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顧吟歡是顧家三房最不起眼的庶女,但最是聽話不爭,
原以為跟著過繼給大房的庶出二姊會有人照拂、會有好日子,
沒想到成了姊夫妾室不說,還受人誣陷、沉塘而死,
重來一回,她明白了好日子不是別人分來的、是自己掙來的!
她首要便是救了嫡出弟弟、不中在老夫人壽辰出醜的計,
接著躲過害人落水的事件,保住名聲也成功取代二姊成為大房嗣女,
走到這一步,眾姊妹已經不敢惹她,唯有二姊還陰毒的想找碴,
偏偏真難纏的反而是慶王之子小霸王蘇謙默,兩人不吵不相熟,
甚至在他自願從軍卻放話要她等他時,情誼越發曖昧,
可前有二叔跟二姊聯合設計大房,要她嫡母認下外室的兒子,
後有邊關戰事告急,追擊敵軍的蘇謙默竟在茫茫大雪天失蹤了,
她一邊得保住自己大房千金的地位,還得探究前線的狀況,
因為她還沒有告訴他,她也喜歡他、她願意等他……
(熱銷再現,精製封面二版)
木子蘇
浙江舟山人,生於七月,典型的巨蟹座姑娘,性情敏感多變。
骨子裡透著女漢子的作風,二十幾年來的跳脫生涯中,
距離母上大人所期待的淑女之路越岔越遠。
對小說有著莫名的熱衷,喜歡的題材多種,
口味繁雜,常抱著一本書能啃上半日。
寫作源於對幻想的酷愛,恐於記憶體不足,
遂將腦中天馬行空的諸多事情化成文字,看著數萬字的篇章,
總能從中感受到記憶留存下來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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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生小肉墊
盛夏的竹清院裡十分的熱鬧,裡面住著顧府三房的七個庶出小姐,到了午後,總能聽到歡聲笑語傳來,伴隨著院子中那樹木枝頭上停歇的鳥兒,別有一番風韻。
偏北地一間屋子裡開著窗子,四周吹著悶熱的風,一個七八歲模樣的丫鬟盡心盡力地拿著扇子在替躺椅上的姑娘搧涼,另一隻手托著腮,好似也要睡過去了,躺椅上的姑娘有著一張可愛的娃娃臉,可神情有些不豫,微皺著眉頭,睫毛輕顫。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嬌斥,丫鬟手下一鬆,扇子掉在了姑娘的身上,那丫鬟趕緊把扇子撿起來,唯恐吵醒了睡著的人,身子朝著窗外張望,那聲音又近了幾分。
「我說七妹還睡著,姊姊偏不信。」伴隨著這嬌滴滴的聲音,一個身著湖水藍袖裙的小姑娘首先出現在丫鬟眼前。
丫鬟的眼底閃過一抹懼意,剛想回頭提醒自家小姐,忽然就撞入了一雙平靜的眸子裡。
不知道什麼時候,吟歡已經睜開了眼睛,安靜地躺在躺椅上,看著眼前的丫鬟,神色淡然,只不過,她的心卻掀起了一陣駭浪,她這是沒有睡醒嗎?怎麼自己身邊多了個這麼小的丫鬟,看裝扮,還不像是將軍府的?
外頭傳來一陣知了聲,吟歡抬眼看著窗外,她從假山上摔到池塘裡明明是深秋了,怎麼這一睡,竟然到了暑夏?
沒等她反應過來,屋子的門就被推開了,顧吟芳率先走了進來,看見睜大眼睛看著門口的她,嘴角揚起一抹不屑,嬌俏的臉上隨即染上一抹得意,「五姊妳看,我說對了吧,七妹果真還在睡呢。」
吟歡看著眼前兩個交談的人,雙手緊握著克制沒有出聲,為什麼她見到的是多年前的五姊和六姊!
「七妹這是怎麼了,一直盯著我們看,莫非還沒睡醒?」顧吟畫笑得有幾分恬靜,走過來小手輕輕地撫上了她的額頭。
吟歡身子往後微微一縮,雙手撐著沒有再後退。「不礙事的,五姊,剛才覺得裡屋睡得熱,這才到外頭午睡。」聽著自己喉中發出的稚嫩嗓音,她一瞬間覺得不適應。
「早上還看到賀嬤嬤差人來送冰盆子,難道沒有送到七妹屋子裡?」顧吟畫環顧了一下四周,只在牆角看到一個,怪不得進這屋子的時候覺得一陣悶熱。
「爾冬,一早賀嬤嬤送來的冰盆子呢?」見吟歡不說話,顧吟畫看向一旁的丫鬟。
爾冬即刻跪在了地上,戰戰兢兢地開口道:「賀嬤嬤說,小姐這屋子偏北,夏天也不是最熱的,還有的就給屋子偏南的二小姐了。」說到後來,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顧吟芳的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隨即輕咳了一聲,「二姊本來就怕熱,屋子還這麼偏南,妳不說我還不知道,就是多放了兩個盆子,也才和這兒差不多。」
吟歡深吸了一口氣,好一會心情才平復一些,慢慢地從躺椅上坐起來,輕聲道:「爾冬,還跪著做什麼?五姊六姊來了,還不去準備些涼茶來!姊姊們先坐會,吟歡去淨面。」
直到用那稍顯涼意的水洗過數遍之後,吟歡雙手撐著木架子,看著水波蕩漾的銅盆裡面映出一張年僅六歲的臉,有些肉肉的臉上依稀可以看到幾分相似父親顧宇承,微微顫抖的嘴唇洩露了她的情緒。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小小的臉龐,視線落在自己放置在架子上的小手,她這是大難不死,又回到小時候了?
過去就像是一場夢一般,在吟歡的腦海裡重演了一遍,她本就是庶出的女兒,在顧家三房這裡,她生母的姨娘身分就是最卑微的,而她的出生,就像她的名字一般,不過是父親顧宇承一時酒醉,錯抱了丫鬟一時貪歡有了她。
由於自己姨娘出身低微,性子怯懦,就算是開臉抬了身分,也沒能給她帶來什麼,不是有那麼一句話說的——不受寵的庶女,連個丫鬟都不如。
她不就是連老夫人身邊的一個丫鬟都不如,所以才會沒有選擇地陪著二姊去了大房那,又沒有選擇、毫無尊嚴地成了姊夫的妾室,最終還落個投水以示清白的命運?
明明是那般令人窒息的感覺,冰冷刺骨的水透過厚厚的衣服往她的身子裡鑽,四肢百骸都是徹骨地疼痛,喉嚨裡發不出一點聲音,唯一的印象就是口中那不斷灌入的水嗆得她難以呼吸,胸口痛到她都能想像自己那一刻表情有多猙獰,最終還是放棄了掙扎,連著意識都沉了下去。
水滴從額頭順著鼻梁往下滴,吟歡捂住心口的位置,明明她應該是死了的人,這樣算不算是在閻王的眼皮子底下偷生?
直到外面傳來顧吟芳的聲音,吟歡才拿起架子上的棉布擦乾了臉,再度看了一眼水盆裡的自己,待水面平靜,她站直了身子,微微揚起頭走了出去。
爾冬已經準備好茶,她屋子裡的東西肯定要比竹清院裡其餘姊妹的差,顧家的姑娘年滿五歲入了顧家女堂之後就要獨自住一屋,這種姊妹間的串門子,就是要她們從小培養起這臨安城小姐圈的相處之道。
吟歡抿了一口茶,果真看到了顧吟芳皺起眉頭,「我這兒的東西自然比不上六姊那的,聽說父親上回出去帶了些好茶回來,姊姊也得了一些,改天去六姊那嚐嚐,六姊可莫嫌棄我了。」
顧吟芳一愣,什麼時候七妹說話這麼沉穩了?
沒等她回話,一旁的顧吟畫也笑道:「六妹那裡可不止這些好東西了。」
吟歡安靜地笑著,看著顧吟芳臉上閃過一抹窘促,作為父親疼愛的女兒之一,在顧家三房沒有嫡女的情況下,她們的日子可過得像嫡小姐一樣。
約好了過幾天去顧吟芳那,送走了她們,吟歡坐在小榻上面,盯著那一抹沒擦去的茶漬出神。
「小姐,您若是不想過去,直接回絕了便是,三小姐在這,四小姐應該不會為難您。」爾冬走進來看到她出神的樣子,以為她正愁著這事,出聲道。
吟歡看著她收拾好了桌子,望著自己小小的一雙手,要說她醒來忽然多了十幾年的預知記憶,說出去誰會信呢?
