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好茶需要細火慢煮,人生也是,
茶湯翻滾,她的人生也跟著翻盤!
#茶藝出眾大女主(不是說她綠茶) #逆襲爽文 #不是火葬場但追得很辛苦
因為家中日漸沒落,從小訂親的未婚夫一家另攀高枝要她改做妾,
還霸佔她家的鋪子不肯歸還,氣得單雲華一紙訴狀告上官府,
解除婚事奪回家財後,她憑藉精湛的製茶手藝重新撐起單家門庭,
不僅在鬥茶賽奪下魁首擁有上京奉茶的資格,甚至贏得王爺賞識跟贈字,
當然,這其中少不了茶鹽司提舉兼侯府二公子祁瑾序的大力幫助,
兩人感情日漸升溫,她一度以為他們之間有那麼點可能,
可他那突然出現的青梅竹馬讓她意識到身分鴻溝無法跨越,
她決定把這份感情深埋心底,專心準備上京事宜好把單家的茶發揚光大,
不過京城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走沒兩步就有一堆針對和陷害等著她,
不知哪個殺千刀的說她奉給皇上的是「邪祟茶」,有弒君謀反的嫌疑,
這下不僅她要被下大獄,連祁瑾序也被拖累跟她關在一起……
祁瑾序:我命都要給妳了,就不能說句妳也喜歡我嗎?
😘 這故事不能只有小編看到!
這是一個「命運逼她低頭,她偏要昂首走出一條路」的故事。
單雲華經歷未婚夫背棄、家族敗落的困境,先是以一紙訴狀解除
可能束縛她一輩子的爛婚約,又憑精湛的製茶技藝闖出一片天,
她外柔內剛,聰慧果敢,步步為營,將絕境化為生機。
祁瑾序看著單雲華一步步向前走,從心疼她的遭遇到喜歡上她的
堅強,雖一度因為身分太過懸殊而打算放棄,幸好最後還是堅定
愛下去,甚至決心要打破身分的藩籬。
除了男女主角的感情外,故事裡也有不少商業競爭、朝堂鬥爭之
類的橋段,更有刻劃鮮活生動的配角們,想看他們的人生故事,
就千萬不能錯過喔
逢春,一個資深宅女,外表沉默高冷,實際上內心非常跳脫。
喜歡寫作,有時記錄生活,有時記錄虛幻人物的生活。
常常天馬行空,想到一個有趣的故事就會忍不住動筆寫到深夜。
喜歡喝茶,最愛早春的碧螺春,茶中甘甜鮮爽的滋味,猶如逢春少女的心思,溫柔又大膽。
所想的,所愛的,所追求的,毫不吝嗇的在筆下體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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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姜家逼做妾
又是一年初春,雨霧縈繞在漫山遍野的茶園中,層層茶樹如蒼翠的海浪,沿著山嵐起伏。
這裡是江南聞名的茶葉之鄉——建安郡。
「茶生雲霧處,華為上品,雲華既謂之好茶。我兒生得好,以後就叫單雲華吧。」
單雲華撐著傘站在江岸碼頭,望著對面連綿的茶山,不禁想起當初父親為自己取名的含義,便是要她如這雲霧之茶一般做上品之人。
她落寞一笑,轉頭看向旁邊的男子,「你剛才說什麼?要我做妾?」
「不是做妾,是平妻。」男子解釋。
平妻……單雲華咂摸這兩個字,我朝律法從未准許一男娶二妻,所謂平妻不過是地位比妾高些,但本質上就是妾。
「姜廷玉,你好歹也是讀書人,難道你也想學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享齊人之福?還是說我單雲華在你眼裡是個傻的?平妻為何物你心知肚明,我單家與你姜家的婚書上寫得明明白白,我與你姜廷玉定下的是夫妻,而非妾。」單雲華目光冷厲地盯著眼前這個懦弱又無恥的姜家嫡長子姜廷玉。
她單家是建安郡首屈一指的茶葉世家,當初姜家老爺姜德運厚著臉皮求親,千般應許萬般承諾之下她父親才同意。
二十年前姜家移遷人生地不熟的建安,還是靠著她父親才得以在建安郡站住腳。父親幫姜家在建安郡打開商路,又走關係讓姜家開鋪子買茶山,這般經營多年,姜家才有如今的風光。
然而父親去世不過五年,姜家就翻臉不認人,嫌棄她單家沒落便想另娶高門,竟要她單雲華做妾。
「你回去問問你父親,當初我父親扶持他、信賴他,他這麼做可對得起我父親?」單雲華清瘦的身子站得筆直。
這會兒已經雨停,岸邊陸陸續續有船舶停靠,來往的人也多了起來。
被單雲華這般數落,姜廷玉面子下不來,他壓著慍怒低聲道:「妳扯這些做什麼?我現在是跟妳商量婚事。」
單家當年確實對他姜家有恩,可這些年逐漸沒落也是事實,整個建安郡說起茶王魁首,哪個不想到他姜家?
姜家在建安郡的地位早不可同日而語,說句輕狂的,整個建安郡茶市他姜家已然佔據半壁江山,許多人巴結都來不及,娶個門當戶對的兒媳無可厚非,況且父親也說了,願意讓單雲華以平妻之位嫁入姜家。
「平妻有何不好?富貴人家娶平妻的多了去了,旁人不也過得好好的?」姜廷玉繼續道:「再說了,這般執意解除婚事於妳有何好處?妳可知退親的女子是什麼下場?若與我退親,妳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他語氣緩和下來,溫聲勸道:「雲華,妳父母早逝,姊姊也已嫁為人婦,下頭還有個弟弟要拉扯,妳如此一意孤行,難道連妳弟弟的名聲、連妳單家的名聲也不要了?我這也是為了妳好啊。」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響徹岸邊,惹得路人側目。
姜廷玉捂著半邊發紅的臉,又羞又怒又不敢置信。
單雲華緊攥傘柄,打了姜廷玉的手不住發抖,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疼的。
「為我好?為我好就讓我做妾?是你姜家對不起我單家,我解除婚約緣何是我單家的錯?錯的分明是你姜家人。」她冷笑,隨後揚高聲音,「姜廷玉你聽好了,我單雲華絕不會做你姜家的妾,更不會做任何人的妾!」
姜廷玉見她冥頑不靈,又有許多人駐足看過來,不免尷尬,低聲怒斥了句「不知好歹」便轉身離去。
單雲華繼續在碼頭忙活,沒多久單雲華的胞弟單雲璋尋了過來,他今年十四,小了單雲華三歲。
「發生何事了?」單雲華見他跑得著急,到了近前立刻問。
單雲璋臉上殘留憤慨,「二姊,我聽說姜廷玉來找妳了?」
「嗯。」
「他說了什麼?是不是欺負妳了?」
單雲華笑了出來,「你二姊的性子豈是受人欺負的,放心吧,二姊好著呢。」
見她態度雲淡風輕,單雲璋放下心來,同時也有些心酸。二姊本該是閨閣千金,可自從父母去世後單家已無人,若非二姊強硬,家產早被旁人吃得骨頭都不剩。
單雲璋看了眼她身後放著的竹筐,竹筐裡全是凌晨新摘下來的茶葉。「二姊,快午時了,咱們回去吧。」
姊弟倆招呼人把茶葉搬上車,一道回了單宅。
單宅就坐落在建安郡的城東,門前的路可兩輛馬車並行,高大的石獅子雄威地座列在兩側,依稀可窺見當年的風光。
然而隨著家主去世,單家日漸敗落,原來賓客如雲的宅子如今門可羅雀。
姊弟倆到了門口,只一個瘸腿的老伯出來開門,瞧見他們回來,他扭頭對裡頭喊人卸貨。
單雲華天未亮就上山採新茶,不料後面下起了雨,以至於耽擱到現在才回來,她趕緊吩咐,「立即挑揀茶葉,撿好的送去作坊蒸,切莫耽擱,免得悶卻了味兒。」
還未歇兩口氣,她又吩咐人規整茶葉,單雲璋也不好閒著,索性跟在姊姊身後。
單雲華邊說邊查看採摘品質,走到一處竹筐時突然停下。「這筐茶葉是何人採的?」
眾人停下來,心裡直打鼓,別看單雲華年紀輕,做事卻很是嚴謹,那雙秀氣的眉皺起來莫名令人發怵。
一個婆子忐忑地站出來,「小姐,是我摘的。」
「我說過許多次,茶葉要做到八不採,老葉不採,魚葉不採;單葉不採,紫芽不採;瘦葉不採,蟲葉不採;焦邊不採,雨水不採。」單雲華撿起一株茶葉舉在眾人面前,繼續道:「這片雖是一芽一葉,可其中一片已經發青,顯然非驚蟄之芽,這樣的茶葉算老葉,而老葉苦澀,影響茶湯口感。等等把採好的茶葉再檢查一遍,把老葉、蟲葉挑出來。」
「是。」
待兩人走到僻靜處,單雲璋笑她,「我看那筐茶葉採得也算鮮嫩,二姊適才的模樣太嚴肅了。」
