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裝精怪.天然受VS.心機攻】
被人追殺、意外墜入靈山深潭,他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誰知自昏迷中醒來,卻發現自己不僅渾身赤裸,
還被「人」壓倒在地、用舌頭在他身上舔來舔去!
而這個似乎救了他一命,還對他毛手毛腳的絕美少年,
竟是以豹為原形,傳說中鎮守靈山的山神──山鬼?!
楊子巍多希望這一切都是夢,
他沒有誤闖靈山,認識單純天真的司語,
也沒有讓這惹人憐愛的少年走進他的心。
他是皇朝將軍,生活裡全是朝堂上的爾虞我詐,
不想也不願司語陪著他捲入險惡人世,
但事實證明──他太小看少年山神的決心了。
他已留下無情的話語,轉身離開,
司語卻拋下鎮守靈山的任務,追他而來,
不僅為他抵擋殺手追擊,
身受重傷時仍抓著他不放,生怕他消失。
於是,當司語誤中春藥、哭泣著向他訴衷情時──
楊子巍再也無法壓抑按捺,
只想將這癡情的山神擁入懷中、不再分離……
若兮
出生地:綠色六朝古都南京。
最大的理想:拯救地球(怎麼可能。)……其實是賴在家裏懶洋洋的生活。
最喜歡的漫畫:純情羅曼史等等等等(類別相同,大家明白了吧——)。
最喜歡的食物:甜點、巧克力(因此長肥不少)。
最喜歡的運動:籃球、乒乓球、羽毛球……(全是球類)。
最喜歡的卡通人物:青蛙軍曹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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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幼年的記憶對他而言,是一片漆黑的夜空。
孤單、寂寞與空虛……伴隨著山林間陰冷的風,將他的身體和心吹得冰涼。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眷戀溫度。
那個時候出現在他面前的,正是那個人……
忘不掉的,是那個人渾厚的嗓音和他身上特有的香氣。
以及,覆上自己頭頂的,那溫暖的手掌……
第一章
一匹快馬,逆著夕陽,穿梭在青山之間,急促的劃出一道光影。
山路難行,何況此刻還起了一層薄薄暮靄。本不該保持如此迅猛地速度,可是楊子巍不但沒有放慢腳步的意圖,反而提起鞭子,狠狠抽打在馬的身上,讓馬兒更賣力的放蹄狂奔。
他身著白色錦衣,後披紅色斗篷,腰佩寶劍,頭戴束髮玉冠。
原本這一身行頭盡顯出他當朝二品將軍尊貴的身份和地位,可是現在華貴的服飾卻被兩旁樹枝撕扯出條條裂口,再加上他那頭被厲風吹散的髮,讓他看起來頗為狼狽。
「該死!」楊子巍低聲怒罵,一邊用眼角餘光看向身後,彷彿忌憚著什麼。
事情,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他本該駐守邊疆,卻被一道聖旨急召回京城,沒想到在半途竟遭到一群形蹤詭異的刺客襲擊!
刺客很顯然是針對他而來,故意衝散了他和手下護衛,使他落單。
雖然知道來人的意圖,可是那些刺客的身手實在了得,刀起頭落,動作快到連楊子巍都看不清。他自知鬥不過對方,不得已隻身一人躲入了山林。
他堂堂一方大將,竟然會被一群躲在暗處、不敢見人刺客逼到這種地步!實在是莫大恥辱!楊子巍不禁狠狠握緊了韁繩。
他再次回頭看去,身後只有因自己的奔馳而不斷倒退的樹木,不見有人。
那些刺客沒有跟上來?楊子巍不由得暗想,但依舊不敢掉以輕心、不敢放慢速度,直接衝向樹林深處。
馬兒踩踏著雜草深入林間,周圍的空氣益發清新,混著雨後的泥土味道。
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楊子巍身後的樹木卻忽然微微顫了顫。
風中夾雜著一聲低沉而沙啞的喘息,接著樹幹又猛地一顫,脫落下來大塊樹皮,像是被什麼動物的利爪給撕下一樣。
不遠處的另一棵樹上,傳來「砰」的一聲悶響,樹幹同樣顫動著……
楊子巍背後沒有長眼睛,不可能看到身後發生的事情,但是這些聲音和直覺告訴他,那些古怪的刺客並沒有離去。
他抽出了佩劍,屏住呼吸,警戒的注意著四周的動靜。
聽到耳邊風聲呼嘯,但卻夾著一絲雜音,他眉頭一皺,立即從馬背上躍起,棄馬而去。
只聽馬兒一聲嘶鳴,隨即一分為二,被活生生的撕裂開來,當場血肉模糊,濺了楊子巍一身鮮血。
他腳尖剛落地,還未能緩下方才的驚嚇,手臂上就傳來一陣劇痛,冒出一道血花!
「究竟是誰給我出來!別在背後鬼鬼祟祟!」楊子巍捂著自己的傷口,看向四周。
從一開始那群刺客就像是在玩弄他似的,時不時從四面八方攻來,卻又不顯出身形,倒像是要故意嚇唬他,想讓他驚惶失措,然後再慢慢將他折磨致死。
楊子巍顧不得細想,周圍草木皆兵,他的理智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
「出來!」他舉起寶劍,漫無目的的亂砍著身邊的草叢,想將對方從隱蔽的樹林裡逼出來。
「哼哼……」四周傳來一片譏笑聲,陰冷、透著寒意,但從語調聽來,對方並未因他的主動出擊而產生任何慌亂,反而像是在欣賞他最後的困獸之鬥。
「可惡!」楊子巍狠狠咬著嘴唇,他以驍勇善戰、計謀過人聞名,此時卻被幾個刺客玩弄於股掌間,讓他如何不惱怒。
手裡的劍劃過草尖,忽然毫無來由的一滯,彷彿撞上了堅硬的鐵器,震得他虎口隱隱作痛。
但是劍尖所指之處,除了野草外,再無他物,一切顯得極為蹊蹺。
楊子巍下意識收回寶劍,後退一步,但前方傳來一陣窸窣聲,還未等他反應過來,胸口已經遭到襲擊。
像是野獸的利爪猛地抓破他的衣襟,也撕扯掉一片皮肉,頓時血流如注,傷口猙獰!