「爾冬,在三房的竹清院裡喊三小姐、四小姐,出了這個院子可別忘了,那是顧家的五小姐、六小姐。」
爾冬沒看到自己小姐臉上的怯意,反看到一抹冷意,怔了怔點點頭,「是。」
「其餘人呢?奶娘和菊秀去哪裡了?」打量完屋子,吟歡歎了一口氣,當年自己在這院子裡的日子過得何其不順,為何還會信了她們?是年幼還是被欺負慣了,讓她不敢違抗,也沒有權力去違抗父親和母親的意思?
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從假山上望向閣樓時,顧吟霜身懷六甲站在那裡,卻只是笑望著她,像是看一場戲……
「王嬤嬤她替小姐把今年的量身送去製衣坊了,菊秀她……」爾冬低著頭沒有說下去。
「妳不必替她說好話。」吟歡回頭看爾冬,她的屋子裡一共就兩個丫鬟一個奶娘,所幸人還小,照應得過來。爾冬是從母親那撥下來的,而菊秀則是錢姨娘身邊關嬤嬤的姪女,有著這層關係,就是爾冬的身分比菊秀高一些,前世也沒少受這丫鬟落下的套。
「她是個什麼樣的丫頭我心中有數,姨娘該醒了,我們過去吧。」思量了一下,吟歡打開梳妝臺上放月錢的匣子,將裡面的一把碎錢都抓了起來放在小錢袋中再放入懷裡,帶著爾冬出了屋子。
這院子熟悉又陌生,七歲之後她就沒有再回到這裡,但是這兒的一磚一瓦都讓她熟悉得恍若那十幾年就是作了一場夢而已,一場惡夢,醒來後便什麼事都沒了。
從竹清院出來要經過楓清院才到周姨娘住的院子,母親只有一個兒子,又是成親多年才生下的孩子,抱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雖讓他一個人住在楓清院裡,身邊也有十個八個的丫鬟嬤嬤守著。
吟歡走得很慢,繞著小石子路走過去。爾冬怕她曬著,手裡撐著一把紙傘,另一隻手還不忘給她搧風。
牆角忽然傳來一陣窸窣聲,吟歡停下腳步抬起頭,牆沿那冒出了一個小腦袋,頭上還掛著兩根草,虎頭虎腦地趴在那,試圖繼續往上攀爬,要將整個身子都邁過去。
「六少爺!」爾冬驚呼了一聲,被顧逸哲一眼瞪了回來,囁嚅地沒有說下去,隨後那院子裡就傳來了幾個丫鬟焦急的喊叫聲。
顧逸哲縮了縮身子往牆角的樹躲了一下,試圖遮擋自己的身子,還不忘瞪著吟歡,「妳們在這做什麼?還不快走!」
「上面涼快嗎?」吟歡笑著站在那,沒有叫人也沒有離開,只是望著他問道:「這麼高你是怎麼爬上去的?」
顧逸哲見她沒大呼小叫,臉色也好了一些,紅著臉雙手撐著繼續往上攀爬了一下,終於坐在了牆沿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道:「告訴妳,妳也爬不上來!」
模糊的記憶漸漸有些清晰,吟歡看著他得意的樣子,前世她也遇到過這樣一幕,但是因為怕顧逸哲,她沒說幾句話就去了周姨娘那裡。
「哎呀我的小祖宗啊,您在這麼高的地方做什麼?快下來。」
牆內傳來叫喊聲,很快就有人去拿了梯子過來,顧逸哲剛剛才坐好,隨即一手扶著牆邊的樹顫巍巍地要站起來。吟歡心中一緊,難道前世顧逸哲就是這麼從牆上掉下來的?
轉眼看到顧逸哲的奶娘容嬤嬤的身影出現在牆頭,還有幾個丫鬟從院子裡到了外面,看到吟歡她們在也沒說什麼,只是站在那兒求顧逸哲不要動。
「妳們走開,誰說我爬不上來了?快去叫五哥過來,我爬上來了,他輸了。」顧逸哲手一揮要趕她們,扶著樹枝顫著身子往後靠。
容嬤嬤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裡了,對著下面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隨後顧逸哲後方也悄悄架起了一個扶梯。
「好好好,這就去請五少爺過來,小祖宗您可別亂動,站在那不要動啊。」這不過是午睡的工夫,她去小廚房替六少爺看一下點心好了沒,回來就發現幾個丫鬟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地說本來睡得好好的人,一轉眼就不見了。
「滾,妳們給我走遠點!」顧逸哲看這幾個丫鬟站在牆下,抓起樹上的葉子就往下面扔。夏熱牆沿上爬滿了青苔,稍微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摔下來,吟歡看著他的雙腳越來越往外,身後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幾個丫鬟被他一呵斥,嚇得後退了幾步,顧逸哲朝著大房那的方向看卻一直沒有人出現,不禁對著容嬤嬤大喊道:「妳騙人,五哥人呢?怎麼還沒有來?」一面說還跺著腳,看得眾人膽戰心驚。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聲響,顧逸哲一回頭,看到一個丫鬟正爬上了樹要來抱他,左腳後退一步就踩了空。「啊!」
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正好趕過來的方氏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從這麼高的牆上掉了下來,眼前頓時一陣暈眩,險些倒下去。
「小姐!」爾冬驚呼了一聲,一道身影很快衝到牆角,隨著那「砰」地一聲落地,四周尖叫一片。
隨之而起的還有吟歡的一聲悶哼,後背上像是被大塊石頭壓了一般的痛,耳邊傳來的是顧逸哲嚇壞了的哭聲,不知道是誰把她扶了起來。
爾冬從別人手中接過了吟歡,大顆的眼淚不住地往下掉,「小姐,您沒事吧?」
吟歡讓爾冬後退了一些,方氏抱著顧逸哲,臉色滿是慘白,抹了淚看孩子只是磕傷了手心,吩咐容嬤嬤趕緊把他帶回自己院子,回頭看了一眼靠在爾冬懷裡的吟歡,吩咐道:「青芽,送七小姐回竹清院,好生照顧著。」
容嬤嬤趕緊抱著受了驚的顧逸哲去方氏的院子,人散得很快,留下的丫鬟就進了楓清院內,把搭起來的扶梯撤了下來,唯有那個起初要拉住顧逸哲卻沒拉牢的丫鬟,嚇得跪在了楓清院內,啜泣著不敢動。
「七小姐,青芽背您回去。」
吟歡收回了視線,稍微一動身子,便覺得後背疼得厲害,看著蹲下來的青芽,她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抿著嘴趴上青芽的背,輕聲說道:「麻煩青芽姊姊了。」
青芽一起身,臉上有些動容,七小姐的身子,都沒有六少爺來得重。
吟歡趴在青芽背上,每動一下都覺得疼,這麼小的身子也熬不住,一瞬間眼淚就聚集在了眼眶中,她悄悄用手抹了一把淚水,比起前世那些折磨,這算不得什麼。
剛剛出來的顧吟芳在竹清院的門口碰到了吟歡她們,看到趴在青芽背上臉色蒼白的吟歡,身後還跟著爾冬,出言問道:「吟歡這是怎麼了?」
