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144401-E144402
《棄夫~侍妾逃走中》全2冊
出版日期
2023/12/06
數量
NT. 560
優惠價: NT. 442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當年你為爭位放我被灌毒藥,
如今我只要女兒不要你,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殿下,該去上朝了。」
「您曾經說過枝枝是您心之安處,怎麼卻不要我了。」
「不,你不能對我這般。裴淵,你救救我。」

裴淵知道自己病了,在明枝被迫背了謀害皇帝的罪名死去之後,
他卻仍然能看見她的身影,聽見她的聲音,聞到她的香氣,
但她只是在他被大皇子灌藥後,意外同床共枕的宮女,
縱使納為侍妾,寵著她、在人前表現深情,也僅是為了爭儲而已,
他不明白,為什麼一個無足輕重、如今已喪命的人還能影響他?
 

「殿下,我們去買些話本好嗎?」
「公子可真疼夫人,上次還帶著夫人,這回竟是自己前來了。」
「她不知跑去了何處,我便替她買了這些。」

裴淵終於看不見明枝的幻影,卻徹底忘記她已經離世,
他一如往常的表現出她最愛的溫柔君子的樣子,為她買了話本,
可當大皇子仔仔細細的描述她如何被扔在亂葬崗上便戳破了假象,
即使他深夜翻遍整個死人坑,也只找到她一隻染血的繡花鞋,
在確定自己失去唯一一個愛他的人後,他才知道自己也愛她……
白芷,一個努力攢錢渴望早日退休的九五後少女。
喜歡古香古色,喜歡逛博物館,喜歡一個人說走就走的旅行。
最喜歡在午後的陽光下寫出自己喜歡的故事,
縱然故事曲折,但不喜悲劇。
堅信我的每個主角們都在他們的小世界中繼續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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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宮女身不由己
日暮西沉,天邊雲霞散出橘色光芒照在這紅牆黃瓦之上,暮秋的微風吹動著冷宮荒蕪處的雜草,時不時地有歸途的鳥兒發出陣陣哀鳴。
明枝渾身顫抖地趴在假山後,努力克制自己狂亂的心跳。
她本是在冷宮負責清掃,奈何今日宮門卻早早緊鎖,無路可走的她只得從狗洞爬出來,誰料卻遇上了貴人們起了爭執。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悶哼,使得明枝心頭一緊,她手指緊攥著滿是泥土的衣裙,從假山狹小的縫隙中看著外面的情況。
只見頭戴金冠的大皇子趾高氣揚地踩在地上人的背上,還在用力地碾壓,不屑地說道:「也不知定北侯的嫡女是怎麼看上你這個窩囊廢。」
趴在地上的三皇子似是被打傷了,發出急促的喘息聲,彷彿肺要炸開一般。
他沙啞地說道:「弟弟與她並無瓜葛。」
大皇子憤憤地哼了一聲,隨後發出了駭人的笑聲,「罷了,軟筋散和五倍的合歡散,自是會讓皇弟快樂一番。」
話畢,他朝著門外拍了兩下手,一個佝僂著身子的小太監和一位肥胖約莫有半百的老嬤嬤走了進來。
「老三啊老三,七竅流血還是任選一個哥哥給你準備好的人。」
明枝看到此處,手指緊緊地抓著假山上的凸起,心尖滿是焦慮。
世人皆道大皇子敦厚有禮,卻不知他背地裡的兇狠暴戾,在御花園當差時,她曾親眼看到同行的姊妹惹怒了大皇子而被拖出角門杖斃,而她渾身顫抖地趴在地上等著大皇子最後的審判,不料一道清亮的男聲在她身後響起——
「一個小丫頭,皇兄何必生氣,且放了她這一回吧。」
當時三皇子如天籟般的聲音拯救了她的性命,今日她看著一向溫和的三皇子竟被磋磨成這般,心中滿是憐憫。
啪嚓——
枯枝折斷的突兀聲音,打破了這片荒蕪之地的沉靜,不論是大皇子裴潤還是三皇子裴淵,都看向了明枝藏身之處。
明枝感覺自己的身子瞬間發冷,她僵硬地側目看著身後鬧出動靜的狸奴。
牠一臉無辜地看著明枝,還伸出爪子優雅地舔著毛,明枝的額頭卻是冒出豆大的汗珠,她緊張地吞嚥了口水,聽著外面似是沒有了聲音,還以為並未被外面的人發現,心跳剛剛回到正常的跳動,便聽到身旁一道尖銳的聲音響起——
「殿下,這裡有個偷聽的宮女。」
明枝被小太監的話嚇得身子猛地一抖,跪伏在地上慌張地說道:「奴婢,奴婢沒有偷聽,奴婢是負責冷宮清掃的宮女。」
她顫顫巍巍地等待死亡,畢竟主子們的私密之事一旦被發現,只有死路一條。
裴潤似是起了玩味之心,漫不經心地說道:「抬起頭,讓我看看。」
明枝微微抬頭,卻不敢直視對方,因著夜幕漸漸降臨,她臉上沾染了褐色泥土混著淚水,宛若鬼魅一般嚇人。
裴潤卻發出了詭異的笑聲,「老三,既然你看不上我給你準備的禮物,那就把這個醜女賜你當侍妾吧。」
聽到此話的明枝猛地抬頭,卻意外與裴潤不善的眼神接觸後,又慌張地低下了頭。
只聽裴淵帶著些許尊敬,虛弱地說道:「弟弟多謝兄長。」
裴潤的腳步聲越發的靠近,似是踩在了明枝的心上,她看到縷金絲的長靴停在離自己三步遠的距離後,額頭的汗珠已然流到了眼角。
那人卻朝著她身側的人狠狠地踹了上去,嗤笑道:「老三,你可真是個廢物。」
話畢,他便帶著侍從離去了。
看著大皇子的身影逐漸遠去,明枝瞬間癱坐在地上,急促地喘著氣,一股冷風吹透了她被冷汗浸濕的後背衣衫,驚恐的淚珠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啜泣的聲音似幼貓般嬌軟。
裴淵卻宛若死屍般躺在雜草叢生的花圃中。
看他一動也不動,明枝的淚花越發的猛烈,她怕三皇子若是真的死了,自己就算是有十條命都不夠皇帝砍。
她挪動著身子想要往花園的大門處離去,想著此條路晚上沒有宮人經過,她一定可以逃生,可倏然間,一陣斷斷續續的咳嗽傳到了她的耳中。
她扯著衣衫上的繡花,看看花園的大門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裴淵,思慮一瞬後,她便朝著裴淵跑了過去。
雖然害怕三皇子去世受牽連而死,但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明枝輕推著雙目緊閉的三皇子,小聲說道:「殿下,殿下您沒事吧?」
裴淵的眼睛瞬間睜開,眼中迸發出的寒意使得明枝被嚇得蹲坐地上,隨後又趕忙跪在他的身側。
忽然一股濃厚的血腥味充斥著明枝的鼻腔,她抬頭看著裴淵的鼻腔與眼睛已然流出了許多的鮮血,慌張地拿出懷中的帕子,輕拭著他的臉龐,「殿下,您流血了。」
擦著擦著,發現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她遲疑地看向裴淵,小聲地喚道:「殿下?」
「在此處隨便尋個無人的宮殿,扶我過去。」
此時裴淵的眼神已然恢復了往日的溫和,明枝想剛才那般嚇人的三皇子可能是她看錯了。
明枝身材嬌小,裴淵足足比她高了一顆頭,她吃力地把他扶了起來。
雖說是攙扶,被下了軟骨散的裴淵卻無法行走,被壓得踉蹌的明枝繞過這片荒蕪之地,穿過一片竹林,走到了一處被鎖的宮殿前。
「殿下,您先坐在台階上,奴婢去尋鑰匙。」
此時恢復了些許力氣的裴淵,在明枝背對著他後,快速地從懷中取出一枚丹藥吞下,隨後審視著面前這個趴在牆角尋鑰匙的宮女。
這個宮女為何這般恰巧出現在冷宮後花園,難道是裴潤那個蠢貨派來探查他的虛實?