「唔!」楊子巍忍著痛向後退去,臉色蒼白得難看。
出生入死這麼多年,他還是第一次嚐到恐懼的滋味,看不見的敵人、無法預料的襲擊,讓他全身毛骨悚然,不由自主的朝著身後的樹林一步步挪動著……
忽然,他腳步一轉,往樹林鑽了進去,挑了樹木最繁茂的方向一路狂奔,想要借用樹木來阻礙對方視線,掩藏自己的行蹤。
「追!」敵人沒料到他臨危之時還能做出這樣的判斷,追逐顯得有些慌張。
背後不時傳來細碎的聲響,楊子巍感覺到一股濃烈的殺氣從身後湧向自己。
他不由得加快步伐,用盡全身力氣向前奔跑,腦海裡彷彿有聲音在告誡自己……他還不能死在這裡!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這群詭異的神祕刺客手裡!京城,還有等待著他的人,還有需要他的人,還有期待著他回去的人……
「啊!」忽然,腳下一拐,楊子巍整個人順勢向前撲倒,接著,他絕望的發現自己太過在意身後的追兵,卻沒有察覺到前方—竟然是一處隱蔽的深潭!
「嘩啦」一聲,他整個人跌入深潭之中。
水面上濺起層層水花,直撲潭邊,但又像是被什麼東西阻擋住了,順著那東西的輪廓流淌下來。
夕陽照耀下,水珠散發著剔透的七彩光芒,刺透四周輕薄的霧氣。
霧氣漸漸散開,顯現出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
那人從頭到腳被黑色斗篷嚴嚴實實的包著,只露出一雙犀利而泛著紫色光芒的眼眸—那是一雙不似人類的眸子。
「追嗎?」一旁又跳出另一個黑衣人,冷漠的問了一聲,眼睛卻緊緊盯著面前的碧潭,射出幽幽光芒,像是鎖定了獵物興致高昂的野獸。
站在前方的黑衣人沒有回答,緩緩動了動身子,向前伸出手,像是碰到了什麼,指尖忽然閃爍出一道淡藍色的光芒,迫得他觸電似的收回手指。
「這是……」身後的同伴不解的上前來,學著那領頭人的樣子向前觸摸,同樣被藍色光芒彈回來,痛得他齜牙咧嘴,「可惡!居然有結界!」
「前面恐怕是吾等無法進入的領域,但那個人類跌入這深潭裡,怕也活不了多久,不妨在這裡多候幾日,確認那個人類死亡後再回去稟報主人!」領頭之人一邊搓揉著自己被藍光灼傷的手指,一邊冷靜的指示,雙眼一直看著前方那幽深的碧潭……
那人早已身受重傷,如今落入這寒氣逼人的深潭裡,一定必死無疑了吧!
楊子巍落入潭後,冰冷刺骨的潭水讓他幾乎窒息,可是身上的重傷卻讓他無法動彈,四肢彷彿麻痹了一樣。
他並未闔眼,直到最後一刻,他仍舊希望能夠看清站在岸上的,那些刺客的廬山真面目。
可惜,他看不見,他觸目所及,只有上方碧綠蕩漾的湖水,和從自己嘴裡冒出並且不斷上升的水泡。
窒息感漸漸壓迫而來,讓他感覺到了痛苦。
但是這樣的痛苦,漸漸的,也會消失而去吧?隨後,自己就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痛楚,葬身於這荒郊野外的寒潭裡,孤獨的死去。
誰也不會來救自己了,誰也不會出現……
一個人絕望的死去,好難受……好痛苦,就像小時候落水時的感覺一樣……
當年他是被仍是太子的聖上所救,那之後,他就發誓要永遠效忠於聖上,以報其救命之恩,但如今,他大恩尚未來得及報,便又要葬身湖底,這莫非是他楊子巍的命嗎?
罷了……
上方傳來「嘩啦」一聲,使楊子巍漸漸要闔上的眼皮又打開些許。
頭頂,似乎閃過一道黑影,繞了個圈後,迅速的朝著他的方向游過來。
是誰?是那些刺客?怕自己落水了還未死,要下來確認?
「咕嚕!」他張開嘴巴,吐出最後一絲氣息,接著閉上雙眼,露出一抹無奈而絕望的笑容。
可身子似乎被人輕輕的托住,同時,嘴唇被什麼柔軟的東西碰觸著,不由自主的輕輕張了開來,接著,一道氣息渡了進來……
那是他在意識消散之前,最後感覺到的事……
他的意識彷彿在虛無中轉了一圈,過了很久,方才回到自己的軀殼裡。
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裡的是一片模糊的綠……
四周空氣清新,草香味撲鼻而來,先前痛苦的窒息感完全消失了。
自己沒有死嗎?這裡又是哪裡?
看起來不像是湖底,反而像是一片幽靜的樹林。
「嗯?」楊子巍疑惑的張了張口,發覺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後,他稍稍清了清喉嚨,接著撐起身體。
重傷的胸口立刻傳來一股椎心痛楚,讓他清楚的記起落水前,被刺客偷襲的事情。
可是自己究竟是如何逃過這一劫的?
低頭看向胸口,他這才發覺自己全身赤裸,下半身僅僅蓋著一塊動物皮毛,但那大小也只夠遮擋住重要部位。
胸口傷處貼著幾片綠葉,像是被人清理過,但隨著自己的動作,傷口好像又裂了開,火辣辣的疼。
楊子巍皺起了眉頭,不敢再妄動,只是抬眼看向四周。
地上鋪著嫩草,散逸著點點芬芳,身旁到處都是枝繁葉茂的高大樹木,樹枝一直延伸盤繞,交織成一片幕帳,蓋住了頭頂那片藍天,形成一座綠色的宮殿。
這裡是哪裡?他記得落水後,好像有什麼人拉了自己一把……那人到底是敵是友?會是追殺自己的刺客嗎?是的話,他為什麼要救自己?但若不是刺客,他又為何出現得那麼及時?
一時間,楊子巍覺得謎團重重,百思不得其解。
沉思片刻,他的思緒被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打斷。
單從聲音聽來,來者速度很快,不亞於當時追趕著自己的那些隱身刺客!
楊子巍握緊了拳頭,仔細辨別來者的距離,並警覺的盯著那個方向……
有什麼,要過來了!
