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不問情愛,只結兩姓之利,
現實是蜜裡調油,但求白首不離!
準夫君李繕面如冠玉、文韜武略、戰功赫赫,是極有威望的封侯將軍,
但窈窈早早看清這場婚事結的不是兩姓之好而是兩家之利,
且自家背信在先,她又是頂替出嫁,
更聽聞他厭惡世家門第,自然包括她這個世家女,
未來夫妻倆會如何相敬如「冰」,她完全可以預料,
已打算好不爭不搶不抱希望,只求別互相為難……
可是婚後生活和她想像的不太一樣,
她和婆母去道觀上香遇刺被擄,是他救了她,又火燒道觀替她討公道;
明明他軍務在身極為忙碌,卻特地抽出空教她騎馬;
局勢混亂,各方勢力僵持,她想方設法保全外祖家、保護母親和姊姊,
他嘴硬不願多管,卻派手下精銳護衛……
外人都認為他暴烈張狂,連他爹娘都管不動,
可在她看來他只是端著,實則有些幼稚——
吃她表哥的醋,和小狗搶食她做的點心,對她的古琴發脾氣(?)
而且誰看過他道歉?只有她,是能讓他反省認錯的第一人!
瓜子兒,九零後獅子女,喜歡風風火火的行動,
是個話癆,喜歡甜食,就算是熱的珍珠奶茶也絕對要全糖。
這種口味延續到各種興趣愛好上,喜歡看甜甜的少女漫畫,喜歡看甜甜的小說,
秉持戀愛的甜味才是正宗口味,所以在寫下自己想像的世界時,材料也一定要甜甜的,
結局肯定是喜劇,全糖才是真理,願望是在古風世界裡種下一棵棵會結出糖果的樹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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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婚事不由己
定元六年,時值隆冬,洛陽下了一場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在屋頂和石板路上積了一片白。
這樣的冰天雪地裡,城中人人卻不怕冷似的奔相走告,難掩激動——
「大亓贏了!」
「看那胡人敢不敢再進犯!」
「上陣父子兵,李家父子可不是浪得虛名!」
洛陽謝家大門兩端立著一對箱形雕犀牛望月門當,幾個男僕匆匆路過,門當上蓬鬆的積雪被他們袖襬刮落,掉到地上。
書房裡掛著一幅字體閒逸的書法,上書「忠厚」。
房中燒著銀絲炭,當家謝兆之看著手裡的信卻出了一身冷汗,信是李望寫的,稱他們父子二人即將班師回洛陽,屆時李家將按約定迎娶謝家長女。
謝李聯姻本該是天大的好事,如果不是謝家已經把女兒嫁給其他人的話。
謝兆之合起信,吩咐男僕,「此事先壓著,別叫夫人知道……」
「夫人安。」
下一刻,謝家主母盧氏進了書房,她來得焦急,肩上雪片尚未拂去就問丈夫,「我聽聞李家贏了?」
無法,謝兆之只能屏退左右,如實說:「是,此次大獲全勝,全靠李繕。」
不同於謝氏這種門閥世家,李家父子乃寒門出身。
五年前胡人大軍南下來犯,大亓倉促應戰,節節敗退,期間一度叫胡人打到上黨郡,離洛陽也就兩百里。
彼時洛陽城人人自危,百姓拉家帶口逃亡,若不是李家父子力挽狂瀾,以少勝多,洛陽城的繁華早就被胡人鐵騎踏碎。
於是中書省擬旨,擢升李望為並州刺史,其子李繕為安北將軍,領西線指揮權,此後李家父子在戰場上穩紮穩打,從一介寒門躋身世家之流,勢如破竹。
然而約莫兩個月前,幽州被圍困,李家父子帶兵救援,李繕卻和麾下一萬精騎失去蹤跡,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消息傳回洛陽,眾人惶惑不安,李繕帶領的漢人騎兵是大亓與胡人對抗的精銳,若全軍覆沒是為大罪!
而就在前兩年,謝家看中李繕的潛力,讓長女謝姝和他訂親,原是打算李繕平定邊疆後完婚,沒想到李繕竟捅了這麼個大窟窿。
於是在李繕失蹤的第十日,洛陽城謠言紛紛之時,為免謝家被牽連,謝兆之匆匆將謝姝定給河東薛家,短短兩個月就走完六禮、出嫁。
不承想李繕「失蹤」其實是帶著精銳急行千里,一路直搗胡人後軍,七日斬殺胡人大將紇骨暘,十二日俘虜奉天王拓跋驄,十九日殺穿僕固部,把胡人陣營殺了個人仰馬翻!
李望也配合其子迅速調整策略,包抄胡人陣營,一時間胡人丟盔棄甲,捷報頻來。
偏偏不知怎麼回事,發往朝中的戰報竟只停在李繕失蹤,朝中派去的都督、監軍也沒傳回準確的消息,以至於謝家判斷有誤。
謝兆之不可謂不鬱悶,說:「李家此子,前途不可估量,姝兒另嫁可惜了。」
盧氏埋怨道:「當日為何不能再等等?」
謝兆之回道:「怎麼等?戰場局勢千變萬化,誰都說不準,若今日不是大勝,而是李家壞事,姝兒即使只是訂親也必得被連累了名聲!」
盧氏洩了一口氣,說:「只怕謝家毀約遭李家厭嫌,我得去李家賠罪,但願結個善緣。」
「妳是該去李家一趟,」謝兆之忽的又問,「窈窈今日是出門了?」
他說的是次女謝窈窈,謝姝的妹妹。
本來在說李家的事,突然說到窈窈,盧氏愣了愣,「對,她今日去見她姊姊了。」
謝兆之意有所指,「她十六歲了,正好還沒說人家。」
盧氏疼愛窈窈,捨不得她,本想在家留到十七八歲再出嫁的,這關頭提窈窈的婚事,她猜出丈夫的用意,大驚失色,「夫君這是什麼意思?」
「當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窈窈替她姊姊完成這門親事,嫁給李繕。」
一輛雕花檀木銅頂牛車停在洛陽薛家儀門,薛府進深同謝府差不多,樓閣林立,簷牙高啄,枓栱精美,盡顯世族大家的底蘊。
薛家和謝家雖同在洛陽,但謝姝嫁入薛家後直到今日,才能在婆母的授意下給妹妹下請帖。
她早早就盼著,聽聞妹妹總算來了,她一喜,先讓人去薛老夫人那報一聲,接著自己帶著兩個陪嫁丫鬟去接人。
出了垂花門,便瞧見一個少女身披靚藍孔雀紋鹿皮氅,戴著兜帽,帽沿雪白的狐毛圈出一張芙蓉嬌靨,在雪色裡燦若春花,絕豔動人。
謝姝上前牽住她的手,笑道:「窈窈!」
窈窈也笑了,「姊姊。」
自謝姝回門到今日,姊妹倆只有七八日不見,卻覺得隔了甚久,實則從謝姝倉促出嫁到現在,兩人一直沒能好好待在一塊過。
薛家規矩重,謝姝先帶窈窈給薛老夫人請安、見過婆母一干人,花了好長時間,這才能把窈窈往自己房中領。
謝姝在薛家的院子比在謝家的寬闊,門後還有一塊空地,她笑著道:「就等來年開春種點桃花。」
窈窈點點頭。
從婚後到現在,謝姝攢了一籮筐的話,窈窈聽著也不插話,用一雙圓潤若葡萄的眼睛靜靜看著姊姊,讓謝姝的心防輕易放下來。
於是,謝姝講起了嚴苛的婆母、難纏的小姑子、心眼多的妯娌,一齣又一齣,比戲文還驚心動魄。
如此錯綜複雜的關係,窈窈聽得都忘了吃東西。
末了,謝姝吃茶潤喉,想到今日的大事,她喟歎道:「薛家關係是複雜了點,但還好我沒有嫁入李家。」
世家大族雖是繁文縟節,但謝姝自小就生活在這種環境,適應起來很快,而李家是這十年內才從寒門躋身成世家,根基太淺。
謝姝道:「從前我不好跟妳說多,如今倒可以暢所欲言,李家主母出身鄉野便罷了,竟還是從妾室扶正的,豈不荒唐?」
聯姻盛行,世族主母身後都有深厚的家族背景,若家中主母去世通常會選擇續弦,沒有哪家夫人像李家夫人那樣來歷不正。
何況扶正妾室這種事,往上下數五十、一百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例,要不是李家情況實在特殊,御史臺參李家治家不嚴立身不正的摺子早就遞上去了。
當初訂親的時候,謝姝就對這門婚事十分不滿,她向來要強,怕嫁進這種泥腿子出身的家庭周遭會暗地裡議論她。
萬幸,她如願嫁到了河東薛家。
窈窈也替姊姊高興。
謝姝又說:「倒是李家父子立了大功。」
窈窈問:「什麼大功?」
謝姝回道:「他父子二人打下了東線,胡人降了,要送公主來和親。」
窈窈倏地抬眉,唇角帶著輕快的笑意,「太好了!」
謝姝撇撇嘴,「好在哪?咱們家要和李家結仇了。」
謝李兩家早幾年就訂親了,李家在前線征戰,才兩個月處於逆勢,謝家就急著撇下這門婚事,想也知道李家會有多不滿。
謝姝說:「妳可知那李繕睚眥必報,暴躁易怒,那樣的莽漢,他手大如斗,一拳頭就能把十頭羊打死!」
十頭?窈窈背脊一涼,她攥了攥她的粉拳,想像不出那大手該是什麼樣的。
謝姝見妹妹被嚇到了,忙給她遞桂花糕,笑道:「好了好了,妳日後也見不到他,莫要多想。」
謝姝如今已是薛家婦,再沒有做姑娘時候的悠閒,姊妹倆才說這麼會兒話,外頭就來了兩個婆子等著回稟差事。
知曉姊姊忙,眼看大雪漸漸消停,窈窈起身告辭。
謝姝內心多有不捨,親自將窈窈送到門口。
回到謝府已是未正,窈窈換了身衣裳,覺得乏睏,這時辰該午睡了,婢女撥弄了下炭盆,放下簾帳。
昏昏帳內,窈窈陷入小憩,恍惚一夢竟見自己成了羊兒,皮毛若雪一般白,正茫然時,夢裡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李繕來了!」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眼前驟然落下一片陰影,小羊緩緩抬頭,便看見一個比她腦袋還大的拳頭朝自己打來!