忽然明枝回頭示意門已打開,裴淵的眼神瞬間恢復了往日的溫和,沙啞地問道:「妳怎知此處有鑰匙?」
她把裴淵放在右廂房的床榻上,應道:「奴婢進宮後,便被舒太妃身邊的雲挽姑姑收養,前些年舒太妃駕鶴西去,雲挽姑姑打點好一切後便去守陵了,此處卻是舒太妃生前居住的宮殿。」話畢,明枝擔憂地看著嘴唇發白的裴淵,詢問道:「殿下,奴婢給您去請個太醫吧。」
裴淵感覺自己的身體在散發著滾燙的熱氣,剛才解百毒的丹藥似是解不了合歡散的毒,而找太醫?這可不是太醫能解決的。
「不必,妳去打一桶水來。」
明枝雖然心中不解,但仍恭敬地輕掩上房門,從院中的井中打出一桶水,順帶把自己的臉也擦洗了一番。
雖然此處已經許久沒有人來,明枝卻總是來此打掃,使得這個宮殿宛若舒太妃還在世一般。
拎著水桶的明枝恭敬地跪在正殿前三叩首,若是沒有舒太妃,沒有雲挽姑姑,五歲的她估計早就死在宮中。
明枝躡手躡腳地回到寢室中,便看到裴淵已然暈了過去,她的心中滿是憐惜,如此光風霽月的殿下竟然被大皇子羞辱。
她取了些水,用帕子輕拭去他臉頰上的血漬和泥土。
這是她第一次離裴淵如此近,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眼角滿是緋紅,發白的薄唇卻不知在嘟囔些什麼,一向喜愛英俊公子的她,不由得紅了臉,她輕拍著自己的臉頰,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收拾好東西後,她輕聲說道:「奴婢告退。」
當她轉身的一剎那,一雙骨節分明修長的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裴淵的神智已經被合歡散灼燒殆盡了,但他感受到帶著茉莉花香的冰涼小手不停地在他臉上撫摸,宛若炎炎夏日吹來的一縷清風。
在聽到她要離去時,他強撐著精神抓住她的手,看著她被洗淨的面龐宛若春日桃花一般,一雙杏眼不解地看著他。
裴淵忽然想起裴潤說的話,沙啞地說道:「妳可知侍妾該幹些什麼。」
此時他深邃的眉眼之中滿是情意,泛紅的眼睛久久地凝視著她,明枝似是讀懂了此時的氛圍,她垂頭,瑟縮了起來,低聲說道:「奴婢不知。」
然而裴淵力氣很大,猛地把她扯到了他的懷中,明枝被他灼熱的身體染紅了臉龐,聽著他強壯有力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聲。
床榻上的帷幔旋即落下,若有若無的聲音使得窗外皎潔的月亮也躲在了雲彩身後,一室旖旎。


清晨的微光透過窗櫺灑在了屋內,裴淵捂著自己的胸口坐了起來,看著躺在自己身側的宮女,他眉心緊皺。
昨夜裴潤下的合歡散把他燒昏了頭,竟然隨便與一個宮女巫山雲雨,此女是留不得了。
裴淵摩挲著手中的銀髮簪,在輕按下白玉機關時,瞬間變成了一把小巧的匕首,他目光閃過一絲狠戾,抬手便要刺向她脆弱的脖頸。
明枝緊閉著眼,眼角卻流下破碎的淚花,哽咽說道:「殿下。」
夢話說完,她便轉身繼續陷入了睡眠,被子被她捲動,意外讓裴淵看到了明枝身上滿是淤青以及紅痕。
皇帝一向粗暴,在床笫之間總是會玩弄宮中的娘娘們,他的母妃在承寵之後,往往宛若被毆打過一番,再回想昨日他對明枝做的事情,看著床榻上的一抹緋紅,心中便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
算了,一個侍妾而已。
他把銀簪復原,穿上衣物便離開了。

明枝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看著床帷上繡著的緋色桃花,恍惚以為回到了十三歲,嘴裡嘟囔道:「幸好今日休息,雲挽姑姑今日應該燉了肘子。」
休息?不對,雲挽姑姑已經去了皇陵。
想起宮女所嚴厲的管教嬤嬤,明枝猛地從床榻上坐了起來,卻感覺腰肢像是被車馬碾過一般,雙腿不由自主地在打戰。
昨夜混亂的記憶瞬間填滿了明枝的腦海,她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宛若狸奴般把自己埋在了被子中,還發出了嗚嗚的聲音。
忽然想起昨夜之事的另一個主人公,她悄悄從被褥中探出腦袋,環顧四周沒有看見裴淵的身影,她冷靜下來,托著腮仔細思索了片刻,覺得大抵是裴淵還未娶正妻,便不願意收了她。
明枝想起話本中總是會被郎君辜負的小娘子一般都會哭哭啼啼地尋死覓活,卻只是緊皺眉頭,輕哼了一聲,心道既然不用當侍妾,那二十五歲便可出宮了。
明枝哼著幼時雲挽姑姑哄她入睡的搖籃曲,扶著酸軟的腰肢從樟木箱中翻出她三年前的衣物,穿戴整齊,把此處收拾得就像沒人來過一般,便回到了宮女所。
她沒有直接進門,而是躲在牆邊,悄悄地探出頭看情況。
在皇宮中有主子的宮女,一般都是居住在相應的宮殿中。而像明枝這般負責清掃冷宮、御花園,抑或是在太醫院當值的宮女都會居住在宮女所中,四人一間寢室。
明枝見周圍沒有管教嬤嬤的身影,躡手躡腳地跑回了自己的寢室,映入眼簾的一切卻使她瞠目結舌——她的被褥似是遭遇洪災一般在水中浸泡,就連她存放貴重物品的小匣子,此時也大大地敞開著,宛若垃圾一般被扔在地上。
明枝的心中滿是氣憤,她趕忙把匣子拾起,看著被撬開的鎖扣,氣憤和委屈的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流。
匣子的什物少得可憐,除了一些舒太妃贈與的繡品以及她存下的銀子,便只有一枚雕刻著喜上眉梢的羊脂玉佩,是她母親給她的遺物。
可現下匣子中只剩下繡品,玉佩和銀子皆消失不見。
明枝翻來覆去地在匣子中尋找著,甚至趴在地上看著是否被踢到床下,偏執地認為一定是丟失了,因為若是被人偷走,那便真的尋不回來了,管教嬤嬤一向不喜她,莫說找出賊人,知道此事只會先打她一頓。
就當她絕望地認命,癱坐在寢室的地上時,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暴怒的喝斥。
「跪下!」
還沒等明枝轉頭反應過來,便被竹板狠狠打中手臂,一瞬間皮肉便如同被火燒一般。
「妳這丫頭平時默不作聲,竟然手腳如此不乾淨,這個東西從何而來!」管教嬤嬤手持一把三指寬的竹板,目光之中滿是憤怒,宛若她幹了十惡不赦之事。
明枝瞬間瞪大了雙眼,看著自己的玉佩竟然在她的手中,想起舒太妃囑咐不要暴露家裡的事,她反駁道:「我沒有,這是舒太妃給我的玉佩。」
管教嬤嬤發出了譏笑,「妳的?這般成色的羊脂玉,就是宮中的受寵娘娘都不一定有,一個先帝的妃嬪怎會有。就算有,又怎麼會給妳一個小宮女?」
就在此時,另一個身著綠衣的宮女走了過來,親暱地拉著管教嬤嬤的胳膊說道:「姑姑,她昨夜還夜不歸宿呢。」
此女是管教嬤嬤的親侄女彩雲,明枝不知自己在何時得罪了她,自從她踏進宮女所的那一刻便不停地被針對。
見此狀況,明枝已然明瞭,憤恨地說道:「定是妳們拿了我的玉佩和銀錢!」