「唰」的一聲,一道黑影竄出樹叢,眨眼工夫便直撲他而來。速度之迅猛,讓楊子巍甚至沒能做出任何反應,雙肩就被壓制住,一股熱氣直接噴在他的頸窩上,皮膚上傳來陣陣涼意。
「你……」楊子巍定睛一看。這東西似乎是個人,但他雪白的手掌和腳卻不似人類,反而生著像豹子一類猛獸的利爪,背後更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正左右搖晃著。
楊子巍按捺著內心的慌亂,稍稍抬頭,看見對方烏黑髮絲下藏著的一雙獸類耳朵。
僅這幾點,他就可以判斷面前這生物,絕對不是人類!
「紫微……」
就在楊子巍仍驚疑不定之時,那生物卻忽然開了口,音調不高,但清脆悅耳。
他呼喚出的那兩個字在楊子巍的耳邊蕩漾著,激起他心中層層漣漪。
這傢伙怎麼知道他的名?
驚疑之下,楊子巍顧不得身上的傷口,猛地一把推開對方,呼吸變得急促。
「啊!」似是沒有料到楊子巍會忽然推開他,那生物措手不及的跌坐在地,發出了一聲驚叫。
接著他猛地自地上彈起,四肢略微彎曲,輕輕落地,隨即身體下壓,匍匐在地,而臀部高高翹起,細長的黑色尾巴搖擺不停,姿勢就像戒備的貓。
但跟貓不同的是,他正用著委屈而疑惑的目光,緊緊盯著楊子巍。
楊子巍深深吸了一口氣,為了面前這古怪的生物,同時也是為了其所擁有的驚人容顏!
雖然面前這生物怎麼看,其身形動作都像是隻矯健野性的黑豹,但他的長相卻出乎意料的柔美可愛。
腰身纖細、四肢修長,烏黑的長髮散亂在肩膀兩側,襯在那張標緻的瓜子臉旁,五官小巧也柔和,兩道彎彎的柳葉眉和高挺的鼻梁,淡粉色的櫻唇微微啟著,好像想要說些什麼,但話未出口,臉頰已經緋紅。
而讓人怦然心動的,是那雙水靈靈的金色眼眸,散射著攝人心魂的淡光,光是被看著,就會不自覺的給吸引住。
但被對方所捕獲只一瞬,楊子巍便清醒了過來,向後挪動身子。
「你是什麼人?」他冷冷問道,手下意識的摸向腰邊,但是那兒空空盪盪,他這才想起自己落水時,佩劍已經丟失,而且此時身上一絲不掛。
他窘迫的皺起眉,隨即又抬頭,死死盯著對方不放,觀察著對方的動靜。
「紫微……」猶如豹子般的美少年再次輕喚,重新直起赤裸著的上半身。那片雪白晶瑩的肌膚和緊實的腹部線條,透著一種妖冶之美。
「別過來!」見他像是要靠近自己,楊子巍立即出聲吼道,手摸向身後,尋找任何可以攻擊的武器。
聞言,少年露出了一抹失落,但隨即又向楊子巍靠近,「是我……」
「你?」楊子巍挑起眉梢,疑惑的看著他。
「你忘記了嗎?」少年側頭看他,眉頭緊鎖著,又朝著楊子巍的方向躍起。
楊子巍立即將手中的尖利石子衝著對方彈射過去,趁他躲避石子的瞬間從地上爬起,裹著毛皮轉身就逃。
「紫微!」背後傳來一聲疾呼,他不予理會,使足了力氣逃跑。
胸口上的傷再次裂開來,痛得他臉色蒼白得猶如白紙,但他依然奔跑不懈。
開什麼玩笑!剛從一群看不見面目的刺客手裡逃出來,又要面對這像是豹子一般的怪物?
他寧可被淹死,也不想被這怪物當做點心吞下肚!
「砰」的一聲,黑影從楊子巍的頭頂掠過,直接落在了他的面前,激起些許塵土。
楊子巍一頓,隨即朝著另一個方向逃去。
「別走!」背後那聲音顯出了一絲焦急,但是楊子巍卻不敢多加停留,運氣而起,想要施展輕功。
但他身上的傷勢太嚴重,運功之於他而言太過勉強,強硬施展,反而落了個口吐鮮血的下場。
「唔……」楊子巍全身乏力,單膝跪在柔軟的草皮上,身子卻立即被背後那個少年抱住了。
「別走……」音調顫抖著,一道熱淚順著他的肩頭落下,讓楊子巍不禁一愣,更不明所以。
一個素未謀面的怪物,居然像個孩子般抱著他哭泣?
「別再丟下我一個人……」少年抽泣著,話語混著濃濃鼻音,讓楊子巍的心漸漸的柔軟了下來。
他似乎並不像是要吃人的樣子,而且……那一句「別再丟下我一個人」不偏不倚,正好戳在他的軟肋上。
這傢伙雖然擁有強大的力量和速度,卻也是一個忍受著寂寞孤獨的可憐蟲。
就和自己一樣……
雖然身處高位,或者說,就是因為他身處高位才更加深刻的體認到世間的爾虞我詐,心知肚明表面上彼此交好的朝臣們,其實彼此勾心鬥角。
所以他總是笑著和氣待人,因此在群臣中獲得了較高的威望和名聲,為了穩固今日的地位,他也冷眼看著許多人身敗名裂。
他從不對別人推心置腹,他無法從心底信任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親人。
也正因為這樣,他益發覺得寂寞,更明白孤單的痛苦……
「別再離開……求求你……」淚如雨下的少年依舊低聲泣訴著,彷彿他才是受了傷的弱者。
見他如此脆弱,楊子巍心中隱隱生出憐憫,恐懼戒備之意稍稍減退,他暗自思量:對方若硬要留下他,大可攻擊他,不必如此懇求,如此看來,這怪物應無惡意,反正自己重傷在身,原本就寸步難行,此刻不如先暫時順著對方的意,以後再做打算也不遲。
想到這裡,他稍稍鬆了口氣,壯著膽子轉過身朝那少年一笑,「好,我不走,你先放開我……」
聽了他這句保證,那雙金色眼瞳稍稍放大了些,接著,少年聽話的鬆開手臂,乖巧的蹲坐在楊子巍的身邊,淚眼汪汪的看著他。
楊子巍不禁覺得,這時候的少年,哪裡像什麼豹子怪物,分明是一隻家貓。
「非常抱歉,在下受驚過度,現在思緒有些混亂……敢問這裡是何處?尊駕又是何方神聖?怎會知道在下的名字?」確定對方沒有敵意後,楊子巍恢復了冷靜,轉而向少年套起話來。
「紫微?」少年偏著頭,疑惑的看著楊子巍,「我是司語啊!是守護這座靈山的山鬼啊!難道你忘記了嗎?」
「司語?山鬼?」楊子巍聽了頓時一驚。關於山鬼之說他略有耳聞,古書上記載他們上身為人、下身為豹,時常化身為美貌少女,是山神的一種。而野史中也曾著述過,古時有一位君王愛上了一位山鬼,但是人神殊途,只能與其在夢中共赴雲雨,纏綿悱惻……
只是沒想到,古書中所記載的神奇生靈,此時竟然出現在他面前!