窈窈倏地驚醒,她睜開眼睛,心臟跳到嗓子眼,一手撫著心口,靜靜地等自己緩過來。
忽的,她在床幃間聽到屋外盧氏的聲音,「既然睡下了,我晚些再來……」
窈窈喘了口氣,揚聲道:「娘,我起了。」
盧氏進屋時,窈窈已穿好衣裳,她才睡醒,雙頰透著緋紅,一雙靈活明媚的眼兒此時多了幾分柔情溫軟。
她倚在盧氏懷裡,「娘……」
小女兒又嬌又甜,盧氏愛極了,輕拍她細瘦的肩膀,「可是剛剛作噩夢了?」
那個夢境不太好說出口,窈窈依偎著母親,搖搖頭,道:「姊姊託我跟娘說一聲,她一切都好,勿要太牽掛。」
「姝兒是嫁得好。」想到接下來要說的事,盧氏心中一酸,重重歎了口氣,眼圈泛紅,語氣艱澀,「我兒,妳沒法像妳姊姊那樣嫁給知根知底的世家了。」
窈窈坐直身體,神色無措,「娘別哭。」
看著窈窈漂亮清瑩的面龐,盧氏再也忍不住哽咽道:「妳父親想把妳定給李家的李繕。」
窈窈愣住,還以為自己聽錯。
這幾年因為姊姊和李家訂親,她偶有聽說李家名號,卻沒想到她的名字會和李繕擺在一處。
盧氏又說:「妳父親說,謝李兩家聯姻不可廢,既然姝兒已經出嫁,便只有妳能嫁過去。」
窈窈雙眸睜大,就好似方才噩夢裡的拳頭終究落了下來,打得她頭暈目眩。
盧氏心中也難以接受,之前謝姝定給李家她也擔心,只是這種情緒和對窈窈的擔心不太一樣。
謝家一雙明珠,秉性卻截然不同,若說謝姝熱烈如驕陽,窈窈就是溫吞如秋水。
謝姝骨子裡爭強好勝,如果她去李家是不會讓自己吃虧的,盧氏反而要擔心她會和李繕鬧到和離,傷了情分。
窈窈卻不像她姊姊,她性子溫軟,不爭不搶,有點得過且過的意味,若嫁進那知禮之家,她與丈夫定能琴瑟和鳴,做一對神仙眷侶。
可李家並非知禮之家,李家之於窈窈是羊入狼口,以窈窈的性子豈不是要被欺負死?
盧氏咬咬牙,終究不忍心女兒受苦,拿定主意道:「窈窈,妳裝病,只要躲過這一年,妳父親說不定就不會硬逼妳嫁給李繕。」
窈窈漸漸回過神,卻搖搖頭,「不行的。」
「為何?」
房中安靜下來,唯有炭盆燃燒與窗外風雪呼聲,窈窈咬了咬唇,輕聲說:「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盧氏不解,「只要不是李繕就都好說了。」
她甚至想再不濟就讓女兒嫁回娘家,雖然她從前不太樂意,但和李繕比起來誰都是香餑餑,正好她那侄兒也是個癡情的。
窈窈卻說:「李家與其他世家都是一樣,家裡如此,我……沒得選。」
盧氏心中一震,她一直認為小女兒天真單純,卻忘了她其實心若冰清,並非懵懂。
謝家一脈發家陳郡,窈窈的祖父謝老太爺官居尚書右僕射,封太傅,享三公之尊,但人死燈滅,謝老太爺過世後,謝家後幾代出類拔萃者寥寥,僅有謝兆之能看過眼。
原先謝兆之官居七品中書舍人,作為天子近臣能草擬詔書,深受天子信賴。
可惜五年前胡馬南下,謝家五爺謝翡領戰卻節節敗退,同一場仗造就李家父子寒門翻身,卻叫謝家顏面掃地。
遭謝翡戰敗連累,謝兆之主動辭官,至今已有兩年多,他此舉雖獲得朝野讚譽,但丟掉的權力再也撿不回來。
如今謝家有底子撐著,雖然勉強能維持住體面,但再過幾年如何比得上掌管實權的王、崔之流,只怕要跌成末流!
謝家想保持根系繁茂,得用聯姻當樞紐,謝姝嫁薛家就是一例。
不只謝家,世家子女的婚事全是利益,如今李家成為當朝新貴,謝家不拉攏,自有別家拉攏。
自家的處境和各家的利害關係,窈窈一直很清楚。
盧氏回過味來,怔怔道:「妳不想嫁高門……」
窈窈低頭笑了笑,恬靜的面上多了幾分茫然,「今日我去見姊姊,規矩實在多,我不禁想著,日後我也要過這種日子嗎?」
這一點盧氏深有體會,謝家規矩也不少,很累人,只是盧氏疼愛女兒,便沒強要窈窈遵著規矩,不承想竟讓窈窈有了這種領悟。
盧氏還是覺得不妥,「但是李家……」
窈窈輕聲說:「娘,李家未必真比其他世家壞。」
女兒年紀尚小,卻看得如此透澈,盧氏突然一陣心疼,忍不住掩面哭泣。
窈窈替母親擦淚,反過來安慰道:「這不是什麼大事。」
雖然看得明白,她到底還是怕,撫上盧氏臉頰的指尖在發涼。
盧氏將她的手牽進懷裡焐熱,再說不出一句話。
臘月二十,洛陽是個大好晴日,大亓軍隊纛旗飄飄,班師回朝。
打頭幾匹快馬撩起一片素袍,軍兵面貌整齊,步伐錚錚,齊齊走過的地方捲起一層煙塵,百姓夾道歡迎。
臘月二十一,李家父子進入洛陽皇城,帶著俘虜的胡人王子覲見天子,商議胡人投降之事。
同一日,盧氏帶著窈窈登上牛車。
車簾外,幾個小孩騎竹馬,玩彈弓,一邊嘹亮唱道:「流星白羽劍光寒,素袍當關胡虜降!胡虜降,胡虜降,千兵萬馬國威揚!」
窈窈聽了會兒,將車簾放下。
李繕與李家軍慣是一襲素袍,其英勇善戰的名號,早就隨著胡人投降家喻戶曉。
一聽說李家軍橫掃胡人,李府眾人揚眉吐氣,一掃這幾個月因李繕失蹤積攢的惶恐,比中秋祭月還熱鬧。
主母錢氏更是心情高漲,指揮著婢女,「多燒點熱水,待會兒老爺狸郎他們從宮裡回來才有得用!」
另一個婢女站在廊下道:「夫人,外頭有人來了,是——」
錢氏打斷道:「老爺不是吩咐了,今兒個什麼人都不見嗎?」
如今來李府獻殷勤的人可多著呢!
