號跟價目很容易造成混淆,所以……我可以改嗎?」
就是這表格讓她上次犯了錯。雖然大部分的問題還是出在她身上,但如果能將複雜的表格修改成易看易懂的格式,應該能讓日後的工作變得更輕鬆。
「表格是從很久以前沿用下來的。」尤美金說。
「我知道,但……可以讓我修改看看嗎?」茜茜央求地問。
「隨便妳吧。」尤金美只想趕快打發她走,免得「姊妹們」的友誼生變。
有了她的允准,茜茜歡天喜地,「謝謝副室長。」說罷,她轉身回到位置上。
尤美金偷偷瞄著她的背影,心裡有點歉疚。
「好,好,媽,我要下班了……知道,我不會讓自己累倒的,嗯,知道知道,好了,我掛電話嘍?掰掰。」
將手機往厚厚的文件夾上一擱,古君天鬆了一口氣。
他父母如今都已經在花蓮過著悠閒的退休生活,卻還是經常放不下心的打電話來關心他,尤其是他母親。
每當發現他工作得晚一些,她便會叨唸他不該當一個只知道賺錢的工作狂,要他好好照顧身子,要他有休閒的活動及時間,還要他趕快安定下來。
其實這些他都知道,只不過他是從父親的手上接下擔子,可不希望別人以為他只是個坐收成果的大少爺。為了扛起銳達的招牌,為了證明他有獨當一面的優秀能力,他得比任何人都拚。
抬手看錶,已經快八點,說真的,他的肚子有點餓了,於是他稍微收拾了一下桌面,然後抓起外套及車鑰匙,關燈離開。
走到電梯口,看見電梯停在六樓,他微微愣了一下。
已經兩、三個禮拜了,自他上次對她說那些話後,不知為何,這些時日他經常想起她。
當時她那脆弱卻又堅強、眼眶裡有淚水打轉、嘴唇微微顫動的臉龐,總三不五時毫無預警的就鑽進他腦海裡。
他對她說了過分又殘酷的話嗎?不,他只是說出事實。
只是……為什麼他明明是如此的理直氣壯,胸口卻充滿了罪惡感?
好幾次,他都想藉故到六樓去「巧遇」她,然後若無其事的跟她說幾句話,或是跟她的視線交會片刻,好讓她知道他並不是存心想「攻擊」她,但他向來是個不懂得如何對人示好的人,於是至今未有行動。
進了電梯,他先按了一樓。當電梯一樓一樓的往下降……十五、十四、十三……九……倏地,他著魔似的往「六」的鍵上猛力一按。
電梯在六樓停下,電梯門開啟,他往外一看,發現行政一室裡有燈光。
他其實不太喜歡員工加班,就算真的非得加班不可,公司也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加班不得超過七點。
他以為全公司只有他會待到七點過後,原來除了他,還有拚命三郎呀。
「是誰?」他忍不住好奇起來。
走出電梯,進到行政一室,他發現所有的燈都關了,只剩下辦公室裡的一角有著光線。
那角落裡傳來鍵盤滴滴答答的聲音,似乎還有人忙著。
他不動聲色的走了過去,看見在疊得像座小山似的文件夾及資料裡,有張緊盯著電腦螢幕的臉——
是她,臧茜茜。他真沒想到超過七點還在加班的人是她。
更讓他想不到的是,她認真到根本沒發現他已經站在她位置前。
她聚精會神的檢視著手上的資料及電腦螢幕,因為努力思索而不時的皺眉嘟嘴,模樣滑稽卻可愛。
不知為何,他竟出神的看著她,直到……她因為驚覺他的存在而嚇得尖叫。
「啊!」茜茜猛然抬頭,看見桌前不知何時站了個人而驚叫。
定睛一看,她赫然發現嚇得她魂飛魄散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古君天。
「老闆?!」她瞪大眼睛,眨了眨。
古君天濃眉一皺,拉回方才有點遠颺的思緒,「妳在做什麼?都已經快八點了。」說著,他看了看手錶,更正,「不,已經八點五分了。」
自他那天跟她說了那些話後,他們已經兩、三個星期連視線都不曾有過交集了,突然面對面的跟他說話,茜茜莫名的感到心慌。
「怎麼?妳太笨了,無法在上班時間完成工作,非得加班到現在不可嗎?」
不希望他誤會她在A加班費,茜茜趕忙解釋,「我已經打卡下班了。」
他微怔,「噢?那妳為什麼不回家?」
「我在修改表格。」她怯怯地問:「上班時有其他事要做,所以我利用下班時間做,可以吧?」
他往她座位旁邊一站,看著電腦螢幕上她重新設計的表格。
當他站在她旁邊,茜茜的身子不自覺的繃緊,短暫的停止了幾秒鐘的呼吸。
他的存在果然有礙她的健康,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即使下定決心不再執妄、即使他說了那麼傷她的話……
古君天仔細的看著她重新設計過的表格,發現她所設計的表格易看易懂,簡潔明白。「這是連笨蛋都能弄懂的表格。」
「……」茜茜心一沉。
他是在揶揄她吧?她特地留下來修改的竟是笨蛋表格?唉~
「很好。」他淡淡的說了句。
「欸?」她聽錯了吧?很好?他是在誇她嗎?
她懷疑又難以置信的抬起眼看著他,一臉「你是在耍我吧」的表情。
他睇著她,「妳做的表格很清楚,不錯。」
他是真的在誇她?!老天……
「幹麼?」他微微皺起眉頭。他在誇她呢,她那是什麼見鬼的表情?
「老闆,你不是在捉弄我?」她不相信,得聽到更確切的肯定。
「我為什麼要花時間捉弄妳?」他眉心一擰,雙手環在胸前,「我是說真的,這表格很好,以後就用這種表格吧。」
聽到如此確切肯定的認同,茜茜激動得淚水盈眶。她得到他的認同了,他不知道這對她來說是多麼的別具意義。
「喂,妳哭什麼?」發現她眼底淚光閃閃,他有點不知所措。
上次她淚眼汪汪是因為他教訓她,現在他是在誇獎她,她該笑,為什麼又快哭了?
茜茜抬手壓住眼角,努力的忍住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欣慰的笑著,「老闆,謝謝你肯定了我。」
「不過是誇妳兩句,妳有必要這麼感動嗎?」
「我……我感動得快死掉了。」她又哭又笑地說:「老闆現在知道我不是那種只會裝可愛,卻一無可取的女生了吧?」
古君天一頓。他上次對她說的那些話,果然嚴重的打擊了她。
「剛進公司,我確實還不是很進入狀況,不過我……我會努力的。」她一臉堅定的看著他。
迎上她率直又天真的眸子,他的心微微一動。「我又沒說要開除妳,妳幹麼……」
「我不希望你以為我跟金室長有什麼。」她打斷了他的話。
他微怔,「我沒禁止員工談辦公室戀情,只要不影響工作。」
「我跟金室長真的不是大家以為的那種關係,他就像是我的哥哥一樣。」
哥哥?她是那樣看金萬億的?
這話要是讓對她極具好感及興趣的金萬億聽見了,肯定不會太高興。但不知怎地,他卻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妳不喜歡他嗎?」
「我喜歡他,但不是那種喜歡。」說著,她下意識的直視著他。
她喜歡的人,就在她眼前,可是他卻根本不記得她了。
望著她過分專注的眸光,他心頭微微一顫。
須臾,他回過神,「好了,我知道妳不是傳言中所說的那樣。時間不早了,趕快回家吧。」說完,他轉身走了出去。
茜茜先將資料存檔,然後關掉電腦。收拾了桌面及包包,她關掉電燈,走出辦公室。
一轉身,她發現古君天還站在電梯外——
「咦?」她一愣,「老闆,你在幹麼?」
古君天皺皺眉頭,「當然是等妳。」他本來想走的,但一想到公司裡已經沒人,又有點不放心。雖然公司很安全,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
「為什麼?」她快步的走向他。
「到處黑漆漆的,妳不怕?」他問。
「我奶奶說『不做虧心事,夜半心不驚』,所以我不怕鬼。」她有點得意的說。
他眉梢一挑,「小妹妹,妳奶奶有沒有告訴妳人比鬼可怕?」
她先是一愣,然後才恍然明白,原來他是不放心她一個女孩子留在公司裡,才在這兒等她呀。
雖然他的表情及語氣是那麼的冷淡,但他終究是個溫暖的人,一如當年替她撿起鞋子的他。
「走吧。」他走進電梯,等著她。
她快步的進入電梯,往角落裡一站。
她還是好喜歡他,那心情即使過了這麼多年還是一點都沒變。
因為還是這麼的喜歡他,所以她得跟他保持距離,免得自己難以負荷那「喜歡N次方」的心情。
「肚子餓了嗎?」突然,他轉頭看她。
無預警被他的眼神襲擊,她胸口一窒。
「我請妳吃東西。」他說。
他要請她吃飯?真的嗎?這是為了獎勵她?還是……可不管是什麼,她都好高興。
雖然他是那麼遙不可及的一種存在,但在這一刻,她卻覺得他們靠近了。
怕他反悔,她用力的點了點頭。
雖然不是什麼燭光晚餐,只是在公司附近的7-11嗑著國民便當加關東煮,茜茜卻高興到想哭。
玻璃倒影中的他,依舊是往昔那個吸引著她目光,令她怦然心動的古君天。
她曾經放棄了,死心了,灰心了,覺得自己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他。
網路如此發達,相信宿命及緣分的她卻從來沒搜尋過他,只因她覺得,老天送到她面前的,才是命中注定。
儘管他跟她的身分已經這麼懸殊,儘管她曾打定主意將對他的情意深深藏在心中,儘管他是個不可能會愛上她的人,此刻……她卻有種再對他告白一次的衝動。
只是,被占卜師魔朵麗兒斷定一生只有三次告白機會的她,就只剩下兩次額度,她該將第二次告白獻給絕對會再一次將她打槍的他嗎?
他絕對沒被女職員告白過吧?如果她突然向他告白,他會怎樣?
哈哈大笑,以為她在搞笑?
不為所動,顧左右而言他?
還是……嗤之以鼻,笑她不自量力,妄想攀上枝頭?
她仔細一想,好像都不是什麼美滿的結局。
「妳沒跟家人一起住?」古君天忽地問她。
她回過神,「你怎麼知道?」
他翻了翻白眼,「妳腦袋不好嗎?上次妳不是說要打飯回家給室友吃?」
她微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喔,是啊。」
「為什麼不住家裡?」他隨口問著,「跟家人感情不好?還是家裡不夠住?」
「我跟家人的感情很好啊。」她說:「是因為我家在高雄啦。」
「噢?」聽到高雄,他微微瞪大了眼睛,「我高中畢業以前也住在高雄。」
她知道,因為她是他的高中學妹。
「妳什麼學校畢業的?」因為同是高雄人,他的問題多了。
「左中。」
「我也是。」
這巧合讓他感到驚訝,但他的反應卻讓她沮喪。
即使知道她來自高雄,即使知道她也是左中畢業的,他還是對她毫無印象。
為什麼他能忘得那麼徹底?為什麼他記不得曾經有個學妹送他仙人掌、對他告白?只因她矮、她胸前沒料,他就不把這事放在心上嗎?
不自覺地,她生起悶氣來。
「妳幹麼?」看她突然不發一語,嘴又翹得老高,他疑惑的睇著她。
她瞥他一眼,試探地問:「老闆,你在左中時是閃閃發光的風雲人物嗎?」
他一怔。風雲人物就風雲人物,幹麼還要「閃閃發光」?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閃閃發光,不過我還挺活躍的,怎樣?」
「一定有很多女生喜歡你,跟你告白吧?」
「是有。」
「你……你記得幾個?」她假裝若無其事地問。
他想也沒想的說:「一個都不記得。」
「什麼?!」她瞪大眼睛,氣呼呼的看著他,「怎麼可以這樣?你知道向喜歡的人告白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嗎?」
她如此激動的反應教他一怔。他是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嗎?她眼睛瞪得那麼大,好像他是曾經傷害她的負心漢似的。
他幹麼要記得那些他不想記住的人?「她們」對他來說是負擔、是麻煩,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再說,天上掉下來的只會是飛機、是鳥大便,從來沒有禮物。
「跟我告白的女生那麼多,我腦袋哪來的記憶體儲存她們?」
「老闆,你一定沒對別人告白過,對吧?」
「是沒有。」
「所以你沒有同理心,根本不懂別人得提起多大的勇氣,才能跑到你面前向你表白。」
他微微皺起眉頭,疑惑的看著她,「妳這麼激動,是因為妳經常告白失敗嗎?」
「什麼經常?我只告白過一次!」
「喔,一定失敗了吧?」他挑挑眉,笑睇著她。
看見他那戲謔的眼神,她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天,他是如何拒絕了她、傷害她及打擊她。她可以想像得到,若再對他告白,他會如何殘忍的拒絕她、踐踏她。
她該將寶貴的第二次告白給他嗎?不,那麼做實在太傻了。
「欸,妳生氣啦?」
看她氣得七竅生煙,他警覺到自己的玩笑或許過了頭,傷到她的自尊了。
她畢竟是女孩,臉皮薄吧。
「我不會哄人,妳別生氣了。」他語氣帶著些歉意及懇求。
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想到自己剛才衝動得想勾起他的回憶,再對他告白一次,她就覺得好嘔。
愛上他,是幸還是不幸啊?
「喂,妳還生氣?」他皺著眉,好像有點苦惱。
她瞪了他一眼,「我沒生氣,只是受傷。」
「再請妳喝杯咖啡,妳的傷會不會比較不痛?」他打趣的問。
「藥石罔效,沒藥醫了。」說完,她鼓著腮幫子,埋頭吃著便當。
看著她那張明明在發火卻不見半點兇惡,反倒散發著可愛氣息的臉龐,古君天不自覺的笑了。
第四章
茜茜的努力及表現有目共睹,不只金萬億卯起來讚揚她,就連曾經痛斥過她的業務員小張,在用過她重新設計的表格後,都特地跑來給予肯定。
午休時間,她拿出早上買的炭烤三明治,再泡了一杯即溶咖啡,一個人待在辦公室裡吃著午餐。
沒到餐廳吃飯,是因為即使她的工作漸入佳境,不再給別人帶來困擾,卻還是得不到尤美金她們的認可及接納。
她感覺得到,她們仍拒她於千里之外,不管她如何卑微的拿出「我想跟妳們做朋友」的誠意。
吃完午餐,正想去洗杯子,她突然聽見高跟鞋答答答踩踏在地的腳步聲。
她抬起頭,只見尤美金走了進來——
即使知道對方不會搭理她,她還是怯怯地問了句,「副室長,妳吃飽嘍?」
尤美金的腳步稍稍停頓了下,眼底有一絲極力隱藏的掙扎。
這些時日,茜茜的努力她都看在眼裡,當然,大家對她的刻意冷漠及疏離,她也都看在眼裡。
其實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是她先對茜茜冷淡,大家才會跟她同個鼻孔出氣。
如今,她縱然對茜茜改觀,卻因為想跟大家站在同一陣線而繼續擺著臉,端著架子的對待茜茜,她覺得很歉疚,也很討厭這樣的自己,可是偏偏放不下身段。
不過她知道自己之所以這麼對待茜茜,主要還是因為金萬億。
金萬億的目光總是追隨著茜茜,偶爾還會看著茜茜而傻笑。她嫉妒茜茜,為什麼她在金萬億身邊那麼久,他從沒注意到她,卻對新來乍到的茜茜那麼著迷?
為什麼茜茜那麼的可愛率真、討人喜歡?而她卻……想到這兒,她就沒辦法對茜茜好。
於是,她冷淡的悶哼了一聲,走回自己的位置。
尤美金這樣的反應,讓茜茜感到沮喪,卻毫不意外。可她,不想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她們是同事,同在一個辦公室裡工作,這樣的氣氛跟關係對她們的工作有害而無益。
尤美金是主管,也是前輩,身為晚輩及後進的她應該先釋出善意,試著將這冰冷的關係解凍。
思忖著,她起身走向尤美金的位置——
「副室長,我有話想跟妳說,可以嗎?」
尤美金抬起眼睇著她,她那專注又認真的目光教尤美金心頭一顫。
「說什麼?」她心裡莫名慌張的問。
茜茜頓了一下,彷彿下定決心般的直視著她,「副室長,請妳不要討厭我好嗎?」
聞言,尤美金身子一震。「什麼?」
「我知道我能力不足,要不是金室長罩我,我應該已經離開銳達了,可是我……我真的很想在這兒工作,也會努力的達到妳的要求,所以……所以請妳試著接受我好嗎?」
尤美金愣住,她沒想到茜茜會如此直接挑明了說。
「每次看見副室長跟周小姐還有陳小姐她們說說笑笑、有商有量的時候,我真的很羨慕……」茜茜眼瞼微垂,神情沮喪而落寞,「我是個少根筋的人,有時可能得罪了人也不自知,可是我……我真的很想跟妳們變成朋友,就算不行,至少也可以是工作上的夥伴……」
聽著她猶如央求般的話語,看著她那張無辜得像是乞憐小狗般的臉龐,尤美金心裡不免動搖。
茜茜是個好女孩,可自己始終拒她於門外,只因金萬億喜歡她,
這對茜茜來說是極不公平的事,也是她明明知道,明明不該,卻一直沒做對的事。
她都幾歲人了?為何還像個不懂事又善妒彆扭的國中女生般?她跟周家雯她們簡直是在霸凌茜茜……
她看過茜茜的人事資料,知道茜茜小她三歲,跟她妹妹同齡,她為什麼就不能把茜茜當作是妹妹般疼愛、照顧與教導?
看著委曲求全的茜茜,她突然覺得難過內疚。她該改變這一切、導正這一切。
再說,身為主管,金萬億一定不樂意看見在同個辦公室裡的她們感情不睦,關係冷淡。
「副室長,我有哪裡做得不好,請妳告訴我,我一定會努力改進,絕不會再——」
「別再說了!」尤美金打斷了她。
茜茜一怔,驚疑又受挫的回望著。
「妳……」突然要對茜茜釋出善意,尤美金有點不習慣,「妳……妳最近的表現很不錯。」
聞言,茜茜呆住。
「欸?」好一會兒,她回過神來,驚訝的看著尤美金,「副……副室長……」
看她一副激動得快要飆淚的表情,尤美金有點尷尬,「妳這陣子很努力,我都看見了。」
「副室長……」她難以置信,尤美金肯定了她的努力及進步?她沒聽錯吧?
「妳以後有任何的問題,都可以來找我,我……我會教妳的。」她一鼓作氣的把心裡想對茜茜說的話都說完。
茜茜感動又激動的注視著她,「副室長,真的嗎?」說著,她已忍不住掉下狂喜的眼淚。
看她高興到眼淚直掉,尤美金不難想像這些日子以來,被她們刻意冷落的她有多難受、多辛苦。
她想對茜茜說聲抱歉,可卻彆扭得說不出口,「妳……妳不必感動成那樣,身為主管,我本來就有責任跟義務指導妳,所以……」
話未說完,金萬億自外面走了進來。
一進辦公室,看見只有茜茜跟尤美金兩人,他先是一怔。
旋即,他發現茜茜淚眼汪汪,像隻遭到欺負的可憐小狗時,胸中不自覺的冒出火氣。
「美金。」他快步上前,表情嚴厲的直視著尤美金,「妳為什麼要欺負茜茜呢?」
「什麼?」
聞言,茜茜跟尤美金都同時一震。
茜茜心想他必定是因為看見她在掉眼淚,才會誤以為她受了尤美金的欺負,所以急忙想澄清,「金室長,我——」
「茜茜,妳什麼都不必說。」
金萬億打斷她急欲說出口的解釋,像個護花使者般瞪視著尤美金。
「妳以為我不知道嗎?之前關於我跟茜茜的謠言,就是妳跟陳宜她們傳出去的吧?」他氣呼呼地說:「因為不想壞了大家的同事情誼,我一直對這件事睜隻眼閉隻眼,希望妳們能知錯並修正對待茜茜的態度,可是妳卻依舊故我。」
茜茜簡直不敢相信金萬億竟會因為誤解而對尤美金說出如此嚴厲又不留情面的話,看見尤美金那受傷又憤怒的表情,她真替她感到委屈。
「金室長,你聽我說啦,事情其實是——」
「金萬億!」尤美金截斷了茜茜的話,冷然的直視著他,「我在你心裡真是那麼不堪嗎?」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金萬億一派凜然地道。
尤美金眉心一擰,狠狠咬住了唇。
她心痛到想哭,可她從來不是柔弱的小兔子,而是即使受了傷還是張牙舞爪的母獅子。於是,她抓起包包跟外套,霍地起身。
「我身體不舒服,下午請假。」說罷,她邁開步伐,像陣風似的捲了出去。
「副室長!」茜茜急著想去追她。
「茜茜,讓她去吧。」金萬億憤然地說。
「金室長,你弄錯了啦!」茜茜氣急敗壞的拉住他,「你快去把副室長追回來,快!」
金萬億眉心一蹙,語氣堅定,「我不要,總該讓她知道她不能為所欲為。」
「你真的誤會了,她沒欺負我。」
「那妳怎麼會哭?」
「我是喜極而泣啦!」她激動地說:「副室長她要我以後有什麼不懂不會的就盡量去找她,我是因為聽到這個才高興到哭的呀!」
金萬億瞪大眼睛,「妳……妳是說真的?」
「當然!」
他呆住,臉上的怒意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歉意及自責。
「室長!你還發什麼呆啊?」茜茜用力推了他一把,「快去把副室長追回來呀!」
他恍然回神,「喔,妳說得對。」說著,他轉身快步追了出去。
那天,金萬億在公司門口順利的把尤美金追了回來,並向她道歉。
女人是願意原諒及寬恕的動物,有了他真心的道歉,尤美金沒有拿喬,非常乾脆的原諒了他。
從那天開始,茜茜覺得自己的春天來了。
在辦公室裡,因為尤美金態度的轉變,其他人對她也客氣了一些。
午休時間,尤美金會主動邀她一起吃飯。一開始,陳宜及周家雯她們雖然有些不願意,但情況漸漸的還是有了改善。
她們初時覺得茜茜不可能盡釋前嫌,認為她可能只是為了工作上的方便及順利而矯情的假裝一切船過水無痕,可相處下來,她們也慢慢的接受了茜茜,並發現她跟她們原先所想的不一樣。
對她,她們確實有很多先入為主的判斷及認定。
這天午餐時間,茜茜帶了奶奶從高雄寄來的蘿蔔乾給大家加菜,就連業務部的李香露跟會計室的田家欣都有。
「欸,臧茜茜,妳這蘿蔔乾超好吃的耶。」已婚的田家欣驚嘆地嚷,「妳說是妳奶奶自己醃的喔?」
「嗯,我奶奶很厲害喔。」提起在她心中的萬能奶奶,茜茜有幾分得意,「我奶奶什麼都會做,只要我想吃,她都變得出來。」
「妳還真有口福。」陳宜說著,打量著她的胸部,「妳奶奶應該也很會燉補湯吧?」
「嗯,是啊,她還自己泡藥酒。」茜茜說。
「那她怎麼沒把妳的胸部補大一點?」陳宜促狹地道。但這次,她沒有惡意,純粹只是尋茜茜開心。
當然,茜茜不介意,而大家也笑了。
「我奶奶炒的小魚乾也超好吃的,這次過年回去,我請她幫我多炒一些。」
「多炒一點,我要一罐。」田家欣說。
「我也要!」陳宜立刻舉手。
「Me too!」周家雯怕沒得吃,也搶著預約。
「茜茜,我也要喔。」李香露忙說。
茜茜真沒想到奶奶的好手藝替她的人際關係大大加分,驚喜萬分。
「喂!妳們要不要臉?人家茜茜是欠妳們的嗎?」這時,尤美金開口了,「想要的話拿錢來買呀,居然想吃免費的,真是夠了。」
「幹麼這樣?大不了大家來交換禮物啊。」陳宜想了一下,「我要去韓國玩,買盒人參面膜送茜茜嘛!」
「我家住臺中,我不就送太陽餅?」李香露問。
「我過年哪裡都不去,巷口也只有7-11耶。」周家雯苦惱地說。
茜茜聽著,忍不住笑了起來,「不用啦,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那怎麼行!」尤美金像個維護妹妹的姊姊似的,「妳別對她們太好啦。」
「妳光會說,那妳拿什麼換茜茜她奶奶炒的小魚乾?」田家欣問。
尤美金眼底有一絲神祕,「我要去日本過年,妳們等著看吧!」
就在幾個女人吵吵嚷嚷的同時,有兩條人影進入了員工餐廳,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他們身上,只因他們是絕對的發光體,就算是在雜沓熱鬧的街頭,也能輕易發現他們的存在。
「是老闆跟陸小姐耶!」陳宜低聲地說。
「陸小姐好久沒到公司來了吧?」
「不管什麼時候看到她,都覺得她好漂亮喔。」
「老天真不公平,一出身就是千金大小姐已經夠幸運了,居然還長得像辣模……不知道她是什麼八字?」
茜茜兩眼發直的看著正走向點餐處的古君天跟大家口中所謂的「陸小姐」,嘴巴不自覺的張開。
她是誰?她真的好漂亮。
身高至少一七○,身形線條勻稱美好不說,還有一張精緻到教人忍不住發出嘆息的臉蛋。氣質高雅豔光四射,打扮高調卻不浮誇,是個完美到無可挑剔的女人。
最重要的是……她有著光是目測就能確定有D或E的豐滿胸部。
「她是誰?」茜茜回過神,立刻拉著陳宜問。
「陸嘉瑜,嘉禾證券的千金啊。」陳宜一臉「妳真是井底之蛙」的表情,「妳沒聽過嘉禾證券嗎?」
茜茜當然知道資本雄厚的嘉禾證券,她只是不知道那辣模般的女子就是嘉禾證券的千金,而且跟古君天似乎有著好交情。
「陸家跟古家好像是世交,所以老闆跟陸小姐是從小就認識的耶。」
什麼?從小認識?也就是說……他們是青梅竹馬?!
頓時,茜茜有一種五雷轟頂、青天霹靂的感覺。
難怪她入不了古君天的眼,原來他從小就跟「美麗的事物」一起長大。如果陸嘉瑜是「絕世逸品」,那麼她一定是「民生用品」。
嗚~民生用品怎麼跟絕世逸品比呢?
「聽說古陸兩家很有可能聯姻呢。」李香露悄聲的說。
「真的假的?」周家雯驚訝的問。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他們郎才女貌又門當戶對,也都到了適婚年齡,看來好事近了……」李香露說。
聽李香露這麼說,茜茜不自覺的往古君天跟陸嘉瑜的方向望去。
天啊,他們真是一對璧人,那畫面美得像是浪漫愛情電影裡的一幕般。
她對古君天真的再也不需要存有幻想及希冀了……喔,不,早在那一年被他拒絕的時候,她就該徹底死了心。
體認到如此深沉的絕望及無望,她的心頓時沉到海底兩百哩,再也浮不起來。
今天已經是農曆十二月二十五,再過幾天就是除夕,茜茜也要回高雄過年了。
今年她還是跟竇人一起回去,只不過此行多了一個人——許珉志。
醜媳婦終究要見公婆,傻女婿也終究要見岳父母,雖然他們還沒真論及婚嫁,但打得火熱的兩人似乎已有了某種共識。
看來再不用多久,竇人就會搬離她們住了好多年的地方……這麼一想,還真是感傷寂寞。
雖然如此,她還是為竇人高興,因為許珉志絕對會是個好老公。
午休時間結束過後,茜茜在尤美金的吩咐下去附近的郵局寄件,想趕在過年前將重要的資料送到客戶手中。
寄完速件,她再到不遠處的星巴克幫大家跑腿買咖啡。
提著兩袋咖啡,她回到了銳達。
走向一樓大廳的電梯,非常幸運的,電梯就在一樓。按了開門鍵,她進入電梯,正要按關門鍵,忽然有個人衝了過來,大喊著,「電梯,別走!」
她本能的按住開門鍵,看著那個正要衝過來的人。
她覺得好笑,他喊「電梯別走」的時候,好像苦情電影裡被母親拋下的孩子哭喊著「媽媽別走」一樣,實在有戲。
那人跑進電梯,咧嘴對著她笑,「親愛的,謝謝。」
她愣住。親愛的?這傢伙有什麼毛病?居然對著根本不認識的女生叫「親愛的」?要不是他長得人模人樣,她真會以為他是什麼不安好心的色狼。
話說回來,他長得真是好。濃眉大眼、健康的褐色皮膚,身高至少有一八○,比起當紅偶像明星毫不遜色。
他蓄著一頭及肩的長髮,身上穿著帥氣的皮衣及一條舊舊的牛仔褲,脖子上纏了一條顏色鮮豔的圍巾,腳上則穿著一雙尖頭的蛇紋靴子。
他是誰?公司客戶?不,他一點都不像是上班族,倒像是個在酒吧裡駐唱的嬉皮歌手。
「幾樓?親愛的。」他問。
「欸?」她一愣。
看她手上提著兩袋星巴克,他問:「送到幾樓?」
「我不是星巴克的員工。」她說:「我在六樓上班。」
「噢?」他眼睛一亮,打量著她,「是老金的人啊?嗯……妳確實是他的菜。」
什麼老金的菜?他在說什麼東西?
欸,慢著……難道他說的「老金」是指金萬億?他認識金萬億?
忽然,他微彎下腰往她胸前的工作證瞧——
「妳叫『藏西西』?」
見他突然盯著她胸口,教她驚羞得本能將身子一轉——雖然她胸前實在沒什麼料可看。
而且什麼藏西西?她還藏東東咧!
「臧茜茜啦!」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你有沒有讀書啊?」
他哈哈大笑,「我是故意唸錯逗妳的。」
「……」她是遇上什麼怪咖?他到底是誰?又是來找誰的啊?
回過神,她忽地發現他們都還沒按樓層鍵。她用力的按下六樓,把頭轉開,避免與他視線交會。
電梯抵達六樓,她迅速的奪門而出,彷彿電梯裡有什麼可怕的病菌般。
她沒回頭,卻聽見後面傳來他的聲音說:「欸,我們後會有期。」
她心頭一驚。後會有期?這怪怪的傢伙是誰?他們怎麼會後會有期?想著,她忍不住站在電梯前看著那不斷更動數字的樓層鍵。
電梯不斷往上,終於停在十六樓,她心裡一震,難以置信。十六樓?他是古君天的客人?
正經八百,有著精英氣息的古君天,居然有這種吊兒郎當、猶如浪子般的朋友?
「茜茜?」忽地,身後傳來尤美金喊她的聲音,「妳在幹麼?」
她猛地回神,轉身快步的走向行政一室。
「妳站在那兒發什麼呆?」尤美金問。
她搖搖頭,「沒什麼,我只是遇到一個怪怪的傢伙……」
「怪怪的傢伙?」尤美金眉心一皺,「怪怪的傢伙怎麼進得了我們公司大門?」
「他真的很怪,明明是男人,頭髮比我長不說,還穿得像是個搖滾歌手一樣……」她盡可能的形容他的模樣。
尤美金聽了她的形容,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他回來過年啦?」
「他?」茜茜一愣。尤美金知道他是誰?看來,他真的不是普通人。「他是誰啊?」
「古君威,老闆的弟弟。」
「什麼?!」
「哈囉!」古君威沒發出半點聲音就打開了哥哥辦公室的門。
古君天正在檢視開發部剛送上來的打樣品,沒有受半點驚嚇,依舊認真的檢查著手上的東西。
他知道沒有誰膽敢這樣無禮又冒失的闖進他辦公室,除了他那任性妄為、我行我素的弟弟古君威。
「親愛的哥哥,你可愛的弟弟回來嘍!」古君威走向他的辦公桌。
「是可憎的弟弟吧?」古君天瞥了他一眼,繼續檢視著手上新開發的小工具。
古君威咧嘴一笑,不以為意,「我可是剛下飛機就直奔你的懷抱耶。」
「謝了,我的懷抱可容不下你這個飄泊的浪子。」古君天擱下手中的小工具,一臉認真的看著他,「你幾時回來幫忙?」
古君威皺皺眉頭,「我只會幫倒忙,老爸的王國有你撐著就好。」
「兄弟合心,其力斷金,你沒聽過嗎?」
「哥哥一己之力就已足夠,何須不才小弟?」
古君天濃眉皺起,「少跟我文謅謅的……爸媽知道你回來了嗎?」
「還沒通知他們。」古君威聳聳肩,「你也知道他們,八成等不到見面,就會在電話裡先狠狠訓我一頓。」
「那也是你應得的。」古君天的語氣聽來不悅,眼底卻沒有一絲怒意。
對這個弟弟,他向來發不了脾氣。
古君威七個月就迫不及待的從母親肚裡蹦出來,在保溫箱裡足足躺了五個月,從小瘦弱又多病,家人都百般呵護著他。
當然,古君天也十分維護這個只小他一歲的弟弟。
比起強悍的他,古君威從小就是個溫和、配合的小孩,但到了高中時期,卻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成了一個相當活躍又自我的人。
大學畢業後,他一聲不響的跑到美國,跟著一個地下樂團在美國各地巡演。兩年前,他離開樂團到了舊金山定居,工作有一搭沒一搭的。
怕他餓著,古君天不定期會匯錢給他。當然,那得瞞著他們的父親古文達。
「阿威,你不小了,別再過那種吉普賽生活。」他直視著弟弟,語重心長,「回來吧。」
古君威一笑,「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少跟我抬槓,我是說待在臺灣。」他說。
古君威像是突然想起什麼,霎時瞪大眼睛,興高采烈的看著他,「這次我會多待一陣子。」
「噢?」古君天挑起眉,「你打算做什麼嗎?」
弟弟對家族事業沒有興趣也沒關係,只要他肯待在臺灣,不管想做什麼,他這個做哥哥的一定會鼎力相助。
「我發現了有趣的女人。」古君威說。
「什麼?」古君天一怔。女人?讓弟弟想多待一些時日的,居然是個女人?
雖然這不是他預期和期待的答案,但對弟弟來說,終究算是一個「目標」吧?
「什麼女人?」他問。
「藏西西。」古君威笑說。
「藏……西西?」那是名字嗎?還是什麼代號?