「七小姐不小心摔了一跤,夫人吩咐我送她回來。」青芽語氣平淡地說道,背著吟歡往她自己的屋子走去。爾冬快速跟上,低著頭不吭聲。
顧吟芳臉上閃過一抹惱怒,跺腳輕斥,「什麼東西!」轉身帶著丫鬟出了竹清院。
青芽將吟歡趴著放在了床上,接過爾冬手裡的墊子墊在她身下,環視了一下四周,繞過屏風看到牆角的那個冰盆子,對爾冬說道:「妳在這守著,我去請大夫。」
等青芽走了爾冬才敢出聲,走到床邊替吟歡把之前放在懷裡的錢袋子拿了出來,一看這分量,幾乎就是那匣子裡的一大半了。
「小姐,若是把這個錢給了姨娘,您怎麼辦?」
吟歡趴著動彈不得,見爾冬臉上心疼,笑了笑,「竹清院裡的吃穿都是公中的,姨娘那裡使錢的時候多。」
爾冬抿了下嘴,沒有說什麼,拿著帕子出去沾了些水過來,替她擦著額頭的汗。吟歡知道她捨不得那些銀子,其他的小姐還能從姨娘那拿一些做己用,而她卻還要貼著出去,姨娘不受寵,連著她在這三房中也似空氣。
爾冬陪她的日子不長,從她陪著顧吟霜去了大房那裡,除去奶娘之外就是菊秀,之後爾冬就被顧吟芳要去做丫鬟了,日子可想而知,但是她卻一點忙都幫不上。
青芽很快帶著大夫過來了,把過脈又看過傷勢,陳大夫看吟歡咬牙硬是沒有吭聲,收回了按壓她背部的手,從藥箱裡拿出一瓶藥油,「讓人每天給她塗著按摩一下。」
青芽跟著陳大夫出去拿藥了,吟歡聞著那瓶子裡的藥味,皺了皺眉將頭埋在墊子裡,一旁的爾冬見狀笑了,「小姐,這又不是喝的,您這麼怕做什麼?」
就算是再重生幾次,她還是不喜歡那濃重的藥味。吟歡聽著她的笑聲,微一側身,疼得咧了嘴。
從醒來到現在不過兩個時辰,吟歡看著坐在床邊拿著繡帕啜泣的女人,微歎了口氣,「姨娘,我沒事。」
周姨娘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雙眼泛紅,「妳還疼不疼?姨娘拿藥油給妳擦擦。」
周姨娘梨花帶雨的樣子頗有幾分令人憐惜的感覺,這也許是顧宇承喝醉了誰都沒抱,偏偏抱了受驚嚇的周姨娘的原因,若說容貌,她是怎麼都比不上錢姨娘。
「不用了,剛才爾冬已經擦過一回了。大夫說藥擦了就會好的,您別擔心。」
周姨娘看著她稚嫩的臉,淚水掉得更凶了,從這個孩子出生開始,自己就沒能為她做過什麼,老爺去她院子的次數一年到頭一隻手都數得過來,她寧願回到夫人身邊去伺候著,也好過如今這樣。
「好,我不擔心,不擔心。」周姨娘擦乾眼淚,望了一下窗外,天色漸暗,爾冬已經去廚房那領飯了。她回頭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吟歡的頭髮,「妳長個子了,姨娘給妳做了一身衣服,明天讓曉春給妳送過來。」
吟歡點點頭,等著爾冬回來之後,周姨娘才離開。
爾冬將飯菜都拿到了床邊,臉上帶著一抹欣喜,「小姐,今天去廚房拿飯的時候,秦婆子說這個是給小姐的,說是夫人吩咐給小姐另外做的。」
翻了個身,吟歡看著籃子裡的湯,遠遠的都能聞到一股香氣。
爾冬在一旁介紹得開心,「我聽廚房的楠姊說,這都是補身子的,小姐您多喝一點。」她端起碗在嘴邊輕輕吹了吹,這才餵給小姐。
吟歡喝著這滋味醇厚的湯,臉容一片平靜,她救了母親的兒子,這些藥湯不過就是補償罷了,作為一個主母,給的不會只有這些。
吃過飯又喝了一碗藥,吟歡足足漱口了五六回,躺下之後,忍著背後傳來的那一陣不舒服,她盯著床頂,算著現在的時間,再有兩個月,大伯父顧國公將會戰死沙場,惡耗傳到臨安之後,很快,顧家就會傳出要為木氏過繼一個孩子。
吟歡印象中的國公夫人木氏一直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女人,從知道丈夫死訊到終身守寡,在紫荊院的那些年,始終沒看到她有露出過什麼激動的神情,可就是這麼一個女人,在顧府即便是顧國公死了,她膝下無子,依舊有著不凡的地位,沒有人敢小瞧了她。
什麼樣的事情才會讓她為之動容呢?吟歡搜尋著腦海中的記憶,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竟然是一夜無夢。
早上醒來的時候青芽已經在了,替她將煎好的藥放在桌子上,見她醒了,要讓她側身漱口。
「青芽姊姊,讓爾冬來幫我就行了。」
青芽手一頓,繼而把她從床上扶了起來輕聲道:「夫人派我來照顧七小姐,七小姐不必這麼多禮。」
漱口過後吃過早飯,青芽親自幫吟歡上了藥,昨天撞到沒有浮出來的瘀傷,到了第二天後背已經青腫一片。青芽手中抹上藥油,在吟歡背上輕輕的推著,時不時看著她的神情。
吟歡咬著嘴唇不吭聲,雙手揪著身下墊子,忍耐地憋紅了臉。
門口傳來爾冬的聲音及一陣腳步聲,顧吟霜和顧吟芳一起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顧吟蓮。青芽恰好拿著吟歡換下的衣服離開了一下,三個人就站在屏風附近看著床上的吟歡,一會,顧吟霜出了聲,「昨天就聽說妹妹為了救小弟摔著了,本想早點過來看看妳,姨娘說天色晚了,這才拖到了現在。」
吟歡原本趴著的臉慢慢地抬了起來,這聲音她太熟悉了,無須看臉她都記得,像這人的姨娘一樣,柔中帶著絲絲委婉,十分順耳,就算是表情再猙獰,聲音也依舊不變。
入眼的是顧吟霜八歲這年的樣子,逐漸有些長開了,比起顧吟芳來更像錢姨娘,也是最得父親喜歡的,一身粉色的百褶裙襯得她的肌膚更加粉嫩,舉手投足間有著大家閨秀的姿態,難怪當年木氏看了這麼多的顧家姑娘,最終還是選了她。
吟歡懶懶地看著她們,「姊姊妳有這份心,我就知足了。」
顧吟霜微微一怔,隨即一笑,從懷裡拿出一個瓷瓶子,「這是年初的時候舅舅在外跑貨給帶來的,說是上好的傷藥,記得讓爾冬幫妳塗,兩天一回,很快就會好了,開春吟芳不小心扭了腳,塗的也是這個。」
吟歡剛想說什麼,顧吟芳的臉色就變了,不就是救了一下小弟,若是自己在一定比吟歡做得更好,憑什麼連姊姊都帶著東西來看她,還這麼好言?
「姊,我看吟歡的傷也沒有非常重,前天爾煙還弄傷了手呢,吟歡這還有大夫開的藥,不如這個就留給我吧。」顧吟芳諒她也不敢出言說什麼,直接向顧吟霜嘀咕道:「我的腿還沒全好呢,姊姊妳怎麼說送就送了。」
「既然六姊需要那就拿去吧,我這有陳大夫開的藥,也挺好的。」吟歡開口道,對著屏風另外一側走過來的青芽說道:「青芽姊姊,爾冬剛剛出去了,還得勞妳替我斟些茶給姊姊們,麻煩了。」
這句話一出,顧吟霜的臉色都變了,她不動聲色地從顧吟芳手中把藥瓶子拿下,放到了吟歡床榻邊的凳子上,「這自然留給妹妹了,吟芳開玩笑的。」
吟歡也不推阻,只是臉色帶著一抹為難看向顧吟芳,怯生生道:「但是六姊不是說身邊的爾煙姊姊受了傷要用這個?我還是用陳大夫給的吧,這個給六姊好了。」
青芽聽著她稚嫩的話語,微皺眉頭,這七小姐在竹清院的日子,竟過得這麼難?