婢女提醒道:「是謝家夫人。」
謝家?錢氏趕緊讓那婢女進門來,婢女將一張描金拜帖呈到她手裡,錢氏心情極為複雜,沒想到她這樣的身分竟也能得高門主母的拜訪了。
二十多年前李家還過著餓肚子的日子,錢氏原是李家鄰居的女兒,原名李旺的李望提了二兩肉、兩尺紅布去提親。
當年大亓正值奪嫡內亂,新舊政權更替快,朝令夕改,稅賦條目奇多,以至於層層壓下來,竟是到了娶妻都要被盤剝的程度。
平頭百姓一輩子也就一個妻,不像世族那樣對妻妾嫡庶、財產繼承要求分明,於是李望和錢氏便一直沒在官府過明路,這麼過著日子,直到錢氏生下李繕,李家為朝廷賣命成為新貴,他們才發現上流社會對嫡庶之分如此嚴苛。
而李望李繕在外領兵征戰,按朝廷規制,家眷必須留在洛陽,妾室卻可以一同去並州。
李家也就一個錢氏,朝廷不願意叫李望父子脫離掌控,於是在黃門的暗示下,李望補了文書,錢氏才得以留在洛陽,但這在外人看來無異於妾室扶正。
錢氏厭惡洛陽城世族勢利,揪著她的出身不放,尤其這兩個月因戰況不明朗,落井下石者眾多,李府甚至出現奴僕怕被連坐而私逃的,叫她沒能睡個好覺。
然而最叫錢氏恨得牙癢的就是謝家。
將拜帖丟下,錢氏啐了一口,「前不久謝家怕我家壞事匆匆嫁了女兒,現在狸郎立了大功,他們又想重修舊好,真是哪來的厚臉皮!」
但想起李望叮囑旁人可以不見,但謝家人必須見,錢氏再多的氣也只能先忍著,扶扶髮髻吩咐婢女道:「去,請謝家人進門。」
她存心晾晾她們,好好換了身衣裳、整理髮髻,這才慢悠悠地到正堂。
說是正堂,其實也只是正中一間主屋,除了榻與矮几,光禿禿的,不比一些小官的家宅齊整。洛陽李府是改建一個官員的舊宅,是當年李家剛嶄露頭角時置換的,洛陽城寸土寸金,這宅子不大,幾乎一眼能望到底。
盧氏跽坐在榻,沒上茶也不敢說什麼,耐心等到錢氏便起身行禮,「李夫人。」
錢氏嘲諷道:「喲,謝夫人,今日哪陣風把您吹來了?」
盧氏笑笑,沒搭話。
錢氏還想再譏兩句,目光卻不由定在盧氏身邊一位眼生的少女上,那少女一身天青荷直袖衣裾,搭一條赤金帔帛,衣袂垂墜飄逸,美人如畫,玲瓏無瑕。
盧氏介紹道:「這是我的次女,名窈窈。」
窈窈起身,款款福了一禮。
同樣的動作,錢氏見過別人做,就是沒這姑娘好看,甚至眼前都要生光輝了似的,讓她怔了好一會兒,謝姝也是個難得的美人,但謝窈窈之姿容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趕緊回過神,道:「洛陽常聽謝姝之才名,我今日才知道原來她還有個妹妹。」
盧氏笑道:「我家窈窈不長於交際,不太出入人多的場合。」
謝姝向來活躍,窈窈又不愛見人,這才叫洛陽人提起謝家便只想到謝姝。
錢氏心裡也明白,謝姝既已嫁人,盧氏帶著謝窈窈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婚事。
果然,盧氏又說:「前幾個月,算士見天象有異,說姝兒命格撐不住,須得速速出嫁,方能化險為夷,當時李公子不在京中,我們只好忍痛將女兒匆匆另嫁。」
這套說辭謝家之前就拿來糊弄過李家,個中緣由雙方心知肚明。
錢氏窩囊了兩個月,聽盧氏又這麼說少不得冷笑一聲。
盧氏面上微臊,還是將準備好的話說出來,「婚姻嫁娶應結兩姓之好,姝兒雖沒有這個福分,我家還有窈窈一女,願續前約。」
謝家主母對自己一派和氣,讓錢氏很是受用,只是猶不釋懷,但還是順著話看向窈窈見她與她姊姊果真不一樣,螓首低垂屈膝坐著,雙手疊放在身前,漂亮而溫順,可這樣的女子定是鎮不住自己兒子的。
想到這,錢氏難免得意,嗤笑道:「我兒立下不世之功,要什麼姑娘沒有,娶妻也不是非得選妳謝家女,倒是聽說納妾納美,該是循著謝二姑娘這樣的容貌。」
說完,她盯著窈窈,期待從女孩兒面上看到一絲不體面的惱火。
窈窈是抬頭了,卻似乎是鬆口氣,眼底都多了幾分柔潤。
盧氏氣笑了,呵斥道:「李夫人這話極為不妥,我上門是來談親事的,並非要我女兒做妾,而妳原也不該說身分。」
錢氏這才反應過來,她這幾日著實得意,忘了自己也被人詬病身分不正,後悔的想要找理由圓過去,但一時語塞,「我……我……」
盧氏不欲聽她辯解,起身道:「李家就算看不上我謝家也不必如此羞辱,這便告辭。」
窈窈隨著盧氏起身,腰身輕盈一拜,又有禮又好看,也跟著告辭了。
錢氏愣愣地看著她們的背影,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第二章 一門兩侯爺
中書省發旨,李望得封慶遠侯,李繕得封安北侯,總管並州軍事,賜宅與良田,金銀無數。
李家一門二侯,無上榮耀。
宮宴結束,李望回到李府,本以為會看到妻子前來迎自己,不承想門口空空,他琢磨一下,叫來李嬤嬤,「夫人心情不好?」
李嬤嬤比劃了一下,「早些時候謝家夫人來了,鬧得很不愉快。」又把事情原委說個明白。
李望心裡有底才去西側廂房,甫一跨進門檻,就見錢氏讓下人按揉腦袋,自己「哎喲哎喲」地叫喚。
李望問:「真疼得厲害?可要請郎中?」
錢氏立刻朝李望抱怨道:「是你叫我見謝家人的,那謝家人真是眼睛長到天上去,你可知她們笑我是妾!你還要狸郎娶他家的女兒?」
沒糾正妻子這一通不分黑白的誣告,李望撩衣坐下,道:「妳不是總不喜世家冷待嗎?大郎娶了謝家女,妳可直起腰板了。再者,如今不比從前,不能再光禿禿地做人做事了,不然老被人針對,總該有點身分,謝家底蘊厚,我們也是有所求的。」
錢氏沉默了一下,又說:「不能換別家嗎?我看那王家也很好啊,這兩天送了不少好東西。」
李望搖頭道:「要是這樣,李家就屈居王家之下,成王家的一把刀了。反而是謝家,五年前那場仗後傷了元氣,我李家願意聯姻,豈不是施恩於他們?」
「謝家還把謝姝嫁了呢,如今居然要換女兒嫁過來!那個女兒……唉,看著挺乖,但不盡然!」想起謝窈窈臨走時候拜的那一禮,越是挑不出錯,錢氏心裡越不得勁。
李望笑了,「這些洛陽長大的姑娘都是如此,大郎能駕馭得住。何況他們換女兒就更理虧了,我只消打發人去謝家,很快這門婚事就能成了。」
如此勸慰一番,錢氏終於心氣順了,趕忙又問:「狸郎呢,怎不見回來?」
想起和兒子的分歧,李望冷哼一聲,「從宮中出來就不見人影,不知去哪跑馬了。」
李望一心想促成這門婚事,李繕卻不上心,或者說謝家當初倉促嫁女也有他的緣故。