聞言,單雲華眉心一斂,「雲璋,我們單家三代做茶,然而建安世代做茶的不少,你可知為何獨獨單家的茶享有盛名?」
因著精湛的製茶工藝,單家的茶名聲遠揚,就連下江南微服私訪的先帝都曾讚譽過,彼時也是單家最輝煌的時期。
「我們單家在建安郡立足,靠的就是做茶的本事。單家製茶手藝不能丟,到了我們這一代更應該發揚光大,這是傳承。」
單雲璋低頭,被說得臉頰微紅,「我知道啦,二姊看起來有點兇。」
單雲華一怔,許是今日上午被姜廷玉氣的,到現在胸口裡還悶著一股氣,她舒展眉眼笑起來,又摸了摸單雲璋的鬢髮,「你是單家唯一的男兒,單家門庭還得靠你支撐,若不時刻提點著怎生是好。」
想到什麼,單雲璋歎了口氣,「二姊說的我都明白,可手藝再好又怎樣?我們單家的鋪子都在姜家手上,即便想使力也使不出啊。」
單雲華沒說話,沉默了會轉身進堂屋。
單家三代單傳,父親去世時她才十二歲,弟弟也不過九歲,是以父親只好把她們姊弟託付給姜家照顧,兩人簽訂契書,說好等單雲華嫁進姜家後鋪子便交還給單雲璋,可單雲華已經及笄兩年,姜家卻遲遲未提成婚的事。
上個月單雲華主動提及婚事,沒想到姜家突然翻臉,委託人來勸說單雲華當妾,她當然不願做妾,欲與姜家解除婚約,可姜家不願。
她清楚姜家不願的緣由,一來單家和姜家的婚事整個建安郡皆知,若是解除婚事,姜家會被人戳脊梁骨說欺負孤兒弱小。二來單家獨特的製茶工藝就掌握在單雲華手中,娶了單雲華就等於得了這門手藝,可謂一舉兩得。
至於姜家為何不願讓單雲華做妻的原因她也清楚,姜家如今在建安郡有錢有名,野心大了便想躋身官宦。姜老爺看中了建安郡知州家的庶女,以萬金作聘,目的就是想讓姜廷玉往後走仕途,改換姜家門庭。
然而堂堂知州之女自然不會做一個商戶的妾,便只能讓單雲華做妾。
想到這些,單雲華便覺得嘔得慌。「先用膳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待解除婚事,其他的二姊一併討回。」
「火不夠,再添些柴。」
翌日,單雲華來到作坊裡巡查。
作坊正在蒸製昨日從茶山上採摘下來的茶芽,蒸籠裡騰騰躍起的水霧氤氳著她清秀的面龐。
她揭開一座蒸籠觀察茶色,蒸茶講究火候工夫,蒸太生則芽滑,色清而味烈;也不宜過熟,熟則芽爛。
單雲華直起身,放眼望向整個作坊,此時到處堆滿了蒸好的茶葉,用簸箕裝著一層層疊起,晨光透過簸箕縫隙照射到地面。
每年驚蟄都是最忙的時候,茶葉得趕在驚蟄前後採摘,不然再過些日子茶芽變老便不值錢了,是以這些天都不能懈怠,她每日早起或上山查看茶農採摘的情況,或回作坊監督茶娘們做事。
單家傳下來的老作坊到她這一輩剛好是第四代,以前父親嫌棄這家作坊太舊閒置多年,後來單雲華雇人修繕了遍,每年自家茶山採摘下來的茶便在這裡製作。儘管作坊不大,產量不多,但對於單家姊弟來說也是一筆不菲的營收。
待忙活結束,單雲華又趕去碼頭接船,山上採摘下來的茶以船舶運送,需得第一時間拿回來攤晾。
她前腳剛到碼頭,單雲璋後腳就跑過來尋她。「二姊!二姊!」
單雲華從茶葉裡抬頭,見他面色著急,問:「怎麼了?」
「二姊快去看看,咱們家的作坊被人砸了!」
單雲華皺眉,「什麼人砸的?是何緣由?」
「我也不清楚什麼人,徐叔派人來請二姊過去,說是有人吃了咱們的茶葉上吐下瀉,要咱們賠錢呢。」
一聽,小廝們瞬間驚慌起來。
單雲華面色鎮定,只沉聲道:「安心做你們的事,作坊的事不必擔憂。」
「是。」小廝們又繼續忙活。
單雲華放下東西,三兩步下船上了馬車朝作坊趕去,大老遠就聽見吵嚷的聲音,她下車後擠開圍觀的人群走上前,「怎麼回事?」
徐叔見她來,趕緊道:「小姐,您總算來了,這些人一大早就來咱們這鬧事!」
單雲華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大堂裡站著三個男人,一人扠腰站在堂中央,另外兩人則賊眉鼠眼地看她,地上到處都是散亂的茶葉還有推倒的桌椅板凳,茶盞、茶甕也碎了一地。
她沉下臉來,一步步走進去,「你們是何人?為何來我的作坊搗亂?」
「嘿!」領頭的見是個十六七的姑娘,不掩囂張,「老子是來討公道的。」
單雲華不跟他囉嗦,徑直吩咐,「徐叔,去報官,請官府的人來。」
那人一聽當即跳起來,「你們還敢報官?我父親吃了你們的茶拉了一天,幾乎要去掉半條命,我今日來就是找你們賠償的!」
「你怎麼就確定是我們作坊的茶?」單雲華盯著他問。
「我父親買的茶上頭有你們作坊的標記。」男子從袖中掏出香蒲葉展示在眾人面前,「你們看,這葉上的標記是不是單家作坊?」
「是啊,這的確是單家作坊的標記。」
圍觀的人群皆看見了,不禁竊竊私語起來,看向單雲華的目光滿是懷疑。
單雲華接過這人手上的香蒲葉打量,時下製茶慣以香蒲葉包裹茶餅出售,從哪個作坊出來的茶便要印上作坊的名稱,而葉上的標記確實是她單家作坊不假。
單雲璋也瞧見了,憂心忡忡地看向單雲華,「二姊,該怎麼辦?」
「看清楚了?」男子得意說:「這下你們耍賴不得了吧,快賠錢!」
與此同時,作坊裡的婆子們也個個憂愁,她們清楚口碑在建安郡有多重要,若是出現品質低劣或品性不端,那這家作坊的茶基本上就賣不出去了。她們在單家作坊製茶多年,全靠這份活計謀生,若單家作坊就此倒閉,以後可怎麼辦?
單雲華當然也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她聽著圍觀百姓的指指點點,把香蒲葉放在鼻尖嗅了嗅,忽地頓了下。「這香蒲葉的確出自我單家作坊。」
聞言,所有人都震驚不已,她、她這是承認自家製的茶有問題?
單雲華展眉溫和問:「你父親的症狀可是嘔吐腹瀉、腿軟無力?」
那男子一愣,沒想到她這麼爽快地就承認了,琢磨不透是個什麼情況,只能順著點頭,「的確是這樣。」
「那我明白了,你父親買的應該是青團,對不對?」她態度良好,像是有心道歉賠償似的。
「對對對!還是東家講理,既然妳承認了就快賠錢,我父親吃藥養身子誤工加起來少不得二十兩。」男子伸出手。
眾人一聽,倒抽口涼氣,二十兩在建安郡都能買兩畝田了,這人居然獅子大開口,好不要臉!
「二姊。」單雲璋氣得臉紅脖子粗,「他分明是敲詐!」
「雲璋,不必急。」單雲華笑了笑,腳尖挪開地上的一片碎瓷,緩緩轉身,「我話還沒說完,香蒲葉是我單家作坊的不假,可茶卻非我單家所製。」
她走到門口,對外頭圍觀的百姓道:「街坊鄰居們都聽清了,適才這人說他父親是吃了青團病的,可眾所周知我單家作坊並無青團,此人無故來我的作坊鬧事,分明是居心不良,想敗壞我單家的名聲。
「你隨意弄來香蒲葉,就想給我單家潑髒水?」她氣勢陡然凌厲起來,側頭盯著男子,吩咐道:「徐叔,速速去請官府的人來,屆時還請諸位街坊為我做個證人。」
男子聽她如此說,當即明白自己上當了,沒想到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居然這麼狡猾。今日他確實是想毀了單家作坊的名聲,讓單家姊弟在建安郡做不下去,不料三兩下就被這小姑娘揭穿。
百姓們的憤慨也從單雲華轉移到了這個男子身上。
「原來他打的是這麼個主意,好黑的心!」
「還好單姑娘聰明,不然平白被訛二十兩。」
「是啊,快去報官,讓官府把這人抓起來!」
男子在百姓們的唾沫討伐中下不來臺,更清楚不能讓單雲華去報官,不然先不說他吃不了兜著走,還會壞了老爺的事。
於是,他迅速給其餘兩人使眼色,瞅準機會朝人群較少的地方衝了出去。
「哎!你們別跑!」單雲璋欲去追,卻被單雲華攔下。
「今日多謝各位幫我,往後若聽到類似謠言還請為我單家澄清一二,多謝了!」她對著街坊福了福,然後拉著單雲璋進堂內。
「二姊為何不讓我追?」單雲璋氣咻咻說:「這些人砸了我們的作坊還沒賠錢呢。」
「他們不可能賠錢,追了也是白追。」
「怎麼會白追?抓住那些人,等官府的人來了讓他們賠錢就好啦。」
單雲華歎了口氣,「雲璋,今日的事並非你看到的這般簡單,即便官府來了也不會為我們做主。」
單雲璋不解,「為何?」
單雲華苦笑,她這個弟弟未免太單純了些,好些事未能看透澈,誰人都清楚她單雲華跟姜家定了親,在建安郡又有誰敢得罪姜家呢?