彩雲不屑地說道:「妳可莫要空口說白話,是妳的匣子掉在地上,我才發現了被妳偷盜的玉佩,那銀子我可是沒見,妳可別潑髒水。」
她表現出一副「妳能奈我何」的樣子,嘴角嘲諷的笑容,以及姑侄兩人心照不宣的對視,使得明枝更加確定賊人就是她們。
氣極的明枝,想起舒太妃傳授的一些拳腳招式,一怒之下便衝了上去。
結果她不是給對方顏色瞧瞧,而是被抓住關進了柴房。
蹲坐在懲戒房裡,明枝秀氣的小臉上滿是沮喪,看著小窗已然變成一片昏暗,她從昨夜便沒有進膳,肚子發出咕咕的叫聲。
她苦惱地揉著自己的頭髮,隨後長歎一聲,並非在反思上午打人的行徑,而是在思索舒太妃傳給她的拳腳怎麼就不起作用。
她剛撲上去,學到的招式還未施展,便被肥碩的管教嬤嬤擒了下來,宛若拎著小雞般把她扔到懲戒房中。
周圍的宮女們對她投以同情的眼神,更有甚者說道:「管教嬤嬤心善,妳僅僅是被發配到浣洗局,若是其他人怕不是明日便會拖到亂葬崗。」
明枝並不怕吃苦受罪,但是想到母親留給自己唯一的念想也被他人搶奪,強撐的精神瞬間萎靡了下來。
畢竟是懲戒所用的屋子,厚重的鐵質門板,僅在牆面的最上面才有一個狹小的窗戶,甚至連五六歲的娃娃都爬不出去,明枝想逃也逃不了。
秋日的夜總是帶著些許的寒意,明枝環抱著自己的雙臂便睡了過去。

與此同時,一位身形修長,左腿卻有著殘疾的一等太監走到了宮女所的門口。
「喲,文公公,哪股風把您給吹來了。」管教嬤嬤趕忙把手中的白色什物塞在懷中,隨意打發道。
「許久不見,老姊姊的面容可是紅潤了不少,看著比御花園的花還要嬌豔幾分。」
文舒長了一張俊俏的娃娃臉,就連恭維的話說出來也比旁人說的更好聽,使得管教嬤嬤臉上的褶子擠成了一朵花。
但他接下來的一番話使得管教嬤嬤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奉三殿下的命令,我來尋個名喚明枝的宮女。」
她聽到此話後,心頭一緊,難道那個死丫頭偷了三殿下的東西?剛剛才藏進衣袋的玉佩,此時卻成了一個燙手山芋。
她眼珠一轉,甩著沾滿劣質脂粉的手帕,氣憤地說道:「在的在的,那個死丫頭昨天夜不歸宿,是不是還偷了三皇子殿下的什物?已經被老奴關進了懲戒房。」
聽到此話的文舒,便知自己尋對了人,笑咪咪地說道:「還請老姊姊前方帶路。」


忽然鐵門與鎖鏈發出清脆而又惱人的碰撞聲,使得明枝瞬間清醒,小窗外面仍是一片漆黑,不可能是來放人的。
莫不是管教嬤嬤要違反宮中的規矩,私自處決宮女?又或者她已經死了,地府的黑白無常要來帶她走?
此時既怕黑又怕死的明枝感覺自己的心臟似是要從嗓子眼跳出來,頭上的冷汗也在不停地往下流。
而正在開門的管教嬤嬤心中卻是一陣激動,偷盜主子的東西可是要杖責五十大板,非死即殘,這樣明枝的銀子不就是她的?
一想到明枝攢的二十兩銀子馬上要收入囊中,她眼中的笑意便止不住,畢竟她一年的月錢才二兩銀子。
「文公公您看,死丫頭就在那裡。」漆黑的屋子中忽然被宮燈照亮,管教嬤嬤見明枝蜷縮在懲戒房的一角,怒斥道:「盜竊了主子的東西,竟然還敢睡!」
話還沒有說完,文舒便衝著明枝行禮道:「小主,殿下讓奴才把您接回去。」
管教嬤嬤似是聽到了什麼驚天消息,她猛地抓緊文舒的衣袖,用著尖銳到破音的聲音說道:「什麼?您說她是小小小……小主?」
還沒入睡的小宮女們聽到此等聲音,都悄悄趴在窗戶邊,從縫隙偷看著。
明枝眼中的淚花還沒落下,便聽到了文舒的話,她的心徹底地放回了肚子中。
她不在乎成為什麼勞什子小主,但她知道如今能把自己的玉佩和銀錢要回來。
明枝緩緩站起身來,朝著文舒回禮道:「多謝公公。」
看到她的模樣,文舒一愣,隨後趕忙上前扶起明枝,應道:「小主客氣。」
明枝就在文舒的協助下收拾好自己的衣衫,在離去之前捧起了那個碎掉的木匣,凌厲的眼神瞪向了門外抖若篩糠的管教嬤嬤,隨後問道:「文公公,偷拿了主子的東西該如何處置?」
「宮規第四十八條,杖責五十大板隨後扔出宮外。」
文舒輕飄飄的一句話像大山一般壓在了管教嬤嬤頭上,一時間她的雙腿發軟,跪坐在地上。
她顫顫巍巍地從懷中取出明枝的羊脂玉佩,匍匐到明枝的腳下,哭號道:「小主饒命,小主饒命。」
明枝接過來後卻久久未再開口。
管教嬤嬤似是想到什麼,繼續說道:「都是彩雲那個丫頭砸開了匣子。小主,老奴是無辜的!」
被點到名字的彩雲,披頭散髮地從自己的寢室衝出來,氣憤地說道:「明明是妳這老虔婆自己的主意,竟然把我扯出來。」
管教嬤嬤卻絲毫不理她,繼續對著明枝說:「小主剛來宮女所,便被分配到冷宮清掃,彩雲那個死丫頭嫉妒您得了好差事才處處針對小主。」
被揭露小心思的彩雲,也不顧管教嬤嬤是她的親姑母,扯著她的頭髮喊叫,「還不是因為妳早就看到了小主的玉佩,死老太婆。」
在眾人的圍觀之下,兩人在地上彷彿惡犬一般扭打起來。
平日這兩人總是或多或少找她麻煩,如今她也想通了,昨夜被鎖在冷宮之中,恐怕就是這兩人做的,為的是偷她的東西,還要讓她受罰。
雖說她後來只能爬狗洞,卻撞見大皇子跟三皇子起衝突,差點丟了性命,是陰錯陽差,可論她們本來的目的實在可惡。
想到此處,明枝一雙如葡萄般的杏眼發出狡黠的光,對著地上的人說道:「還有我的二十五兩銀子。」
此時的管教嬤嬤披頭散髮得彷彿野人,驚呼道:「哪裡來的二十五兩?不就二十兩嗎?」
明枝托著腮裝著思考了一番說道:「就是二十五兩!快點還給我。」
文舒似是讀懂了明枝的意思,在一旁附和道:「速速交出小主的財物,若是私吞了一文,那便直接杖殺。」
聽到此話的管教嬤嬤,咬著牙,強忍怒火說道:「老奴交!」
雙眼通紅的管教嬤嬤把銀錢交給明枝後,便同彩雲一起被行刑的太監拖走了,管教嬤嬤氣不過,對著明枝嘶吼道:「終有一日妳會落得我這般下場。」
可惜明枝沉浸在數著銀錢愉悅的情緒中,並未聽清她說了什麼。
第二章 重傷被送回
在去裴淵所居的長華宮路上,明枝和文舒話題不停。
兩人一向健談,但明枝心中的彎彎繞繞卻沒有文舒多,在他試探下,明枝把自己的生平事蹟全跟文舒講了一遍,就連她穿宮女服的尺寸也吐露了出去,最後還傻傻問:「公公可還有疑惑?」
文舒卻是沒有見過這般真誠嬌俏的女娃,好似一絲防備之心也沒有,他想若是細作能做到這般毫無痕跡的表演,那當真是個大敵。
不過他沒有露出絲毫異樣神色,只又簡單說了幾句長華宮的狀況,兩人便抵達目的地。
明枝一向怕黑,縱使第一次來這裡,她也不敢四處張望,緊緊跟隨在文公公的身後。
穿過一片竹林,只見裴淵身著一襲白底水墨紋樣的長衫,修長的手指輕點著面前的棋盤,雖是身處涼亭,柔和的月光斜斜地灑在他身上一角。
「殿下,奴才把明小主帶來了。」
裴淵並未抬頭看向她,只是隨意地說了一句,「可會對弈?陪我下一局。」
明枝行至石桌前,本欲推辭一番,悄悄瞥了一眼如今桌上棋盤的局勢,一時之間竟有了幾分挑戰之意。
「奴婢獻醜了。」
裴淵本是無事可做,自己對弈來消磨時光,誰料面前的明枝竟是一等一的高手。
自小在宮中養大的宮女,棋藝怎會如此好?