不過,他是不是將自己錯當成其他同名的人了?所以才會這麼纏著自己?
「在下名字雖然的確是子巍,但與尊駕卻是初次見面,尊駕是不是認錯人了?」楊子巍恭敬的說道。
但司語卻拚命的搖頭,「不,你就是紫微,你就是我認識的紫微。」
「在下不是……」楊子巍剛一開口,司語便輕輕的捂住了他的嘴。
他眼裡滿是辛酸,「別說了,紫微……我不會認錯的!或許現在的你已經把我忘記了,但是我卻認得你的靈魂,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我都能認得出來,不管是十年、一百年,幾百年……」
看著他那雙濕潤的眼,楊子巍抿了抿嘴,心底,竟然有一絲莫名的傷感,讓他無法繼續反駁面前的山鬼。
「無論如何,多謝尊駕救命之恩!」他知道無論自己怎麼解釋,對方都聽不進去,只得將司語的手從自己的唇邊拉開,並轉開話題。
「紫微,我叫司語,不叫尊駕……」司語略帶委屈的嘀咕。
楊子巍一愣,便又微笑,「那,不知司語可有見到那些追殺在下之人?」
「沒有……」司語微微搖頭,「靈山不允許凡人和邪惡的生物進入,他們應該是被靈山的結界阻擋在外了。」
「哦?那為何在下能夠出現在這裡?」楊子巍頗感詫異。
但司語卻抬起頭來,朝著他微微一笑,「因為你不是凡人,你是紫微……」
楊子巍的話噎在了喉嚨裡,沒想到說來說去又繞回到「紫微」這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身上了。
只不過,既然山鬼認定他是那個紫微,這靈山之中又不會有那些追兵刺客,他何不索性在山鬼的保護下養傷調息,等身體恢復再起程回京城?
打定主意,楊子巍也不再繼續強調自己不是司語口中的紫微,他稍稍抬起手臂,想要拍拍對方的肩膀表示友好,但這個動作卻更拉開了他因方才的奔跑而裂開的傷口, 鮮血又一次湧出,痛得他死去活來。
「別動!」司語急忙阻止,抓住了他的手臂。
「喂,你、你要做什麼?」楊子巍警戒的想抽回手,但司語抓得很牢,而且整個人貼了上來,趴伏在他的胸口,櫻唇微啟,探出火熱的小舌,細細的舔舐起他的傷口。
「等、等等!你……」楊子巍驚慌不已,卻又無法抵抗對方強大的箝制,只能看著司語將他流出的血全部舔舐乾淨,又轉而舔著他胸前的傷口。
「啊,癢……哈……哈……唔……」
皮膚上傳來了陣陣騷癢,讓楊子巍忍不住想笑,但是一笑又拉動了傷口,讓他又痛得直冒冷汗。
就這樣時癢時痛,時而想笑時而想哭,硬是將他折磨得痛苦難耐,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樹上!
更要命的是,被司語舔舐過的地方正隱隱發燙,一股怪異的酥麻感油然而生!
司語沒有理會楊子巍的感受,一逕認真的舔著他的傷口,而神奇的是,裂開的傷口竟然真的漸漸止住了血!
「這……這是怎麼回事?」楊子巍驚訝不已。
「我們山鬼一族本就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我們的唾液可以用以癒合傷口,你不要動,我會幫你把傷口治好,過幾日就沒事了。」司語解釋完,又一次低下頭去,繼續舔他身上的其他傷口。
「這是法術?這能力對任何人都有效果嗎?」知道箇中原由,楊子巍便不再抵抗,只是好奇的問道。
司語停下了動作,緩緩抬起頭來,金色的眸子閃著溫柔神色,「這種能力……紫微,我只會對你、我只為你一個人用……」說罷,他又低下頭處理傷口。
楊子巍沒有再多說什麼,變得安靜,心裡有一絲淡淡的愧疚和惆悵。
他說的紫微……並不是自己……
第二章
靈山,原是隱匿於山林間的「山中山」, 靈氣充沛而純淨,是各種神祕精靈的棲息地。而人類和邪惡的東西,則無法踏入半步,因此沒有人知道靈山的存在。
眼下,楊子巍一介凡人,卻被這靈山的主人—山鬼司語留在自己的洞穴裡養傷,司語還親自照顧他,這件事在靈山間很快傳了開來,也引來一群不速之客。
楊子巍向來不迷信什麼怪力亂神的東西,但是此時,當那些東西就在他面前漂浮著時,卻讓他不得不打破原有的觀念。
「他是人類?」一團像是毛球的東西睜著其唯一一隻大眼睛看著楊子巍,惹得他一陣緊張。
「人類怎麼能進來靈山?」另一團像是鬼火一樣的東西飄過來又飄過去,猶如蜜蜂一般繞著楊子巍打轉。
「好像很好吃呢!這裡都是血的味道,嘿嘿……」一隻長舌頭的妖怪獰笑著靠近,口水流了一地。
一時間,精怪們獰笑著聚集起來,表情可怕,像是要將楊子巍生吞活剝。
楊子巍警戒的看著眾多精怪,心裡不停祈禱著出去覓食的司語能快點回來,不然自己就要被這一群妖怪生吞活剝了!
