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144501-E144504
《滿級大佬被逼婚》全4冊
出版日期
2023/12/13
數量
NT. 1,120
優惠價: NT. 885
將軍夫人事業腦,將軍大人戀愛腦,
他喜歡夫人在商場上大展拳腳,甘心守在她後方,只是……
夫人啊,可別忘記成婚的日子要到了!

 
「我的聘禮之中,別的都可以沒有,但一定要有一份折州榷場的憑證。」
在未婚妻薛盈被毀容的他嚇得病倒後,宮嘯其實很內疚很想退親,
只是怎麼也沒想到,病了一場她反而變得膽大聰明起來,
跟他談條件好坐穩家主之位,保住亡父留下的產業,
更有膽量為他縫合傷口做治療……而她身上讓人驚奇的事不僅如此,
她得知山民擁有鐵礦沒有強取豪奪,而是改善他們的生活來交換,
她計畫在雲州開辦展售會,號召草原部族和南方商賈做交易,
不只自己要賺錢,還要讓整個西北發展蒸蒸日上,
他無法不讚歎她的才華,包括談戀愛這方面……
不管是她藉著暈車提出要他上車說故事給她聽,趁機逗弄,
還是扭了腳,被他看到腳時害羞的可愛樣子,
又或者他從駐地趕去陪她過除夕,被她藏在香閨朝夕相對三天,
甚至她聽說他與宮家的糾葛和仇恨,非但沒有拿孝道逼他放下,
反倒二話不說要放棄展售會的成績,只為幫他報仇……
她總是令他心動又心癢,真想撕毀三年後才成親的諾言早早娶了她……
葉曇,出生於九零年代,挑剔細緻的處女座。
喜歡美食,喜歡美麗的風景,喜歡天馬行空的想像,最喜歡一個人獨處。
當想像飛馳時,總有將之記錄下來的衝動。
文字的世界絢爛多姿,寂寞時為伴,痛苦時慰藉,歡樂時共喜。
愛上文字,也希望自己的文字或可稍稍達此意境,讓人讀時心有感觸,掩卷後會心一笑。
若能打動你,那就是我最大的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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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虎狼環伺的薛家
薛盈是被哭聲吵醒的。
那哭聲又輕又細,斷斷續續卻綿長哀婉,像一根線在她的耳朵裡不斷拉長拉遠,綿延不絕,直鑽到人身體裡,讓她的情緒逐漸躁動起來,很難繼續安睡。
究竟是什麼人在擾人清夢?
忍無可忍,薛盈氣沖沖地睜開眼睛,想要與對方理論。
然而視線對上的,是堆雲疊紗的大紅色帳子,那帳頂上還用金線繡著明晃晃的富貴牡丹圖,晃得她眼花。
這實在是前所未見、絕對陌生的場景,薛盈一驚便要撐著坐起來。
這一動,她才發現自己的身體軟弱無力,才稍微抬起一點就又倒了回去。
床鋪十分柔軟,這動靜幾近於無,但耳畔如泣如訴的哭聲卻戛然而止,下一刻,一道尖銳的童音響了起來。
「姊姊醒了?」
但喊了這一聲之後,小孩卻沒有過來看她,而是蹬蹬蹬跑出去叫人了,倒是她被這聲音一刺心口突突地跳了起來,腦袋也開始隱隱作痛,剛意識到這一點,許多的資訊便一股腦兒地湧進來,撐得她頭昏腦脹,險些暈死過去。
好一會兒,那種腦袋彷彿要爆炸的感覺才逐漸退去,薛盈出了一身的虛汗,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眼神一片呆滯。
雖然這個場景十分眼熟,像是在許多的穿越小說裡看過,可是真的從記憶裡發現自己穿越到了古代,薛盈一時還是非常難以接受。
空調、wifi、手機、電腦,作為現代人,離了這些怎麼生存?
可是這件事根本沒有給她選擇的餘地,已經穿了,又不能死回去,如之奈何?
就在這時,剛剛跑出去的人又回來了,是個女童,頭髮梳到頂上紮成兩個總角,一雙大眼睛裡盈滿了淚水,只是不等她開口,門外便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七八個人一邊說話一邊擁進了這間不大的臥室,把女童擠到後面去了。
這些人挨個湊到床前來看薛盈,七嘴八舌地說著各種問候的話,薛盈耳邊頓時充斥著大片雜亂的噪音,震得她又開始頭疼了。
所幸她是個病人,也沒人指望她給出任何反應,一群人吵嚷片刻,大夫被請來了,便又都散開,讓一位頭髮鬍子都花白的老大夫上前來替她診治,也總算是讓薛盈得了片刻的清淨。
一番望聞問切,老大夫捋著鬍鬚留下「憂勞成疾、需好生將養」幾個字,就被人送出去開方子了,但其他人卻沒有走,又是一輪七嘴八舌的寬慰勸解。
就在薛盈覺得難以忍受,想要發飆時,終於有一個威嚴的男聲壓過了所有嘈雜,「好了,吵吵嚷嚷的像什麼樣子?大姑娘現在是病人,需靜養,都安靜些。」
屋子裡立刻就靜了下來。
薛盈卻微微蹙起眉頭,抬眼看去便見一位身著錦袍、留著美髯的中年男子站在眾人前面正俯看著她,臉上帶著幾分敷衍的關切。
對上薛盈的視線,他立刻開口道:「盈兒妳如今這般還不知要休養到什麼時候,家裡的生意還是先交出來吧,等妳養好了身子再接手不遲。」
這生意要是交出去,怎麼可能還有拿回來的一天?
薛盈嘲諷地扯了扯唇角,上輩子父母意外去世,她剛剛接手公司的時候也是餓狼環伺,這樣的人她見得多了。
她敷衍道:「我今日精神不濟,頭腦昏沉,做起事情來難免疏漏。諸位要商討此事,不如等明日我精神好些再來?」
這話一說,薛長淞身後那些人便也都蠢蠢欲動。
薛長靖去世後,整個薛家其實沒有一個能服眾的人,薛盈仗著是他的長女,這才勉強接手,結果不到一個月就病倒了。
薛盈若把掌事的大權交出來,自然是人人都有機會,薛長淞可壓制不了他們,於是不等他開口,眾人便七嘴八舌地應下,迅速告辭。
既然要爭,自然得先回去盤一下自己手裡的優勢,琢磨一下到時候該怎麼做,留在這裡也只是浪費時間。
薛長淞見她面色慘白、語氣虛弱,倒不像是為了拖延時間,便哼了一聲道:「那我就明日再來。」薛盈現在這個樣子,縱然她想繼續掌權,其他人也絕不會同意,就是再拖一日又如何?