今日之事無非是姜家想逼她知難而退罷了,姜家跟官府關係密切,即便報了官,官府也未必會因這等小事為她做主。
門外,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只剩下對面食肆樓上欄杆旁站著的兩人。
一人靛藍錦袍,腰墜白玉,分明樣貌俊逸卻給人撲面而來的冰冷氣息,一雙長眉犀利英朗,深邃的眸子彷彿能看穿人心。
另一人則白衣翩翩,手執逍遙扇,軟錦雲紗繡工精緻,俊美的眉宇間透出幾分瀟灑不羈。
「嘖……沒想到建安郡的姑娘這般剽悍。」說話的是白衣男子藺琰,他見同伴的目光仍落在鋪子裡,抬手晃了晃,「喂,祁瑾序,你該不會看上那姑娘了吧?」
祁瑾序面無表情收回視線,轉身進屋。
藺琰好奇地跟在他身後,「要不是看上,你盯著人家姑娘做什麼?」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盯著了?」
「我兩隻眼睛都看見了。」藺琰誇張地戳自己的雙眼。
祁瑾序懶得理他,坐下後慢條斯理地飲了口茶,「我只是在想,她為何不抓那三人送官。」
「是啊。」藺琰也疑惑,「看那姑娘的架勢應該不是個好惹的,作坊被砸成那樣怎麼說都得讓那三人脫一層皮。」
「她有所顧慮罷了。」祁瑾序淡淡道。
藺琰「嘁」了聲坐回去,他見不得祁瑾序這副故作高深的模樣,調侃道:「不過話說回來,那姑娘與你倒挺配。」
祁瑾序蹙眉。
藺琰繼續說:「一個剽悍,一個腹黑,很配啊哈哈哈哈……」
這時,跑堂端著早膳進雅間,「客官久等了,這是我們建安的特色菜品煿金煮玉,請慢用。」
藺琰點頭,舉箸夾了塊放進嘴裡,忍不住驚豔了下。「建安的姑娘好看,建安的美食也好吃,我跟著你來建安郡果然是對的。對了,你來建安郡也兩天了,何時就任?」
祁瑾序是來建安赴任的,上一任茶鹽司提舉莫名離職,建安茶鹽司便缺了人,京城索性派祁瑾序過來。
「不過建安郡雖好,卻離京城千里遠,一個從五品的小官罷了,也值當你從京城趕來?」藺琰撇了撇嘴,「你好歹也是承恩侯府的嫡子,侯爺就忍心讓你來這種小地方任官?」
京城簪纓世家承恩侯府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祁瑾序是侯府嫡子,才華名氣在京城眾所皆知,人人都以為他會蒙蔭入戶部,沒想到被差遣來這麼個小地方任官,實在匪夷所思。
他說了半天沒聽祁瑾序應聲,抬眼看去,見他臉黑這才察覺自己說錯了話,訕笑道:「哥,我錯了我錯了。來來來,這煿金煮玉滋味極好,你也嘗嘗。」
祁瑾序盯著放在碗中的煎筍,頓時沒了胃口。「你要是覺得無聊大可回京城去,堂堂靖國公跟著我這個五品官不著調地跑,不覺得丟人?」
「丟什麼人?」藺琰品了口茶卻不慎被燙著,嘶了聲,「我從小就這麼跟著你,咱倆誰跟誰呢。再說了,我就是在京城玩膩了才跑出來的,但是我來建安的事你可別對我祖母提,不然咱們兄弟情盡。」
祁瑾序無奈搖頭,繼續用膳。「建安郡的事不簡單,你不適合蹚這渾水。」
「小爺我就喜歡蹚渾水。」藺琰撂下筷子,隨即眨眨眼問:「你查到什麼了?」
「沒查到,但看出些問題。」
「什麼問題?」
「你可知適才那位姑娘為何不報官?」
「你倒是說呀,為何?」藺琰快好奇死了。
「因為建安郡有黑幕,官商勾結盤根錯節。」沉吟片刻,祁瑾序正色道:「我這個茶鹽司提舉也未必好當。」
單雲華從庫房出來,就見徐叔捧著帳本臉色悲苦。
「小姐,算好了,一共損失了二百兩,他們砸的好些都是今年的芽頭茶,那可是千畝茶園才能採一斤的。」
徐叔心痛,一砸就砸去了百兩銀子,這可是作坊半年的利潤,等於他們辛辛苦苦半年白幹了。
單雲華接過帳本,翻看了兩頁,「我知道了。」
「小姐,這麼多錢上哪補?」
單雲華四下掃了眼,作坊已經被打掃乾淨,之前砸壞的桌椅板凳搬走了,眼下堂內空空蕩蕩。「後院晾好的茶儘快焙出來,不要誤了春餅。」
聞言,徐叔長長歎了口氣。
出了鋪子,單雲華正欲上馬車,那頭就見姜家的馬車姍姍來遲,她駐足停下,很快就看見姜廷玉下馬車。
「雲華。」他看起來頗為擔憂,「我聽說妳家作坊有人鬧事?」
單雲華似笑非笑,「姜公子消息這般滯後嗎?作坊都砸完了你才聽說?」
姜廷玉臉上閃過幾許尷尬,眼神躲閃不大敢看她。
單雲華繼續道:「如果你是來勸我的就不必說了,我與你沒什麼好談。」
「雲華,妳為何執意如此?」姜廷玉有點難過,「我跟妳說過多少遍,即便劉小姐入門我也只對妳……」
「姜廷玉!」單雲華斥責,「這裡是大街上,你不要臉我還要臉!」
她聲音不小,惹來了些瞧熱鬧的目光。
姜廷玉壓下慍怒,低聲道:「妳今日也看到了,無緣無故就有人來砸妳的作坊,若是跟我解除婚約,你們姊弟在建安郡如何立足?」
「我們姊弟如何立足?」單雲華氣笑了,「今日之事到底是誰做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姜廷玉,你怎麼有臉跟我說這話?」
被她揭穿,姜廷玉面色有些難堪,低低解釋道:「我發誓我此前真的不清楚……話又說回來,妳若乖乖的,我父親也不會針對妳,今日這般不皆是妳引起的嗎?若妳不鬧著解除婚事,我父親也不至於如此。」
單雲華像不認得他似的,愣是仔細打量了好一會才開口,「姜廷玉,我發現你並非一無所長,至少在無恥上你做到了登峰造極。」
「噗——」不遠處有人低笑出聲。
姜廷玉啞口無言,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單雲華不欲再多說,沒理會姜廷玉的臉色,繞過他徑直上馬車,轉身時不經意瞥見對面站在食肆門口看熱鬧的兩人,適才的那聲笑似乎也是從這傳過來的。
祁瑾序和藺琰也沒想到剛出門就瞧見這一幕,祁瑾序對此不感興趣,但藺琰八卦,非拉著他站在這看,罵人的話一字不落盡入耳中,這會兒被當事人逮著,他面子有些下不來。
藺琰卻渾然不知,笑完仍自以為小聲地說:「哎呀,沒想到建安郡的姑娘這般潑辣。」
單雲華已經俯身進車裡,聽見此話冷眼掀簾看過去。
藺琰立即站直,碰了碰祁瑾序胳膊,「你說你,非要拉我看人家姑娘熱鬧做什麼。」
祁瑾序面上不顯,卻在心裡罵了句。
等單雲華的馬車離去,藺琰嘴角一咧,轉頭看祁瑾序面無表情的臉,笑嘻嘻地幫他拍身上看不見的灰塵。「哥,接下來咱們去哪?」
祁瑾序懶得理他,轉身就走。
「哎哎哎,到底去哪?」
「睡覺。」
「青天白日你回去睡覺?」藺琰腳步一頓,看了看天色一臉納悶,三兩步追上去,「啊,你該不會是想白日養足精力,晚上去鬼混吧?」
祁瑾序面色一斂。
「嘿,看來我猜對了。」藺琰一臉「都是男人我懂你」的表情,搭著他的肩,「聽聞建安地靈人傑,人美茶香,青樓花娘更是才藝雙絕,我早就想去看看了,正好,今晚一起啊。」
祁瑾序停下,「我是去辦正事。」
「明白!」藺琰點頭,「去那種地方,誰不是辦正事?」
第二章 機智解危機
單雲華回到家中,站在廊下望著新開的月季愣了會神。
婢女捧著斗篷過來,「小姐,還去碼頭嗎?」
「不了。」單雲華搖頭,「雲璋已經代我去了。」
她突然覺得有些疲憊,倒不是因為作坊被砸,而是姜廷玉的態度。
單、姜兩家關係要好人人皆知,姜老爺跟著父親做買賣這些年兩人親如兄弟,姜夫人更是與母親結為手帕交,正因此她跟姜廷玉才會從小就定下兒女婚事。
可沒想到人心易變,父親去世才幾年光景,姜家就翻臉無情,而姜廷玉這個與她從小青梅竹馬長大的人竟在她面前說出那樣的話。
她雖對姜廷玉無男女之情,可也曾幻想過嫁與他後好生相夫教子的,疲憊孤獨之時也曾將他當成依靠和歸宿,但如今看來是不可能了。
過了會,她將視線從月季花上收回,吩咐婢女,「去取茶具來。」
「小姐要在這飲茶?」
「有什麼不好嗎?對著這株月季飲茶倒是我攀了它的風光。」
「是。」
婢女趕緊去了,沒多久提著都籃過來,又搬來矮几和蒲團。
單雲華在蒲團坐下,從都籃裡取出茶具,然後掏出一塊巴掌大的茶餅放在炭爐上炙烤。
她烤得緩慢而細緻,捏著火筴輕輕翻動,以便茶餅均勻烤乾,聞著茶餅炙烤出的香味,心中漸漸安寧下來,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能平心靜氣地思考一切。
解除婚約是必須的,無論多艱難她都不能退縮。
過了會,茶餅烤好,她把茶餅放入紙囊搗碎,又將碎茶倒入銀茶碾中碾磨成茶末,最後把碾好的茶末撥入羅中篩細備用。
做好這些,銀壺中的水也沸了,她提壺溫盞,令滾燙的水柱沿著盞沿緩衝。
這時,一個身影匆匆進門,是單家已嫁做人婦的長女,單雲華的姊姊單雲慧。
擔憂的腳步因著眼前的一幕而緩下來,她落坐於對面,打量了會單雲華的神色,輕聲問:「雲華,我聽說咱們家的作坊被人砸了?」