「呵。」古君威呵的一笑,像個頑皮的孩子似的,「是六樓的女職員啦。」
古君天微怔,腦海中旋即浮現一個身影。
藏西西……不,弟弟指的是她——臧茜茜。
知道她就是讓弟弟產生興趣的女人,他的心莫名一緊。
「哥應該知道她吧?」古君威問。
古君天稍微回神,平靜地說:「當然,她是個少根筋的傢伙。」
「傢伙?」古君威狐疑的睇著他,「從沒聽你用『傢伙』來稱呼一個女人耶。」
他沒有回應,沉默了一會兒。
「她有男朋友嗎?」古君威向哥哥打探著情報。
「我怎麼知道?」
「她是哥的員工,哥怎麼不知道?」
「我才沒閒工夫管員工的私事。」他淡淡的說。
「也對。」古君威挑眉一笑,「看來我還是自己去問她吧。」
「什麼?」古君天一怔,疑惑的看著他,「你是說……」
「她是我從沒碰過的類型。」古君威興致勃勃地表示,「哥不覺得她很像可愛的小動物嗎?」
是的,茜茜確實像極了可愛的小動物。就算生氣了咬你一口,你也不會受傷的那種。
「她不是你的菜吧?」他閒閒的問:「你不是一向喜歡野獸派的女性嗎?」
每回與弟弟透過網路視訊時,古君天總會發現他的住處有女人的身影。那些女人黑的、白的、黃的都有,卻有著一個共通點,就是她們都是身材火辣、性感冶豔的尤物。
茜茜對喜歡重口味的他來說,實在太清淡了。
「常吃重鹹對身體不好。」古君威打趣道,「偶爾也要吃吃清粥小菜。」
聽見他拿「清粥小菜」形容茜茜,古君天不知怎地覺得微慍。她是人,不是菜,不能試吃。
他表情微微嚴肅,語帶警告,「如果你不是認真的,就別招惹她,她不是那種跟你玩玩就好的女生。」
古君威微怔,疑惑的看著他。
哥哥從不對他的感情發表任何意見或做任何評論,如今聽哥哥如此慎重其事的警告他別招惹茜茜,真讓他感到驚訝。
他似笑非笑地睇著哥哥,「哥該不會也看上她吧?」
「別鬧了。」古君天斷然否認。
他看上那隻營養失調的小雞?怎麼可能?
「那麼哥是基於保護女性員工的立場警告我的嘍?」
「不只如此。」他直視著古君威,鄭重告誡,「你可是我的弟弟,要是跟公司女職員傳出不好的傳聞而上了八卦雜誌,爸媽可是會氣炸的。」
古君威一派輕鬆,爽朗一笑,「放心啦,我還不一定能追到她,如果追到了,我會盡量認真跟她交往的。」
「阿威……」
「好了,我不打擾你工作。」古君威打斷哥哥,「我到娛樂室打發時間,你下班後,我們去喝幾杯。」說罷,他旋身走出了古君天的辦公室。
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古君天的心情莫名的沉重起來。
弟弟對茜茜有興趣,他想追她,這是真的嗎?他會成功嗎?他是……茜茜會喜歡的類型嗎?
弟弟不只外型出眾,還是個熱情幽默、人緣極佳的男人,據他所知,只要被弟弟鎖定,沒有一個女人能逃出弟弟的手掌心。
聰明機靈的女人都如此,更甭說茜茜是個天然呆,想著,他越來越覺得煩躁不安。
午休時間,茜茜跟金萬億及尤美金她們一起到員工餐廳用餐,各自點了餐並落坐後,餐廳裡突然一陣騷動。
「欸,是古二少耶!」
面對著餐廳入口而坐的周家雯發出驚呼,背門而坐的茜茜、金萬億、尤美金及田家欣忍不住轉過頭——
此時,古君天跟古君威兄弟倆正走進餐廳。
高大挺拔,眉宇之間有幾分相似的兩人,有著迥異的氣質及風格。一個沉穩內斂、低調樸素,一個熱情外放、狂野張揚。
古君天雖然英俊瀟灑,但因為性情沉穩,平時不茍言笑,而且又是老闆,所以女性職員看到他時是非常壓抑及自制的。
可古君威不同。他不管事也不怕生,不管跟誰都不保持距離,儘管一年只回來一次,大家對他就是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點完了餐,他們兩人似乎開始找著位置。
見狀,金萬億熱情的舉起手。瞬間,古君威的雷達搜尋到目標——
不等古君天反應,古君威邁開大步就朝他們走了過來,而跟他同行的古君天也沒得選擇的跟著過來,在他們這桌的空位坐下。
茜茜不自覺的緊張起來,不是因為昨天在電梯裡戲弄她的古君威,而是她不得不下定決心對他「死心」的古君天。
「哈囉,好久不見了大家。」
古君威用奇怪的文法說話,但眾人根本不在乎,除了茜茜。
她皺了皺眉,疑惑的看著他。他居然是古君天的親弟弟?真的嗎?不是抱錯了吧?
於是,她細細的多看了他一下……唔,其實他跟古君天真的有些地方挺相似的,看來他們確實是親兄弟。
發現茜茜盯著古君威看,古君天不知為何有點在意。
她已經被熱情如火又具有非凡魅力的阿威吸引住了嗎?像她這種小動物,見到野獸猛禽不是都會發揮小動物本能,趕快逃跑?
「各位美女一點都沒變,還是美麗如昔……果然啊,還是我們東方女性的美麗比較長久。」古君威嘴甜,又不需要像古君天般顧及形象及身分,卯起來取悅著在座的幾位女性。
他一向不吝於給女人讚美,客套話甚至是謊話,他也說得臉不紅氣不喘。讚美別人、使人感到愉快,對他來說是一種美德。
幾個女人,不管是已婚婦女還是有男朋友的,全讓他逗得笑呵呵。
「威哥,這次準備待多久?」金萬億雖然比古君威大一些,但都戲稱他為「威哥」。
「還不確定,要看……」古君威說著,那熾熱的目光突然鎖定了跟他最陌生的茜茜,「妳希望我待多久?」
大家都愣住,不知他為何突然這麼問茜茜,尤其他們根本一點都不熟。
古君天濃眉一蹙,在桌下輕踢了弟弟一下,以眼神警告他「不要亂來」。
古君威朝他一笑,像是在告訴他:「安啦,我有分寸。」
因為古君威一句「妳希望我待多久」而莫名成為大家注目的焦點,茜茜有點不知所措,也有點生氣。她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嬌悍的看著他。
看著她,古君威簡直捨不得將視線移開。她有對明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十分明媚,身上散發著一種甜甜的、純純的,讓人忍不住想接近她、抱住她、保護她的氣息。
她跟他以往所認識接觸的女性完全不同,因為她明明已是個成熟的女人,卻莫名的還保有女孩的清純。
「親愛的,妳有男朋友嗎?」他直言問道,當著所有人的面,就連鄰近幾桌吃飯的職員都聽見了。
大家瞠瞪著雙眼,驚訝的看看古君威,再看看茜茜。
茜茜覺得頭頂像是著火了般,讓她幾乎快跳起來,然後逃跑。
她立刻滿臉漲紅,求救般的抓住身邊尤美金的手。
「二少,」尤美金皺起眉頭,「你嚇到我們茜茜了啦。」
一旁,周家雯也揶揄著,「原來二少已經鎖定目標了喔?」
古君威一點都不覺尷尬害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阿威。」一旁,古君天開了口,「再鬧,我可趕你出去了。」
他知道弟弟今天到公司來的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接近茜茜,但他沒想到的是……阿威會這麼的直接,毫不避諱。
這裡是員工餐廳,大家又都知道阿威是他的弟弟,老闆的弟弟追求女職員這件事,不必等午休時間結束就會眾所皆知。
之前跟金萬億的傳聞好不容易平息,茜茜似乎也交到了朋友,他不希望這件事又讓茜茜成為大家茶餘飯後討論的話題。
「哥,我哪是鬧了?」古君威眉心一皺,一臉委屈,「我再認真不過。」
「我……」茜茜霍地起身,端起餐盤,「我吃飽了,大家慢用。」說罷,她逃也似的走開。
「欸,藏西西!」見狀,古君威也站了起來。
古君天想都沒想的伸出手,一把攫住他的手臂,微微沉聲命令,「你給我坐下。」
古君威微頓,疑惑的看著神情凝肅的哥哥,大家也有點不知所措的看著眼前這尷尬又微妙的一幕。
「哥,你的員工不給追嗎?」古君威問。
古君天直視著他,眉心一沉。
他有什麼立場不給追?茜茜是成年人,就算她未成年,他也不是她的監護人。
「給追,但是你不要在公司裡追。」
聞言,古君威咧嘴一笑,「我懂了,我會等她下班再追。」
第五章
茜茜真是沒想到古君威居然在大家面前大膽示愛,她再遲鈍,也猜到自己接下來又沒寧靜日子可過了。
果然,一整個下午,大家都在虧她。
雖然大家並沒有惡意,但她實在不想成為焦點,在她決定將對古君天的愛意深深埋在心裡之後,她只想在銳達好好工作,力求表現。
可現在,沒有人看得見她做了什麼,只注意到她的緋聞。明星鬧緋聞能炒熱知名度,製造話題跟新聞,可她不是明星,只是個單純的上班族。
奶奶常說「做事高調,做人低調」,她現在卻成了全公司最高調的人。
下班後,她走出公司,朝著約莫十分鐘路程的捷運站走去。
走著走著,她的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十分陌生的電話號碼——
「喂?」
「是我。」電話裡傳來的聲音跟古君天好像,她嚇了一跳。
難道這陌生的電話號碼是古君天的?但不對呀,古君天怎麼會打電話給她?
「你是……」她遲疑的問。
「妳不知道嗎?我是……」電話那頭安靜了。
「喂?喂?」明明信號還在,為什麼她卻聽不到對方的聲音?
正努力猜想著各種可能之時,一記低沉的聲音近距離的鑽進她耳朵裡。
「藏西西。」
「啊!」那聲音很近,簡直是貼著她耳朵說的,她顧不得自己走在路上,嚇得驚叫一聲,轉過頭,看見古君威就站在身後,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他什麼時候像背後靈一樣跟在她身後?又怎麼會知道她的手機號碼?
「你怎麼知道我的手機號碼?!」回過神,她有點生氣的質問他。
他咧嘴一笑,「妳忘了我哥是誰?我連妳住哪裡都知道喔。」
是,他哥哥是她的老闆,是個可以不經過任何人便查看所有員工資料的人。可是,古君天怎麼可以把她的個人資料告訴古君威呢?這根本是公私不分,圖利自己人!
「請你不要騷擾我。」她惱了,把頭一撇,逕自向前走去。
「嘿!」古君威跟上來,不以為意的笑看著板起臉的她,「我請妳吃飯?」
「不餓。」
「喝咖啡?」
「不要。」
「看電影?」
「沒興趣。」
「開房間?」
「不……」她一愣,兩隻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的看著他,她停下腳步,臉頰潮紅,耳根發燙,「你……你說什麼啊?!」
這個人的腦袋構造一定異於常人,哪天他掛了,一定要把腦袋捐出來做研究。
「妳終於肯停下腳步看我了?」
她不悅的看著他。他說這種不正經的話,就為了讓她氣到停下腳步瞪他嗎?
古君威一向如此,凡是他看上的獵物,就算上山下海都要追到手。不過老實說,她是至目前為止最難追的一個。
通常,他捕追獵物絕不超過半小時。
「給個機會吧?」他雙手插在口袋裡取暖,「這兒好冷,找個地方喝杯熱茶,好嗎?」
「不好。」她斷然的回絕他。
儘管她知道自己不該再對古君天存有希冀及幻想,但她的腦容量小得只塞得下那些關於古君天的記憶;在她將它徹底刪除或格式化之前,什麼都存不進去了。
雖然他是古君天的弟弟,跟古君天有幾分相似,聲音也十分相像,但他畢竟不是古君天,無法代替他。
「這麼絕對?不再考慮一下?」
「不必了。」她毫不遲疑地說。
「呃!」古君威按住胸口,一臉痛苦,「妳真是深深傷了我的心。」
茜茜看著他,翻了翻白眼。真是有夠愛演。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妳。」他微彎下腰以遷就她的身高,那熾熱的目光深深注視著她。
迎上他的目光,她卻一點也不心慌,「我們只不過在電梯那個小小的空間裡待了一、兩分鐘,你怎麼知道自己很喜歡我?你不覺得這樣很蠢嗎?」
「妳沒談過戀愛嗎?」他直視著她問。
她一震。是的,她沒談過戀愛,一直以來,她都只暗戀著一個人。
「喜歡一個人需要的不是時間,而是感覺。」他說,「若喜歡一個人需要時間醞釀,就不會有『一見鍾情』這個成語了。」
沒錯,她對古君天正是一見鍾情。喜歡是一種心情,是一種感覺,不是時間積累出來的結果。
如果她覺得古君威這樣很蠢,那麼……她一定比他蠢上千百倍,是宇宙無敵、世界第一的超級大蠢蛋。
「跟我談戀愛吧?我是個會讓妳每天都笑咪咪的好情人喔。」他像在推薦自家產品的超級業務員般說道。
茜茜皺著眉心,「很抱歉,記憶體有限,容不下多餘的了。」
「嗄?」古君威微怔,然後明白了,「妳有喜歡的人了?」
「對。」她點頭。這樣一來,他總該死心了吧?
「他是誰?是個什麼樣的人?」
「跟你完全不一樣的人。」她說。
他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須臾,他目光專注的直視著她,「對方知道妳喜歡他嗎?」
古君天知道她喜歡他嗎?當然不知道,他根本不記得她曾存在過。
看她一臉落寞,眼底又有一縷輕愁,古君威敏銳地猜道:「妳該不會連讓他知道妳喜歡他的勇氣都沒有吧?」
「才不是那樣,我有跟他告白!」
「他拒絕了?」
「……」
「然後呢?」古君威看著她,「妳不會還留戀著他吧?」
「是又怎樣?」她好討厭他那一臉「我什麼都猜得到」的表情。
「妳這樣不是更蠢?」他蹙眉笑著搖頭。
「對啦,我就是蠢,不行喔?」她羞惱的瞪著他,「明明被打槍,都過了十年卻還是忘不了他,甚至還因為想再見到他而跑到臺北來,我是蠢,要你管?!」
慢著,她幹麼跟他說這些?她是瘋了嗎?
她氣惱的低哼一聲,繼續往前走。
「喂,藏西西。」古君威趨前拉住她。
她本能的甩開他的手,氣怒的威脅他,「別煩我,不然我叫救命嘍。」
他微微瞪大眼睛,「妳是認真的嗎?」
她斬釘截鐵地點頭,「當然!」語罷,她邁開步伐離去。
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古君威唇角勾起一抹深深笑意。
長達九天的春節年假終於開始了,當然,古君天跟古君威也必須到花蓮去陪他們的爸媽過年。
古文達夫妻倆在幾年前便移居花蓮,過著閒雲野鶴般的生活。
他們在當地買了一塊地,蓋了木造農舍,在屋子周圍種滿了果樹以取代圍籬,屋前屋後則有古太太悉心照顧的菜圃及香草園。
這是他們自年輕時便嚮往的生活,兩人十分珍惜。
古君天跟古君威回到花蓮,免不了先得讓他們的母親唸一頓,內容不外乎是「兒子啊,你們該安定下來,成家立室,讓我們過過爺爺奶奶的癮了。」這類的。
當然也有針對個人的嘮叨內容,例如:「君天,你千萬別當工作狂,世界沒有任何成就比得上健康的身體。」還有「君威,別再到處流浪了,人一定要有根,不能像浮萍一樣四處漂呀。」
他們都是乖順的兒子,即使母親嘮叨的內容十年如一日,兩人還是乖乖的、笑笑的聽著。
晚上吃過團圓飯,一家四口便在門廊上泡茶聊天,古文達夫妻倆雖已習慣早睡早起,但因循舊例,還是等過了十二點,守了歲,兩人才相偕就寢。
花蓮的夜很靜,他們住的地方離附近人家有段不算短的距離,別說是晚上,就連白天都人車罕至。
古君天跟古君威坐在廊下,邊聆聽著蟲鳴蛙聲,邊低聲閒聊。
古君威將一整年在美國的生活點滴以重點整理的方式與哥哥分享,可惜古君天能聊的除了工作,還是工作。
「哥,你的生活真乏味耶。」古君威一開始還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著,後來真的覺得無趣了。「你沒有私生活嗎?」
「當然有。」
「回家、吃飯、洗澡、看新聞、睡覺,可不算是什麼私生活。」古君威蹙眉苦笑。
「那麼你所謂的私生活是指什麼?」
「感情,女人。」古君威直言。
古君天微頓,挑了挑眉,「如果私生活指的是這個的話,那麼……好吧,我沒有私生活。」他乾脆的承認了。
古君威睇著他,語帶試探,「哥,你該不會是『那個』吧?我是不排斥,不過爸媽可能受不了……」
古君天當然知道弟弟指的是什麼。
「去你的,你不是不知道我也交過女朋友。」
「就那一兩個,搞不好只是煙幕彈。」古君威打趣的說。
古君天白了他一眼,「我是長情、是專注,哪像你朝三暮四的?幸好你不是女人,否則非得揹上『水性楊花』的罵名不可了。」
古君威不以為意的笑笑,「什麼都經歷過才算得上是人生啊!」
「女人也是嗎?」古君天問。
「當然。」他毫不思索地點頭。
看著弟弟,古君天不自覺的想起茜茜。她對阿威來說,也是獵物、是人生經歷的一環?
想到這裡,他的胸口突然一悶。
「阿威,」他想裝作若無其事,語氣卻難掩嚴肅,「臧茜茜不是用來豐富你人生經歷的那種女人,你可要小心。」
古君威饒富興味的瞅著他,「哥,你是擔心我被纏上,脫不了身?還是擔心她受傷?」
古君天心頭微震。
「對這件事,我覺得你好像太在意了一些。」古君威意味深長地說:「在過盡千帆皆不是之後,或許她是我最後停靠的港灣也說不定,哥不是該為我高興並祝福我嗎?怎麼我覺得你一直在阻止我追求幸福?」
聞言,古君天的心情莫名沉重起來。
如果茜茜真是古君威的真命天女,真能教他漂泊的弟弟迷途知返,留在臺灣,那麼他確實是該高興,甚至傾盡全力的給予協助。可為什麼他此刻會如此猶疑、掙扎及苦惱?
「其實哥根本不必擔心,她沒你以為的那麼容易攻陷。」古君威點了一根菸,逕自抽著。
古君天雖然不抽菸,但沒阻止他。
「她心裡有個人。」古君威淡淡的說:「她說那個人在她心裡十年了,直到現在,她的心裡除了他,誰都容不下。」
古君天一愣。她心裡有個停駐了十年的人?算起來,不就從她高中時期就……
「這麼算來,當時她應該只是個高中生吧?她還為了想見到他而跑到臺北去工作……」說著,古君威疑惑地問:「那她本來是哪裡人啊?」
「跟我們一樣。」他說。
古君威吸了一口菸,幽緩吐出,在空中形成一個一個的白色煙圈。「高雄?」
「嗯,她是左中的。」
「什麼……咳!」古君威驚訝得嗆了一下,猛咳了幾聲,「她……她也唸左中?」
「是啊,」古君天瞥他一眼,「如果你也唸左中,搞不好就碰得到她。」
「但是你唸左中啊。」古君威看著他,「她告白失敗、暗戀十年的人該不會就是你吧?」
「怎麼可能?我對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古君威輕啐一記,「跟你告白的妞,你記得哪個?」
山青海闊,佳木蔥蘢,巍哉吾校,屹立其中。師生濟濟,桃李春風,四維八德,修身所宗。科學藝術,巧奪天工,勞作運動,積健為雄。真知力行,德業乃宏,人文蔚起,作育之功。
左中校歌,古君天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但確實,那些跟他告白、偷偷塞情書給他的女生,別說是她們的名字,就連她們的臉,他都想不起來。
要說有印象的話,他只依稀記得有個乾乾瘦瘦的學妹在他畢業那天送了一個仙人掌盆栽給他,因為有夠莫名其妙,一回到家,他就把它丟給媽媽照顧了。
後來那盆仙人掌是死是活,他根本不知道。
「總之你若不確定自己真的喜歡她,就別招惹人家。」他又不放心的提醒著弟弟。
古君威抓抓頭,皺了皺眉頭,「知道了,你有時還真像老媽……別說我了,你跟嘉瑜怎樣?」
他不解的揚眉,「我跟她哪有怎樣?」
「凡是有眼睛的,都知道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而且她喜歡你……」古君威狐疑的睇著哥哥,「難道你對她沒感覺?」
「我一直當她是妹妹,我們太熟了。」
聽他這麼說,古君威哀聲一嘆,「我真替那些喜歡你的女人難過……」
古君天彷彿談著別人的事情般,「我現在只想把公司往更高的地方推,其他的,我都沒興趣。」
「高處不勝寒啊。」古君威搭上哥哥的肩膀,重重的拍了兩下,「要是你爬上了高峰,卻發現那裡除了你誰都沒有,那可就不妙了。寂寞這東西……會吞噬人的。」
古君天斜瞥著弟弟笑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了?」說罷,他拍了拍弟弟的大腿,「不晚了,早點睡吧。」
「嗯。」古君威點頭,「你先去睡吧,我再抽一根菸。」
回到左營的老家之後,茜茜每天過著睡覺睡到自然醒的快樂鳥日子。
奶奶的手藝好,每天都準備她愛吃的餵養她,她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簡直跟豬沒兩樣。
「小姑姑,小姑姑……」
「嗯?」她睜開眼睛,大哥的一對龍鳳胎就捱在她床邊,睜著那骨碌碌的大眼睛望著她。
「幹麼?大B,小B……」
哥哥的英文名字叫比利,妹妹的英文名字是貝拉,因為都是B開頭的名字,因此大家暱稱他們大B跟小B。
「爺爺叫妳別睡了。」大B說。
「爺爺說妳再睡的話,他要打妳屁股喔。」小B補充著。
「現在幾點啊?」她懶懶的抓起床頭的鬧鐘一看,已是下午兩點。
這時,臧媽探進頭來了,「小茜,拜託妳別每天窩在家裡睡覺好嗎?誰像妳這樣大過年的窩在家裡,哪裡也不去?」
「我又沒地方去……」她懶洋洋的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
「帶大B跟小B出去走走也好,他們難得回來……」
她大哥在香港工作,雖不算遠,但一年也難得回來兩趟。
「小姑姑,帶我們去玩,好嗎?」小B用哀求的眼神看著她。
「小姑姑,我想去看鴨子。」大B說,「爺爺說生態園區有鴨子。」
看著兩個可愛的姪子姪女,她無奈的一笑,點了點頭。可話說回來,她大哥大嫂又跑哪去了?
「哥跟嫂嫂呢?」她問還在門口等著她下床的母親。
臧媽說:「到同學家去打麻將了。」
什麼?打麻將?!所以說,他們沒窩在自己家,是因為到別人家去窩著了?
「快起床,再拖拖拉拉的就晚了。」臧媽催她。
「遵命,娘娘。」她學著母親正熱中的清裝劇裡的奴婢,「奴婢這就去了。」
「若有耽擱,本宮就杖責妳二十個板子。」臧媽一派認真的接話。
於是,為了不遭到杖責,茜茜立刻起身更衣,帶著大B跟小B出門。
她帶他們到生態園區散步,像放羊似的任由他們到處去跑。天氣雖冷,但還有煦煦冬陽,不一會兒,他們已經玩得滿頭滿身的汗。
跑跳了兩個小時,氣溫慢慢下降,怕他們著涼,茜茜把他們抓了回來,準備帶他們回家。
走著走著,忽見一對約莫六十歲的外籍夫婦坐在一旁的草皮上,那先生正幫太太揉著腳踝,而太太是一臉痛苦的表情。
茜茜直覺他們需要幫忙,於是主動上前詢問。
曼尼斯夫婦是來自德國的旅客,今天剛從墾丁上來高雄,剛才曼尼斯太太不小心在邊坡扭了腳,痛得再也走不了。
茜茜表示自己知道附近有個厲害的跌打師傅,可以用傳統的民俗療法幫她減緩疼痛。曼尼斯夫婦非常樂意嘗試華人的民俗療法,於是茜茜便拎著大B跟小B,引領著他們夫妻倆前往跌打師傅那兒。
到了跌打師傅那裡,發現大門深鎖,鐵門上貼著「出國旅行,初七開門」的字條,她才知道跌打師傅不在家。
為此她不斷的向強忍著痛跟她一起來到這兒的曼尼斯夫婦道歉,但他們卻一點都不怪她,反倒安慰起自責歉疚的她。
「丫頭?」就在他們站在師傅家門外苦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之際,身後傳來臧爸的聲音。
轉過頭,看見自家爸爸,茜茜愣了一下。
「爺爺!」一見到臧爸,大B跟小B立刻飛撲過去。
見他們三人跟一對外籍夫妻在一起,臧爸一臉疑惑,「他們是……」
「爸,他們是從德國來的曼尼斯夫婦,曼尼斯太太扭了腳,所以我帶他們來嚴伯伯這兒,沒想到他竟然不在。」
「老嚴去澳洲了。」臧爸說,「家裡有瓶跟他買的跌打酒,不如請他們到咱們家去吧。」
「可以嗎」茜茜驚喜地問。
「遠來是客。」臧爸笑著說:「這也是做國民外交的機會。」
茜茜點頭,轉身立刻向曼尼斯夫妻解釋。曼尼斯夫妻雖不好意思叨擾,但還是在茜茜的盛情邀請下點頭了。
就這樣,他們帶著曼尼斯夫婦回家,在臧爸用跌打酒幫曼尼斯太太揉腳的同時,臧媽跟臧奶奶則去準備晚餐。
臧家的年菜向來豐盛,以便應付隨時可能上門的客人,於是,他們又熱情的邀請曼尼斯夫婦共進晚餐。儘管語言不通,但大家還是說說笑笑十分愉悅,沒有半點隔閡。
曼尼斯夫婦非常感謝茜茜的幫助以及她家人的熱情款待,還說臺灣的人情味真的很濃厚,他們一定還會再來。
稍晚,茜茜的大哥回來,臧爸便要他開車載著曼尼斯夫婦倆回到他們下榻的飯店。
臨走前,曼尼斯夫婦將他們在德國的聯絡方式及地址給了茜茜,希望她哪天到德國旅行時,無論如何都要去找他們敘舊。
當然,茜茜也期盼他們夫妻倆日後再造訪臺灣時,可以再到高雄來。
「茜茜,」曼尼斯太太洋腔洋調的叫了她的名字,並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謝謝妳,妳真是個天使。」
即使只相處短短幾個小時,但道別時還是離情依依,有點不捨。
茜茜也抱著她,眼眶都溼了。
曼尼斯太太在她臉頰上一吻,溫柔的笑著,「如果到德國玩,一定要來找我們。」
「好的,曼尼斯太太。」茜茜眼中帶淚的笑著應話。
為了避開返北的人潮,茜茜提早兩天回到臺北。
竇人跟許珉志去花東玩,還沒回來,租屋處就她一個人。
在家裡閒得慌,她決定外出走走,可是從前不管去哪裡都跟竇人黏在一起的她,實在不知道一個人的時候能上哪裡去,能做什麼事,於是,她又無聊到決定回家。
捷運車廂裡的乘客比起尖峰時段實在不算多,但還是連半個可以坐下的位置都沒有。車廂裡有人睡覺,有人戴著耳機聽音樂,有人不斷的滑著手機或平板,沒有人注意到任何人,沒有人跟任何人的眼神有交集,大家彷彿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她抓著鐵竿,兩眼發直的望著車外,不知怎地覺得有些落寞。
「喂。」
突然,有個低沉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她嚇了一跳,差點兒尖叫,只因那聲音十分熟悉。
「老……老闆?」轉頭看著猶如平空出現在眼前的古君天,她震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古君天也沒想到會在捷運上遇見茜茜。
他本來不打算跟她打招呼的,可是當他看見她那落寞的、彷彿神魂已不知飄到哪兒去的神情時,竟忍不住的上前了。
「露出那種毫無防備的表情,可是會被意圖不軌的男人盯上的。」他警告似的說。
「……」看著他的眸子,茜茜心跳加速。
她能一廂情願的認定這是緣分嗎?但若不是,怎麼會在捷運上遇見他?
「不過……」古君天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像妳這種沒有女人味,又是幼兒體型的女人,大概不會有什麼不長眼的色狼盯上妳吧?」
茜茜聽著,眉心一蹙,語帶抱怨,「老闆,你的嘴巴真的很壞……」
「真是抱歉,我這個人一向不說謊。」
她那一副委屈可憐的模樣,讓他更忍不住的嘴壞、想欺負她。
不過,他是不是也曾經對誰說過相同的話呢?他遇過像她這種型的女人嗎?
「老闆也坐捷運?」她問。
他挑挑眉,「不行嗎?」
「行,只是沒想到……」
「我跟一般人沒什麼兩樣。」他話鋒一轉,問:「妳從高雄回來了?」
「嗯。」
「大過年的,一個人晃來晃去,妳沒朋友嗎?」他問。要是阿威知道她已經回到臺北,應該會打電話約她見面吧?
「老闆不也是一個人晃來晃去嗎?」茜茜睇著他,試探地問:「女朋友呢?」
女朋友?他哪來的女朋友?難道她指的是……陸嘉瑜?
「妳說嘉瑜嗎?」他說:「她現在在美國。」
「喔。」女朋友丟下他跑去美國,他難道一點都不覺得寂寞?
不,他一定是覺得寂寞,才會一個人趴趴走。
「老闆要去哪裡?」她決定不問讓她有點難過的事情——關於他跟他的千金女友。
「到賣場逛逛,看一下公司產品的銷售狀況。」他說。
「欸?」她訝異地盯著他,「現在還在過年耶,老闆是工作狂魔嗎?」
工作狂魔?他不禁蹙眉而笑。其實,他只是閒得發慌。
他沒參加弟弟阿威的宜蘭兩天一夜泡湯行,逕自回到了臺北住處,一個人在家閒著也是閒著,才臨時決定到賣場走走。
「反正妳沒事,要不要一起去?」
這麼主動一邀,他心裡狂震了一下。
糟了,他怎麼又幹了相同的事,上次帶她到頂樓吃飯,現在又邀她一起逛賣場?
他是怎麼了?老闆跟女職員明明應該保持距離,他卻總是不小心的跨過了那條安全界線。再說,她是阿威如今鎖定的目標,做哥哥的他怎麼能……
正想反悔,卻聽她爽快的答應——
「好啊。」茜茜睜著無辜大眼看著他。
雖然他已經有女朋友,就算沒有也看不上她,但她還是不想放棄這種能跟他接近的片刻時光,即使她已決心斷了對他的愚妄愛念。
古君天愣了下,他沒想到她答應得這麼快,讓他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
開口的是他,現在他可沒有任何理由說話不算話。
就這樣,他在極為矛盾的心情及情況下,帶著她一同前往賣場視察。
雖是過年期間,但賣場裡還是有不少攜家帶眷來採買各類工具或組裝家具的人,他們來到銳達產品最多的小型工具區,一個小男突然孩拉住了茜茜的手——
「媽咪……」
茜茜一愣,低頭看著那約莫四、五歲的小男孩,小男孩發現她不是媽咪,哇地一聲便哭了。
茜茜跟古君天面面相覷,有點不知所措。
「弟弟,」茜茜蹲下來,輕抹著男孩的眼淚,柔聲哄著,「先別哭,好嗎?」
「媽咪,媽咪,我要找媽咪……」男孩似乎與父母走失了,哭得十分傷心。
「你先別哭,阿姨帶你去找媽咪好嗎?」茜茜說著,從包包裡拿出一條巧克力給他,「要不要吃?」
男孩看見巧克力,雖然臉上還掛著兩行淚,但哭聲卻停了。
此招奏效,茜茜真是鬆了一口氣。
她打開包裝紙,把巧克力遞給男孩,「你好乖,阿姨跟這個很帥的叔叔帶你去找媽咪,好嗎?」
古君天微怔。說他叔叔就好,幹麼要加上「很帥」?他知道自己長得不賴,可她這麼直接的說出來,還真教他有點尷尬。
不過話說回來,她對小孩子還真有一套,三兩下就把剛才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男孩給哄笑了。
她真不該到銳達從事那麼硬邦邦的工作,幼稚園老師或是兒童節目主持人更適合她。
「弟弟,你叫什麼名字?」茜茜問。
「我叫小寶。」他說。
「小寶,阿姨叫小茜,這位叔叔叫小天。」
古君天登時瞪大了眼睛,一臉「妳有沒有搞錯」的表情看著她。
小天?他長這麼大,還沒人用這麼噁心的字眼叫過他。
小寶看著他,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下,然後興奮地說:「小天……叔叔是阮經天?」
「欸?」茜茜一愣。她實在沒想到小寶會因為「小天」這名字聯想到阮經天。
古君天睞了她一眼,「現在的電視兒童還真多,看妳怎麼跟他解釋。」
茜茜尷尬的咧嘴笑笑,轉頭看著小寶,「小寶,叔叔不是阮經天,他叫古君天。」
「古經天?」小寶說話還有些「臭乳呆」。
「不是古經天,是古君天。」她額頭開始冒汗了。
一旁的古君天實在有點看不下去了,他微微彎下腰,看著小寶,「小鬼,帶你去找你爸媽吧。」
他突然逼近,嚇得小寶瞪大眼睛,「小……小茜阿姨……」
「老闆,你嚇到他了啦。」茜茜輕環著小寶,有點怪罪地道。
古君天濃眉一皺,「沒辦法,我可不是什麼水果哥哥。」
「小寶,你要不要騎馬馬?」茜茜一臉神祕的笑問著小寶。
小寶點點頭,「嗯,我要騎馬馬。」
「好,那我帶你騎馬馬去找你爸爸跟媽咪,好嗎?」
小寶點頭點得超級用力,眼底充滿期待。
古君天狐疑的看向她,「臧茜茜,妳要帶他去哪裡騎馬……馬?」
他實在不習慣講這種疊字——她的名字除外。
茜茜一臉賊溜溜的看著他,嘿嘿一笑。
他隱約感到不安的看著她,「做什麼?」
「老闆,讓小寶騎在你肩上。」她說。
「什麼?!」她好大的膽子,居然要他當馬給小寶騎?!
要是這小鬼一個緊張而尿失禁,他豈不是滿頭滿身的童子尿?
大過年的,她是想用童子尿替他加持?還是驅邪避凶啊?
「賣場的人那麼多,小寶的爸媽一定很難看得見他……」茜茜擺出「拜託你行行好」的表情,「你高嘛,要是他騎在你肩上,他爸媽一定很快就會發現他的。」
她說的也不無道理,可是他還是得說……她這是向天借膽啊!
他可是她的老闆,她不過是一個小小職員,居然敢叫他給孩子當馬騎?
但話說回來,這是個不錯的方法跟提議,現在,他只想趕快把這迷路的小鬼送回他爸媽身邊去。
「小鬼,來吧!」於是,他蹲了下來,伸出手往小寶的兩邊胳肢窩下架住,在茜茜的協助下將小寶扛上了肩。
瞬間,小寶便上到他肩頭,高到可以看見很遠的地方。
小寶興奮極了,一隻小手抓著巧克力,一隻則抓著他的頭,「馬馬趕快跑!」
古君天一副快抓狂的樣子,斜瞪了茜茜一眼。
她不好意思的看著他,咧嘴傻笑。
就這樣,他們扛著小寶在賣場裡走著,引來許多人的注意。經過一面鏡子前,茜茜不經意看見鏡中的他們……天啊,他們還真像一家人!