等最後一個離開的薛長淞走出去,之前被擠到後面的女童連忙跑上前來,站在床頭眼巴巴地看著薛盈,淚水啪嗒啪嗒地往下落,時不時地抽泣一聲。
薛盈最不會對付小孩子,假裝沒看到對方的眼淚吩咐道:「去叫管家過來。」
這府裡的人也真夠懈怠的,屋子裡一個照看的人都沒有,只留下這麼個小女孩,剛才那群人也是說進來就進來了,半點沒有阻攔。
由此可見整個薛家已是人心散亂,原主更是半點兒鎮不住下頭的人。
趁著小姑娘去叫人的功夫,薛盈閉上眼睛,開始梳理自己剛才得到的記憶。
原主跟她同名,是大梁朝雲州薛家的長女。
薛家雖然是行商出身,但經過幾代經營如今已經是雲州豪族,手裡有自己的商隊,每年將西北特產販售到京城,再將京城的時興貨物運送到當地出售,生意十分興隆。
原主的父親薛長靖是這一代薛家的族長和話事人,掌管著家裡所有的生意,作為大小姐的薛盈自然也風光無限。
然而這一切都在一個多月之前戛然而止。
一個多月前,薛長靖帶領的薛家商隊在路上遇到了山匪,不但所有的貨物全都被劫掠一空,商隊上下三十幾口人也被盡數殺死。
消息傳回來,整個薛家頓時陷入風雨飄搖之中。無論是精明強幹的族長薛長靖、經驗豐富的商隊成員,還是突然出現陌生山匪的商路,全都是薛家損失不起的存在,這一遭幾乎消滅了薛家的所有中堅力量。
可是俗話說得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破船也還有三斤釘,薛家幾代人積累起來的財富卻也不可小覷,不說外面的競爭對手和合作夥伴正等著從薛家這裡沾點兒便宜,就是薛家自己內部,回過神來之後也有不少人起了心思,想要趁機奪取管家大權。
薛家的精銳大半都在商隊裡,留下來的都是些不上不下的平庸之輩,沒什麼遠見更不會顧全大局,完全不會去考慮現在薛家的處境只想為自己謀利。
認定薛家要是完了,他們手掌大權也能撈到更多好處,要是能穩住局面繼續經營,那身為掌權者自然更是好處多多。
所幸各懷心思的人太多了,反而互相掣肘起來,誰都沒法輕舉妄動,倒是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於是身為薛長靖遺孤的原主就被推了出來,暫時接手了掌家大權。
原主雖然是個女孩,但因為薛長靖直到三年前才生出一個庶子,所以過去這些年,他對長女十分看重,經常帶在身邊親自教導,生意上的事也從不避著她,所以她多少還是懂一點經營的。
但是這一點也很有限,因為薛長靖為女兒規劃的未來從來沒有繼承家業這一項,而是希望她能嫁到京城去,為薛家結一門有力的姻親,教她這些只是為了將來能幫上忙。
所以原主的處境非常糟糕:她比那些狼子野心的長輩們更能夠看清楚薛家此刻的危機,卻根本無力解決它。
最終她想出來的破局辦法是用自己做籌碼,跟當地的另一個豪族聯姻。
雖然那些人把她推出來,只是想讓她做個傀儡,原主卻想抓住這個機會——有婆家的支持,她就能坐穩家主的位置,收攏薛家的生意慢慢經營發展。
即便不能像父親那樣將薛家的生意發展壯大,至少能避免更多的損失。
等弟弟長大成人,她就可以把這副擔子交出去了。
想法很好,她也很快選中了自己聯姻的對象——從四品宣威將軍宮嘯。
薛家雖然有錢,可畢竟是商人,那種真正的書香世族是搆不上的,事實上就連宮家也是看不上薛家的,雖然他家發跡的時間比薛家短,可是朝中有人出仕,未來就與薛家這種地方豪族不同。
不過宮嘯只是個不受重視的旁支弟子,而且沒有考科舉,反倒自己跑去參了軍,與宮家嫡支的關係十分微妙,他的親事便有些不上不下,以至於拖到二十二歲依舊未曾娶妻,如此與原主倒也還算匹配。
薛盈對他也很滿意,武將手裡有兵權,既可以震懾住內外隱藏的敵人們,又能夠在將來重新開闢商路的時候出力。
另外,原主還希望對方能夠幫忙剿滅那夥殺死她父親的山匪,若是能將貨物拿回來的話,說不定薛家立刻就能恢復元氣。
然而世事無常,這門親事剛剛定下不久宮嘯就在戰場上毀了容貌,原主倒是很堅毅地要繼續這門親事,奈何從小嬌養長大的姑娘連殺雞的場面都沒見過,頭回見面看到宮嘯臉上尚未癒合的猙獰傷疤,驚悸之下大病一場竟然死了。
現在芯子換成了來自其他時空的薛盈,她面對眼前這堆爛攤子一時也想不到什麼更好的辦法。如果提前幾天過來她或許還有時間慢慢周旋,但原主這一病,那些蠢蠢欲動的人早就按捺不住了,根本不會讓她繼續拖延。
思慮良久,薛盈也只能對薛管家吩咐,「去請宮將軍,就說我有事要與他商議。」


宮嘯來得很快。
薛盈聽到彙報,不由精神一振,從床上坐了起來,「快請。」
然而薛管家離開之後卻沒有立刻將宮嘯請進來,而是先來了兩個低眉順目的婢女,手裡捧著衣服釵環等物,要替她更衣。
古代人的禮節真是太麻煩了,這要真是個重病的病人,但凡有人來看望就這麼折騰一次,估計死得更快。
心裡雖然嘀咕,但入鄉隨俗,她也不好表現得太過出格便同意了。
換完了衣服,她又讓人請宮嘯進來,薛管家和婢女還是不同意,又是要放帳子,又是要抬屏風。
薛盈這回沒有理會他們,直接拒絕道:「我和宮將軍馬上就是一家人了,何必拘泥那些禮數?」
幾人聞言面面相覷,但最後還是退下了。
原主之前見到宮嘯時的反應太明顯了,顯然就是無法接受的意思,所以她醒來這麼長時間沒有人提過婚事,都以為她必然是要退掉的。
先前薛盈讓人請宮嘯過來,還有人在心裡感歎她糊塗,那些想獨攬薛家產業的人都已經逼到病床前來了,她心裡卻只想著退婚的事。
但原主昏睡不醒的這一天多裡,她這個院子裡人心浮動,個個都在找下個去處,對她這位主子自然也不怎麼上心便也沒人勸她,如今聽她話裡的意思,竟是還要繼續結這一門親事,自是吃驚不已。
就像原主之前想的那樣,雖然武將的地位比文官低很多,常常受人鄙夷,可是對平民百姓而言手裡有兵就是一重有力的保障,一旦薛盈和宮嘯成親,薛家旁人就要有所顧忌了,他們急著將這個消息傳出去,於是不再攔阻。
不到一刻後,薛盈就見到了宮嘯。
讓她有些驚訝的是,這一回他臉上戴了一個金屬面具,遮去了大半張臉,沒有讓半點傷口露出來,但面具本身烏沉沉的,又是另外一種嚇人。
薛盈仔細打量那面具便皺起眉,毫不猶豫地道:「將軍快摘了那面具!」
她雖然不知道這個面具是哪裡來的,但是怎麼看都不像是金銀做的,那就只有銅鐵了。這兩樣都是會生鏽的,而且以這個時代的冶煉技術,也很難將礦石裡的雜質徹底除去。
在原主的記憶中,宮嘯臉上的傷根本沒有好,傷口外露、猙獰可怕,還有些發炎紅腫的徵兆,再戴這樣的面具,情況只會越發惡化。
宮嘯聞言微微一愣,不由抬眼看去。
薛盈穿著淺粉色的衣衫,無力地靠坐在床頭,滿面病容卻更顯得她嬌怯婀娜,宮嘯只一掃就不敢再看,移開視線盯著旁邊掛帳子的玉鉤,抬手覆上面具,有些遲疑地道:「我臉上的傷處有些猙獰,怕嚇著小姐,還是戴著面具的好。」
對於這門親事宮嘯並不十分期待,卻也沒有多少排斥,他已經這個年紀,總要娶妻生子,家裡挑挑揀揀定下的這門親事並不算差,但上次原主看到他臉上的傷口之後便直接暈倒還是讓他有些尷尬。
不過回去之後他反覆思量,又覺得她這樣的反應也是人之常情,而這也讓他開始反思,他究竟應不應該成親?不說戰場上刀箭無眼,不知什麼時候就回不來了,只單說邊疆的生活艱苦,恐怕就不是這位嬌女能忍受的,可如果讓她繼續住在雲州,這親成與不成又有什麼分別?