對她的疑心便又深了幾分,但裴淵難能遇到了與自己旗鼓相當的對手,又存了幾分試探之心,此次棋局他難得認真。
此時兩人難分伯仲,明枝忽然想起什麼,偷偷從棋盤上偷走一枚棋子,就連下一步棋也是下到匪夷所思的地方。
這棋盤上的局勢瞬間明瞭,裴淵勝。
她抿著嘴唇,偷偷看著裴淵的俊俏面龐,道:「殿下,奴婢輸了。」
明枝如同小老鼠一般的行為,早就被裴淵看在了眼裡,輕笑一聲道:「妳為何不從頭讓我?」
自是因為她忽然想起舒太妃的囑咐……她本看不起讓棋的行徑,奈何日後還要在裴淵的身邊討生活,自是要讓他開心。
明枝自是聽懂了裴淵話語中揶揄之意,仍然嘴硬道:「本就是奴婢棋藝不精,不敵殿下。」
裴淵輕抿著手邊的酒盞,看著面前的明枝擺著一副「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啊」的樣子,忽地生出幾分逗弄之心,淡淡地說道:「侍妾若是侍奉不周,妳可知下場?」
明枝自是省得,為了不讓拋棄的侍妾透露主子的消息,要麼被灌了啞藥扔到最下等的窯子中,要麼便是杖殺後扔到亂葬崗。
她想著,心頭一緊,提起裙襬鄭重地跪在裴淵的身側,說道:「殿下便是明枝一輩子的夫君,明枝自會好好侍奉殿下,若是您不喜讓子……嗯,那下次不讓了。」
細作也敢說一輩子嗎?裴淵看著明枝的杏眼中滿是認真,卻不信她所謂的承諾,裝作溫和地說道:「妳出去吧,羅織嬤嬤會安排妳的寢房。」
看著明枝離去後,裴淵舉杯對著皎潔的明月,帶著些許寒意地說道:「查查她。」
在一陣微風中,一道黑色的影子便順著這紅牆黑瓦離去了。

一襲暗藍色衣裙,盤扣規整以及鬢邊沒有一絲亂髮,眉目之間滿是不喜——這便是明枝對羅織嬤嬤的第一印象。
「喝了吧。」
明枝看著桌面上的褐色湯藥,這宮中的規矩她自是省得,三殿下還未有嫡子,是不許庶出子女誕生。
聞著湯藥的味道,她的嘴中已經滿是苦澀,可看著站在她對面的羅織一臉的不善,她也只得端起碗一飲而盡。
在嘴唇觸碰的那一刻,藥便順著舌尖苦到了喉嚨,她看著桌面上的茶盞,欲倒水灌下嘴中的苦澀。
羅織卻一把拍開了她的手,嚴厲地說道:「莫要沖了藥性,此藥一月一次,小主好好侍奉殿下,莫要生了不該有的想法。」
明枝心中輕歎一聲,她一向隨遇而安,自是不會作怪,只希望日後殿下的正妃是個良善之人。
見她低頭不語,羅織想起文舒的吩咐,繼續說道:「長華宮中侍人很少,莫要想著搭上殿下便可來此享福,這宮中的活計您也需搭手,日後您住西廂房左側,老奴住右側。」
羅織心道,無論她是什麼狐媚子抑或是誰家派來的細作,自己定會看管住此人,不負殿下的囑託。
明枝行禮應道:「奴婢省得。」
羅織見到明枝謙卑有禮,語氣軟了幾分,「日後在殿下莫要自稱奴婢了,明日寅時要起床伺候殿下,小主去歇息吧。」
明枝眼睛一眨一眨地應道:「我省得了。」
可回到廂房後,明枝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到了。
屋內既沒有隔斷木門,也沒有帷帳,從她的床榻之處便可直直地觀察到羅織的位置。
她吞吞吐吐地問道:「嬤嬤,這裡沒有帷帳嗎?」
羅織長歎了一口氣,端著手中的茶盞,哽咽地說道:「自從賢妃娘娘去世,我們殿下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長華宮的日子一向過得拮据,這帷帳只有一套已經送去清洗了,您先委屈些日子,只得先與老奴這般住了。」
話畢,她還用手中的絹巾擦拭了不存在的淚水。
明枝趕忙上前,輕撫著羅織的後背應道:「嬤嬤莫要哭了,待到殿下出宮建府日子便會好過許多。」
出宮建府,有妳這小細作,殿下的日子便不好過!
羅織心中暗罵,面上仍是裝著悲傷的樣子,輕拍著她的手背說道:「好孩子,去就寢吧。」

       
因著短短一天經歷了許多事情,明枝剛躺在床榻上,輕嗅著被褥上似被陽光曬過的味道,便沉沉睡了過去。
宮人一般都是在寅時起身,而明枝總是早一刻鐘醒來,只為了能搶到為數不多的早膳。
今日明枝也如同往常一般醒了過來,輕揉著迷濛的雙眼,半夢半醒之間似是看到了有人坐在她的床邊。
她猛地起身,定睛一看竟是同屋的羅織。
明枝輕撫著胸口,沙啞地說道:「嬤嬤,應該還沒到寅時。」
羅織其實整整熬了一宿,因著裴淵難得給她安排個任務,哪怕眼皮分外沉重也要在明枝床邊盯著。
「無事,是老奴起早了。」
明枝看著羅織眼底烏青一片,就連步伐也是虛浮著,擔心地問道:「嬤嬤您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休息一天?」
休息?這不正好去偷殿下的機密,萬一對殿下下毒,她怎麼去給賢妃娘娘交代。
羅織想到此處,從茶桌上飲了一杯濃茶後挺直腰背,強撐著精神說道:「無事。」
這大概是明枝收到最容易的差事了,羅織嬤嬤不讓她進小廚房也不用她伺候殿下,只需靜靜地站在屋外等殿下出來即可。
她看著斑駁的紅色牆面以及落滿地的秋葉、無人打理的花圃,想起昨夜羅織嬤嬤說長華宮一向拮据,卻沒想到竟然是如此簡陋,甚至都沒有她打掃的冷宮看起來整潔。
「在看什麼?」
忽然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明枝一時嘴快便應了過去,「那塊牆皮快掉下來了。」
當她回過神才意識到,剛剛問話的便是裴淵。
今日的裴淵身著一襲白底繡蟒紋的朝服,戴了鑲羊脂玉的金冠,渾身上下都透出貴氣。
俊俏的容顏晃得明枝似是看到了昨夜的月亮一般,微微愣神後,又趕忙行禮道:「妾見過殿下。」
裴淵沒有回應,便匆匆離去了。
明枝的心情頓時微微沮喪,但下一瞬羅織端來的精緻糕點掃清了她心中的一點小烏雲。
奈何食物帶來的幸福也是短暫的。
若是按著以往,清掃結束後,她會坐在冷宮的抄手遊廊上,曬著暖洋洋的太陽,看著話本,輕嗅著秋日的一縷微風,等著下午的散值,可是她的話本都藏在了冷宮的牆縫中,這就讓她覺得無聊了。
看著坐在自己身後似是困頓而頻頻點著頭的羅織,明枝問:「嬤嬤,這院子沒人清掃嗎?」
羅織強撐著精神說道:「沒有,這宮中只有老奴、文公公、守門的老李子還有小廚房的胖廚子。」
明枝再次領略到了長華宮的清貧,罷了,她來吧。