「大姊怎麼來了,家中不必忙嗎?」
單雲慧就嫁在建安郡姚家,姚家離單家不算遠,拐幾條街就到,但平日單雲慧要操持家務,鮮少得閒回來,聽得這般問,她慚愧低頭。
單雲華抬眼看去,就見她雙手揣在袖中,面色愁苦。
「怎麼了?莫不是姚家又給妳氣受了?」她問。
「沒、沒有。」單雲慧搖頭,儘量避開這個話題,只道:「我聽說有人找你們麻煩,心中擔憂過來看看。到底是什麼人?官府抓著了嗎?」
「並未抓著,跑了。」單雲華道。
一聽,單雲慧又愁苦起來。「雲華,妳還想跟姜家解除婚事嗎?」
單雲華正在擊拂茶末,聞言動作一頓。
單雲慧小心翼翼勸道:「我知妳性子倔強受不得委屈,可今日之事實在令我憂心,估計是外頭的人聽說妳要跟姜家解除婚事故意上門欺負,婚事還未解除就來了這些麻煩,若是以後解除了該如何是好?」
單雲華不說話,見盞中的茶末沉水,微微蹙眉。
「妳要是解除姜家婚事,以後想再嫁可就難了,旁人定會對妳指指點點,也會說咱們單家不好。」
單雲華胸口驀地騰起股怒氣,茶筅也擊得重了些,她繼續往盞中添水,想儘量挽救這盞茶,可最後還是沒能挽回,沫餑褪去,如雲而散,潦草難看。
單雲慧瞧見了,手中的帕子揪緊了緊,深知這些話惹得妹妹生氣了。
果然,單雲華撂下茶筅,唇角勾出抹冷笑。「大姊,妳素來忍得,可我不是妳,不論外頭將平妻說得多冠冕堂皇,妾就是妾,妳難道要我去當妾嗎?」
「我……我並非此意……」單雲慧急得眼眶發紅,「都怪我沒本事護著你們,這些年我忍著也只是想借姚家的勢護住咱們家,可總歸是沒能護著,反而還要妳為我擔心。我哪裡捨得妳去當妾,我是怕妳真退了婚事往後該怎麼活?」
「該怎麼活就怎麼活。記得爹爹說過,當年單家在建安郡一無所有,單家祖先憑一雙手令單家興盛,我為何不可以?我單雲華有手有腳,不僅要活得好,還要重振咱們單家門楣。外頭的閒言碎語與我有何干係?錯的是他姜家,我為何就不能活了?」單雲華說到最後眼角也不禁有些紅。
話雖如此,可她心裡清楚這世道對女子多嚴苛,退了親的男子照樣升官加爵,而女子卻要承受諸多猜疑和非議。
單雲慧見她這模樣心疼不已,奪過她手中的茶盞,「我來吧,妳莫氣,是我說錯話了。這些年要不是有妳,我們單家恐怕撐不住,妳以後想如何便如何,大姊都站在妳這邊。」
聞言,單雲華鼻尖湧起陣酸意,盯著盞中的茶湯道:「不必了,這盞茶已廢,喝了反而寡淡無味。」
她將盞中的茶倒掉,重新注水溫盞點茶。
單雲慧皺著眉問:「若那些人再來鬧事該怎麼辦?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我聽徐叔說作坊損失了百兩銀子。」
「大姊別擔心。」單雲華以茶匙舀了些茶末入盞中,注水調膏,「我已有對策,他們不敢再鬧,損失的銀子也必定加倍討回來。」
「什麼對策?」
當晚,建安郡城西的一家青樓裡燈火輝煌光影絢麗,絲竹之音悠揚纏綿。
祁瑾序慵懶地坐在圈椅上,一隻胳膊搭著扶手,手裡捏著酒盞輕晃。他目光落在青煙裊裊的香爐上,像是在聽琴又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對面,藺琰捧著臉坐著,摺扇隨著琴音輕點,突然一個細微的錯音露出,他不禁皺起眉。「停。」
簾子內的歌伎忐忑地停下動作。
「可惜了啊,酒美人美,但這首曲子還是彈得差強人意。算了,不必彈了,出來陪小爺說說話。」
「是。」歌伎抱著琵琶緩緩走出來,「兩位爺想聊些什麼?」
藺琰看向祁瑾序。
「問妳些事,若回答得好……」祁瑾序從錢袋中掏出一張銀票放桌上,「這些就是妳的。」
歌伎瞧見五十兩的銀票頓時高興起來,忙道:「爺您只管問,芸娘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等兩人從青樓出來已經是戌時末,祁瑾序站在門口等候馬車,不經意瞥向對面的巷子,他視線頓住。
隔著朦朧夜色,一個身姿高䠷的女子從馬車上下來,那女子下車後左右望了望,悄悄走進了一處宅院後門。
他蹙眉,夜深人靜,此地偏僻,她來這做什麼?
忖了忖,祁瑾序抬腳跟上去,站在矮牆外,沒多久聽到裡頭傳來說話聲。
「明日你們就帶著人去作坊,不必隱祕,只管張揚。」
「小姐,可小的們不敢啊,怕下手重了砸壞茶葉,豈不是得賠錢?」
「無須你們賠,都是不值幾個錢的茶葉,你們只管砸就是,動靜鬧得越大越好,最好讓路過的所有人都能看見。」
「好,何時去?」
「辰時正是晨市熱鬧之際,屆時你們便可動手。」單雲華披著黑色斗篷站在小院哩,沉著冷靜道:「切忌,你們只管張揚,無須顧忌我,鬧了事就及時離去,不要在街上逗留。」
「好,我們知道了。」為首的人應聲。
單雲華點頭,又囑咐了些旁的,確認無不妥這才戴上帷帽離開,不想才跨出門檻就對上一雙審視的眼睛。
那人立在牆下,神色漫不經心,一點也沒有偷聽人說話被發現的窘促和羞愧。
單雲華認得這人,正是那日在作坊門口看她笑話的男子,她抿了抿唇,覺得臉有些熱。
她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沒想到就被人聽到了,但轉念一想,她的事與這人無關,倒是此人連著兩次唐突無狀,頗為討厭。
也不知這人偷聽了多少,她今日所行之舉需得保密,可不能被這人洩露出去。
遲疑片刻,她鎮定上前,「公子這般梁上君子之舉不覺得不妥嗎?」
祁瑾序唇角始終掛著笑,但笑不達眼底。因為喝了點酒的緣故,他目光並不犀利反顯柔和,這般笑而不語的模樣倒有些捉弄之意。
見他不說話,單雲華有點惱,「公子為何偷聽?」
祁瑾序不答反問,「妳為何篤定我是偷聽,而不是路過不小心聽到?」
單雲華冷笑,這條巷子僻靜,而且是死胡同,越往裡住的人家越落魄,到底是什麼樣的事能讓這位富貴公子從這路過?
不過聽他說話的口音讓單雲華略微安心了些,此人並非建安人氏,或許對她所謀的事情並不清楚。
可儘管如此,單雲華還是對這人的態度和言行皆不喜,尤其聞到他身上的酒氣,心中愈加鄙夷。
這附近沒有酒肆也無酒樓,唯一有酒的便是對面街上的一家青樓,這人滿身酒氣出現在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好好的皮囊算長殘了。單雲華如是想。
她不欲再與醉鬼糾纏,叮囑道:「是小女子冒昧了,還請公子當作什麼都沒聽見。」
目送她上馬車離去,祁瑾序緩緩走出巷子,沒過多久藺琰也跑過來了。
「我解手回來沒見著你,還以為你先走了。」他視線到處看了看,奇怪的問:「你在這做什麼?」
「沒什麼。」祁瑾序被夜風吹了片刻,酒意散了些許,「隨便走走。」
藺琰點頭,想到什麼正色問:「你明天還來不來?不問不知道,一問這建安郡乾坤大得很啊。」
剛才他們只是詢問了個歌伎,沒想到連她都清楚這建安郡的官場和商場錯綜複雜,可見官商勾結有多明目張膽,若明日再來說不定還能挖出更多東西。
「不了。」祁瑾序搖頭,「我明日去看戲。」
「看戲?」藺琰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你何時喜歡看戲,我怎麼不知道?」
祁瑾序笑了笑,沒說話。
陽樓街是建安郡西市最熱鬧的街,每天辰時起就聚集了許多採買的人,只因這裡物價便宜且貨品琳琅滿目。
天光才將將透出雲層,街上就開始喧鬧起來,以菜市場為中心分別向東、西延伸著一條長長的集市,街邊擺滿了小攤,有推車賣糖飲子的,有挑擔賣針線雜貨的,也有背著竹簍賣自家田地裡蔬果的。
走在街上不僅能聽見各樣的叫賣聲,還能聞見從食肆裡傳出來的香味,有肉包、餺飥麵湯、西域胡餅等等,豐富繁多的早膳應有盡有。
而陽樓街上有一處特別又約定俗成的交易市場,便是單家作坊門前的一條道。這裡擺滿了竹筐,裡頭是今天早上天未亮就採摘下來的茶葉。
所有的散茶都可在這待價而沽,若找到買主的則能早早收攤歸家,若實在找不到買主的,為了能給家裡貼補花銷,也可把茶葉放低些價錢賣給單家作坊。
所以凡是賣茶的都喜歡圍在單家作坊門前,因為不論你的茶葉品質如何,單家作坊都會量價而收,茶農們不愁賣不出去。
只不過今日的交易卻很不順利,原因無他,單家作坊又被人砸了。
街上突然來了一夥人氣勢洶洶地奔向單家作坊,一進門就隨意打砸,茶葉散亂在地上,簸箕掀得到處都是,還有好幾個茶缸被砸壞,作坊裡的茶娘們個個驚慌亂竄,動靜之大引來許多人圍觀,個個伸長了脖頸。
「怎麼回事?單家的作坊怎麼又被砸了?」
「是啊,上回有三個人來搗亂說什麼茶葉吃壞肚子,結果被單二小姐當場揭穿了。這些人又是怎麼回事?」
就在眾人都狐疑張望時,只聽得砸東西的人口裡嚷嚷著「我們老爺說了,要讓你們單家的作坊做不下去」,然後繼續掀桌椅。
眾人面面相覷,老爺?什麼老爺?