所以他雖然已經猜到了薛盈今日要退親,但還是來了。
薛盈不知道他心中千迴百轉,搖頭道:「將軍若是只為不嚇著我,還是摘了吧。我聽人說,鐵鏽之類的東西更容易使傷口惡化,若真有個萬一那就是我的罪過了。」
「原來如此,我竟不知。」宮嘯不知道也就罷了,一知道這面具確實就戴不住了,他猶豫了一下,轉過身背對著薛盈,這才抬手取下面具,口中道:「薛小姐,失禮了。」
很有禮貌嘛,薛盈忍不住想。
說實話,如果她是宮嘯,被人這麼明晃晃地嫌棄,恐怕早就氣死了,絕不可能這麼心平氣和地跟她說話。
原本對於要不要繼續維繫這門婚約,薛盈是有些猶豫的。她很清楚,即便是在現代,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也幾乎不可能,更何況是在這個對女性壓迫十分深重的古代,就不要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期望了。
但也正因如此,她不可能像在現代那樣,三十多歲還不結婚,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到事業上。
既然肯定要結婚,薛盈當然更傾向於找一個自己能夠完全掌握控制的對象,這樣婚後她的自由度將大大提升。
若非為了自己的自由,她根本不需要接手原主所面對的這些爛攤子——她想要脫身是很簡單的,只要將權力拱手相讓就可以了。但她一個弱女子,離開薛家之後該如何存身,將是一個最大的問題。
就像原主不甘心做個傀儡,想要趁機掌控權力一樣,薛盈也可以借助當下的處境,為自己謀取一份事業,免去將來被困在內宅相夫教子的命運。
所以原本薛盈是想跟宮嘯合作,用利益將兩個人乃至兩個家族綁在一起,如此即便不聯姻,她也可以擁有一份助力。
不過現在見到宮嘯本人,薛盈覺得,倒也不是不能考慮結婚。
不管是戴著面具來見她,還是在摘面具的時候背過身去,都說明宮嘯在考慮她的感受,或許這只是他的個人修養使然,但薛盈還是因此對他抱有好感。
她之前的考慮固然很周詳,但是歷史的教訓告訴她,鳳凰男這種生物,並不是那麼容易控制的,很有可能會被反噬;反倒是各方面條件比較匹配的對象,不需要謀劃她手裡的那點東西,更容易建立起一段長久而平穩的關係。
當然了……薛盈的視線不著痕跡地從宮嘯的腰背掃過,主要還是因為面前這位男性的條件確實不錯。
從原主的記憶來看,這個陌生的大梁朝,跟中國古代沒什麼分別,重文輕武、以病弱為美,崇尚的是瘦如青竹、挺拔如松、秀美如玉的長相,至於敷粉簪花,也都只是尋常。
但相較於那樣的文弱書生,上一世獨掌大權、行事果決,閒暇的時候喜歡戶外活動,對於冒險懷抱夢想的薛盈,更欣賞宮嘯這種強健之美。
這是實實在在從戰場上鍛煉出來的身材,猿臂蜂腰長腿,每一處都充滿了力量感,就連宮嘯臉上的那道傷,或許在別人看來是非常嚇人的,看多了夜裡會作噩夢,但也不是不能治療啊,就算留下疤痕,薛盈也覺得它會增添對方身上的硬漢氣質,幾乎是滿足她的喜好。
既然如此,試試又何妨?
反正她只要捏著薛家的生意站穩了腳跟,就算最後發現宮嘯不合適,也可以再選擇分開,她可沒有古代女性從一而終的思想。
這樣想著,薛盈便開口問:「宮將軍,不知您對我們的婚事有什麼想法?」
宮嘯又是一愣,但他很快反應過來,覺得或許是姑娘家面皮薄,不好意思提退婚的話,想讓他來說,於是沉聲道:「我現在這個樣子不敢耽誤薛姑娘的青春,不如婚事就此作罷,妳也好再覓良緣。」
薛盈也很吃驚,宮嘯能猜到原主想退婚並不奇怪,可是他居然這麼體貼,主動開了這個口,就很令人意外了。
這讓她更覺得他是個合適的人選。
她苦笑一聲,「我們薛家的事想來將軍已經知道了,您覺得眼下這樣的情形,我真的還有機會再覓良緣嗎?」
宮嘯沉默,這世上總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如果他和薛盈的婚事作罷,她以後再找,多半只會是條件比他更糟糕的。
如果是平時那也沒什麼關係,即便家世差一些,但至少是個齊全人,更不用擔心對方的生死。可現在薛家正處於風雨飄搖之中,有的是人等著踩上一腳、咬上一口,她確實……未必有機會了。
這時宮嘯終於有點兒反應過來,他覺得不可思議但還是忍不住問:「那……薛姑娘的意思呢?」
「如果宮將軍願意,婚約可以繼續。」薛盈立刻道。
「……姑娘三思。」宮嘯深吸了一口氣,反過來開口勸她,「我雖然有個官職在身,但都是戰場上拿命拚來的,不知道哪一日就……就算不提這個,折州地處偏遠、條件艱苦,恐怕也遠非姑娘可以承受,更何況我這張臉,姑娘以後朝夕相對只怕難以接受。」
他頓了頓又說:「若姑娘只是擔憂薛家的事,我可以幫妳……無須婚約。」
「將軍人品貴重,薛盈感激不盡。」聽完他這一番話,薛盈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選擇,「若將軍說的這些我都不在意,您是否就會同意?」
「妳不在意?」宮嘯不信。
「將軍若是不信,可以回過頭來。」薛盈說。
宮嘯沉默了一會兒,果真慢慢轉過身來。
他的動作很慢,似乎隨時準備好了等薛盈一反悔就立刻停下來,但她始終沒有開口,於是他那張夜叉羅剎般的臉終究是出現在了她眼前。
第二章 婚事落定
說實話,這張臉確實是有點嚇人的。
宮嘯臉上的傷口很長,從左邊的額角到眉骨、鼻梁以及右邊的顴骨,這道疤痕過於醒目,直接占據了一整張臉,導致原本立體的五官都不太明顯了。
尤其現在傷口才剛剛開始結痂,紫紅色的痂殼混合著血肉,像是一條寄生怪物匍匐在他的臉上,邊緣處發炎紅腫、細看還隱隱有化膿的跡象,讓傷口的猙獰程度增加了何止十倍?難怪原主直接被嚇暈,甚至驚悸而死。
好在薛盈也算是見多識廣,網路時代什麼奇怪的東西都看過,宮嘯這個傷當成特效妝來看很快也就平復心情了。
然而宮嘯十分敏銳,即使是一瞬的遲疑他也看出來了,又迅速回過身去。
他並沒有因此覺得薛盈有什麼問題,這張臉有時候自己在模糊的銅鏡中看見都會嚇一跳,而且自從他回來之後,家中那群人更是只在第一日時露面,後來都躲得遠遠的。
至親之人都是如此,何況是她?薛盈開口要求他回頭,已經表明了她的態度和誠意,只是強裝出來的不在意又能堅持多久呢?
這樣想著,宮嘯聽見身後的人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歎息。
不知怎的,之前薛盈當著他的面直接暈倒,宮嘯都沒有放在心上,聽見這一聲歎心中卻莫名揪緊了。
也許……是因為終究還抱著期望,期望這世上有一個人,能真的不在意這傷口,不因它而畏懼、疏遠他。
然後他聽見薛盈問:「宮將軍,您這傷是誰治的?」
宮嘯一怔,沒想到她會突然這樣問,遲疑了片刻,才答道:「是軍醫。」
「怎麼治的?」薛盈又問。
宮嘯大致說了一下。
在這個時代,好大夫基本被皇室和權貴搜羅去了,偶有幾個在民間的也基本都是在搜集病例、鑽研藥方,不會跑到軍隊裡去,所以軍醫雖然名為醫,但多半都只懂得一點皮毛。
而這時的外科手術約等於無,所謂的治療也只是在傷處抹點止血的藥,包紮一下,之後就聽天由命了——其實一般來講,為了止血和減少感染,還會用燒紅的烙鐵在傷口燒一下,但因為宮嘯傷在臉上,雖然已經註定要毀容,但用了烙鐵肯定會更糟糕,這一步就被省下了。
薛盈聽得倒抽一口冷氣。雖然早就猜測這個時代醫療水準低落,但她沒有想到,這麼嚴重的傷口也只能依靠身體的自癒能力來恢復,根本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
她暫時也顧不上什麼婚約不婚約了,有些著急地問:「沒請別的大夫來看?」
「傷口已經開始結痂了,別的大夫來看也是一樣的。」宮嘯說。
薛盈皺眉,只能直說了,「這麼大的傷口,怎麼能任由它亂長?難道大夫不能將傷口縫合起來幫助恢復嗎?」
「將……傷口縫合起來?」宮嘯大吃一驚,甚至忘記要背對著薛盈了,他倏地轉過身詫異問:「這怎麼可能?這是人的皮肉,豈能像布料那般縫合?」
「為什麼不能?」薛盈直視著他反問。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到,這一次宮嘯沒有避開。
他順著薛盈的話想下去,突然發現確實不是不能,作為一個將軍,殺人的行家,他很清楚人皮的韌性比大多數布料要好得多,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縫合?讓傷口就這樣翻著亂長,和縫合之後順著固定的方向長到一起,只要想想就知道,雖然一樣是留疤,後者必然會好看得多。
不過這麼一想,他倒是明白為什麼軍醫們不去縫合了——大多數人的傷口都是在身上,難不難看影響不大,縫合這種精細活兒費時費力,只為了「好看」,顯然是不值得的。
可是他不一樣,他的傷是在臉上,但凡有辦法能稍微改善一下,宮嘯都願意去嘗試。
他不由抬手在傷口上摸了摸,不太確定地問:「我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了,現在縫合應該也晚了吧?」
確實有點晚了,但是薛盈端詳了一下他臉上的傷處,忍不住搖頭,「你這傷口還沒有完全癒合,好幾處看起來像是化膿了,恐怕要重新清理,將膿水擠出來,除去腐肉。若能趁此機會縫合,怎麼也比現在這樣好。」
宮嘯明知道她並不懂醫術,可聽著這篤定的語氣,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相信,而且聊了這麼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薛盈一直在打量他的傷口!