就在她剛站定院中時,忽然從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驚呼聲,她還來不及去查看,半夢半醒的羅織就被驚醒,從椅子上滾了下來。
「哎喲,我的腰。」
明枝趕忙放下手中的掃帚扶起她,擔憂地問道:「嬤嬤可還好?是皮肉之傷還是傷到了筋骨?可需要我去請個醫女來?」
還沒等羅織說話,一個嗓音極細的太監在門外叫道:「長華宮的人呢,快點來抬你們主子。」
守門的老李子也連連呼喊,「殿下,殿下!」
羅織扶著腰走不動路,拍打著明枝的手讓她趕快出去看看。
明枝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剛走至厚重的宮門前,鋪天蓋地的血腥味便湧進了她的鼻腔。
清晨身著白衣的俊俏少年郎,如今一臉慘白地躺在簡陋的竹架上,衣衫已然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入目便是一片鮮紅,若不是他的胸脯還有微微起伏,宛若死人一般。
明枝的心揪在一起,她朝著領隊的太監問道:「三殿下怎麼變成了這般樣子。」
因著是皇家私密之事,領隊太監也不敢胡言亂語,淡淡應道:「奴才可不敢瞎說,小主趕快派人把殿下抬進去吧。」
明枝從自己的懷中取出二兩銀子,塞到領隊太監的手中,回道:「勞煩公公了,這點心意給公公吃茶。可否勞煩公公前去請個太醫。」
領隊公公悄悄在袖中掂量了銀子的重量,諂媚地說道:「小主,您可放心吧,文公公已經去了,若不是陛下有旨,奴才就幫您把殿下抬進去了。」
裴淵在宮中的地位一向不高,但明枝沒有想到皇帝竟然會這樣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不派宮人,不讓閒雜人等進入,就連屋子也不能修繕。
明枝越想越氣,但看著躺在擔架上氣若游絲的裴淵又生出了幾分憐惜。
老李子長歎一口氣後,對著明枝說道:「勞煩小主了。」
把裴淵安置在寢殿後,老李子便離去了,寢殿中只剩明枝和羅織。
羅織看著氣若游絲、渾身是血的裴淵,淚水便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哽咽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明枝坐在腳踏上,看著裴淵微微起伏的胸口,用懷中的手帕輕擦著他臉頰的鮮血,擔憂地低聲說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快快快,王太醫您快點。」
文舒在門口催促的聲音打破了寢殿的死寂,明枝轉頭就看到一個太醫慢悠悠地走了進來,臉上寫滿了不屑。
王太醫頤指氣使,「怎麼也不給本官倒杯茶水。」
他本不願來此,賢妃去世後,長華宮便是這宮中頭一等晦氣的地方。
「快給殿下看診!」羅織被趾高氣揚的太醫氣著了。
王太醫輕搭上裴淵的脈搏後,原本不屑的臉上寫滿了驚恐,就連手指也在不停地發顫。
「三殿下的時日無多了!」
聞言,羅織宛若護犢的母獸般,強忍著腰痛,扯著王太醫的衣領說道:「什麼叫時日無多,快給三殿下救治,若是耽擱了,老奴定要上報給皇后娘娘。」
王太醫滿臉喪氣地說道:「不行了,最多七日,該吩咐內務府備下了。」
羅織甩開他,怒喝道:「放肆,膽敢詛咒我們殿下!文舒,把他趕出去,去把太醫院當值的太醫全都請來。」
文舒畢恭畢敬地把太醫請了出去。
明枝的一顆心已然揪了起來,縱使不信神佛,但行至末路,她仍在心中默默地祈求上蒼,三殿下這般儒雅隨和之人,定會渡過難關。
可太醫院的太醫們就像有流程一般,來了之後把脈,搖頭,下跪。
長華宮狹小的寢殿塞滿了跪著的太醫,為首的太醫令說道:「此事事關重大,下官自會稟明陛下和皇后娘娘,該讓內務府預備了,沖沖喜氣也好。」
聽到此話的明枝已然癱坐在地上,手指緊緊地攥著裙襬,此時她的耳朵似是失聰了一般,幼時的記憶再次的侵蝕了她的腦海,當初也是血,遍地都是血,就連家族的牌匾也被摔了下來,身旁全是熟悉僕人的屍體。
還有三年前,舒太妃面色平靜的躺在床榻上,入目便是雪白一片,那嗆人的香燭味似仍縈繞在她的身邊。
明枝捂著嘴忽然爆出一陣哭聲,她實在是害怕,怎麼自己身邊的人都要離她而去?三殿下這般好的人,怎麼不能長命百歲呢?
倏然間,她迷濛的眼前出現了一張錦帕,只聽文舒柔聲說道:「小主莫要哭了,還要勞煩您和嬤嬤前去燒些熱水,奴才給殿下換件乾淨的衣物。」
哭到愣神的明枝,按著文舒的吩咐宛若木人一般攙扶著羅織離去了。
文舒目送她們離去後,迅速地關上了門窗,確認四下無人時,已然被太醫定下死期的裴淵卻睜開了雙眼,眼神凌厲的看向文舒。
「怎樣?」
文舒輕聲說道:「殿下,事情已成,就等陛下來了。」
裴淵眉眼低垂,隨口應了一聲。
文舒想起剛才的場景,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
「還有何事?」
「可要告訴羅織嬤嬤實情,她年齡大了,受不得驚嚇。」其實他還想說出明枝的名字,奈何殿下認為她是細作,他多說無益。
裴淵揉著發痛的太陽穴,想起明枝在他的床側忽然爆發出的哭聲。
竟然真的有人為了他哭得泣不成聲,真是笑話。
他冷漠地說道:「不必,不得讓任何人阻礙了我們的計畫,此次定要拖裴潤下水。」
可羅織嬤嬤是自小把您養大的……話到嘴邊,文舒也只得嚥了回去,低聲應道:「奴才遵命。」


翌日開始,因為太醫令的診斷傳遍整個皇宮,向來寥落的長華宮,匆匆來了不少人。
幸虧明枝以為不善言談、敦厚老實的老李子實則是個與人打交道的好手,那些或是來打探消息,或是來關心的人,全都讓他應付。
因著裴淵的身邊總要留下人照看,他一旦甦醒,便可以儘快通知太醫。
雖然明枝一向怕黑,但看著瘸腿的文舒和閃了腰的羅織,她身為唯一一個身體健全的人便勇於舉手負責夜間的照看。
就這樣,文舒負責白日,羅織負責膳食,明枝則負責夜間。
因著吃了改變脈象的丹藥,裴淵的精神總是不好,太陽穴還隱隱作痛,白日要背著其他人與文舒商討計畫,好不容易到了夜間可以休息片刻,卻聽到兩聲巨響。
「咚咚!」
在這寂靜到似乎隔絕一切的寢殿中,這聲音真是石破天驚,受到驚嚇的他身子猛地一震,倏然睜眼,心中的怒火彷彿要燃燒掉整個長華宮。
若是平時,他早就呵斥那人滾出去,但他如今扮演「將死之人」,只得咬著牙看著門口的人究竟想幹什麼!