當時是朝中有人針對李家,刻意斬斷前線與朝廷的消息往來,但另一方面何嘗沒有李繕的默許,否則以李家軍的精銳程度,不至於漏了這個口子。
李望知道李繕是天生的反骨,最是我行我素,是自從祖父李二臨終前要李繕發誓收斂性子,謹遵父親教誨後,李繕才沒再忤逆過李望。
只是李望也有察覺,隨著李繕年歲漸長,他的性子越發難以捉摸。
這次大敗胡人,朝中人人皆以為是他父子二人的功勞,實則千里突襲之前,李繕沒和他商議就逕自闖入敵軍,殺穿了胡人後軍他才反應過來,勉強跟上配合。
所以首功在李繕,只是洛陽並不知曉個中緣由,而李繕也沒有攬功之心。
他越發像是站在高處蓄勢待發的鷹隼,只等一個機會便俯衝而下,直擊獵物命脈。
李望歎息,他只能趁現在給李繕定下這門親事,再往後就難了。
於是隔一日錢氏帶著禮品登謝家的門,是為口業賠罪,也是為婚事。
謝李兩家的婚事正式過了明路,這回略過訂親這一步,互換庚帖,合八字,天干五合是為吉兆,將來夫妻之間極為美滿。
謝兆之很滿意,盧氏卻發愁,這合八字就沒有不吉祥的,只得往後看。
最終雙方約定好,定元七年三月,李家迎娶,謝家嫁女。
時間看起來是著急了一點,但比謝姝的情況好些,再者李繕終究要回並州,不宜往後拖延。
窈窈沒有太失望,她明白昨日盧氏發火只能算利益的拉扯,婚事總歸還是要定下來的。
謝家自女兒出生便開始攢著嫁妝,如今也沒有太多要置辦的。
盧氏始終不放心,親自給窈窈挑陪嫁,「鄭嬤嬤是妳的奶嬤嬤,自幼比我還心疼妳,她跟著妳,我放心。」
得知窈窈要嫁李繕,除了盧氏,也就鄭嬤嬤整日裡睡不著。
一旁,鄭嬤嬤道:「夫人放心,我會照顧好姑娘的。」
除此之外還有婢女,窈窈比較得用的是新竹、木蘭,兩人從小陪她讀書長大,忠心無須多言。
隨後,盧氏屏退左右,對窈窈道:「我倒不擔心李夫人為難妳,她心思還算簡單,倒是李繕……」
說來說去,話題還是轉回到李繕身上。
「他性子狂悖囂張,不是個好相與的,又是咱們家毀約在先,他定多有不滿。」她輕撫窈窈面頰,「妳嫁過去後,若受不住他那性子妳便哭,總歸是夫妻,妳哭起來好看,能將他的心泡軟的。」
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但凡謝家不在五年前那場戰事裡如此失勢,也不用窈窈蹚這渾水。
窈窈鄭重點了點頭。
這一年很快就過去了,等謝姝聽說妹妹要嫁給李繕已經是年後。
謝姝頗為不滿,但也無力回天,趁著回娘家,她拉著妹妹的手囑咐道:「若李繕敢對妳不好,妳儘管來找我,不然妳直接來我這兒住,薛家有得是房子。」
窈窈笑了下,「這不合規矩。」
謝姝也知道,只是難免擔心,而且在她看來,窈窈會嫁給李繕是因為她沒嫁成,她歎氣道:「終究是讓妳替我一回。」
窈窈搖頭,道:「沒有什麼替不替的,婚姻便是緣分,是李家與妳無緣。」
謝姝笑了,「妳啊妳。」
所有人都覺得這門婚事極為不利於窈窈,母親擔心,姊姊抱不平,反而顯得窈窈心靜如水,倒不是她對這婚事有所期待,只是她素來如此,一旦接受一件事,便不再埋怨。
大亓訂婚後的男女,在婚前見上一面是尋常,不過這種事一般是男方家主動,李繕從未主動過問,這讓窈窈覺得輕省。
不過二月初的一日,她還是意外見到了李繕。
那天她和盧氏去寺廟上香,下山回去時突然聽聞一陣聲響,像是牛蹄聲,但十分之快,牛從來沒跑得這麼快、這麼清脆。
窈窈好奇地撩開馬車布簾,就見遠處一匹玄黑的駿馬掠過官道,她看得有點呆了,她知道馬,但見過馬的次數屈指可數。
大亓連年戰亂,馬匹珍貴,漸漸的世家之間流行起牛車,並以牛車定尊卑,許多像窈窈這個年紀的姑娘確實很少能見到馬。
馬上男子衣袖翻飛,捏著韁繩,又輕盈又矯健,熟練操縱著胯下的馬匹,攜風捲雲闖入眼中,猶如吸滿墨汁的筆下驟然發力、濃重鋒利的一橫。
盧氏也瞧見了,她都不用叫人查便知道,「能在這兒如此放肆縱馬的只有安北侯……」
自打回京這段時日,李繕不是縱馬尋歡就是吃酒作樂,可謂是極盡享受自己賣命得來的成果。
對這種行徑,洛陽世家見怪不怪,寒門出身的人一旦嘗到了權勢與享樂的滋味,就會迅速沉溺其中,不復壯志,向來如此。
而李家如今有這種勢頭是他們樂見的,甚至是鼓勵,只待李家自取滅亡。
此時馬匹沒入樹林陰影,又飛奔而出,前面有幾個公子哥等著李繕,李繕勒馬,傳來公子哥們的喝彩。
若李繕只是個外人,盧氏最多搖搖頭,但李繕即將成為自己的二女婿,她心情是難言的沉重。
見狀,窈窈放下布簾,擋去了外頭的光景,轉過頭對母親笑了笑,說:「我們回去吧,娘。」
官道上,王家行九的王九拊掌大笑,「不愧是戰場上練出來的本事,李兄厲害!」
蕭家的子弟也附和道:「別說洛陽,就是咱們大亓,李兄敢說自己騎術位居第二,那第一名沒人敢領啊!」
這話未免恭維過頭,但似乎說到了李繕心坎上,他帶著點漫不經心笑道:「無妨,誰敢認第一,我就敢與他比。」
幾人立即道:「那我們頭一個不敢!」
正說著,只看隔著一片林子,另一條山道有一輛精美的牛車正緩緩下山,與這兒的熱鬧相比顯得十分寧和。
王九眼尖,道:「那好像是謝家的車。」
有人問:「車裡頭的人是李兄的未婚妻?」
李繕的笑意微沉。
王九道:「與謝家結親雖然好,謝家卻將大姑娘換成二姑娘,是有些落李兄面子了,這二姑娘想必不比大姑娘。」
「也不能這麼說,我之前有一次走錯了路,在一場宴席意外見過謝二姑娘,只能說……」他賣了個關子,等其餘人按捺不住才透露出來,「其姿容不亞於謝大姑娘!」
「真的嗎?」
「其實我也有聽說……」
聽旁人這麼堂而皇之地點評自己的未婚妻,李繕倒是不氣,只俊目微沉,道:「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嫁進李家了。」
這口吻十分狂妄,讓幾人都愣了愣,轉而一想,李繕早就飄得不著調,認為自己是一等世家,會嫌棄謝家在所難免。
他們跟著起鬨道:「沒錯,謝家算什麼!」
這日李繕一行逗留得很晚,直到月上中天,城門早就關閉了,幾人方回去,鬧出很大動靜,洛陽守備再不願也得給這新貴開門。
王九幾人再約,李繕無有不應。
回到李府,李繕的副將辛植趕緊迎上前,「將軍快別進門了,老爺知道將軍如此不著家,正氣得跳腳呢!」
李繕冷笑道:「他有什麼好氣的?」
融入洛陽世家成為其中一部分,不正是李望所求?