傷口這麼醜,但她看了許久,面上並未露出一絲一毫的嫌棄、厭惡之色——這個念頭一在腦海裡出現,宮嘯頓時感覺傷口處似乎傳來了密密麻麻的癢意,讓他一時有些難耐。
但這也讓他冷靜了一些,不著痕跡地側過身避開對方的視線,這才沉聲道:「我回去就找大夫問問。」
「那……婚還退嗎?」也許是因為剛才的對話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薛盈沒怎麼思考就對他開了個玩笑。
宮嘯聞言,不由微微一頓。
其實見面的第一眼,他就覺得兩人不太合適。薛小姐十分美貌,身體又頗為柔弱,是在綺羅中嬌養長大的姑娘,身上一件衣服、一樣首飾的價格,就抵得上他的月俸了,嫁給他這樣粗人,本就是委屈了她。
經過剛才那番話之後,他對薛盈更加傾慕,也覺得兩人更加不匹配了。
以她的容貌、品性,如果不是處在困厄之中,該能尋到一門更好的親事。對方必定樣貌無缺、性情溫厚,可以與她品詩論花、下棋彈琴……那才是她應該過的日子。
可是他也無比清晰地知道,如果拒絕了她,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遇到這樣一個姑娘了。
沉默或許也是一種回答,意識到他對自己應該並不排斥,薛盈才開口道:「將軍方才說自己有種種不足,希望我能另覓良緣,卻不知我也有種種難處。」
「薛家的事,我可以助妳。」這一次,宮嘯說得毫不猶豫,「薛家的商隊被山匪所劫,我身為朝廷命官本就不能坐視不理。這裡雖然不是折州,但要剿滅那一夥山匪也並不難,待我回去設法很快就有消息。至於別的事,姑娘但有差遣,宮嘯也必當盡心竭力。」
「名不正則言不順,這個道理宮將軍應該明白。」薛盈搖頭,「如今我們有婚約在身,您站在我這邊幫助我自然合情合理;若是婚約取消,您依舊這樣幫我,別人會信我們毫無關係嗎?」
宮嘯微微皺眉。
她又說:「再說,我說的難處,並不是這些。」
聽到這句話,宮嘯不由轉過頭來看著她。
薛盈說:「我弟弟薛儉今年才三歲,在他長大之前,我都必須要撐起薛家。宮將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這些年妳將面對許多的刁難和困境。」宮嘯說。他雖然不懂經商,可是人類在面對利益的時候表現都差不多,薛家偌大的家業放在這裡,裡裡外外有多少人在覬覦?這些都是她必須要面對的。
薛盈聞言表情更加柔和了,看著他微笑道:「不,這意味著……我就算成親了,也依舊會在外面拋頭露面。」
宮嘯畢竟是個男子,即便已經很為薛盈著想也想不到這上面去,此刻聽她提起才恍然大悟。
只有小門小戶,為了維持生計才需要女人也在外面勞碌。高門大戶之中,有幾家能接受嫁進來的媳婦成天拋頭露面,為娘家的事情奔忙?何況做的還是經商這種許多世家大族看不上的事,他們只會覺得她俗不可耐。
他希望她能找到更好的姻緣,可是對方的條件越好,就越是不能在這方面縱容她。
但是他可以!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是燎原的野火,一發不可收拾。
他跟家族的關係非常糟糕平時幾乎沒有什麼往來,如果薛盈嫁給他,不需要應酬大家族裡那些亂七八糟的人際關係,那些人也管不到她的頭上來。而他自己要練兵、要出征,本來就不可能時時待在家裡,薛盈正好可以去忙娘家的生意。
如此想著,宮嘯眼中的光漸漸亮了起來。
薛盈就在這時加上了最後一根稻草,「何況有一件事,是除了宮將軍之外,其他人都不可能做到的。」
「什麼事?」宮嘯立刻追問。
薛盈靠坐在床頭,原主是真的病倒了,她的身體也是真的虛弱,說了這麼半天的話,已經感覺精力不濟,甚至身體在一陣陣地出冷汗,臉上的血色也褪了一些。
這讓她顯得更加柔弱,像是一朵風中的花,楚楚動人,然而她說話的語氣卻是沉靜的、理所當然的,似乎絲毫不覺得自己所說的話有什麼驚世駭俗之處。
「我的聘禮之中,別的都可以沒有,但一定要有一份折州榷場的憑證。」她說。
宮嘯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銳利了起來,他緊盯著薛盈心頭大為震動。
薛盈能說出這句話,實在大大地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雖然他認為薛盈是個各方面都沒有瑕疵的好妻子人選,但依舊只是將她看作普通的閨閣女子,頂多是膽量與見識比旁人更出色一些,考慮到她如今失了怙恃,只能自己支撐門戶,便也不太令人意外。
之前薛盈說要繼續掌管薛家的生意,這已經算是很出格的行為,不過他完全能夠理解,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權勢必須要掌握在自己手裡才是有意義的。
但他還是預設薛盈會需要自己的幫助,各個方面都是如此。
卻不料薛盈的眼界和野心要比他所想的寬廣得多,眼前的危機尚未解決,她就已經開始考慮起未來的事了,而她的目的竟然是榷場。
所謂榷場是朝廷在邊境設置,與草原上的少數民族進行通商貿易的場地,這是本朝才有的政策,建立起來也不過三年時間,就連那些豪商巨賈大多尚在謹慎觀望之中,並不急著入場,但是負責掌管榷場的宮嘯非常清楚這其中攪動著的巨大利益。
歷朝歷代,中原王朝跟草原異族的關係都很微妙。
這是由於草原的環境所決定的,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自然就不像是農耕民族那樣安穩,一旦出現天災,草原上出產不足,為了活命就只能入侵中原,劫掠物資人口,但是草原地廣人稀,就算全民皆兵,也很難敵得過中原王朝的大軍,所以他們都是搶一把就跑,仗著騎兵之利來去如風,令人頭疼。
他們的生命力就像是雜草般頑強,朝廷就算出兵擊潰了草原大軍,他們也可以逃到更深遠的地方去,等到休養生息之後再捲土重來。
打起來費時費力,又不能斬草除根並不划算,所以中原朝廷對於草原異族的態度,都是一手拉一手打——先在邊境陳以重兵,然後再從草原內部進行分化,拉攏一批親善的,打壓那些仇視中原的。
如此,邊境雖然年年都不太平,但都是局部的小衝突,很難爆發大的戰爭。
不過安寧永遠都是短暫的,兩個種族的人強行融合在一起,總會爆發大大小小的衝突,再加上官員殘暴、稅收太重之類的導火線,這些依附的部族隨時都有可能反叛,最近的一次戰事是在八年前。
戰爭是殘忍的人禍,但是對一部分人而言卻是千載難逢的機遇,宮嘯就是後者。
八年前,才剛滿十四歲的他從家裡逃出來,仗著身材高大,順利混進了邊境軍隊之中。
當時正值幾個部落聯合反叛,密謀奪取折州城,宮嘯便在這次戰役之中嶄露頭角,成為正八品宣節校尉,名字上達天聽,從此開啟了自己的青雲之路。
等這場持續了四五年的戰爭徹底結束時,宮嘯已經是一位獨當一面的年輕將軍,大軍凱旋之日皇帝親自召見他,稱讚他「有冠軍侯之勇」,寵信非常。
可惜這樣一個人卻是一匹孤狼,不但拒絕了所有的示好和拉攏,就連對自己的家族長輩也沒有任何敬意。
這種桀驁不馴的人才當然很不受歡迎,於是不到半年時間,他就從京城被趕回了折州,結果剛到折州,他就上了一道奏摺,請求朝廷在此開設榷場,負責與草原各族交易事宜。
而皇宮裡的帝王,則是迫不及待地給出了許可的旨意。
眾人這才明白他始終是皇帝的心腹,就連被趕回折州恐怕也在計畫之內,但是這時候他們再想插手折州和榷場的事卻已經沒有機會了。
所以雖然經過了三年的嘗試,朝中人人都知道這其中隱藏著巨大的利益,可是榷場卻始終被牢牢掌控在折州軍手中,沒有給任何人染指的機會。
不過朝堂上的事,民間知道得不多,對於榷場這樣的新東西很多人都持保留態度,所以聽到薛盈指名說聘禮之中要有一張榷場的憑證,宮嘯心裡怎麼可能不受到震動?
