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情主廚攻VS.傲嬌BOSS受.久別重逢】
為了經營亡父留下的甜點店,唐文璽跑去偷挖牆角,
結果挖到他的青梅竹馬,八年前跑去法國留學的陸一諾,
而這個不要臉的看出店裡缺人的窘境,竟要求一天一吻作酬勞,
拜託,他是聘僱主廚不是賣身好嗎!
本著士可殺不可辱的骨氣,他決定放棄,誰知這人卻又跑來,
看著父親的招牌甜點在陸一諾手中重現,
不但吸引新顧客上門,還讓老熟客讚不絕口,他感動得無以復加,
但不表示陸一諾就能為所欲為,把他壓在牆上強吻、上下其手OK?!
那個彼此撫慰、緩解生理需求的當年早就過了,
這傢伙女朋友都不知道交過幾打了還來撩撥他,
知不知道這樣會讓他隱匿的情感壓抑不住啊……
「我們吻過這麼多次,你也該習慣了。」陸一諾一臉壞笑。
『怎麼可能習慣?不准在這裡吻我!』在休息室或廚房被偷吻也就認了,
可在自己寢室的床上,真是令人難以忍耐。
「啊啊,真是討人厭啊,這張嘴。」話雖如此,陸一諾卻保持微笑,吻上他的唇。
唐文璽想扭頭躲避,對方卻捧住他的臉,吻得更濃烈。
『嗚……你、你不是說,你比較喜歡女人,為何還要纏著我……』
「我是喜歡女人,但你不一樣。」陸一諾撫摸他被吻到濕潤的嘴唇,凝視著他,
「只有阿璽是特別的,你不是女人,也不是我的戀人,可我就是喜歡和你接吻。」
志藍
每天都要攝取BL元素的重度腐敗患者,
堅信花形透是最完美的攻,雲雀恭彌是最迷人的受。
目前最大的願望是得到一台腦內妄想文書處理器,或一天能多十二個小時寫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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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甜點是香氣、感官與味覺的各種融合變化。它們是視覺的創意、記憶的重現,也是甜點師的夢想與甜蜜幸福的保證。
—皮耶.艾曼
阿璽有時會回想起那一天的早晨。
媽媽和往常一樣,拉開他睡得暖暖的被子,喚他「小懶惰蟲」,牽著他的手到浴室洗臉刷牙。
他最喜歡坐在餐桌前,看著媽媽在廚房裡忙碌的背影,有時媽媽還會回頭向他微笑,告訴他「今天的早餐是法式吐司喔」,那是媽媽唯一會做的法式料理,味道甜甜的、香香的,他非常喜歡,每天吃也不會膩。
他曾問過媽媽,「為什麼妳做的法式吐司會這麼好吃?」
「因為那是一種幸福的滋味啊!」媽媽總會笑著這麼說。
等他吃完後,媽媽會為他整理制服、檢查書包,在門口揮揮手,目送他去上學。
可那一天,他衷心期盼和往常一樣的那一天,媽媽微笑的臉龐有些蒼白。即使如此,媽媽依舊替他穿上制服外套,叮嚀他穿暖點以免感冒,牽著他的手走到家門口。
「再見。」媽媽說,然後將他緊緊擁住。
阿璽怔住了,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再見,我的寶貝。」
再一次,媽媽向他道別,然後鬆開手,要他趕緊去上學,免得遲到了。
那一天他總是心神不寧,連下課後都沒有接受好友一諾的邀約一起打球,就直接衝回家,媽媽卻不在。
「媽媽生病了,她去醫院動手術。」在自家一樓開設甜點坊、正在廚房裡忙著的爸爸這麼說。
他問媽媽什麼時候回來,爸爸只含糊的說「過幾天吧」,接著低下頭,繼續在脆弱的千層派皮擺上一顆顆嬌豔欲滴的草莓,半天沒抬眼。
幾天後,爸爸帶他去醫院見媽媽,只是媽媽始終沒有睜開過眼睛,也不曾對他說過一句話。
他握著媽媽的手,不斷跟她說話,告訴她,他很想念她的法式吐司。可媽媽的手總冰涼涼的,沒有以前那般溫暖。
沒多久,媽媽就過世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阿璽像作夢般恍惚。
大人們不停的對他說話,摸摸他的頭安慰他,要他聽爸爸的話當乖孩子,不讓在天上的媽媽擔心。
阿璽無法理解他們在說什麼。
天上在哪裡?他可以去那裡找媽媽嗎?媽媽會回來看他嗎?他還能再見到她嗎?早上還能再吃到媽媽做的法式吐司嗎?
「媽媽不會回來了。」送他上床睡覺的爸爸,看起來好憔悴。「本以為手術能讓她好起來,沒想到……我們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阿璽把身子縮進被窩,望著天花板回想起那一天,媽媽溫柔的臉龐再次浮現腦海。
儘管他記得媽媽的臉,對方卻再也不會出現在他面前。早上不會掀開他的棉被叫他起床,也不會站在廚房替他做法式吐司,牽著他的手到家門口,向他揮手道別。
因為媽媽已經永遠離開他了。
十月的天氣還不算涼,阿璽卻覺得莫名寒冷,無論他將被子拉得多緊,依舊只感覺到房間裡的冰冷與黑暗。
這時,一束光線打進寢室的地板上,為這片幽暗帶來些許光亮。
他轉頭望向窗外,在距離不到一公尺的鄰棟建築,與自家住宅的格局雷同,同樣有座擺放盆栽的小陽台和一扇正對自己寢室的落地窗,隔著窗簾透出暈黃燈光。
「一諾回來了。」
那是好友的寢室,從他有記憶以來,就看著對方在房間裡跑跳玩耍,甚至大熱天露出肚子睡得東倒西歪。
而對方同樣看過他在寢室裡苦讀,在學校卻不會戳破他「今天考試根本都沒看書」的謊言。
如今,阿璽凝視好友的窗戶,望著燈光發呆。
一諾正在做什麼呢?是否也準備睡覺了?還是打算偷偷看本漫畫,就像自己去他家過夜時一樣呢?
今天過得如何?有開心的和其他同學一起玩嗎?還是就像自己一樣渾渾噩噩的度過一天呢?
突然間,他好想見到一諾,想跟他說說話,想聽聽他的聲音,想逃離這片寧靜的黑暗。
阿璽跳下床,來到窗邊的書桌前,輕輕拉扯檯燈的吊鍊開關。
一長,二短,再一長—我想見你。
檯燈的亮光依照他的操控明滅著,他暗自祈禱好友會發現他的訊息。
沒多久,對面的燈光暗了,可緊接著又有盞小燈亮起三次短促的光—我來了。
一抹微笑從阿璽嘴角漾開。
於是他旋開窗戶的鎖,看著那扇落地窗緩緩敞開,一道比自己略高的人影鑽出,悄悄跨越陽台的水泥牆,再俐落的伸出腳搆住另一邊陽台。
每次他都因為擔心一諾不小心失足而心驚膽戰,可轉眼間,好友已出現在窗前,隔著玻璃向他張嘴,無聲的催促他快打開。
阿璽趕緊照作,讓一諾踏進自己的寢室。
「阿璽,你怎麼了嗎?」一諾問。
阿璽搖搖頭。「沒什麼,想跟你說說話。」
「這麼晚了,該睡覺了吧!你明天不是要回來上學了嗎?」
「好冷,我睡不著。」
「哪會冷啊?」一諾伸手搓搓阿璽的雙臂,彷彿要替他取暖。「不過你身上真的涼涼的耶!」
「嗯……」
「你……」一諾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沒有開口,只是直勾勾的盯著他看了會兒,然後拉住阿璽的手,「好了,快睡吧!」
「我說了睡不著啊。」
不顧阿璽的反抗,一諾硬是將他推上床,再往牆邊擠,「欸,過去一點啦!」
「你幹麼?」
「你睡不著,我陪你一起睡不就得了?」
「咦?」
「你不是會冷嗎?」一諾也擠上床,拉起被子蓋住彼此,「我在電視上看過,一起睡覺就不會冷了。」
「電視上演的都是騙人的。」
「是真是假試試看就知道了,你再過去一點啦!擠死了。」
「明明是你太大隻了。」嘴上雖然抱怨,阿璽仍朝牆邊挪了挪,讓好友一同躺進被窩。
一諾的身上暖呼呼的,還帶點肥皂的味道。
「一諾。」
「嗯?」
「你還在用你媽買的玫瑰香皂啊?」
「不行喔?」
「很臭耶。」
「你說反了吧,明明就很香!」
「才怪,臭得要命。」
「你給我好好聞仔細!」一諾一把勾住阿璽的脖子,硬扳著他的頭面向自己,然後粗魯的往胸口按去。
阿璽雖然奮力掙扎,卻敵不過手腳比自己長、體格比自己高大的好友,最終被逼著鑽進對方胸前,動彈不得。
「我要被臭死了,會出人命啦!」
「最好是!那我就幫你叫救護車。」
兩人打鬧了好一陣子,直到阿璽精疲力盡的放棄掙扎,方才停止。
比之前更強烈的氣味沁滿鼻腔,聞著雖然有些刺鼻,卻令人感到安心。
他又想起那一天的早晨,媽媽最後給他的擁抱。
再見,我的寶貝。
媽媽應該早就知道,那可能是永遠的道別了吧。
而自己,為何當時沒有回抱媽媽呢?為何沒有好好的跟她說聲再見呢?為何沒有告訴她「謝謝妳這麼愛我」呢?