倏地,他嗅到一股香氣,是王九幾人都用的香粉,洛陽正時興男子用香,一整個洛陽城美人猶歌舞,豪門擲千金,充斥著與戰場截然不同的奢靡,和他們待久了,氣味也染到衣服上。
他闊步朝正堂走去,邊走邊褪下織金廣袖外裳丟給辛植,淡淡道:「燒了。」
雖則李家如今一門二侯,天子也賜下宅邸,但宅邸還要修葺,李家人口少,不急著搬過去,此時在舊家簡陋的正堂中,李望背著手來回踱步。
錢氏勸他消消氣,「狸郎應當不是這種人,即便他一時被富貴迷了眼又如何?我雖久居後宅,也知道打仗有多凶險,他十幾歲開始就出生入死的,憋久了玩樂一下情有可原,況且是你非要他娶謝家女,他使點性子又如何?」
想來是兒子和自己嘔氣,總不至於是真迷戀繁華,李望面色稍霽。
這時,門口打絡子的李嬤嬤敲敲門,「少爺回來了。」
錢氏趕緊迎上去,這時節天還陰冷,李繕竟沒穿外裳,她驚訝問道:「你外衣呢?」
李繕淡淡道:「髒了。」
錢氏想起現在不是該問這個的時候,又說:「你今天玩得太過了,快跟你爹認個錯,就說下次不這樣了。」
李繕道:「我何錯之有?洛陽果然好,官道又直又長,跑起馬來不是泥沙路能比的。」
一句話把李望的火氣又拱起來,他氣怒地指著李繕,「你你……你以為你這樣放縱自己,謝家就會主動退了婚事嗎?」
旁人不瞭解李繕,李望和錢氏卻很清楚,李繕並非貪圖享樂之輩,他這麼做唯與不合心意的婚事有關。
李繕輕哂,「我如此放縱,謝家卻沒說什麼,上個女兒嫁給別人,若這個女兒再有意外,他家還能再過繼一個嫁給我。」
他既不屑謝家賣女,也譏諷自家,謝家出爾反爾在先,卻捨不得自家的富貴;自家捨不得謝家的發達根系,想以此躋身一流世家。
錢氏聽不出機鋒,一味點頭。
李望卻怒極,他抽出腰間鹿皮腰帶朝李繕打去,「小子勿狂!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李家!」
錢氏驚叫,「哎呀別打!狸郎你快躲啊!」
李繕卻站在原地,皮鞭打下,後背雪白中衣隱隱露出血痕也不為所動。
李望抽了兩下,見到李繕漆黑的眼眸不由一駭,停了下來。
李繕輕動肩膀,背上的傷口遠不如少時被李望揍的時候疼,他看著李望,扯扯唇角,「父親,你老了。」
李繕出了正堂,辛植剛燒完外衣,拍拍手上的灰塵,趕緊追上來,「將軍。」
李繕淡淡「唔」了聲,突的問:「婚期是哪一日?」
辛植汗顏,這都定下婚期一個多月了,將軍居然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道:「三月初七。」
李繕忽的又問:「胡人使臣到了?」
辛植回道:「是,前日到洛陽。」
議降少說得三個月,從胡人戰敗到現在,使臣剛跨過山水,帶著可汗的誠意來洛陽,接著還得磋商。
辛植道:「不過到將軍大婚的時候應當也好了。」
李繕道:「是該好了。」
寒冰消融,到了二月底,離李家迎親沒多少日子,大亓和胡人商議好和談條件——
胡人願意請降,自定元七年起每年向大亓朝貢駿馬一千匹,各種香料共一百石,黃金千兩,送公主和親等。
這讓大亓朝堂很是興奮,國庫虧空已久,這是難得的甘霖。
只一點,胡人希望大亓釋放被俘虜的奉天王拓跋驄,並且指名要李繕把人送回前線,否則寧為玉碎。
彼時朝中正在宴請使臣,聽到這等要求眾人神色不一。
宴散了,尚書右僕射王瞻吃了酒,留宿宮中,正等著醒酒湯,突的冷哼道:「算他們聰明。」
拓跋驄是可汗最重視的王子,如果讓其他人送拓跋驄,王瞻可以讓人動手腳,讓拓跋驄「意外」死在路上,胡人不得不吃下這個啞巴虧。
但讓李繕送就不一樣,他若要取拓跋驄性命不至於等到現在,況且胡人對他心服口服,李繕留著拓跋驄,將來拓跋驄繼位還能以此多換幾年邊境和平,於李家十分有利。
這時,九歲的小皇帝忽的闖進衙署來,他臉色漲紅,高呼道:「朕的馬呢?金銀呢?」
想來是內侍將胡人請降的條件講給他聽,小皇帝迫不及待了。
王瞻哄道:「陛下莫急,只等李繕押送拓跋驄回去就是。」
小皇帝著急道:「快快下令!」
內侍帶著聖旨去了李府,沒多久有些灰頭土臉地回來稟報道:「回、回皇上,安北侯不肯去。」
王瞻皺眉。
小皇帝質問道:「他憑什麼不去?」
內侍擦汗,道:「安北侯言過兩日就要娶妻了,上回的妻子讓謝家嫁掉了,這回他若不待在洛陽,謝家恐怕又要反悔。」
謝家匆忙嫁女的事洛陽上下皆知,王瞻不意外李繕有這種擔憂,畢竟若是再發生一次,李繕面上如何掛得住?
內侍續道:「安北侯還說況且也不是邊境出大事,他怎好丟下新婦,專程送一個胡人……」
李繕如此狂妄,王瞻卻並不生氣,只說:「區區武夫耳!」
這幾個月,李繕並沒有因為婚期將至收斂性子,相反行事更加張狂。
王瞻等洛陽高官看在眼裡,有意縱著他,這不,他滿心都是享樂,對胡人議降的事絲毫不上心,竟還推脫朝中的任命,要不是李繕對胡人餘威猶在,早該革職處置了!
小皇帝惱怒道:「朕不管,李繕必須去,他不去就等著掉腦袋吧!」
王瞻勸道:「陛下莫急,使人再催一次就是,不過是婚禮絆著,往後推就是。」
王瞻穩住小皇帝,差內侍再去李家一趟。
不多久,那內侍又回來了,悻悻道:「安北侯說,若不能在洛陽完婚就去並州,實在趕不上就在路上完婚。」
總之就是不肯將婚期延後,倒是獨斷又無禮。
王瞻搖搖頭,「謝家若同意就由他去。」
內侍又道:「安北侯說,謝家沒有不應的。」
王瞻笑出了聲,謝家一步錯步步錯,如今因為李家,謝翡起復,謝兆之也重新進了中書省,哪有不順著李繕的道理。
王瞻便說:「那就讓他快押送拓跋驄,婚禮隨意。」
如此,李繕又以倉促為由,要錢氏一同去並州操辦婚禮,等婚禮辦好再把錢氏送回洛陽。
王瞻本有些擔憂,但小皇帝催促得緊,加之今夜他喝了點酒,便同意了。
隔日王瞻酒醒後就後悔了,讓人去探聽李家的消息,得知李繕還在玩握槊,悠哉悠哉。
王瞻暗道,如果李繕真起了不臣之心,蓄意調離家人,早在昨夜宮中下令後就會連夜離開。
但他沒這麼做,何況這幾個月來他沉溺玩樂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在讓人想不到此子會有什麼計謀,再退一萬步說,並州軍還駐紮在洛陽城外,另外半個兵符就在朝廷手裡,李繕也只帶了親兵押送胡人回去,總不至於為了家眷捨棄他們幾年辛苦操練的並州軍。
因此,朝中幾乎無人懷疑李繕,他們急著規劃這筆價值不菲的朝貢。
然而當謝家得知此事,盧氏又狠狠哭了一場,好好的嫁女卻一步步退讓,真成一場笑話,她不惜與謝兆之紅臉,吵了一回。
謝兆之竟道:「李繕常在並州,窈窈將來要長留洛陽,如今李繕不過是讓窈窈去並州完婚,實為不捨,有何不可?」
往深了追究,是謝家借李家的勢,重新回到朝局和權力中央,便是謝姝嫁的薛家也不能讓謝家有這種機遇,總不能在還沒穩固的時候開罪李繕。
謝兆之對如今的李繕也不算滿意,道是豎子眼淺,但李繕的荒唐卻也讓他安心,他不願謝家被李家壓一頭。
因此,在各懷心思的多方的推動下,再沒人有異議。
到了三月,因北上須得輕裝簡從,謝家豐厚的嫁妝先送到了洛陽李府,待李繕押送完拓跋驄,再送錢氏和窈窈歸來。
明日就是窈窈隨李繕北上的日子。
閨房中,窈窈剛沐浴好,一頭如雲霧濃密的黑髮披散在後背,鄭嬤嬤用蘸了杏花香露的木梳給她通頭髮。
她的頭髮很漂亮,每一根都柔韌光滑,一把握在手裡就會自然地滑落,令人愛不釋手。
這樣的女娃娃是自己奶大的,要鄭嬤嬤看,窈窈哪裡都好,只是婚事竟遇上如此大劫,還沒嫁過去李繕就敢如此作踐她,鬧出寧可路上辦婚禮這種奇事,可知此人著實如傳聞中狂悖,將來窈窈該如何自處?