「妳聽她胡說,她和妳開玩笑的呢,拿著。」顧吟霜直接把藥瓶子塞到了吟歡手中,一抬頭還能看到她眼底的一絲尷尬,母親房裡的丫鬟在這裡,吟芳說的話著實丟了臉。
「是啊,吟芳她只是開玩笑,七妹妳別往心裡去。」顧吟畫見氣氛有些僵凝,笑著打圓場,輕輕的拉了一下顧吟芳,後者才有些不情願的點頭。
青芽從吟歡手中拿過了那瓶子,放在一旁盤子裡,「二小姐這邊請,稍等片刻,我去給妳們倒茶。」
「不用了青芽姊姊,我們這就走,不打擾妹妹休息了。」顧吟霜拉住青芽不讓她去,回頭對吟歡笑道:「我們去女堂了,會替妹妹告假的,妳好好休息。」
「那就有勞姊姊了。」吟歡笑著目送她們離開,隨即斂起笑臉,看了一眼藥瓶子,嘴角揚起一抹不屑。這都是趕著來博得好名聲,姊妹相親相愛嘛。
小手握緊了又鬆開,重複了好幾次她才沒有在剛剛對顧吟霜做些什麼來。
沒過多久,外面又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隨後傳來的是容嬤嬤的勸聲,屏風邊很快出現一個身影,是顧逸哲,一看吟歡躺在那裡,他一骨碌爬上了她的床,視線落在她的後背上,沒待多想,伸手就是一抓,頓時讓吟歡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第二章 善有善報
容嬤嬤進來的時候,顧逸哲已經鬆開了手,有些無措地坐在那裡,一旁的吟歡則疼得臉色發白。
從來都是受人照顧的,哪裡知道輕重,顧逸哲意識到自己下手重了,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剛才抓過的地方,一面還抬頭看了吟歡。
容嬤嬤一怔,隨即打量了一下吟歡,見她皺眉抿著嘴,遂將顧逸哲從床上抱了下來。夫人吩咐過,不能讓六少爺和任何一位小姐走得太近。「七小姐還受著傷呢。」
顧逸哲掙脫了容嬤嬤的手,站在床邊認真地看著吟歡,「妳為什麼要救我?」
吟歡深吸了幾口氣才將剛剛那陣刺痛給隱忍下去,扯出一抹笑看著他,「你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我當然要救你了。」
顧逸哲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執著地又問了一次:「妳為什麼要救我?」
吟歡不解地看了容嬤嬤一眼,後者低頭勸道:「七小姐是喜歡六少爺呢。」
「我要她說。」
吟歡不明白他為什麼執著她撲上去的緣由,對這個嫡出的矜貴弟弟,她幾乎都沒什麼接觸,更別說瞭解,就是他今天跑到這竹清院來看她,她也覺得很意外。
「因為你是我弟弟。」吟歡沉默了一下,終於開口說道,這似乎是抬舉了她自己的身分,容嬤嬤臉色一變,青芽在一旁不語,回來的爾冬更是半句話都不敢插嘴。
顧逸哲看著她的臉,忽然笑了,清亮的聲音在屋子裡響起,「妳救了我,妳就是我七姊姊,以後妳若是受欺負了,就來告訴我,我保護妳。」
被他這番話嚇到的除了吟歡之外,還有這一屋子的人,顧逸哲沒有理會她臉上的詫異,只是從腰上拿下一個小錦袋,從裡面倒出一把的珠子,挑了兩顆圓潤透亮粉色的塞給了吟歡,「這給妳。」
一旁的容嬤嬤看著自家少爺把最寶貝的東西都拿出來了,還一送就是兩顆,想要開口阻止又不知道說什麼,打量吟歡的反應,卻只在她臉上看到更多的驚訝。
溫潤散著些許涼意的珠子在吟歡手中滾了一圈,她認得這東西,這是顧逸哲周歲的時候,大房顧老夫人送給他的一串玉佛珠,每一顆都是開了光的,因為掛著怕他扯壞了,方氏就讓人拆了放在錦袋裡給他掛身邊,沒想到他會大方到把這個拿出來送給她。
感覺到容嬤嬤投過來的眼神,吟歡把那珠子又放回到他手中。
顧逸哲臉色乍變,「妳不喜歡我給妳的東西?」
「這珠子很漂亮。」
「那妳為什麼不要?」顧逸哲乾脆把所有的珠子都倒了出來,容嬤嬤攔都攔不住。珠子在吟歡手邊滾了開來,顧逸哲負氣地看著它們,「妳不要我也都不要了!」
「我的小祖宗,您怎麼都倒出來了?這可是老夫人送給您的。」容嬤嬤要伸手去撿,顧逸哲還不讓,小臉一擰,倔強得很。
「老夫人送你的時候有沒有告訴你,這些珠子要全部在一起,才能保佑人的?」吟歡見他脾氣上來了,溫和地問道。
顧逸哲一聽,搖搖頭要把所有的珠子推給她,「那都給妳。」
「這些小珠子啊,都是有靈性的,只能跟一個人。它們一直跟著你,就只能保佑你了,所以你要好好留著它們。」吟歡替他一顆一顆的把珠子放回去錦袋裡。
顧逸哲一臉狐疑地回頭看容嬤嬤,容嬤嬤趕忙稱是,他這才罷休。還想要摘玉佩,一想到吟歡剛剛的話,他手就放了下來,抬頭問她:「那妳要什麼?」
「我聽說雨燕姊姊那有不少上好的花種,能替我要一些回來種在門口的小花壇中嗎?」吟歡見他堅持的模樣,開口道:「我見後花園那雨燕姊姊養的都開得漂亮呢。」
顧逸哲扁了扁嘴,似乎不滿意吟歡的要求,可一時半會又想不到什麼,只得把那錦袋往腰上一繫,開口道:「這個不算,等妳以後想到要什麼了再和我說吧。」
容嬤嬤看著吟歡,眼神中多了一分審視,帶著顧逸哲離開後,下午就有人送來了幾小包的花籽,吟歡看著那標上了花名的小袋子,讓爾冬收了放在陰涼的地方避免受潮。
養傷的日子總是有些百無聊賴,興許是年紀小,筋骨恢復得快,三天後吟歡就能下床走動了,但還不能弓著身子下蹲,一彎腰就疼。
蘭心院中,方氏讓容嬤嬤帶著睡著的顧逸哲下去休息了,拿起一杯茶慢慢地喝著,一旁的青芽則恭恭敬敬地將這幾日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
「她就只提了這個要求?」方氏姣好的面容微微一詫,抬起頭看著青芽。
青芽點頭,「七小姐確實只要了那花籽,還讓屋子裡的丫鬟收了起來,說是等身子好了,她親自去種。」
方氏點點頭,自己兒子什麼脾氣她最清楚,和丈夫成親八年才得來這麼一個孩子,自然灌注了所有的期望,三房並無嫡女,她也不是容不得的人,對於竹清院裡的孩子們包括那幾個姨娘,她自認為還算寬厚,唯獨不允許兒子和這些孩子走得太近。
「是個識時務的孩子。」方氏早從容嬤嬤那知道那天顧逸哲去竹清院時候發生的事情,和青芽講的並沒有什麼出入,儘管救了人,但是卻沒有提出一個算得上的要求,「看來也是個聰明的。」
方氏嘴角揚起一抹不經意的笑,隨即想到了顧吟霜,臉頰上那一抹笑沒等維持就消失不見了,「妳在的這幾天,她房裡有幾個使喚的丫鬟?」
「那個叫爾冬的一直在,不過還有個丫鬟,我去的這幾日都沒怎麼見人影。我問過王嬤嬤,聽她那遮遮掩掩的口氣,似乎那丫鬟不是個勤快的。」青芽頓了頓,隨即補充道:「七小姐的屋子裡,一直只有一個冰盆子,到受傷第二日,賀嬤嬤那才又多送了兩個過來。」
「那之前的呢?」方氏問得不經意,從床榻上起了身,捶了下腰,身旁的丫鬟立刻幫她按摩了起來。
「青芽去打聽了一下,說是二小姐懼熱,七小姐那屋子涼快些,所以今年夏至一過,七小姐屋裡的冰盆子只留一個,其他都拿去給二小姐了。」
「一個院子裡的,還能有哪個屋子涼快些?妳去查查,這賀嬤嬤收了人家多少銀子。」方氏哼了一聲,一個八歲的孩子能弄出多大的花頭,這點冰盆子都能計較的,除了迎春院裡的那一位,還能有誰?