原來,寢殿裡只點了一盞燈,只照亮了一隅之地,襯得這黑暗有如吞噬人的妖怪巨口一般,明枝心生害怕,動作也慌急幾分,剛跨入門檻便踩到了自己的裙角摔倒,先是膝蓋重重地砸向地面,而後又未跪穩,額頭直接朝著地上敲了過去。
雖然屋內只有她與昏迷的三殿下,但五體投地般不雅的摔在地上仍是分外尷尬。
明枝於是裝著那是行禮的磕頭聲,接了兩句,「妾向殿下請安。」
裴淵半瞇著眼睛,在心中暗道:「好的,可以滾了。」
但事情並不如他所願。
明枝一邊在心中安慰自己,裴淵還未去世,不會變鬼嚇人,一邊大著膽子走上前去。
歪著頭看裴淵的面容比幾日前慘白,但胸脯還有著微弱的起伏,略鬆口氣。
待了一會兒,無事可做的她拿出懷中的絹帕,擦拭著裴淵細長的雙手,嘴裡還嘟囔道:「殿下,為什麼好人不長命呢?」
裴淵輕嗅著明枝身上的茉莉花香,感覺那手指輕柔的動作彷彿在按摩著他疲憊的身心,在心中淡漠地應道:「我可不是好人。」
「殿下,當年您從大皇子手下救了我,救命之恩應當湧泉相報,您一定要好起來。昨日我聽太醫說您沒多少時日,倏然想起我家裡人也被殺死了,舒太妃也去世了,情緒便激動了些。您說這人為何會死,就不能像話本子一樣得道成仙?」
裴淵感受著手部的放鬆,聽到明枝的話思索了半晌,也未想到他究竟什麼時候救過她,至於得道成仙,他心中不屑地應道:「成不成仙不清楚,但若是妳還不離開,我便真的會去見神仙了。」
明枝想到裴淵馬上就要死去,忽然想起話本中的妃妾都是要殉葬,身子猛地一顫,手指也在微微發顫,哽咽地說道:「殿下,我會不會被三尺白綾賜死?雖然您挺好的,但我還不想這麼早去陪您。」
不會,大魏早就廢除了活人殉葬的制度。
裴淵在心底駁斥,但明枝聽不到,腦袋中總是冒出些奇思妙想,小嘴依然說個不停。
終於她哭累了,便趴在床榻上睡了過去,裴淵淡漠地睜開眼睛,發現窗外似乎已然發白,聽她說話一整晚,縱使她現在歇下了,他的腦中仍像是有兩個小人在一唱一和。
他側臉看著這個意外得來的侍妾,只見她睫毛上仍沾著晶瑩的淚珠,哭得緋紅的小臉分外可憐。
他從未與人徹夜長聊,如今竟是為她破例了。
裴淵看著透過雕花木窗的一縷陽光,照在明枝額前的碎髮上,襯得她似是發著光的小精怪,他不由自主便伸手觸碰了上去。
誰料,明枝眼睛卻緩緩睜開,眉眼之間滿是困頓與迷茫,嬌聲說:「殿下。」
裴淵猛地收回自己的手指,輕柔道:「睡吧。」
明枝在他低沉嗓音的安撫下,便又沉沉睡了過去。
裴淵忽然想到那日明枝在床榻上神色羞怯,緋紅眼角似是沾了露水的桃花一般,嬌聲喊著他郎君的樣子。
若明枝是個守本分之人,他不介意在長華宮養個閒人。
第三章 玩弄皇帝於股掌
天亮之後,裴淵已然交代文舒讓明枝莫要再來守夜了。
自從母妃去世後,他心神時時緊繃,如今好不容易能舒緩片刻,能肆無忌憚地躺在床榻上,結果還得聽明枝這個小碎嘴子一直講,他可受不了。
但入夜後,那個帶著茉莉花香的姑娘卻不期而至。
明枝的懷裡揣了一個灰色的布包,在跨過門檻時緊緊抱包袱,似生怕再次摔倒損壞了裡面的什物。
行至床前,明枝看見裴淵的臉色越發灰白,就連臉頰也瘦得凹了進去,有幾分嚇人。
今天清晨,她看到了三殿下輕撫著她的額頭,眉眼之中滿是溫柔,沒有血色的薄唇輕啟道:「睡吧。」
那時她心臟怦怦直跳卻敵不過濃厚的睡意,醒來看殿下仍閉著眼,不禁滿心懊悔,想著若殿下真的醒了,那是不是病情有轉機了?自己沒能及時稟報,會不會耽誤了治療?
後來她告訴文公公時,他只道這只是她的南柯一夢罷了,說完後,他的眼眶微微泛紅。
是啊,太醫令,最德高望重的太醫都宣告了殿下的死期,不是夢境又能是什麼?
可她就是覺得清晨時候的碰觸和話聲都很真實,這讓她的心中充滿了疑惑,決定一探究竟。
明枝躡手躡腳地坐在床邊的腳踏上,耳朵仔細聽著門外的動靜,就連呼吸都輕了幾分,確定沒有其他人,她試探地出手輕輕地戳向裴淵的臉頰,見他沒有反應動作便越發的大了。
此時的裴淵已然動了殺心,因為一時恍惚而使得明枝發現了他裝病的事實。
今日莫不是她背後的主子讓她再來一探虛實?
他的手已然放到了被子中的匕首上,就等明枝再次試探,他便迅速處決掉此女,誰知道,對方又說出了天馬行空的傻話。
「殿下,您是不是杜麗娘的親戚?就是死去之後,結果遇到柳生又重回人世那個姑娘。」明枝從包袱中翻出她珍藏已久的話本,翻到主人公重生的那一章節說道。
心弦緊繃的裴淵聽到此話,對她的懷疑便放下了幾分。
明枝放下話本,又去水盆前打濕布巾,回來照例幫他擦了擦手臉,細細欣賞了一番雖然蒼白卻依舊俊俏的面龐說:「殿下,您是我長這麼大見過最俊俏的郎君,這人活一世最怕的便是孤單,聽文公公說,我以後可能會被安排至青雲寺當姑子,最後的日子便多陪陪您。」
說著說著,明枝便從悲傷的情緒中抽離出來,興奮地說道:「前些日子,我託採買宮女幫我新買了話本子,聽說青雲寺不讓看,但我一個人看也太孤單了,那便給您念念吧。」
聽著明枝的話,裴淵想說他不屑於別人的陪伴,自從母妃去世後,他在這宮中的日子甚至都不如郭貴妃身邊的一隻狗。
什麼真心假意,他只信握在手中的才是自己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但聽著明枝真的開始念她的話本,腦中又只有一個想法——「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扔了她的話本。
明枝來之前他才服下改變脈象的丹藥,感覺自己的骨頭渾身發痛,就連太陽穴彷彿被針扎一般,本以為今夜聽著聒噪的聲音會分外難熬,卻沒想到明枝說話似是隨了雲翠宮中吳儂軟語的江南調調,念起話本來細膩軟糯,彷彿春風拂面般舒適。
裴淵緊繃的心神在她如潺潺溪水般溫和的聲音中逐漸鬆弛,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明枝其實也樂得給他念話本。
自從舒太妃去世後,她便沒有了親人,後來到了長華宮,她又想,雖說是當妾,在三皇子妃嫁過來之前不能有孕,但日後終究會有自己的娃娃,就像冷宮老嬤嬤說她日後是夫妻恩愛,兒女雙全之相,她也算是有家人了。
誰知道,好不容易有了親人,還沒幾天便要送他走……
還是多陪陪他吧,日後在青雲寺追憶往昔,也算是與三殿下有過一些快樂的時光。


就這樣,明枝每晚前來為裴淵念話本,卻看著裴淵的面容越發蒼白,直到第七天。
秋日的午後吹著涼爽的微風,一座雕刻著鳳凰的轎輦卻匆匆趕往了議政殿。
「娘娘,到了。」
皇后穿著一襲明黃色的衣衫,把手搭在婢女的右臂上,邁著蓮步走向了殿內。
議政殿一向是皇帝處理朝堂大事、接見大臣的地方,後宮眾人不得擅自踏入,但當皇后行至殿內,還未繞過玉石屏風,便聽到了男子在安慰啜泣女子的聲響。