「聽說人類的心都是黑的,要不,我們把他的心挖出來看看?」長舌頭將他細長的指尖放在嘴邊,用那長長的舌頭舔了舔,顯出一副貪婪好吃的模樣。
「住手!」這時,洞外傳來一聲怒吼,嚇得這群小妖退後了一步,轉過頭去看向洞門外。
司語的身影落在門口,猛地衝進來,手裡抓著魚,金色雙眸裡閃著憤怒的光芒。
「司、司……司語大人!」小妖們立刻從楊子巍身邊退開,長舌頭更是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頭。
「哼!」司語走上前來,身邊掀起一陣旋風,將這群不聽警告擅闖洞府的不速之客統統送出洞外。
「啊!」小妖們像是疊羅漢似趴在洞穴外,被壓在最下方的爛泥怪疼得嗷嗷直叫。
「司語大人生氣了!司語大人生氣了!」鬼火在空中飄蕩著,發出尖銳刺耳的叫喊聲,「司語大人生我們的氣了!」
「一定是那個人類!是那個人類迷惑了司語大人!」
小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抱怨起來,將矛頭都指向了楊子巍。
司語身為山神,平日雖然沉默寡言,不善與精怪們交流,但也絕對不會像今天這樣氣憤的將牠們掃地出門。
小妖們從未遭受這種待遇,想來想去,便將原因歸在楊子巍頭上。
「我們一定要把司語大人從那個人類的手裡救回來!」毛團怪憤憤不平的從長舌怪身上跳下,氣得全身微微泛紅。
「話雖如此,但司語大人已經被那人類迷住了,我們不是他的對手啊!」
「哼,你可別忘了,這靈山的隔壁,還有那位大人……」毛團怪眨了眨眼,眾精怪無不會意的笑了出來。
與此同時,司語一顆心全繫在某人身上,哪裡會注意幾個小傢伙的動向,他專心顧著查看楊子巍的傷勢,擔心他被那群不聽話的小妖傷害。
楊子巍有驚無險,也沒有受什麼傷,反而是司語帶回來的那條魚的腥味讓他感到有些反胃難受。
司語每天都會去河裡捉魚回來給他吃,但是他並不懂得怎麼煮熟食物。那血淋淋散發著腥臭味的東西,讓他實在受不了。就算是在行軍作戰的艱苦歲月,他也從未有過這種茹毛飲血的經驗!
所以面對司語的熱情款待,楊子巍有苦難言,一則是不想得罪對方,也知道他是一片好意,所以第一日、第二日,他忍了,可是眼下,他已經到了聞到腥味就想吐的地步,臉色自然難看幾分。
「紫微?」像是察覺出對方的異樣,司語輕輕的用前爪推了推楊子巍的腿,還好心的將手裡的魚放到他的面前去。
「能不能……」楊子巍哭喪著臉,一句話都說不全,便轉過頭去狂吐不已,嚇得司語一陣手忙腳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紫微?你哪裡不舒服?」
楊子巍吐完,轉過身來,臉色蒼白,指著地上的死魚,「用火烤一下也好,拜託!」
於是片刻後,一條從頭到尾被烤成黑漆漆一團,已經看不出原形來的魚就送到了楊子巍面前,還散發著一股燒焦的味道。
「我……火系法術,不太擅長……」漂亮的臉蛋被煙熏成了黑色,只留下一雙金色眸子,透出淡淡羞慚。
「沒關係,已經好很多了!」楊子巍接過司語手裡的魚,大口吃起來。
被烤焦的魚肉毫無水分,吃進嘴裡就像是一堆乾渣,味道並不好。
但是楊子巍沒有計較,一是因為他實在是太過飢餓,另一個原因則是……他有些不想看見司語露出為難的表情來。
不想對方因為自己而犯愁,也不想欠這個山鬼太多人情,畢竟,利用司語對另一人的眷戀已經有些過份了……
「原來要這樣吃,我明白了!」司語見楊子巍吃得比平日都快,恍然大悟,「好,我每天都會用火烤一遍!」
「咳咳……」滿嘴焦炭味的楊子巍聽了他這話,頓時被嘴裡那股濃烈的煙熏味道嗆住,拚命大咳起來,嚇得司語又一陣忙亂。
看來自己必須快些好起來才行!楊子巍暗自想著。再這樣下去,傷還沒好,他就很可能先死於胃病!
飯後,司語像是例行公事般替楊子巍舔舐傷口,雖然方法古怪了些,但是原本血肉模糊的嚴重創傷,在司語的舔舐下,癒合速度極快。
楊子巍只能將原因歸於山鬼所擁有的神奇力量,雖然一開始有些尷尬,但也逐漸習慣了司語的治療。
沒過幾天,他便能夠起身走路,伸展拳腳了。
他不敢再讓司語用法術來炙烤可憐的食物,已經可以走動的他跟著司語來到河邊,緩緩活動著身軀,拾了些柴火點燃,又尋來些粗細正好的樹枝穿魚架在火上烤。
做完一切之後,楊子巍坐在火堆邊,看向不遠處的清澈溪流。
水有些深,但卻清可見底,司語從這頭撲到那頭,玩得不亦樂乎。
「嘩啦!」一聲,他猛地鑽入水裡,接著又冒了出來,雙手緊緊握著一條青色的魚。
動作迅速、身手一流,楊子巍審視著面前的山鬼,若是常人有他這身驚人的爆發力,定然能成為叱吒風雲的猛將。
但是,這樣厲害的精怪,為何偏偏對自己這麼執著?
一心認定自己是他要找的人,卻總是說不出原由,只是告訴自己天規不允許他洩露太多。
而每次說起那個紫微,他又總會露出一臉幸福的表情,讓人不忍心打破他的美夢。
因此楊子巍就這樣一直裝成紫微,但他心底明白,自己並不是司語期待的那個人。司語那些快樂的回憶裡沒有自己的存在,他不過是在欺騙他、利用他!
「啊!」
忽然,河中的少年驚叫了一聲,讓楊子巍迅速回過神來。
只見司語手裡的魚脫手而出,一躍入水,而他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絆倒了,一屁股跌坐在水裡。
「哈哈……」看見剛剛讚許過的人下一刻就出了醜,楊子巍忍不住笑了出來,但隨即一怔,掩住了自己的唇角。
自己怎麼沒有控制住情緒波動?不是應該裝作沒有看見,以免對方尷尬嗎?