青芽應了一聲,方氏又說道:「這些日子妳辛苦一些,六少爺若是還去竹清院看七小姐,也不必攔著,看看她如何說。」
「是,夫人。」
青芽聽了吩咐後走出去,在院子門口恰好遇到帶著五少爺進來的二房夫人唐氏。青芽行禮之後就離開了,唐氏只看了她一眼,帶著顧逸誠就進了方氏的屋子。
吟歡看著那些送進來的東西,這也許就是意外的收穫,能獲取母親的注意力。爾冬開心之餘還有些驚嚇,怕這屋子裡收的東西多了會讓竹清院另外幾位小姐心裡不愉快,於是不住的唸叨,「小姐,這些可都放哪?」
吟歡在門口站了一會就覺得累,回來靠在了躺椅上,「該怎麼放就怎麼放,母親給的東西何須遮遮掩掩,就是姊姊們來了看到了,也不會說什麼的。」府裡頭都知道了七小姐奮不顧身救六少爺,還受了不小的傷,果真是有血緣關係的,擋都擋不住,為此三夫人送了不少東西來竹清院,還派了自己身邊的丫鬟過來照顧著,竹清院裡的豈會沒眼色,趕著過來展現姊妹情誼都來不及呢,別說是講什麼閒話了。
爾冬看原本做事低調的小姐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連眼神都精神了不少,總是透著一股子機靈,饒是她如今也猜不著小姐心裡想什麼了。
方氏差人送來的也沒有特別的東西,就是一些補藥外帶幾件小巧的首飾罷了,只是在爾冬的記憶裡,這是從未享受過的待遇,一時間才覺得受寵若驚。
聽著爾冬出去的聲音,吟歡側身看著屏風上的圖案,大朵的紅色牡丹從屏風下方蔓延而上,在屏風中央綻放,右上方龍飛鳳舞著一個「心」字,那中間的一點墨像是染開來般,顯得尤其的突兀。
顧吟歡,妳急不得……
屋子裡添了冰盆子涼爽不少,吟歡喝著爾冬遞過來的銀耳羹,冰鎮過一會的瓷碗邊緣還透著些水珠子,一小碗喝下就清醒了不少。屋外傳來青芽和菊秀的聲音,不多久就聽到了菊秀的啜泣聲,很快門就開了,菊秀幾乎是衝進來的,跪倒在吟歡的榻前,「小姐,我知道錯了,您別趕我走。」
吟歡被她抓得手都端不穩碗,身子稍不注意就得被她拖了去,爾冬趕緊扯開了她的手,「什麼事哭哭啼啼的?小心弄傷了小姐。」
「青芽姊姊說小姐不需要我伺候了。小姐,菊秀知道錯了,小姐您別不要我啊。」不過七歲的菊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肉嘟嘟的臉都快要把那瞇著的眼給擠沒了。
「妳是顧府的丫鬟,身契在顧府中,要妳去哪邊伺候妳就得去哪邊,由不得妳。」青芽走了進來,見她哭成這樣,冷著臉說道:「七小姐受傷的這幾日妳都沒有在她身邊伺候,不是在外面就是去了迎春院,如今也如了妳的願,去迎春院伺候著吧。」
菊秀一聽求得更大聲了,想要去拉吟歡的手,吟歡則一臉失望地看著她,「青芽姊姊說的沒有錯,菊秀妳的身契並不在我這,我做不得主,反正我看妳也不愛待在這,就聽青芽姊姊的吧。爾冬,去替菊秀收拾一下東西。」
青芽是有備而來的,一個婆子走進來拖著菊秀出去了,隔了半個時辰的時間,青芽就又帶著牙婆過來,身後跟著七八個年紀相仿的丫鬟。
「七小姐,夫人說這貼身丫鬟還得您自己來選,各位小姐屋子裡都是三個丫鬟的,您這少了一個,乾脆選上兩個,剛好補足。」
吟歡看著那一排的丫鬟不做聲,過去她只看到過顧吟霜選丫鬟,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她嘴角揚起一抹這個年紀該有的笑,對青芽甜甜笑道:「吟歡不太懂,請青芽姊姊幫吟歡挑兩個吧。」
青芽見她笑咪咪的樣子,嘴角不經意地上揚了一下,看著這些丫鬟,問了牙婆身家背景,最終選定了兩個。
牙婆跟著青芽去領銀子後,吟歡看著丫鬟侷促不安地站著,喊了爾冬進來。
她低頭看了一下她們的名帖,大戶人家找丫鬟也有講究,不能在八字上和服侍的小姐有衝突,以免衝撞了,抬頭看了看,她想了想開口道:「今後妳就叫安夏,妳叫習秋,妳們先跟著爾冬學規矩吧。」
稚嫩的童聲配上成熟的口氣總顯得有些怪異,人退下後,吟歡手托著腮望著窗外,院子裡不知何時幾株木槿已經開花了,粉紅的花朵開滿了枝頭,爭先恐後地在陽光下綻開。
門邊忽然傳來一陣動靜,吟歡看過去,一個紮著捲包辮子的小姑娘出現在門口,小心翼翼地扶著門框,緊接著小腿一邁,就朝著吟歡坐的軟榻上走了過來,身後跟著一名十一二歲的丫鬟。
吟歡看著她粉雕玉琢的小臉,想了好一會才記起,喊了一聲,「吟菲?」
「七姊,我聽姨娘說妳受傷了。」顧吟菲一面說著,一面想要奮力地爬上軟榻,身後的爾夏上前扶了她一把,她才坐了上去,挪到吟歡身旁,仔細看著吟歡的後背,揚起頭,「那妳現在好些了嗎?」
吟歡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聲音柔和下來,「好多了,妳姨娘怎麼放心讓妳一個人過來?」
顧吟菲的神色有些黯然,一雙小手放在膝蓋上不停地捏著衣角,「姨娘懷了小弟弟,所以沒空看著我。」
羅姨娘是顧宇承自己相中,三房老夫人做主納進來的,納過來的時候羅姨娘已經有了身子,半年後就生下吟菲,如今又有了身子,就是顧宇承對羅姨娘這胎都懷抱希望,更何況羅姨娘自己,她一個年輕喪夫又再嫁為妾的,比誰都著急需要一個兒子來奠定地位。
「九小姐一個人待得悶了,就想過來看看七小姐。」一旁的爾夏心疼自家小姐,補充道。
「我已經長大了,不需要姨娘跟著,再兩年我就可以和七姊一樣住到這裡了,到時候我天天來,好不好?」顧吟菲小臉上滿是希冀看著她。
吟歡心中一緊,想起這個可愛的小姑娘在她離開竹清院兩年後,還沒等搬進來,就不小心落水死了。
「當然好了。」也許是有那麼點感同身受的緣故,吟歡知道她的孤單,儘管羅姨娘受寵,但吟菲是還在外時就懷上的孩子,羅姨娘之前又嫁過人,從吟菲出生就不知道多少人在猜九小姐不是四老爺的孩子。
「七姊姊,老夫人壽辰快到了,要準備什麼賀壽?」顧吟菲張大眼睛看著她,忽然感覺這一次看到七姊好舒服,尤其是她看著自己的眼神,溫溫暖暖的,和以前的七姊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小孩子總是敏感一些,顧吟菲不自覺往吟歡那又挪了幾分,最後乾脆趴在她的膝蓋上,兩團小辮子上繞著絨黃的小球,十分可愛。
「妳想送什麼?」
顧吟菲搖搖頭,「我不知道,不過我聽說二姊姊準備了好漂亮一尊玉觀音呢,六姊姊說不能亂碰的。」
「妳的賀禮妳姨娘會幫妳準備的,妳不要擔心。」今年還是顧老夫人五十大壽,難怪錢姨娘會給大女兒準備這麼大的賀禮。顧家大房老夫人壽筵,這些姨娘是沒資格去的,雖然她們是三房庶出的晚輩,但好歹也是顧家的血脈,自然能夠前往,「妳若是有那份心,就多幾句賀壽的話,老夫人一定會喜歡的。」
「那七姊要送什麼?」
吟歡一怔,她還沒想過送什麼,不過很快,就會有人來告訴她應該送什麼了。斂去眼底的那一抹諷意,吟歡笑看著她,「老夫人什麼都不缺,我們還是孩子,心意到了就好了。」
一旁的爾夏聽著抬頭多打量了她一眼,顧吟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門口又傳來一陣聲響,爾冬帶著習秋走了進來,端著一盤剝好了的荔枝,吟歡拿著叉子放到妹妹手裡,「還有些冰,多吃一些。」
顧吟菲只是小口地吃了幾個便不再動了,伸手要爾夏把自己抱下去,看著吟歡說道:「七姊妳好好休息,我改天再過來找妳,好不好?」
吟歡點點頭,看著她走出門口,這才將視線轉到盤子上。明明那小眼睛裡有遮蓋不住的歡喜,這麼小的年紀,又是如何能夠忍得住不再吃……
走出了竹清院,顧吟菲這才要爾夏背著回去,趴在爾夏背上,她悶悶地問道:「爾夏姊姊,妳說七姊會不會也不喜歡我?」
爾夏心間一疼,「當然不會了,七小姐不是說,讓您可以常常過來她這兒玩。」
剛剛還沉鬱的小臉忽然精神了不少,顧吟菲語氣歡快的說道:「爾夏姊姊也覺得七姊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是啊,九小姐這麼可愛,誰會不喜歡您呢。」爾夏聽著她的語氣也笑了,黃昏的陽光照著她們在小徑上投下斜長的影子,顧吟菲軟糯的聲音漸漸地遠去,隨著那身影最終消失不見……
竹清院內,吟歡拿著叉子直到那荔枝冷氣散去才慢慢地將它們吃完,爾冬在一旁給習秋輕聲講著小姐的作息和生活習慣。吟歡放下叉子開口道:「爾冬,我們這還有沒有好一些的繡布?」
「小姐您忘了,年初分下來的繡布您都拿去給周姨娘了,留下的那一緞,上個月王嬤嬤給您做了一身裡襯。」爾冬見她一臉迷茫,什麼時候小姐的記性這麼差了?