雖然這樣說起來好像薛盈的目的不純,選擇跟他訂婚就是為了要這張憑證、只是想利用他,但宮嘯並不會因此就覺得生氣。
在他看來,在兩人連面都沒見過的情況下,薛盈從實際情況出發,選擇對自己更有利的婚姻對象是理所當然的事。
而她能夠看中榷場,既是對他這個倡議者和管理者的肯定,又證明了她確實擁有遠超這世上大多數人的見識。
無論哪一種,都讓宮嘯心情激蕩,十分快活。
他定了定神,勉強收斂起外露的情緒問薛盈,「妳看好榷場?」
「不單是我看好,我父親也十分看好,他老人家一直想找機會到榷場去看看,可惜……」
雖然榷場不被一部分人看好,但畢竟是官方設立的交易場所,像薛家這樣的商戶,生意做得不算小,卻連入場的機會都沒有。
薛長靖這次去京城,除了做生意之外,也是想找找門路,蹭別人的關係進入榷場。
宮嘯聽說連岳父大人也看好榷場,對這個要求更是沒有不答應的。反正憑證發放的權力就掌握在他手中,之所以要對外限制,也只是待價而沽,如今給薛盈一張並不會影響大局。
連聘禮都談好了也就意味著兩人的婚約會繼續,意識到這一點,兩人頓時都有些不自在,房間裡的氣氛似乎也變得黏稠起來,一種奇異的氛圍在其中浮動,拉扯著兩人的情緒。
這沉默令人心慌,於是沒一會兒,宮嘯就站不住了,匆匆開口告辭。
他本來還想跟薛盈談一談眼下的這些困境該怎麼應對,但是聽薛盈提起榷場,宮嘯就改主意了。
她既然已經為薛家的未來做好了打算,眼下這些事自然更難不倒她,無須他來幫忙了。


其實,有了榷場的入場憑證,薛盈也就不需要再做什麼。
所以第二日不等薛長淞等人上門逼宮,她就主動將薛家各房能說得上話的人都召集了起來,說要正式選出家主,定下薛家接下來幾年內的發展策略。
這話其實只表達一個意思,要當上家主當然要給在座所有人畫個大餅,讓大家相信讓他來當家主自己能夠得到更多的好處。
選家主這件事情拖了一個多月,始終遮遮掩掩,誰都不願意第一個提出來,現在由薛盈來開口倒是頗為合適,但凡是有點兒心思的人都做好了相應的準備,只待在聚會上一舉驚豔眾人,成為眾望所歸的家族掌權人。
不過在薛盈看來,即使是「精心準備」,他們所謂的發展策略也約等於無,基本上都是一些守成的方案,頂多是在利益分配上做一些花樣,拿出更多來進行分配。
等所有人都發表完自己的想法之後,眾人的視線便又落在了薛盈身上。
她雖然還年輕,但處在這個位置上就註定萬眾矚目,縱使並不指望她能說出什麼來,可基於對薛長靖的敬意,大家還是願意聽她說幾句話,讓權力平穩交接。
只是當薛盈站出來之後,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她的不同。
就在幾天前,薛盈跟眾人一起議事的時候還顯得緊張不安,時常閉口不言,生怕自己哪一句話惹了笑話,那種緊繃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其實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
但是此刻她看上去鎮定而從容,絲毫不見往日的怯意,彷彿脫胎換骨一般。
有幾個原本支持薛長靖的人忍不住恍惚了一下,感覺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她父親的影子,一時不免唏噓起來。
「我們薛家剛剛遭受了巨大的損失,如今急需恢復各方面的元氣。」薛盈環視了一圈之後開口,「方才諸位叔伯所說的其實大同小異,無非是重新打通商路,再次派遣商隊,可是既然之前出了事就難保之後會不會出現問題,這條路固然要走卻不能把希望全放在這上面。」
這句話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其實這些大家心知肚明,只不過都不約而同地忽略了它,因為除此之外他們根本沒有選擇。
薛長淞冷哼一聲,揚聲道:「不能把希望都放在這上面,那妳倒是說說還能做什麼?」
薛盈笑了,「我知道我年紀輕,不管說什麼大家恐怕都不放心,不過我現在也不是一個人,昨日我與宮將軍談過,他答應聘禮之中將會添上一份榷場的入場憑證!」
聽到「榷場」兩字,眾人頓時躁動起來,因為薛長靖有過這個打算,而他在薛家的威望無人能及,所以沒人覺得這東西不好,聽說宮嘯竟肯拿出來做聘禮一時都被震懾住了。
良久,不知是誰第一個開口,「果然不愧是長靖的女兒,都說虎父無犬女,這家主之位,我看捨妳其誰?」
「對對對,我們都願意推舉大姑娘做家主。」其他人紛紛附和。
這些人本來也沒有多大的野心,對從前的生活非常滿意,很樂意上面有人頂著,自己繼續拿著分紅享福,只是薛長靖沒了才起了別的心思,但薛盈若能繼承父志又是另一回事了。
如今宮嘯願意支持薛盈,不僅商路安全有保障,又能拿到榷場憑證,還有什麼好說?
「先別急著高興。」薛長淞卻在這時站了起來,四面看了一遍,這才揚聲問薛盈,「宮將軍肯給咱們家榷場的入場憑證,自然是好事。我倒是要問大姑娘一句,妳又要用什麼做嫁妝才配得上這份聘禮?」
此言一出,周圍頓時響起了眾人的議論聲。
宮嘯對薛盈的幫助既是她的優勢,也是劣勢所在。
她是女子,不要說是在這個時代,就算是未來,也還有很多人覺得女孩子是給別人家養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所以一旦由她來掌管薛家就不免讓人擔心她出嫁之後會把薛家的生意變成宮家的。
特別是宮嘯肯把榷場憑證拿出來,在其他人看來確實是下了血本,按理說現在是薛家求著他宮嘯,他這麼不遺餘力自然是所圖甚大。
眾人之前只想著好處,此刻被薛長淞一提醒便跟著擔憂起來。
他們雖然不打算爭權奪勢,卻也知道只有薛家好自己才能好,若是薛家的生意變成宮家的,他們還能拿到多少好處就難說了。
但因為薛盈之前的表現不錯,所以這會兒他們也沒有急著質疑,而是都將視線投向薛盈等她說話。
薛盈卻是從容笑道:「二叔的擔憂倒也不是沒有道理,不過你卻忘了最重要的一點。」她將視線轉向其他人,「雲州人人都知道,宮將軍與家族關係不睦,幾乎要鬧到決裂的地步,若是我跟他成婚,他到底是宮家人還是薛家人,還不好說呢。」
聽她這麼一說,有人眼睛立時一亮。
宮嘯跟家族的關係很糟糕,這是連皇帝都知道的事,必然不可能有假,可是一個人不可能脫離宗族生存,宮嘯也不可能永遠都是一匹孤狼。若是薛家此刻支持他,把他拉攏過來,那麼他雖然姓宮,但作為薛家的女婿,跟薛家人卻也沒什麼兩樣了。
想到由此而帶來的好處,在場所有人,包括薛長淞在內,誰不心熱?