身處朝堂,他的自制力鍛鍊得超人一等,什麼時候該笑,什麼時候該表現出哀傷,都算計得非常精準。
但是此刻,他的自制、他的算計,怎麼全都失去了水準?有些令他不知所措,只能抬起頭,看向水裡的司語,希望對方沒有聽到自己方才的笑聲。
但是司語已經朝著他的方向看了過來,臉上卻並無怒意,反而摸了摸自己的後腦,之後也靦 一笑。
水珠順著他赤裸的身體滑落,流過晶瑩剔透的肌膚,劃出柔美的曲線,身後搖擺的尾巴和那雙異於常人的金瞳,讓他看起來有種另類的美感—那是楊子巍從未見過的美麗,帶著特有的妖媚之色,蠱惑著他。
感覺臉稍稍發燙起來,他急忙移開視線,「抓到魚就快點上來吧,水裡冷……」
「嗯!」司語微微點頭,聽話的走上岸。
此時,火堆上串起的魚已被火烤得「滋滋」作響、香氣四溢。
楊子巍取下烤好的魚遞到司語手裡,「嚐嚐看。」
司語乖巧的點了點頭,然後有些笨拙的用爪子握住手裡的樹枝,將魚放在鼻尖下聞了聞、嗅了嗅,接著伸出舌頭沿著魚身一舔。
「唔!」炙熱的痛感讓他猛地縮回舌頭,丟開烤魚,捂著嘴巴淚眼汪汪。
「笨……」楊子巍忍住了開罵的衝動,急忙走到河邊,取了一捧冷水回來澆入司語嘴裡。
「嗚……」司語說不出話,吞著冷水,眼裡含著盈盈淚光,讓人看著心痛。
「你就不會吹一下再吃嗎?」楊子巍略帶責備的說道,但眼裡更多的是連他自己也沒察覺的憐惜。
「唔,紫微……說……嚐嚐……」司語口齒不清的咕噥,一面湊上前,像是意猶未盡似地伸出舌頭,舔著楊子巍的手指,將上面剩餘的水滴也捲進嘴巴裡。
「你……」楊子巍猛地收回手,尷尬的看著他,「我又沒說要你立刻……」
但對上那雙眼波流轉的金色眸子,他便無法繼續說下去。輕輕的歎了口氣,心想:這孩子,難道人家讓他吃毒藥,他也乖乖的吃下去嗎?
「過來,讓我看看!」面對有些孩子氣的山神大人,楊子巍不由得心軟了幾分,將司語拉到自己的面前,捏住他的下頷,順著張開的嘴探看進去。
兩枚可愛的虎牙下,可憐的小舌尖端已經被燙出一片細小的水泡,變得通紅,楊子巍皺了皺眉,然後小心的吹了吹那被燙傷的地方。
「唔……」司語眼裡含著委屈的淚,臉頰緋紅,神情楚楚可憐。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從腦海裡竄了出來,楊子巍有些意外自己竟然會這麼想,司語的這副表情……似乎在哪裡見過?
可是,他又完全想不起來……
抱著疑惑,楊子巍稍稍安撫了受傷的司語,然後將身邊已經冷了一些的烤魚遞給對方,「這次嚐嚐可要小心點。」
這一次,司語學會了謹慎,輕輕碰了碰魚肉,感覺不燙後,才咬下一口食物,津津有味的咀嚼起來。
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楊子巍也會心一笑。
他這模樣跟當年到南方微服私訪的聖上穆曉宇有幾分相似,什麼也不懂,跟在自己身後,需要人照顧著。
見楊子巍難得的微笑,司語停下動作,睜大了雙眼看著他,似乎像在詢問他因何而高興。
「沒什麼,想起過去和聖上一起微服私訪的事了……」楊子巍意外自己又流露出真實的感情,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司語面前,他就是總不由自主的摘下自己的面具,卸下重重武裝和防備。
「聖上是誰?什麼叫做微服私訪?」司語對楊子巍提起的人起了一絲好奇,放下了魚,豎起耳朵蹲到他身邊。
「聖上……是我的主人。我幼時貪玩,結果不慎落水,當時如果不是聖上相救,我可能早已上了奈何橋。所以,我的這條命是屬於聖上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為了他掌權,為了他殺敵,為了他做任何事!」
「……」聽著楊子巍的激動,司語眼裡閃過一絲落寞,微微動了動嘴唇,「我也能……」
紫微能為那個「聖上」做到的,他都能為紫微做到,這份心意不會輸給任何人。
但楊子巍並沒聽見他的低語,也沒有察覺到司語的情緒,話匣子一打開,便關不住了,「所謂微服私訪,就是像君王做平民百姓打扮,深入民間、體察民情。十六歲那一年,我獨自陪聖上出宮,那一路可真是……」
楊子巍興致勃勃的講述往事,彷彿又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十六歲的時候,那時候的他還只是個熱血俠義的青年。
司語靜靜聽著他說故事,不知不覺入了迷,甚至忘記前一刻心裡的一絲不甘。
故事裡有對方年輕時的影子,而楊子巍在人世間所經歷的一切,對於從未離開過靈山的司語而言都是那麼的新奇,讓他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將自己融入故事,取代了楊子巍身邊的「聖上」,和他同甘共苦、患難與共。
楊子巍的故事為司語帶來一絲新鮮感,讓這個故事直到之後的幾天裡依然在司語的腦海裡盤旋著。
莫非當初紫微離開,也是因為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興趣?
那等他的傷養好了,他是不是還是要出去?追隨著那位對他很重要的「聖上」?而自己卻無力,也無法挽留他……
司語一邊捉魚,一邊想著心事。如果自己無法留住紫微該怎麼辦?倘若自己能夠離開這座靈山,陪伴著紫微行走天涯該有多好!