十幾年過去,吟歡哪裡記得還剩下多少布,她只記得每年年初每個小姐房裡都會分一些上好的繡布,用來做帕子也好,自己做衣服也行,「之前也沒有剩下的了?老夫人生辰快到了。」
「之前的小姐用來做繡活了,要不去姨娘那問一問?」爾冬放下手中的衣服,將吟歡扶下了軟榻。
吟歡搖搖頭,「姨娘那裡也不一定有。」視線落在梳妝臺上的匣子,她心中有了主意。
晚飯後青芽拿著廚房裡煮好的藥走了進來,吟歡憋著氣皺眉一口喝下之後,從爾冬手中拿過蜜餞趕緊放入口中,一旁的青芽看她小臉糾結的樣子,臉上有了些笑意,七小姐是懂事很多,不過畢竟還是孩子,和六少爺一樣,喝點藥眉頭皺得都舒展不開。
「青芽姊姊,吟歡要麻煩妳一件事,姊姊在府裡認識的人多,我想要買一些上好的繡布,能不能託姊姊找人幫我在外頭買一些?」吟歡將早就準備好的錢袋子拿出來放在藥碗旁邊,「這些銀子青芽姊姊妳先拿去。」
「七小姐什麼時候要?想要什麼樣子的繡布?」青芽並沒有將錢袋子拿過來,只是將藥碗收了。
「若是這兩日能夠辦妥自然是最好的,我想用它來繡一些好東西,青芽姊姊能不能幫我多置辦一些?」
「我先替七小姐問問,等繡布料子拿來了您看過再買也不遲。」青芽將錢袋子推了回來,「陳大夫明日要給小姐來複診,小姐記得莫要先吃了早飯。」
吟歡點點頭,讓習秋送了她出去,差爾冬拿來筆墨紙硯,將宣紙攤開來,拿起筆蘸了一些墨在紙上畫下兩株鶴望蘭沉吟了一番,她在畫的左下角寫下一個「壽」字,想著送什麼樣的繡品才能顯得別出心裁一些,既能博得矚目又不顯得突兀。
過了掌燈時分,爾冬帶著安夏進來伺候她洗漱,見她還坐在軟榻上,拿了一盞燭燈過來給她照明,「小姐,該歇息了,要不明天再畫如何?」
弓了那麼一會,吟歡也覺得有些累了,點點頭扶了一下腰起來,洗漱後爾冬給她塗過藥油,趴了一會才翻身睡覺,心中還記掛著賀禮的事情,她翻身看著紗帳外的屏風,四邊的角都是鏤空刻著圖案,若是繡一幅屏風畫已經來不及了,是不是能做得小一些呢?吟歡想著便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剛起床陳大夫就過來了,因為上回不小心被顧逸哲又重抓一次,陳大夫多開了兩帖的藥,「再休息些日子就好了,如今下床注意別坐太久或者站地太久。」
吃過早飯,青芽領著一個臉生的婆子走了進來,帶著一本臨安繡樓裡的繡布,「七小姐,您先看一下,這裡是否有您想要的。」
吟歡翻著冊子,繡品千萬種,用來做底子的繡布也很多種,翻來看去她最終選了兩種,一種顏色稍微透一些的,「青芽姊姊,這兩種綾都要二尺,可否快一些送過來?」看著那屏風她心中已有了雛形,將冊子交還給青芽。
「最遲明日早上可以送過來。」
青芽帶著那婆子出去了,吟歡將昨夜沒有畫完的繼續畫好交給爾冬,「把這個拿去給姨娘,讓她幫忙尋個好的木匠師傅,用好一些的木料,按照這畫做一個架子出來。」
「小姐,您難道要繡屏風,這壽辰是在下個月,您可怎麼繡得完?」爾冬瞥見那宣紙,畫的明明就是屏風的架子,偌大的屏風,就是沒有受傷,這一個月也得沒日沒夜的才能繡得完。
「妳去就是了,我心裡有數。」吟歡挺了一下腰,她自然不會做這麼大的屏風了,老夫人屋子裡放的多貴重,才不會稀罕她的這種。
第三章 別想以假亂真
爾冬沒出去多久,顧吟芳就帶著丫鬟過來了,三伏將過的天還是很熱,這還不到午時,一開窗那一陣的熱氣就迎面襲來,吟歡吩咐安夏端了些涼茶過來,顧吟芳打量安夏一番,回頭對她說道:「菊秀呢?怎麼是個眼生的丫鬟。」
「菊秀被帶去迎春院和關嬤嬤一起了,這是剛剛買進來的兩個丫鬟,姊姊自然不會認得。」吟歡說得輕描淡寫,看她身後的丫鬟手上還捧著什麼,將倒好的茶推到她面前,「姊姊這番過來,可有要緊事?」
「買兩個生丫鬟回來做事都不利爽,妳可習慣?倒不如從我們這裡換一個的好。」顧吟芳臉色微變,笑著拿杯子喝了一口茶。
吟歡搖頭道:「生的總也會熟的,新買的就是我這屋裡的人,換來的這心未必向著新主子,六姊妳說是不是?」
顧吟芳訕訕一笑,沒再提及關於菊秀的事情,讓身後的丫鬟將幾本冊子放在她面前。吟歡一看,竟是臨安城幾家說得上名號玉坊的冊子。
「六姊是不是看中了這裡的東西,要讓我幫著妳選?」吟歡翻著,三冊的東西,裡面盡是賀壽獻禮用的,還有的就是一些小零碎。
「瞧妳的記性,妳忘啦,下月就是老夫人的生日了,去年咱們新入這竹清院還是姨娘準備的禮,今年開始得自己想著了。」顧吟芳說得口氣嬌俏,眼神裡卻總透露著高她一等的氣勢。
「六姊要送這些?」吟歡露出一抹恍然,指著冊子上的東西有些詫異,「這兒的東西價錢可不低呢。」
「我當然知道這東西貴,但妳可知二姊準備了什麼,一尊玉觀音呢,她都不讓我碰。」顧吟芳的語氣裡透露著一絲絲的妒忌,親姊妹之間,錢姨娘還是對顧吟霜好一些,更何況她還是三房的大小姐,面子上自然攢足一點,只不過送這麼貴重的,錢姨娘也不怕風頭搶得過了,惹人非議。
「我們都還小,只要心意到了,老夫人也不會說什麼的。」吟歡闔上了冊子,這裡的東西,貴的沒有上限,最便宜的都要幾十兩銀子,她拿什麼去買?
「這回老夫人五十大壽,那彭國公府老夫人也是要來的,聽說還會帶她那幾個孫子。」顧吟芳忽然壓低了聲音道。
吟歡還是露出一臉迷迷糊糊的樣子,裝作不懂她的意思。
顧吟芳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瞪了她一眼,「妳將來不想嫁個好人家了?」
吟歡被她說得紅了臉,「六姊,我們這才多大呢,再說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賀壽時來的人肯定多,妳不想他們多注意一下妳,這樣將來說親,母親也會多考慮一些。我們這兒姊妹這麼多,好的自然都會讓人給選走,難不成妳還想靠妳姨娘?」
吟歡紅著臉低著頭,眼底閃過一抹了然,這些話,她的這位六姊姊一定記了不少時間,錢姨娘真是費心,在這說親路上從最源頭就要將她們幾個解決掉,以免影響了她兩個寶貝女兒的婚事。
「那,六姊姊以為送什麼才好?」吟歡再抬起頭,臉上盡是羞澀,眼神閃爍。
顧吟芳見她識趣,得意地說:「送和二姊一樣好的東西。這幾家的東西都好,老夫人肯定喜歡。」翻開冊子,「我都已經選好了,一串手佛珠,上好的沉香木做的呢。」
「這……六姊,這麼貴的,我買不起。」阮囊羞澀,吟歡不好意思地看著她,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那有什麼,我這個也不是花了很多銀子的,姨娘家舅舅在外頭有認識的人,特別的便宜,妳猜猜我那個多少銀子?」顧吟芳故弄玄虛地說道,看吟歡搖搖頭,她這才滿意地繼續,「十兩銀子!」
吟歡伸手捂住了嘴巴,露出一抹驚訝,隨即表情又垮了下來,「可是,我連五兩銀子都拿不出呢。」
顧吟芳一聽,有些急了,脫口而出道:「沒事,等妳領了銀子慢慢還就好了。」
「那、那怎麼可以?這玉珠子這麼貴,我還是送別的吧,老夫人一定不會介意的。」吟歡搖搖頭,怯怯地縮回了手。
顧吟芳心中暗罵一聲,笑道:「怎麼會貴,妳這比我的還便宜呢,只要八兩銀子就好。反正住在一個院子裡的,還怕妳跑了不成,先替妳出著,妳可以慢慢還給我。」
半晌,吟歡才囁嚅點頭稱好,顧吟芳眼底閃過一抹不耐,讓丫鬟將冊子收了起來,「那等送過來了,我再給妳拿來。」
目送著她離開屋子,吟歡收起臉上的怯意,嘴角漸漸地揚起一抹嘲諷。八兩銀子的上等翡翠玉珠子,錢姨娘的娘家當自己是開採玉脈的就是了?