「阿璽……」好友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在哭嗎?」
「才沒有。」阿璽揉揉濕潤的眼角,視線卻越來越模糊。就像被擠壓的海綿,淚水不斷從眼眶湧出,怎麼也止不住。
他想念媽媽。
想念她的背影,想念她向自己揮手時溫柔的笑,想念她的法式吐司,想念她口中那幸福的滋味。
直到這時他才深刻體悟到,他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人,也才初次明白,這是多麼痛苦又寂寞的事情。
這時,一雙臂膀環抱住阿璽的肩。
他怔了下,有些不知所措,從對方臂彎和胸前傳遞而來的溫度,溫暖得不可思議。
為了感受更多暖意,阿璽伸出手,回抱給予他溫暖的人。
「阿璽,」寂靜的室內,使得一諾堅定的聲音更加清晰,「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
「一諾……」
「所以,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會在你身邊。」
這麼說的一諾,將他抱得更緊。
他雖然想和往常一樣回嘴,叫一諾別說這種噁心話,淚水卻搶先濕透對方的胸口。
於是他也收緊雙臂,回應似的擁住好友。
他哭泣著,打算哭到淚水流乾為止。
「一諾,你會做法式吐司嗎?」
「不太會,你想吃的話,我會努力試試看。」
得到好友溫柔的回應,儘管寢室裡依舊黑暗、儘管想起媽媽依舊心痛不已,可阿璽知道,只要有一諾在,他再也不會感到寂寞和寒冷了。
第一章
小巧粉嫩的馬卡龍、以豔麗色彩吸引目光的晶瑩軟糖,以及由新鮮水果點綴、被雪白蛋白霜包圍的法式乳酪蛋糕,全都陳列在明亮的玻璃展示櫃中。
以澄淨的海水綠為基底的大門上,由金色線條優雅的勾勒出店名「Angelina」,這間知名咖啡廳外已聚集了許多年輕女孩、推著娃娃車的媽媽們,和足蹬高跟鞋、一襲合身套裝的OL們,長長的人龍正從店門一路蔓延到幾十公尺外的巷口。
儘管隊伍如此長,卻沒有任何人抱怨,興奮之情全都表現在臉上,尤其越接近店門口、越能近距離窺見店內的展示櫃,氣氛就越高昂。
「怎麼辦?那個泡芙和巧克力蛋糕看起來好好吃喔!」
「都點的話,我們的體重可就糟糕啦!」
這間位於美食一級戰區,以限量冰滴咖啡及法式甜點打出名號的Angelina,每天都有人在門外上演難分難捨的苦情戲碼。
然而,在交織著苦惱與興奮的驚嘆聲中,唯獨一名年輕男性隨著排隊人潮前進,心情卻越發沉重。
相較於數量上獲得壓倒性勝利的女性,那人在隊伍中鶴立雞群,將近一百八的身高使他格外引人注目,加上他戴著掩住口鼻的大口罩,看起來相當可疑。
即使口罩幾乎遮住他半張臉,與他同行的女孩依舊能察覺他忐忑不安的心情,無奈的嘆口氣。
「喂喂喂,不過是要你吃個甜點,有必要一副世界末日的模樣嗎?」
「什麼喂喂喂,妳這是對待大老闆應有的態度嗎?」唐文璽冷冷睨了身高只到自己肩膀的程可倫一眼,隔著口罩模糊的說。
「是,大、老、闆。」程可倫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小的我陪您排了三個小時的隊,就是為了協助您完成『任務』,敢問您怎能如此狠心的責備我,還把這些美味的甜點視為毒藥呢?」
「妳不要明知故問,妳自己來吃過就可以了,沒必要拉著我一起來,又不是下課一起上洗手間的高中女生。」
「我不是也說了,身為法式甜點坊的老闆,沒有親自嘗過師傅的手藝,你還挖個屁角啊!」
「噓!小聲點。」唐文璽狠瞪了大嘴巴員工一眼,「還有,講話別這麼粗魯。」
「有什麼關係,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是啊,所以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妳嚇跑了多少男人。」
「你這是性別歧視!」
「跟性別無關,身為一個有格調的成年人,就不該把髒東西掛在嘴邊。」
「你敢說我沒格調」程可倫氣得抱起雙臂嘀咕,「可惡,早知道就不帶你來了啦!明明急徵甜點師傅的是大老闆你,搞得好像我強迫你來一樣。」
「我們現在是在同一艘船上,大老闆我找不到甜點師傅,妳的工作也別想做得長久。」
「是是是,話都給你說完了,認識你算我倒八輩子的楣。」
「嗯,全是妳自找的。」
唐文璽說得理直氣壯,程可倫也只能抿著唇生悶氣。的確,誰叫八年前她還是個清純的大學新生時,多嘴搭訕了這位外表滿分、內在負分的損友。
儘管身高不算矮,體格卻明顯較同齡男性纖瘦的唐文璽,擁有一張男女都會被吸引的俊俏臉蛋,深邃的雙眼皮讓雙眼顯得更加有神,一頭黑色直髮柔順得彷彿會隨他的一舉一動搖晃,給人一種細緻且柔和的美感。
身上一席大地色系的開襟羊毛衫及剪裁合身的深色休閒褲,完美襯托他修長的身形,搭配帶點休閒風的西裝外套,整個人有型的像偶像劇裡的男主角。
只要他不張開那每天用毒液漱口的嘴。
「你看,也有男生在排隊耶!」
或許是排隊時間太漫長,兩人後方清楚傳來年輕女孩們的竊竊私語。
有人說「可惜那個男生戴著超詭異的口罩,看不見長相」,也有人說「他的眼睛很漂亮,本人應該也有張漂亮的臉蛋」,更有人玩笑性質的說「他說不定是偷偷跑來享用甜點的明星」,而當事人早已習慣對一切充耳不聞,只專注在即將面對的地獄。
程可倫憋著笑,一把勾住唐文璽的手,故作親暱的貼著他。
唐文璽回過頭,一雙修理整潔的眉微微蹙起,「妳幹麼?」
「假扮成你的女朋友啊,像我們大學時那樣。」
「無聊。」
「欸,排隊這麼無聊,我當然要找點樂子啊!讓那群女生羨慕羨慕。」
「妳高興就好。」唐文璽沒有理會她幼稚的樂子,反正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自己的性向,早在大學時期就和程可倫坦白了。
他始終只把程可倫當成好朋友對待,沒想到小妮子有天卻趁著醉意向他告白。
他鄭重地拒絕了對方,同時開誠布公的告訴她,自己並不喜歡女性。
他意會到自己的性向是在高中畢業以後,至於如何發覺的,唐文璽已不想再回憶。
不過當時程可倫大受打擊到差點拿頭撞桌子的畫面,他至今仍歷歷在目。
本以為他們的友誼會就此結束,未料消失了幾天的程可倫又活力十足的出現在他面前,直說不想失去他這個朋友。