漸漸地,人群裡有個聲音傳出來,說是姜家與單家生了齟齬,姜老爺這是要逼死單家姊弟,此等傳言再結合那些兇神惡煞砸東西的人口中的「老爺」,眾人頓時了然。
「姜家不是要跟單家結親嗎?怎麼鬧起來了?」
「姜家這麼做實在不厚道,光天化日之下就這麼粗野蠻橫,不論是什麼齟齬也不能這般啊。」
「是啊,單家就只剩一對姊弟了,這作坊要是砸了,他們拿什麼謀生……」
圍觀群眾你一句我一句,沒多久傳得整個市場都知道了,同時隨著單雲華的馬車出現在街頭,那些打砸的人一陣風似的跑遠。
對面的酒樓雅間,透過半敞的窗戶,祁瑾序目睹了這一切,他目光幾分興味地落在剛下馬車的女子身上。
聽了旁人講述後,單雲華作出一番委屈又可憐的神色來。「他們欺人太甚,可我單家已無長輩又能如何呢?多謝父老鄉親們打抱不平,今日之事雲華在此謝過。」
她說完對眾人福了福身,然後提著裙襬進門。
祁瑾序唇角一扯,輕嗤一聲。
倒是坐在對面的藺琰臉上頗有幾分同情,「這姑娘著實可憐了些。原來你說的看戲就是看這個?這姜家看來也是個目無法紀的,上回還算收斂,這回卻不管不顧了。」
「你真以為是姜家做的?」祁瑾序揚眉。
「難道不是?」
「錯了。」祁瑾序視線盯著街上,見人群的情緒充分被單雲華委屈的姿態調動起來,他勾了勾唇,「這年頭無論商人還是官宦都重名聲,越是有頭有臉的越是看重清譽。姜家若想逼迫單家有的是手段,何必用這種自毀清譽的法子?」
「依你之言……」藺琰放下茶盞,「姜家根本就沒砸過單家作坊?」
「也不對。」
「嘶……」藺琰正想對祁瑾序這說一半留一半的故作高深姿態罵兩句,就聽得他繼續開口。
「頭回砸的確實是姜家,這回卻是單家二小姐自導自演。此女心機深沉,我看姜家未必討得著好。」
「誒?」藺琰詫異一瞬,隨即明白過來,笑道:「這麼一來,姜家不敢再來找作坊的麻煩,而且單家還能掌控對自己有利的輿論。這姑娘果真聰明,我就說吧,她與你絕配!」
祁瑾序睨他一眼。
這廂,單雲華到作坊後查看了下現場的情況,又問了問適才人群的反應,待聽到眾人反應激烈,她滿意地點頭。
「小姐,這是第二回了,這回砸的更多。」徐叔愁眉苦臉地捧著帳本過來,他耷拉著眉眼,心痛地比了個數,「整整損失了三百兩啊!」
單雲華聽了不以為意,她收起帳本吩咐道:「徐叔,你派人去報官吧。」
「人都跑了還怎麼報官?」徐叔不解,「況且上回小姐也說了,官府不會為咱們做主的,報官了有什麼用?人善被人欺,小姐,往後咱們作坊該怎麼辦?」
「徐叔只管聽我的去做就是。」單雲華露出莫測高深的笑容,「到了官府,你就說單家作坊損失了一千兩。」
「咦?」徐叔抬頭,臉上的神色由難過變成茫然。
單雲華安撫道:「徐叔放心,這回不必官府給我們做主,損失的銀子自然有人雙倍送來。」
單家作坊在眾目睽睽下被打砸,那些人面目兇煞,態度囂張,且事發之時正是集市熱鬧之際,沒過一天傳得整個建安郡的人都知道了。
姜家在建安郡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平日嫉妒姜家的也大有人在,這事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一時間竟是把姜家傳成了豪強惡霸。
姜德運氣得摔了茶盞,劈頭蓋臉的訓斥,「你是怎麼辦事的?為何鬧成這樣?」
此前他在劉知州家做客,沒想到連劉知州也聽得了消息,把他敲打了一頓,大意是別做得太過分,免得連累他也丟了名聲,畢竟兩家有意結親,若傳出去旁人自然以為其中是劉知州授意。
姜德運是建安郡數一數二的商戶,在劉知州面前向來得禮遇,沒想到這次卻被臊了個沒臉,回來後當即就讓人喊管家姜柳來詢問。
姜柳跪在地上一頭霧水,「老爺,小人也不清楚事情怎麼就發展成這樣了,小人分明只是讓他們分寸行事。」
「分寸行事?」姜德運臉黑如鍋底,「外頭的人怎麼說我姜家你難道沒聽見?你找的什麼人蠢成這樣,居然當眾砸作坊!」
砸便算了,更可氣的是還把他也宣揚出來,現在人人都知道他姜家欺負弱小,這名聲他姜家可承受不起。
「從明天開始不許去砸了,以後單家作坊連路過都不要路過。」
「是。」
「還有,趕緊派人送些禮去賠禮道歉,就說是誤會一場,禮物要挑貴的、好的,繞幾條街再入單家大門,這事不能假他人之手,你親自去!」
「是是是。」姜柳趕忙點頭應聲,而後小聲問:「老爺,送多少禮合適?」
「一共砸了多少?」姜德運問。
「單家去報官了,聽說……」姜柳小心翼翼道:「損失了千兩。」
姜德運一聽,頓時氣血上湧。
翌日,姜家在集市熱鬧之際送禮道歉,抬禮的人繞著街市走了一圈,邊走邊解釋那日砸作坊純屬誤會,並非姜德運授意,這般磨蹭了許久,辰時末送禮隊伍才到達單家。
單雲華走出來時,門口已經圍滿了許多看熱鬧的街坊。
單雲璋聽說了姜家的作為,氣得鼻孔呼呼冒氣,「二姊,姜家真不要臉,作坊是他們砸的,現在卻大剌剌送禮來做戲,旁人看了還以為我們單家佔了多大便宜。」
這話確實不假,姜家確實捨得,賠禮抬了好幾擔,旁的不說,僅一擔光亮的印花綾羅綢緞就看紅了眾人的眼,此前對單家的同情和義憤填膺已不在,反而換了副羨慕的神色來。
「姜家真是大方,我看這些禮應該有好幾百兩吧。」
「不光有禮,還有許多錢呢。」
眾人見姜柳掀開紅綢,露出漆盤裡一排排整齊的銀錠子來,皆看直了眼睛。
「二小姐,您受委屈了。」姜柳客客氣氣地笑道:「之前的事純屬誤會,也不知是哪些不長眼的人幹的,我們老爺也是後來才得知這事。」
他又轉頭對圍觀的人道:「大家都清楚姜家跟單家交好,當年單老爺去世前還囑託我們老爺照看單家姊弟,我們老爺當單家姊弟跟親生孩子似的,逢年過節皆送禮往來,又豈會做這種事?都是誤會啊。況且單家跟姜家還有婚約,往後單二小姐嫁入姜家就是自己人,哪有自己人欺壓自己人的?」末了,他對單雲華道:「二小姐,我們老爺說你們姊弟受委屈了,這些禮就當是補償吧。」
單雲華站在臺階上,雙手攏在袖中,臉上露出得體的笑。
一旁的單雲璋聽這人顛倒黑白,怒不可遏。「二姊,這些東西讓他抬回去,咱們單家可不收……」
「雲璋,既是姜伯父的一片心意,我們做晚輩的豈有推辭之理?」單雲華壓了壓他的手,讓他少安毋躁,轉而對姜柳道:「多謝了,這一路您辛苦,還請進門吃杯茶歇息。」
「二小姐客氣了。」姜柳拱手,「吃茶就不必了,二小姐能不計前嫌,我們老爺必定高興。」
「瞧您說的,我一個晚輩又豈會跟長輩計較,即便沒有這些補償,雲華也絕不會記恨姜伯父。」
姜柳臉上的笑僵了僵,暗道這單二小姐真是個不好惹的,得了便宜還賣乖,一句話把單家的體面撈全了,同時也心有戚戚,想著這事無論如何算是過去了,比起錢財還是姜家的名聲更重要。「多謝二小姐,告辭。」
單雲華目送姜家人離去,轉身進了宅子。
單雲璋跟在她身後,「二姊為何要收姜家的東西?那種泯滅良心的人家連錢財都是臭的,我還嫌髒了咱們的地方呢。」
「為何不收?」單雲華反問。
單雲璋愣了愣,理所當然道:「人有志,竹有節,做人不能沒骨氣。」
聞言,單雲華笑了,「雲璋,待你以後獨撐單家門庭,就會明白清高的骨氣其實沒那麼重要。」
單雲璋茫然。
這時,徐叔高高興興過來,「還是小姐有辦法,我適才核了數,白銀竟有千兩,合著那些禮該有一千三百兩之多,這下咱們作坊一年的虧空算是填補上了。」
單雲華頷首,也笑起來,轉頭對單雲璋道:「你看,若我今日只顧骨氣將這些錢退掉,你可知接下來面臨的是什麼?作坊損失五百兩,單家無錢周轉只能抵押作坊,沒了作坊就沒了安身立命的根本,最後我們無法跟姜家抗衡,要麼二姊入姜家為妾,要麼咱們姊弟被姜家攆出建安。雲璋,你飽讀聖人詩書,我很高興你身懷骨氣,但我希望骨氣只是你不畏強權不破底線的修養,而不是莽撞地意氣用事。」