這年頭生意也不是那麼好做的,薛家從前每年都要把盈利的一大半送出去給各路豪強,才換來這麼多年的太平安穩,如果宮嘯站在薛家這一邊,這些錢以後都能省下來了。
這下所有人看向薛盈的視線都不一樣了。
一個合格的家主未必要有多大的能力,但是眼光一定要好,這樣才能在關鍵時刻帶領家族走上正確的道路,而薛盈在這短短兩句話之中展露出來的野心和遠見,已經足夠說服很多人了。
她是薛長靖的女兒,要不是性別不對,本來就是最合適的人選,且薛長靖又不是沒有兒子,薛盈算是在幫弟弟照管家業,也算師出有名。
只有薛長淞依舊不甘心,一計不成,就又另生一計,「大姑娘話雖然說得漂亮,但妳畢竟年輕沒經歷過事,何況這眼看著妳就要成親了,到時候相夫教子,哪還有時間管生意上的事?不如把那些瑣碎的事情都分出來,讓大夥兒幫忙分憂。」
拿不到管家大權,占幾個有油水的差事也不錯。
其他人一聽他這麼說也都跟著起了心思,覺得反正薛盈年輕面嫩,就算撈點油水,她知道了也不能拿他們這些長輩怎麼樣。
巧了,薛盈也是這麼想的。
她笑著站起來道:「二叔這樣為我著想,侄女實在是感激不盡。只是諸位都是長輩,我怎麼好意思使喚你們做事?」
這是拒絕的意思了,眾人的臉色頓時都有些不好看。
但薛盈說到這裡,話鋒卻突然一轉,笑吟吟道:「不過獨木難支,我也確實需要幫手。我是年輕人,也更習慣跟年輕人打交道,諸位長輩家裡有年紀差不多的孩子,願意送到我這裡來的,我就帶著他們一起做事,這樣如何?」
眾人立刻回嗔作喜,紛紛笑著應下。
事情交給他們和交給他們的孩子,有什麼分別?而且他們這個年紀,再要奮發向上確實也很難,還是把事情交給孩子們,自己在一邊看著就好。
於是大家都很滿意,薛盈也很滿意。
父母和孩子的關係從古至今都是個十分值得研究的課題。
在做父母的人看來,自己在面對孩子時天然擁有權威,可是孩子其實並沒有他們想的那麼聽話,特別是一旦家裡的話語權轉移,養家糊口的人變成孩子而非父母,家庭地位自然而然就會發生變化了。
到時候,局勢會不會跟這些人想的一樣還未可知。
第三章 膽大縫傷口
宮嘯此刻,正在跟軍醫商量傷口縫合的事。
按照薛盈的說法,縫合不但更加美觀也能夠促進傷口的癒合,既然如此就不光是宮嘯自己一個人的事,也關係著軍營中千千萬萬士兵的性命。
這世上再沒有哪個地方的人,受外傷的可能比軍營更高了。
軍醫的醫術雖然很一般,但勝在勤勉認真,而且待在軍營多年,治療外傷的經驗豐富,而且思想也並不頑固,聽宮嘯說明便覺得這個方法確實有效。
因為沒有實踐過,所以他們暫時還沒有考慮感染的問題。現在更大的問題是,縫合也是需要技巧的。
軍營裡都是男子,許多人也被迫學會了縫補衣服,但要說技術那是不存在的,反正布料就算被縫得歪七扭八也不影響穿著,況且大家都一樣,也不存在誰笑話誰,反倒要是誰縫得特別好,針腳細密,可能反而會被人嘲笑,畢竟針線是女人的活計。
軍醫看看自己身上衣服的針腳,再看看宮嘯的臉,實在無法下定決心自己上手。
縫在自己的衣服上沒人關注,也不會說什麼,可是在將軍臉上動針線,那就是人人都能看到的了,要是太醜,不說將軍,就是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見人。
幸好這是在雲州,不是折州那個荒僻偏遠之地,要找個手藝好的匠人應該不難。


這天下午,薛盈正在整治主宅這邊的僕人們,就收到了宮嘯的信向她求助。
「要一個縫紉手藝好的匠人?」薛盈一看這信,忍不住笑了起來。
下面被訓得狗血淋頭的薛管家見狀,悄悄舒了一口氣,然後主動開口,給薛盈推薦了自家針線活做得不錯的繡工。
他倒也是個心思靈活的,知道宮嘯要的人,將來說不定要帶到軍營裡去,所以推薦的全都是男性——針線是女人的活計,這是上層的男性帶著輕視的想法,可是對有些人來說,縫紉也不過是糊口的一門技藝,並不是沒有男人學。
薛盈掃了他一眼,臉上看不出喜怒,淡淡道:「那你就去把人叫來吧。」
薛管家答應了一聲連忙去了。
從院子裡出來,他才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回頭看著院門,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
大姑娘今日的氣勢,著實有些嚇人,也不知道她之前為何要隱藏,若是早知道她有這般能耐,他又怎麼會生出別的心思?
他之所以被薛長靖重用,從來不是因為忠誠,而是因為能力出眾。
原主接手家族生意一個月毫無建樹,下面還快亂成一鍋粥,眼看她根本扶不起來,薛管家自然要另謀出路,而他如此,下面的人自然有樣學樣,所以薛盈醒來的時候屋裡才會連個端茶的人都沒有。
現在薛盈展露出自己的手段,自然是人人自危,迫切地希望將功贖罪。
他們著急,薛盈自然就不急了,等薛管家挑好了人,她親自帶著這些人去了宮嘯家裡。
宮家在雲州城的主宅非常氣派,是個三進的大院子,帶跨院和花園環繞著宅子,周圍則是族人置辦的產業,以及各種宮家的附屬作坊和為宮家服務的僕人們的住處。
如此顯赫,幾乎將一條街巷全部占去,所以這裡就被人叫做宮家巷。
但宮嘯卻並不住在宮家巷,而是住在離得很遠的另一條街上,還是這次回來,因為已經定了親,打算在這邊成親,才臨時買的房子。
因為是臨時買的,所以也沒有經過修繕。好在他這次回來,除了擔憂他傷勢跟著來的軍醫之外就只帶了十來個親兵,大家都是糙漢,荒山野嶺照樣能睡,沒什麼講究。
倒是跟著薛盈一起過來的薛管家心思一動,覺得這或許是個可以表現的機會。
得知薛盈親自過來了,宮嘯連忙帶著人出來迎接。
今天他沒戴面具,是相信薛盈真的不怕他了,結果薛盈確實神色自如,但跟在她身後的人卻都嚇得瑟瑟發抖,尤其是那幾個匠人看起來估計連針都拿不穩了,再一聽要讓他們替傷口縫針,更是一個個拚命搖頭。
宮嘯見狀難掩失望。好在他已經這樣了,對傷口本來就沒報太多的期望,便想著索性讓軍醫直接動手算了,也省得麻煩。
然而這個念頭才在腦海裡一轉,他就聽見身邊傳來清亮的女聲——
「要不,我來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朝薛盈看了過來,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震驚,不如說是空白。
會震驚眾人,這就是薛盈一開始沒有主動提出的原因了。
她本來想著帶了好幾個人過來總有一個能湊合,誰知一個都沒有,還不如自己上。
在父母去世之前,薛盈也曾是個無憂無慮的大小姐,父母對她沒有太多要求,只要健康平安就好,偏偏她喜歡戶外活動,舉凡登山露營都有涉獵,後來更對野外探險產生興趣,夢想是去非洲看獅子,還有深入熱帶雨林考察。
這太危險了,父母自然不願意讓她去,但又不好明說,索性為她請了一堆老師,約好等她學完了所有課程就讓她出門,她信以為真,還真沉下心學了一陣子。
可這些課程終究沒有學完,這趟旅程也並未成行,因為在那之前,薛盈的父母就因為意外去世了,她倉促接掌家業,每日跟虎狼一般的親戚和股東周旋,迅速地從天真爛漫的少女成長為合格的管理者,少年時的夢想再也沒有提起過。
那時候學的東西肯定已經生疏了,但這不是沒有別人了嗎?讓這些手腳發抖的人去縫合,還不如她上。
薛盈雖然沒縫合過人體,但也用小白鼠小兔子之類的練過手,不敢說技術多好,至少縫個小傷口沒問題,還能保證針腳整齊。
宮嘯臉上的傷口看著可怕,但還沒到傷筋動骨,問題不大。
先反應過來的是宮嘯,他看著薛盈問:「薛小姐此話當真?」
「宮將軍敢讓我縫嗎?」薛盈笑著反問。
她覺得這種事換成誰都會有點疑慮,畢竟這個決定會影響到傷口恢復情況,但沒料到,宮嘯聞言卻毫不猶豫地點頭。
「薛小姐願意親自動手,宮嘯求之不得。」
縫合傷口本來就是薛盈提出來的,所以即使她只是個弱女子,宮嘯也更願意相信她,何況他還有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薛盈每一句話都說得很有自信,彷彿她親眼見過這樣的事,於是他認為與其讓別人慢慢摸索,倒不如直接由她動手。
薛盈微微訝異他的果斷,但對方既然答應了,她也沒理由反過來推托,笑著點頭。
不過就算只是個簡單的縫合手術,也是要做一些準備的,不可能拿起針線就上,再說她雖然對自己有信心,但是這具身體畢竟是陌生的,還是需要提前練習一番。
她將需要用到的器具和材料都寫下來,交給宮嘯去準備,「等東西齊備了,宮將軍讓人送個信給我便是。」
「好。」宮嘯伸手接過來卻沒有急著去看,而是將視線轉向薛盈帶來的人。
這件事畢竟有些驚世駭俗,在成功之前,最好不要有任何消息傳出去。他的人自然都是可信的,要防備的只有這幾個。
幾人被宮嘯冷颼颼的視線一掃,再次發起抖來,他們雖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還是直覺地感受到了危險,特別是薛管家,他心思靈透一點就通,已經猜到宮嘯在顧慮什麼了。
這戰場上搏出命來的煞星,若是決定把他們留下,哪裡有好果子吃?