他已經厭倦苦苦等候了……
這時候,耳邊傳來一陣碎響,空氣裡還彌漫著一股熟悉的味道。
司語一驚,丟下了手中的魚,從水中站起身來,看向身後的竹林。
竹林裡,走出了一位容貌與司語相似,有著一頭棕色長髮的美麗少女。
見到司語,少女臉上靈出一抹淡笑,紅唇微抿,「語,好久不見……」
「言……」司語詫異的看著她,「妳怎麼來了?」
來者正是他的親生姊姊—司言,也是山鬼一族的領袖,平時如果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她不會親自前來,通常只用千里傳音與他進行交流。
而他天生在族中就不受歡迎,最親近的也只有自己美麗的姊姊。
「我聽小妖們說你讓一個凡人進了靈山?」司言踏著輕盈的步伐,走到弟弟的面前,站在河岸上看著他,臉上並無太過責怪,但是司語能夠感覺得出來……姊姊為此很不高興。
「言,他不是外人,是紫微!」他急忙解釋。
可是司言一聽,卻拉下了臉,「我已經在幻鏡中見過了,如果他真是紫微星君的話,那就更不能將他留下!」
「為什麼?」
「你還想再嚐到被人拋棄的痛苦嗎?」司言這句話戳中司語心底的傷口,讓那已經沉澱的濃濃哀苦溢了出來。
過去幾百年裡,他每日每夜守在靈山山頂上,抬頭仰望遙遠的天宮。
天上的紫微星就是他唯一的寄託與牽掛,他只希望紫微宮裡的那人能在閒暇之餘低頭看一眼,想到靈山上,還有一個山鬼在等著他。
可是那人卻一直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紫微星那冷冷的光芒漸漸照寒了他的心。
痛苦,失望,悲涼……甚至絕望。
然而在他最絕望之際,那人卻又出現在他面前,雖然容顏有所改變,但是那熟悉的感覺和那與眾不同的靈魂之色,讓他立刻就認出了他。
「言,我已經等他等了幾百年,現在他好不容易出現,這一次,我不會離開他!」
「笨蛋!」司言只覺恨鐵不成鋼,真想好好敲醒自己的弟弟,「他現在雖然只是個凡人,但他畢竟是星君,等他回到天庭之時,他依然會拋下你不顧,就像當年一樣!」
「就算是那樣……」司語雙眼微紅,兩手緊緊握拳,聲音也顯得沙啞,「就算是那樣,我也會盡我所能,陪著他……直到他不要我的那一天……」
他想留住他,哪怕現在的紫微只是一介凡人,只有短短幾十年的生命……哪怕只有這幾十年,只要能陪在他身邊,讓他天天看著他,也好過每天無望的看著夜空苦苦等待。
「你簡直……簡直是愚不可及!真不明白,我怎麼會有你這樣傻的弟弟。」司言惱怒不已,髮也微微飛揚起來。
山鬼一族多為女性,男性山鬼很少見,並深受其他山鬼排斥,所以自語出生以來,她沒有一刻不在為他擔心。
但這弟弟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她提心弔膽,先是被天界的仙人帶上了天宮,之後又被紫微星君親自送回來駐守靈山。
那時候的語比現在更加沉默,什麼也不說,精神頹廢,就好像是被人拋棄的小狗,每夜以淚洗面,哭到眼眶流血。
那副慘相讓她不願意再想起,更不願意讓過去重演。
她知道,一切都是因為那個紫微星君。因為山鬼專情而忠心,認定了一人之後,斷不會再變,可是紫微星君卻殘忍的拋棄了語……讓他失去了全部!
「我只想留在他的身邊……我只想繼續陪著他,看著他……」司語嗚咽著雙膝跪地,淚流滿面,「我不想再離開他了,言……」
看著弟弟痛苦的模樣,司言有了一絲心軟,但是她忍住了上前去安慰司語的衝動,反而動了動唇,唸出一串咒語。
長痛不如短痛,為了不讓語日後更加傷心難過,她必須將那個紫微星君的轉世從他的世界裡徹底的剷除!
「言?」司語感覺到周圍的空氣波動不對勁,驚訝的抬起頭,才發覺姊姊的手心裡正閃爍著綠光,而自己身下的土地竟鬆動了起來。
「 !」的一聲,一條粗壯的樹藤從地下鑽出,很快的纏繞住司語的雙腳,並且向上攀伸,將他的身體牢牢束縛住。
「言,妳要做什麼!」司語掙扎著,可是他的手腕也被樹藤纏緊,一時半刻根本無法動彈。
「語,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司言伸手撫摸著弟弟的臉頰,輕輕歎道。
「妳要做什麼?」像是察覺到姊姊的意圖,司語驚慌的睜大了雙眼。
司言沒有再說話,腳尖向後一點,身形迅速消失在他面前。
「不!言!回來!」司語扭動著身子,痛苦的嘶吼,「不要傷害他!不要!回來!」
可是林子裡變得安靜,聽不見一絲動靜,更聽不見司言的回答和腳步聲……
這時,楊子巍正在司語所居洞口的草地上盤腿而坐,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放下雙手,睜開雙眼。
身上的傷勢已經大致痊癒,內傷也好了大半,是時候離開靈山趕回京城了。
可是,該如何向司語開口呢?
那個孩子一直將自己當成那叫紫微的人而黏著,而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對他產生了一股特殊的感情。
這種感情彷彿不是慢慢滋生出來的,更像是原本就蟄伏在自己的心底,忽然被解開了束縛翻湧上來,讓他很快就接納了原本並不熟悉的司語,並且在他面前卸去所有的偽裝,隨著他的一言一行或喜或憂……
這與過去的楊子巍一點都不像,他從不允許任何人走入自己心底,哪怕是穆曉宇,他也是在尊敬、效忠之餘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可是他對司語這份莫名的親切感算什麼?為什麼總是忍不住在他面前流露出真實情感呢?
楊子巍皺著眉頭思索。或許是因為司語太過單純,在他面前根本不需要偽裝自己,所以自己才會完全信任他、沒有設防。
就像是多了一個弟弟……沒錯,這種感覺,就像對年幼弟弟的手足之情,看來自己是不知不覺的將那有些笨拙的孩子,歸入需要保護的人之中了。
可笑,自己竟然產生了想要保護一個強大的山鬼的想法,是不是太不自量力?
就在楊子巍搖著頭自我嘲笑的時候,樹林裡傳來了一片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抬起頭,看了過去,不久,那兒便出現了一名裹著獸皮的美麗少女。
她的五官和司語很像,四肢也與司語一樣,不過利爪和身上裹著的皮毛卻顯出深深的棕色—跟她那頭略捲的長髮一樣。
同樣,她的瞳也是漂亮的金黃色,但楊子巍卻覺得,她的金眸比司語的更令人感到緊張與壓迫。
「看來,姑娘應該和語是一族的吧?」楊子巍輕輕一笑。
司言微微翹起嘴角,傲慢的打量著面前的人類,「我是司語的姊姊,司言。紫微,你又想來傷害語嗎?」
楊子巍一愣,看著對方有些憤怒的臉,不明所以。
「幾百年前,你們將他從我娘親身邊帶走,害我娘親抑鬱而終。然而,你又在他已經認定你之後將他無情的拋棄在這座靈山,害他夜夜以淚洗面。紫微!如果不想要他,為什麼當初接近他後又拋棄他?你的自私和無情讓語痛不欲生,現在,你還要再來傷害他?」
「我……」楊子巍啞口無言。原來司語曾經遭受過那個紫微的離棄,怪不得他總是黏著自己不放,像是害怕自己離開一樣!早知道是這樣,自己當初就不該默許他將自己當成紫微,現在又該如何脫身?