漸漸的,鄭嬤嬤紅了眼眶。
窈窈透過銅鏡看到鄭嬤嬤的樣子,她輕聲說:「嬤嬤,我能出洛陽倒是好事呢。」
這幾日為了避免窈窈多想,盧氏和鄭嬤嬤幾人在她面前都儘量不提李繕與婚事,臨了,鄭嬤嬤還是沒忍住。
她趕緊揩揩眼角,笑道:「姑娘莫怪,我確實是想太多了。」
梳好頭髮,窈窈臥在床上,閉上眼睛,盧氏來了一趟,見她睡了,小聲問鄭嬤嬤她如何。
鄭嬤嬤道:「姑娘心大,還反過來寬慰我。」
盧氏又是歎氣。
鄭嬤嬤放下簾帳,吹滅了燈,只留一盞小小的燭臺,須臾,房間裡安靜下來,窈窈才緩緩睜開眼睛。
她翻了個身,一想到明日要離開洛陽,她其實睡不太著,只是母親已經亂了分寸,她不能再表現出不安,只能安慰自己再壞也就這樣了。
第三章 小姑娘心通透
一夜淺眠,五更過後天色沉藍,一聲清脆的鳥鳴把窈窈吵醒,起來洗漱穿戴後,她拜別父母。
因著要出遠門,窈窈挽著反綰髻,著一件水紋鎖邊月白窄袖襦裙,肩披素白暗紋披風,耳垂一對明月璫,越發清濯嬌嬈。
她朝父母福身行禮,「爹,娘,女兒去並州了。」
謝兆之雖有不捨,但謝家女合該如此,他點點頭,叮嚀了兩句,盧氏不願讓女兒難受,也勉強擠出一抹笑。
窈窈也不方便帶上所有陪嫁嬤嬤婢女,只帶著鄭嬤嬤、新竹、木蘭幾人登上牛車。
城門外,李家人早就等著了。
隊伍裡停著一輛赤色錦緞裱糊的車廂,不是用牛拉的,是用馬,李家部曲身著甲冑與素袍護衛在側,面貌整肅,威風凜凜。
辛植從馬上下來,對著車內道:「謝姑娘,我是李將軍的副將。」
窈窈在車廂裡問:「請問貴姓?」
辛植回道:「免貴姓辛。」
窈窈道:「辛副將,有勞了。」
她的嗓音若一股甜泉,叫辛植有些不好意思,「不勞煩。」他看了看那牛,道:「我們要趕路去並州,牛車的腳程跟不上啊。」
鄭嬤嬤皺眉,坐牛車是沒辦法,洛陽明令禁止世家養馬,謝家從前養過幾匹,後來都送人打點了,她問辛植,「辛副將可有什麼辦法?」
「先就這麼試試吧,實在不行……」若實在不行,他也不知道怎麼辦。
他可不敢做主給她們換成馬匹,錢氏就在前面車廂,但她明擺著不喜歡謝家女,他不至於去尋晦氣。
鄭嬤嬤又問:「敢問安北侯可在?」
辛植道:「哦,我家將軍公務在身,先走了。」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鄭嬤嬤還是心口發堵。
她家姑娘因他荒唐的要求,被迫千里迢迢去並州嫁他,他一聲招呼不打就將人留在隊伍裡不管。
窈窈輕拍了下鄭嬤嬤的手背,朗聲對外道:「我們現在就走。」
辛植鬆口氣,他素聞謝家長女性子要強,就怕次女亦是如此,還好是個性子好的,畢竟將軍厭惡世家,若她們在這兒鬧起來……
想想自家將軍的打算,辛植不再遲疑,調度一番,片刻天光乍亮,牛車綴在馬車後慢慢走動。
出洛陽,下了官道,牛車便越來越慢,直到不動了,漸漸和李家馬車和部曲拉開距離。
發覺謝家掉隊,辛植騎馬回來,問:「怎麼了?」
新竹下車和辛植說話,窈窈靠在鄭嬤嬤肩上小憩,聽到聲音她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鄭嬤嬤。
鄭嬤嬤面色無奈,「牛使性子,不肯走了。」
車夫為了趕上隊伍使勁打牛,結果牛的脾性是比不上馬的,被打多了犯了強,就杵著怎麼也不肯動。
辛植有些頭疼地回頭看看前面逐漸成黑點的隊伍,從懷裡掏出一張輿圖遞給新竹,說:「要不這樣,我們今晚歇腳的地方是浮懷縣,我們先去,你們晚些到也行。」
新竹捧著圖,上下左右換方向,終於看到「浮懷」二字,距離這裡有八十里!
她忙道:「太遠了,我們的牛就算不休息,走一天都沒這個數!」
但這些話辛植沒聽到,他已經拍馬走了,前面李家的馬車和部曲也不見蹤影。
新竹氣得都想哭了,「他們怎麼這樣啊!這不是逼我們回去嗎?」
窈窈看過輿圖,又眺望四周,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她小小呼出一口氣,眼眸卻很是明澈,溫聲道:「既然如何也追不上,不妨原地歇息會兒。」
新竹還要說什麼,鄭嬤嬤卻明白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們要是灰溜溜回洛陽,謝兆之為了家族不會為姑娘出頭,姑娘在洛陽再沒有立足之日,不被送去尼姑庵都算好的了。
眼下在原地休息是最好的辦法,李家但凡還想借謝家的底子總會回來找她們的。
她搶先新竹一步道:「大家都餓了,去拿乾糧分著吃。」
盧氏本來要讓窈窈帶上鍋碗瓢盆,是李家說錢氏帶了,多帶一套只會拖延行程。
盧氏怕一耽擱,窈窈真不得不在路上隨便找個地方與李繕完婚,就讓帶了些乾糧以備不時之需。
窈窈捧著一塊玉米烙餅,就著水一口一口慢慢嚼。
鄭嬤嬤心疼極了,從前姑娘哪會像這般在路邊吃東西,可姑娘不急不氣,安之若素,她也就吞下埋怨,沒得壞了姑娘心情。
窈窈吃了半張玉米餅子就吃不下了,望著綠油油的荒草,捕捉到叢中一抹新嫩的粉意。
她跳下車轅,走到那兒輕蹲下來,小心翼翼撥開草叢,裡頭幾朵小花,招著風兒,輕輕搖曳。
這種花時人稱二月蘭,三三兩兩,長滿這段路,或躲在叢中,或傍在石下。
與此同時,幾個釘著鐵掌的馬蹄擦著粉色花瓣驟然停下,李繕眉眼冷冽,一甩劍上血漬,身上是半滴血不沾。
副將杜鳴單膝跪下,「將軍,那活口招供了,是蕭家派來的刺客。」
蕭家家主是當朝太尉,上次就是他做主攔住了並州捷報,有意將留在洛陽的錢氏等李家人控制起來。
去歲年末蕭太尉奉命在江南巡查不在洛陽,李繕才得以順利帶母親出洛陽,但蕭家眼下也收到消息了,看來還是不想讓李家人走得輕易。
錢氏縮在馬車裡,方才的兵刃相接把她嚇到了,聽到對話聲趕忙拉開車簾,問:「狸郎,你沒受傷吧?」
李繕道:「我沒事。」
李望剛命人掩好刺客屍骸,騎馬循著隊伍走來,忽的發現少了什麼,問:「謝家的車呢?」
錢氏支支吾吾。
辛植清清嗓子道:「牛車太慢了,怕耽誤行程,所以我讓他們後面再跟上……」
李望一下明白根源,指著李繕冷笑道:「蕭家的刺客如果也朝謝家女下手,就是我們的過錯了。」
李繕面無表情。
錢氏反應過來,「不會吧,刺客殺他們也沒用……」
李望不悅地道:「不說刺客,這世道亂著,他們一行除了車夫都是女子,要是遇上山匪也難逃一死。」
錢氏雖然不待見謝家女,但從沒想過要害死人家,小聲道:「不怪狸郎,是我讓辛植為難他們的……」
李望對錢氏道:「妳不用替他說話,若他上心一點,不至於把人丟在路上!」
李繕懶得多聽,引馬掉頭叫上辛植,「帶路。」
辛植趕緊拍馬跟上,看李繕要去接人,便知道自己少不了一頓罰,不論李繕如何看待世家子女也不會草菅人命,是他自作主張了。「將軍,卑職錯了……」
李繕連眼風都沒給他,道:「回去自己領二十軍棍。」
辛植趕緊應是。
往回走的路並不長,加之李繕和辛植早就習慣千里急行,沒過多久李繕就看到路邊一頭牛甩著尾巴,悠哉吃著草。
幾個姑娘站在旁側草叢中,那野草長到她們膝蓋,天光晴朗,草色青碧,襯得中間那個女孩兒膚色白皙,幾乎比北地的雪要白,晃得李繕瞇起眼睛。
聽到馬蹄聲,窈窈幾人都停下找花玩,抬起頭看去。
新竹和木蘭喜道:「應是李家人找回來了!」
窈窈以手遮在眉眼上搭出一片陰影去看,青年男子就到了她眼前。
他本就高大,此時又坐在馬上,光照下他的陰影似一座小山,團團罩住她。
窈窈不得不仰著脖頸才能看清他,劍眉星目,鼻梁筆挺,身姿偉岸,拽著韁繩的手背蔓延幾道青色經絡,英氣蓬勃。
他身後,辛植險險趕上來,「將軍,這位就是謝家次女。」
面前人就是李繕,窈窈微微一怔。
李繕盯著窈窈,他的眼眸彷彿黑曜石,目光又銳又沉,如有千鈞,讓她清楚感受到那股彷彿要剜開她的皮與骨的壓力,後背瞬間如拉滿的弓弦緊繃起來,也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李繕收回目光,語氣不辨喜怒的道:「上來。」
鄭嬤嬤剛從牛車那邊小跑過來,聽到這句好奇地看向李繕和辛植身後,哪有馬車?難道李繕的意思是叫自家姑娘和他同乘一騎?