「觀察了這麼多天,建安這潭水比想像的還要深啊。」藺琰叼著根牙籤抱臂靠在客棧房間門口,晨光落在他英俊的半邊臉上,越發顯得公子如玉。「我突然明白上一任的茶鹽司提舉為何要辭官了,無權無勢無背景,鬥得過建安的這些地頭蛇才怪。」
「怕了?」祁瑾序正對著鏡子穿外袍,他身材挺拔高大,隔著中衣都能感受到其肌肉線條緊致,偏生還長了一張俊逸非凡的臉,舉手投足矜貴而風流。
藺琰轉頭瞥了眼,毫無正形道:「有什麼好怕的?再不濟還有你這麼個文武雙全的祁大人啊,若是武的不行,你只需憑你這張臉和身材就能把建安內宅女眷搞定,搞定了女眷必能搞定官場……」
祁瑾序一記眼刀射過來,藺琰訕訕投降,改了話頭,「上一任茶鹽司提舉那是上一任,可我哥是何人?那是文韜武略足智多謀的諸葛孔明,對上建安這幫人還不一定誰吃得消。」
祁瑾序對他的馬屁無動於衷,輕嗤了聲,「你應該聽過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況且這建安郡的確不簡單。此地官商勾結,欺行霸市,想肅清建安商市任重而道遠。」
說完,他已穿戴整齊,撿起桌上的扇子打算出門。
「哥,今兒我們上哪玩?」藺琰吐出牙籤立馬跟著。
「去茶鹽司。」
藺琰停下腳步,「你不是說不急著上任嗎?」
「再不上任,京城就得參我一本了。」
藺琰點頭,跟著他下樓,想到什麼又悄悄偏頭道:「對了,我剛把姜家和單家的事打聽清楚了,原來姜家是看上了知州的庶女想跟官宦攀親,打算讓單家姑娘改以平妻的身分入門,單家姑娘不同意便想解除婚事,而姜家不願,索性出手相逼。
「你猜怎麼著?」他說得津津有味,還笑道:「單家姑娘反將了一軍,讓姜家賠了夫人又折兵。今日一大早姜家的管家就帶人敲鑼打鼓送禮去單家,據說賠了一千多兩銀子,你說好不好笑?單家姑娘不僅得了名聲還狠狠掙了一筆啊。」
祁瑾序走到門口,突然停下來,轉頭盯著藺琰瞧。
「為、為何這麼看著我?」藺琰摸了摸臉,「難道我今日很俊?」
「你跟我說單家小姐做什麼?」
藺琰眨眨眼,一臉認真,「你不是對人家有意嗎?」
祁瑾序皺眉,「你從哪看出我對她有意?」
「無意你還偷聽人家壁腳?」藺琰笑嘻嘻道:「我都聽常舟說了,你不僅偷聽人家壁腳,還巴巴等人家姑娘出門說了兩句話。」
祁瑾序睨了眼身後的護衛,「話太多,自己去領罰。」
「主子!」常舟頓時愁眉苦臉。
第三章 狀告賣霉茶
未時,細碎的暖陽斑駁地照在牆垣,令人無端地生出些睏意,馬車停下時單雲華剛巧打盹醒來。
婢女明夏心中忐忑,「陳老爺會見我們嗎?上回小姐來還撲了個空呢。」
單雲華走下馬車,抬眼望了望寫著「陳宅」的牌匾,此處住的不是旁人,正是單家當年的管家陳慶生。
父親在世時十分信任他,還將單家的大半產業交由他打理,父親去世後這人便離開了單家自立門戶,如今這宅子越建越大,陳家也成了建安郡的富貴人家。
「去敲門吧。」她吩咐。
明夏點頭,輕手輕腳走上臺階敲響銅環。
門房打開門,探眼一看又是她們,想也未想就道:「單二小姐,小的已經說過,我們老爺不在家。」
明夏氣得不行,「你沒進去稟報就這麼說,可還有把我家小姐放在眼中?」
「明夏。」單雲華打斷她,「無礙,陳叔不在家我等他便是,他總要回來的。」
「這……」門房為難,「小的不能擅自讓您進門等啊。」
「我不為難你,我就站在這等。」
門房見她轉過身,真就站在臺階上一副打算等到天黑的架勢,關上門後忙跑去稟報。
沒多久,陳家大門再次打開。
「算了算了,您是單家的小姐,要是站在門口等像什麼話,指不定旁人見了要說我們陳家的閒話。」門房請單雲華進門,讓婢女領去正廳。
沒多久,陳慶生也到來,他在門外踟躕片刻才抬腳進去,望著沉穩坐在客廳的小姑娘,心裡默默歎了口氣。
「陳叔。」單雲華起身福了福,「雲華來看您了。」
陳慶生揮退眾人,開口道:「小姐的來意我清楚,只是婚事是妳父親和姜老爺定下,我也難辦。妳若是問我借銀錢,借多少我也願意,可偏偏妳求我辦這件事,我實在愛莫能助啊。」
「陳叔,整個建安郡誰人不知曉您跟姜伯父親厚?」單雲華不慌不忙道:「雲華已無長輩,打心底把陳叔當作長輩看待,如今雲華遇著難事,不求您又能求誰呢?」
這話說得陳慶生無地自容,竟是不敢看單雲華的眼睛。「可我說的話姜老爺未必會聽。」
「但此事總要有長輩出面做主,我一個姑娘家自己退親像什麼話?此事且不說能不能成,只要陳叔肯為我盡力我就滿足了。」
「這……」遲疑良久,陳慶生歎氣,「罷了,我為妳走一趟姜家就是。」
「多謝陳叔。」單雲華又起身福了福。
姜家。
臨睡前,姜德運仍沉著臉。
近日姜家諸多不順,一邊是姜家茶園今年產量下降,另一邊是單雲華鬧著解除婚事,鬧就算了,還差點把他姜家的名聲拖累。
「老爺為何頻頻歎氣?」姜夫人沈氏問:「可是因為下午陳慶生過來?他跟你說什麼了?」
「還能因為什麼,就是單家那丫頭請他來當說客的。」
默了默,沈氏問:「老爺怎麼想?」
「這門親當然不能解除,要是解除了,我們姜家在建安還怎麼做人?」
儘管他現在風光,但誰都清楚當年姜家是靠著單雲華的父親單謙之幫襯才有今天,如果退了這門親事,外頭的人恐怕要說他姜家忘恩負義,於姜家名聲不利,廷玉以後是要走仕途的,姜家不能有汙點。
「更重要的是,這幾年送去京城的茶葉上頭越來越不滿意了,廷玉明年就要進京趕考,咱們姜家必須拿出點本事來讓上頭看到,廷玉科考的事人家才肯出力。」
「這跟單家的婚事有什麼關係?」
「妳個婦道人家看事就是淺薄,單家雖沒落,可製茶手藝還在啊。」
沈氏立馬明白過來,「對對對,旁的不說,單雲華製茶的本事在建安數一數二,只要娶了單雲華,那單家的製茶手藝就歸咱們了。可是……單家婚事不能退,那知州大人家的婚事豈不是泡湯了?」
姜德運冷哼,「我謀劃這麼久,怎麼能讓它泡湯?知州家的女兒要娶,單家那丫頭也必須嫁入我們姜家。」
「可單雲華不願當平妻,能怎麼辦?」沈氏很頭疼。
「那就想法子讓她當,而且還得她自願才行。」姜德運忖了會,不屑道:「一個小丫頭罷了,性子再倔還能翻了天?」
沈氏一聽,忙問:「老爺有主意?」
姜德運摸了把鬍子,「以前的法子是不行了,但要對付個小姑娘我有的是手段。」
驚蟄一過,茶山的茶芽基本採摘結束,單雲華不必再跑茶山,但依舊忙成了陀螺。
大量的鮮嫩茶葉需儘快蒸青並壓成餅,壓好的餅還得馬上焙乾。焙茶最是講究,文火恆溫,火過則黑,火欠則生,根據茶餅的厚度焙火的次數不等,有的要焙七道有的要焙十數道,待一餅茶焙好需耗時數十日,是以焙茶不僅考驗技術,更考驗耐心和細心,一點也馬虎不得。
這天,單雲華一大早用過早膳就去作坊查看。
此前作坊被人打砸,後來徐叔立馬讓人重新添置補全了,茶娘們戰戰兢兢忙活幾天,發現再沒人來鬧事這才放下心來,作坊又恢復了以往忙碌的畫面。
竹篾編織成的茶焙架在爐上,鋪上柔嫩的香蒲葉後,一餅餅剛壓好的茶陳列其上,在炭火的炙烤下,茶香味從竹篾縫隙溢出來,香氣縈繞在整個作坊間,就連街上路過的人都能聞到。
單家製茶技術好,每年單家作坊焙春茶時都有好些人為了聞茶香而特地路過,為此還曾出現過一則故事,據說前年路過一個書生,他愛茶如癡,聽聞單家茶香,半夜在作坊外聞香後即興作詩句「得道應無著,謀生亦不妨。春泥秧稻暖,夜火焙茶香」。
單雲華聽過這個故事,因無從考據也不知真假,只是淡笑了下。
她遊走在火爐間,茶香順著空氣吸入腹中,令她覺得疲勞頓解、心曠神怡,察看了一圈後正打算去帳房看帳,然而才走到門口就突然來了兩個官差。
「誰是單雲華?」
單雲華頓住腳步,轉頭看去,「我是,兩位有何貴幹?」
一名官差從懷中掏出令牌,「我們是茶鹽司的,奉祁大人的命令帶單小姐去問話。」
單雲華神情不見驚慌,「敢問官爺,我犯了何事?」
「有人狀告妳單家作坊賣發霉的茶餅,還差點毒死人。」
「你們奉的哪位大人的令?」單雲華問。
據她所知,茶鹽司提舉一位早已空置,缺了快大半年也不見朝廷重新派人來,如今這些人上門說奉祁大人的命,哪位祁大人?