皇后眉心緊鎖,詢問著引她進門的太監,「裡頭是何人?」
小太監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說道:「是郭貴妃娘娘。」
若是往常皇后會立刻轉身離去,並不願見那狐媚子,但今日卻是事關緊急。
皇后一向不怕皇帝厭惡以及責罰,闖進內室,見郭貴妃跪在地上柔若無骨般趴在皇帝的腿上,冷笑著譏諷道:「聽聞郭貴妃脫簪身穿素衣,跪在議政殿前為兒子求饒,沒想到竟在內室。」
皇帝看到皇后,原本還帶著笑意安撫著郭貴妃,瞬間疾言厲色問:「皇后來此做啥?」
「陛下,大皇子在早朝時發狂打傷三皇子的事情已然盡人皆知,還望陛下早早做出決斷,那些跪在長青門前的老臣們都要撐不住了。」
皇后話音剛落,郭貴妃一雙丹鳳眼便噙著淚水,哽咽說道:「陛下,我們潤兒不是故意的,就連太醫也沒查出淵兒有什麼問題,一定是他們蓄意陷害。」
皇后句句帶刺,「是啊,不就是打傷了自己的親弟弟。妾聽說大皇子在早朝時可是衝著陛下的方向,若不是三皇子伸手攔了一下,恐怕會傷及陛下龍體。」
郭貴妃並沒有回應皇后,淚水如同泉水一般往下流,趴在皇帝的膝上,嬌聲說道:「陛下!您看皇后娘娘冤枉我們潤兒,他可是被您看著養大的,他的品行您是知道的。」
皇后立即跪在皇帝面前,「那日上朝的大臣皆可作證,還望陛下明斷。」
她知道在這後宮之中,皇帝才是第一等自私之人,莫說是兒子妃嬪,任何人都不得超越他的皇權以及覬覦皇位。
郭貴妃的父親是左相,大皇子的事情已然過去了六日有餘,她不給皇帝澆一桶油,只怕這事只會輕拿輕放。
皇后看著皇帝似是在思慮,便知此事已穩,便退一步說道:「聽聞三皇子被打傷後已經昏厥了六日,太醫令說怕他身子虛弱撐不過第七天,皇上還去看看吧。」
皇帝頷首應道:「好,待朕前去看看老三,再做定奪。」他輕拍了兩下郭貴妃的臉頰,說道:「回去吧,朕今晚去妳的寢宮。」

明日便是太醫令說的最後期限,明枝看著裴淵已然形似枯槁,脆弱的就像一張撐到極致、馬上就要被撕裂的宣紙一般。
她今日早早便坐在腳踏上,把頭枕在裴淵的手邊,小聲說道:「殿下,杜麗娘該醒了。您什麼時候醒?能不能起來再摸摸我的頭?」
裴淵自是不會回應她。
明枝便繼續讀起手中的話本,話本的故事已然就要完結,奈何結局卻是不如人意的。
書中的小狐狸精被她情投意合的書生背叛,循聲而來的道士把小狐狸精打得魂飛魄散,明枝讀完便哭了出來,不僅在哭小狐狸,還在哭裴淵。
她的心臟一抽一抽地發脹發痛,她捧起裴淵的右手哽咽地說道:「殿下,您要是去了奈何橋上,記得和我父母兄長還有舒太妃說一聲,枝枝過得挺好,讓他們不必掛念。年年祭祀我定會給您們燒些香燭衣物。」
此時的明枝已然把裴淵當成了自己家的一分子,畢竟裴淵未娶正妃,日後她去了尼姑庵也不會嫁人,那就勉強算是一世的姻緣。
明枝的話音剛落,正輕撫著胸口,哭得無法自拔,長華宮寢殿的大門便被打開,她還以為是文舒來喚她吃飯,可轉眸一瞟竟然看到了門口當先的兩人衣著華貴,一人的衣服上用金絲繡著的五爪金龍,另一女子則是雙飛五彩鳳凰。
她急忙跪在一側,帶著哽咽的聲音,行大禮道:「妾參見陛下,皇后娘娘。」
皇帝並未理她,只看著床榻上的裴淵,他好似許久都未見過這個被丟棄在長華宮的兒子,他的眉眼真是和他討厭的賢妃一模一樣。
「三皇子是一次都醒不過來了嗎?」皇上淡漠地問著隨行的太醫。
譚太醫雖然年歲不大,卻是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沉聲說道:「臣願一試。」
皇后也讀懂了皇帝的話,焦急地說道:「陛下,讓三皇子好好歇息吧,莫要再折騰了。」
這是要燃盡裴淵最後的生命,就為了讓他可以甦醒過來一會兒——很難想像這是一個父親做的決定。
身為皇帝的親信,譚太醫卻反駁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臣這是在對三殿下施救。」
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明枝卻是懂得了這最後一句話,只覺施救好,若是有一線生機殿下便不去奈何橋。
明枝不敢抬頭張望,側耳聽著譚太醫似是走近了床榻。
等待的時間總是煎熬的,約莫等了一刻鐘的時間,譚太醫的聲音再次響起。
「陛下,殿下醒了。」
明枝欣喜地抓著地毯,真不愧是陛下帶來的太醫!
皇帝冷漠地看著自己病骨支離的第三子,冷淡地問道:「身子可好些?」
裴淵強扯著嘴角,沙啞地說道:「可能不大好。」
明明聽兒子說了身子不適,皇帝也沒勸慰,只說:「你可願原諒潤兒對你做的事情?」
裴淵對這話絲毫不感意外,他不願正面回答,滿眼疲憊地說道:「父皇說原諒,那便原諒吧,不過兒子可能馬上就要死了。」
此話說完,裴淵明顯看到明枝緊攥著地毯的手指越發慘白。
「好,傳朕旨意,大皇子縱然意識不清,誤傷親弟,但三皇子感念手足之情,兄友弟恭不願朕懲處過重。罰大皇子一年俸祿,禁足半月。」
裴淵聽著聽著便不停地咳喘。
皇帝似是意識到裴淵要死了,轉頭看向地上的明枝說:「老三只有妳一個侍妾?」
明枝不知皇帝什麼意思,低聲說道:「是的,陛下。」
「待到老三去世後,追封安王。妳晉為側妃,擇旁系子弟封為世子,繼承香火。」
明枝聽到皇帝驚人的話語愣在了原地,什麼叫追封?三殿下不是已經醒了嗎?
還不等她接旨,便看到床榻上的裴淵蒼白嘴角不停地開始往外湧著鮮紅的血液,忽然噴出一口血後便暈了過去。
「殿下,殿下!」
明枝也顧不得皇帝仍在寢殿,拿起絹巾不停地擦拭著裴淵嘴角的血漬。
皇帝看都沒多看一眼,轉頭往外走。
皇后咬牙,一邊命人叫太醫,一邊追上皇帝要跟他理論。
「扶我下床。」
明枝愣愣照做,可是裴淵身子虛弱還未走兩步就往前倒,她也被牽連得撲在地上。
她看著他用盡全力甩開自己,眼中溢出悲傷,朝著皇帝即將邁出寢殿的背影,沙啞地說道:「父皇,林州水患的賑災糧有問題,難民已然行至了距離京城百里的平川。」
皇帝聽到了此話,轉過身子而後一步步行至裴淵的面前,居高臨下地問道:「你怎知?」
裴淵眉眼低垂,剛才的那句話似是用盡了生命關頭的全力,還沒回應皇帝,他便昏厥在了明枝的膝頭。
明枝顫顫巍巍地試探他的鼻息,雖然還有氣息,但她察覺到了裴淵可能真的不會醒來了,捧著他的臉嗚咽地哭了出來。
「殿下,您能不能別死啊。」
門外眾人卻會錯了意,在一瞬間整個長華宮便沉浸在悲傷之中。
明枝的哭聲攪得皇帝心緒分外煩躁,他本就疑心病重,聽到了就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消息,自然深思起來。
老三那句話究竟是何意?是單純指郭相救災不利,還是另有所指?