她有點難以置信,「將軍這是何意?我家姑娘嬌貴,從未騎過馬,煩請派馬車過來!」
辛植卻明白,李繕肯來接人已經是壓著氣性的妥協,因此他只接一人,謝家其他人他不想管。
他趕緊向鄭嬤嬤幾人使眼色,「我家將軍擔心謝姑娘安危,親自回來,你們其他人跟我走就是。」
窈窈也明白了,她朝李繕跨出一步,對著男人的視線問:「怎麼上去?」
見她從來沒有騎過馬,卻挺冷靜,李繕朝她招了一下手,「過來。」
窈窈走近了兩步,他側過身,單手拎起她的後襟,她頓時足尖騰空。
鄭嬤嬤和新竹幾人忍不住驚喊,「姑娘!」
下一刻,李繕將人放到他身後。
窈窈直到上了馬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她睜圓了眼兒,像是林中受驚的小鹿般呆呆看著李繕。
李繕自己坐好,一夾馬腹,馬兒走了起來。
這匹馬是李繕的愛馬,馬鞍是特製的,比其他馬鞍大得多,方便他戰時在馬上騰挪位置,窈窈坐在空餘的後面剛剛好。
馬上的視野又高又寬闊,牠又走了幾步,窈窈感到失重,心下一慌,顧不上別的,只想抓住身邊能抓的東西,因此環了下李繕的腰。
李繕有些不悅,「嘖。」
他從不習慣和人靠得這麼近,剛要拍掉她的手,一低頭卻見她的手又小又白,攥著一朵粉色的小花兒。
風把小花兒吹得七倒八歪,蔫蔫的,而她抓著他腰帶的指尖竟比那花瓣還要粉嫩,繃得緊緊的。
窈窈似乎知道他不耐煩,小聲解釋道:「我、我怕。」
李繕耳力好,聽見了她細弱的嗓音中細微的顫抖,他將馬停下冷聲道:「抓衣服。」
窈窈「哦」了聲,雙手往回收,分別抓出李繕腰帶兩側的衣服。
馬兒終於跑了起來。
窈窈怕得緊緊閉著眼睛,不過風都被李繕寬闊的身形擋住了,不一會兒她慢慢習慣,心跳也趨於平靜。
這是她第一次騎馬,雖然還是怕的,但新奇壓過恐懼。
她睜開眼看向一旁,勻速後退的草叢連成一條綠色披帛,眨眼的瞬間,路上的砂石就被撇到袖子後。
不同於地面,那晴空白雲,遠處隱約的丘巒正一厘一毫地動著,宇宙之大,莫過如是,她一時看癡了,便忘了怕。
才從那朵雲的前端跑到中段,馬就逐漸停了下來,窈窈回過神,這回不用李繕說什麼,她趕緊把手收回去。
李繕俐落下馬,大步向前,對李望的副將說:「林叔,人我接回來了,可要交給父親檢查?」
「……咳咳。」他們父子倆鬥法,林副將可不想摻和。
另一邊,愧疚心作祟,錢氏見到窈窈沒事,示意李嬤嬤去接窈窈下來。
窈窈坐在馬上無所適從,李嬤嬤找來了凳子,窈窈鼓起勇氣,扶著馬背,直到下了馬才終於鬆懈肩頭,對李嬤嬤一笑,「謝謝。」
上回盧氏帶窈窈上門,李嬤嬤見過人,當時遠看就覺得人很漂亮,瓷娃娃似的,如今近在眼前更是一點毛病沒有,她心裡咋舌,女媧捏人咋恁厲害啊,哪哪都這麼美!美便罷了,還對她說謝謝哩!
李嬤嬤腦袋空了,頓了一下才道:「對不起,哦不是,沒關係。」
李繕要去找杜鳴調整行程,儘快回並州,他走著走著皺起濃眉。
窈窈坐在他後背,自以為他看不到她的動作,但她不知道,她往左邊瞧時,左手就下意識用力拽他左腰的衣服,往右看時右手就拽右邊。
他的衣服像被什麼牙口很好的小動物叼著似的左右拉扯,到現在腰上還有點衣物摩挲的觸感。
李繕不由拂了下腰帶,忽的,他在腰帶縫隙裡摸到什麼,拿起來放在掌心一看,那是一朵粉嫩的小野花。
沒多久,辛植帶著換好馬的車回來,窈窈和鄭嬤嬤幾人會合。
這回隊伍走得很快,略過原定的休整點浮懷縣驛站,戌時終於在浮懷縣的下個亭站歇下。
大亓四十里設驛,二十里設亭,亭站比驛站小,大部分亭站都不曾接待過七品以上的官員。
驟然得知李家兩位侯爺與女眷借宿,亭站小吏急得摔了幾跤,緊趕慢趕收拾出唯一一處能住人的地方。
饒是如此,這地兒也又小又破,兩進的院子,後院用一牆隔出兩間小院,錢氏住一間,還剩一間西向的。
「不會叫我們住前院吧?」新竹有點怕了,嘀咕道。
窈窈回過頭,從敞開的木門一眼能看到前院。
這兒唯後院還有房子模樣,前院瓦礫窗戶都掉完了,先不說前院人來人往的,暮春的夜還是冷的,前院半點不防風。
鄭嬤嬤立時板起臉,「他們敢?」
但她也沒底,先前煩擾再多也沒用,今日上路她才真切感受到姑娘處境不易。
萬幸這次李家人不像白日那樣不講理,這間西向的小院給了窈窈。
好歹是一間周全的屋子,窈窈鬆了口氣,簡單吃過飯食,她倦得要睜不開眼了,不過她愛潔,不擦一下身子心裡總惦念著。
鄭嬤嬤便問李嬤嬤要了桶熱水,剛服侍窈窈褪下肩頭衣裳,她不由驚呼一聲,「這是!」
窈窈低頭,她細巧的鎖骨上泛紅一片,應該是李繕拎她衣裳上馬時勒出來的。
她肌膚素來白嫩嬌氣,輕掐一下就會泛紅,這勒痕雖然看起來觸目驚心,但其實不疼。「嬤嬤,我不疼的。」
鄭嬤嬤也知道窈窈的膚質,還是忍不住落了幾滴淚,「我是氣將軍待姑娘如物件一般,提放隨意,這要是在洛陽,叫夫人知道了定是要……」
窈窈垂眸,指尖輕碰了碰紅痕,她是不喜歡被當成一個物件似的提放,但是更直觀感受到他有凌駕於她的絕對力量。
她攏上衣襟,輕聲說:「我們毀約在先,又為了李家的勢寧可送我遠赴出嫁,他瞧不起我,我是早有預料的,只要妳們還伴在我身側,便如我還同母親姊姊一起一般,我已是滿足,不求旁的。」
這個時代,娘家是出嫁女的底氣,謝家急於以她換利,她在李家勢必矮人一截,像今日李繕的輕待往後不會少,她想和鄭嬤嬤說清楚,免得鄭嬤嬤一時衝動和李家人硬碰硬,反而鬧得不好。
鄭嬤嬤怔了怔,「姑娘……」
窗外一縷風搖動燭影,暖融融的燈光中,窈窈靜靜坐在綠檀木椅上,她眉目細膩,長睫下的眼眸一片通透清明,若月華流動人間,星芒輕動,連這老舊的屋舍都多了點神秘的美。
鄭嬤嬤此時方發覺自家姑娘不再是個小孩子,少女早已長成,亭亭淨植,質柔卻不孱弱。