吟歡閉起眼睛在軟榻上靠了一會,安夏見狀,輕輕地將門帶上,去守在屋外。
吟歡再醒來的時候爾冬已經將午膳領來了,如今多了兩個丫鬟,她也輕鬆不少,過去使喚菊秀是半點都動不得,如今連王嬤嬤那都能輕鬆一些,吟歡喝著筋骨湯,爾冬將去了周姨娘院子裡拿來的東西給她看。
「姨娘何故花這冤枉錢。」吟歡一看那錦袋裡求來的保佑珠子,歎了一口氣。上一世她也真沒少做這事,臨安城廟裡都有的東西,說是日夜供奉在佛祖身邊的,受了萬千香火,能夠保佑攜帶的人,但是價錢貴得很,普通的人家根本戴不起。
她倒不是不信佛祖,只是佛祖要顧及的人這麼多,又怎麼能夠面面俱到,還不如信了她自己。
「姨娘替小姐求的,小姐您就戴上。」爾冬將錦袋掛到了她的腰間,「姨娘還說,您的東西,她會盡快給您去辦妥的。」
吟歡點點頭,吃過了午膳,青芽就過來把她一早說要的繡布給帶來了,上好綾羅摸在手中感覺就很舒適,有一絲微涼。吟歡抬頭看著青芽,一臉的欣喜,「謝謝青芽姊姊,這四尺的要多少銀子?」
「七小姐給個二兩銀子便是了。」
「這是給姊姊的,青芽姊姊莫要推託,妳幫了吟歡這麼大的忙,吟歡都不知道如何謝謝妳了。」吟歡將二兩銀子給了青芽,又塞給她一兩銀子,小手堅持地壓在那,不讓青芽還回來。
青芽一怔,將銀子都收了下來,吟歡這才開開心心將爾冬送上來的藥都一口喝了。
午睡之時,迎春院內,一個身姿綽約的婦人靠在躺椅上,一旁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鬟拿著扇子搧著風,另一旁是一個婆子帶著一個小姑娘站在那裡。
「關嬤嬤,妳說要把妳這姪女留在迎春院裡?」錢姨娘睜開眼,眼角那一抹嫵媚隨之揚起。
「是……望姨娘給個恩典。夫人屋子裡的青芽前幾日差人把菊秀給送回來了,說是她沒有好好照顧七小姐。」關嬤嬤將菊秀拉了過來,「這孩子打小沒了爹娘,一直是放在我身邊的,她這年紀去洗衣做下等丫鬟,我做姑母的也不捨得。」
「那妳就帶在身邊再多教養兩年,小丫頭細皮嫩肉的,做下等丫鬟確實苦了,若教養好了,等吟霜訂了親,就讓她跟著過去伺候吧。」
「還不快跪下謝謝!」關嬤嬤推了菊秀一把。
菊秀忙跪下來磕頭道:「多謝二夫人,多謝……不,多謝姨娘,多謝姨娘。」
關嬤嬤因為她的錯喊嚇出一身的汗,這二夫人的稱呼就是三房的忌諱,這丫頭還真是平日裡吃得多,腦子都糊塗了!
錢姨娘捂著嘴笑,看著磕頭的菊秀,這一聲「二夫人」還真是叫得她舒心了……
吟歡仰了仰頭,再度低頭繡著,兩株鶴望蘭已經初見雛形,這是她繡的第三塊綾羅了,拿起來對著光線看了看,這才滿意地放下來,望著窗外已經暗下來的天,走廊中早就點起了燈籠。
半個月的休息,吟歡慶幸自己那一撲,可以不必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突然重新面對這顧府,儘管這裡是過去自己居住的地方,吟歡都花了時間去適應,不斷地告訴自己過去的已經過去了,而將來的,她可以去改變,不必再重蹈覆轍。
「小姐,明日就要去請安了,您該歇息了。」
兩天前陳大夫來看過之後,傷算是全好了,吟歡點點頭,讓爾冬將東西都收起來,洗漱後上床歇息。
清早的蘭心院內,吟歡來得不早不晚,向方氏請安過後坐在一側的椅子上,過了一會,顧吟畫和顧吟芳一同前來,最後才是顧逸哲,似乎是昨夜睡得遲了,顧逸哲走進來時還打著哈欠,乖乖地跪下請安後直走到方氏身邊,喊了一聲母親。
吟歡看著顧逸哲坐定之後還打著哈欠,比起她們顯得毫無規矩,再看向對面的顧吟霜,只見她嘴角掛著一抹淺笑,只是安靜地看著。
「吟歡的傷好了,今日就能去女堂了,吟霜妳做姊姊的,多照顧她一些。」方氏看著這七個庶出女兒,神情淡然,「三日後妳們父親就回來了,屆時要考妳們,妳們可得好好聽課。」
聽到顧宇承要回來,她們反應各不同,顧吟霜臉上閃過一抹欣喜,但很快斂去,乖順地點頭道:「母親放心,我會照顧好吟歡的。」
方氏點點頭,「好了,都回去吧。」視線落在吟歡身上,瞧上去確實沉穩了一些,不過到底如何還得再看一看才是。把兒子攬入懷裡,方氏此時才露出一抹舒心的笑,「我可都聽容嬤嬤說了,你昨晚做什麼這麼晚睡?」
顧逸哲嘟著嘴還沒全睡醒,剛剛還迷迷糊糊地想和七姊說話,結果一轉眼,她們都已經走了,他委屈地看著方氏道:「母親不是也說了,父親要回來了,我這是在準備父親要檢查的功課。」
「虧你還記得你父親說的,下回少和你五哥一塊玩,聽見沒?」方氏聽他這麼說滿意了一些。
顧逸哲點點頭,又問道:「那我去找七姊可不可以?」
方氏看著兒子一臉的純真,歎了一口氣。她這一生最不順風的大概就是嫁入了顧府,好不容易生下一個孩子,五年過去肚子卻又沒動靜,若不是方家撐著,指不定婆婆還會往相公後院裡塞多少姨娘,可惜的是生了這麼多女兒,沒能如婆婆所願,再生出一個兒子來。
「以後再去,等你再長大一些。」
顧逸哲聽著方氏的答案有些不解。方氏拍拍他的腦袋,「快去書堂吧。」
走出蘭心院,女堂設立在內院裡側,過去還要走些路,吟歡走的慢,爾冬跟在她身後,替她拿著上課用的書。
顧吟霜起初和顧吟芳走在一塊,後來漸漸慢了下來,和吟歡走了個齊步,「妹妹覺得好些了沒?」
「多謝二姊關心,我好多了。」吟歡報以淺笑,「好些天沒有去女堂了,不知老師都教了些什麼?」
顧吟霜一怔,沒想到她問的會是女堂這些天的教學,這一年來,她可是和自己妹妹一樣得過且過地學著,「老師講了《女誡》中的敬慎,妹妹若是不懂,等會姊姊可以先給妳講一遍。」
「那就有勞姊姊了呢。」
吟歡笑得甜甜的,可顧吟霜怎麼都說不清楚心底那一抹怪異是來自於哪裡。
到了女堂,如顧吟霜說的那樣,老師已經將《女誡》講到了敬慎,吟歡坐到位子上,一旁的顧吟蓮還過來看了一眼,「七妹妳休息了這麼多天,等父親回來考了,到時可怎麼辦?」
「四姊妳可別嚇她,上一次父親考的時候,吟歡可是嚇得差點哭了。」後面的顧吟芳趁著老師不注意,悄悄趴了上來在她們倆中間說道:「這回半個月沒來了,妳要是再說,她可連去都不敢去了。」
坐在顧吟芳旁邊的顧吟香捂著嘴笑了,視線落在吟歡身上,偷偷拉了顧吟芳一把,她這才坐了回去,臉上還帶著一抹得意,似乎吟歡此刻已經嚇得不會說話了。
坐在前面的顧吟霜正與大房二子的嫡三小姐顧吟玥說話,聽到後面妹妹的聲音,嘴角微微上揚,語調更是輕柔。倒是顧吟玥回頭看了低著頭的吟歡一眼,悄悄問道:「這七妹妹果真那般膽小,那她如何能救得六弟的?這麼多丫鬟都趕不上去。」
顧吟霜笑著搖搖頭,「興許是七妹妹站得近。」
聽顧吟霜這麼說,顧吟玥似乎還有些好奇,多看了吟歡幾眼。吟歡注意到她的視線,抬起頭咧嘴笑著,雙眼彎彎地帶著些許善意。
顧吟玥一怔,嘴角牽出一抹笑,心中暗暗覺得奇怪,回了頭老師已經到了。
顧家的女堂請這個女師傅已經有好幾年了,陳菀清看了一圈,發現顧家七小姐終於來了,點了點頭,「今天繼續講敬慎,一個時辰之後,妳們去隔壁繡娘那學繡字。」
吟歡聽著這熟悉的聲音,抬起頭看著那個拿著書本的女人,陳菀清,臨安城中有些名氣的女師傅,過去也是生於不錯的人家,從小和男子一樣癡迷書本反而不喜那些女紅之類,只是大今朝沒有女子為官,她還曾經女扮男裝想要矇混過去,不料應試第一關就給認了出來。