此後,他們依然與彼此相伴,有時程可倫會為了幫他擋掉異性的追求,主動提議假扮他的女朋友,還曾因此差點失去被心儀男生追求的機會。對方兩肋插刀的相助,唐文璽一直謹記在心,只是嘴上卻不會饒人。
而這段友情竟也維持了八年之久,一直到現在,他才後悔自己似乎誤交損友。
「好香喔!」
一接近店門口,一股甜點剛出爐的香味也隨之飄散,女性們紛紛發出驚呼。
唯獨唐文璽感到一陣噁心,夾雜著麵粉、雞蛋、糖、奶油、果醬……各式各樣的氣味,彷彿即將穿透口罩、竄進鼻腔。
「喂、不,大老闆,你可別現在就吐出來啊!」
程可倫緊張兮兮的湊過來,直到唐文璽用一記白眼表達他已止住吐意,小妮子才鬆口氣。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敢吃甜點喔?我以為你這毛病已經好了呢。」
「我不是不敢,是不喜歡。」
「是啊,不喜歡到一聞到甜點的味道就想吐。」
就算被冷嘲熱諷,唯獨這點,唐文璽一句話也無法辯駁,只能不爽的瞪著程可倫,偏偏對方完全不懂得看人臉色。
「所以啊,當我接到你的電話,說你要繼承家裡的法式甜點店,還請我擔任服務生時,才會驚訝得連手機都掉進洗手台裡了,別忘了你可得賠償我這項損失啊!」
「放心,我不像妳一樣有腦弱的問題。」
「誰腦弱啊!」
程可倫還來不及發飆,身穿海水綠圍裙、笑容可掬的女服務生就上前向他們打招呼。
「唐先生兩位是嗎?抱歉久等了,我現在就為您帶位。」
唐文璽收回忍不住想毒舌的心情,拉緊口罩,與程可倫一同隨女服務生走進店內。
一進門,就是色彩繽紛的甜點展示櫃,挑高的天花板垂掛著一盞璀璨的水晶吊燈,店內擺設不少西洋骨董風格的書櫃、畫框及壁飾,宛如法國電影中的場景,塑造出貴族在沙龍享用下午茶的優雅氣氛,足見設計者的高超品味,以及征服各年齡層女性顧客的野心。
他們運氣很好的在靠窗沙發坐下,服務人員替他們倒了擺入檸檬片和少許冰塊的冰水,將菜單遞給他們參考。
唐文璽戰戰兢兢的翻看菜單上的圖片,每道甜點看起來都相當精緻美觀,可一想到它們的味道,噁心感又再度湧現,呼吸瞬間變得急促,眼前一片黑。
「哇!每一樣看起來都好好吃!」所幸,程可倫誇張的驚嘆,稍微轉移他想吐的衝動。「我看你也不打算點,就交給我吧。不過我也是第一次來……小姐,可以幫我們推薦一下嗎?」
「好的。」
趁服務生向程可倫說明的空檔,唐文璽趕緊別過頭,將注意力從回憶中的味道抽離。
可惡!他還是沒辦法。
連味道都還沒聞,光看到甜點他就渾身發毛了,要是等一下吃下去……
光想像要把那種東西放進嘴裡,他的胃酸就要湧上來了。
但程可倫說的對,自己既然要經營一間法式甜點店,要是沒有親自嘗過別人的手藝,又怎麼知道對方是否能夠勝任這份工作。
雖然只是個開設在自家樓下、坪數不超過二十的小店,「杜樂麗」卻是父親苦心經營了二十年的心血,在自家附近也算小有名氣,還有不少甜點迷慕名而來,他可不想砸了父親的招牌。
可惜,父親在因病退休前就已把學徒和員工們遣散,父親過世後,早就離家的自己自然也無從聯絡那些人了。
儘管曾在杜樂麗工作的叔叔願意回來協助他繼承這間店,但叔叔學齡尚淺就離開了杜樂麗,之後也未再進修,充其量只能擔任副手,無法獨立製作整間店所需的商品。
所以他若想讓杜樂麗重新風光開幕,重現以往的榮景,尋找甜點師傅就變成急需解決的課題,除此之外,還得整修老舊的店面。
開設在寧靜住宅區的杜樂麗,主要客群還是當地居民,加上父親為人樸實,無論甜點或店面都採簡潔風格,而非華麗取勝,只維持簡單乾淨而已,因此店裡無論裝潢或設備都已經很多年沒有整修了。
他並非不喜歡自家店內那種平易近人的氣氛,但如果要重新打響杜樂麗的名號,或許連店面的吸睛度也該納入考慮,畢竟以他在飯店工作過的經驗,「門面」是非常重要的。
「對了,看來得先和佳賢叔討論一下我們店裡的裝潢風格才行,到底想聚焦在哪些客群上……」
「大老闆,你一個人在嘀咕什麼啊?」
程可倫的聲音,拉回他的注意力。
唐文璽這才發現,對方不只早就點好甜點,連飲料都已經端上桌了。
「妳動作滿快的嘛。」
「過獎,你也是看中我這點才找我加入的吧?」
「算是吧。」唐文璽拉開口罩,輕啜一口手邊的冰滴咖啡,不禁讚嘆這不愧是鎮店之寶之一,將來杜樂麗也該好好尋找一些足以匹配自家甜點的咖啡。
「欸,大老闆,你真的打算一直戴著口罩啊?」
「視情況而定。」
「既然這麼痛恨甜點,為何還要繼承你父親的店?」
程可倫的問題,讓唐文璽握著咖啡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說真的,我還以為你會一直待在飯店工作呢!之前我去探望你時,你的同事都對你讚不絕口,還說你頗受上司重用。」
「那是他們的客套話罷了。」
「但是,你不是也很喜歡這份工作嗎?」
「喜歡又如何?」放下杯子,唐文璽將苦笑藏在口罩後方。「人又不可能一輩子只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意思是,其實你也不想回來經營杜樂麗?」
「話不是這麼說。」唐文璽深吸一口氣,道:「總之,我已經決定要繼承,就會盡我所能去做,無論我有多不喜歡甜點,我也會讓杜樂麗重新出發。」
「很好!我就是喜歡你這點,才會放棄原本的高薪追隨你的。」
唐文璽還來不及吐槽她哪來的高薪,就被程可倫一掌重重拍在肩上。「那麼邁向成功的第一步,就是好好吃一口甜點吧!」
恰巧,端著餐盤的服務人員來到桌邊,將一個個比圖片更精美的甜點放在他們面前。
相較於程可倫睜大雙眼、興奮得嘴都闔不攏的模樣,唐文璽不自覺的往後退,直到背部抵在椅背上,無路可退。
「好了,從哪一道開始呢?」程可倫躍躍欲試的執起叉子,「反轉蘋果塔如何?」
「不要,肉桂很噁心。」
「那千層酥?」
「不要,很難切。」
「這個櫻桃酒漬蛋糕好了,顏色好鮮豔喔!看起來真漂亮。」
「不要,我不喝酒。」
「搞屁啊!你到底要不要吃啦!」
「我才想問妳到底點了多少!」
「吵死了,我哪知道你到底哪道能吃、哪道不能吃,只好多點一些啊!好啦好啦,別再討價還價了,就檸檬塔吧!」
不待唐文璽反駁,程可倫一叉子戳向沒有肉桂、不含酒精、也不難切的甜點。
看起來相當結實且酥脆的圓形塔皮上,覆蓋著呈現金黃色澤的烤蛋白霜,如果沒有服務人員介紹,或許很多人都不曉得這是檸檬塔。