可這樣的想法才剛鑽進她腦子裡,她的心便刺痛了一下。
不可能的,永遠都不可能的。即使他就在她伸手便能碰到的地方,他還是那麼的遙不可及。
正莫名的感到沮喪時,她忽然聽見一記拔尖的叫聲傳來——
「小寶!小寶!」
不遠處,一對夫妻看見被古君天扛在肩上的小寶,狂喜大叫著穿過人群跑了過來。
「把拔!媽咪!」小寶也因看見爸媽而興奮的大叫。
終於找到小寶的爸媽,鬆了一口氣的是古君天。他終於能把這小鬼放下來了。
小寶的爸媽跑過來,一把將小寶抱進懷裡,「小寶,你嚇死媽咪了……」
「媽咪,阿姨給我巧克力。」小寶獻寶的說,「我還有騎馬馬喔。」
小寶爸跟小寶媽感激的看著古君天跟茜茜,「謝謝你們,真的謝謝你們。」
「沒什麼啦,不用客氣。」茜茜靦覥一笑,「小寶,不可以再亂跑嘍。」
小寶用力點點頭,「嗯!」
「幸好小寶遇見的是你們,我們好擔心他被陌生人帶走……」小寶媽眼裡還有著擔心害怕的淚水,「他可是我三十九歲才生下來的寶貝。」
現在晚婚晚生的人越來越多,其實三、四十歲才當爸媽的人實在不少。
「你們還沒生吧?」小寶媽以過來人的身分熱心的勸著,「快點生小孩吧,千萬別像我們拖到那麼晚。」
茜茜臉上一熱,兩眼發直。
小寶媽以為她跟古君天是年輕夫妻嗎?他們……像是一對嗎?
「你們男的帥,女的美,生出來的小孩一定會很漂亮的。」小寶媽繼續加碼。
茜茜不知該說什麼,而她發現古君天也沒解釋。
他為什麼不解釋?他被誤以為是她的老公耶。她這種幼兒體型的女生竟會被誤以為是他老婆,他應該很嘔吧?
「謝謝你們,不打擾你們了。」小寶媽拉著小寶的手,「小寶,跟叔叔阿姨說再見。」
「再見,小天叔叔,小茜阿姨。」小寶揮揮手,模樣天真可愛。
「掰掰,小寶,別再迷路嘍。」茜茜也朝他揮手。
目送著他們一家三口離去後,茜茜突然感到尷尬起來。她不敢抬頭看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須臾,古君天開口了,「走吧。」說著,他便往前走去。
茜茜立刻跟上前,小跑步的走在他身後。突然,他停下了腳步,轉頭看著她。
迎上他的眸子,她驚羞不已,耳根發燙。
「我走太快了?」古君天一臉認真的看著臉色紅通通的她,不知怎地心裡一陣悸動。
他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因為不知道,他忽地覺得有點懊惱。
這時,茜茜眼尖的發現他衣領上沾了巧克力,大概是剛才小寶騎在他肩上時,不小心抹上的吧?
她立刻打開包包,拿出溼紙巾,「學長,你蹲下來一點點。」她捱到他身邊,輕拉著他的袖子。
「幹麼?」古君天先是一愣,然後才意識到她剛才叫了他什麼。
學長?她叫他學長?是他聽錯了嗎?不,就算賣場人多吵嘈,他也不會把「老闆」聽成「學長」。
「妳剛才叫我什麼?」他目光一凜的看著她。
茜茜睜著無辜大眼,「老闆啊。」
老闆?她叫他老闆,不是學長?真的是他聽錯了嗎?
「快點,我幫你擦乾淨,不然很難洗喔。」
古君天膝蓋稍稍打彎,以遷就她的高度,讓她可以順利的幫他擦掉衣領上的巧克力。
茜茜一邊幫他擦拭時,一邊意識到這是他們第一次靠得這麼近,光是想著,她就覺得好害羞、好緊張,也好興奮。
夠了,這樣就夠了,她不再求他能記得她、不求他能知道她的心意,更不求他能回應她。
她的心很小,小得只能裝下他,小得只要感受這片刻的喜悅就已滿足。
「妳真的很矮。」因為腿痠,古君天有感而發的吐出這一句。
「對不起。」她說,「我真的很努力想長高,可是也才長了三公分。」
他一頓。她這麼說,好像他知道她原本有幾公分高似的。
「你這麼高,要遷就我這種身高的女生,確實是有點委屈……」茜茜幽幽的說著,但話才出口,立刻意識到自己說了怪怪的話。
他現在是她的老闆,不是當年被告白的學長,她在說什麼傻話啊?
救命啊,她覺得好糗,好尷尬喔!
古君天眉一挑。
委屈?不,他不覺得委屈,他覺得他們之間的互動自然得像是……像是……如果遷就她的身高是委屈的話,他能確定的是他現在一點都不覺得委屈。
「其實也不會,只要蹲低一點點就能看見妳了……」說話的同時,他的視線對上了她的。
看見她那驚羞靦覥的眼神,警覺的神經將他的理智拉回——
老天,他這是在說什麼?他簡直像是在對她示好……他發什麼神經?她根本不是那種會令他神魂顛倒的女人,他怎會有這種反應?
喔不,一定是因為她太蠢、太笨、太天真,才會讓他整個人也鬆懈了。
「那個……」茜茜抽回手,驚覺到自己抖得厲害。
天啊,他真的會害死她。他的眼神、他無意間說的話,都教她的心臟彷彿要因此狂震到衰竭。
不行,她得跟他保持安全距離,她不能再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妄念。
「老闆,我……我室友應該已經回來,我先……先走一步……」話還沒說完,她已經逃命似的跑掉。
看著她消失在人群裡的嬌小身影,古君天悵然若失。
第六章
六點,茜茜一手拎著包包,一手抓著今天用奶奶炒的小魚乾換來的各種禮物及土產,腳步輕快的走出一樓大廳。
才步出大門口,她便看見了古君威的身影。他很難不被發現,因為他實在太顯眼了。
「藏西西!」古君威朝她走過來,咧嘴笑著,「一年沒見妳,好想妳耶。」
一年?他們十來天前才見過吧?
「幹麼?」她都已經跟他坦言自己有暗戀的人了,他還不打算饒了她嗎?
「妳真絕情,虧我那麼想妳。」古君威裝出一臉失望傷心的表情。
「你這人真是的……」
她明明氣他糾纏不清,可不知道為什麼又沒辦法對他發脾氣,因為他是古君天的弟弟?因為在他的眉宇之間,依稀可發現古君天的影子嗎?
「你到底想怎樣?」她語氣無奈地說:「拜託你去找別人好嗎?」
「可是我喜歡妳啊。」他熱情又直接地回道。
她沉聲一嘆,「我喜歡的不是你耶。」
「沒關係,妳就繼續暗戀那個人,然後我繼續喜歡妳。」他唇角一勾,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
茜茜簡直傻眼,「你真是樂天……」
「妳能喜歡那個人十年,我這算什麼?」古君威突然欺近她,兩隻如火炬般的眼睛直直的盯住她,「我會讓妳忘了他的。」
她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秀眉一擰,防備的瞪著他。
他會讓她忘了古君天?怎麼可能?如果她真跟他在一起,她時時刻刻都會想起他的哥哥就是古君天。
「跟我去吃飯。」古君威像個小霸王般的說。
「不要,我要回家了。」她說。
「妳不答應的話,我就一直跟著妳,不管妳去哪裡,我都像背後靈一樣纏著妳。」他以威脅的語氣說著。
茜茜難以置信的看著他,頓時不知該做何反應。他是說真的,他真的會做那種讓她困擾到爆的蠢事吧?
「我求求你饒了我吧。」她雙手合十的求著他。
「我還活得好好的,妳別急著拜我。」他打趣的說。
她秀眉微蹙,苦惱地問:「天底下的女人那麼多,你不能去找別人嗎?」
「天底下的男人那麼多,妳為什麼要浪費十年在那個男人身上?」他反問她。
她一頓,霎時無言。
「給我一個機會吧?」古君威商量似的道:「如果妳跟我約過會以後還是無法對我產生興趣或是好感,那我就放棄,行嗎?」
茜茜微怔,「你是說……只要我今天跟你一起去吃飯,你以後都不會再來煩我?」
「可以這麼說。」他咧嘴一笑。
茜茜思忖了一下,心想這或許是一勞永逸的方法。
「好吧。」她無奈的點頭,「我跟你去吃飯,你要說話算話喔。」
他舉手向她行了個童軍禮說,鄭重地道:「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看他一臉正經,茜茜也沒轍,姑且相信了他。
「去哪?」她問。
他神祕兮兮的樣子,「跟我走。」說完,他直接伸手過來,自她手中拿走那一袋子的禮物跟土產。
她必須說,他看來大剌剌的,卻意外的細心體貼。
只可惜她心裡早有了別人,不然或許她會……她會試著接受他。
驚覺到茜茜的臉龐及身影總不定時、毫無預期的會鑽進自己的腦海裡,古君天懊惱到無以復加。
對於她,他為什麼有種像是丟了什麼東西,卻又怎麼都記不起東西落在哪裡的感覺?
他們都是左中畢業的,她還跟阿威說過她曾向一個男生告白失敗,單戀了他十年,甚至為他北上唸書工作,只為再見到他,難道說……她是曾經向他告白過的女生其中一人?
但如果是的話,她為何不說?為何不曾試著喚醒他已遺忘的過去?因為他的身分是老闆嗎?
在賣場時,他清楚的聽見她喚他一聲「學長」,可她卻一點都沒印象——她是故意裝傻?還是不經意脫口而出,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
正出神,手機突然響起,來電的是陸嘉瑜。看來,她已經從美國回來了。
「回來啦?」他問。
「是啊。」電話那頭陸嘉瑜問著,「要下班了嗎?」
他看了一下錶,已經六點半。「嗯,差不多要走了。」反正他心不在焉,就算在這裡坐到半夜,也做不了什麼事。
「一起吃晚飯吧?」
「好,妳在哪裡?我待會兒去接妳。」
「我在樓下。」她說。
聞言,古君天微怔。原來她已經到了他公司樓下等他。
「妳稍等一會,我收拾一下就下去。」結束了通話,他稍微收拾一下桌面、關掉電腦,然後抓起外套、手機跟鑰匙走出辦公室。
來到一樓,只見穿了一身黑卻依舊豔光四射的陸嘉瑜站在門邊,見他下來,她漾開了一抹明媚的笑。
陸家跟古家是兩代世交,他們兄弟倆跟她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他知道兩邊家長雖未明說,但多少希望她能嫁給他們兄弟其中一人,以延續兩家的情誼。
他不是呆子,自然明白陸嘉瑜對他的感情及期待,但他們實在太熟了,熟得他只能把她當妹妹、當家人。
因為是像妹妹那樣的存在,所以他從不曾拒絕過她,不管她約他吃飯、兜風還是看電影,只要他時間允許,對她幾乎有求必應。
他走向她,「這趟旅行好玩嗎?」
「不就是那樣嘛。」她撇了撇嘴。
「應該掃了不少戰利品吧?」他笑問。
她點頭,「身上這一套就是喔,好看嗎?」
「妳穿什麼都好看。」這話不假,他確實是真心的在讚美她。她有張漂亮精緻的臉蛋,還有一副姣好完美的身材,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明星般的氣息,教人不忍將視線移開。「想吃什麼?」
「老地方吧。」她說。
「嗯。」
就這樣,他們驅車前往一家每回古君威回來時,他們三人必去的一家義大利餐廳。
他們都喜歡那裡的悠閒氣氛及異國風味濃厚的裝潢陳設,當然,這家餐廳一流的美食、餐酒及服務,才是他們喜歡它的主因。
將車停在特約停車場後,他們步行進到餐廳,看見古君天跟陸嘉瑜,店長親自前來招呼,「古先生、陸小姐,歡迎光臨。」
「還有位置嗎?」古君天問。
店長一怔,「兩位不是約了另一位古先生嗎?他已經來了。」
兩人微愣,互覷一眼。
「阿威也來了?」陸嘉瑜疑惑地說,「他居然沒約我們?」
「原來你們並不是約好一起來的……」店長尷尬地僵笑,「因為他帶了一位小姐來,所以我以為你們……」
聽到店長說弟弟帶了一位小姐來,古君天心頭一震。
他帶了誰來?難道是……茜茜?若是她,那麼她已經給了阿威機會,並打算試著跟他交往嘍?
「阿威有女朋友了嗎?」陸嘉瑜一臉驚喜,「好啊,他可真是保密到家,我非處罰他不可。店長,帶路吧。」
「嘉瑜。」古君天拉住她,「我們換個地方吃飯吧。」
不知怎地,他不想看見阿威跟茜茜在一起,光是想像他們相對用餐的那情景,他就……
「有什麼關係?」陸嘉瑜不以為意的一笑,「阿威不會介意的啦。」說罷,她十分堅持的往裡面走。
拗不過她,古君天只好尾隨著她進去。
在店長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餐廳西區的一個隱密角落裡,在幾株闊葉植栽的後面有一處雅座,視線穿過那蒼綠的樹葉,他看見了茜茜的臉。
登時,他的心一沉。
「古君威!」陸嘉瑜蹦了出去,像個惡作劇的孩子般,「被我逮到了厚?!」
突然有人從高大的植栽後面蹦出來,真是嚇了茜茜一大跳。
但當她發現那突然蹦出來的人是陸嘉瑜,而她身後站著的是古君天時,她整個人呆住了。
「怎麼是你們?」古君威訝異的看著哥哥跟陸嘉瑜。
「好傢伙。」陸嘉瑜捱近他,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兩隻明亮的大眼睛往茜茜打量著,「什麼時候交了這麼可愛的女朋友,居然都沒通知?」
茜茜尷尬又心慌。怎麼會這麼巧?怎麼會被古君天撞見?他會怎麼想?他會以為她正跟古君威交往嗎?
她簡直不敢抬起眼,渾身也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你女朋友好害羞耶。」陸嘉瑜注視著茜茜,「介紹一下嘛。」
「她是……」
「她是臧茜茜。」古君天截斷了古君威的話,聲線平淡毫無起伏,「銳達六樓,行政一室的職員。」
陸嘉瑜微怔,「什麼?原來她是銳達的職員……」說著,她曖昧的笑看著古君威,「你這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喔。」
「我又不在裡面上班。」古君威說。
「那麼就是濫用銳達老闆之弟的特權嘍?」她打趣的又說。
古君威咧嘴一笑,像是默認了般。
「臧小姐,」陸嘉瑜笑問低頭不語的茜茜,「我們可以坐下來嗎?」
茜茜微抬起眼,忐忑不安地以求救的眼神望向古君威。
古君威察覺到她的不安及驚惶,卻無法理解她為何如此驚慌。他唯一可以想到的就是他哥哥古君天,但,哥哥是如此可怕的老闆嗎?
突然,一個奇怪的念頭閃過他的腦海……
不等古君威跟茜茜同意,熱情的陸嘉瑜已一屁股坐在茜茜身邊的位置,「欸,君天,你也坐下來呀。」
古君天猶豫了一下,沉默的、面無表情的坐在弟弟旁邊。
因為他就坐在自己斜對面的位置,茜茜的頭壓得更低了。她的手在桌底下不安的擰著衣角,手心不斷的冒汗。
陸嘉瑜笑笑地望著她,主動與她交談,「嘿,我是陸嘉瑜。」
「妳……妳好。」茜茜怯怯的看著她,小小聲地回應。
「妳好可愛喔。」大方的陸嘉瑜直言道,這女生像是見了天敵而渾身發抖的小動物般,真的非常可愛。「阿威,想不到你才回來十幾天,就交到這麼可愛的女朋友。」
陸嘉瑜笑視看古君威,而當她看著古君威時,卻也同時發現神情冷到極點的古君天,眼底有著一絲她無法理解的懊惱。
他像是在生氣,不過,他為什麼生氣呢?因為阿威跟他的公司職員交往?
可阿威在銳達又沒擔任什麼要職,跟在行政室工作的臧小姐也沒有任何利益上的輸送可能,有什麼關係呢?
「你們在交往了嗎?」突然,古君天聲音低沉的問著。
古君威跟陸嘉瑜微頓,同時看著他,但他們發現,他的視線停留在低頭不語的茜茜身上。
陸嘉瑜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麼,頓時臉色一黯。
她隱約感覺到了,然而……這怎麼可能?她若無其事的瞥著身邊的茜茜,不安的情緒像一團黑霧在她胸口蔓延開來。
古君威總是掛在唇角的笑意倏地消失,他撇過臉看著古君天,毫不掩飾他的不悅,「員工下班後,就不歸老闆管了吧?」
打從他表明喜歡並要追求茜茜之後,他就依稀感覺得到哥哥的反對及阻撓。之前他還以為是自己想多了,但現在……他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哥哥不希望他跟茜茜接觸,為什麼?認為茜茜只是尋常人家的女孩,配不上古家的二少爺?還是……
「欸,」眼見氣氛不對,陸嘉瑜低聲地問:「你們兄弟兩個是怎麼了?」
「沒什麼。」古君天霍地站起,「我們到別處去吧,別當電燈泡了。」說完,他根本不管陸嘉瑜的反應,逕自走開。
見狀,陸嘉瑜也一驚,她立刻起身,尷尬的看了古君威及茜茜一眼,然後快步尾隨著古君天而去。
在餐廳外面,陸嘉瑜追到古君天並拉住了他。
「君天,你怎麼了?」她繞到他面前,一雙眼直直的望住他,「你剛才的表現一點都不像我所認識的古君天。」
他神情凝肅,臉上、眼底不見一絲笑意,儘管他平時就不是個常笑的人,卻也從沒冷到這種幾乎要教人打哆嗦的地步。
剛才那樣子的他讓她很震驚、很疑惑,很……不安。
直覺告訴她,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名叫臧茜茜的女職員。可為什麼呢?他跟對方之間有著什麼超乎老闆與員工的關係及情愫嗎?
不,她所認識的古君天,是個會跟女性部屬員工保持距離的老闆,除非……
「不會吧?」她難以置信的直視著他,「君天,你喜歡那個女孩嗎?」
像是突然被人捅了一刀般,古君天整個人一震,神情激動地反駁,「胡說什麼?我怎麼可能!」
他喜歡茜茜?怎麼可能?像她那種幼兒體型、毫無女人味的傢伙,怎麼會入得了他的眼?他眼光高,就連嘉瑜這樣的尤物都攫不住他的心神,更何況是她?!
「那你到底是怎麼了?」陸嘉瑜不解的望著他,「你知道自己剛才對阿威有多過分嗎?你就像是個難纏又極力想阻撓兒子戀情的威權老爸。」
古君天稍稍冷靜,回想起剛才的種種。
是的,他過火了,他失控了,他……簡直不可理喻。
「我從沒看阿威生氣過,可是剛才你真的惹惱他了。」陸嘉瑜上前,一把勾住他的手臂,「回家後,跟他道歉吧?」
他濃眉緊鎖,不發一語。
「君天?」她不放心地再問:「你聽見我說的了嗎?」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在平復情緒。須臾,他沉嘆一記,默默的點了頭。
「謝謝你的招待,再見。」走出餐廳後,茜茜彎腰一個鞠躬,轉身就要走。
「喂,藏西西。」古君威拉住她,「我送妳回家。」
她委婉的掙開他的手,「不用麻煩你了。」
「我從不在約會完後讓女方獨自回家的。」他說。
「這不是約會。」茜茜明白的回應了他,「你要我給你一個死心放棄的機會,我已經給你了。」
他微怔,「妳的意思是……我還是沒機會?」
她默認。
「為什麼?」他濃眉一擰,有點沮喪,「我真的不夠好?」
「不,你很好。」這不是客套話,雖然跟他接觸的時間不算多,但她感覺得出來他是個真誠的人,儘管初時他給她一種熱情到近乎隨便的印象。
「我好?」古君威神情迷惘又苦惱的看著她,「既然如此,為什麼妳不肯給我機會?」
「對不起……」除了道歉,她沒什麼能回應他的。
「我還是沒『那個人』好吧?」
「不是優劣的問題,而是……我還沒忘記他。」
「也許妳是不打算忘記他。」他目光專注地看向她,「為什麼剛才看見我哥的時候,妳那麼不自在?妳不希望他看見我跟妳在一起?」
「不……」茜茜沒想到大剌剌的古君威竟如此敏銳,是她表現得太明顯了嗎?
看見她那慌亂又不知所措,甚至帶了點心虛及不安的表情,古君威隱約意識到什麼,即使他覺得太荒謬,但世界上的巧合多不勝數,難保他眼前不會有一件正在發生。
她跟哥哥都是左中的學生,她向某個人告白失敗,而他哥則記不住任何一個向他告白過的女孩。
她為了某個人來到臺北,而他們一家人則是在哥哥高中畢業那年遷居臺北……
如果她忘不了的那個人真是他哥哥,如果她……
她不是個有心眼的女孩,而且不聰明、不機靈、不會說謊掩飾,因此他決定攻其不備,從她的反應、眼神及表情裡得到答案。
「是我哥嗎?」他直視著她問:「妳忘不了的那個人是我哥吧?」
茜茜陡地瞪大眼睛,驚愕的望著他。她差點喘不過氣來,只因她深藏在心裡的祕密竟被他看穿。
因為實在太過震驚,她忘了抵死否認。
「妳是我哥在左中時的學妹?」從她臉上的表情,他幾乎可以斷定自己的猜測無誤。「妳為了再見到他,跑到臺北來唸書工作?」
可惡,他喜歡的女孩,居然是個對他哥哥痴心一片的小學妹?他怎麼這麼衰?!
「媽的!Shit!」他恨透了自己的直覺,懊惱到連飆了兩句髒話。
茜茜嚇了一跳,以為他罵的是她,連忙不打自招的認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他微頓,兩眼一直,接著頹然地垮下肩膀,「果然是我哥,真讓我矇到了?」
「欸?」她一怔。矇到了?難道說他根本不確定,只是在套她話?
嗚~她怎麼就這樣上當了?她真是豬頭,大豬頭。
古君威懊惱的轉身背著她,兩手猛抓了頭髮好幾下。看著他煩躁的背影,茜茜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像個犯錯的孩子般安靜乖巧的立正站好。
約莫一分鐘後,他轉了回來,兩隻眼睛直視著她,「我哥根本記不得妳,妳死心吧。」
「我……我是死心了啊。」她眼瞼一垂,「他身邊有陸小姐那麼漂亮的女朋友,我怎麼可能會蠢到對他還有妄念跟幻想?我……我……」說著,她不知怎地突然一陣鼻酸。
警覺到她似乎快哭了,古君威一震。
「喂!」他一把抓住她纖細清瘦的肩膀,「看著我。」
茜茜聽話的抬起臉,堅強而壓抑的看著他。
「把他忘了。」他目光熾熱的看著她,「我不會讓妳難過,不會讓妳露出這種表情,就算我讓妳哭,也是喜極而泣。」
看著他真誠火熱的眼神,茜茜心情卻很平靜。
古君威是個很棒的人,但她的心無法因他而激動澎湃。她心裡比誰都清楚,直至今日,依然只有古君天能在她心裡激起浪花。
不必看見他、聽見他,光是想起他,她的心湖都能掀起滔天巨浪。
「對不起……」她落下了眼淚,歉疚的看著他。
看見她的眼淚,古君威終於認清自己的失敗。他輸了,他贏不了占據她芳心十年的「那個人」。
「他不會回應妳的,妳知道嗎?」他問。
「我知道。」
十年前,她是個入不了他的眼,有著幼兒體型的學妹。
十年後,她仍是個配不上他,有著幼兒體型的小小職員。
她也許稱不上冰雪聰明,可也沒蠢到毫無自覺,剛才古君天的反應會那麼冷淡卻具有攻擊性,原因無他,只因他認為她配不上他古家的人,不管是他,還是古君威。
「我配不上他,也配不上你。」茜茜唇角微微勾起,笑得淒迷又憂傷,「他剛才那麼生氣,是因為他不希望你追求的對象是我這種平凡的小職員吧?」
古君威怔住。
不,不是那樣,哥哥不是勢利眼的人,不會用身分及背景這種虛無的東西做為感情的依據。
哥哥的反應會那麼不悅,是因為終於打翻了醋罈子。
哥哥喜歡上她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她也迷迷糊糊,可是,這情況騙不了他這個愛情經歷豐富的情場老手。
他在哥哥的眼裡,看見的是壓抑卻又激昂的感情。
他該告訴茜茜,他哥哥其實對她動了情?或他該告訴哥哥,茜茜放在心裡十年的那個人就是哥哥嗎?
不,他才不要!他沒那麼好心,他要看著這兩個笨蛋傢伙繞著彼此團團轉!
「古君威,拜託你不要告訴他。」她語帶哀求地說:「我不想他感到困擾,我想繼續待在銳達……」
他知道,她不是想待在銳達,她只是想待在看得見他哥哥的地方。
「我不會說的。」
哼!他絕不便宜他那個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老哥。
這麼多年來,冷酷高傲的哥哥不知道傷了多少女孩的心,是時候該讓他嚐一點苦頭了。
茜茜覺得自己應該跟古君天說清楚,免得他以為她是妄想攀上枝頭變鳳凰的麻雀女。
她得讓他知道自己跟古君威不是他以為的那種關係,她也絕不會接受古君威的追求及感情。
於是下班後,她跑到停車場等他。
這日天氣凍得很,她在寒風中等了一個多小時,整個人快變成一支冰棒。她蹲在他的車旁,蜷著身子避風取暖。
天早就黑了,可他還沒下班,她想,也許她該直接殺到他的辦公室去找他。
正想著,突然聽見了腳步聲,她霍地站起,卻因為兩腳蹲到僵麻,整個人重心不穩的摔在地上。
「啊!」
聽見驚叫聲,正低頭摸著鑰匙的古君天嚇了一跳。
他快步走到自己的座車旁,只見黑暗中有個嬌小的身軀跌坐在地。
他用跟車鑰匙圈在一起的小手電筒往那身影一照,不禁一震。
「臧茜茜?」他靠近前,疑惑的看著坐在地上的她,「妳在幹麼?」
「老……老闆……」茜茜冷得聲音顫抖,「我有話要跟你說。」
「站起來說話。」
「我站不起來,腳……腳麻了。」她覺得好糗。
古君天濃眉一皺,不經意的嘆了一聲。他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抓住她的手,將她拉了起來,發現她的手好冰。
在他的幫忙下,茜茜雖順利的站了起來,卻因為腳麻了、僵了而無法穩穩的站著。
她靠著他的車,顫抖地說:「老闆,關於昨天的事,我——」
「妳在這裡等多久了?」他打斷她的話。
她微怔,「一個多小時吧?」
什麼?!這麼冷的天氣,她竟在毫無遮蔽的停車場等了他一個多小時?天氣冷得要命不說,她獨自一個女生在這裡等,可是很危險的事。
「天黑了,妳知道吧?」她到底有沒有危機意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隻遭到攻擊就毫無自保能力的小動物?
茜茜怔望著他。他在生氣?
「對不起……」她低下頭,怯怯的說。
「妳有話跟我說,怎麼不直接到辦公室找我?」
「我不想給老闆添麻煩……」她老實回答。
看著她那乖巧溫馴又畏怯的模樣,古君天心一軟。
他拉著她走到副駕駛座,打開車門,將她塞進車裡。接著,他繞回駕駛座,坐進車裡,打開引擎及暖氣。
茜茜愣看著神情冷肅的他,心裡一陣暖。
不管他對她是什麼想法,他終究是個溫暖的人,即便他臉上總是覆著寒霜。
「冷嗎?」古君天轉頭看著她。
她搖搖頭。
他打開車裡的燈,看見她凍得紅通通的臉頰,不禁皺了皺眉頭。
「妳是笨蛋吧?」他眉心一擰,口氣不悅,「一個人待在沒人的停車場,妳對臺灣的治安還真有信心。」
他明明是在教訓她,可她感受到的卻是濃到化不開的關懷。
是她會錯意了嗎?他有這麼在乎她、關心她?如果有的話,那麼也應該只是因為她是他的員工吧?
「妳要跟我說什麼?」古君天直視著她問。
迎上他的目光,茜茜心頭一緊。
是的,言歸正傳,她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對他說。
「老闆,我想跟你說的是令弟的事情。」她神情嚴肅認真。
古君天一頓。昨晚阿威回去後,他們兄弟兩人一句話都沒說。他想,阿威一定氣他在餐廳裡說了那些話、擺了那種臉色。
她說想跟他談阿威的事,是什麼事呢?她跟阿威正在交往?還是……
「我跟古君威並沒有在交往。」她直接切入主題。
聞言,他一怔。她在這兒等了一個多小時,就是為了跟他說這個?
但,她跟阿威真的不是交往中的關係嗎?
看他不說話也不做任何回應,茜茜續道:「我並沒考慮接受他的追求,所以請你放心。」
他微微瞪大了眼睛。他們並未交往……請他放心?
「妳不喜歡阿威?」他定定的注視著她。
她怯怯地搖頭,「他是個開朗又真誠的人,如果只是當朋友的話,我……」
古君天眉頭皺起。她只想跟阿威當朋友,是因為她心裡一直有一個人嗎?
如果她心裡有放不下的人,為什麼要接受阿威的邀請?她該知道阿威要的不只是朋友。
她在搞曖昧?或她在騎驢找馬?她……不知怎地,他無來由的惱了。
「所以妳是在耍他嗎?」
他冷冷的聲音教茜茜心口一縮,猛地抬眼望著他。「什麼?」
「明明要的不是他,明明知道他要的不只是單純的朋友關係,妳卻還是接受了他的邀請,讓他存著希冀……」他目光如刃,銳利的直視著她,「妳要的是什麼?」
茜茜震驚且受挫的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在指控她什麼?他以為她在耍伎倆、搞曖昧,想用欲擒故縱的老招吊古君威胃口?
她以為他是個外表冷漠但內心溫暖的人,可現在她才知道自己錯了。他很殘忍,真的很殘忍。
她明白了,一直以來,她因為愛著他而美化了他,他的好都只是她的想像。
她氣憤又無奈的瞪視著他,唇片翕動,久久發不出聲音。她好受傷,這遠比他當年嫌棄她只有B罩杯還要傷人。
忽感一陣鼻酸,她眼眶發熱,淚水湧現,可她倔強的忍住了,瞪著一雙眼,勇敢而好強的與他視線相對。
「古先生,我在你心裡到底有多麼不堪?」她聲音顫抖,語氣帶著憤怒,「我知道自己的斤兩,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們姓古的,不管是你還是古君威,我從未想過要高攀……」
看著她那眼淚盈眶,憤怒又受傷的模樣,古君天心頭一緊。
他知道自己說了很過分的話,踐踏了她的自尊及人格,可這不是他的本意,他也絕非故意。
他只是心亂了,一時無法理性的思考。他必須承認,從沒有一個人能如此擾亂他的心,教他變得不像自己。
「我會遞辭呈的。」雖然她很想待在看得見他的地方,但他這番話已教她認清了事實。
她該清醒了。
腰一轉,她開門準備下車。
見狀,古君天伸手抓住了她,「臧茜茜。」
「做什麼?!」她壓抑的情緒此刻整個爆炸,從一隻無害的小動物變成一頭發怒的小母獅。她氣恨的瞪著他,再也忍不住淚水,「你真的很過分,真的很殘忍……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的傷害我?」說著,她掩面啜泣。
古君天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他從沒如此茫然不知所措。
她那顫抖的纖細肩膀、從指縫中流下的眼淚,以及彷彿要摧折他心般的啜泣聲……讓他的心揪得發疼。
他簡直快不能呼吸了。
不自覺地,他伸出手,輕輕的放在她顫抖的肩膀上。她一震,驚慌又茫惑的看著他。
她那淚溼的模樣、惹人憐愛的臉龐,教他的心狂悸著。
他發現自己想擁她入懷,想為她拭去淚水,甚至……甚至想親吻她那顫抖的嘴唇。
而在他發現這些的同時,他已經靠近了她——
當他雙眼直勾勾的望著她時,茜茜還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在他的臉越靠越近,近到她快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只感受到他的鼻息及呼吸時,她隨即意識到他想做什麼。
她驚羞又生氣的往他胸口一推——
讓她這麼一推,古君天猛然回神,他懊惱又懊悔的看著她,不知該說什麼。
茜茜用一種「你是混蛋」的眼神瞪著他,臉上寫滿鄙視、不滿和失望,什麼都沒說便開門下車。
她重重的摔上車門,邁開步伐跑開。
古君天沒追她,只是目送著她離去。
怎麼會變成這樣?他怎會將自己推進這樣的境地裡?