原本還不在意這個兒子生死的皇帝,此時卻分外希望他活下來,讓自己問出個答案來。
「譚太醫,去看看他。」
譚太醫輕撫著裴淵的手腕,閉眼細診了一番說道:「三殿下脈息微弱。」
言下之意是,此時此刻醒不過來了,若再強行把人弄醒,只怕還撐不到問完話,人便斷氣了。
皇帝沉了臉色,裴潤和他的外祖郭相,實在可疑。畢竟大魏皇室的先祖便是從難民中揭竿而起,從受災的林州到京城足足有一千里地,處置災民如此不利,竟然讓他們逼近皇城,如何不讓人心驚?
這個三子已然不中用了,只得他自己回去命人探查了,思忖至此,皇帝甩袖便離去。
皇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裴淵,終究沒說什麼也離開了。


今夜仍是明枝守夜,也無心讀什麼話本了,她端來一張狹小的桌子,坐在琉璃燈下,安安靜靜地默寫著經文。
裴淵知自己的計策已經完成,也該醒來了。
這幾日耗盡了他的心血,他也不在乎吃下的丹藥是否會毀壞身子,只要能拖郭家下水,他受的傷便沒有白費。
裴淵曾經厭惡明枝總是在念著話本,聽了幾晚之後竟漸漸適應,今日沒有聽到著實有些意外,便緩緩睜開眼睛,看著明枝端坐在琉璃燈下,原本如桃花般粉嫩的臉頰有了幾分消瘦。
明枝雖然在默寫,心緒卻一直關注著床榻上的人,當裴淵醒來的時候,她想起人死之前似會迴光返照,急忙便要呼喚在門外守夜的文舒。
裴淵攔住,沙啞地說道:「莫要喚他們,明早醒來也是一樣。」
明枝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淚眼婆娑地說道:「明日您還會醒過來嗎?」
裴淵被她的話逗笑了,低沉的笑聲竟是分外悅耳,「也是,那老頭子說若我死了,妳便是側妃了。」
明枝生氣地轉過頭去,不願看他,嬌聲說道:「殿下,莫要再開玩笑了。」但想到他的身體狀況,她又不願與他賭氣,用眼角餘光悄悄看著裴淵,小聲地再次確認,「您真的不會死了嗎?」
裴淵看著窗外似是出現了一道影子,咳嗽了幾聲說道:「小廚房可有剩下的晚膳,給我溫些。」
明枝趕忙點頭應道:「羅織嬤嬤這兩日總是在做雞絲粥,說著您幼時一向愛吃。妾這就去給您溫熱。」
聽他的聲音已然不像下午那般虛弱,還想吃東西,她的心不禁安定許多,趕緊起身去了小廚房。
看明枝被他支開後,文舒和一位身著夜行衣的男子如柳絮一般從屋頂緩緩落下。
裴淵的眉目已然不復剛才溫和,渾身上下便是滿滿的疏離,隨口說道:「文舒先來。」
文舒應道:「眼線已經對大皇子下足了赤羅花粉,再加上當初殿下被大皇子下藥時,塗在他身上的引子,在早朝時動怒便失了神智。西南巫醫說日後只需再下引子,便會發狂成為一個廢人。」
黑衣男在文舒說完後接著道:「今夜陛下密召大皇子前去議政殿,以至於平川那邊我們安排假扮災民混跡其中的暗衛,回報說另有幾方人馬也悄悄派人潛了進去。」
說完正事之後,他又想起一事,繼續說道:「屬下還查到了明小主的身世。」
聽到此話,裴淵緩緩地抬起頭,一向淡漠的眼中竟有了幾分興趣,「細細講來。」
黑衣人恭敬地說道:「明小主是英國公府慕千盛的嫡孫女,慕明枝。當年庚子之變也使慕家成年男女在一夜之間皆被屠殺,原本幼女要被送至教坊,卻陰錯陽差送到了宮中。與小主母親交好的舒太妃發現了小主,便一直養在雲翠宮,直到她去世後才被安置在宮女所,負責冷宮清掃,所以小主並不是細作。」
裴淵緊扣著床沿的手不自覺地放鬆,吩咐道:「你們下去吧。」
文舒兩人旋即離開,寢殿中恢復安靜,只餘裴淵一人。
片刻後,隨著細細的腳步聲,明枝端著雞絲粥走到裴淵的床前,歪著頭看著他緊皺的眉眼,再次確認道:「您真的不會死了吧?」
「不會。」
聽到裴淵堅定地回應,明枝的嘴角也微微上揚,把碗端給了他,小聲地道:「殿下一定是有福之人,妾不用看著自己的家人離世了。」
裴淵不解地問道:「為何說是家人,而不是夫君?」
明枝一本正經地解釋道:「舒太妃說若是一朝為人妾室,或是嫁與有妾室之人,那便把那人當作主子一般,不可有非分之想。」
說著說著,她從懷中掏出一個牛皮封面的小冊子,上面寫滿了囑咐。
在知道了明枝的身分後,裴淵自是明白舒太妃傳授她這些的意思——這都是由當家主母該教育子女的。
偏偏陰錯陽差,她自己成了妾,打算依照此行事。
若是她的祖父在庚子之變時裝聾作啞,沒有在他外祖被人誣陷的時候站出來,明枝應當會在鐘鳴鼎食之家被嬌養長大,更不會成為他這不受寵皇子的侍妾。
想到如此,裴淵心中竟有了一絲愧疚,日後他不介意寵著明枝一些。
明枝看著裴淵放下手中的碗,轉而把她攬在懷中,迫使她靠在他的胸前,她臉頰瞬間發紅,疑惑地問道:「殿下?」
裴淵確認了明枝的身分後,他便毫無顧忌,抱著她就像抱著幼時母妃為他縫製的布老虎,輕嗅著她身上的茉莉香。
明枝只聽他疲憊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睡吧。」


當太醫令再次來到長華宮給裴淵把脈時,不禁感歎道:「殿下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日後那便有享不盡的福分,好好養一個月便可痊癒。」
羅織被折騰了這幾日,已然面容憔悴,聽到太醫令這話,趕忙便跪在殿前,嘴裡嘟囔著,「賢妃娘娘定要保佑我們殿下,還有這天上的佛祖們也多謝了。」
明枝聽著這話,也笑著落下了淚珠。
她今日醒來,感受到身後之人的溫度仍是不敢確定他是否活著,直到現在她緊攥著衣裙的手指才緩緩放下。
裴淵不僅沒有去世,甚至養上月餘便能痊癒的消息傳遍了後宮,這宮中之人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郭貴妃聽到宮女傳話後,摔掉了手邊的茶盞猶不能消氣,拿起博古架上的瓷器挨個摔在地上,憤恨地說道:「那個狼崽子竟然沒有死,可憐我潤兒卻被陛下杖責三十,就連父親都被連累。不就是打了他幾鞭子,他不是也沒死嗎!」
一向不懂政事的郭貴妃把父親和兒子受苦的原因歸結在裴淵身上。
宮女把渾身雪白的小狗放在她的身旁,安撫道:「娘娘莫要生氣了,這銀絲可是心疼您。」
郭貴妃似是想起什麼,撫摸著手下的小狗,嘴角露出詭異的笑容說道:「老三暫且等著吧,此仇本宮定要報回來。」
而在皇后宮中,皇后對鏡描眉,眉眼之中滿是歡喜,一想到郭貴妃吃癟,她便不由得笑出了聲。
「娘娘為何要幫三殿下?」貼身宮女問道。
皇后緩緩地放下手中的螺子黛,說道:「本宮只得了兩個女兒,大公主被她那狠心的父親送到北蠻和親,為了護住小公主,只得選擇一個沒有母族的皇子。大皇子平素裝得溫文,實則蠢鈍如豬,只有我們那陛下把他當寶貝,二皇子早夭,論長那便只有三皇子。」
宮女應道:「若是三殿下輸了,那娘娘可就危險了。」
「無妨,我父親是南山書院的院長,這朝廷官員五之有三都是本宮父親的學生,陛下要想廢我,也得掂量一二,更別提這麼多年,他也尋不出本宮的錯。」皇后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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