唐文璽前一刻還想著如何抵抗,下一刻就不得不感到驚喜。
目前坊間的檸檬塔多數偏好以檸檬果膠呈現透明的鏡面效果,屬於改良後的作法。Angelina的檸檬塔卻採用傳統的烤蛋白霜,這種手法市面上已較少見,卻是父親這十幾年來未曾改過的堅持。
程可倫見他看得出神,趕緊用刀切下一塊送到他面前。
「喂,妳—」
「好了,快吃,這可是他們店裡的另一項鎮店之寶呢!」
「……」
「快吃啊!」程可倫沒耐性的扯下好友的口罩、捏住他的下顎,就把那塊檸檬塔往他嘴裡塞。
唐文璽還來不及反應,檸檬的酸味立刻衝擊了味蕾。
糟糕,緊接而來的就會是過分的甜味吧!為了壓制檸檬的酸,有些技巧拙劣的店家會使用過多的糖分掩飾,反而讓這道甜點變得極端不協調。
但預料中的甜膩感始終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陣陣清新香氣,和若有似無的清甜味。
他嘗過這樣的味道。
那是他還懂得品嘗甜點的美味與幸福,還不懂得離別的痛苦滋味前,嘗過的味道。
剎那間,一股清流湧進胸口,緊緊握住他的心。
「好像……」
聽見唐文璽的喃喃自語,程可倫抹去嘴角的千層酥碎屑,問:「好像什麼?」
「好像我父親做的檸檬塔。」
他彷彿回到兒時的黃昏,看見父親從一樓甜點店的廚房走出來,以微笑迎接他,手中捧著那如冬日般樸實、溫暖且明亮的檸檬塔。
不只造型雷同,就連味道也驚人的相似。
一入口,首先迎來的是檸檬奶油醬天然清爽的酸味,其下的乳酪蛋液奶味濃厚,成功將檸檬修飾成柔和的酸味,卻不會搶過主角的風采,讓檸檬產生的香氣在口中久久不散,清爽迷人,散發些許甘甜。
蛋白霜不但擁有輕盈的空氣感,更因烤過而變得溫潤順口,再搭配酥脆的塔皮,使得這造型簡單的甜點擁有不同層次的口感與美味。
這是父親當年在巴黎一間知名的甜點店研習時,向老師傅學來的好手藝。
如此美味,除了父親之外,他沒有嘗過第二次。
不,還有一個人……
瞬間,唐文璽的腦海中浮現一道身影。
「喏,多的試作品,給你。」
和當年的自己同樣十七歲,身穿灰色學徒制服的男孩,擁有比自己更寬大的肩、寬大的眉眼、寬大的手掌……檸檬塔在對方手中顯得小巧玲瓏,雖稱不上精緻,卻也有模有樣。
「哼,你做的跟我老爸差得遠了。」
「少囉嗦啦,你嘗嘗嘛!」
不服氣的男孩硬要塞給他,他也記得自己故意臭著臉嘗了一口,內心卻是欣喜無比。
「怎麼樣,不錯吧?」
瞧男孩一臉得意,八成是自己不小心將情緒顯露在臉上了,他趕緊板起臉,故作不屑,「得意什麼啊,頂多像個一分罷了。」
「什麼!只有一分喔?」男孩搔搔剪得短短的粗硬黑髮,那是他懊惱時的習慣動作,「我自認跟老師有七八分相似呢!」
「我就說你差得遠了,再去練個八十年吧!」
「可惡!那我不就快一百歲了。喂,如果我真的快一百歲時才做出跟老師差不多的檸檬塔,你也會繼續幫我試吃吧?」
「一百歲牙齒都沒了。」
「裝假牙啊!男孩理直氣壯的回道,「說定了,只要我這雙手還能做出甜點,你就要繼續當我的試吃員喔!」
一百歲的試吃員……是嗎?
這可笑的約定,當年的自己究竟回答了什麼呢?
「啊!說不定這裡的甜點師傅正是你父親的徒弟之一。」
程可倫語氣雀躍的猜測,拉回唐文璽飄遠的思緒。
他「嗯」了聲敷衍過去,不禁暗自苦笑。
或許這間咖啡廳的甜點師傅是父親的學徒之一,但味道比男孩好太多了,應該不是他。
更何況,那個人已經去了遙遠的國度。
只要還有牙齒、只要雙手還能動……當年的他們,從未想過「分開」這個可能性。
而自己當時的回答,他早已記不真切,唯一能確認的是,就在幾個月後,他和那個男孩分開了,對方再也不會露出燦爛笑容,將一個個精心製作的甜點遞給他,等待他的回應。
正因為如此,他不能再錯失這個機會。
他倏地站起身,整理衣著,神情嚴肅的走向結帳櫃台。
「喂,大老闆,你去哪啊?」程可倫趕緊追了過去,可唐文璽頭也不回的繼續前進。
「我要見他。」
「咦?見誰?」
「我要見這位甜點師傅,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真的假的!你這樣就決定啦?等等!」程可倫一把拉住衝動的老闆,「你該不會就這樣直接叫人家讓你見師傅吧?你是想挖角人家耶!」
「我又不會說我要挖角。」唐文璽拉開她的手,輕描淡寫的說:「嘗到美味的食物而想要向師傅親自致意,在法國是很常見的。」
「那是在法國啊……喂!你等一下啦!他們不會這麼容易就讓師傅出來見你這個閒雜人等吧?人家也是很忙的。」
「身為甜點師傅,親自接受顧客的讚美也是一種禮貌。」
「那也是在法國好嗎!喂喂喂,你聽到沒有啊!」
不顧程可倫的制止,唐文璽下定決心,今天非請到這位甜點師傅不可。
父親過世、學徒離開,連男孩也走了,再也沒有人能夠重現父親的手藝,這是他眼下唯一能抓住的機會。
然而,儘管他吃了秤砣鐵了心要見到對方,偏偏程可倫總是好話不靈壞話靈,這次也穩穩的當了烏鴉嘴。
「真的很抱歉。」梳著乾淨俐落的馬尾、穿著一襲合身黑套裝的女性,正露出她優美的後頸向唐文璽鞠躬,說出第次的道歉,「師傅正在忙,恐怕無法見您,請您見諒。」
「我只是想感謝他讓我吃到如此感動的美食,難道妳認為我是一名不講理的客人嗎?」唐文璽知道自己就像以前在飯店見過的奧客,卻也只能硬著頭皮、若無其事的要求。
可對方依舊頂著美麗的笑容,將印有店長頭銜與名字「羅宇麗」的名片遞給他,再次道歉與解釋,理由不外乎師傅工作繁忙,也需要專心製作甜點,不方便打擾,有任何意見她會代為轉達,並感謝他的支持與讚美,有什麼問題或建議,可以直接反映給她這位店長。
這位外貌及談吐皆不俗的女性與自己年齡相仿,卻以甜美的笑容與溫和的語氣,賞了他銅牆鐵壁般的拒絕。
「可惡,竟然是個狠角色。」最終還是鎩羽而歸的唐文璽,皺著眉走出店外。
這種波瀾不興、笑臉迎人的對手最難搞,也是以前他在飯店擔任接待人員時,主管要求他們面對奧客應有的態度。
程可倫跟在他身後,嘆道:「我早就說了不行吧。你知不知道,這間店的甜點師傅是有名的型男主廚,雜誌、新聞都播報無數次了,想要見他的人絡繹不絕,人家店長早就習慣應付你們這些迷妹了。」
「所以妳知道他是誰?」
「我也只看過照片,知道長相啦,個頭很高,是個濃眉大眼、五官精緻的超級大帥哥。」
「咦?」剎那間,男孩的模樣再度浮現心中。
「名字……名字是什麼我忘記了,只記得好像是姓陸還是姓傅……」