懊惱沮喪到了極點,他重重的一拳搥在方向盤上,喇叭放聲長鳴,劃破靜謐凍結的空氣。
他低咒一聲,「該死!」
第七章
「欸?!」金萬億跟尤美金看著茜茜遞上的辭呈,驚訝得眼珠子都快蹦出眼窩了。
「為什麼突然要辭職?」尤美金急問:「妳已經慢慢進入狀況了,不是嗎?」
「就是啊。」金萬億盯著她,語帶試探,「難道又有人霸凌妳?」
他這麼一說,尤美金馬上露出尷尬的表情。
見狀,他立刻修正,「不是啦,我的意思是……」
「沒關係。」尤美金難得露出嬌柔的表情,軟軟地道:「我之前對茜茜是不好。」
茜茜看著兩人,「金室長、美金姊,不是啦,跟任何人都沒關係,是我……我自己的問題。」
兩人互視一眼,交換著眼神。金萬億跟尤美金點了個頭,示意由她發問。
「茜茜,是什麼樣的問題?」尤美金疑惑的注視著她,「說出來聽聽嘛,也許我跟金室長能幫妳。」
「我……我……」她一臉為難,無法啟齒。
「難道妳找到更好的工作了?」尤美金問。
她搖頭,「不是的。」
「莫非妳找到長期飯票,要結婚了?」金萬億問。
她微怔,蹙眉一笑,「室長,你的想像力真的很豐富耶。」
「茜茜,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遞辭呈呢?該不是有人施壓要妳離職吧?」尤美金不死心,胡亂的猜測著。
施壓?嚴格的說,古君天那樣的話語及讓她感到迷惘的行為,也算是一種施壓吧?他讓她非走不可了。
見她低頭不語,金萬億跟尤美金又互覷一眼,彷彿有著什麼默契。
「茜茜,真讓我猜對了嗎?」尤美金低聲地問:「是誰要妳走人啊?」
茜茜揚起臉來看著尤美金,笑嘆,「美金姊,真的沒人要我走路,我是自己不想做了。」
「茜茜……」
「我沒什麼好說的。」茜茜打斷了兩人,辭意堅決,「依公司規定,辭呈必須在離職前半個月送出,我會照規定再上兩星期班。」
「茜茜……」尤美金眉心一蹙,「難道我們幫不上忙嗎?」
茜茜感激的看著她,「美金姊,謝謝妳這段日子以來的指導,我的事,我自己解決,不需要麻煩任何人。」說著,她話鋒一轉,「我把會議要用的資料送到業務部跟開發部去。」語罷,她返回座位整理了一大疊會議資料,若無其事的走出辦公室。
她一離開,周家雯便捱了過來打聽著,「怎麼?茜茜要職辭喔?」
「嗯。」尤美金一臉無奈又苦惱地點頭。
「為什麼?好端端的怎麼說辭就辭?」
尤美金嘆息,「她什麼都沒說,似乎有難言之隱。」
周家雯不知想到了什麼,忽地一笑,「該不是釣到金龜婿了吧?」
「咦?」金萬億跟尤美金同時怔了下,疑惑的看著她。
「二少不是對她有意思嗎?」周家雯悄聲地說:「有人看見他們兩個在公司以外的地方走在一起喔。」
金萬億跟尤美金完全沒聽說過此事,難掩驚訝。
「室長,你可千萬別傷心捏。」周家雯語帶調侃地表示,「說真的,跟二少一比,你真的沒什麼勝算。」
聽了這話,金萬億耳根一熱,下意識的在意起尤美金的反應。
茜茜確實是他喜歡的類型,不過他感覺得到茜茜只把他當前輩、當哥哥。他是行動派主義者,可絕不死纏爛打,當知道茜茜跟自己不會來電,便將對她的那份感情昇華至前輩對晚輩及哥哥對妹妹的那種疼愛了。
現在的他,對茜茜一點「非分之想」也沒有。
他不希望別人對他及茜茜再有任何的誤會,尤其是尤美金。
「我把茜茜當妹妹,妳別胡說。」他急忙解釋。
「追不到就當乾妹妹,這是男人的伎倆。」周家雯訕笑,「室長,你果然也是一般男人耶。」
「什麼話呀……」金萬億尷尬極了。
「周家雯。」突然,尤美金神情凝肅的開了口,「妳嘴巴真的很壞。」
周家雯愣了三秒,一開始以為她是在開玩笑,但看見她那稍嫌嚴厲的目光,不禁心頭一震。
尤美金直視著她,「室長跟茜茜都是我們的好同事,妳何必說那種話呢?」
「呃……」周家雯收起笑容,「開開玩笑嘛。」
「這種事有什麼好笑的?」尤美金嚴正的斥責著她,「什麼玩笑能開,什麼玩笑不能開,妳不知道嗎?」
現場一片尷尬,金萬億沒想到尤美金竟如此嚴肅的看待此事,而周家雯也沒想到過往從不曾對她說過任何重話的尤美金,竟會板起臉來對她說教。
「茜茜遞職呈絕不是因為她釣到了什麼金龜婿。」尤美金說:「她看起來很困擾,一定是遇到了什麼不想說也不能說的困難,妳不要再亂說話了。」
捱了一頓訓斥,周家雯臉上無光,雖然有點惱,卻也不敢多說什麼。
摸摸鼻子,她自認倒楣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看著替自己及茜茜出頭的尤美金,金萬億有點出神,這一瞬間,他覺得她……好酷。
意識到他注視著自己的目光,尤美金微怔。
「幹麼?」發現他正看著自己,她不禁露出害羞的表情。
金萬億又是一愣,他從不知道強悍精明如她,也有這種小女生般嬌怯的神情,看著看著,他不自覺心頭狂悸。
「謝謝妳。」他衷心地說。
對上他誠摯的眼神,尤美金胸口狂震。
「謝什麼?大家……大家是好同事嘛。」她話鋒一轉,「茜茜辭職的事,再問問她吧?」
他唇角一揚,笑看著她,「嗯。」
看著躺在桌上的那張辭呈,古君天臉上的表情凝結了。
從沒有一張辭呈讓他如此難受過,尤其遞辭呈的還只是個小小的行政職員。
按照公司規定,各部門錄取用人不需經過他批准,只有辭呈一定會送到他手上。看辭呈上簡單的寫著「無法勝任現今職務」,他眉頭不禁深鎖。
那不是理由、不是原因,他知道她為什麼要辭職,比誰都清楚。
是他,是他的混亂、是他的失控、是他的反覆及無理逼得她不得不離職。
他踐踏了她、傷害了她,而一切的一切只因他自己慌了、亂了。
事情不該變成這樣,他必須向她道歉,也有義務對她解釋。如果可以,他很想立刻撥一通電話召她到十六樓,或是直接殺到六樓找她,然而他知道,以他的身分,這是非常不智的行為。
他從不曾試著挽留過任何一個想離職的人,不管對方是如何了不起的人才。一個人要走總有他的理由,他沒必要再挽留一個已無心於此的人。
若他召見她,或是親自詢問她辭職之事,必然會引起注意,啟人疑竇,到時,就算她不走,也留得不得安寧。
左思右想後,下班時間一到,他便到一樓大廳候著。他東摸摸西摸摸、這個問問那個問問的裝忙,為的只是跟下班的她不期而遇。
不過這種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特別慢,他都已經忙到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居然只過了半個小時。
他從沒這麼不知所措過,真的沒有。
正忐忑著,三座電梯的其中一座突然叮一聲開門,自電梯裡走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茜茜。
他真想直接衝到她面前,但他忍住了。
深呼吸一口氣,他假裝若無其事地打招呼,「欸,臧小姐……」
其實一走出電梯,茜茜就看見坐在大廳一隅看報的古君天。他居然會閒到坐在大廳看報,實在是不太尋常,因此她警覺地猜到他或許是想堵她。
可才想著要裝瞎,快步走出一樓大廳,她便聽見他的聲音自角落裡傳來。
雖然她已遞出辭呈,但只要她還待在銳達一天,他就是她的老闆,老闆開口叫她,她再怎麼不甘願也得回答。
「老闆……」她停下腳步面對他,視線卻往旁邊飄,怎麼都不肯跟他四目相交。
原因無他,只因他對她說了很殘忍的話,還企圖對她做過分的事。
他一定是輕賤她、瞧不起她,才會……想到他昨天突然欺近的那一幕,她的心再次發出雷擊般的聲響。
古君天擱下報紙,朝她走了過來。
「聽說妳要辭職?」他淡淡的問,不想讓任何人察覺到他的焦慮。
「是的。」茜茜點頭。
儘管就站在她面前,他卻發現她不肯看他。她在氣他吧?畢竟他昨天對她說了過分的話,也差點鬼迷心竅的對她做出過分的事。
是的,他一定是中邪卡陰了,不然不會迷糊到想親她。
「辭職的理由是什麼?」他問。
「小女子不才,難以勝任職務。」她文謅謅的回答。
他不由得皺起眉心,難掩焦躁的看著她,幾乎想一把抓住她,將她拉到外面問個清楚明白,無奈出出入入的人不少,他多有顧忌。
「是因為昨天的事嗎?」他壓低聲音道。
她聽見了,可故意裝聾。「什麼?」
他臉色一僵,「妳聽見了。」
她的眼珠子往旁邊飄,「如果老闆沒什麼事交代,那我下班了。」
「臧茜茜。」他聲音一沉,隱忍地道:「我……我道歉行嗎?」
聞言,茜茜傻住。她沒聽錯吧?他要為昨天的事向她道歉?他可是堂堂大老闆,居然……慢著,他在這裡堵她,該不會就是為了向她道歉吧?
這麼一想,她不禁好奇的望向他的臉。
看見她終於飄過來的視線,古君天又因自己的狂喜而感到懊惱。
他幾時淪落至此了?居然只因為她願意看著他而狂喜不已?天啊,他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道歉?真的?」茜茜一臉懷疑的睇著他。
古君天總是冷峻的臉上有著難得一見的靦覥羞澀,「我……」他正要說話,忽然聽見門口傳來帶著濃濃德國腔的英語。
「妳好,我是馬克.曼尼斯,請問古先生在嗎?」
古君天陡地一震,轉頭朝接待處看去,一對有點年紀的外籍夫婦正在櫃檯前詢問著正準備下班的接待小姐。
馬克.曼尼斯?那不就是他洽談了好幾個月,卻一直沒有進展的德國品牌老總嗎?
那位在商不言商,合作只憑感覺跟緣分,人稱「怪老頭」的馬克.曼尼斯,竟然會突地出現在銳達?這不是惡作劇吧?
不等接待小姐開口,他已快步的朝他們走去——
「曼尼斯先生,您好。」他難掩驚喜的上前與他們打招呼,「這位是夫人嗎?」
「是的,她是雪莉。」
「夫人,您好。」古君天禮貌又紳士的微微一欠身。
身形瘦高的雪莉.曼尼斯點頭微笑,「你就是這幾個月來不斷跟馬克接洽的古先生吧?」
雖然她並沒見過古君天,不過古君天打電話給丈夫時,她親自接過幾次,因此認得他的聲音。
「是的,我是古君天。」
馬克.曼尼斯得知眼前這個高大英俊的東方男子,就是幾個月來不斷試著跟他接洽代理權的銳達負責人古君天,十分訝異。
「你很年輕。」他說。
「希望我的年紀沒影響閣下對我的判斷。」古君天一笑。
「馬克親愛的,」雪莉.曼尼斯以欣賞的眼神看著古君天,打趣的說:「早知道古先生原來是個如此英俊的年輕人,你該早點跟他簽約的。」
聞言,古君天微怔,「曼尼斯先生此行難道是為了合約?」
據他知道,除了他,臺灣還有幾家大廠都在與曼尼斯洽談代理權之事,如果曼尼斯先生此次到臺灣來是為了公事,那麼是否表示他已「心有所屬」?
「不,我跟雪莉是來旅行的。」馬克.曼尼斯說:「我的朋友去年曾來過臺灣,他告訴我臺灣是個美食天堂,人們既熱情又和善,要我無論如何都要帶著雪莉來走一趟,果然……我們沒失望。」
得知他此次是私人行程而非公事,古君天稍稍放心。這麼看來,他還是大有機會。
「我曾跟你在電話中談了不少,對你的公司也不是完全沒有興趣,所以趁著人在臺北,便過來看看……」馬克.曼尼斯客氣地道:「沒打擾你吧?」
「千萬別這麼說,十分歡迎呢。」他說:「無論如何,請讓我盡點地主之誼吧。」
這時,雪莉瞥見低頭站在角落的茜茜,好奇的多看了兩眼。
而就在同時,茜茜抬起頭來——
「哎呀!茜茜?!」看見她的臉,雪莉驚喜的大叫。
她這一叫,不只馬克.曼尼斯跟古君天嚇了一跳,就連茜茜都嚇得差點兒倒栽蔥。定睛一看,她發現正與古君天說話的外國人竟是先前自己在高雄偶遇的德籍夫婦曼尼斯夫妻,不禁瞪大了眼睛。
「曼尼斯先生?曼尼斯太太?」她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緣分?
不等茜茜過來,雪莉已等不及的上前擁抱她,並在她臉頰上親吻了兩記。
「我的小天使,妳怎麼會在這裡?」
「我……」茜茜有點反應不過來,下意識的看了古君天一眼。
古君天也有些疑惑,「曼尼斯先生,您與夫人認識……」
「我跟雪莉之前在高雄受了茜茜及她家人非常熱情的款待和幫助。」馬克.曼尼斯說著的同時,雪莉已將茜茜拉到了他跟古君天面前。
「曼尼斯先生……」茜茜怯怯的看著他,有點不好意思。
「茜茜,這麼快再見到妳,真是太高興了。」馬克.曼尼斯說著,趨前親吻了一下她的臉頰,「對了,妳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我是……」
「她是我的特別助理。」古君天說道。
茜茜一怔,驚疑的看著他。特別助理?她什麼時候高升了?
「咦?」曼尼斯夫婦倆十分訝異,「這樣巧?」
「可不是嗎?人生何處不相逢。」古君天抿唇一笑。
他看得出來,曼尼斯夫婦倆十分喜歡茜茜,在憑感覺做事的馬克.曼尼斯面前,茜茜絕對是他手上最強大的一張王牌。
他必須將茜茜留在身邊,不只是因為他想拿到代理權,也因為……他不希望她是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離開銳達。
「曼尼斯先生,你們已經找到下榻的飯店了嗎?」
「嗯,是的。」
「那麼我先送二位回飯店梳洗,稍事休息,稍晚讓我跟茜茜充當二位的嚮導,帶你們嚐嚐臺北美食。」他說。
聞言,曼尼斯夫婦十分高興,可茜茜卻是一臉被鬼嚇到的表情。
她都已經要離職了,他不只升她當特別助理,還要她跟他一起陪曼尼斯夫妻吃吃喝喝?
雖然她很喜歡曼尼斯夫婦,也很願意充當他們在臺北的嚮導,可是跟他在一起,實在是……
她想拒絕,然而當著曼尼斯夫婦的面,她又不好讓古君天下不了臺階。
「那我先送二位回飯店吧。」說著,古君天轉頭低聲地道:「妳先回去梳洗一下,晚一點我去接妳。」
「欸?」茜茜愣住了。
儘管覺得古君天簡直莫名其妙到極點,茜茜還是乖乖的回家梳洗。
竇人還沒回來,她一個人傻愣愣的在客廳裡呆坐著。
他說他晚一點會來接她?但他怎麼知道她住在哪……
「親愛的主人來電了!親愛的主人來電了!親愛的主人來電了!」
突然,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這段來電答鈴是小B五歲的時候錄的,因為聲音實在太可愛了,一直被她當作來電答鈴。
拿起電話,上頭顯示的是一組陌生到爆的號碼。
該不會又是銀行要借錢給她,或是說她戶頭資金流向異常的詐騙集團吧?
「喂?」接起電話,她故意裝出有點冷淡的語氣及聲調。
「妳還沒好嗎?」電話那頭傳來的不是陌生的聲音,而是古君天稍顯不耐的口吻。
「什麼?」
「快點下樓,我的車好像擋到別人的出入了。」古君天在電話中催促了一句,便結束通話。
茜茜一驚。他在樓下?真的假的?
她起身衝到陽臺往下一看,果然,他平時代步的那輛百萬休旅車就停在下面。
她飛快的衝回門口,穿了鞋,關了門,然後下樓。
古君天坐在駕駛座上,但已經幫她開了副駕駛座的門,「上車吧。」
「我……我坐後面。」她遲疑的說。
他眉心一擰,「妳把我當司機啊?快上車。」
他那低沉又威嚴的聲音,總教她莫名的順服,於是她只得上車並關好車門、扣上安全帶。
古君天熟練的轉動方向盤,將他的大車開出了這條六米寬的巷子。
「你……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她怯怯的問。
「我有著查看員工資料的層級。」他說。
對厚,她都忘了他是老闆,古君威會知道她的手機號碼,也是他給的。
「我聽曼尼斯太太說了之前在高雄發生的事……」他瞥了她一眼,「想不到妳的熱心跟雞婆莫名助了我一臂之力。」
「咦?」她微怔,不解的看著他。
「這幾個月來,我一直試著跟曼尼斯先生接洽,想取得他所生產的精密工具在東亞的代理權。」他說:「不過曼尼斯先生是個怪人,他談生意從不在意利害得失及盈虧,只求感覺對了。」
茜茜歪了歪腦袋,「感覺?」
「嗯。」他轉頭再看她一眼,「他們夫婦倆喜歡妳,因為妳,我或許能拿到東亞代理權。」
這會兒,茜茜懂了。
原來他突然高升她為特別助理,是為了善用她這步棋以得到他想要的。
「原來老闆是想利用我……」她喃喃自語的說。
聽她那口氣,好像他是為了利益而不擇手段的奸商般,古君天忍不住皺起眉頭。
「喂,說什麼利用?」他不服氣地反駁,「妳是銳達的一分子,當然要協助公司獲得利益啊。」
她斜眼看著他,「我已經遞辭呈了喔。」
「我沒批准。」他說。
「老闆不是不管各單位的人事嗎?」她問:「只要金室長准就行了,對吧?」
「誰說的?」古君天霸氣又任性地表示,「我說不准就不准,是我比較大還是金萬億?」
「當然是你比較大,不過……」
「既然我比較大,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老闆這是強辭奪理。」她秀眉一擰,態度堅定地說:「反正我兩個星期後走人。」
「妳未經核准就不上班視同無故曠職,我可以不發薪水給妳。」他說。
「什麼?你打算苛扣我薪資嗎?」
「一切依規定辦事。」
「什麼狗屁規定?」她一時激動,忘我的在他面前說出了「狗屁」這兩個不太文雅的字。
他愣了一下,似笑非笑的睇著她,「原來妳也會罵髒話?」
她羞紅了臉,「這……這又不是髒話,只是……只是……」
看著她那可愛嬌羞的模樣,古君天差點忘了要看前面專心開車,幸好他很快的回過神來,並專注的看著前方。
「總之我不准妳的辭呈。」他像個獨裁暴君般說。
「你是共產黨嗎?」她嘟著嘴。
他忍不住的笑了出來。他在跟她拌嘴?而且是這種低層次、幼稚到極點的內容?
他果然病了。但不知為何,他病得很開心。
「我需要妳。」吐了一口氣後,他說。
聞言,茜茜心頭一震。我需要妳?老天,他在說什麼?!
不妙,她的心臟又因為他隨口說出來的幾個字而狂擂不已了。
「我本來打算年後親自飛一趟德國,沒想到曼尼斯先生竟會來到臺灣……」說著,他因為前頭紅燈而慢慢減速停車,轉過頭,如炬般的目光鎖定了她,「這個代理權,我誓在必得。」
看著他的神情,她感受得到他對於這個代理權的執著。如果曼尼斯先生真是憑感覺做事的人,那麼她確實很有機會助他取得代理權。
此時的她對他來說,價值連城。
想到自己在他心裡有著這樣的價值,茜茜的心情實在複雜,她感到高興,卻也覺得悲哀。
不過,她終究願意幫他。
「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目前我還是銳達的一員,我會幫你的。」她說。
聞言,他安心一笑,「那我先謝謝妳了。」
翌日,一紙行政命令下達六樓的行政一室,將茜茜借調到十六樓。
這件事在銳達上下引起騷動及議論,等不及午休時間,各部門之間便以內線電話及手機APP討論著此事。
行政小職員高升特助,這在銳達是從未發生過的事,大家都在臆測著茜茜高升的原因,她又再次成了焦點。
身為茜茜的主管及姊妹,尤美金對於她高升特助亦是好奇,午休時間,大家沒在員工餐廳見到茜茜,後來才知道她已經跟著古君天外出,而且今天都不會再回到公司。
用完餐,尤美金先行離開並前往洗手間,上完廁所正要從洗手間裡出來時,忽然聽見幾個女職員吱吱喳喳的走了進來——
「欸,妳們覺得臧茜茜為什麼會突然高升特助啊?」有人提出疑問。
「先前二少不是在員工餐廳對她表明過追求之意嗎?」
這聲音,尤美金一點都不陌生,那是周家雯特別尖銳高亢的聲音。
「之後不是有人曾看見他們在一起?我看……她高升之事一定跟二少脫不了關係。」
「妳是說……」
「拜託,妳們也不想想二少是誰,他可是老闆的親弟弟耶,只要他在老闆面前說幾句好話,臧茜茜升職加薪都不是問題。」
「所以說,她真的跟二少在交往嗎?」有人半信半疑地問。
「我看假不了。」陳宜附和了周家雯的話,接著說道:「真是羨慕耶,她才來多久就高升特助了。」
「有什麼好羨慕的?」周家雯不以為然,語帶不屑,「要得到什麼就得付出什麼,人家不會白白給她,我看她一定使了伎倆。」
周家雯說完,有人竊笑起來,「妳是說……她床上功夫很厲害嗎?」
「搞不好喔。」周家雯因為嫉妒而口無遮攔,「別看她呆呆的很可愛,也許閱人無數,有我們望塵莫及的真功夫咧。」
「妳好壞喔。」
「少來,妳們不也這麼想嗎?」
聽見她們那些惡意中傷、毫無根據的談話及評斷,尤美金感到氣憤。她本來打算等她們離開才踏出洗手間,但她忍不住了——
她用力的推開門,門板砰地一聲撞在牆上,嚇得大家齊聲驚呼。
幾個女人循聲看去,發現鐵青著一張臉的她就站在那邊,頓時有幾分尷尬。
「妳們不覺得剛才那些話很過分嗎?」她指責道。
之前,她顧及同事情分,不想傷了彼此的感情而一直忍受著周家雯她們背後傷人的壞習慣,可這次,她決定不再隱忍。
她要說對的話、做對的事。
「茜茜真的像妳們說的那樣嗎?」她目光冷凝的直視著周家雯,「周家雯,妳摸著良心說,妳真的覺得她是嗎?」
被她當面指責,周家雯有點惱羞成怒了,「尤小姐,別說妳沒那麼想,臧茜茜她有什麼本事能高升特助啊?」
「就算大家有疑慮,妳也不能隨便造謠中傷她。」尤美金正義凜然地說。
怕她們真吵起來,陳宜拉了周家雯一下,低聲地勸道:「欸,算了啦,大家都是好姊妹。」
周家雯甩開她的手,豁出去似的說:「她跟我們早就不是好姊妹了,她現在跟臧茜茜不知道有多麻吉。」
「我只是就事論事,妳不要——」
「尤美金,」周家雯打斷了她,冷哼一記,「妳別裝清高啦,之前妳因為金室長喜歡她,不也對她很感冒嗎?」
尤美金無話可說。確實,當時她因為個人情感因素,對茜茜亦十分冷淡。
「現在她有人靠,一路扶搖直上,所以妳就拚命的巴著她,想藉由她跟著得道升天,對吧?」
聞言,尤美金驚怒的瞪著她,「我才沒有那麼想!」
「妳有沒有那麼想,自己心裡清楚。」周家雯挑眉冷笑,「妳就牢牢的抓著她的狐狸尾巴吧,以後大家各過各的。」說完,她頭一甩,逕自走了出去。
大家面面相覷,尷尬到了極點。須臾,她們很有默契的,一個接著一個離開了洗手間。
尤美金憤怒又難過的流下眼淚,「切就切,有什麼了不起……」說著,她在洗手臺洗了把臉,拿出手帕擦了擦,然後走出洗手間。
沒想到當她走出洗手間,卻驚見金萬億站在外面。
怕他發現自己哭過,她強自鎮定地問:「室長,你在等誰嗎?」
金萬億露出難得一見的嚴肅表情,兩隻眼睛定定的看著她。
剛才女用洗手間裡傳出來的爭執聲及內容,教正巧要到隔壁男用洗手間的他一字不差的全聽見了。當然,她在大家離開後所發出那壓抑又悲憤的啜泣聲,他也都聽見了。
看她臉上的妝容微花,他眼底不禁浮現憐惜。她一直是個強悍的女人,跟「弱者」二字扯不上關係,更不會讓人興起保護她的念頭及衝動,但此刻,她讓他動了想保護她、憐惜她的心。
他趨前,將自己的手帕遞給了她,「妳的妝有點花了……」
迎上他的目光,尤美金心頭一悸,連忙低下了頭。
「妳很勇敢,也很了不起。」他說:「即使知道會是這種結果,妳還是做了對的事、說了對的話。」
聽他這麼說,她知道他已經聽見她跟周家雯等人剛才的對話。
「我……我很蠢吧?」因為他認同了她,讓她早已忍住的淚水再次落下。
「一點都不會。」金萬億溫柔笑看著她,「就算這樣很蠢,也蠢得很可愛。」
可愛?這樣的形容詞從不曾有人用在她身上,而他竟說她很可愛?
她激動也感動,淚水更是止不住的自眼眶裡湧出。而他,伸出手,輕輕的為她揩去眼角的淚……
自高升特助以後,茜茜每天的工作就是跟古君天一起陪著曼尼斯夫婦到處吃到處玩。他們從高檔餐廳吃到路邊攤,從海邊玩到山上,哪裡有好吃好玩的,她跟古君天都奉陪到底。
如果別人知道這是她的「工作」,一定羨慕死了。
她原以為跟古君天接觸的時間多了,便會從中發現並挑出他某些讓她無法忍受或認同的惡習,好教自己可以因此將他忘個徹底,然後辭職走人。可近距離的觀察他之後,她竟發現……他無可挑剔。
他開車禮讓行人,遵守交通規則,即使塞在車陣裡或是被人超車,也不會情緒性的口出惡言。
他對人非常客氣,尤其是老先生跟老太太。
他總把食物吃得很乾淨,一點都不浪費。
他雖是有錢的大老闆,可是生活很簡單,衣著很樸實,除了他的百萬休旅車跟手腕上的精工錶,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的名牌。
他不太在意自己的外表,不知那是否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長得真的很帥?
他對動物很好,即使那是隻髒兮兮、流落街頭的流浪狗,他也毫不在乎的伸手去摸。
她不認為他是為了博取曼尼斯先生的好感而這麼做,因為他的舉止是那麼的自然而不造作。
當發現他是這般的無可挑剔後,她更難受了。
她的眼光還不賴,一直喜歡著一個不錯的傢伙,若硬要挑他毛病,那麼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對她很不客氣。
是的,他總是把她當小狗一樣呼來喝去,喔,不,他對狗比對她還好。
就連他對她說的話都很可惡,很不客氣,也很殘忍……
「欸,妳少吃一點。妳這麼矮,要是又胖的話,就會像顆皮球一樣圓滾滾的,要是嫁不出去,可別怪我。」
當他們在鼎泰豐嗑著小籠包時,他當著曼尼斯夫婦的面這麼說她——雖然他說的是中文,曼尼斯夫婦聽不懂,但他真的很過分。
不過沒關係,她再忍受也沒多久了,等時間一到,不管他是否成功拿到代理權,她都要拍拍屁股走人。
她決定放下他,往前走,雖然走去哪裡她還不確定,不過一定是個沒有他的地方。
「嫁不出去是我的事,老闆才管不著呢。」她沒好氣的回他一句。
哼,反正這些日子都吃他的喝他的,看她不狠狠海削他幾頓才怪!
忖著,她卯起來猛嗑。
古君天側著臉,毫不自覺的注視著她那餓死鬼般狂吃的可愛模樣。
他笑了,他不知道,但坐在對面的曼尼斯夫婦卻全看在眼裡。
「有沒有人說過你們很相配?」雪莉笑望著他們道。
古君天愣住,茜茜也是。當她意會到雪莉說了什麼之後,一個驚嚇,沒吞下去的小籠包噎住了她的喉嚨——
「唔呃!」她難受的拍打著胸口,快不能呼吸。
見狀,古君天連忙遞給她一杯茶,拍撫著她的背,「快喝幾口茶。」
她慢慢的喝了幾口茶,終於舒服了一些。
「妳幹麼狼吞虎嚥的?有人跟妳搶嗎?」他忍不住地訓她。
她沒好氣的瞪著他。她都快被小籠包噎掛了,他還要罵她?
這時,雪莉又說了,「馬克親愛的,你瞧他們多像對歡喜冤家。」
「誰那麼倒楣啊?」茜茜說著,用紙巾擦了擦嘴。
「倒楣?」古君天微微瞪大眼睛看著她,「我要是看得上妳,是妳祖先積德,三生有幸吧?」
「什……」慢著,她得冷靜,她是職員耶,在曼尼斯夫婦面前跟老闆你來我往的吵架拌嘴,像什麼樣子?她調整了一下呼吸,背脊一正的直視著雪莉,「曼尼斯太太,您大概不知道吧?古先生他已經有論及婚嫁的女朋友了。」
「欸?」聞言,曼尼斯夫婦倆十分驚訝的看著古君天。
古君天也一愣。他有論及婚嫁的女朋友?誰啊?她說的……該不會是陸嘉瑜吧?
「古先生的女朋友是位非常美麗且具有智慧的女性,如果有機會,你們應該請他將女朋友帶來跟你們認識一下。」
自她口中得知古君天已有「論及婚嫁」的女朋友,曼尼斯夫婦互覷彼此,表情看來十分訝異。
原因無他,只因他們覺得古君天跟茜茜在一起的感覺實在太自然、太美好、太溫馨了。
幾天的相處及接觸,他們從旁暗中觀察著古君天,發現他經常不自覺的就將視線停留在茜茜身上。他那緊抿著的唇角,總是因為看著她的一顰一笑及一舉一動而微微上揚。
那絕不是一個老闆看員工的眼神,任誰都感覺得到……那其中有愛。
但顯然地,少根筋的茜茜感覺不到。
他們還以為古君天喜歡這個可愛的特助,沒想到他竟已經有了穩定交往中的對象。
「古先生,你真的有論及婚嫁的對象了?」雪莉以德語問他。
古君天大學時唸的是德文,之前與馬克.曼尼斯在越洋電話中交談時說的也是德語。曼尼斯夫婦早知道他說了一口流利的德語,之所以一直以英語跟他交談,是因為茜茜不會德語。
古君天蹙眉笑嘆,「她所說的那位小姐是我視如妹妹的一位朋友,她誤會了。」
「原來如此……」雪莉不禁鬆了一口氣,然後定睛看著他,「如果我誤會了,請你糾正我……你喜歡茜茜吧?」
看著她深深探究的目光,古君天沒有閃躲迴避,只是有點悵然的笑嘆一聲。「她是個讓人很難不喜歡的女孩。」他回答得十分乾脆。
「說得一點都沒錯。」雪莉笑問:「你不打算追求她嗎?」
他微頓。追求?他不否認自己很在意茜茜,但卻不確定自己對她的感覺是尋常的好感還是情愫?
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的弟弟真的喜歡她。
「我弟弟很喜歡她。」他說。
聞言,曼尼斯夫婦倆又互看了一眼。
這回,馬克.曼尼斯開口了,「雪莉本來的訂婚對象是我哥哥。」
「什麼?」古君天驚訝的看著彼此相視、深情一笑的兩人。
「感情的事沒有先來後到,情敵就是情敵,本就該努力追求、公平競爭,即使是親兄弟。」馬克.曼尼斯一笑,「我認為……她喜歡你。」
古君天心頭一震。茜茜喜歡他?這是真的嗎?馬克.曼尼斯為何說得如此斬釘截鐵?
他忍不住側過臉,疑惑地看著也正怔怔望著他的茜茜。
阿威曾以開玩笑的口吻說她暗戀十年的那個人也許是他,而她之前在賣場更曾不經意的喊他一聲「學長」,難道她真的……不會吧?
茜茜聽不懂德語,也不知道為何曼尼斯夫婦突然以德語跟古君天交談,可最令她驚訝的是,古君天居然與他們對答如流?!
她不想承認,但確實……她更崇拜他了。
轉頭,她就見他正看著她——
「你會德語?」她沒發現他眼底的複雜情緒,只想著他會說德語這件事。
「嗯,我是德文系的。」他說:「還曾經到德國住了一年,因為有兩個來自西班牙跟俄羅斯的室友,所以西班牙語跟俄語也會一點。」
「哇~」她瞠目結舌地低呼。
他是神,真的是神,她都快跪下來膜拜他了。
「怎麼?很崇拜我嗎?」他隨口笑問了一句。
她用力點頭,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欽佩。
她如此坦率的回應,反倒教他怔了、愣了、羞了、慌了。
他耳根一熱,濃眉緊皺,神情有一絲尷尬。
「對了,你們剛才說了什麼?」她好奇地問:「我好像有聽到我的名字喔,你該不是在跟他們說我的壞話吧?」
他板起臉,掩飾著自己急躍的心跳和不受控制的情感,「妳有被害妄想症嗎?我們根本沒談論到妳。」
「可是我好像有聽見『茜茜』兩個字耶。」怪了,她明明聽見雪莉提到她的名字呀。
「那是……德國鄉下的方言。」他胡謅著。
「欸?」她頗感興趣地又問:「那是什麼意思啊?」
他直視著她,「笨蛋。」
「……」她呆住。德國鄉下的方言「茜茜」,指的居然是笨蛋?
唉,她果然是個笨蛋,還以為人家在談論她呢!
也是啦,他有什麼理由跟曼尼斯夫婦倆談及她的事呢?她什麼咖都不是,只是個小小職員。雖然目前看來很重要,但只要代理權到手,她就是個可有可無的人了。
想著,她頹然又沮喪的低頭一嘆。
而古君天,看似若無其事卻目光熾熱的睇著她。
看著這樣的兩人,曼尼斯夫婦深深的笑了。
第八章
就在曼尼斯夫婦倆離臺的前一天,馬克.曼尼斯決定了一件事,那便是……與銳達簽約。
翌日,古君天跟茜茜一起把曼尼斯夫婦送上飛機。
臨行前,雪莉依依難捨的把茜茜又抱又親,還不斷囑咐她一定要到德國去找他們夫婦倆。
感受到雪莉的盛情及熱情,茜茜也哭得跟淚人兒一樣。
回程的車上,坐在副駕駛座的她還不斷的吸著鼻子啜泣。她望著窗外,看著一架慢慢往藍天裡爬升的飛機,然後轉頭問他,「老闆,曼尼斯先生跟太太是不是搭那架飛機啊?」
看她鼻子眼睛都紅通通的,古君天忍不住蹙眉一笑,「妳怎麼哭成這樣?」
「老闆難道不覺得離情依依嗎?」她其實也沒料到自己會這麼的捨不得,大概是因為雪莉也哭了,她才……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他說。
茜茜點頭。也對,就像當年不管她多麼捨不得,他還是畢業了一樣。
「對了,這次妳立了大功,想要什麼獎勵嗎?」他問:「有沒有喜歡的東西?還是我幫妳加薪?」
她頓了一下,這問題很難回答。
她什麼東西都不喜歡,就喜歡他,可是他不能把自己送給她。
至於加薪,那實在一點必要也沒有,因為她已經要離職了。
「不用啦,我過兩天就離開銳達了。」
聞言,他眉頭一皺,眉丘高高隆起,「妳還要走?」
「我本來就要走了。」他是不是有健忘症?他不是已經收下她的辭呈了嗎?
他轉頭瞪了她一下,「我都要加妳薪了,妳不考慮一下嗎?」
「老闆已經拿到代理權,我對你來說已經毫無用處了。」要不是曼尼斯夫婦喜歡她,他應該不會挽留她這個無足輕重的小職員吧?
古君天有點懊惱,她把他當什麼人了?過河拆橋、無情無義的混蛋嗎?再說,他留她根本與曼尼斯夫婦無關,真要說起來,曼尼斯夫婦只不過是他挽留她的一個理由及藉口。
「說走就走,難道妳不會離情依依嗎?」
「老闆剛才不是說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嗎?」
「……」好個臧茜茜,竟然拿他剛才說過的話堵他?!
雖然只看見他的側臉,但茜茜看得出來他很慍惱。為什麼?因為他留不住辭意堅決的她而感到挫折、沒面子嗎?