然而宮嘯看了一會兒卻沒有貿然決定,而是轉頭看向薛盈沉聲道:「此事暫且不宜宣揚,薛小姐還需叮囑眾人莫要洩露消息。」
薛盈初為家主,正是需要立威的時候,若是由他來開口解決這些事,難免會讓人覺得她只能依靠自己。何況他也相信,薛盈應該有解決這種小麻煩的手段。
「請將軍放心。」薛盈笑著點頭應下,「那我這便告辭了。」


回去的一路上,薛管家等人都很沉默,個個忐忑擔憂著自己的命運。
薛盈也沒管,讓他們提心吊膽了一路,等回到家,進了自己的院子才把人召集起來。
她靠坐在椅子上,也沒有提這件事,而是對薛管家道:「我看家裡僕人雖然多卻都不怎麼得力,既然都不幹活,留著也沒有用,你回頭去選幾個能幹的留下,其他的就都打發了吧。」
「這……」薛管家頭皮發緊,小聲追問道:「不知如何打發?」
薛盈似笑非笑,「你去問問他們有沒有能去的地方,有就把人和身契一併送去。若是沒有,能贖身的就放出去,不能的就讓人牙子領走吧。」
薛管家擦了一把汗,腰彎得更低,「老奴這就去辦。」
薛盈這才將視線轉向那幾個匠人,安排起他們。
薛管家在其他人眼中還是很有威嚴的,可這樣一個人都在薛盈面前點頭哈腰,輕言細語,不敢有半點違逆,其他人自然更是唯唯諾諾。
加上身契捏在薛盈手上,他們提心吊膽等著最終的安排。
聽薛盈說只是要將他們從原來的位置上抽出來,另外成立一個小組,負責新的差事,只要管好自己的嘴巴,非但不會受罰還有好處,一個個都感激涕零地答應。
「那就下去吧。」薛盈擺了擺手,想了想又說:「對了,這段時間把膽子練一練,下次再有這樣的事,可別再給我丟人了。」
一句話把這些人又說得忐忑了起來,還有下次?什麼下次?這次是替宮將軍的臉縫針,下次又會是縫合什麼?
這麼一想,心裡便越發惴惴不安。
薛盈要的就是讓他們不安,因為她打算把這幾個人培養成專業的縫合助手,到時候讓宮嘯帶到軍營裡去。
刀箭無眼,一場仗打下來,士兵們多少都會受點外傷。小傷口包紮一下就行,大一些的傷口還是要縫合的。
既然已經決定要跟宮嘯成親,兩人的利益就被綁定在一起了,宮嘯的兵就是她的兵。對士兵們有好處的事,當然是儘快提上日程的好。

早上薛盈已經將府裡的僕人們都申斥了一頓,只是後來被宮嘯找去,就暫時沒有發落他們。這半下午,略微有點兒門路的人都已經在設法找出路,只剩下那些沒有門路的,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得團團轉,個個無心幹活,整個薛府一片亂象,只有幾個特別老實的還在勤勤懇懇地做事。
如此一來甚至都不需要薛管家去一一分辨,他將眾人召集起來,先將今天還在老實做事的人點出來,重新分派了一下差事,就讓他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
這群人心思簡單,也不愛看熱鬧,見不關自己的事,便真的回去幹活了。
薛管家再將那一夥已經找到退路的人點出來,先在一旁候著,然後才對剩下的人說:「如今家中新喪,許多來往宴請都沒了,用不上這許多人。大姑娘心慈,已經發下話來,你們若是有錢自贖自身的,這一回都能放出去。」
這話一出,下面頓時炸了鍋。
雖然薛家歷來都有放良的恩典,但那都是得用的管事們,主家恩典讓他們的孩子放良。這樣幾代之後,子孫就能作為平民參加科舉,不再受到出身限制了。
不過就算有機會出去,他們也不會斷了跟薛家的聯繫,否則幾代之後是興旺發達脫離出身,還是窮困潦倒不得不再次賣身,可說不定。
大家族基本都是這麼做的,所以除了本家之外,還會依附著家族形成一股勢力。大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有危機一起分擔,有好處大家沾光,不斷發展壯大才能形成一個根深蒂固的地方望族。
但薛家根柢淺,目前還看不出什麼來,或許還需要幾代不斷投資才能得到回報。
這些道理在場的僕人們並不懂,他們只知道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能夠恢復平民的身分,於是有一個人站出來,之後就源源不斷有人站出來了。
在薛家做事待遇不錯,主家管吃管住,他們的月錢到手都能存起來,贖身之後也能剩下一筆,就算城裡住不起,到鄉下買點田畝做個小地主也很不錯,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子孫後代計,不可能代代為奴為婢。
當然也有人並不想贖身出去,在薛家見識了那麼多的富貴,讓他們去過平頭百姓的日子是不可能的。
薛管家也不勸,這都是各人的選擇。
等贖身的人登記完名字,人牙子也來了,薛管家便將剩下的人都交割了,這些人此時才反應過來,紛紛大喊大叫起來,有人想繼續留在薛家,也有人願意自贖自身,可惜機會只有一次,薛管家根本不理會他們的喊話,人牙子見狀便直接把嘴堵了。
見此情景,還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結局的那群人只覺得膽顫心驚。
等得知薛管家會把他們連人帶身契送到他們找好的下家那邊,不要身契銀子,眾人頓時眼前一黑,恨不得直接暈死過去。
他們確實找好了下家,也談好了待遇,但那是帶著好處過去投奔,而不是被薛盈挑出來,直接把人送過去。這件事一經挑明,他們這些人就都沒有用了,未來的主家若不想跟薛盈撕破臉就不會留下他們,只會直接處理掉。
好在人數不多,下家又都住在附近,薛管家挨個把人送上門,也沒費太多時間。
這一番行事為整個薛家帶來的震動暫且不提,薛管家送完了人回到薛家,看著顯得空蕩了許多的院落,心思卻越發篤定起來。
薛家的天徹底變了……早知道會這樣,他何必費心費力去找下家?大姑娘雖然是女子,但完全是他想要追隨的家主,可惜現在已經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留下了。
他來到薛盈的院子,回稟了事情,果然薛盈聽完之後便問道:「別人都有了去處,不知薛管家是怎麼打算的?」
「姑娘,不,家主若是用得上,老奴願意留在薛家,為家主效力。」薛管家毫不猶豫地跪了下來。
薛盈從椅子上站起來,上前幾步親手把人扶了起來,笑盈盈地道:「薛管家是父親留給我的臂助,我自然也是想倚重你的,無須行此大禮。」
薛盈已經查過了,薛管家之前雖然也在找退路,卻沒在薛家找——薛家剩下的這些人,他一個都看不上,更不可能出賣薛長靖的女兒去搏自己的前程。
既然他還有底線,她也不介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接下來的幾天,在薛管家的幫助下,薛盈將家裡重新整理了一遍。之前打發了許多下人,薛盈不打算再買新的,她習慣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也不需要人伺候,只是事情太多、東西太多,需要幾個助手。
因為人員精簡,暫時用不到的院子就鎖了起來,東西也封存在庫房。
薛盈自己搬去了正院,又替弟弟妹妹換了院子,整個薛家頓時氣象一新,也算是徹底安定下來了。
除此之外,她讓薛管家找來了不少動物的腸子和皮,空閒時間都在練習縫合。
這一練倒是有一個意外之喜——原主的繡工頗為精湛,而這種手藝靠的是肌肉記憶,所以薛盈一拿起針就能運用自如,只是力氣稍有不足,很難穿透有韌性的皮子和腸子,她於是又多了鍛煉肌肉的目標。
等練得差不多了,她又先後在老鼠、兔子和羊身上練了一回,將整個手術流程都熟悉了,便等著宮嘯那邊準備好送信過來。
這日子也沒等太久,接到信之後,薛盈就跟宮嘯約好日子,當天早上就過去做準備。
宮嘯被請進手術房時,被房間裡的佈置嚇了一跳。
他買的這套宅子規模不大,只有兩進的院子,他和帶回來的親兵住得滿滿當當。因為薛盈說需要一個單獨的房間,他就將自己住的主屋西側朝南的房間劃給了她。
在薛盈折騰了一個上午之後,這個房間完完全全變了個樣子。
大部分的傢俱都被挪走了,只剩下正中間一張造型特別的床,兩側的架子上擺放著許多器械,屋子被徹底清潔過,彌漫著濃烈的酒味,雖然是白日裡,四面牆上卻點了不少蠟燭,照得整個房間亮堂堂的。
宮嘯腳步一頓,陡然生出了幾分緊張,不過是縫個傷口而已,在他的預想之中是薛盈拿上針線就能動手,怎麼還要折騰這麼多?