「喔,那就不是我認識的人。」唐文璽刻意壓抑語氣中的失落,隨即對自己的心思感到可笑,明明當年說再也不想見到對方的人,是自己。
「總之你離開甜點界太久了,才會什麼事情都搞不清楚。不過就算離開久了,也該好好做個功課啊!都是當老闆的人了,想挖角也不先打探清楚人家的底細,像我啊……」
「妳就是因為嘴太碎,才會被男朋友甩掉吧?」
「你!」程可倫一雙自稱風靡萬千單身大叔的電眼,瞬間瞪大得有如惡鬼。
「啊,抱歉,是前男友。」
「唐文璽!」
啊啊,竟敢連名帶姓的喊老闆,可見這位員工的火氣有多大。
唐文璽正這麼想時,對方已一扭頭,轉身大步離開。
「喂,妳要去哪啊?」
「老娘我要回家睡美容覺了,免得又給人找理由嘲笑我沒人要。」
不待唐文璽挽留,程可倫已頭也不回的走了,雖然他也沒有挽留的意思。
「走了也好。」他承認自己踩好友的痛處是有點過分,可他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完成,而要完成這件事,最好沒有囉嗦的女人在場。
唐文璽東張西望了下,確認沒有人注意自己後,朝 Angelina 招牌旁的巷子走進去。
如果他猜得沒錯,店家的後門多半會開在此處,但巷內有不少住戶,他也分不清究竟哪扇門是他的目標。
此時,前方不遠處有道門開了,有位身穿白色廚師服的男性走出來,靠在牆邊抽著菸,而他的廚師服上,正印著「Angelina」的店名。
「難道……」唐文璽趕緊閃到一輛機車旁偽裝成車主,暗中觀察對方。
仔細一看,這位男性還沒有自己高,面貌也不像程可倫形容的那般俊美,應該不是他的目標。
可至少,他找到可以等待的地方了。
再怎麼忙碌的甜點師傅也要休息、也會下班回家,他就在這裡守株待兔,即使不知道對方確切的長相,但靠程可倫的形容,應該有機會判斷目標是誰。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好友對自己的批評不無道理。
既然要接手甜點店,就該好好更新資訊,多了解熱門店鋪和甜點師傅的消息,像自己現在這般半吊子的作法,實在不可取。
「或許我的覺悟還不夠吧……」
他必須拿出在飯店工作的精神,毫不畏懼的面對每一項挑戰。
何況自己現在是老闆了,一切都得挺身解決才行。
懷抱著這般心思,唐文璽凝視著那扇鐵門,默默等待目標出現。
然而,他沒料到盯梢這項工作這般艱辛。
當天色從湛藍轉為黑暗,當他感覺雙腳和腰已經痛得快要不屬於自己時,那扇門才再度開啟,傳出熱鬧的說話聲。
之前雖然也有不少人進進出出,但很明顯都沒有他要找的人,他甚至一度擔心自己眼光挑剔,才會沒認出程可倫口中的「型男師傅」。
「大概是關店了吧。」唐文璽看看錶,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男男女女魚貫而出,有些面孔是他曾在店內見過的,而此時他們都已換回自家便服,看不出究竟是負責外場還是內場的人員。
唐文璽暗叫不好之際,就見人群中有一抹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穿著有型的機車夾克、深灰色襯衫與牛仔褲,擁有高人一等的挺拔身軀,肩膀寬闊的男性似乎是眾人談話的中心,而對方也不時發出爽朗笑聲,與同事們愉快交談。
似曾相似的聲音,令唐文璽怔住了。
「怎麼可能……」他難以置信的望著對方,今天不斷在腦海中浮現的男孩身影,緩緩與眼前的人重疊。
不可能的,那個人怎麼會在這裡?
此時,對方也察覺他的視線,回頭望向他,頓時詫異的睜圓雙眼。
「阿璽」
「一諾……」
許久未提起的名字衝口而出,曾經只出現在腦海中回憶的面容,此刻真切的浮現眼前。
唐文璽這才發覺,無論過了多久,低喃對方的名字時依舊會令他胸口疼痛。
那是他曾以為再也無法相見的摯友,也是曾與他共同幻想一百歲的人生,卻八年來未再見過面,他最初也是唯一愛過的男人。
第二章
「阿璽,你看過片嗎?」
人生的第十五個夏天,比過去所經歷過的更加酷熱難耐。
阿璽躺在寢室的地板上,一邊冰鎮剛被戶外蒸籠衝高的體溫,一邊暗自抱怨冷氣無法在開啟的一分鐘內讓房間變涼,身旁的好友卻拋來如此尷尬的問題。
他轉頭看向對方,和往常一樣老愛來他家鬼混的一諾,正掀起幾乎濕透的白色恤對著冷氣風口吹。
涼風透進半透明的衣料,吹得恤像氣球一樣鼓脹,隱藏其下的小麥色肌膚隨之浮現,布滿汗水的胸膛與腹部上,隱約可見一層薄薄的肌肉,是在同齡男生中少見的結實。
從小到大,他們已見過彼此的身體無數次,可不知為何,最近阿璽漸漸不敢直視好友,總覺得自己的心臟和身體會變得怪怪的,感覺很不舒服。
阿璽將目光轉回天花板,故作冷漠的說:「沒看過,也沒興趣。」
「欸,真的假的我終於贏你一次了。」
「贏什麼啊?」
「喏!你瞧!」一諾獻寶似的遞出一張光碟,裝在簡陋的透明光碟盒裡,看起來就像是同學之間流傳的拷貝版。「這是小豪借我的,我們來看看,怎麼樣?」
「你不是早就什麼都做過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我哪有啊!我和女朋友們都是維持純純的愛。」
「鬼才相信你。」
「真的啦!我到現在還保有童貞耶!」
「這種事不要大聲嚷嚷好嗎。」阿璽心想,這又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自己也是未經人事啊。
「好啦、好啦,你就陪我看嘛!」
一諾不待他同意,就擅自抓來他的筆記型電腦,放進光碟。
沒多久,一男一女在床上對坐的詭異畫面浮現在螢幕上。
一諾興奮的大叫「脫了、脫了」,卻又忍不住吐槽「進展也太快了吧」。
「那本來就是為了給無聊小鬼打手槍用的。」阿璽老氣橫秋的說,「難不成還要約會、談心、燭光晚餐,接下來才能接吻、愛撫,然後做愛?等到那時你都睡著了。」
「喔喔!你看,要開始做了耶……哇靠!叫太大聲了。」一諾顯然沒有聽進他的評論,只顧著將音量調小,雙眼發亮的緊盯畫面。
儘管阿璽毫無興致,卻又好奇為何這片子能讓好友看得目不轉睛且驚呼連連,跟著看了兩眼,只見兩具交疊的裸體正展開激烈動作。
他趕緊遮住眼睛,只覺得非常噁心,就連片中女人的呻吟聲,他也覺得假得令人發噱。
真不懂這有什麼好看的,大概只有發情的猴子才會因此勃起吧!