「老闆幹麼留我?你不是不喜歡看見我?」她問。
「我什麼時候說過不喜歡看見妳?」他按捺著猶如快噴發火山般的情緒反問。
「你是沒說出口,不過你有表現出來。」
「……」她一定是老天爺派來剋他的,一定是。
他非但沒說過不想看見她的話,也絕沒表現出不想看見她的樣子,一切都是有被害妄想的她自己想的。
「妳在生我的氣嗎?」
茜茜一時不語。沒錯,一開始她會氣到遞出辭呈,確實是因為他對她說了那些很過分、摧殘她尊嚴的話。為了證明自己是隻有骨氣、從沒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麻雀,所以她就算明明還依戀著他,也毫不猶豫的丟出辭職信。
可她,並沒真的氣他。
她總是能找到各種原諒他的理由,她總是能消化那些對他的怨及憤,原因無他,只因她真的太喜歡他了。
不過正因為她是如此的喜歡他,才非得離開不可。原本以為只要看著他就心滿意足的她,漸漸地發現……看著他,其實是件痛苦的事。
她什麼都不能想,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做,就只能默默的、認分的看著身邊已有個「她」的他。
那實在太難受了,就像眼裡進了砂、心裡扎了針。
「我沒生老闆的氣……」她幽幽地說。
「那麼妳為什麼非辭不可?莫非是妳不想看見我?」
「不是,我很想看著你!」她衝口而出,卻滿心後悔。
天啊!她在說什麼蠢話?他都已經誤會她意圖迷惑古君威了,她居然還對他說這種曖昧到不行的話?
他會怎麼想?他會怎麼看待她?噢,要不是車開在高速公路上,她真想跳車。
古君天直視著前方,握著方向盤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
她剛才說什麼?她很想看著他?那應該是……「示愛」了吧?難道真如馬克.曼尼斯所說,她喜歡他?
他國小五年級便被同班的女同學告白,至今不知道已有多少女生對他大膽示愛過,但他必須說,唯一讓他心兒怦怦跳的……只有她。
「剛才那是……告白嗎?」如果不是開在高速公路上,他還真想立刻將車停到路邊,抓著她、看著她,要她清楚明白的告訴他。
「怎……怎麼可能?」茜茜兩手死命的捏著衣角,緊張到手心冒汗,「天底下哪有員工向……向老闆告白的?」
「我倒是不介意。」如果她向他告白,他或許會很高興。
雖然從前他一直覺得被告白是件很麻煩、很討厭的事情,但如果是她的話……
他不介意?什麼都忘光光的人真輕鬆,他哪裡知道她這輩子只有三次告白的機會,額度用盡就注定孤獨一生?
試問,是哪種傻瓜會將所有額度都用在一個完全沒寄望的人身上啊?
「我介意。」她有點生氣,自顧自的咕噥著,「我可不想又被你打槍……」
又?他確定剛才聽見了這個字,就像他確定自己聽見她喊他一聲學長般。
也許他該直接問她,而不是自己懷疑、猜想。
「臧茜……」才開口,他的手機響了。
他按下擴音鍵,「我是古君天……」
「君天,是我。」電話那端傳來的是陸嘉瑜的聲音,「你在哪裡?」
聽出電話是陸嘉瑜打來的,茜茜有一點不自在,她很怕聽見什麼,可又無法充耳不聞。
她轉過頭,望向窗外。
「我剛送曼尼斯先生上飛機,正在回臺北的路上,有事嗎?」
「晚上有空嗎?」陸嘉瑜問。
「做什麼?」
「我爸媽想找你跟阿威到家裡來吃飯,好嗎?」
世伯母的邀約,做晚輩的他哪有推辭的道理?「好,幾點?」
「七點。」她說,「我已經跟阿威說了,他會先過來。」
「嗯,我知道了,晚上見。」
結束與陸嘉瑜的通話後,古君天瞥了旁邊的茜茜一眼,只見她歪著頭。他雖看不見她的臉,卻看見車窗玻璃倒影中,她閉著眼睛。
不會吧?他才接通電話,她就睡著了?
雖然他懷疑她在裝睡,卻也沒叫醒她,就這樣,她一路「睡」回臺北,直到進了停車場,才幽幽轉醒。
停好車後,他們一前一後的走進公司大廳,此時,大廳接待處有個男人正跟櫃檯小姐聊得愉快。
「啊,古先生回來了。」見他進來,櫃檯小姐笑著對男人說。
男人轉過頭,興奮地出聲,「老古!」
古君天也很驚訝,「大砲?」
男人是他的高中死黨,綽號「大砲」的許智仁,三年前到加拿大工作,已在那兒結婚生子,落地生根。
「太好了,你還沒死。」許智仁大步朝他走來,用力的往他胸口搥了一下。
古君天拉了一把他的山羊鬍,「幹麼學人家留什麼鬍子?」
「性感嘛!」
古君天笑啐一記,「你的金髮辣妹跟混血小鬼呢?」他指的是許智仁那金髮碧眼的加籍老婆,還有他那個可愛的混血兒。
「還沒適應時差,在我老媽家休息。」
「回來做什麼?」
「我妹要嫁了。」
古君天微怔,「媽的,怎麼沒說?」
「我這不是來告訴你了嗎?」許智仁說著,視線瞥見站在他身後的茜茜,眼睛一亮,「喔,居然帶著年輕的妹,你還真會享受人生。」
他們口無遮攔、亂七八糟的對話,簡直讓茜茜傻眼。哪有人一見面就問人家死了沒?這是什麼打招呼的方式?
但更讓她驚訝的是……古君天居然會口出「媽的」這樣的字眼?
看來,他們兩個是很熟、很熟、很熟的朋友。
「閉嘴啦你。」古君天也搥他一下,「她是我的特助臧茜茜。」
許智仁兩隻眼睛上下打量著茜茜,「嘿,我是大砲許智仁,妳老闆最好的朋友。」
「你好,我是臧茜茜。」她禮貌的回應著。
許智仁笑看著她,「真可愛,要不是我已經死會了,一定把妳。」
「喂。」古君天濃眉一皺,瞅著他,「你別調戲我的部屬。」
「什麼調戲啊?我只是覺得她很有親切感……」說著,他又盯著她,「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茜茜呆愣住。這是什麼古早時代的搭訕方法?
「老闆,如果沒事,我先回六樓了。」她才不想跟這個蓄著山羊鬍、有點不正經的傢伙五四三呢。
「唔。」古君天也希望她趕快上樓,免得被許智仁騷擾。
看著她走進電梯的身影,許智仁若有所思,「老古,我真的覺得她很面熟,我一定在哪裡見過她……」
「去你的。」古君天不以為然的看著曾是花花公子的好友。
「是真的。」許智仁一臉認真的說:「我真的見過她。」
「她是左中的,難道你把過她?」
「左中?」許智仁一震,像是想起什麼,「臧茜茜?!」
他見鬼般的反應教古君天一怔,「你是怎——」
「髒兮兮!」許智仁一口便說出她的綽號,「她就是我們畢業那天送仙人掌給你,還被你嫌她個子矮、胸部小的學妹!」
古君天像是被雷擊中般,整個人僵住不動。
仙人掌?個子矮?胸部小?學……妹?倏地,一堆亂七八糟、層層堆疊、遠去模糊的記憶在他腦海裡翻騰。
啵的一聲,有個什麼在他腦子裡破了、裂了,像是走在昏天暗地、不見五指的隧道裡突然見到遠處的一點光亮般,他……終於恍然大悟。
她真是他的學妹?真的跟他告白過?她心裡那個暗戀十年,為了再見到他而跑到臺北唸書工作的男人,是他?
「Shit。」他懊惱,他氣,他惱自己當時太年輕,居然那麼的漫不經心。
「你根本忘了吧?」許智仁太了解他了。即使是血氣方剛、猶如發情野獸般的十七歲,他也對異性十分冷感。
「大砲,」儘管許智仁已說得斬釘截鐵,古君天還是不放心的想再確定一遍,「你沒看走眼?真是她?」
許智仁自信滿滿地點頭,「哈哈,我什麼都會忘記,就只有女人忘不掉。」
古君天很想當面與茜茜「對質」,然後再鄭重為自己當年嘲弄她、傷害她向她道歉,可是他不能丟下特地來找他的死黨,又得赴七點與陸家的約,因此無法立刻去找茜茜。
一整個晚上,他心神不寧,腦袋裡不斷想著自茜茜出現在他面前之後所發生的每一件事,以及她說過的話,其實一切早就有跡可循,但他卻毫無醒覺。
她一定很難過吧?她一直眷戀著他,而他卻已將她遺落在久遠的回憶裡。
這麼一想,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冷酷,很殘忍,很……混蛋。
「君天?君天?」
當聽見陸父喊他的時候,他警覺到自己竟心不在焉到如此失禮的地步,連忙回過神,非常歉疚地說:「對不起,陸伯伯,我正想著一件公事……」
陸父不以為意的一笑,「沒關係,我知道你凡事親力親為,確實很忙。」
古君天有些尷尬地問:「陸伯伯剛才跟我說什麼嗎?」
氣氛真的很緊繃、很微妙,這都怪原本說了要來的古君威缺席,要是他在,擅長插科打諢的他一定能讓今晚的氣氛輕鬆自在一些。
陸父微微一頓,瞥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妻子,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
「君天,你今年幾歲了?」
「快二十九了。」他說。
「是嗎?」陸父思忖了一下,「逢九不宜嫁娶,不過訂婚倒是無妨。」
聞言,古君天與陸嘉瑜驚疑的互視一眼。
陸嘉瑜知道她父親想說什麼,只是沒想到他會當著古君天的面說出來。
「爸,您在說什麼啊?」
陸父眉頭微皺,「當然是說你們的婚事。」
「爸!」陸嘉瑜一驚,「什麼婚事啊?您……」
「難道你們沒有這個打算嗎?」霸氣十足的陸父虎目一瞪,「嘉瑜,妳不是很喜歡君天?」
陸嘉瑜尷尬得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她是喜歡古君天,她相信古君天也是知道的,但同樣地,她也非常清楚古君天對她是什麼樣的感情。
儘管這麼多年來,他身邊並沒有任何女人,但他對她,從來沒有那種男人對女人的感情及渴望。
懷抱著「總有一天等到你」的希望,她一直在他身邊團團轉,而他也始終放任著她,從不迴避、拒絕她。
可她爸爸如此「逼婚」,她擔心他們的關係會因而生變。
「爸,不要說了啦。」
「嘉瑜,妳是害臊嗎?」一旁,陸母幫腔著,「妳跟君天在一起這麼久,總得有個結果……」
「媽……」
「君天,」不等女兒說話,陸母笑著望向沉默不語的古君天,「先訂婚,你沒意見吧?」
古君天臉上沒有一絲起伏,神情平靜而從容。
儘管這是在他意料之外的發展,卻是可想而知,他想,也是他說清楚、講明白的時候了。
「陸伯伯,陸伯母,」他正襟危坐,慎重而恭謹地開口,「嘉瑜是我的妹妹,以前是、現在是,未來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聞言,陸父及陸母面色一凝,驚訝又帶著一絲微慍的看著他。
「君天,你說什麼?你跟嘉瑜不是一直很好嗎?難道你不喜歡她?」陸母急忙問。
「我喜歡嘉瑜,對我來說,她是一個可愛的小妹妹。」
「什麼?」陸母有點不知所措的看著陸父,希望當家的丈夫開口說點什麼。
「讓伯父伯母有這樣的誤會,我真的很抱歉,不過我知道……嘉瑜她明白我的心意。」他說。
古君天當面回絕她父母親,陸嘉瑜當然覺得難堪且尷尬,可她不想給他任何的壓力,更不希望他從此以後跟她保持距離,甚至是逃開她。
「爸、媽,我跟君天八字都沒一撇,你們……」
「八字沒一撇?」陸父冷著一張臉,聲音低沉道:「我早拿你們的八字算過,你們不知道有多適合。」
「爸……」陸嘉瑜愁眉一鎖,「這件事暫時別再提了啦。」
「君天,」陸父目光冷凜,以近乎審問的語氣質問著他,「你剛才的意思是……你跟嘉瑜毫無可能是嗎?」
古君天想也不想地點頭,「是的,陸伯伯。」
頓時,偌大的廳裡,空氣凝滯了。沒有人說話,氣溫彷彿也驟降。
不知過了多久,陸父深深的抽了一口氣,臉上雖無慍色,眼底卻有著惱意。
「好吧,我們嘉瑜沒福氣,成不了古家的媳婦。」
古君天眉頭微蹙,「陸伯伯,您這麼說,君天真是不知道以後要拿什麼臉面對您了。」
陸父站了起來,淡淡的丟下一句,「我有點累,你們慢慢聊吧。」說罷,他便離席了。
因為氣氛實在尷尬到極點,古君天也沒有多留,儘管陸嘉瑜努力的打圓場,三個人的談話還是有一搭沒一搭,約莫半小時,古君天便起身告辭,離開了陸家。
他知道自己的拒絕觸怒了陸父,卻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婚姻不可兒戲,感情不能勉強,他對嘉瑜只有兄妹般的情誼,試問,天底下哪有哥哥娶妹妹的道理?
若他基於各種考量及權衡而跟嘉瑜結婚,那不是愛,只是交易。
他疼嘉瑜,也惜她,因此絕不能將她視若鞏固兩家情誼或個人地位的工具,儘管短時間內,兩家的關係會因為他的拒絕而陷入凍結的冰河期,但他相信過了一些時日,嘉瑜的父母會釋懷的。
今天是茜茜在銳達的最後一天,但因為先前她曾被借調到十六樓去當古君天的特助,所以即使她早遞出辭呈,大多數人還是不認為她是真的要辭職——除了金萬億跟尤美金。
其實辭職的事,她也沒跟竇人說,畢竟這份工作是許珉志稍微動用自己的人脈替她找的,如今她就這麼辭職不幹,對許珉志總有點過意不去。
這事,她想等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後再對竇人坦承。
中午時分,金萬億請茜茜跟尤美金一起到附近的餐廳吃午餐——
「茜茜,妳真的只做到今天喔?」尤美金難掩不捨地說:「我聽會計室的人說……老闆要幫妳加薪耶。」
「美金姊,我離職跟薪水無關。」她蹙眉一笑。
「那是跟什麼有關呢?」尤美金語帶試探地問:「是不是妳聽到了什麼?」她想,周家雯她們因妒生恨所說的那些閒言閒語,是不是傳進茜茜耳裡了?
茜茜雖然什麼都沒聽到,但周家雯她們的態度卻顯而易見。她知道周家雯她們對於她所得到的際遇及待遇都很不服氣,也知道尤美金為了挺她,顯然已跟她們關係破裂。
「美金姊,對不起。」為此,她感到非常抱歉。
尤美金一怔,「幹麼跟我說對不起?」
她笑嘆了下,眼底盈滿感激,「我知道美金姊為了挺我,跟周小姐她們鬧翻了。」
尤美金微頓,沉默了三秒。「道不同不相為謀,那也沒什麼。」她一派輕鬆地說,「我早看不慣她們小鼻子小眼睛了。」
她說完,一旁的金萬億忍不住消遣她,「是啊,妳已經從小鼻子小眼睛進化成大鼻子大眼睛了呢。」
她羞愧靦覥的瞪了他一記,「幹麼這樣虧我啦!」
「我是在讚美妳耶。」金萬億雖笑話著她,眼底卻滿是情意。
茜茜隱約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感覺得到在他們兩人之間有著四濺的火花。她為他們感到高興,由衷地高興。
「茜茜,我聽說這次能拿到曼尼斯的代理權,妳是最大功臣,老闆不只要加妳薪,還可能把妳調到身邊當助理……」金萬億說。
「咦?真的嗎?」尤美金十分驚訝,「你從哪裡聽來的?可靠嗎?」
「當然可靠,是從高層來的消息呢。」金萬億語氣堅定地道:「據說曼尼斯先生跟他太太在高雄旅遊的時候,受到茜茜跟她家人的幫助及款待,心裡很感激,他會將代理權交給銳達,應該也是看在茜茜的分上。」
「茜茜!」等不及金萬億把話說完,尤美金已驚疑的詢問茜茜此事,「妳怎麼都沒有提過呢?」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茜茜不是謙虛,而是她真的覺得這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再說,她相信馬克.曼尼斯會將東亞代理權委交銳達,不完全是因為她。
雖然他是個做事憑感覺的人,但絕不是糊塗平庸之輩,在古君天充當嚮導帶著他們夫妻倆上山下海遊覽時,他一定也同時默默觀察著古君天。
他必然是看重古君天的能力及相信銳達的品牌形象,才決定將代理權交給銳達,讓銳達在東亞行銷他的公司產品。
若說功勞全在她,那實在委屈了古君天。
「怎麼會沒什麼大不了?這是大功一件耶。」尤美金疑惑又不解,「明明立了功,可以加薪升等,妳還辭什麼職啊?」
茜茜沉默了一下,蹙眉苦笑。
有些事,她真的說不出口,也不該說。說了,她得費很大的勁去解釋說明,而別人還不一定能完全理解,與其如此,還不如放在心裡。
「你們就當我要去嫁人啦。」她咧嘴笑道。
「欸?」尤美金眉心一擰,「妳是說真的嗎?」
「美金,」這時,金萬億輕輕拉了她一下,深深一笑,「妳饒了茜茜吧。」
看見他的目光,尤美金心裡微微一動。以她跟金萬億如今與茜茜的交情,茜茜沒理由對他們隱瞞什麼,若茜茜不想說,那必然是有口難言之事,既然如此,她確實沒理由為難茜茜對他們吐實。看來比起金萬億,她實在太不體貼了。
「好吧,茜茜。」她輕嘆一聲,苦笑地望著茜茜,「既然妳心意已定,那我就不強留妳了,不過妳記得要跟我們保持聯絡喔。」
茜茜頷首微笑,「我會的,你們若是有任何的『好消息』,也一定要告訴我。」說著,她朝尤美金眨了眨眼,一臉「心照不宣」的淘氣表情。
尤美金微頓,羞色在臉上蔓延開來。
下班前,金萬億要茜茜把一些會議資料及紀錄送到十樓的業務部。
這是她在銳達的最後一項工作了,再過十分鐘,她就能打卡下班,離開銳達,也離開她戀慕了十年的古君天。
將資料交到業務部後,她來到電梯前,三座電梯幾乎在同時從各個樓層被按至一樓。她正打算走樓梯回到六樓時,忽然聽見在她身後兩個業務人員的對話——
「你聽說了嗎?」其中一人問另一人,「銳達要跟嘉禾證券結為姻親了。」
「真的假的?」另一人驚訝地問。
「是真的,我有朋友在嘉禾證券工作,他從嘉禾的高層那兒聽說陸家小姐要跟我們老闆在今年訂婚。」
「是喔?」
「話是從嘉禾老總口中傳出來的,我看不會有假。」
「也是啦,他們交往那麼久,是時候了。」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電梯上來了。
電梯門打開,兩人看著呆站在那兒不動的茜茜,「妳不搭嗎?」
茜茜腦袋裡一片空白,兩眼發直的看著兩人。
他們也疑惑的睇著她,「臧小姐?」
她無意識的對他們搖搖頭,直到兩人進了電梯,電梯門在她眼前閉闔,她才回過神來。
古君天跟陸嘉瑜將在今年訂婚?他們青梅竹馬,不只郎才女貌,還門當戶對,走入禮堂是遲早的事,她不正是因為認清了這樣的事實,知道自己不該對他再存有希冀才決定離開的嗎?可為何明明是早料到的事,在聽見時還是如此震撼她的心?
這十年來,她不斷幻想並期待著有一天再見到他時,她會大聲的再對他告白一次,可當她真的再見到他時,因為身分、現實及各種不可預期的事件發生,她什麼都不能對他說,甚至只能選擇離開。
曾經,她試著認清他並挑剔他,可他那些令她痛恨又難過的地方卻瑕不掩瑜,完全抵消不了她對他的戀慕及崇拜。
就這樣離開嗎?這樣子,她就能完全的放下他、忘了他,然後向前走嗎?她不會因為自己什麼都沒做就逃開而感到後悔嗎?
不,縱使他已經有了對象,縱使她根本毫無希望,她也不想後悔,不想帶著遺憾離開。她必須做對得起自己這十年的事,就算那將用去她的第二個額度,她也必須勇敢的對他說「我愛你」。
再過兩分鐘,她就不是銳達的員工了,那時,她只是個跟他毫無干係的女人,可以無所顧忌的向他告白了。
這個時刻,勇氣將她的胸口整個填滿,她的胸膛飽脹著,微微心酸又難受。
轉身,她走向逃生門,沿著樓梯往上爬。
十一樓、十二樓、十三樓、十四樓……下班鐘聲響了,從這一刻起,她不再是他的員工。
她繼續往上走,十五樓,十六樓……她抵達十六樓,推開逃生門,踏上前往他辦公室的長廊。
來到他辦公室門前,她心跳急促,氣喘吁吁,臉和身體都熱燙不已,心臟更彷彿快衰竭了般。
可是,她仍鼓起勇氣敲了門——
「誰?」裡面傳來他的聲音。
「是我……」她艱難的發出聲音。
她等著他對她說「進來」,可他沒說,正疑惑的想再敲一次門時,門開了。
她嚇了一跳,因為他已親自開門並站在她面前。
「有事嗎?」看著神情緊繃的她站在門外,古君天臉上有著複雜的表情。
原因無他,只因他雖然很樂意見到她,但此時他的辦公室裡還有別人。
那個人,是陸嘉瑜,她為了昨晚在她家所發生的不愉快特地跑來跟他解釋及道歉。
茜茜的胸口急促的起伏著,而且滿臉漲紅,氣息還有點喘。
她不確定自己心跳加速、喘息急促是因為即將要對他告白?還是她爬了六層樓的關係?
她唯一能確定的是……她在發抖。
「老……老闆……」
「怎麼了?」看見她的樣子,古君天微微擰眉,心中浮現疑惑。
「我……我有話……有話要對你說……」
臧茜茜,鼓起勇氣,要是妳就這麼逃了,那這黃金般的十年就只是個屁了。
她在心裡這麼對自己說,給自己加油打氣,然後……她深呼吸了一口氣。
「老闆,不……古君天,」她抬起眼,壯士斷腕且破釜沉舟的大聲說:「我愛你!」
古君天陡地一震,驚愕交加的看著她。
她又一次對他告白了,在十年之後,可他必須說,這次他是喜悅的。
十年後的今天,她還是喜歡他嗎?在他對她說了很多殘忍又可惡的話之後,她竟然還是喜歡他?
他開心得想一把抱住她,只可惜陸嘉瑜在他的辦公室裡,而他相信……陸嘉瑜也聽見了她的告白。
顧慮到陸嘉瑜的心情及立場,他實在沒辦法坦率的回應她的告白。
眉心皺了下,他有點懊喪地說:「妳可真會挑時間。」
聞言,茜茜微怔,眼尾餘光一瞥,這才看見他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人。
她心頭一震,驚疑尷尬又心虛,像是做了壞事般的看著那個人——陸嘉瑜。
陸嘉瑜什麼話都沒說,只是迎視著她,露出沉靜且若無其事的笑。
茜茜恍然明白古君天「妳可真會挑時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真是太丟臉、太糗了,陸嘉瑜居然聽見了她對他的告白。
對於她向他告白之事,陸嘉瑜會怎麼想?會不會誤會古君天跟女職員有什麼曖昧?
喔,應該不會,端看陸嘉瑜臉上那抹沉靜又不以為意的笑,她便知道自己對陸嘉瑜根本不構成任何的威脅。
頓時,她覺得自己好可悲、好可笑,也好可憐,淚水幾乎從她眼眶裡飆出,可她忍住了。
「對不起!」她彎腰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後,轉身便跑下樓。
直奔回六樓後,她火速的收拾包包,連聲「再見」都沒說就離開了辦公室。
她逃進電梯裡,直抵一樓大廳。電梯門打開,她低著頭,筆直的朝大門走去。
一步出大門,她立即撞上了人——
「藏西西?」古君威剛要走進銳達,低頭走路根本不看路的茜茜便迎面撞了上來。
他抓著她的肩,睇著她,「妳走路在看哪裡?地上有黃金可以撿嗎?」
聽見古君威的聲音,茜茜抬起臉。她皺著眉、抿著嘴,嘴角微微的抽搐,糾結的五官讓她的臉看起來像個包子。
看她眼睛紅紅的,眼眶溼溼的,古君威微怔,「怎麼了?妳該不會闖了禍,捱罵了吧?」
茜茜鼻子一酸,突然哇地一聲大哭,此時,進進出出的人全疑惑又好奇的看著他們。
古君威有點慌了,連忙攬著她的肩往外走。
茜茜捱著他,雙手掩著臉,難以自持的哭訴著,「結束了……嗚……結束了……」
聞言,古君威隱隱明白了。這事,肯定跟他哥哥有關。
「只有我哥能讓妳哭成這樣吧?」他沉嘆地道。
茜茜抽抽咽咽地說:「沒有遺憾了……沒有……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覺得好空虛?這十年……結束了……嗚……我的心明明空了,卻好痛……為什麼……嗚……」
她說得七七八八、零零落落,可不知為何,他卻明白她在說些什麼。
他又嘆了一聲,然後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他握得她的手好痛,痛到她不得不抬起那淚溼的眼看著他。
「走吧。」他溫柔笑看著她,「跟我走,我會讓妳徹底的把他忘了。」
古君天手握著方向盤,臉上的表情凝肅而焦躁,不為什麼,只因當他打電話給茜茜,而她終於肯接時,他聽見的卻是弟弟的聲音。
「茜茜呢?」那麼多年的兄弟,他第一次以質問的語氣跟弟弟說話。
「在我旁邊。」電話那頭,古君威這麼說。
古君天急了、慌了、惱了,腦袋裡甚至開始出現許多畫面。
「你們在哪裡?」他急問。
「為什麼要告訴你?」古君威語帶挑釁地道:「我跟茜茜都成年了,你也不是我們的監護人。」
「阿威。」他沉聲一喝,「你把她帶去哪裡了?」
「我可沒下流到乘人之危。」古君威說:「我們在一起喝酒。」
「喝……」他一震,「在哪裡?」
喝酒?她會喝酒嗎?但如果她不會喝酒,為何要跟阿威一起去喝酒?
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她在借酒澆愁。
她向他告白並逃走後,他很想立刻去追她,可是他既不能在公司裡引起騷動,也不好丟下陸嘉瑜不管,終究沒有採取行動。
送走陸嘉瑜之後,他開始狂Call她,可不管他怎麼瘋了似的撥打她的手機,她就是不接。
他猜想,她一定認為自己又一次被他拒絕了。
「你們在哪裡?」他語氣加重,又問了一次。
「你在乎嗎?」
「古君威。」他聲音一沉,「在哪裡?」
電話那頭的古君威沉默了一下,悻悻然地說:「ZABIKU。」語畢,他掛了電話。
ZABIKU是阿威每次回來,他們兄弟倆一定會去喝一杯的酒吧,是他慌了,不然早該猜到的。
他狂飆進市區,來到了ZABIKU,由於店在巷子裡,他只能把車停在路邊,步行進巷子。
才熄火下車,一輛警車已跟在他後面停了,車上下來一名警員,好意提醒著他,「先生,這裡不准停車,快開走吧。」
他沒時間也沒心情去尋覓停車位,因為他只想立刻看到茜茜,所以他走向前,將車鑰匙丟給了警察,滿不在乎地說:「抱歉,把它拖走吧。」話說完,他轉身便朝巷子走去。
警察看看他,再看看手裡的車鑰匙,呆了。
古君天快步的朝ZABIKU走去,一進門,他就看見坐在吧檯前面的古君威,還有已經趴在吧檯上的茜茜。
他邁開大步,朝著吧檯的方向走去,而熟識他的酒保先看見了他,提醒著背對門口的古君威。
古君威回過頭,一臉凝肅的瞪視著他。
他走到吧檯前,看見趴在吧檯上醉得迷迷糊糊的茜茜,她雖神智不清了,卻還抽抽咽咽地。
他心一揪,難過又自責。
「是你讓她哭的吧?」古君威一口喝光杯裡的酒,氣惱的看著他。
他沒直接回應弟弟的問題,而是道:「你不該讓她喝得這麼醉。」
「因為她想忘了你。」古君威理直氣壯地說:「除了這個方法,我無計可施。」
「我不會再讓她哭了。」古君天說罷,伸手想將她扶抱起來。
古君威卻一把攫住他的手臂,兩隻眼恨恨的瞪著他,「是我先喜歡上她的。」
古君天神情平靜,眼中卻迸出強勢霸氣的銳芒,「但她喜歡的是我,不管是十年前,還是現在。」
聞言,古君威一怔,接著哼笑一聲,「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古君天微震。
阿威知道茜茜暗戀了十年,甚至為了再見上對方一面而到臺北唸書工作的那個人是他?
「你早就知道,為什麼沒——」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古君威憤然地打斷了他,「是你忘了她。」
他眉心一隆,擠出幾條悔恨的皺摺。「我是忘了她,當我知道時,我很懊惱也很抱歉。」
他如此坦率的認錯,教古君威心頭一震。
「我忘了十年前的臧茜茜,可是……」古君天直視著弟弟,堅定又肯定地說:「我喜歡十年後的臧茜茜。」
古君威驚疑的看著哥哥,一時說不出話來。
「很抱歉,我得不顧兄弟情誼的與你競爭了,因為我喜歡她,我想要她。」
看著哥哥如火炬般的雙眸,古君威難掩詫異。
這不是他認識的古君天,哥哥一向是個冷靜、理智到幾乎感覺不到任何情緒的男人,而現在,哥哥竟放任自己的情感,彷彿什麼都不在乎似的說了出這些話。
他哥一直是個很棒的哥哥,從不跟弟弟爭什麼,只要他想要的,不管哥哥有多愛,也從不猶豫或戀棧的便讓給他。
除了這次,哥哥擺明了不讓,擺明了一定要搶到手。
他知道,哥哥是真的要茜茜,真的動了情。
他怎麼贏得了哥哥呢?他心裡比誰都清楚……茜茜就算醉死,還是忘不了他哥哥,因為直到她剛才醉趴在吧檯上之前,嘴裡喃喃喚著的,仍是哥哥的名字。
「阿威,如果你氣的話,可以揍我幾拳。」古君天深深的注視著弟弟,「我不會躲,也不會回手。」說完,他閉上眼睛。
看著他,古君威倒抽了一口氣。
古氏兄弟在酒吧大打出手,這樣的事情一傳出去,馬上就會成為各大新聞的頭條,二十四小時不停的播放。
接著,銳達大門外便會擠滿各家媒體及記者,然後連他們已經退休避居花蓮的父母也會遭受打擾……
他所知道的哥哥不是個會幹這種蠢事的人,可哥哥為了茜茜,卻能毫不猶豫這麼做。
他雖惱怒,可也不得不承認哥哥是真的喜歡茜茜,更不得不面對自己徹底輸了的事實。
他把臉別開,叫酒保再給他一杯酒。
拿起酒杯,他啜了一口,不看哥哥,也不看茜茜,「要是你再讓她哭,我絕對會把她搶回來。」
「抱歉,我親愛的弟弟……」古君天一把將他的頭撈了過來,用力的揉亂了他的髮,笑道:「哥哥不會給你這種機會的。」
第九章
當古君天扶著茜茜走到巷口時,發現他的車已經被拖走了。
他把茜茜暫時安置在人行道邊的椅子上坐著,然後跑到路邊記下寫在地上的車輛保管場電話,可再回頭時,竟發現茜茜已經不在椅子上。
他嚇了一跳,立刻左右張望尋找她的身影。
「老天。」他看見醉得迷迷糊糊、走路東倒西歪的茜茜不知何時已離開椅子,步履歪斜的走向路邊。
怕她跑到馬路上發生危險,他立即拔腿奔了過去。
就在此時,只見搖搖晃晃的她一頭往路邊的行道樹撞上去——
「喔!」她驚呼了一聲,咚地跌坐在地上,然後又爬了起來,拍拍屁股,兩眼發直的瞪著眼前的行道樹看。
他跑到她身後不遠處,正要喊她,卻見她突然對著行道樹做了一個九十度的大鞠躬。
「對……對不起,撞到你了……」她彎著腰,身體因為兩腳不穩而前後晃動著,「真的……真的很抱歉,請你原……原諒我……」
看見她醉到搞不清楚自己撞到的是人還是樹,還對著行道樹鞠躬哈腰、連聲道歉,古君天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就是有這種本事,讓他克制不住想笑的本事。
「什麼?你……你別生氣,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茜茜雙掌合十,對著「不原諒她的行道樹」猛拜,「真的對不起,大哥……」話沒說完,她已兩腿一癱的坐在地上。
見狀,古君天急忙上前將她拉了起來。
看她兩眼迷濛的看著他,一臉發傻的表情,他想,她也許醉得連他是誰都想不起來了吧。
思忖著,他真有點氣起讓她喝得這麼醉的弟弟。
「走吧,酒鬼,我送妳回家。」他說。
「欸?」茜茜搖搖頭,「不行,我……我要跟那個大哥道歉,他……」
「他已經原諒妳了。」
她一愣,「真的?」
他點頭,「是。」
老實說,他向來很討厭喝到不知身在何處、自己是誰,然後傻話瘋話廢話齊發的人,但奇怪的是,他卻覺得她這樣好可愛。
看來,「情人眼裡出西施」這句話絲毫不假。
經過了時間及歲月的洗禮,人真的是會變的,從前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記在心上的他,現在竟如此無法自拔的在意著她、愛戀著她。
「我揹妳,好嗎?」他耐著性子跟她溝通。
她傻愣愣的看著他,「揹我去哪裡?」
「回妳住的地方。」
她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說真的,古君天不知道她現在腦子裡在想什麼,又或者知不知道他是誰,他只知道,他得趕快把她送回家去,免得她在街上做出什麼奇怪的蠢事來。
他蹲下,兩手往後伸。「來,上來。」
茜茜兩手往他肩上搭,趴上了他的背。
他揹著她站起,然後朝路邊走去。
「大哥,你……你是誰啊?」這時,趴在他背上的她突然把臉往前面湊。
他側過臉,嘴巴幾乎碰上她的,心頭一陣狂悸,心思不禁浮動。
「我是……」他凝視著她那發傻的兩隻眼睛,「妳的學長。」
她愣住,怔怔的看著他。
好一會兒,她像是想起什麼,「學長?是喔?嗯……我終於找到你了……」
「是啊,妳找到我了。」他心底湧現一股溫柔,一股對誰都不曾有過的溫柔。
「學長,我找了你好多年耶……」茜茜自他後面緊緊勾抱著他的脖子,難過的哭起來。
聽見她在哭,他的心一陣一陣的揪著。
「別哭,妳已經找到我了。」他安慰著她。
「可是我……我只長高三公分……」她抽抽咽咽地說:「怎麼辦?我還是只有……只有B罩杯……」
聽到這話,古君天低聲哧笑出來。
「你在笑我嗎?」
「沒……不是。」他急忙否認。
「你一定是在嫌棄我……」她沮喪到極點,「我拚命喝牛奶,喝到……喝到都快吐了,還是長不高……」
「是喔?」他深表同情。
「我也有……很認真的按……按摩胸部,可是它都長不大……」
「……」古君天努力的忍著不笑出聲,可身體卻抖得厲害。他想,再這麼忍下去,他可能會得內傷,得嗑兩罐鐵牛運功散才補得回來。
「學長,我……我還是好喜歡你……」
有人說喝醉的人說的話聽不得,但他相信她酒後說的都是真的。聽著她說喜歡他,他的唇角不自覺上揚,胸口一陣暖熱飽脹。
他攔下一輛計程車,扶著她坐進後座,然後將住址告知司機。
她靠在他身上,手緊緊的抓著他,像是害怕他會咻的一聲就不見了似的。
而他,大手牢牢的反握著她,給了她足夠的安全感。
坐在計程車上的她不哭不鬧也不說話,非常的安靜。約莫三十分鐘車程後,他們到了她住處樓下。
付了車資下車後,他扶著她走到門口,「鑰匙呢?」他問。
她醉了、睏了、累了,只想睡。
「鑰匙……」她迷迷糊糊的在自己身上亂摸一通,然後才突然想到鑰匙放在後背包裡,「在背包裡面。」
「好,妳別動,站好。」他走到她後面,打開她的背包,稍微翻找了一下,終於找到一串掛著巫毒娃娃吊飾的鑰匙。
將每支鑰匙試了一下,他打開了一樓的大樓公用鐵門。接著他揹她上樓,來到她跟竇人的租屋處門前。
他放下她,可她站不穩,整個人癱在他身上。
「紅豆仁,開……開門……」她喊著,可屋裡一點回應都沒有。
「妳的室友不在?」今天是小週末,她的室友可能還在外面玩。
他將鑰匙湊到她眼前。「哪支鑰匙開門的?」
她認真的看了一下,「猴……小猴吱……」
還小猴吱咧?她是三歲小孩嗎?她平時說話該不會有一堆疊字吧?例如喝水水、吃飯飯、坐車車……
他拿那支上面套了一個猴頭橡膠套的鑰匙插進門鎖孔裡,轉了兩下,順利的打開了門。
進到屋裡,他摸到門邊的開關,打開了廳裡的電燈。
廳裡整理得很整齊乾淨,看來她跟她的室友都是居家型的女生。
「臧茜茜,妳要不要喝點什麼醒醒酒?我去買給妳。」他邊跟她說話的同時,就見她搖搖晃晃的朝裡面走去。「喂!臧茜茜,妳去哪裡?」怕她跌倒或撞傷,他趕緊跟上去。
茜茜本能的走進自己的房間,爬上了床,像隻累癱的小狗般趴在床上。
站在她房門口,古君天猶豫了一下。屋裡就他跟她,她又醉得迷迷糊糊,他該進她臥室嗎?