「這妳就不知道了吧,咱們茶鹽司新上任的提舉祁大人是從京城來的。說起來這還是祁大人受理的第一樁案,前腳剛上任後腳就有人上門告發妳,也不知道妳這是什麼運氣。」官差這話頗有些看笑話的意思。
單雲華沒理會,向徐叔交代了些事就跟著官差走。
到了茶鹽司卻並沒見著這位新上任的祁大人,官差說他還在忙,要她等,單雲華便在後堂坐下來,視線打量裡裡外外忙碌的人群。
「突然來上任也不提前打個招呼,要收拾也得騰出工夫啊,哪有這麼趕的。」
「就是,咱們茶鹽司雖然半年無主,可前前後後每隔兩日都有人清掃,這位祁大人居然這麼挑剔。」
「新來的提舉大人究竟是何方神聖,怎麼連劉司理也怕他?」
「你不知道?這位可是從京城來的,侯府出身,祖上都是當官的呢。」
「哪個侯府?京城貴人多了去的,也不見哪個像他這樣威風,一來就使喚全茶鹽司所有人把窗臺桌椅都擦了個遍。」
「京城承恩侯府,聽說過嗎?」
聽得此話,這人悻悻閉嘴了,老實幹活。
單雲華聽了一耳朵,垂下眼睫。
京城的承恩侯府她曾聽說過,是先帝寵妃祁太妃的娘家,聽說承恩侯府家教嚴謹人才輩出,祁氏一族幾乎大半的人都在朝廷為官,只是沒想到承恩侯府的子弟會來這般偏遠之地當茶鹽司提舉。
這般思量著,餘光瞥見個探頭探腦的身影,她猛然抬眼看去,正巧撞上站在廊柱後的婦人,婦人對上她的目光有些微尷尬,佯裝問路,轉頭走了。
單雲華不明所以,如此又坐了許久,直到等得有些不耐官差才過來喊她。
「單二小姐,我們大人在前堂等著了,妳跟我來。」
單雲華起身跟著官差去前堂,才走到拐角就聽得裡頭傳來聲音。
「你剛上任也沒什麼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去城外走走,我聽說城外有座湖島……」
說話的是藺琰,他興致勃勃地計畫要去城外湖島賞景,然而轉身瞥見外頭站著的單雲華,動作頓了頓。「咦?妳為何在這?」
他隨即想起什麼,明白過來這樁案子原來是關於單家的。
單雲華見著這人有點詫異,視線在藺琰身上看了看,又猜測般看向堂內上首坐著的人,不禁面色微愣。
上首一身官服的正是她曾見過兩面的那人,一面是在街邊看她笑話,一面是他從青樓喝酒出來時,沒想到這人就是新任茶鹽司提舉。
藺琰笑嘻嘻地走近,悄悄對單雲華眨眼,「單小姐,又見面啦。」
單雲華沒應聲,抬腳進內堂對上首之人福了福,「民女見過祁大人。」
祁瑾序淡淡頷首,他不緊不慢飲了口茶,也許是茶的滋味不大好,他眉頭微蹙,「單二小姐,妳可知請妳來所為何事?」
單雲華點頭,「差爺說有人狀告我單家作坊賣發霉的茶餅。」
「可有其事?」
「沒有,單家作坊製茶已經有五個年頭,從未發生過這種事。」
「從未發生不代表不會發生。」祁瑾序眉眼微斂,緋色官服自帶一股威嚴氣勢。
單雲華不卑不亢的問:「敢問祁大人,那告狀者可有提供證據?」
「怎麼?難道妳懷疑本官隨意辦案?」祁瑾序懶懶往後一靠,對著門口吩咐,「常舟,把告狀人領進來。」
「是。」
很快,常舟領著個婦人進來,她捧著個黑漆盤,盤中放著一餅香蒲葉包的茶餅,正是此前鬼鬼祟祟躲在廊柱後的人。
婦人一進門就撲通跪下,「大人,您要為民婦做主啊!民婦聽說單家做的茶好,才特地花了二十文錢去買,誰知道單家黑心,賣給民婦發霉的茶。您是不知道,我丈夫喝了發霉的茶,差點去掉半條命!民婦上有婆母要服侍,下有孩子要餵養,全家就指望他出門做工掙錢,沒想到喝了單家的茶一病不起,臉色發青,求醫問藥也沒用,往後可怎麼辦喲!
「是她!」她指著單雲華,「這個黑心肝的,要不是她,我丈夫怎麼會變成這樣?求青天大老爺為民婦做主啊!」
時隔半年茶鹽司再次開堂,堂外就是街道,路過的人紛紛好奇圍觀,聽得這婦人聲淚俱下的說著,頗是同情。
「你胡說!」明夏氣道:「我家小姐才不是那種人,分明是妳故意誣陷!」
「我誣陷?我可是有證據的!」婦人跳起來,拿起盤中那餅茶對著堂內堂外的人揚了揚,「你們看,這餅茶就是單家作坊的茶,我前日買的,買的時候還有人親眼作證。」
茶餅外包著的香蒲葉上就是單家的標記,明夏反駁不得,她擔憂地看向單雲華,小聲道:「小姐,這茶葉……確是咱們作坊的。」
這時,坐在上首的祁瑾序出聲問:「單二小姐,此事妳怎麼看?」
單雲華接過婦人手中的茶餅仔細查看,那香蒲葉上的標記確實出自單家作坊,再看裡頭的茶,又放在鼻尖嗅了嗅,轉身不緊不慢問那婦人。「敢問這餅茶在何時何地、從何人手中買的?」
婦人見她溫聲和善,眼底閃過一絲驚訝,立即道:「我剛才說了,前日在妳單家作坊買的,就是晨市趕集的時候,具體時間我忘了,但我的確是在妳單家作坊買的,隨我一起的還有街坊王大娘,她可以作證。」
王大娘很快被帶來,她證實了婦人的話,「那天我跟阿秀一起去集市,茶也是我陪她去買的。」
「買的可是這餅?」祁瑾序問。
「對對對,就是這餅,後來阿秀的丈夫吃了就病了。」
「單二小姐,妳還有何話可說?」祁瑾序看向她。
「祁大人,民女認為其中破綻頗多,香蒲葉上的標記確實是單家的不假,但也不能證實裡頭的茶就是單家作坊生產,若是有人調包茶餅故作陷害,這又該怎麼判?」
話落,堂外有人點頭道:「確實,香蒲葉是香蒲葉,茶餅是茶餅,如果把裡頭的茶換了說成是單家的茶也有可能啊。」
「對啊對啊,畢竟賣發霉的茶葉是砸招牌的事,單家製茶這麼多年,應該不會這麼粗心大意吧?」
聽見圍觀人群開始向著單雲華,那婦人面色著急起來,她不著痕跡地往人群裡使了個眼色,然後說:「這也好辦,是不是單家的茶請專門的人來辨認不就知道了?」
「也是,外行看不懂,請懂的人來不就一切明白了嗎?」外頭有人附和。
「我們小姐最懂茶,她說茶不是單家的就一定不是。」明夏挺胸昂頭,「何須請他人來?」
婦人嘲諷,「賊還說自己冤枉呢,豈能自證?」
「妳——」明夏氣得臉色漲紅,「假的就是假的,還怕旁人鑒定不成?是什麼人你們只管去請來。」
祁瑾序依舊散漫地坐在上首,將眾人的表情看在眼底,半晌緩緩出聲。「單二小姐以為如何?」
單雲華的視線仍在發霉的茶餅上,秀麗的面龐平靜清冷,她點點頭,「全憑祁大人做主。」
「好。」祁瑾序端茶欲飲,想到什麼又放下,對旁人揮了揮手,「去請人來。」
負責鑑定的人來得很快,而且單雲華也認得,正是建安郡茶葉商會裡的胡掌櫃,此人跟姜家的關係匪淺。
單雲華在心底冷笑,此時此刻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今日之事分明是姜家做的局,意在把單家扯入深淵,這婦人口中的「專門之人」是早已安排好的,此前她的那番話想必也早在他們意料之中,為了逼她當妾,姜家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祁大人。」胡掌櫃對祁瑾序行了一禮,故作不知情,「敢問大人請小的來所為何事?」
祁瑾序昂了昂下巴,「常舟,把茶拿給他看。」
「是。」常舟把盤中的茶捧到胡掌櫃面前,「我家大人請你辨別這餅茶是否出自單家作坊。」
「這簡單,單家作坊的茶我見過無數,是不是我一看便知。」胡掌櫃拿起茶餅剝開香蒲葉,又煞有介事地走到門口溢光處前後翻看,邊看邊點頭,過了會又走回來。「大人,小的看清楚了。」
祁瑾序勾著點唇,「那你說說,此茶是否為單家茶餅?」
「眾所周知,單家製茶頗為獨特,其最大的特點便是在茶餅上壓一半花,而花葉次序齊整。」胡掌櫃把茶餅在眾人面前展示,「此茶也是一半花,且花葉次序擺放。」
「你胡說!」明夏氣怒不已,「都知道單家製茶好,外頭學單家這般做茶的也很多,你單憑這點怎就認定是單家作坊的茶了?」
「姑娘別急,單憑這點自然無法做為證據,可單家壓茶的石模千斤重,向來條索緊實,素有硬如鐵餅的說法。你們再看這餅茶,紋理清晰可見,足以見其壓製緊實。」胡掌櫃解釋得有模有樣。
胡掌櫃的話彷彿一錘定音般將單雲華的罪名定下,指責、鄙夷的聲音紛至沓來,明夏的臉色青了白白了青,想開口反駁卻只能無助地說「不是這樣的」。
那告狀的婦人洋洋得意,在眾人的譴責聲中愈加賣力地裝可憐,圍觀百姓情緒高漲,似乎誰對單雲華指責得越多,這人的品性就愈加高貴。
然而在一片喧鬧討伐中,單雲華卻安靜得出奇,她單薄的身形立得筆直,低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麼。
見她如此,祁瑾序散漫的姿態緩緩坐正,眼底露出幾許興致。
單雲華抬起頭,從容自若地開口,直言不諱地問:「祁大人可信他的話?」
「茶是妳單家的茶,上頭的標記也做不得假,且霉物屬實,又有人證在堂,單二小姐還想狡辯嗎?」
單雲華冷嗤,「大人辦案這般草率,旁人說的話不經審查就認定為真?」