「阿璽……」
偏偏自己的寢室裡就有一隻發情的猴子,正用可憐兮兮的聲音對他說:「我站起來了。」
「騙人的吧……」阿璽不可置信的睜大雙眼,可好友穿著黑色籃球短褲的腿間已明顯隆起,畫面相當驚人。
光想像這是因為對方隱藏其下的雄性特徵正在變化,他竟莫名的面頰發燙,趕緊別過頭去。
「阿璽,怎麼辦啊?」一諾用手遮住腿間,哀求似的不斷問他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等一下就會消下去了。」
「不行啦,你家浴室借我一下好了。」一諾立刻起身,用手遮住腿間就往門口跑。
阿璽趕緊拉住他,痛斥道:「不准在我家浴室胡搞!」
「我就忍不住了嘛。」
「你是野獸嗎?哪裡都能射。」
「你很沒人性耶!我真的很難過好不好!」
「你從陽台爬回你家去。」
「我腫成這樣怎麼可能啦!」
兩人互不相讓的拉拉扯扯,忍無可忍的一諾突然來了一記慢速掃腿,想將他輕輕撂倒在地。
阿璽一個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向後倒下,遂不甘示弱的揪住一諾的衣領,也將他扯了下來。
一陣乒乒乓乓的巨響後,兩人交疊著倒在地上,紛紛喊痛。
「痛死我了!鄭一諾,你很重耶!」
「我這是健壯好嗎!明明是你太瘦了。」一諾立刻伸手撫摸他的腰,再沿著腰側向上,在他平坦的胸前搓揉。「雖然一片荒蕪,不過觸感滿好的。」
被觸碰的地方有如電流通過,阿璽忍不住輕顫了下,頓時渾身發燙,彷彿有什麼在體內搔刮,令他麻癢難耐。
他趕緊拉開對方的手,「別給我亂摸!」
「都是男生有什麼關係?你看,我們跟片裡的姿勢一樣耶!」
他看向房裡的穿衣鏡,平躺在地上的阿璽,與壓在他身上、僅撐起上半身的一諾,正呈現下半身緊貼彼此的淫猥姿勢。
一瞬間,阿璽竟將光碟中的女人幻想成自己,被一諾壓倒在地,任由他撫摸全身,將性器插入他體內馳騁……
「嘿嘿,」這時,一諾咧嘴笑了,看著他的目光透出一絲壞心,「你還說我,你自己還不是勃起了。」
「什麼」阿璽趕緊低下頭,果然,腿間的藍色運動長褲布料已被微微頂起。
「原來你也是發情的猴子嘛!」
「才不是!」他不敢說,自己究竟是為何起了生理變化。
「還嘴硬,都硬得頂到我了。」
「別碰我!」阿璽急忙推開一諾探向他腿間的手,可比自己寬大許多的手仍執拗的向前,隔著布料握住他的性器。
「嗚!鄭一諾,你找死啊?」
「這樣吧,我幫你,你也幫幫我。」
「你在說什麼鬼話……」
「我聽小豪說,他們聚在一起看片時也會互相打手槍排解啊,朋友之間摸摸沒關係啦!」
「怎麼可能……」
「如果對象是你的話,我沒問題。」
阿璽來不及抱怨「我有問題」,一諾已拉住他的手按向腿間。
即使隔著短褲,阿璽也能清楚感覺到那股炙熱,以及與高大體格相符的傲人質量,尤其是對方在自己觸碰的瞬間,變得更熱更硬。
意識到自己的手竟能讓好友產生如此變化,阿璽體內的那股酥麻感又再度猖狂起來。
「看來你也『性』致勃勃嘛!」
一諾舔舔下唇,開始轉動掌心,搓揉他勃起的下身。初次被他人觸碰性器,阿璽不由得渾身顫抖,意識像飛在空中般飄飄然。
「真的變大了耶,原來你也是有性慾的。」
「廢話!我當然會有。」但他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觸發。
「阿璽,你也摸摸我的嘛!」
「吵死了。」話雖如此,阿璽也試著仿效一諾的動作,握住他的慾望上下套弄。
「嗯,好舒服喔!真棒啊……」
一諾坦率的呻吟著,聽在阿璽耳裡,比光碟中的女人還誘人。
「阿璽你覺得如何?是不是也很舒服?」
儘管答案是肯定的,阿璽仍咬著下唇沒有出聲,只是繼續愛撫對方,並接受對方同等的服侍。
漸漸的,兩人的呼吸越來越紊亂,一諾的喘息也益發急促。
面對即將攀升頂點的渴望,他們不約而同的加快了愛撫對方的速度,想從這有如自瀆的動作間獲得解放,卻始終無法滿足。
「阿璽,再用力點。」
「少、少囉嗦……」
「可惡!我受不了了啦!」
無法忍耐這不上不下的狀況,一諾拉開自己的籃球短褲,潛藏其下的雄獸頓時挺立而出。
阿璽下意識的別過頭,下身的運動長褲卻被一諾一把扯下,丟在一旁。
他連害羞的時間都沒有,雙腿就被左右分開,一諾寬大的身軀跟著擠進其中。
「你幹什麼」
「做我們倆都舒服的事啊!」一諾還給他一個賊笑。
下一刻,阿璽感覺到一個滾燙的物體正貼向自己的性器,傳來陣陣脈動,同樣富有彈性的觸感,令他意會到這是多麼羞恥的畫面。
他試著轉身躲避,卻被壓住胸膛按回原地,而壓在他身上的好友,開始緩緩擺動身體,恍如性交般摩擦彼此的性器。
「嗚……嗯……」壓抑不住的喘息從阿璽口中溢出。
似乎受到鼓舞,一諾擺動身體的節奏逐漸加快,讓兩人的慾望更激烈也更緊密的互相摩擦。
慾望不斷膨脹,源源不絕的蜜液從頂端湧出,濕濡了彼此的莖身。
一諾看著兩人貼合的下身,興奮的嚷嚷著。「好厲害!你看,全都濕答答的了,聲音聽起來也好猥褻喔!」
「你不要……一直實況轉播……」
「因為很有趣啊,感覺和真的做愛沒兩樣,而且阿璽的臉看起來超色的,其實你也很享受吧?」
阿璽仍想嘴硬,一諾卻將手探進他的恤裡,直接撫摸他的胸口。
「你在做什麼?我又沒有你喜歡的罩杯。」
「就算沒有,摸這裡應該也有感覺吧!」
一諾修長的指頭找到他的胸尖,略嫌粗暴的揉捻著。
細小卻銳利的快感襲來,阿璽忍不住發出呻吟,一諾立刻化身為野獸,一口啃住他後仰的喉嚨。
「不要……好痛……」
「是很舒服吧?你流了很多呢!」
大掌搓揉他滴出淚珠的鈴口,敏感的前端承受不了刺激,淌下更多蜜液。
身體就像被一團火焰包圍,熱得快要融化,阿璽不由自主的跟從好友的節奏,扭動身軀迎合,將所有感官拋進風暴之中,沉浸在濃烈的快感裡。
他們像交合的野獸般喘息、呻吟,啃咬彼此的肌膚,擺動下身摩擦彼此的性器,聆聽那有如真正結合的濕黏水聲。
他們感受對方和自己的慾望脈動,以及有如火山即將爆發般的熱燙。
這一天,阿璽初次發覺自己竟會對同性的身體產生反應,也是初次發現,與好友分享體溫、彼此撫慰的感覺,竟是如此令人陶醉。
之後阿璽才知道,其他男生不像一諾所誤解的,會與朋友互相撫慰。
而這段將錯就錯的關係還會持續下去,直到他們不得不分離的那天為止。
「阿璽,果然是你!」
分離八年後,唐文璽終於再見到從小就相識相知的好友。
可相較於對方興沖沖的上前,他卻下意識的後退一步,拉開距離。
充滿陽剛氣息的濃眉、漆黑深邃的雙眼,多年不見的好友和記憶中一樣,擁有一張頗受異性青睞的帥氣臉龐,卻比當年更成熟穩重,體格也更為壯碩。
對方還是和以前一樣愛笑嗎?還是那麼開朗活潑嗎?
還記得他們分離的那一天,自己所說過的一字一句嗎?