可看她就那麼趴在床上,也沒蓋被,要是著涼可就麻煩了。
罷了,他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沒什麼好怕的。
想著,他走進房裡並朝她的床邊去,替她脫了鞋,拿下她還揹在背上的背包,將她翻了過來,再為她蓋上被子。
一切妥當後,他該立刻走出去並離開,可他仍不放心的坐在床沿看著她好一會兒。
突然,她微微的睜開眼睛,望著坐在床邊的他——
他頓了下,反射性的問:「妳要不要喝水?」
「學長,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祕密……」她兩眼發傻的咕噥著。
為了聽清楚她說什麼,他只好欺近她。
「魔朵麗兒老師說……說我這一生只有三次告白的機會……」
古君天一怔。魔朵麗兒老師是誰?一生只有三次告白機會又是什麼意思?
「我……我已經用了兩次額度,只剩下最後一次了……」她說。
她還是高中生的時候跟他告白一次,今天又跟他告白一次,也就是說……她把兩次額度都用在他身上了?體認到這個事實,真是教他受寵若驚又驚喜莫名。
「但我又失敗了……」她眼眶溼溼地,樣子十分沮喪,「再失敗一次的話,我就……我就嫁不出去了……」
聞言,他不禁一震。
她的意思是說,那個什麼魔朵麗兒老師跟她說,她此生只有三次告白機會,額度用盡,她就注定孤獨一生?是這樣嗎?
他是不信那個魔朵麗兒的鬼話連篇啦,不過若茜茜深信不疑的話,她怎麼還敢在毫無把握的情況下,把兩次的額度都用在他身上呢?
想著,他忍不住蹙眉笑看著她,「妳這傻瓜到底是有多喜歡我啊?」
茜茜抓住他的手,睏極的閉上眼睛,喃喃自語,「學長……學長……」
「嗯?」他再靠近一些,想聽她說什麼,可他什麼都聽不見,只聽見她沉穩的呼吸聲。
發現她已經睡著了,安心且毫無防備的睡著,他捱在床邊凝視著她,唇角不自覺的揚起,露出溫柔又輕鬆的笑意。
在她身邊,他覺得好放鬆,那感覺就像他一個人躲在公司頂樓的祕密基地時一樣。
他情難自禁的在她額頭親吻一記,「學妹,我也喜歡妳。」
凌晨,竇人在許珉志的護送下回到住處。
為免驚醒茜茜,許珉志只把她送到門口,兩人甜蜜的吻別了兩下,他便離去。
竇人累斃了,先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一下,然後才起身朝自己的臥室走去。
她的臥室就在茜茜臥室的斜對門,當她走到自己房門前,卻發現茜茜的房門開著。
她微頓,心想難道茜茜昨晚沒回來?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會,茜茜從來不是個會徹夜狂歡不歸的人,再說,宅斃了的她能跟誰通宵達旦的玩?
這麼一想,她不由得疑惑的往茜茜房間走去,可當她站在那兒,並看見茜茜房裡的景況時,她整個人呆住了。
茜茜躺在床上,有個男人趴在她床邊,兩人的手還緊緊交握著。
他是誰?茜茜幾時有個好到可以進她房間,還跟她手牽手睡覺的男性伴侶?
不會吧?茜茜要是有男朋友,一定會告訴她的。再說,茜茜根本還沒將古君天放下,怎麼可能敞開心胸接納其他男人?
那麼……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正在她思索的時候,趴在床邊的男人微微動了一下,像是感覺到身後有人,他直起腰桿,轉過頭來——
看著站在門口的女子,古君天愣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猜到,她應該是茜茜的室友。
看她那見鬼般的表情,想必是被他這個出現在茜茜閨房裡的不速之客嚇到了吧?
「希望沒嚇到妳。」他盡可能的把聲音壓低,以免吵醒茜茜。
希望沒嚇到她?不,他真的快嚇死她了。
「古……君……天?」竇人聽見自己的聲音抖得誇張。
雖然過了那麼多年,人的長相多少會有點改變,但她幾乎可以確定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當年狠狠把茜茜打了一槍的古君天。
但,怎麼可能?他怎麼會在這裡?
聽見她輕易的叫出他的名字,又一臉吃驚的表情,古君天微愣了一下。但旋即,他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女人知道他是誰。
「妳該不會也是左中的吧?」
竇人瞪大眼睛,百分之一百確定了他就是古君天。
「古君天!」她衝上前來,惡狠狠的瞪著他,「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你……她……」她震驚得語無倫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茜茜怎麼會跟他在一起,而且還共處一室?難道說茜茜在街頭巧遇了他,然後天雷勾動地火,兩人就……
「你對髒兮兮做了什麼?!」她氣憤的指著他鼻子問。
古君天眉頭一蹙,露出苦笑。「別誤會,她喝醉了,我只是送她回來。」
「喝醉髒兮兮不喝酒的!」
「是啊,所以她醉了。」
「你……你為什麼會跟她在一起?!」
「因為——」
「紅豆仁……」突然,床上的茜茜發出聲音,沙啞慵懶地說:「妳在吵什麼啦?」她迷迷糊糊的爬起來,揉了揉眼睛,看著一臉憤怒激動的竇人,還有……「啊!」當她發現古君天居然在她房裡時,嚇得尖叫,「老闆?!」
聞言,竇人一震,「老……老闆?他是……」
「他是銳達的老闆啦。」茜茜說著,忽地想起一件事,那便是——古君天為什麼會在這兒啊?
「髒兮兮!」竇人衝到床邊,難掩激動,「妳說他是銳達的老闆?他不是……唔!」
她話未出口,茜茜已一把摀住她的嘴。她知道竇人要說什麼,可她不想讓古君天知道她是十年前跟他告白過,還被他嫌到一無是處的平胸學妹。
她以眼神「拜託」竇人什麼都不要說,然後才看向正睇著她的古君天。
「老闆,請問你……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不,在她問他為什麼在這兒之前,她應該先自問「我為什麼在家裡」,她不是跟古君威一起喝酒嗎?若她喝掛了,得勞煩別人把她扛回來,那麼此刻在這裡的也應該是古君威,而不是他。
「因為妳喝掛了。」他唇角一勾,「妳酒量不好,酒膽倒是挺大的。」
「我……我不是跟古君威一起喝嗎?怎麼……怎麼……」她懷疑的看著他。
「妳忘了?」他一笑,「是我把妳從他手中搶回來的。」
「欸?」茜茜跟竇人幾乎同時發出疑問的驚呼。
他從古君威手裡把她搶回來?老天,這話聽起來怎麼很像是在跟她表示什麼……
「老……老闆,你……你是什麼意思啊?」她怯怯的問。
古君天目光一凝,雙眼直視著她,「還叫我老闆?妳都辭職了不是嗎?」
「……」對厚,從今天開始,她就不是銳達的職員了。
「不如從今天開始,妳叫我學長吧?」他挑眉笑道。
「嗄?!」茜茜兩隻眼睛都快爆出來了,她驚愕的、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學長?他……他知道她是當年那個拿著仙人掌跟他告白的學妹了?
「是妳吧?當年那個拿著仙人掌跟我告白的學妹就是妳,對吧?」古君天眼神熾熱卻又溫柔的注視著她,「很抱歉,我沒立刻想起妳是誰。」
「古君天!」竇人跳到他們中間,防備的瞪視著他,「都已經過了十年,你少在那兒妖言惑眾,迷惑髒兮兮。你知不知道她這十年來都像個笨蛋一樣,期待著再度與你相逢啊?!你若是無法回應她,就給我離她遠一點!」
看竇人生氣的樣子,古君天不難想像茜茜這十年來是怎麼痴心傻氣的期待著一個「可能」。
想到這點,他更憐惜她了。
他平心靜氣的看著竇人,「我在這兒,就是為了回應她的感情。」
「咦?」竇人一怔。
「茜茜,」古君天趨前一步靠近茜茜,神情認真,態度正式而慎重,「關於妳昨天對我說的那句話,我的回應是……我們交往吧。」
茜茜怔望著他,腦中突然一陣暈眩。
她還在宿醉吧?她的腦袋還沒清醒吧?不然,她怎麼會聽見這種像是來自天上的聲音?
我們交往吧。他要跟她交往?他不是要跟陸嘉瑜訂婚了,怎麼還……且慢,難道他要她當小三?!
不不不!不管她有多麼的愛他,都不可能成為別人感情或婚姻裡的第三者!
「我不可以當小三!」她鄭重的回絕了他。
一聽到「小三」這兩個字,竇人又激動起來。
「小三?!」她張牙舞爪,活像隻餓斃了、能把整隻鹿給生吞活剝的獅子般,「古君天!你要髒兮兮當小三?你瘋啦?!」
古君天濃眉一皺,茫然的問:「為什麼妳會以為我要妳當小三?」
「你跟陸小姐就要訂婚了,大家都知道。」茜茜一臉惆悵,幽幽地說。
「大家都知道?」古君天蹙眉苦笑,神色有點懊惱,「怎麼就我這個當事人不知道呢?」
聞言,茜茜一愣,狐疑的看著他。
他不知道?他是說……那是子虛烏有、空穴來風的事?好吧,就算他跟陸嘉瑜並沒有訂婚的打算,那麼他們在交往總是事實吧?
「你跟陸小姐是一對,大家都知道。」
「又是大家都知道?」他再次苦笑,無奈的嘆了口氣,「夠了,我跟嘉瑜根本不是那種關係。」
茜茜半信半疑,「你們不是一起長大,感情很好嗎?」
「我們是很好,不過她就像是我的妹妹。」他說。
啥咪?妹妹?他把陸嘉瑜那種人間極品當成是妹妹?他要不是在唬弄她,就是在說謊,要不就是……他頭殼壞去了。
「她長得高,那個……又有料,是你的天菜,不是嗎?」她用一種「你是騙人的吧」的眼神看著他。
古君天皺皺眉頭,「誰告訴妳我喜歡高又有料的女生?」
「因為你嫌我矮,罩杯又小啊。」她委屈地說。
他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只是說出事實,並不是在嘲笑妳。」
真是強辭奪理!他現在不是正在笑嗎?
「總之我跟嘉瑜不是男女朋友,更沒有要訂婚,拜託妳不要亂點鴛鴦譜。」
「可我之前說她是你女朋友的時候,你沒否認耶。」
「妳也沒要我解釋啊。」
「是沒錯……」茜茜垂著臉,咕噥著,「那……那你昨天為什麼怪我出現得不是時候?」
古君天彷彿看不見竇人的存在,一個箭步上前,捧起了她的臉。
「妳挑嘉瑜在場的時候向我告白,教我怎麼回應?」他眉心微蹙,「妳曾經有很多機會向我告白,不是嗎?」
看進他深沉又堅定的黑眸中,茜茜心頭狂悸。
這麼說來,他跟陸嘉瑜從來不是一對,而且……他回應了她的第二次告白?
這是真的嗎?她不是在作夢吧?想到自己十年的戀慕終於開花結果,她的心情真的很複雜。
情緒一激動,她的淚腺便開始分泌淚水,不過才兩秒鐘,淚水便自她眼眶裡湧出。
但這次,是欣喜的淚水。
這時,一旁的竇人又上前不放心的質問古君天,「喂,你不是在耍髒兮兮吧?」
古君天看著她,高深莫測地一笑。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攫著她的手臂,把她拉到房門口,輕推出門外。
「請把空間跟時間留給我們兩個,謝謝。」說罷,他關上了房門。
竇人先是一愣,然後羞惱的敲打門板,語帶警告,「喂,古君天,我警告你,你……你只能親她喔!要是你敢亂來,我絕對不饒你!」
門裡沒有任何聲息及回應,只因古君天跟茜茜兩人正深情凝視著彼此,彷彿聽不見其他的聲音。
「髒兮兮!妳要把持住,千萬別讓他那麼快得手!聽見沒?!」
房裡依然一片安靜,竇人突然覺得自己很自討沒趣,也很多餘。
她眉心一擰,無奈地喟嘆。「唉,算了,女大不中留。」說完,她轉身回到自己的臥室。
因為已經辭職,而且跟古君天已變成「交往中」的關係,茜茜堅決不回到銳達上班,即使古君天一再勸她也一樣。
她太了解自己了,若她回到銳達上班,一定隨時隨地都想看見他,也讓他看見她,可他畢竟是老闆,要是她每天都像個花痴一樣的痴望著他,一定會給他帶來麻煩。
為了他,也為了自己,她決定重新找工作。
走進超商,她買了一杯咖啡跟一份三明治,便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邊翻著報紙邊享用她的午餐。
影劇版上有張電影彩照,男女主角正深情擁吻,唯美又浪漫。她的臉一紅,腦海裡浮現的是兩天前在她房裡所發生的一切。
古君天吻了她。雖是自制又輕淺的一吻,卻已在她心裡掀起滔天巨浪,教她直至現在還心悸不已。
想起此時所擁有的一切,過去那酸澀孤獨且憂愁的十年,實在不算什麼了。
「嘻!」忍不住地,她掩唇偷笑。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她拿起一看,來電的正是古君天。
「喂?」她迫不及待又嬌怯地接起電話。
「妳在哪裡?」電話裡,他問她。
「我在7-11吃午餐。」
「這麼可憐?」他壞心眼的捉弄她,「吃沒營養的東西,長不了胸喔。」
她嬌嗔地說:「你很壞耶。」
古君天笑了,「待會兒要做什麼?」
「面試。」她說。
「有把握嗎?」
「沒有。」她誠實以告。
「妳回答得真乾脆。」他笑說:「我缺個跟班,不如妳來我這兒吧?馬上錄用喔。」
「哼!」儘管她絕不會答應,但聽他這麼說,心裡還是甜滋滋地。
「晚上別亂跑,我下班後去找妳。」他叮囑著她。
「嗯,我知道了。那……要不要我煮點什麼等你?」
「妳會煮?」
「別小看我,我從小跟在奶奶身邊,也學了不少功夫耶。」
「是嗎?那可別讓我失望喔。」古君天笑道。
「放心吧。」她自信滿滿地說:「我會讓你叫我一聲『廚神』的!」
「那晚上見。」他說。
「嗯,晚上見。」結束通話,茜茜笑咪咪的將手機塞進口袋裡,繼續嗑著她的三明治,並開始構思今晚的菜單。
第一次為他下廚,她可不能「落漆」。
「小姐?」突然,身後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
茜茜微怔,正要回頭,已經有個婦人坐在她旁邊的位置上。
當她看見那婦人的樣貌,不由得嚇了一大跳。
「魔……」不會吧?她不是當年收她一百塊,將她「此生只有三次告白機會」的天機洩露給她的占卜師魔朵麗兒?
怎麼她也離開高雄,到臺北來執業了嗎?
「小姐,妳正在熱戀吧?」魔朵麗兒一雙畫著紫色眼影、戴著誇張假睫毛的眼睛直視著她。
天啊!她好準喔!茜茜想。
魔朵麗兒應該已經不記得在自己面前的是當年曾指點過的那個女高中生,但卻鐵口直斷的點出她正在熱戀的事實。
當她正要告訴魔朵麗兒自己曾受她指點過的往事時,魔朵麗兒忽然臉色一沉,警告地道:「小姐,恕我直言,妳將為妳的男人帶來不幸喔。」
聞言,茜茜心頭一驚。
她將為古君天帶來不幸?不會吧?她……她是個「帶賽」的掃把星?
「妳……妳是說真的?」她的聲音顫抖起來。
「實不相瞞,我是個靈修之人。」魔朵麗兒說,「剛才我所供奉的主神告訴我,妳跟我有累世緣分,要我無論如何都要幫助妳……」
靈修之人?她不是用水晶球幫人算命的占卜師嗎?怎麼現在還供奉什麼主神……算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幫她。
「他會發生什麼壞事嗎?」她急問。
「輕則破財,重則喪命。」
啥咪?!破財喪命?那還得了?!
「請妳幫我破解,拜託!」她雙掌合十,差點兒跪下來把魔朵麗兒當神明拜。
魔朵麗兒眉頭深鎖,若有所思。須臾,她沉聲一嘆,「雖然這可能會讓我元氣大傷,不過我也不能見死不救……妳身上有錢嗎?」
「有!」茜茜毫不猶豫的拿出皮夾,將皮夾裡的三千兩百七十六元全數奉上。
魔朵麗兒收下三千元,將兩百七十六元還給她,然後面色凝重地說:「這三千元,我先拿去買些金紙及鮮花四果到宮裡稟報神明,明天這個時候,妳拿他的一樣東西來這裡,我會帶妳到宮裡開壇施法,替他消災解厄。」
茜茜用力點頭,「嗯,我知道……那,要拿他的什麼東西?」
魔朵麗兒欺近她,在她耳邊低聲一句。
她一怔,一臉懷疑的看著魔朵麗兒。「真的嗎?」
「沒錯。」魔朵麗兒表情十分嚴肅,「一定要是他穿過,而且沒洗過的,知道嗎?」
茜茜面有難色,卻還是毅然的點了頭。
知道古君天晚上會來,竇人識趣的跟許珉志出去了。
對於竇人口中那個毒舌又壞心眼、傷了茜茜的心可茜茜還是眷戀著他的高中學長竟是銳達老闆的這件事,他實在是非常驚訝。
不過,緣分就是那麼神奇,不可思議也不可理喻。
茜茜能與心儀的學長重逢,而且開始交往,他真的替她高興。說來他可是紅娘呢,要不是他介紹茜茜到銳達上班,她又怎麼能遇上古君天呢?
在古君天到來之前,茜茜已開始準備食材並烹煮。
其實她有點心不在焉,只用了六成功力準備這一頓飯菜,原因無他,只因她正為魔朵麗兒的警告及提醒而苦惱。
雖說魔朵麗兒已拿了她三千元並承諾一定會幫她,但只要一想到自己竟「帶賽」到會害他破財喪命,她就覺得好難過。
不行,她無論如何一定要取到那樣東西,好讓魔朵麗兒開壇施法為他消災解厄。
終於,古君天來了,看著餐桌上那五菜一湯,他忍不住驚嘆。「髒兮兮,妳是真的會呀?」
餐桌上的菜餚香氣撲鼻,色相俱佳,光看就快令人流口水。
「我幫你盛飯。」茜茜替他跟自己盛了兩碗白飯,然後便坐下來共進晚餐。
古君天扒飯夾菜,大口大口的吃,臉上盡是滿足。
「妳可以嫁人了呢。」他忍不住誇她,並捉弄著她,「妳這一手好廚藝該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嫁給我而練的吧?」
茜茜看著他,羞怯卻坦率的點點頭。
是的,她跟著奶奶做菜的時候,腦袋裡確實都幻想著這一幕,而今,它居然成真了。
可是,她還是高興不起來,因為她是會給他帶來不幸的掃把星,除非……
「欸,」見她面帶愁色、心不在焉,古君天臉色一整的直視著她,「怎麼了?妳為什麼悶悶不樂的?」
她抬起眼望著他,面有難色,支吾地說:「我……我……」
古君天擱下碗筷,神情凝肅,「不管是什麼事都要告訴我,妳現在可是我的女朋友喔。」
「我……我要一樣東西。」她直視著他,「你能給我嗎?」
他微怔,「只要不是天上的星星或是月亮什麼的,我會盡可能滿足妳。」
她到底想跟他要什麼,為何樣子如此難以啟口?
茜茜深呼吸一口氣,彷彿要慷慨就義的烈士般看著他,「內褲,我要你的內褲。」
「……」古君天整個人呆住。
她要他的內褲?!老天,就算是他,聽到這話都忍不住臉紅了。
她是在惡作劇嗎?不,看她的表情,她是認真的。只不過,這是什麼奇怪的要求啊?
「拜託你,無論如何都要把內褲給我。」她雙掌合十的求他。
「我聽過有女生跟喜歡的男生要鈕釦,但要內褲……我還真是第一次聽到。」
茜茜糗得不敢抬頭看他了,「你就當是送我的禮物好了,拜託。」
「禮物?」他蹙眉一笑,「那我倒比較想送妳『維多利亞的祕密』……」
茜茜怕他不給,急忙又求他,「我不要什麼祕密啦,你把內褲給我就好。」
古君天沉默了一下。雖然這是很奇怪的要求,但並非做不到,他剛才已經答應會盡量滿足她,現在也不好反悔。
「好吧,明天給妳。」他阿莎力地說。
「不行!」茜茜驚急的看著他,「不能洗!我要你穿在身上的這一條,你脫下來給我!」她知道自己這下可能會被他當成變態女,可是為了他好,她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古君天滿臉潮紅,他很想冷靜的、鎮定的一笑置之,可他的笑容卻尷尬到扭曲了。
「妳……有什麼特殊癖好嗎?」他懷疑的睇著她。
她漲紅了臉,猛搖頭。
「那妳可以告訴我……」他定定的注視著她,「妳要我穿過的內褲做什麼?」
茜茜知道自己若不說出理由,他是決計不會答應脫下內褲的。然而此事攸關他的性命財產,就算他覺得怪、覺得詭異,也應該會硬著頭皮答應配合吧?
「魔朵麗兒老師說你會有破財喪命的危險,一定要用你穿過、沒洗過的內褲才能幫你施法消災,所以你一定要脫下來給我。」
古君天兩眼發直的看著她。魔朵麗兒?這古怪的名字還真耳熟……
「魔朵麗兒?」他忽地想起,「那個說妳這一生只有三次告白機會的人?」
「欸?」茜茜一怔,「你怎麼知道?」她有跟他提過魔朵麗兒的事嗎?她怎麼沒印象?
「是妳喝醉的時候說的。」他蹙眉笑嘆,語帶促狹,「這麼多年來,妳還跟她『保持聯絡』啊?」
「不是,是我今天在超商吃午餐時竟然巧遇她。」她等不及的要將這神奇的機緣告訴他,「我才剛跟你講完電話,她就突然出現了,你說多巧?而且她一眼就看出我正在熱戀,真的很厲害。」
古君天不以為然。依他看,魔朵麗兒不過是碰巧聽見她跟他的談話內容,瞎矇一通罷了。
「她說我會給你帶來不幸,輕則破財,重則喪命,我……我很害怕……」想到自己竟然那麼「帶賽」,她好難過。
當然,她也害怕他會因為她「帶賽」而離開她。
古君天簡直不敢相信她居然信了那個江湖術士的鬼話連篇,不過看她為了他的性命財產如此憂心,他倒挺感動的。
「魔朵麗兒說我跟她有緣,她願意幫我化解劫煞。」茜茜努力的想說服他將內褲交出來,「我已經先給了她三千元買金紙跟水果供神,明天她拿到內褲後就可以開壇施法了。」
「什麼?!」她已經給了對方三千元?呵,這下他更確定了一件事——她遇上騙子了。「妳根本是碰到詐騙集團了吧?」他好氣又好笑,「她是騙妳的。」
「騙……不會吧?」她說,「她要我明天中午到那家超商等她耶。」
看她一臉天真,他忍不住哧笑。
「妳這笨蛋。」他起身坐到她旁邊,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妳這麼天真,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唉唷。」她眉頭一皺,「這種事不能等閒視之啦,如果我真的是『帶賽掃把星』,那該怎麼辦?」
他低頭笑看著她,眼底盈滿愛憐,「我就喜歡妳是帶賽掃把星呀。」
迎上他那熾熱深情的眸子,茜茜臉上一熱。「我不要害你,我……我……」
她話沒說完,古君天的唇已輕壓住她的唇瓣。
她一陣暈眩,不自覺的閉上眼睛,沉醉在他溫暖的親吻裡。可不到幾秒鐘,她又想起魔朵麗兒的話,斷然地推開他——
「幹麼?」古君天濃眉一皺,不解的看著她。
「內褲給我。」她說。
「妳還不死心?」
「我是不放心。」開什麼玩笑?她好不容易可以跟他在一起,可不希望他遭遇不測。
他無奈一嘆,「妳要是不放心,看是要去行天宮還是龍山寺,我都奉陪,行嗎?」
她搖頭,「不可以,你今天無論如何都要留下內褲。」
「沒穿內褲,我沒安全感。」他一臉認真的拒絕她。
「我的先借你穿。」她不假思索的說。
聞言,他面紅耳赤,一把將她鎖在臂彎裡,大手使勁地揉她的頭。
「穿妳的?妳以為我是變態嗎?!」
「啊……不……拜託給我啦!」她一邊掙扎抵抗,一邊央求著他。
「不給!」
第十章
中午時分,古君威來到了茜茜今早在電話裡跟他約好的超商門口。
超商裡面,茜茜坐在窗邊猛對他招手。
他走了進去,坐在她旁邊的位置,「妳……」
還沒說話,茜茜已低聲地問:「你『東西』帶來了嗎?」
他點點頭,下意識的將手往外套口袋裡放,抓著那條用紙袋密不通風裝著的……內褲。
想起今天一大早,茜茜打電話給他,並拜託他、求他將他哥哥未洗的內褲偷出來給她的事,他真的很傻眼、很錯愕。
在那一瞬間,他甚至慶幸自己沒追到她,因為她這種行為,簡直病態。
雖然在她跟他解釋說明後,那種幻滅感稍稍減少,但說實在的,他根本不相信天底下真有她說的那種事。什麼她帶煞,會害他哥破財喪命?欸,她一定是被騙了。
不過看她那麼緊張害怕又擔心,他實在於心不忍,只好答應她,將他哥哥洗衣籃裡的內褲偷偷夾帶出門。
「藏西西,」他沒立刻將紙袋拿出來,「妳害我像變態一樣耶。」
「這是為了學長好呀。」她一臉嚴肅,「難道你希望你哥哥遭遇不測嗎?」
古君威微頓,悻悻然地說:「雖然他橫刀奪愛,不過我倒沒恨到希望他遭遇不測啦。」
「你哥沒橫刀奪愛,我愛的本來就是他啊。」她說。
她的實話實說讓他超受傷,忍不住給了她一記白眼,「謝謝妳捅我一刀喔。」
茜茜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有點傷他的話,不禁歉疚地道歉,「對不起啦,可是你也知道呀,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
「我當然知道。」他說,「我哥為了妳,當面拒絕了嘉瑜的爸爸呢。」
「欸?」她一怔。
「妳不知道嗎?」古君威微微皺眉,「嘉瑜的爸爸希望我哥跟嘉瑜結婚,我哥拒絕了,應該是為了妳。」
「是喔?」從古君威口中得知此事,茜茜滿心喜悅。
原來古君天有這麼喜歡她呀?呵呵。
看她一臉滿足幸福的痴笑,古君威故作生氣狀,「在我這個追不到妳的人面前露出這種幸福的表情,根本是犯罪吧?」
茜茜微怔,換上一副「我真的很抱歉」的樣子,「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看她一臉心虛歉疚,古君威無奈地笑嘆,「算了啦,誰教我衰,天底下女人那麼多,我偏偏看上一個喜歡我哥的女人。」
茜茜尷尬地不知說什麼話了。
古君威話鋒一轉,「對了,那個什麼麗兒在哪裡?」
「她好像還沒來。」茜茜說,「我們再等一會兒吧?」
「唔。」反正他都已經把他哥的內褲帶來了,也不差再多等一會兒。
再說,他對那個什麼麗兒的還真好奇,如果她真像茜茜說的那麼厲害,他倒要請她替他看看他是流年不利還是卡陰,運氣居然這麼背?
一晃眼,一個小時過去了,古君威開始失去耐心,焦躁起來,「人咧?」
看來,那個什麼麗兒的女人根本只是個騙子,而不是如茜茜所說是個靈修老師。
茜茜不斷往外頭張望,「她……她會不會是在來的路上出了車禍?還是……」
「藏西西。」古君威眉心一擰,「妳醒醒吧,她是詐騙集團啦。」
「怎……怎麼會?」她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我給了她三千元耶。」
「呵!」他挑眉笑道:「幸好她是女人,妳只是破財,要她是個男人,妳肯定要失身了。」
「失身?」茜茜羞惱的反駁,「我……我才沒那麼蠢咧!」說完,她也難掩懊惱沮喪。
古君威搖頭啐笑,「妳也不必這麼沮喪失望,她是騙子不是更好嗎?」
「為什麼?」
「這不就證明她說的都是謊話,妳不是掃把星,我哥也不會破財送命嗎?」
她恍然大悟地點頭,「對厚!」
古君威說得一點都沒錯,怎麼她都沒想到呢?
不過若魔朵麗兒是個騙子,那麼她說她此生只有三次告白機會不也是騙她的?唔……被騙了那麼多年,感覺真的有點差。
「好啦,妳就安心的跟我哥談戀愛,別想那麼多了。」古君威安慰著她。
她點點頭,感激的看著他,「謝謝你,古君威。」
幾天後,尤美金打電話關心正在到處求職的茜茜,並告訴她行政一室的職缺還沒補上,若她想回來,只要說一聲即可。
茜茜非常感激她及金萬億,不過套句「犀利人妻」的經典臺詞——她……回不去了。
她都已經遞辭呈走人,要是現在又回去,那些早已看她不順眼、不順心的人,怎麼可能放過她?到時,搞不好連金萬億跟尤美金的日子都會很難過。
還有,要是被人發現她跟古君天正在交往,別人又會怎麼說、怎麼想?她是無所謂,但古君天可是老闆耶,在員工心中的形象好壞還是很重要的。
為了這些她愛的、她在乎且關心的人,她是絕對不會再回銳達上班了。
「謝謝妳啦,美金姊,不過我是絕對不會回銳達了。」
「為什麼?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尤美金至今還是很疑惑。
「沒什麼啦。」隱瞞美金姊,她確實有股罪惡感,可是,她也真的不知該如何對美金姊吐實。話鋒一轉,她問:「最近公司忙嗎?」
「差不多就是那樣,沒什麼特別的,不過我們老闆好像有點流年不利。」
「欸?」古君天流年不利?他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做為女朋友的她完全不知道呢?難道古君天對她報喜不報憂?
「怎麼了?難道德國的那個代理權出了問題?」
「不是啦,那件事很順利,是老闆昨天出了車禍。」
「什麼?!」茜茜一時激動大叫。
即使是在電話裡,尤美金還是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妳幹麼突然叫這麼大聲?」
「我……」是喔,她這個前員工怎麼能在聽見前老闆車禍時,叫得這麼淒厲?
不過,古君天發生車禍為什麼沒跟她說?昨天他們雖然沒見面,但卻通過電話,他在電話裡根本沒提及此事。
「老闆他……他沒事吧?」她緊張地問。
「人是沒事啦,車子聽說得進廠大修。」尤美金說。
知道他的人「歸欉好好」,茜茜不禁鬆了一口氣。
可他好端端的,怎麼會車子撞到得進廠大修呢?是一時恍神?還是……
慢著,難道是她?!
魔朵麗兒說她會給古君天帶來不幸,教他輕則破財、重則喪命,莫非這件意外就是她「帶賽」引起的?
看來魔朵麗兒不是騙子,不是神棍,是神通之人,她鐵口直斷,不過幾天便已應驗……
糟了,古君天的內褲古君威已經帶回去了,而她那天也沒遇到魔朵麗兒,接下來,古君天會不會又發生什麼不幸的事情呢?
不行,她得立刻拿到古君天的內褲,得盡快找到魔朵麗兒。她不要古君天遭遇不測,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她也不要活了啦!