此話一出,堂內氣氛驟然安靜下來,有人忍不住低低抽了口涼氣,就連外頭議論的百姓也停下來,皆不可思議地看向她。
藺琰轉過身,背著祁瑾序給單雲華豎了個大拇指;站在門口的常舟也驚得瞪大眼睛,似乎沒想到單雲華膽子這麼大,居然敢直接頂撞祁瑾序。
那告狀的婦人和胡掌櫃也傻眼,一時間忘了說話;明夏則是滿臉擔憂,慌亂地看了看單雲華,又去看祁瑾序的表情。
祁瑾序只是沉默地審視單雲華。
單雲華鎮定對上他的視線,袖中的手扣著掌心,不得不說眼前的這個男人氣勢迫人,建安郡大大小小的官她以前都跟父親見過,連知州府邸也曾去過,卻無一人像他這般,舉手投足間帶著幾分不經意,卻又藏著犀利的打量,看著就不是好對付的。
但適才那番話她必須說,她摸不準這位新上任的提舉大人是什麼性子,上一任的茶鹽司提舉是如何辭官的她心中清楚,無非是懼於建安的官商勢力。
這位祁大人雖說出身京城侯府,可畢竟初來乍到,不怕他沒能力,只怕他「入鄉隨俗」跟建安官商搞交情,若如此今日這場官司她必輸無疑。
兩人對視了會,祁瑾序勾唇,眸子卻無半分笑意,依舊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哦?那妳說說什麼是證據。」
單雲華自信道:「眼見不一定為實,耳聽也不一定是真,茶是真是假,它自己會說話。」
話音一落,眾人竊竊私語。
「茶會說話?我還是頭一回聽說。」
「對啊,茶還能怎麼說話?」
「胡掌櫃都鑒定了,難道還能弄錯?」
「單二小姐。」胡掌櫃臉色難看,「妳是質疑我適才說假話?我胡某人在建安做茶十多年,走過的路比妳吃的鹽還多,當年妳父親在世時甚至曾向我請教過。沒想到妳年紀輕輕卻如此輕狂,先是不將提舉大人放在眼裡,又是當眾詆毀我胡某人。」
「胡掌櫃這話從何說起?」單雲華面露訝異,「晚輩並非詆毀您,也並非質疑,只是求知真相而已。」
「妳這是求知真相?人證物證都有,妳這是狡辯!」
「哎哎哎,你急什麼?」藺琰發出正義之聲,「准許你們長篇大論擺證據,怎麼單二小姐就不能為自己辯駁了?還是說你心虛不敢讓單二小姐辯駁?」
胡掌櫃見他衣著非官服,口音也非本地,卻又大剌剌站在堂上,不確定的問:「你是何人?」
「小爺的身分你不配打聽。」藺琰翻了個白眼。
胡掌櫃一噎,偷偷看向上首坐著的祁瑾序,見他面色冷淡眼底沒什麼情緒,揣測這位應該也是非富即貴,於是悻悻地閉嘴。
單雲華卻詫異地看了藺琰一眼,沒想到他會幫自己說話。
藺琰接收到她的目光,得意地眨了眨眼。
單雲華立即收回視線,對祁瑾序道:「祁大人,可否給民女一炷香的時間?」
祁瑾序盯了她一會,懶懶地撐著半邊臉坐回去。「可,本官也想見識茶如何說話。」
「小姐,茶餅送來了。」徐叔帶著茶餅匆匆進入公堂,「這是咱們作坊今年的春餅。」
「小姐,茶具奴婢也帶來了,現在要做什麼?」明夏提著都籃問。
單雲華吩咐,「擺盞,燒水,我今日為祁大人煎一道茶。」
明夏應聲,立即打開都籃,取出茶具擺在茶几上。
單雲華把適才那餅被視為證據的茶餅放入紙囊中,又把徐叔送來的春餅也放入紙囊中,然後用茶椎將兩餅茶各自搗碎,接著將搗碎的茶投入銀茶碾中碾磨成粉。
她這邊不徐不疾地開始煎茶,堂外的人不僅沒散去,反而因那句「茶會說話」引來更多人圍觀。
官差送來一把椅子,胡掌櫃坐在一旁觀看,而那告狀的婦人緊緊盯著單雲華的動靜,連藺琰也好奇地看向這邊。
唯獨祁瑾序事不關己般靠著圈椅,眼睫微闔,以手支著額頭像是在打盹,又像是在思考其他事。
藺琰被單雲華的動作吸引,他拉著把椅子坐過去,饒有興致地閒談,「京城時興點茶,我還以為建安也時興點茶呢,原來你們煎茶飲。」
單雲華用絹帛細細篩過茶末,然後靜待水沸,因藺琰此前幫自己說話,她對他印象改觀了幾分,溫聲道:「建安也時興,小姐夫人們最愛點茶,若得閒我也喜歡獨自點一道茶飲,只不過今日特殊,煎茶更方便些。」
藺琰點頭,「煎茶確實方便,不過我更喜點茶。人生八雅,茶不可或缺,而點茶又是眾多飲茶方式之中最為妙趣橫生的。」
單雲華沒想到他一個富貴公子哥居然還能有這般感悟,眼裡帶著些讚許。「公子居然是個講究之人。」
藺琰挑眉,摺扇唰地一展,「我看著不像?不是我自誇,小爺我點茶工夫厲害著呢,哪天得閒跟妳鬥一鬥。」
「咳——」上首的祁瑾序輕咳了聲。
藺琰訕訕停了話頭,無聲地用嘴型約她改日吃茶。
單雲華低首沒應,恰巧銀鍑中的水沸了,她拿起鹽罐撥了點鹽入水中調味,須臾又以茶筅在水中攪拌,使得沸水均勻下來。
她鎮定自若,動作有條不紊,彷彿一切都在掌握中,這股從容不迫的氣度看在圍觀百姓眼中平添了種「清者自清」的信服力。
當銀鍑中的水二沸時,單雲華把此前磨好的茶末撥入其中,然後以茶筅緩慢環擊湯心,便於激發茶性,環擊了會,鍑中的水再沸時,就可見茶的沫餑浮於水面,如花似雪。
「妙!」藺琰以扇柄擊打掌心,躍躍欲試等待品茶。
圍觀者瞧見了也紛紛點頭,「單家不愧是製茶世家,不僅製茶的手藝好,煎茶的工夫也了得啊。」
見風向漸漸偏向單雲華,胡掌櫃和那婦人著急起來,胡掌櫃暗示一眼,那婦人頓時哭了起來。
「哎喲!這得等到什麼時候啊,我家中還有老母親和孩子要照看呢,丈夫又還昏迷不醒,單二小姐這是做什麼?是想拖延時間嗎?」
常舟察覺祁瑾序臉色微沉,忙呵斥婦人,「公堂之上,肅靜!」
婦人嚇一跳,趕忙瑟縮閉嘴。
這時,上首的祁瑾序緩慢睜眼,入目便是女子安靜坐著煎茶的畫面,晨光從門外照進來,女子身姿柔和在光影中,鍑中水氣氤氳,茶香彌漫整個堂內。
忽地,他想起京城書房裡掛的一張少女煮茶圖,跟此時的場景倒有些相似。
單雲華站起身,端著一盞茶。「還請大人嘗嘗單家作坊今年的春餅。」
祁瑾序沒動,繼續支著下巴,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單雲華舉了會,暗道京城來的貴公子架子不是一般大,連吃茶也不肯紆尊降貴挪腳,只得她吩咐明夏送去他跟前。
「大人請飲茶。」明夏將茶盞放在祁瑾序面前的案上,立馬退下。
祁瑾序盯著茶盞,沫餑仍浮於盞上,顯然這位單家小姐煎茶工夫不淺,他視線淡漠地從茶盞上收回,端起淺品了口。
單雲華溫聲問:「祁大人,敢問單家製作的春餅滋味如何?」
祁瑾序毫不吝嗇道:「久聞單家製茶工夫,湯醇氣正,滋味不錯。」
「如此,還請祁大人再飲這盞茶。」單雲華這回親自端著茶盞上前,放在祁瑾序面前。
「哎!」藺琰慌忙喊,「這盞茶可是用發霉的茶餅煮的,有毒啊。」
單雲華笑了笑,端起茶盞仰頭喝盡,「放心,一盞死不了。」
她將盞底露給祁瑾序看,然後轉頭給祁瑾序又倒了一盞。
在場所有人臉色皆是怪異,怪異中夾雜著點不可思議的表情,沒想到單二小姐居然敢讓堂堂茶鹽司提舉喝發霉的茶,這膽子還真不是一般大。
常舟已經是震驚得不能再震驚了,他家主子何等尊貴,嘴巴也挑剔得很,別說發霉的茶,次一等的茶都不願入口,這女子卻要主子飲發霉的茶。
看他家主子表情有點沉,他莫名地有些想笑,但不敢笑出聲。
藺琰就沒這麼客氣了,他顫著肩膀低低笑出聲來,還煽風點火說:「哥,一杯茶而已,你可不能輸給人家姑娘啊。」
祁瑾序臉色微沉,抬眸盯著單雲華,在她平靜的眼眸裡捕捉到一絲報復,他唇角輕扯,「何意?」
「大人不是想知道茶怎麼說話嗎?真相就藏在這盞茶湯裡。」單雲華語氣平淡。
默了默,祁瑾序端起茶盞,面不改色一口飲盡。
隨著他的動作,藺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常舟更是駭得嘴巴張成雞蛋一樣大。
「祁大人,這盞茶滋味如何?」單雲華又問。
祁瑾序臉黑不語。
「胡掌櫃呢?」單雲華轉身看向胡掌櫃,適才明夏已經將春餅和霉茶的茶湯都分給了他。
胡掌櫃端著霉茶的茶湯臉色緊繃,然而提舉大人都喝了他總不能比人家還矜貴,遲疑片刻也一口飲盡。
「敢問胡掌櫃,春餅滋味與這餅霉茶有何不同?」
胡掌櫃木著臉,「祁大人說得沒錯,湯醇氣正,茶確實好。至於這餅霉茶……滋味寡淡澀喉。」
「多謝如實告知。」單雲華點頭,轉而又對祁瑾序道:「儘管剛才這盞是發霉的茶,可想必以祁大人的靈敏也察覺出了兩餅茶的不一樣,前頭的茶味甘且香正,而後頭的茶味寡香雜,難道是因為茶餅發霉所致?」
單雲華停了會,見堂內無人應聲,接著道:「事實並非如此。好茶宛若君子,即便藏於汙濁之地也不掩其氣度,換言之好茶即便發霉茶味也該足,茶氣也該厚,茶香也該高,可偏偏這盞茶沒有,因為這一餅是外焙茶,而非單家作坊的正焙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