雖然想問的問題堆積如山,但他死命地拉住理智線,不讓它斷裂,並將不斷在胸口翻騰的情緒澈底壓抑。
唐文璽清清喉嚨,刻意以平淡的語調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在這間店工作啊!」
「難道你……就是他們的甜點師傅?」
「是啊,怎麼了嗎?」
「不會吧……」
「一諾,有什麼事嗎?」此時,一道熟悉的女聲驀地打斷他們的談話。
曾在店內見過的女店長來到兩人身邊,儘管面露微笑,眼中卻閃過一絲戒備,「啊,是唐先生,您好。您怎麼在這裡?該不會是刻意等我們的師傅吧?」
被直擊核心,唐文璽一時語塞,對方的眼神也漸趨嚴厲。
「我不是說過有事情請和我聯繫就好,我會替您轉達嗎?」
「小麗,沒關係的,他是我朋友。」許久未見的摯友出聲緩頰,「妳們先走吧,我和他聊聊。」
「可是……」
「真的沒關係啦,妳不是要和大家一起去吃飯嗎?別讓他們等了,明天見。」
儘管羅宇麗仍一臉擔憂,也只能先行離開。
少了那針刺般的視線,唐文璽不自覺的鬆口氣,卻想起更糟糕的事就在眼前。「沒想到竟然是你……真麻煩……」
「什麼麻煩啊!你這是對待久違好友應有的態度嗎?」
「你不是去了法國嗎?」
「我是去那裡學習廚藝,又不會一輩子都待在那裡。」
「什麼時候回來的?」
「大約兩年前吧。」
「我怎麼都不知道」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但唐文璽冷靜一想,自己沒有對方的消息也很合理,應該說,是自己刻意不去注意任何有關一諾的消息。
為了澈底避開對方,他從小學、國中到高中的同學會,全都沒參加。
誰叫他們的孽緣從小學開始就沒斷過,直到高中畢業前的那一天為止。
在那之前,他們是最好的朋友、最近的鄰居,甚至擁有一段親密的祕密關係。
「對了,我已經不是『鄭一諾』了。」
「咦?」唐文璽回過神來,一時無法理解自己所聽到的。
見他一臉茫然,好友微微苦笑,「我爸媽最後還是離婚了,現在我跟著媽媽一起姓陸。」
「陸一諾……」唐文璽沉吟著這個有點熟悉卻又陌生的名字,就像眼前的男人一樣。
不過他並不感到意外,兩人還是好友時,就常聽說對方父母不和的事情,而一向開朗的一諾,只有在提到父母時會變得格外沮喪。
當時他們只希望大人們趕快和好,沒想到仍是這般結局。也難怪程可倫提起Angelina甜點師傅的姓氏時,他立刻否認了是一諾的可能性。
「你還是可以叫我一諾啦,別連名帶姓的喊,怪不習慣的。」陸一諾彆扭的摸摸後頸,「對了,你似乎對我們店裡的甜點師傅很感興趣,看樣子也和小麗打過照面了,有什麼事嗎?」
「小麗?」
「我們店長啦,羅宇麗。」
唐文璽腦中頓時浮現對方戒備的眼神,心頭一陣不悅,「喊得很親熱嘛,女朋友?」
「你別亂說,人家有未婚夫的,明年六月就要結婚了。」陸一諾將寬闊的背倚靠在門上,「好了,你找我這位甜點師傅究竟有何貴幹啊?」
「沒什麼,挖角罷了。」
「挖角」陸一諾蹙起眉心,一臉不可置信,「你們飯店負責甜點的主廚可是大人物耶,而且我聽說他做得有聲有色,你挖我去當副手啊?」
「不是飯店要挖你,而且我已經辭職了。」
「欸什麼時候的事?」
「上個月。」
「為什麼?」
「這是我的私事……你怎麼知道我在飯店工作?」
陸一諾愣了下,困窘的搔搔後腦,「聽說的。話說回來,你怎麼會找上我?」
「因為檸檬塔。」見他一臉困惑,唐文璽繼續說:「因為你做的檸檬塔,和父親做的味道很像。」
「我的確是仿照老師的作法,再稍微做些改良,和以前那些拙劣的作品不一樣了吧?」
雖然拙劣,但唐文璽很懷念那些味道,可是他再也嘗不到了。
「對了,老師他還好嗎?」
被迫面對最痛的問題,唐文璽努力維持語調的平靜,「我父親上個月去世了。」
陸一諾詫異的「咦」了聲,隨即低頭道歉,「對不起,我完全沒聽說這件事。」
「沒關係,我們沒有打算讓太多人知道。」
「他是怎麼走的?」
「癌症。」唐文璽語氣淡漠的說:「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末期了。」
「對不起……」陸一諾沮喪的低下頭,「我完全不曉得老師生病的事,他對我恩重如山,我卻沒有去探望他,也沒有幫上任何忙。」
「一切都過去了,懊惱也於事無補,總之現在杜樂麗由我接手了。」
「你接手杜樂麗啊?難怪,所以你才會從飯店辭職吧?」
唐文璽沒有回答。
雖然父親過世是他離職的原因之一,卻不是主因,可他不打算告訴對方。
「你父親去世後,你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被陸一諾戳中痛處,唐文璽暗自咬緊牙根,依舊沉默不語。
「阿璽,那個……要不要找地方聊聊?」陸一諾走向他,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
看著那朝自己逐漸接近的大掌,不由得回憶起曾被對方觸碰時的熱度,唐文璽頓時後退一步,拉開距離。
「不需要,我跟你沒有什麼好聊的。」
「我們都這麼久沒見了,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近況,如果你需要有人……」
「但我不想讓你了解。」
「你幹麼渾身帶刺?」一再被拒絕的陸一諾口氣也不耐煩起來,「難道你還在記恨當年的事情嗎?我後來之所以沒再去找你,是因為……」
「我不在乎,那種愚蠢到極點的事情,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哼,沒放在心上你會說那件事愚蠢至極嗎?」
「總之我來這裡只是為了談公事,沒有打算跟你繼續什麼友情遊戲。」唐文璽整整衣領、昂起下顎,擺出身為老闆的姿態,「我長話短說,我們想聘你來杜樂麗工作,而且是主廚的位置。」
「喔?」陸一諾挑起單眉,環抱起雙臂,「然後呢?」
「酬勞方面,我可以給你……」唐文璽遲疑了下,決定說出他原本打算最後提出的優渥數字,「除了三節禮金,還會視你的表現提供額外獎金、分紅。」
「聽起來不錯。」
「店內有幾項必備的商品一定要製作,此外我不會干涉你的創作,我們也將全力配合你的需求提供所有材料及資源,至於休假……」
「夠了。」陸一諾揚起手,擺出「停」的手勢,「那我也長話短說—我拒絕。」
「我還沒說完!」
「就算讓你說完我也會拒絕。以挖角而言,光薪水就太小家子氣了,其他你說的條件 Angelina 一樣也沒少,我還可以提出人事建議,只要我不喜歡的副手,他們就得踢走,只要我喜歡的人,他們就算賠錢也得請。但在杜樂麗,我看我一個人就得做完所有事情吧?」
「你不會只有一個人,佳賢叔是你的副手,他會幫忙。」
「也只有他一個人,是嗎?」
「……」
「至於其他零星的條件我就不說了,免得太難看。總之—」仿照唐文璽的語氣,陸一諾同樣仰起線條剛毅的下顎,趾高氣昂的說:「跟 Angelina 相比,你手上的牌差勁到沒得比。」
「你!」唐文璽為之氣結,卻也無法反駁。
「總歸一句話,」陸一諾伸了個懶腰,「你另請高明吧!我想老師店裡應該還有比我優秀的前輩。」
「我不知道該如何聯絡他們,否則也不會來這裡找人。」
「我愛莫能助,這不是我的問題,請杜樂麗的繼承人自己想辦法吧!畢竟你剛剛也說了不想讓我了解你的近況,我自然也沒必要幫你。」
「這就是我的近況,我正在找甜點師傅。」
「但不會是我。」再一次,陸一諾斬釘截鐵的拒絕,「我說過,你開的條件太差了,恕不奉陪。」語畢,陸一諾繞過他,邁步離開。
情急之下,唐文璽一把攫住他的手臂,硬將人拉回來。
「喂!很痛耶!」
「你說我父親對你恩重如山,杜樂麗是他苦心經營多年的店,難道你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它消失嗎?」
「你想跟我打人情牌?」陸一諾的嘴角泛起一絲嘲諷的笑。
唐文璽這才驚覺自己有多愚昧,可他仍挑釁的直視對方,不肯示弱,「我只是想喚回你最後的一點良知,要你懂得知恩圖報。」
「我該報答的是老師,又不是你。」
「杜樂麗是他最後的遺願,如果你還有點人性,就該回到杜樂麗。」
「少說得這麼理所當然了,當初嚷著再也不想見到我的人明明是你!」
陸一諾的低吼使唐文璽怔住了,令人尷尬的沉默頓時瀰漫在劍拔弩張的空氣中。
原來他也沒有忘記那段往事。
一旦意會到這點,唐文璽的胸口掀起一陣騷動,不知是羞愧,抑或是……
「好,要我回去可以。」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陸一諾。「我有條件。」
「你想怎麼樣?」
「每天讓我親一次,這就是我的條件。」
「什、什麼」
唐文璽呆望著陸一諾,對方臉上那得意又明顯流露惡作劇氣息的笑,彷彿牽引著他回到那一年的夏天。
與暑氣隔絕的房間、冰冷的空氣、炙熱的軀體……以及,好友近得令人心跳加速的臉龐,和四片唇緊緊貼合的溫熱氣息。
而那時的自己選擇狠狠推開對方,最後,他說出不可挽回的話。
回過神,唐文璽冷眼望向陸一諾,「你是在報復我嗎?」
「誰知道呢?」陸一諾俯下身,靠近他耳畔低語,「說不定我是認真想要得到你的吻喔,就像當時一樣。」
「你這個渾蛋!」
唐文璽伸手想推開他,可陸一諾已閃身躲開,朝他咧嘴一笑。
「無論如何,這就是我的條件,你可以考慮一下。」
「去死吧。」唐文璽冷冷回敬了這三個字。「杜樂麗就算沒有你,我也會讓它起死回生。」
不待對方回應,唐文璽隨即轉身離開。
他能感覺到陸一諾的目光,始終緊盯著自己的背影,儘管如此,他也不願再回頭,更不願再回想那段過往。
於是他刻意抬頭挺胸,毫不眷戀的離去,同時在心中用所有想得到的骯髒字眼咒罵對方。
但不可否認的,他確實有一瞬間期待對方會基於往日的情誼答應,無論那是源自於友情,抑或是另一種更複雜的情感。
這麼想的自己,實在是太愚蠢了,要拯救杜樂麗,也不是非要陸一諾不可。
別人越是刁難他、傷害他,他就越要讓杜樂麗好好生存下去!