掛了電話,茜茜奔出家門,攔了計程車,一路直飆銳達。
抵達公司樓下時,正值下班時間,她衝進一樓大廳,不少人都看見了她。
顧不得大家疑惑的眼神,她衝到接待小姐面前,「古先生在嗎?」
接待小姐愣了一下,「古先生還沒走吧?妳要……欸!」
等不及接待小姐說話,茜茜已衝向電梯,這時,正巧電梯門在一樓開了。
電梯門一開,兩個女職員走出來,不是別人,正是陳宜跟周家雯。
茜茜沒時間跟她們打招呼,直奔進電梯裡。
「臧小姐!妳要做什麼?」接待小姐跑過來想阻止她這個前員工直闖十六樓。
茜茜死命的按上關門鍵,再按了十六樓。
看著電梯不斷往上升,接待小姐跟聞聲而來的警衛慌張地說:「怎麼辦?她自己跑上去了……」
「快打電話給古先生。」警衛提醒道。
「對厚!」接待小姐回過神,連忙跑回櫃檯處撥打內線,可電話卻是占線的狀態。
「臧茜茜她……」周家雯跟陳宜走到櫃檯邊,試探地問:「她要做什麼?」
「不知道,她問古先生在不在,然後就跑進電梯裡了,我根本來不及攔。」
陳宜跟周家雯互覷一眼,一臉「事有蹊蹺」的表情。
而就在一樓騷動著的同時,茜茜已經來到十六樓。電梯門一開,她便衝出電梯直奔古君天的辦公室。
她沒敲門,砰的一聲便推開他辦公室的門,坐在辦公桌前正用電話與開發部負責人討論公事的古君天,被突然闖進來的她嚇了一跳。
「茜……」他警覺的用手掩住話筒,低聲地問:「妳怎麼來了?」
茜茜沒說話,只是快步的走向他,然後上上下下的檢視著他。
見他「完好無缺」,她的眼淚因為緊繃的情緒突然鬆懈下來而飆出眼眶。
見狀,古君天連忙結束了跟開發部負責人的談話,「我稍候再跟你討論。」放下話筒的同時,內線又響了。
他接起,電話那頭傳來的是接待小姐驚慌的聲音,「古先生,已經離職的那位臧小姐她……她……」
「我知道,沒事了。」不等她把話說完,他已擱下話筒。
他皺起濃眉,困惑的看著淚眼汪汪的茜茜,「發生什麼事了?」
茜茜嘴一扁,哭出了聲音。
以為她出了什麼事,他立刻站起,繞過辦公桌走到她面前,「茜……」
她很快地一把抱住他,好緊好緊。
他愣了一下,也環抱住她,低聲地問:「怎麼了?」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她抽咽著說。
他一愣,但旋即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跑到公司來,還哭得梨花帶雨。
「妳怎麼會知道?該不是阿威告訴妳的吧?」他嘆了口氣。
她搖搖頭,「我真的是掃把星,你……你看,魔朵麗兒說得沒錯,我真的……」
不等她說完,古君天已捧起她的臉,溫柔地笑看她,「就是知道妳會這麼想,我才不告訴妳。」說著,他伸指輕輕揩去她的淚。
迎上他深情又火熱的眸子,茜茜胸口直發疼。
原來他是體貼她,才會隱瞞她,可他不擔心嗎?他不怕他真是因為她才出「撞況」的嗎?
「有隻小狗衝出路面,我為了閃牠,所以撞上了分隔島。一切都是意外,跟妳無關。」他說。
「哪有這麼巧的事?我……一定是我……」她又落淚了,「也許這只是警告,接下來會發生更可怕的事情。」
「傻瓜。」他將她的頭按進自己胸口,緊緊將她抱住,「怪力亂神的事,我不信,我信的是緣分。經過了那麼多年,我們還能相遇,表示我們注定是要在一起的,不是嗎?」
他這些溫暖貼心的言語教她的情緒更加崩潰。她真的好愛他,她不要任何的不幸發生在他身上。
「學長……」她抬起淚溼的眼看著他,「拜託把你的內褲給我,我一定會找到魔朵麗兒,請她幫你消災。」
他蹙眉苦笑,「妳還沒死心?就跟妳說了,她是騙子……」
「如果她不是呢?」她哭著問:「如果她說的是真的呢?我不要……我不要你出事……」
他感覺得到她的惶恐及不安,為了讓她安心,就算並無任何宗教信仰,他也願意做些讓她安心的事,不管是要他喝符水還是點光明燈。
「這樣吧,」他端起她的臉,專注地看著她,「明天我跟妳去廟裡拜拜,行天宮、龍山寺或是烘爐地,隨便妳挑一間,好嗎?」
「可是魔朵……」
「這些宮廟所供奉的神明難道不比魔朵麗兒厲害嗎?」他輕捏她的臉頰一下,「乖,就這麼說定了。」
「嗯。」如今她找不到魔朵麗兒,也只能拜託各方神明幫忙了。
「其實……」他笑睇著她,「妳現在該擔心的應該是另一件事吧?」
「什麼?」她疑惑的看著他。除了他的事,她還有什麼其他的可擔心?
「妳突然闖進來找我,恐怕現在已引發騷動了。」他一笑,「我敢說,待會兒妳下樓時,會有很多人在樓下等著妳。」
經他提醒,她這才意識到事態嚴重。
「那……怎麼辦?」她慌了,「不然我從地下室溜出去?」
「那倒不必。」他唇角一勾,眼底有著一抹堅定,「乾脆趁這個機會把我們的關係公開吧。」
「欸?!」
正如古君天所料,當他們下樓時,許多人都藉故在一樓大廳逗留,就為了等著茜茜現身的那一刻。
其中,也包括了金萬億及尤美金。
那一道道的視線裡有著各種情緒:好奇、審視、輕蔑……當然,也有羨慕。
大家對她有這樣複雜的情緒及看法,茜茜一點都不意外,在銳達,她確實一直是個有爭議性的話題人物。
先是跟金萬億傳緋聞,後來又被古君威追求,接著莫名高升古君天的特助,然後閃電辭職……縱然她只是一個小小的行政室職員,還是引起許多人的好奇及疑惑。
「老闆,茜茜……」金萬億上前,眼底滿是疑惑。
許多人也等著他發問,因為他的疑問正是大家的疑問。
茜茜心虛又惶然不安的微微縮起肩膀,不敢抬眼看他。
「那個……」金萬億支吾地開口,「茜茜……那個……」他很好奇,他想知道,但礙於身分,他又不好對老闆的事過問太多。
「你到底在說什麼?」古君天神情平靜,態度從容而自若。
他知道大家都想從他口中聽到一些什麼,而他也並不打算隱瞞任何事情。他跟茜茜確實是在交往,那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
「你是不是想知道茜茜來找我做什麼?」他音量不大,但是因為大廳裡一片靜默,因此他的聲音清楚的傳進每個人耳裡。
不只金萬億、尤美金,在場的每個人無不屏息以待。
這時,古君天忽地牽住茜茜的手,並與她十指緊扣,這一幕,嚇壞了所有人。
他轉頭笑看著神情驚慌的茜茜,再看著金萬億,「女朋友來等男朋友下班,應該很正常吧?」
金萬億驚嚇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下巴也快脫臼了。
偌大的大廳,安靜得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大家都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
古君天唇角一揚,轉頭望著茜茜,「我們走吧。」說罷,他握著她的手,氣定神閒的邁出門口,將所有的驚疑拋在身後。
當晚,尤美金就打了電話給茜茜,要她說清楚講明白。
一開始,尤美金有點氣她刻意隱瞞,但聽了她的故事以及解釋後,便釋然並給予祝福。不過對於此事,尤美金一時之間還是有點難以消化,畢竟在這之前,她及其他人都以為古君天的女朋友是陸嘉瑜,而且他們今年就會訂婚。
翌日,古君天沒進公司,而是陪著茜茜到處參拜祈福,拜託神明庇佑他平安無事。一天下來,他們幾乎踏遍臺北的古剎名寺,可即使是這樣,茜茜還是心神不寧。她總覺得,還有事會發生。
她好怕,甚至動了離開他的念頭,可是她真的好愛好愛他,她捨不得。
再說,她等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才等到這一天,要她放棄離開,那簡直像是要從她身上挖下幾塊肉來一樣的痛苦。
不是她不相信眾神,但她心裡明白,只有魔朵麗兒能解除她內心的疑慮。
她上網搜尋「魔朵麗兒」,可出現的不是美容SPA廣告,就是不知名的化妝品網頁。連著三天,她守在那天遇到魔朵麗兒的超商,可卻等不到魔朵麗兒現身。
她沮喪又惶恐,每天都睡不好、吃不好,可這些她全不敢讓古君天知道。
古君天不信那些沒有科學根據的事情,他的世界裡只有精準的數據。
這天晚上,臧奶奶來了電話——
「怎麼了?茜茜。」聽孫女的聲音有點沮喪低落,臧奶奶敏銳的察覺到有什麼事發生。
「奶奶,我……我是個掃把星。」茜茜說著,聲音開始哽咽起來。
「嗄?」臧奶奶一怔,「怎麼這麼說?」
「因為我……我會給我喜歡的人帶來不幸及災劫。」
臧奶奶一聽,在意的不是不幸跟災劫的部分,而是「喜歡的人」這幾個字。
「哎呀!我們茜茜也有喜歡的人了?」臧奶奶興奮地問:「是誰啊?同事嗎?是個什麼樣的人?幾時能帶回家給奶奶看呀?」
「奶奶……」茜茜嘟囔著,「人家現在很煩惱耶。」
「呃,這樣啊……」臧奶奶微頓,「妳有什麼煩惱啊?」
「他跟在我一起,會有破財跟生命危險啦。」她苦惱的說。
「啥?」臧奶奶輕啐一記,「胡說八道!我們茜茜可是福星吉星耶,算命的還說妳有幫夫運呢。」
幫夫運?照魔朵麗兒所說,她別「剋夫」就很偷笑了。
「妳一出生,就給奶奶帶來好運,哪是什麼掃把星。」
「好運?」她半信半疑地問:「我給奶奶帶了什麼好運?」
「財運啊。」臧奶奶興高采烈地表示,「妳出生那天,我對中統一發票呢!」
「真的?」她一驚,「多少錢?」
「兩百塊啊!」
「……」茜茜一呆。兩百塊哪叫什麼財運?
「茜茜,妳喜歡的那個人是什麼人?對妳好嗎?」臧奶奶比較在乎的是這個,在她有生之年,她最想看見的就是心愛的孫女穿上白紗,嫁給一個愛她、疼她、懂她、惜她的男人。
那個人不必有好看的外表,不必家財萬貫,更不需要了不起的學歷跟工作,只要能給茜茜足夠的幸福。
「奶奶,他是個很棒、很優秀的人,而且對我很好。」茜茜說。
「是嗎?」臧奶奶欣慰地點頭,「那真是太好了,他叫什麼名字?」
「古君天。」她說:「古老的古,君子的君,天地的天。」
「古君天啊?」臧奶奶想了一下,「奇怪,這名字好熟悉呢……」
茜茜挑起眉。奶奶覺得古君天的名字熟悉?怎麼可能?
「他父親是不是叫做古文達?」臧奶奶問。
茜茜陡地一震,「是啊。奶奶怎麼知道?」
臧奶奶笑了起來,「緣分真是天注定啊,他父親是妳爺爺的舊部屬,他七八歲的時候,他父親帶著他跟他弟弟到家裡來拜年,妳還跟他們玩了一下午呢。」
「什麼?」不會吧?她在很小的時候就跟他們兄弟倆有過一面之緣?他爸爸還是她爺爺的舊部屬?歐買尬!
「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呢。」臧奶奶笑著,「緣分這東西真是不可思議。」
「奶奶,如果是孽緣呢?」若她可能會害古君天破財,甚至是沒命,那怎麼還能說是緣分?
電話那頭,臧奶奶輕聲笑嘆,「茜茜,老天爺已經做了祂能做的,那就是把你們重新拉在一塊兒,接下來是好是壞,就要看你們努不努力了。」
奶奶的話總能稍稍撫慰茜茜不安、疑懼的心情。或許她不該太執著於魔朵麗兒說的那些話,或許她該更有信心及勇氣,或許她……她不必這樣自己嚇自己。
「奶奶,謝謝您,我安心多了。」
臧奶奶一笑,「這才是我的乖孫女。對了,下次記得帶他回來呀。」
「嗯。」
掛了電話,茜茜迫不及待的想把她跟古君天都忘了的事告訴他。她想,要是他知道他父親曾是她爺爺的舊部屬,他跟古君威小時候還去過她家拜年、跟她一起玩,一定會非常驚訝。
她撥號到他的手機,沒人接,再撥到他家,還是沒人接,料想他應該在忙或是正在洗澡,她只好耐心等待。
隔了半小時,他沒有回撥,於是她又打給他,但他還是沒接電話。
正當她覺得奇怪之時,竇人打了電話回來——
「髒兮兮!快打開電視,看新聞臺!」電話那頭,竇人驚急的嚷著。
茜茜困惑的打開電視機,轉到新聞臺,看見SNG車正在轉播一個火災現場。
「記者現在所在位置是銳達位在臺中的廠區,透過畫面,觀眾可以看見整個廠房已陷入火海……這間工廠去年剛興建完成並運作,是銳達所有工廠中最大且投入最多資金的一間,想必會帶來難以估計的財損。據傳銳達高層已趕往臺中,稍晚本臺會為觀眾做更詳細的報導……」
看著那新聞畫面,茜茜腦海一片空白,她什麼都沒辦法思考,唯一清楚的就是——她果然是掃把星。
接獲剛運作半年的臺中廠發生嚴重火災,古君天連夜南下臺中坐鎮指揮,當然,古君威也隨行。
火勢在風勢的助長下蔓延,連燒了三處廠房,儘管在天亮之前便已得到控制,但卻已造成難以估計的損失。
慶幸的是,因為是下班時間,除了工廠警衛受了點輕傷,並無其他人員傷亡。他與臺中廠區的各級主管徹夜開會,商討解決因應之計。
天亮後,住在花蓮的古文達得知臺中廠失火的消息,立刻打電話詢問。
而也因為父親的這通電話,古君天才發現手機裡有許多未接來電,全是茜茜打的。他猜想,她應該也知道這件事了。
他敢說,她必定又將這次火災怪罪在自己頭上,說是因為她,才會害他的工廠失火。
為了安撫她,並讓她知道他並沒有因為這次火災而懷疑她真的是帶賽掃把星,他立刻回撥電話給她。
而在撥通電話的同時,他聽見熟悉的來電答鈴聲——
「親愛的主人來電了!親愛的主人來電了!親愛的主人來電了!」
他一震,只因這是茜茜的手機鈴聲,而那聲音……好近。
他猛地回頭,只見身後站著三個人——金萬億、尤美金,還有茜茜。
「茜茜?」他驚訝的看著她,她眼睛鼻子都紅通通的,看得出來她哭過,而且哭慘了。
「老闆……」金萬億苦著臉,不知該說什麼。
「你們怎麼會下來?」
金萬億瞥了茜茜一眼,「我們不放心茜茜一個人來,所以……」
「老闆,沒事吧?」尤美金憂心的問。
為免茜茜莫須有的自責,古君天淡然一笑,「還在估計財損,不過不礙事。」說著,他深深看著茜茜。「沒事,不用擔心。」他笑望著她,刻意一派輕鬆的說。
一夜的憂心,一夜的驚惶,一夜的歉疚,茜茜逼近臨界點的情緒在此時猶如絕堤的洪水般傾洩而出。
她哇的一哭,撲進了他懷裡。她難過得說不出話,不管她心裡有多抱歉。
「傻瓜……」古君天抱著她,輕拍她的背安慰著她,「哭什麼?沒事的。」
「學……學長……是我……嗚……是我……我害的……我……嗚……」茜茜啜泣哽咽著,語難成句。
沒有人聽得懂她在說什麼,只有古君天知道。
這時,臺中廠的廠長走過來,見老闆抱著正在哭泣的茜茜,微頓了下。
古君天知道廠長有事跟他說,於是給了他一個「有什麼事就說吧」的眼神。
廠長點頭說道:「市府跟消防局的人來了,他們想跟……」
「我知道了。」未等廠長說完,古君天已示意道:「我馬上過去。」
「是。」廠長頷首,轉身離開。
古君天低下頭,將嘴唇貼在不停啜泣的茜茜耳邊,低聲而溫柔地說:「乖,別胡思亂想,我先去處理事情,晚點去找妳,嗯?」
說罷,他放開了她,看著金萬億吩咐道:「帶茜茜先去找間飯店休息吧。」
「是。」金萬億點頭。
接著,古君天毫不顧忌金萬億及尤美金在場,低頭在茜茜紅通通的鼻尖上一吻,然後走向金萬億,拍拍他的肩膀。
「幫我看著她。」說完,他邁開大步離去。
茜茜無法闔眼休息,她在飯店裡一整天開著電視,看著新聞臺轉播所有有關銳達臺中廠火災的消息。
因為工廠大火,股市一開盤,銳達的股價便一路下跌,引起股東恐慌。
新聞臺很快的彙整了相關資訊,並訪問不少相關人士。
也因為這樣,茜茜才知道為了蓋臺中廠,銳達跟幾家銀行貸款,也就是說……工廠無法運作的同時,還得從其他地方找錢來付銀行的貸款。
雖然工廠保了火險,但因為火場鑑定還未出爐,且經消防局初步判斷,認為有人為縱火的可能,因此想從保險公司那兒拿到理賠,恐怕不是一天兩天或一個月兩個月的事。
雖然她真的很不願意面對,但如今……事實已擺在眼前。
自他跟她交往後,他先是撞車,差點兒危急性命,現在則是工廠失火,危及他的事業。
魔朵麗兒早就說了,她會給他帶來不幸,而現在都應驗了。
因此,不管他信還是不信,她實在沒勇氣再待在他身邊。
她不要他有任何的不幸甚至不測,如果她離開他,他就能平安順遂,那麼,她願意遠遠的離開,不再跟他見面接觸。
她剛打定主意,外頭便有人敲門——
「藏西西,是我。」
聽見古君威的聲音,她起身開門。
門一開,古君威便盯著她的臉瞧,然後眉心一蹙,「哇,妳哭得真慘……」
她神情黯然,沒說話。
「欸,沒事啦。」古君威輕拍她的肩膀,「我哥不放心妳,要我先過來看看妳,他那邊有很多事要處理,暫時沒辦法到飯店來,所以……」
「我要回臺北了。」她打斷了他的話。
古君威微怔,「回臺北?妳不等我哥過來?」
茜茜搖頭一笑,故作平靜鎮定。若她表現得太過沮喪悲傷,古君威就會發現異樣,而只要古君威發現,就一定會告訴古君天。
他此時已經一個頭兩個大,她絕不要他因為她而蠟燭兩頭燒。
「我在這兒幫不上什麼忙,只會讓他分心。」她說:「我先回臺北吧。」
古君威思索片刻,撇唇一笑,「也對,就讓我哥全心去善後吧。」
「你跟他說我先回去,叫他別擔心我。」
古君威點頭,「沒問題,那……要我送妳去搭車嗎?」
「不必,我請金室長跟美金姊載我回去就行了。」她努力擠出「我很好」的笑容,「你快回去幫學長吧。」
古君威咧嘴笑了,「放心,我會努力成為他的得力助手。」他話才剛說完,手機便響了,「喂?嘉瑜啊?喔,我哥可能在忙,沒接到妳的電話……」
知道電話那端的人是陸嘉瑜,茜茜不自覺的注意起古君威跟她的對話。
「嗯,是有點麻煩……對啊,看見今天的股價,很多人的臉都綠了……唉,那也沒辦法……
「欸?妳說真的嗎?陸伯伯願意幫忙?那真是太好了……嗯,是啊,我哥應該會很高興吧?嗯……好,知道知道,我會告訴他……好,掰。」
雖然茜茜聽不見陸嘉瑜的聲音,但還是能從古君威所說的話猜出陸嘉瑜說了些什麼。顯然地,嘉禾證券願意在此時挹資以穩定市場及股東們對銳達的信心。
陸嘉瑜喜歡古君天,而陸嘉瑜的父親也中意古君天,希望他能成為陸家女婿,在銳達有難的此時,陸家的資金就猶如一場及時雨,定能澆熄銳達的這把燎原之火。
她帶煞,會拖累古君天,而且她沒有一個可以助古君天解困的有錢老爸。
可陸嘉瑜不同。她美麗知性,跟古君天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更重要的是,她有幫助古君天的能力。
她相信只要陸嘉瑜在自己父親面前說幾句話,便能說服嘉禾證券挹資銳達以穩定軍心。
而她,唯一能為古君天做的事,就是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裡。
這不是她的戰場,就算是,她也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卒。
她用力的、努力的、全力的愛過,而且也已經得到了回應,她想,這一切值得了、夠了。
第十一章
三天後,古君天回到臺北,準備與銀行代表及股東們進行研議。
銳達的股票下跌,三天便蒸發了近億,不只股東焦慮,就連員工都非常不安。
臺中廠短期間內無法運作,所以許多訂單必須轉至其他廠區,但因為臺中廠獨有、幾款較為稀少先進的製造機具因火災而毀損,以至於一些特殊產品無法製造、如期交貨。
這些訂單大多來自國外,無法如期交貨就有違約之虞,因此在古君天處理國內的事情前,得先與客戶進行溝通並取得諒解。
接下來的幾天,他忙得焦頭爛額,根本無法騰出時間去看茜茜,只能在夜深人靜終於能稍事休息時,才傳封簡訊給她。
茜茜一直沒到銳達來找他,甚至連打電話或傳簡訊都不曾,他猜想,她應該是不想在這個時候打擾他吧。
她雖是個大剌剌、少根筋的傻妞,但這點體貼還是有的。
只是話說回來,他真的很想她,尤其是在忙到整個人快沒電的時候。
有她在身邊,至少能替他補充一點能量及元氣吧?
「哥。」古君威走了進來,「最後的兩位客戶搞定了,他們同意我們延後出貨。」
「是嗎?」聽到這消息,古君天稍稍鬆了一口氣。
弟弟雖從未介入公司的營運,但這次他讓弟弟試著處理一些事,發現他這個平時吊兒郎當的弟弟,其實有著令人驚喜的能力。
他能言善道,與人溝通無礙,因為長期旅居國外,與外國廠商及客戶溝通時毫無語言或文化差異的問題,最後的這兩家客戶雖以機車出名,但還是讓他給說服了。
人家常說「禍福相依」,也許臺中廠失火不完全是壞事,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讓阿威留了下來,也教他們兄弟倆能齊心合力,共同面對古家及銳達這次的危機。
「哥,你多久沒睡了?」看著一臉疲憊,幾天便瘦了一圈的哥哥,古君威皺了皺眉頭,「稍微休息一下吧,你看起來很糟。」
古君天笑嘆一記,「還有很多事沒處理,我哪來的心情休息?」
「你有跟藏西西聯絡嗎?」古君威問。
「嗯,我每天都有傳簡訊給她。」他說。
「只有這樣?」古君威開玩笑的說:「小心女朋友跑掉。」
古君天一笑,「放心,我們好得很。」
看哥哥感情有了著落,古君威很替他高興,不過一知道臺中廠失火就連夜趕到臺中的茜茜,在知道哥哥已經回臺北後,怎麼一次都沒來探望過?
「哥,藏西西怎麼沒來看看你?她不知道你回來了?」
「當然知道,我回來的第一天就傳簡訊給她了。」
聞言,古君威微蹙眉頭,表情疑惑,「她知道你在臺北,居然沒來找你?她幾時這麼沉得住氣了?」
「她大概是不想打擾我吧。」古君天說:「這點體貼,她還是有的。」
古君威沉吟片刻,「是沒錯,她去臺中時也是說不想打擾你,就先回來了,不過……」
「怎麼了?」見弟弟欲言又止,古君天忍不住介意起來。
「沒什麼,只是覺得……」古君威一臉認真的看著他,「你都回來一個星期了,她一直沒跟你聯絡,你不覺得怪怪的?」
「可惡,被你這麼一說,還真的有點不尋常。」
阿威說得沒錯,茜茜再如何體貼,也不至於連通電話或簡訊都沒有。想那一次他撞車,她在聽到的第一時間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往銳達衝,還搞到警衛差點要報警,這次怎麼可能如此不聞不問……
「我出去一下。」他抓起車鑰匙,奪門而出。
開著車,他來到茜茜租屋處樓下,停好車,他便往樓上跑。
站在她住處門外,他一邊按電鈴,一邊喊著她的名字,可屋裡沒有動靜。
他正打算打電話給她,對門的鄰居探出頭來——
「你找對面的臧小姐嗎?」一個約莫五十歲的婦人問著。
「是的。」古君天轉身看著她,「抱歉,打攪到妳了嗎?」
他雖來過這裡,但從未跟鄰居照過面,因此婦人也不認識他。
「你是……」婦人上下打量著他。
「我姓古,是她的男朋友。」他說。
「男朋友?」婦人一怔,表情有點奇怪。
古君天隱隱感到不安,「大姊,請問她……」
「你不知道嗎?臧小姐跟洪小姐都搬走了耶。」婦人狐疑的看著他,「你是她男朋友,怎麼會不知道?」
聞言,古君天一震。搬家?搬去哪裡?為什麼要搬走?
他立刻拿出手機,撥打她的手機號碼,可聽見的卻是手機停話的訊息。
直覺告訴他——她躲起來了,她……要離開他。
是魔朵麗兒,是那個騙子的話催眠了她,教她深信不疑自己是個會給他帶來不幸的掃把星。
「你沒事吧?」婦人睇著他。
「沒事。」儘管震驚,他的表現還是從容不迫,「謝謝妳,抱歉打攪了。」說罷,他轉身下樓。
回到車上,他馬上打了電話給金萬億,並向他要了許珉志的電話。
茜茜是透過許珉志的介紹而來到銳達,許珉志是竇人的男友,而竇人又是茜茜從高中到現在的閨中好友,只要聯絡上竇人,就能知道茜茜的下落。
獲知竇人的手機號碼後,他毫不遲疑的撥了電話給她——
「喂?我是洪竇人,請問哪位?」看來電號碼陌生,電話那頭的竇人問著。
「我是古君天。」
聽到來電的是他,竇人沉默了一下。「我不能告訴你。」像是已經知道他來電的目的,她斷然拒絕提供他任何訊息。
「學妹,」古君天沉聲一嘆,語帶央求,「她在哪裡?告訴我。」
「不行。」竇人為難地說:「她要我發毒誓絕不能對你說出她的下落。」
「我拜託妳。」他聲音疲憊而沙啞地道。
「不行啦,她……她一直哭求我答應,還要我發誓不能說,我……我真的很為難耶。」竇人說得都快哭了。
「學妹……」
「她不是不愛了才離開你的。」竇人說,「她太愛你,所以得離開你。」
古君天微頓,「因為那個什麼魔朵麗兒的女人說她會給我帶來不幸嗎?妳也信?」
「我是半信半疑啦,不過你們才剛交往就發生這麼多事情,真的也太巧了吧……」竇人絕不是個迷信的人,不過人有時不能太鐵齒。她能理解茜茜為何忍痛離開他,換了是她會給許珉志帶來不幸跟災難的話,她也會逃走的。
「那只是巧合,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你跟我說這些也沒用啊,反正她就……」竇人唉聲一嘆,無可奈何,「總之我什麼都不能說,你別逼我了。」
「學妹……」
「我要開會,不跟你說了,掰。」竇人為擺脫他的追問及糾纏,急忙藉故掛了電話。
古君天將手機往副駕駛座一丟,懊惱又懊悔的重重搥了下方向盤。
「茜茜,妳這個笨蛋……」
「什麼?!」得知茜茜已閃電搬離現址,而且不讓竇人透露她半點行蹤,古君威驚愕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小心女朋友跑掉。
唉,他真是個烏鴉嘴,還真讓他給說中了。
「都怪我不好,我太大意了……」古君天垂頭喪氣,懊悔不已。
古君威從沒見過哥哥這麼沮喪,彷彿天快塌下來似的,看來茜茜離開比起廠房大火更令哥哥頭痛。
「哥,先別急,也許過一陣子她想通了,就會……」
「她很死心眼。」古君天抬起眼看著他,眼裡爬滿了疲憊的血絲,「她可以用十年等待一個再見到我的機會,那也可以為了她所堅信的事情永遠的逃離我……阿威,她是真的要離開我。」
古君威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坐在哥哥身邊,不時的輕拍他的肩膀,給予他無聲的安慰。
「哥,你眼前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所以……」
「放心。」古君天深呼吸一口氣,神情凝肅地道:「這點理智跟意志,我還有。」
「茜茜雖然打定主意不跟你見面,但她總不可能與世隔絕吧?」古君威說,「我去找她朋友,看能不能問到她老家的地址跟電話,也許她回高雄去了也說不定。」
古君天沉默了一下。
眼前,他還有很多事要解決及處理,茜茜的事,只能稍稍擱下了。
「也好,麻煩你了。」他苦笑道,眼底充滿感激的看著弟弟。
古君威拍拍胸脯,「放心,我不會讓未來大嫂跑掉的。」
他話才說完,門外就傳來聲音,兩人朝門口望去,只見一直以來經常在銳達進出的陸嘉瑜跟她父親走了進來。
「陸伯伯。」古君天兄弟倆立刻起身,恭謹地點頭示意。
「唔。」陸父神色凝重地走進辦公室,開口便問:「君天,嘉瑜跟你說了嗎?」
古君天知道他指的是嘉禾證券願意挹資以幫助銳達度過此次風暴之事。
「嗯,嘉瑜跟我提過了。」
「那好,咱們今天就先把話說白了……」陸父坐了下來,兩眼直視著他,「我願意挹資銳達,可是有個條件。」
陸嘉瑜微怔,「條件?爸……」條件之說,父親並未跟她提起。
陸父以手勢打斷了她,接著又說:「我的條件很簡單,就是你做我的女婿。」
聞言,陸嘉瑜跟古君威陡地一震,反倒是當事人的古君天神情淡定而從容。
其實,當陸父提及有條件之時,他便隱約猜到會是這樣。
「爸,您這是在幹麼啦?」陸嘉瑜雖然還是喜歡著古君天,但卻不贊成父親乘人之危。
「這很合理吧?」陸父一臉理直氣壯的說:「難道我的女兒配不上他嗎?」
「爸,我們不是這樣說的……」
「可妳喜歡他,不是嗎?」陸父霸氣地又道。
陸嘉瑜臉一熱,「我是喜歡君天,不過……」
「那不就得了?」陸父一陣搶白,「妳各方面的條件都不俗,還能成為君天最有力的靠山,他不娶妳,還能娶誰?」
「陸伯伯。」這時,平靜而沉默的古君天開口了,「非常抱歉,我不能答應您的條件。」
他的再次拒絕讓偌大的辦公室陷入一片寂靜。
陸嘉瑜雖早料到他會拒絕,但他在如此艱難的時刻仍毅然婉拒他們的婚事,還是讓她有點受挫及沮喪。
陸父眉頭一擰,氣惱地問:「你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嗎?」
「我知道。」他沉靜一笑,「事實上,我真的非常需要伯父的幫忙。」
「那你為什麼……」
「因為我珍惜嘉瑜,也在乎自己的品格及名聲。」他說:「錢沒了,可以再賺,公司倒了,也可以東山再起,但我絕不會為錢違背自己所堅信和堅持的。」
陸父哼了一聲,「你這是不知好歹,你可知道銳達是你爸爸的心血?」
「我會盡我所能保住銳達,如若不能,我相信父親也能理解且體諒我的決定。」他心平氣和的說,臉上始終帶著笑意。
「年輕人,你會後悔的。」陸父說。
「陸伯伯將心愛的女兒交給一個為了錢可以出賣自己靈魂的男人,才真的會後悔。」古君天看著陸嘉瑜道:「我喜歡嘉瑜,她是我的妹妹,而我,永遠都不會傷害自己的妹妹。」
聽他這麼說,再迎上他的目光,陸嘉瑜心情一激動,眼淚已湧出眼眶。
這一刻,她知道自己跟他永遠都沒有機會了,不管她多麼喜歡他,她都不可能變成古太太。可她不怨他也不怪他,因為她可以深深感受到他對她的憐惜及疼愛。
「爸……」
她還沒說話,陸父已霍地站起來,冷冷地道:「什麼都別說了,我們走。」語畢,他轉身便走出辦公室。
「爸!」陸嘉瑜連忙追上他,拉著他的手,「爸,別這樣……」
陸父進入電梯,不發一語。
她不安的看著他,怯怯地開口,「爸……」
「妳死心了吧?」陸父瞥了她一眼,「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是不會跟妳結婚的。」
陸嘉瑜眼角隱約閃著淚光,無奈的一笑,「我知道……」
「妳不恨他、不氣他?」陸父問。
她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而此時,電梯已抵達一樓。
父女倆什麼話都沒說的走出銳達,外面,司機已將車開到門口等著。
上了車,陸父問:「妳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氣他恨他嗎?」
她低頭沉吟須臾,幽幽地坦承,「剛才當他一口回絕時,我當然覺得傷心失望,不過仔細再想想,他說的一點都沒錯。」
「沒錯?」
「嗯。」她點頭,然後握著他的手,「爸,若他為了錢跟我結婚,那不是愛,只是交易、是買賣,買來的愛是虛幻的,遲早有一天會破滅……爸,真是那樣的話,我不會感到幸福,只會覺得悲哀。」
聽了她這些話,陸父沉默不語。
「爸,您想怎麼做,我都不會有意見。」她說:「您願意幫他也好,不願意幫他也罷,但我知道,他雖然拒絕了您的條件,可我們永遠都會是好朋友、好兄妹。反之,如果他接受了,那麼我們只會成為兩個同住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說到這裡,她深呼吸一口氣,釋然苦笑。「其實我鬆了一口氣,很慶幸他拒絕了您。」
陸父轉頭睇著她,臉上雖覆著寒霜,眼底卻已經不見一絲怒氣。
「那小子是有骨氣,老古真是養了個好兒子。」他平心而論,「他不能當我女婿是可惜,但比起女婿,老朋友更是彌足珍貴。」
聞言,陸嘉瑜睜大眼看向他,「爸,您是說……」
「我不會眼睜睜看著老古的心血毀於一旦的。」
「爸!」陸嘉瑜欣喜若狂,一把抱住了父親,「爸,我愛您!」
陸父嘆息一聲,臉上卻有了淡淡的笑意。
在得知嘉禾證券願意挹資銳達的好消息同時,古君天亦接到馬克.曼尼斯從德國打來的電話——
「曼尼斯先生,你與夫人近來好嗎?」
「我們很好,謝謝你的關心。」馬克.曼尼斯的聲音依然猶如洪鐘,「銳達廠房失火的事情,我聽茜茜說了。」
「咦?」他微怔。
茜茜跟馬克.曼尼斯聯絡過?慢著,難道說茜茜已經離開臺灣,跑到德國去了?他敢說,若茜茜真的投靠了曼尼斯夫婦,他們會非常樂意的收留她。
「曼尼斯先生,茜茜她……她在你那裡嗎?」他語帶試探的問。
馬克.曼尼斯一愣,「沒有,你為什麼這麼問?」旋即,他意識到了什麼,立刻問道:「聽你的語氣,好像你不知道她在哪裡?」
古君天無奈的一嘆,「是的,不瞞您說,她……不告而別了。」
「什麼?她突然離職了嗎?」馬克.曼尼斯還不知道他們交往的事,因此只想到這個可能。
「說來話長,總之她為了某個堅信不已的理由離開了我。」
電話那端,馬克.曼尼斯沉默半晌後道:「雖然茜茜沒多說什麼,不過我感覺得到……她非常愛你。」他說:「她都已經離開了你,卻還打電話給我,拜託我無論如何都要幫你,可見你在她心裡的地位是多麼的重要。」
聞言,古君天心中一動,「幫我?」
「是的。」馬克.曼尼斯以非常慎重的語氣說道:「希望我能成為銳達的股東。」
「曼尼斯先生,您是說……」
「我打算挹資銳達,你同意嗎?」
如果說嘉禾證券此時投入資金是替銳達打了一支止血針,好讓銳達股價止跌的話,那麼,曼尼斯的挹資便是給銳達補上一支強心針。
這個消息若是傳出,必能穩定市場,重拾股東、客戶以及員工的信心,讓銳達安然度過此次危機。
他才剛花錢簽下曼尼斯公司在東亞的代理權,因此從沒想過在這個時候找馬克.曼尼斯協助,可茜茜卻想到了。
他不好也不能開口的事情,她替他開了口,而且順利的幫他找到了資金,助他安度難關。
「求之不得,曼尼斯先生。」他盡可能的冷靜,但語氣還是忍不住略帶激動,「謝謝您,真的非常謝謝您。」
馬克.曼尼斯哈哈大笑,「謝茜茜吧,是她幫你開了窗,引進陽光。」
這一點,古君天深表贊同。確實,是茜茜默默的為他開了這扇窗,教陽光驅走陰霾。
「把茜茜找回來吧,她一定在某處等著你。」馬克.曼尼斯樂觀的說道:「等你找到她的時候,記得帶著她來拜訪我們。」
「曼尼斯先生,我向你承諾,我一定會的。」他堅定地道。
「嗯,那麼我跟雪莉就等你們嘍。」馬克.曼尼斯充滿期待的表示,「希望我們很快就能再相見。」
「我不會讓你跟夫人失望的。」古君天再次向他承諾。
結束與馬克.曼尼斯的越洋對談,古君天覺得整個人輕鬆了許多,原本壓在他心上那沉甸甸的石頭,在此刻終於完全落下。
因臺中廠火災而引發的危機至此可說是解除了,接下來,他要全心全意的去尋找茜茜。
古君威走了進來,見哥哥坐在沙發上,神情開朗許多,不禁有些疑惑。
「哥?」他捱近,細看著哥哥的臉色,「你看起來……神清氣爽耶。」
古君天唇角一勾,「陸伯伯願意挹資銳達了,還有,德國曼尼斯集團也將成為銳達的股東之一。」
「欸?」古君威驚訝地瞪眼。嘉禾證券最後決定挹資,他是不意外,畢竟有嘉瑜這個最有力的說客在其中斡旋,陸伯伯終究還是會出手。但遠在德國的曼尼斯集團為什麼會突然投資銳達呢?「曼尼斯集團怎麼會……」
「是茜茜。」古君天蹙眉苦笑,「她打電話給曼尼斯先生,說了什麼,我不清楚,不過曼尼斯先生在接了她的電話後,便決定投資銳達了。」
古君威瞠目結舌了。
茜茜因為曾經幫助來臺旅行的曼尼斯夫婦,進而使得銳達順利取得東亞代理權之事,他是知道的。但他真的沒想到那傻不拉幾的小妮子,居然有說服曼尼斯投資銳達的本事。
「哇,還真不能小覷那傢伙呢。」古君威忍不住讚嘆。
「可不是嗎?」古君天話鋒一轉,「對了,你那邊有進展嗎?」
古君威挑著眉,一臉得意,「我已經從茜茜的朋友那裡『拐』到她家的地址跟電話了。」
「真的?」古君天驚喜地看著他。
古君威拿出抄了臧家地址及電話的便條紙,遞到哥哥手中。「快去找她吧。」
古君天勾唇一笑,「那還用說嗎?」
臧奶奶一早到公園運動,跟附近的老鄰居聊天,然後再去市場買了一些魚肉蔬菜,之後慢慢的踱回家。
這是她每天早上九點之前的活動,十年如一日,所以她雖已高齡八十,卻仍耳聰目明、活動敏捷,一點都不見老態。
回到家,正要開門,一個高個兒年輕人在她身後輕聲的喚了她——
「婆婆。」
她回過頭,看著面前的年輕人,他身材高大,樣貌英俊,眉宇之間有著她似曾相識的英氣勃發。
「孩子,有什麼事?」她笑問。
「婆婆,請問這兒是臧家嗎?」連夜驅車南下,先在飯店稍事休息幾個小時及梳洗後,古君天終於按著地址找到這兒來。
「是啊,你……」臧奶奶疑惑的看著他。
「請問,您是茜茜的奶奶嗎?」古君天客氣的詢問著。
臧奶奶點點頭,已經猜到面前的年輕人是誰。她瞇起眼睛一笑,「你是小古的兒子?」
古君天一怔。小古?她口中的小古該不會指的是他爸爸吧?陸伯伯都喊他爸爸「老古」,突然聽人叫他爸「小古」,他還真有點反應不過來。
但,慢著……茜茜的奶奶為什麼叫他爸爸「小古」?