她內心生愧,枉自己是姑娘的奶嬤嬤,還沒有姑娘看得明白。
她淚光裡閃爍著慰藉,道:「姑娘安心,日後我與新竹幾人定會一直陪著姑娘。」
趕了一天路,大家都累了,鄭嬤嬤趕緊替窈窈擦好身子,鋪上被褥,李家來人傳話,是李繕的另一個副將杜鳴。
比起辛植,他臉色冷多了,語氣也硬,「明日寅時準點走,一刻也拖不得。」話傳到他也就走了。
鄭嬤嬤皺眉,「這也太早了!」
今日窈窈剛過卯時就起來了,若明天寅時走,得提前一個多時辰起來。
在洛陽李繕那般恣意妄為,她還以為此行北上,就算不是慢吞吞也會有幾分悠閒,結果竟是如此趕,要說李繕是急著和窈窈成婚,鄭嬤嬤不信。
窈窈拉住鄭嬤嬤的手,軟聲道:「今兒個大家都累了,一起進屋睡吧。」
鄭嬤嬤和新竹幾人原本要在梢間歇息,但梢間小,要擠那麼多人如何能休息好,更何況明天又要這麼早起。
看鄭嬤嬤不答應,窈窈又晃晃她的手,眨著清潤的眼兒。
自家姑娘撒起嬌來實在不忍心再拒絕,鄭嬤嬤鬆口道:「好,今日就委屈姑娘和我們幾個一起擠一擠了。」
隔日寅時,新月如鉤,清冷暗淡,天空還是墨黑一片,得燃著火把才能看清路。
錢氏直喊累,「幹麼這麼急,就算慢點走,初七前也能趕到並州的吧?」
李望道:「大郎這次的調度確實太趕。」
錢氏眼看李望有要去指導李繕的意思,趕緊將人攔住,「算了,我那馬車舒適得很,在上面睡覺也行,你可別去找他晦氣。」
李望道:「我怎麼就找晦氣了?」
錢氏道:「你沒發覺嗎?自打離開洛陽,沒那些壞種帶壞狸郎,他就改好了,不去尋歡作樂,你這時候非要訓他,可不是又惹他?」
李望想說李繕是認命了,不為婚事胡鬧了,不過罷了,他果然越來越管不住李繕了,加上押送拓跋驄的部曲在他們前面,他們走快點也是應該的。
如此一來,日夜輪轉,越往北天氣乾燥,路邊荒草多,景色和洛陽的大相徑庭。
四日後,李家車隊進入並州地界,抵達上黨郡壺關,上黨郡有幾百年的歷史,城牆高聳,莊重古樸,牆體上有一些令人無法忽視的褐黑色,抹成一道刺眼的痕跡。
窈窈在車內看了好一會兒,問鄭嬤嬤,「那是什麼?」
鄭嬤嬤一驚,趕緊把車簾合上,「姑娘,咱們不看這些。」
窈窈卻反應過來了,唇色微微泛白。
五年前胡人攻下雁門、新興、太原三郡,直取上黨郡,駐紮上黨郡的謝翡指揮不力,終是不敵,堅持不到朝廷馳援,敗退而走,上黨郡破。
胡人衝進城中燒殺搶掠,民不聊生,夯土牆上的血漬如今仍歷歷在目。
她挪開目光,看向隊伍最前端,李繕下馬,副將還沒喊門,城門就緩緩打開,郡守趙揚親自前來迎接,畢恭畢敬。
「下官等侯多日,終於等到刺史和將軍歸來,快請進!」
鄭嬤嬤道:「這情態不諂媚,倒是誠心。」
待進了城,她們這才明白郡守還是收斂了點,沿街的兵丁百姓皆激動不已,一聲聲高喊著——
「刺史歸來!將軍歸來!大安!」
「請將軍大安!」
陣勢浩大,喊聲隆隆,鄭嬤嬤趕緊將窈窈的腦袋抱在懷裡,捂住她的耳朵。
車簾被風吹動,窈窈透過車簾縫隙見到外頭百姓,她微微一愣。
當日李家父子班師回朝,她也見過洛陽百姓相迎,他們更多夾雜著好奇,不乏有人想看打得胡人歸降的人是不是有三頭六臂,也不乏有人湊熱鬧,還有攤販販賣茶水吃食。
但上黨郡百姓的相迎是由衷的,他們放下耕種生計,眼裡充滿火熱,即便李家軍擋著也不畏懼。
別說窈窈一行驚住,錢氏也不敢大喘氣,直到進了李府,百姓才自發散去。
與洛陽李府不同,並州府邸是從前就造好的刺史府,四進三出,門口矗立著兩頭石獅,府內樓閣古舊大氣,見證了一任任官員來往。
距離初七也就三日多,但比鄭嬤嬤預想的時間寬裕,她立刻忙起來,讓新竹、木蘭帶著盧氏的請帖請謝家在並州的舊友參與婚禮,又與錢氏磋商。
不過錢氏不願大辦,說是舟車勞頓,身體不適。
顯見的託辭叫鄭嬤嬤受挫,但她並未埋怨,只要不廢其中重要的禮儀,她便不爭論,一時間李府內院多了幾分和氣。
夜裡,窈窈在房內榻上跽坐,就著昏黃的燭火打開一封信。
那是盧氏寫的,今日剛快馬加鞭從洛陽送來,字裡行間的詢問無處不擔憂。
窈窈執筆思索,慢慢寫下一行:母親敬安,初四抵達並州,風光正盛……
她的字師從顧大家,在筆劃飽滿、連綿流暢的基礎上融入了自己的習慣,勾勒出一抹獨特的清雋。
新竹在一旁伺候筆墨,瞧見姑娘所寫,心中慨然,姑娘北上途中被扔下,來到並州又忙於婚事,沒有清閒的時候,其中身不由己竟是一點沒有透露。
末了,窈窈輕咬筆頭,加了一句:大丈夫英才,當世難覓,女兒亦有所動,只待完婚。
她停下筆,新竹連忙收回目光,她清楚這是姑娘不想幾百里外的夫人日夜憂思,才在信的最後刻意露出小女兒情態。
然而,自打到了並州,窈窈還沒有和李繕見過一面,談何動心?
信以棉紙封封緘,送到壺關驛,到了官吏督郵手裡,從李家送出去的書信,尤其是發往洛陽的都得經過細密的檢查,以防夾帶軍防機要,家書亦不例外,只是謝氏是李府未來的主母,督郵不敢擅斷,便稟去了辛植那。
這一日戌時末,李繕剛從襄垣回來,他大步踏進屋內,辛植追了上來。
「刺史大人讓我提醒您,明日就要成親了。」
李繕道:「我沒忘。」
聽這口吻,不像對婚事有任何期待,辛植汗顏,偏偏接下來的事還是和謝家女有關,他遞出一封信,「謝姑娘寄去洛陽的信,督郵不敢看,請將軍檢閱有無不妥。」
李繕腳步停住,眸光微沉,手指抽走信件,展開一目十行地看著。
辛植不敢出聲,這路上他丟下過謝家女,不用想也知道她會怎麼同家人訴苦,甚至罵李繕,他前幾日挨的軍棍才好,想到李繕等等會大怒,他就很想找個理由趕緊躲了。
但隨著李繕往下讀,辛植卻沒等來他發火。
李繕緩緩皺起眉,面上露出幾分古怪,須臾他將信折好,丟給辛植,「發回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