然而,即使唐文璽懷抱著雄心萬丈,在遭受第次的拒絕後,再堅強的信心也會像被滴水穿透的石頭般傷痕累累。
「啊,累死人了。」跨出代步的小轎車,唐文璽轉轉僵硬的脖子,替車門上鎖,走出自家附近的停車場。
沿著種滿高大樹木的緩坡向上,他踩著腳下的路燈光芒前進。
而在緩坡的盡頭,是他熟悉的小社區。
自從高中畢業去外地念大學,後來又在飯店就職,他就很少回家。
可每次回家,他都不覺得有任何變動,街景依舊、故人依舊,唯一的差別,就是熟悉的人和建築都陳舊了些。
還有,隔壁的鄰居已經不在了。
不知不覺中,唐文璽已來到自家門前。
三層樓的獨棟建築物,一樓的屋簷下掛著白色為底的小型招牌,上面以金色字跡草寫著店名「Tuileries」,因歲月流逝已有些斑駁,正隨著秋風輕輕搖晃,發出「咿呀」聲響。
門框漆成白色的玻璃大門儘管缺少時下流行的設計元素,但看起來相當簡潔,從同樣擁有白色窗框的大片落地窗看進去,就能窺見店內採暖色系的天花板及牆壁布置。
而父親為了專心製作甜點,只在窗邊設置了大約可容納十人的桌椅作為用餐區,並且鋪上給人溫暖印象的木製地板。
可到如今,昏暗的店內無論是桌椅或地板都已陳舊,偌大的展示櫃也空蕩蕩的,就像沒人住的老房子一樣孤寂。
唯獨展示櫃後方可窺見廚房的玻璃窗口,亮著明亮的燈光。
「咦?佳賢叔還沒走啊?」
唐文璽心想,應該是叔叔還在廚房裡忙著整理器具和設備,並規劃汰舊換新,反觀自己,今天依舊沒找到願意來杜樂麗工作的甜點師傅。
「是我標準太高了嗎?」唐文璽嘆口氣,準備推門進去打聲招呼,卻感覺有些不對勁。
他轉頭環顧四周,試著尋找異常的來源,最後將視線停留在隔壁棟建築物上。
在他離家後不過一兩年,某次暑假回家,就聽父親提起隔壁鄰居已經搬家,而這老舊社區的老房子,自此再也沒有人住了。
但如今,應當沒有人的空房子竟亮起了燈光,光源來自於和自己寢室相對的那扇落地窗。
「一諾?」兒時閃爍的燈號、好友小心翼翼爬陽台的身影,以及對方開朗燦爛的笑容,如跑馬燈般閃爍在唐文璽的腦海。
可他們幾天前才見過面,對方一副完全不了解他家發生什麼事的模樣,想必也很久沒回來了。
「難道有人搬進來了嗎?算了,反正與我無關。」
除非隔壁鄰居半夜開趴,否則就算死了人他也懶得管。
唐文璽收回視線,推開自家的玻璃門,朝廚房喊了聲,「佳賢叔,是你嗎?」
「是文璽啊!」
果然,叔叔那與父親神似,卻整整年輕一輪的臉龐從送餐窗口探出頭來。
「你回來啦!辛苦了。」
「你才辛苦了,竟然忙到現在。」唐文璽鬆開領帶,解開襯衫鈕釦,走向廚房。
他雖然稱對方為叔叔,但其實兩人的年齡相差不到十歲。剛滿三十五歲的叔叔唐佳賢,據說是因為大學讀了好幾年還畢不了業,加上找不到工作,才在爺爺奶奶的請託下,進入父親的店裡擔任學徒,但沒學幾年就與其他朋友合夥開麵包店,離開了杜樂麗。
父親去世後,唐佳賢回來探望他,抱著他痛哭好久好久。
當他邀請叔叔回杜樂麗工作時,對方雖然有些為難,最後仍舊答應了。
可惜叔叔只能擔任副手或商量經營方面的問題,無法獨挑大梁,否則他也不會這麼艱辛的四處尋找主廚了。
「怎麼樣?佳賢叔,我們還需要添購什麼器具嗎?」
「都在我下午Mail給你的清單裡了。」
「那你怎麼不早點上樓去休息,還在裡面忙什麼?」
唐佳賢搔搔頭,嘿嘿一笑。「其實我有點偷懶啦,不是在工作,而是在聊天。」
「聊天?」
「是啊,你看看,是誰回來了?」唐佳賢領著他走進廚房。
他的視線越過大型烤箱、冷藏庫和各式各樣的烘焙器具,就在用來製作甜點的狹長大桌旁,坐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乍看之下他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對方揚起手,向他說了聲「喲」。
「現在才回來啊?大老闆還真不好幹呢。」
「鄭、陸一諾?你來這裡做什麼?」
「做什麼?我要來這裡工作,當然得先來看看環境啊!」陸一諾喝著咖啡,悠哉的翹起一雙長腿,環顧四周,「感覺和我離開前沒什麼兩樣嘛!」
「你要來這裡工作?你這是什麼難笑的笑話,還是你有失憶症?」
「文璽,你們倆怎麼了啊?」唐佳賢忍不住出聲,「我以為是你找一諾來的呢,想說你們一起工作應該會更起勁,畢竟是那麼好的朋友……」
「我跟他已經不是朋友了。」唐文璽搶先道,「的確,我曾邀請他來杜樂麗工作,但這位師傅已經是名人了,根本瞧不起我們。」
「我可沒有瞧不起杜樂麗。」陸一諾始終保持微笑,起身走向他,「我只是好奇你能開出什麼樣的條件罷了。」
「我的條件你已經很清楚了。」
「沒錯,所以我決定了。」
比唐文璽整整高出半個頭的高大身軀矗立面前,陸一諾逆著光浮現的笑容融合得意與惡作劇般的愉悅,向他宣告—
「這份工作我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