見他一臉困惑,臧奶奶笑問:「茜茜還沒告訴你嗎?」
他微蹙濃眉,不解地搖頭。
「你當時還小,想必是忘了吧?」臧奶奶說:「你爸爸曾帶你跟你弟弟來過這裡,當年你還不及十歲呢。」
聞言,他身子一震。「什麼?我來過這裡?」
「是啊。」她續道:「令尊是茜茜她爺爺的舊部屬,有回過年他帶你們來拜年,你們兄弟倆還跟茜茜玩了一下午呢。」
古君天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原來他跟茜茜有這麼深的緣分,原來早在她戀慕上他之前,他們就已相識……
「令尊跟令堂好嗎?」臧奶奶問。
「謝謝奶奶關心,他們已經退休,住在花蓮過著悠閒的鄉間生活。」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家父若是知道這事,一定會很開心。」古君天相信他爸爸要是知道他喜歡的女孩竟是昔日老長官的孫女,肯定驚喜不已。
臧奶奶點點頭,然後細細的看著他,「對了,你怎麼會一個人來?茜茜呢?」
古君天沉默了幾秒鐘。看來,茜茜沒有回高雄。
她雖不是太精明,倒也沒笨到無藥可救的地步,她一定是料到他會跑來高雄找她,因此才沒有跑回高雄躲著。
臧奶奶眼神精銳的看著他,「怎麼?發生什麼事了?」
「奶奶,」他蹙眉一嘆,語帶無奈,「茜茜她一聲不吭的走了。」
「咦?」她訝異地挑高眉。茜茜不知道多喜歡他,怎麼會一聲不響的走了呢?「你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嗎?」臧奶奶直視著他問。
他一驚,急忙澄清,「奶奶,不是那樣,事情是……」他不自覺的又嘆了一口氣,然後將事情始末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臧奶奶。
聽完,臧奶奶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真是個傻丫頭。」她不禁覺得好氣又好笑,「她居然相信那種唬人的鬼話。」
「可不是嗎?」他也很無奈,「我都跟她說我不信了,她卻還是躲了起來。」
「我前兩天還跟她通過電話呢。」臧奶奶說,「她沒提搬家的事情,我問起你的事時,她也只是三兩句帶過……現在想起來,確實有點不尋常呢。」
古君天懇求地道:「奶奶,我想見她,如果她再跟您聯絡,拜託您勸勸她,好嗎?」
臧奶奶莫測高深的一笑,「何必等呢,咱們把她騙回來不就得了?」
古君天愣了下,「欸?」
「孩子,」她拍拍他結實的肩膀,「包在奶奶身上。來,既然來了,進去拜訪一下你未來岳父母吧。」
古君天先是一怔,接著就笑了。
一聽到媽媽說奶奶臥病在床,茜茜立刻搭高鐵趕回高雄。走出高鐵站,她連忙跳上計程車直奔家門。
來到家門前,她聽見屋裡傳來歡聲笑語,不禁頓住腳步。
奶奶都臥病不起了,為何大家還說說笑笑?她有點生氣,大家怎麼可以如此的不在意?奶奶可是他們臧家的寶耶!
她推開門,衝了進去,卻見客廳裡爸爸、媽媽,還有「據說」臥病不起的奶奶正在喝茶聊天,而坐在奶奶身邊的「客人」竟是……
這一瞬間,她驚覺自己上當了。
「茜茜回來啦?」臧媽一臉歡喜地說,「君天等妳好久了呢。」
她呆住,怔望正對著她笑,擺出一臉「妳逃不出我手掌心」表情的古君天。
「茜茜,快過來坐吧。」看見女兒,臧爸立刻拿了一只空杯,倒了一杯熱茶。
臧奶奶老早就把茜茜跟古君天交往的事情告訴臧爸臧媽,知道古君天竟是臧爺爺昔日部屬古文達的兒子時,他們不知有多驚訝、多高興,直呼這根本是老天注定的姻緣。
「茜茜,」臧奶奶深深一笑,「怎麼愣在那兒?快過來呀。」
「奶奶……」茜茜秀眉擰起,「您怎麼可以騙我啦!」她真的沒想到古君天跑到她家來不說,居然還說服了全家人聯手把她騙回來。
「妳這丫頭真是的……」臧奶奶愛憐的看著她,「居然相信那種江湖術士的鬼話,丟下君天這麼好的男人不要。」
古君天沒說話,也不必說話,因為臧奶奶、臧爸跟臧媽都會替他說。
他沉靜的笑看著茜茜,神情輕鬆。
茜茜霎時覺得好糗,也有點生氣。聽說奶奶生病,她擔心得快死掉了,結果竟是一場騙局?!
「爸、媽,還有奶奶,」她氣呼呼地問:「你們怎麼可以幫著外人騙我?」
「外人?」臧爸哈哈大笑,「君天才不是什麼外人呢。」
「是啊。」臧媽賊賊一笑,臉色也難掩歡喜,「我們已經當他是『半子』了呢。」
聞言,茜茜羞得滿臉通紅,轉身跑了出去。
見狀,臧奶奶立即推了古君天一下,「君天,快去。」
「是的,奶奶。」古君天應了一聲,立刻起身追出去。
在巷口,他追上了她並拉住她。
「放開!」茜茜又羞又氣的瞪著他,「你這個人怎麼這樣!我……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古君天揚唇一笑,好整以暇地戳破她,「妳要是不喜歡我,怎麼會為了不給我帶來不幸而離開我?又怎麼會打電話給曼尼斯先生,請他幫我?」
茜茜無話可說。因為她確實做了他說的那些事。可是,自己會給他帶來惡運也是不爭的事實,不管如何,她都不能跟他在一起。
「茜茜,妳不是好不容易才遇上我,怎麼這麼輕易就放手了?」他問。
茜茜心一抽。她能如此輕易的就放手,是因她真的真的好愛他。
「為了你好,你最好別接近我。」她背過身不看他,故作冷漠,「跟我在一起之後,你先是車禍,然後銳達的臺中廠又發生火災,你還不怕嗎?」
他蹙眉一笑,「妳在說什麼?那都是意外。」
「不是意外!」她激動地道:「真的是我害了你!」
「茜茜,妳真是……」他唉聲一嘆。
「我是個對你一點幫助都沒有,卻只會害你倒楣的女人……」她自顧自的說著,「我也知道陸小姐的爸爸願意幫忙你,我……我真的覺得陸小姐比較適合你。」
「妳真心這麼想?」
「是。」她毅然地點頭。
古君天沉默了一下,又發出一聲嘆息。
「既然妳真心這麼想,應該要早點告訴我啊。」他假裝惋惜地說:「陸伯伯以要我跟嘉瑜結婚為條件挹資銳達,可我卻一口回絕了呢。」
聞言,茜茜猛地轉身,驚疑不定的看著他——
「什麼?!」這麼說來,嘉禾證券最後並沒對銳達伸出援手?「你是笨蛋嗎?」她氣得罵他,「用膝蓋想也知道娶她才是聰明的抉擇,你……你真是……」
「是啊,妳用膝蓋想,也該知道我喜歡的是妳……」他深情地笑望著她,「怎麼妳卻還是逃走了?」
看著他那深情又熾熱的眸子,她心頭一悸。
「臧茜茜,妳都已經走進我生命裡了,怎麼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呢?」他上前一步,伸手環抱住她。
她驚羞得不斷掙扎,卻逃不出他雙臂的包圍。「放手,這兒是……唔。」
像是不准她再說話,他低頭攫住了她的唇。
她臉皮薄,怕鄰居看見,急忙推開他的臉,嬌羞氣惱的瞪著他。
他卻不以為意,眸光專注的看著她,彷彿她是他眼裡所有的、唯一的世界。
「茜茜,別離開我。」
他猶如哀求般的話語教她的心顫抖,眼眶一熱,她忍不住的流下淚水。
「我……我不想害你……」
「傻瓜,別把那種事當真。」
「如果是真的呢?」她問:「你真的不怕?」
他想也不想搖頭,「比起未知的災禍,失去妳更可怕。」他輕輕揩去她眼角的淚,「要是妳真那麼在乎,那麼我會想辦法找到魔朵麗兒,不管她是要我的內褲還是什麼,我都會配合、都會提供。」
「你……你不是不信怪力亂神?」
他溫柔的笑道:「只要能教妳安心,我什麼都願意做。」
茜茜不是鐵石心腸,反之,她是個心軟的人,聽他說了這些話,她的心早已動搖,早已軟化,早已投降。
但是,他真的要她嗎?她與陸嘉瑜根本沒得比呀。
「可我……我對你毫無幫助耶。」
「誰說的?」古君天唇角一揚,「有妳在我身邊,我便能感受高昂的喜悅及恬淡的幸福,妳說,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值得追求?」
聽完他這幾句話,茜茜再也壓抑不了那想念他、渴望他的心情,她伸出雙臂,緊緊的抱住了他。
古君天鬆了一口氣,幸福滿溢胸懷,突然,他想到她還有一次告白的額度未用。
「欸。」他拉開她,抓著她的肩膀,嚴肅認真地說:「再跟我告白一次。」
「啊?」茜茜一臉困惑。
「魔朵麗兒不是說妳此生有三次告白機會嗎?」他用命令的語氣說:「我要妳把三次額度都用在我身上。」
她愣了一下,「你……你不是不相信魔朵麗兒的話?」
「未免妳把剩下的額度用在別人身上,妳還是再告白一次吧。」
她笑著搖頭,「拜託,我不會再跟誰告白了啦。」
「人心難測。」這回他倒是異常堅持,「快說。」
「你根本是選擇性相信嘛。」茜茜嘟著嘴,不以為然的咕噥著。
「快。」他抓著她的肩,晃了晃她的身子。
拗不過他,她只有妥協的分,而且此生僅有的三次告白機會,對象都是同一個人,其實是很浪漫的一件事。
於是,她立正站好,正經八百的注視著他——
「古君天……學長,我、愛、你。」
古君天滿意的笑了,「Me, too。」說罷,他展開雙臂,重新將她擁入懷中。
三個月後,茜茜找到了一份新工作,那就是古君天的女管家。
古君天上班的時候,她便在家裡替他洗衣抹地兼做廚娘,一天中除了中餐,他的早晚餐都由她負責。有時心血來潮,她也會帶著愛心便當到公司去陪他一起吃飯。
經過臺中廠失火事件後,古君威決定留下來跟哥哥一起打拚,但為了不打擾他們的兩人世界,他已經另外找了房子獨居,只不過因為實在住得很近,他仍是三天兩頭便往這兒來串門子、吃便飯。
這日吃過晚餐,古君天坐在客廳裡看新聞,茜茜則到廚房切了一盤水果出來。
捱到桌邊,她故意學著清宮劇裡的宮女身段及用語道:「皇上,奴婢為您準備了當季的鮮果,甚是鮮甜可口,請皇上慢慢享用。」
古君天也配合著她演了起來,「朕還不想享用鮮果……」他伸手,一把將她拉進懷裡,「朕現在想享用妳。」
儘管已住在一起,但臉皮薄的茜茜還是羞紅了臉。
「你這樣犯規。」她推了他一把,「當皇上的不能這麼不正經。」
「誰說的?」他挑眉一笑,「那些後宮的嬪妃宮女,哪個不是任君選擇?」說著,他偷襲般的在她唇上一吻。
茜茜推開他,端正的坐好,「不玩了,吃水果。」
見她滿臉羞紅,他忍不住笑了。
她就是這一點有趣,他們明明已經如此親密,但他只要隨便說句什麼逗逗她,她便會像株含羞草一樣嬌憨羞怯。
「好,現在不玩,晚上回房間再玩。」
「喂!」她羞惱的搥了他一下。為免他再說些不正經、教她羞得想逃的話,她話鋒一轉道:「對了,阿威好像幾天沒來了,他很忙嗎?」
古君天塞了一塊蘋果在嘴裡,慢條斯理的嚼著,然後嚥下。
「他想來,是我不准他來。」
「為什麼?」她秀眉一蹙,「兩人份的晚餐跟三人份的晚餐沒什麼差別,幹麼不准他來?」
「髒兮兮小姐。」古君天轉頭瞪視著她,「這裡可是我們的兩人世界,為什麼要讓他來壞事?」
她輕啐一記,「你真小器耶。」
「什麼話!」古君天濃眉張揚,伸手就要抓她。
這時,電視機裡傳來記者的播報聲——
「本名曾美麗的婦人,經常在各大廟宇及市場出入,謊稱自己是靈修之人,具有法力,可以替人消災解厄,排除各種疑難雜症,藉此向被害人詐騙錢財,幾年下來,受害者不計其數……」
茜茜眼角餘光一瞥,看見那六十吋的電視框框裡出現一張熟悉的臉,不禁陡地一驚。
「啊!」她猛地將已經撲過來的古君天推開,指著電視裡被警察押著的那名狼狽婦人,「魔朵麗兒!」
古君天一聽,立刻轉頭看著電視。
「曾姓婦人誆稱自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並以此詐財已有二十年時間,十幾年前也曾在南部以占卜師魔朵麗兒的身分詐騙錢財,遭到警方拘捕並服刑,假釋之後北上重操舊業,目前北檢已經……」
茜茜瞠目結舌的看著電視,腦袋一片空白,已聽不見記者又說了什麼。
待記者開始播報下則新聞後,她才稍稍回神。
「呵呵。」此時,坐在她身邊的古君天發出怪笑。
她轉頭看他,發現他臉上是一副「我聰明,妳傻瓜」的得意表情。
「看吧。」他說:「她果然是騙子。」
「……」魔朵麗兒都已經遭逮,她無話可說。
「不知道是哪個傻瓜信了她的話,不只要脫我內褲去作法,還自以為情操偉大的跑掉?」
「……」恨啊!魔朵麗兒真是缺德,差點害她失去得到幸福的機會。
「髒兮兮小姐,現在……」古君天捱近她,挑眉笑問:「還需要我脫內褲嗎?」
茜茜嘟著嘴,皺著眉,一臉懊惱受挫的神情。
「我跟妳說……」他盯著她,「什麼妳此生只有三次告白機會,那也是假的。」
她斜眼瞅著他,嘀咕著,「那……那你不是也相信了?」
他眉一挑,故作生氣,「喂!我是為了配合妳,妳知不知道?」
「好啦好啦……」她自知理虧……喔,不,是自知愚昧,認錯不就得了?她煞有其事的單膝跪在沙發邊,「奴婢愚鈍,請皇上責罰。」
見狀,古君天唇角一勾,竟然露出了曖昧的笑意,「嗯,看妳真心悔改,朕便饒了妳,不過死罪能免,活罪難逃,朕就罰妳……今晚不得反抗。」說罷,他猶如餓虎撲羊般將她擒住,等不及的張嘴噬咬她的粉頸……
兩具如麻花般緊緊交纏的身軀,深深陷進了舒適柔軟的沙發裡,慢慢的沒了聲息。
窗外,兩點星光加上一彎弦月,笑得起勁。
古二少番外篇——不久之後的以後
才剛停好車,古君威便接到哥哥古君天的電話。
「你在哪裡?」電話那頭,古君天劈頭就問。
「剛到醫院。」古君威說話的同時,砰的一聲關上心愛的Ford Ranger貨卡的車門。
「茜茜說她想吃炸雞排,你幫她買了嗎?」古君天問。
「買了。」古君威不耐地道:「你最好祈禱我可以偷渡進去給她吃啦。」
十天前剛在這家五星級婦產科醫院為古君天生下一個白胖小子的茜茜,目前正在醫院附設的月子中心靜養。本來茜茜的奶奶跟媽媽還有在花蓮的婆婆都搶著要到臺北來幫她坐月子,但古君天跟茜茜商量過後,決定選擇不麻煩兩邊長輩的方式,繼續留在醫院裡坐月子,畢竟醫院有婦科及小兒科醫生駐院,不管對媽媽還是寶寶都能提供及時且全方位的照護。
三天前,古君天飛往德國參加一個工業展,於是交代弟弟每天都要到月子中心報到,並隨時提供茜茜「好到沒天理」的服務,及滿足她「絕不能說不」的要求。
月子中心嚴禁外食,更別說是炸雞排這種重油、重口味的食物,可是茜茜想吃,而且不斷的央求他想辦法幫她帶一塊進去,所以他只好在來的路上去買了塊雞排。
「展覽進行得如何?」古君威問。
自從銳達臺中廠火災事件過後,一直以來都在美國過著吉普賽人生活的他,終於決定留在臺灣跟哥哥古君天一起打拚。
他長袖善舞、口若懸河,且比起一板一眼的哥哥相對顯得人情練達,因此不多久便在業務方面展現過人的能力。
如今的他,已是業務部的頭兒。
「很順利,G系列的新產品頗獲好評。」古君天的聲音裡有著笑意,「有曼尼斯先生的幫忙,我也認識了不少當地廠商及店家,他們也對銳達的商品有興趣。」
「是嗎?聽起來似乎不虛此行。」
「雖然是這樣,我還是希望能陪在茜茜身邊。」
「拜託,你們別再這麼恩愛了。」
「羨慕的話,就趕快定下來吧。」
古君威挑眉一笑,「謝啦,大爺我現在不知道多逍遙……好了,我要進去了,不跟你聊了。」結束通話,他將手機塞進上衣口袋,走進月子中心的專用入口。
一看見他,月子中心的護理人員便綻開笑顏。
依例,訪客必須填寫訪客資料,即使大家都已經認識他也一樣。
他走向櫃檯,笑看著護理小姐。
「小花,今天好嗎?」才來了幾次,他已經把好多人的名字都記住。
小花笑得像風中的春花一般擺盪搖晃,「還不錯,你呢?」
「本來是很累,看見妳這讓人如沐春風的笑顏,我精神都來了。」古君威從不吝於讚美或取悅女性,女人只要一笑,什麼事都好講。
這是他闖蕩情海多年的經驗談,屢試不鮮。
「你少哄我了啦。」小花輕啐一記,眼裡盈滿歡愉及笑意。
這家五星級的月子中心頗負盛名,也具有不錯的口碑,因為非常注重產婦及產婦親朋好友的隱私,因此深受許多演藝人員的喜愛。
漂亮好看的明星她們見多了,但古君天跟古君威這對兄弟檔還是教她們眼睛一亮。他們兄弟一冷一熱、一靜一動,性情迥然不同。
古君天的周圍有種「生人勿近」的氣場,又是人夫人父,所以她們都不太敢跟他說話。古君威可就不同了,他熱情外放,對任何人都不設防,嘴甜的他就連看見年紀可當他媽的打掃阿姨都會叫一聲「寶貝」,不知逗得大家多開心。
「我大嫂今天有乖乖吃東西吧?」他問。
「古太太今天很配合喔,送去的東西都有吃完。」小花說。
「是嗎?」古君威邊填寫單子邊開完笑的說:「她如果不乖乖吃東西,妳就告訴我,我會打她屁股的。」
「呵呵……」小花笑著笑著,突然動了動鼻頭,「咦?怎麼有……有炸雞排的味道?」
古君威微頓,心想炸雞排的味道果然是藏不住。
與其裝瘋賣傻,他還不如老實招了,再求取一線生機。
「小花,」他捱近櫃檯,悄聲地道:「我哥到德國出差,我大嫂心情很差,她心情一差就想吃炸雞排,所以……」
「你知道這裡的規定……」
「我知道,不過規定是人訂的,總有轉圜的餘地吧?」他濃眉一蹙,語帶哀求,「我哥要我無論如何都得滿足我大嫂。妳有見過我哥對吧?他那個人一不如他的意,或達不到他的要求,就會大暴走……他兇起來,真是凡人無法擋,要是我沒讓我大嫂吃上一口炸雞排,他回來一定會對我下毒手的。」
小花聽得都擔心起他的生命安全了,「真的嗎?」
「真的。」他深深注視著她,展開電眼攻勢,「妳人這麼好,不會見死不救吧?」
「……」小花動搖了。反正沒人發現他帶了炸雞排進來,只要她睜隻眼閉隻眼的放行,或許……
看她一副認真考慮的表情,古君威知道她不只動搖,而且同意了。
漂亮的女人讓男人難以拒絕,同理,英俊的男人也教女人無法招架。
他只要在這個時候再給她一點甜頭,下次他想帶麻辣鍋進來都沒問題。
「我會報答妳的……不如,我請妳吃飯喝咖啡吧?」
小花一聽,整個心花怒放起來。「真的?你不是唬弄人的吧?」
「我從不唬弄人,尤其是妳這樣漂亮的女孩……」他笑問:「什麼時候有假?」
「明天!」小花迫不及待地說。如果可以,她真想現在就跟他走。
「那我們明天一起吃午餐好嗎?」他露出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
午餐約會是最安全、最不節外生枝且拖泥帶水的約會,因為下午還要上班,可以理所當然的說掰掰而不引起對方的不悅、反感及疑猜。
「好啊!」小花立刻低頭把自己的手機號碼抄在便條紙上,然後遞給了他。
古君威接下的同時,忽地想起一件事——
「小花,」他表情認真,兩隻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小花,「妳……願意被綁起來嗎?」
聞言,小花愣住,但旋即臉上浮現兩朵紅霞,「綁……綁……你是說……」
「先生,你這是在性騷擾嗎?!」
突然,一個聽來有點火大的聲音傳來——
月子中心住的全是剛生產完的女性,所以護理人員及工作人員也清一色都是女性,就連前來為媽媽們查診的醫生也以女性居多。
因此,當周語儂一走進大廳,便看見了櫃檯前的他——一個高大的、蓄著及肩長髮的男人。
他身著一身黑衣黑褲,腳上穿著一雙高調到不行的紅色蟒蛇皮尖頭靴,偌大的空間裡,他是唯一的亮點,想不對他投以注目的眼光都不行。
這兒是月子中心,他若不是某位產婦的先生就是親朋好友,可不管他是誰,他來這兒都是為了探望產婦,而不是把這兒當成他獵豔的狩場吧。
看他在櫃檯前跟被大家暱稱「小花」的小護士說說笑笑、眉來眼去,她實在覺得有夠礙眼。
於是,她邁開步伐走向櫃檯,想阻止他跟小花繼續打情罵俏,以維持月子中心的形象及品質。
而就在她走近時,竟聽見了讓她難以置信的話——
「妳願意被綁起來嗎?」
頓時,好像有顆炸彈在她的腦袋裡爆開,教她整個快抓狂。
綁起來?他是變態嗎?這根本已經不是搭訕,而是言語性騷擾!
「先生,你這是在性騷擾嗎?!」她大步上前,沉聲質問。
古君威轉過臉來,深邃猶如深潭的黑眸微帶訝異及笑意的看著她。
看她穿著一身白袍,他知道她是醫生,於是,他瞄了她胸口的名牌一眼。
只一眼,周語儂就敏感得像是被戳了一針似的,惡狠狠的瞪視著他。
「周……周醫師,不是啦……他是……」小花想替古君威說話,卻害怕得有點支支吾吾。
周語儂行事向來嚴謹,凡事要求精準到位,她對自己要求嚴格,對醫護人員亦是如此,因此大家對她又敬又畏。
不過這樣的她,倒深受孕婦的信賴及喜愛,是醫院裡人氣頗高的醫生。
「小花,妳不必替他說話。」周語儂打斷了她,眼神上下打量著古君威。
他是個相貌英俊,渾身上下散發著雄性魅力的男人,難怪,難怪小花被「騷擾」得這麼心花怒放。
「先生,你當這裡是夜店嗎?」她義正辭嚴地說:「如果你要獵豔,麻煩到外面去。」
看著眼前教訓他、對他說教的周語儂,古君威微頓了一下。
她有一頭烏黑長髮,非常簡單的紮了根馬尾在腦後。她有一雙漂亮的眼睛,隱藏在那黑框眼鏡後頭。她的鼻梁高挺,有兩道英氣勃發的長長眉毛,給人一種絕不妥協的感覺。
她的嘴唇很美,讓他忍不住想著「親起來一定很舒服」。她頸子的線條,還有那白袍底下藏不住的好身材,教他……不是他心術不正、精蟲上腦,而是她真的是個讓人不禁要豎起大拇指說聲「讚」的極品。
「我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醫生,妳讓人忍不住想生病。」他不由自主的對她發出讚嘆。
聞言,周語儂瞪大眼睛,像是看見什麼怪獸般的瞪著他。這輕浮的男人,他是腦子有問題嗎?
「除非你是女人,否則一輩子都別妄想我會替你看病。」說著,她突然聞到一陣香味,視線往他手上的那個手提袋望去,然後又抬起眼來盯著他,「你帶違禁品進來?」
古君威尷尬的一笑,「又不是毒品還是槍枝,只是一塊炸雞排……」
「炸雞排?!」周語儂怒斥著他,「你不知道月子中心嚴禁外食嗎?」
「我大嫂想吃,通融一下行嗎?」他哀求的說,神態像隻乞憐的小狗。
「不行!」她斷然的拒絕他。
他這是在跟她撒嬌、裝可愛嗎?他以為所有女人都吃這一套?如果他是個正經的男人也就算了,偏偏他是她最討厭的那種輕浮男。
他大嫂在這兒坐月子,他居然就利用這種機會在這兒獵豔泡妞?簡直是個爛人!
「拿來!」她伸出手,像是要求偷帶黃色書刊到學校的少年將東西交出來的訓導主任般。
古君威愣了一下。「妳是說真的嗎?」
「廢話!我要沒收你帶的違禁品,待會你離開時才還給你。」她一臉嚴肅道。
發現她是認真的,古君威竟忍俊不禁的笑出來。他將紙袋交給她,眼睛定定的注視著她——
「妳讓我想起高中時候的女教官,不過妳美多了。」他說:「如果妳是我教官的話,我一定會天天惹事找妳報到。」
「什麼?!」周語儂簡直不敢相信他竟還趁機戲弄她。
她一把搶下他的紙袋,怒不可遏的狠瞪他一眼,轉身快步走開。
走著走著,她感覺到背後一陣發燙,像是有人用熾熱無比的視線盯著她,於是她猛地轉頭,迎上了他的視線,卻見他一派瀟灑的站在那兒,唇角勾起的笑意迷人又可惡。
「可惡的傢伙!」
她心裡咒罵著,轉頭繼續前行,直到逃離他灼熱的視線。
後記 其實喜歡你
對於十七歲的那年,妳還記得些什麼?妳想起了什麼人?
高中時,我就讀的是非常傳統且保守的女校,只要一進校門,放眼所見盡是女學生及女老師,學校裡幾乎沒有男老師,有的話也都是有點年紀的大叔。
在我進到學校前,有位未滿三十歲的年輕男教官,他長得玉樹臨風、瀟灑倜儻,擄獲且擾亂了許多少女心,為免引發什麼麻煩事件,校長「勒令」他走入婚姻,以斷了眾多少女們對他的妄念。但據說,因為婚結得草率,他的婚姻並不美滿。
這是聽學姊們說的,其實我有點懷疑它的真實性,不過,那位教官真的很帥。
喔,這不是我要說的重點。我想說的是,我所就讀的女校非常封閉保守,就連校慶都不開放校外人士參加,可一走出校門,其實我們學校周遭到處都是男學生。
除了因為學校附近有多所男生特多的工科學校外,加上臨近公車總站,也有許多較偏遠學校的學生會到這兒來轉車,所以即使校方是如此小心翼翼的不讓我們接觸異性,我們實際上還是有很多機會的。
由於學校就在公車總站附近,因此我從來不曾上車找不到位置坐。
我家住在郊區,單趟車程約莫要一個小時左右,有時遇上大塞車,得要一個半小時甚至更久才回得了家,以至於我常常在搖搖晃晃的車上睡著。
小夏我只要趴睡或側睡就會流口水,在學校午睡時一定會在桌上鋪毛巾,免得口水成災。也因為知道自己會不小心流口水,所以在外面睡覺時總會非常小心。
那一天,市區大塞車,我不小心睡著了,一開始睡得很不安穩,後來卻睡得又深又沉,渾然不知身在何處。
等我突然驚醒時,發現車子不知何時已快駛抵我每天上下車的公車站,但讓我更驚嚇的不是這個,而是我一直靠在我旁邊那個男生的肩上,口水在他的衣服上暈開……
我當場糗到想一頭撞死,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他對我來說,不是完全陌生的人,我們同一所國中畢業,而且同屆。但因為我在升學班,他在B段班,因此從未有過任何接觸。
他就讀的私立高職也在總站附近,我們每天都會在車站碰到,偶爾眼神交會,可不曾交談。
他身高大約一七七,長相清秀白淨,皮膚簡直可以用吹彈可破來形容。他的襯衫總是燙得平整,還燙出一條條漂亮的壓線,我曉得他有一海票一起搭車的同學,可那天……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坐來我旁邊。
他早我一站下車,但因為我睡癱在他肩上,害他得跟我同站下車,多走好長一段路回家。
我好想跟他說聲「對不起,謝謝你」,可是一想到自己在他肩上流了口水,實在無地自容到想自我毀滅。
第二天,我們又在總站碰面了,位置那麼多,他哪裡都不坐,就偏偏坐在我旁邊。但我自始至終看著窗外,不曾看他一眼。
第三天,他晚一點上車,他的同學把書包丟在我旁邊的空位上幫他占位置。
事情很明顯了,他就是要坐我旁邊。
為什麼?我不懂。我只覺得好丟臉,好糗……我在他肩上流了口水耶!
接下來,他開始試著跟我說話,可我不理他。
我在他肩上流口水,他不覺得噁心嗎?他是怎麼了?
然而他不死心,不管我對他如何冷淡,不管他同學怎麼揶揄他,他都沒放棄和我攀談。後來,我開始覺得生氣了,氣他,更氣彆扭的自己。
有一天,他問我,「妳真的不跟我說話?真的不想理我嗎?」
我看了他一眼,在他眼裡發現一絲沮喪,只是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讓我再次選擇冷漠以對。
「死心啦,人家是好學校的學生,看不上你啦。」他的同學在後面悻悻然的說了一句。
我從車窗玻璃的倒影裡看見他的臉,他正看著別過頭的我。我永遠記得他當時的神情,教我恨透了自己。
從那天起,他就離我遠遠的了,即使我們每天都會在上下學的公車上碰見。
他以為我是自覺高高在上而冷漠的拒絕了他吧?他覺得我是個高傲、自以為是的女生吧?
但我多想告訴他,我只是彆扭,只是……只是因為當時只有十七歲。
這麼多年後,我偶爾還是會想起他,那些年發生在公車上的點點滴滴,至今仍清晰得猶如昨日。
我從來不曾討厭他、嫌棄他。我冷漠,只因我心裡鬧彆扭。
如果……我是說如果還有機會再見到他,我想告訴他——
「欸,其實……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