薛盈將房間裡擺放的器具都檢查了一遍。
雖然一個簡單的傷口縫合,弄得跟大手術一樣,特地準備一個房間,還弄了那麼多的器械和工具過來,看起來有些誇張,但薛盈覺得這是有必要的。
這或許不是這個時代的第一例外科手術,不過薛盈認為它還是有些特殊的,因為有她在勢必能將更多的現代醫學知識推廣到這裡,以後手術將會越來越多,小到這樣的傷口縫合,大到開膛破肚、斷手斷腳。
既然如此就必須要在一開始就將規範定下來——在醫學發展初期,死在手術臺上的病人,大部分並不是因為手術沒有成功,而是死於感染。
這時的人們對微生物還沒什麼研究,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推行消毒的概念。
確定一切都準備好了,她抬起頭就見宮嘯正站在門口一臉嚴肅地看著自己,她朝他安撫地笑了笑,指了指病床,「進來吧,在這裡躺下。」
她一開口,宮嘯莫名地更加緊張了。
他挪著步子走到床邊,身體僵硬地躺下來,見薛盈湊過來檢查傷口,連呼吸都屏住了。
但下一瞬門外又走進來一個人,那種讓宮嘯緊張的氣氛就消失了,他轉過頭看向站在手術床另一側的軍醫。
軍醫朝他點了點頭,一臉的激動和喜悅,「薛姑娘說讓我來做助手,親眼看看縫合究竟要怎麼縫。」他說著感歎起來,「誰能想到一個姑娘家膽子竟有這麼大,將軍真是好福氣……」
被宮嘯瞪了一眼,他才閉上嘴,又轉頭朝薛盈道:「薛姑娘,咱們什麼時候開始?」
「那麼,我開始了?」薛盈低頭去看宮嘯。
宮嘯點了點頭。
薛盈便端來了一碗藥讓他喝下。
宮嘯坐起來伸手接過,問:「這是什麼?」
「是麻沸散。」
宮嘯是聽說過這種藥的,但他些疑慮,抬頭問薛盈,「可以不喝嗎?」
「會很疼。」薛盈說。
宮嘯揚眉,「我不怕疼。關公刮骨療傷,我這不過是縫一個小小的傷口而已。」
「不行!」薛盈虎著臉,「將軍往後少看點話本吧。人在疼痛的時候,身體自己會有反應,你或許可以忍耐疼痛,但肌肉緊繃我就沒法下針了。」
用針穿透皮肉已經很難了,她才不會增加難度。
宮嘯只好將碗中藥物一飲而盡。
他不想喝藥,其實是不願意失去意識,想親眼看一看手術的過程,但很快的他發現即使服下了湯藥,他也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只不過陷入了一種比較遲緩的狀態之中,身體感受也變得麻木。
他依舊睜著眼睛,眼看薛盈拿起一柄鋒利的小刀,朝他俯下身來,距離太近了,他幾乎可以嗅到對方身上若有似無的淺淡香氣,看清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
她口鼻被白色的布片蓋住,掛在耳朵上,遮去了大半的五官,但露出來的皮膚很白,幾乎跟布片同色,毛孔幾近於無,顯出一種類似玉一般的質感,明亮的光線映在她臉上,讓她整個人似乎都泛著一層淡淡的光暈。
非禮勿視……宮嘯不敢細看,想移開視線,但他此刻反應遲緩,雖然有這個念頭,視線卻依舊長久地停留在薛盈臉上。
好在她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而是手起刀落,十分乾脆地重新撕裂了宮嘯臉上的傷口,去除膿血、腐肉和一些不規則的肉芽,止血之後便拿起彎曲的手術針開始縫合。
那是一雙繡花的手,指節纖細柔若無骨,然而此刻縫的是皮肉,她的手卻依舊很穩。
宮嘯看不見她的動作,只能看到她那雙沉靜的眼睛。
這樣的眼神他在很多人的臉上看到過,可那些都是戰場上拚殺的將士,因為清楚自己做的是搏命的事,只能勝不能敗、只能進不能退才會有這樣的眼神。
薛盈又是為了什麼呢?一個深閨之中長大的女孩究竟經歷了什麼,才會變成現在的模樣?
薛盈一邊動手,一邊小聲跟軍醫交流著什麼。
宮嘯聽不清,只覺得她的聲音是那樣的悅耳動聽,讓他短暫地進入了一種十分玄妙的境界之中,意識漸漸渙散開來,幾乎完全失去了對周圍的感知。
等他再回過神來時,一切早已結束。
臉上的傷口重新被包紮好,軍醫在一旁來回踱步,臉上的興奮非但沒有消失,甚至變得更加明顯了,他回憶著薛盈縫合的過程,琢磨著薛盈講的那些知識,越想越覺得玄妙非常。
轉身時注意到宮嘯醒了,他連忙撲過來問:「將軍現在感覺如何?」
「身體無力。」宮嘯很客觀地答道。
軍醫說:「這個無礙,再過一會兒就會恢復的。別的感覺呢,還有嗎?」
宮嘯知道他問的是傷口,但除了輕微的脹痛,他什麼都感覺不到。
軍醫聞言也不失望,興致勃勃地說了起來,極力稱讚薛盈的手法俐落,說到興起之處,簡直恨不得拆開傷口上的紗布,讓宮嘯也親自看一眼。
「薛姑娘說,因為將軍是傷在臉上,所以她縫合時用的是羊腸特製的線,針法也與尋常不同,外頭看不見線頭,這樣傷口長好之後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更加美觀。」軍醫滔滔不絕,「可惜將軍看不見那場景,當真是神乎其技!」
宮嘯靜靜地聽著,不知怎麼,越聽心裡就越是不快且泛酸。
眼前這個人究竟有沒有意識到,他是在對著一個男人猛誇他將來的娘子。而這顯然是非常無禮的!
但他還是保持安靜地聽著,因為這是其他人眼中的薛盈,是他未能看到的部分,只不過時不時地,他會用自己彷彿刀子一樣的視線去瞪面前的人。
可惜軍醫正在興頭上,全然沒有察覺到他的眼神。
直到身體能動了,宮嘯才終於從他的魔音穿腦之中逃開。

縫合之後的傷口恢復速度快得驚人!
宮嘯的運氣很好,傷口雖然有輕微的紅腫,但並沒有發炎,第二天拆下來上藥的時候,傷處就已經閉合了,如果不是還有一些血痂,傷口應該已經很淡了。
宮嘯自己都吃了一驚,對著鏡子愣了良久,才對薛盈道:「難怪馮大夫那樣誇妳。」
確實是……神乎其技。
他又看了一眼鏡子,「此事一旦傳出去,想必姑娘很快就能名揚天下了。」
「比不上將軍。」薛盈笑著道。
「嗯?」宮嘯沒有反應過來。
薛盈道:「我聽人說,皇帝平日理政的謹身殿內,有一座屏風,可是真的?」
這座十二扇的巨大屏風用最上等的白絹糊成,上面沒有任何紋樣圖案,每當皇帝聽說朝野之間某一位良才的名字,想要任用他,又怕自己會忘記,就會親自將此人名字寫在白絹上,所以一旦名字出現在這座屏風上也就代表著平步青雲的日子來臨了。
宮嘯立刻就知道她要說什麼了,因為陛下第一次在請功的奏摺上看到他的名字,便將他的名字寫到了屏風上,朝野間一時傳為美談——那也是他宮嘯扶搖直上的起點。
他輕輕咳了一聲,抬手按著唇,不讓自己的嘴角牽動傷口,很含蓄地應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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