後來陳家沒落了,陳菀清自小訂親的人家因此解除婚約不願娶她,她就再沒說親,十八歲一到,就在顧家的邀請之下,到了這裡教導她們。
這也是一個奇女子,吟歡看著她想,前未婚夫多次來尋,只因為當初那家主母私自解除婚約,陳菀清就不願再見他,糾糾纏纏四五年,聽說的人都唏噓不已。
「七小姐,妳這麼些天沒來,這些妳可懂得?」課後,陳菀清看著那個安安靜靜的姑娘,走到她身邊問道。
吟歡站了起來,朝著她鞠了躬,「吟歡的確有幾處不懂,望老師解答。」
「那好,等學完了繡字妳再過來。」
吟歡點點頭,將東西收了交給爾冬,跟著去了隔壁。
半日學堂下來,吟歡覺得有些累,靠在窗邊瞇著眼休息。習秋在後頭替她按著肩膀,青芽從她身子好了之後就鮮少過來了。
午睡過後吟歡帶著爾冬去了周姨娘的院子,好似是時隔了十幾年沒有來到這裡,吟歡看著院子裡搭起的一個小秋千,腦海裡不自覺浮出自己才兩歲那一年,因為羨慕二姊有父親差人做的漂亮秋千,在姨娘這裡鬧騰了很久,姨娘捱不過她的懇求,才找人在院子裡做了個很普通的,只是幾根木樁子搭起來,稍微重一些的人坐上去就不行,可那時候的自己玩得多開心。
好像自從懂事開始,她就只能羨慕其餘姊姊們,因為父親幾個月出現在這院子中的時間都屈指可數,有時候甚至是來了一趟看她一眼又匆匆走了。姨娘怯懦,別說為自己爭取什麼,在某些程度上來說,姨娘甚至有些害怕父親。
「姨娘不能多去竹清院看妳,今天去女堂累不累?」周姨娘看著這個越發沉靜的孩子,越來越像那個人,也越來越不像自己。
「不累,已經全好了,姨娘不必擔心。」吟歡將新畫的圖紙拿了出來,「不知姨娘替我找的那木匠可是府裡的人?」
周姨娘眼神微不可見地閃了一下,「怎……怎麼,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那倒不是,只是有些地方想要改,還是我親自見這個師傅,也好當面說。」吟歡注意到姨娘的不自在,抬頭問姨娘身後的丫鬟,「這木匠師傅不是顧府的?」
「是的七小姐,這是姨娘在外託人找的,府裡的人姨娘託了幾位都說忙。」
桌子底下的拳頭握緊了幾分,吟歡看著周姨娘臉上那一抹侷促不安,笑道:「那也沒事,姨娘替我把這交給他便是了,只是多送幾趟,到時候多塞幾個錢給送的婆子。」
她早該想到的,憑藉姨娘的身分,顧府中這一群爬高踩底的下人,怎麼可能會幫忙,沒在一旁看笑話都還算厚道的,外面的人,除了周姨娘那個濫賭的繼父和他兒子之外,還會有誰呢?
周姨娘見她沒有繼續問下去,鬆了一口氣,「妳放心,到時候做出來先給妳看一看,不滿意再去改。」
「那就麻煩姨娘了。過兩天父親就回來了,我還有事,先回去了。」吟歡出了那屋子,周姨娘還追出來拿了一個錢袋子塞在她的手中。
「老夫人壽辰就要到了,正是花錢的時候,這是妳上月給我的,妳拿去。」
吟歡將它推了回去,看著姨娘臉上那一抹赧然,說著與年紀不符的話,「姨娘,父親要回來了,這銀子不如妳拿著多置一件首飾也好。」
周姨娘怔怔地看著吟歡離開,身後的丫鬟跟了出來看著道:「七小姐長大了。」
嚥下喉間那一抹苦澀,周姨娘抓緊手中的錢袋子,淚水溢滿眼眶,點了點頭,「嗯,長大了。」
從周姨娘院子出來,吟歡走在走廊上,怔怔地望著花園中的那個小池塘,熱夏的花園裡,午後連著那花都懨懨地開著,爾冬在身後等著,站在她的西面為她遮擋去一部分的日曬。
「這不是七妹嗎?我正好找妳有事。」
身後傳來顧吟芳的聲音,吟歡回頭,顧吟芳臉上帶著一抹慍色,似乎有些生氣。「六姊這麼急,有什麼要緊的事?」
「為何妳將那玉鐲子給退回來了?」一早才見過面,等顧吟芳回去的時候,午睡醒了就有丫鬟過來告訴她,七小姐將她送過去的玉鐲子又送回來了,趕去吟歡屋子,丫鬟告訴她,吟歡去了周姨娘院子,顧吟芳一時性急,便直接逮到了這裡。
「六姊說的那鐲子,恐怕是送錯了地方,我就讓丫鬟送回來,有什麼問題?」吟歡從爾冬手中接過帕子,在額上輕擦,「六姊,這兒太熱了,去我屋裡說如何?」
回到了竹清院,顧吟芳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讓丫鬟把那玉鐲子拿出來放在桌子上,錦盒還算漂亮,鐲子也晶瑩剔透,「這是我託人千方百計給妳找來的賀壽禮,怎麼妳就給退回去了?」
「六姊不說,吟歡還真不知道,原來這鐲子竟然是拿作給老夫人賀壽用的,六姊這是存心要讓我出醜了?」吟歡的神色也沉了下來。
顧吟芳跟著也生氣了,「妳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為了尋這鐲子可是託了姨娘再託人的,怎麼就是讓妳出醜了?難道這還不夠好,比不過妳拿出手的東西了?」
「六姊若是誠心要幫我,怎麼會拿了個假的給我,這樣的賀壽禮獻給老夫人,姊姊不就是要讓吟歡在這麼多人面前出醜?」吟歡將錦盒蓋子重重地蓋上,一張小臉氣得通紅,難以置信地看著顧吟芳,眼中的委屈不言而喻。
「什……什麼假的?這怎麼可能會是假的!顧吟歡妳不識貨就不要亂說,我好心給妳想賀禮,妳怎麼能這麼說。」顧吟芳的聲音隨之高了起來,面帶怒色卻沒有正眼看著吟歡,畢竟還只是個孩子,眼神一閃,用聲音來掩蓋自己的心虛。
「姊姊若不信,那便去找一個識貨的來認認,免得說吟歡不識好歹。」
若不是她重來一世,怎麼會認得這鐲子,又怎麼會知道這是個以假亂真的東西,老夫人壽辰當日的情形她還記得清楚,當自己將這玉鐲子拿出來的時候,周圍的笑聲才是最刺耳的,念在她年紀小、心是好的,老夫人才沒有計較那麼多,可姊妹們的笑聲還有父親失望的眼神,讓當時的她嚇得半句話都不敢說——
小小年紀喜歡出風頭。
愛慕虛榮。
在老夫人的壽宴上也敢拿出假的,真以為大家眼睛都是瞎的嗎?
一個賤婢丫鬟生的女兒,果真好不到哪裡去。
字字句句,吟歡都不會忘記。
顧吟芳到底是心虛,明知這是個假貨,若是年紀再長一些,她還會想出點什麼法子先搪塞過去,可現在她已亂了分寸,姨娘也沒教她萬一七妹知道了,她該怎麼說,只有重複那句,「這當然是真的,我買的都是真的,妳騙人,顧吟歡妳不識好人心!」
「我相信姊姊不會害我的,妹妹只是擔心姊姊這是被人騙了。這鐲子我也不敢收,姊姊就還回去吧,玉坊中的東西哪能這麼便宜。」吟歡放緩了音調,拉住顧吟芳的手,「姊姊的心意妹妹知道,不過這老夫人的賀禮但凡出了一點錯,丟的都是三房的臉,也是我們竹清院姊妹的臉,這貴重的還是讓二姊姊送就好。」
顧吟芳很快抽回了手,憤憤地拿過那鐲子扔在丫鬟身上,放話道:「妳不要就不要罷了,何必說這東西是假的,到時候沒東西送老夫人出了醜,別怪做姊姊的沒有提醒過妳。」
吟歡看著氣憤離開的顧吟芳,嘴邊揚起一抹淺笑,吩咐習秋把沒繡完的綾羅拿來。
爾冬幫著把東西拿過來,擔憂道:「小姐,這樣豈不是得罪了六小姐?」
「我這不是得罪了她,只不過是沒上當,她自然不會到處胡說自己私自在外買這些,而且還是假的。」吟歡輕輕抿了一口線頭,將其穿入針眼中,右手一拉,扯了半米長的距離,剪斷後開始沿著畫的地方,一針一針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