一想到司語會因自己的離去而傷心痛苦,楊子巍心裡就悶悶的痛。
「就算你已經轉世,不記得你前世造了什麼孽,可是你的出現會給他帶來絕望!我知道,你是不可能永遠留在語身邊的,等你想要離開這裡的時候,他還是會傷心,倒不如現在就……」司言話未說完,忽然湊近過來,尾巴朝楊子巍的右腿一掃,將毫無防備的他絆倒在地上。
她伸出利爪,扯起了他的衣領,雙眼狠狠瞪著他。
楊子巍沒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這位憤怒的女性山鬼,他知道,她其實並沒有什麼惡意,一切都是為了那個孩子……
司言猶豫了片刻,原本想要穿入楊子巍胸膛的手還是緩緩的放了下來。
她不能殺死他,既為星君轉世下凡,他的命數自然有天定,她逆天而行肯定會招來天譴。二來,如果自己真的殺死了他,語或許會徹底絕望,說不定還會做出什麼傻事……
倒不如留個希望給那孩子,也留條後路給自己……
司言思索了片刻後,拎起了楊子巍,很快的穿入樹林,朝山下奔去。
山林間,一條細細彎彎的山路一直延伸向山腳,很快,一座山門就出現在兩人面前。
山門不過是一座古老破舊的石碑,但是它卻阻隔了靈山與外界,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交接點。
「只要踏出了這座山門,你就可以回到人界。」司言在山門口丟下楊子巍,冷冷的指著前方不遠處的石碑,「你還是忘掉語吧。拜你所賜,他這一生都無法離開靈山。」
聽了她的逐客令,楊子巍忍不住開口說道:「我會如妳所說的離開,但那是因為我還有要事在身,我並非妳口中那無情無義的紫微,司語救了我一命,他的恩情我絕不會忘,更不會傷害他,如果司言大人允許,我必定會再回來探望他。」
楊子巍心中苦笑。看來就連這個女山鬼都認定自己是那個無情無義的紫微,而原本想要利用「紫微」身份隱匿於靈山的自己,此時也無法再辯解,再怎麼說他不是那個人,他們也不會相信。
他轉身邁開腳步,又有些猶豫。雖然自己本就打算離開,但是就這樣一走了之嗎?
想了想,他又開口,「至少讓我和司語道別。」如果發現自己不見了,那傻孩子會不會將整座靈山都翻個遍?
司言看見他臉上的不捨,皺了皺眉。這要求雖不過份,可就怕語硬是要把人留下,更怕這一見……語會想跟他走。
心中一番計較,為免橫生枝節,她斷然道:「我自會轉告他你已離開,不勞費心。」言畢還推了楊子巍一下,催促他。
「紫微!」就在楊子巍被催促而邁出第一步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司語急切的呼喚聲。
楊子巍回過頭,就看見司語朝著他全速奔跑了過來,一臉焦急和驚慌。
「語?」司言一驚。自己用了十足法力下的束縛,語是如何這麼快就解開的?難道他……
「紫微!」司語身形一閃,趁著姊姊發愣時,衝到了楊子巍身前。
「你動用了山魄的能力?」司言面露怒色,雙眼狠狠的瞪著他身後的楊子巍,「為了這種隨意拋棄你的人,你不惜動用山魄?」
山魄,是山鬼最寶貴的能量之源,不到危急時刻不會輕易使用,一旦使用了,流失掉的能量必須用數十倍的修煉時間才能補充回來。
面對姊姊的質問,司語無法否認,肩膀也微微顫抖著,「別說動用能力,要是紫微有事,我也會用它來救紫微……言,這和妳沒有關係!」
「和我沒關係?」司言一聽握緊拳頭,「你說和我沒有關係?你可是我司言的弟弟啊!你居然說和我無關?」
如果不是血脈相連,她又怎麼會管這麼多!就因為他是自己的親弟弟,就因為這切不斷的血脈,她自他一出生就默默關注、保護著他……可是現在,這孩子居然為了一個給他帶來無限痛苦的人對自己吼叫,說和自己毫無關係?
被觸怒的司言臉色微紅,用力咬著下唇。
楊子巍凝視著面前臉色難看的少女,他似乎能夠理解她急切趕走自己的心情。
這個叫做司言的山鬼,內心也很柔軟,她只是擔心弟弟的安危,不願司語受到傷害吧?
「言……」沒有向自己的姊姊道歉,司語固執的站在楊子巍的身前,展開雙臂護著他,並警戒的看著司言,生怕她再次向楊子巍出手。
見他這樣對待自己,司言負氣的冷哼一聲,「好!既然你這麼說,我再也不管你的事情了!」說完,她甩頭就走,很快的跳入山林裡,瞬間就沒了蹤跡。
「言……」司語收回雙手,難過的望著姊姊離去的方向,其實他也知道自己剛剛那一句話有多麼傷人,傷了一直不顧族人嗤笑而保護著自己的姊姊。
他也不想這樣和言說話,可是,他無法容忍任何人傷害紫微,哪怕是自己的姊姊……
楊子巍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他知道這對血脈相連的姊弟之所以發生爭吵,呵護關愛弟弟的司言之所以憤然離去,都是因為自己,以及那個紫微。
這也讓他看清了,司語對那個紫微有多麼執著,他不由得想到,自己真的能一直扮演著紫微的角色嗎?
如果現在不離開,任由司語繼續這樣纏著自己,他也會忍不住向這個孩子靠近,產生出更多感情,日後,當司語發現自己並不是他等待的人,又或者如司言所說,自己不可能永遠留下,等他離開靈山之時,司語該怎麼辦?那時候的自己又該如何?
所以,長痛不如短痛,趁著相處時間還不長,也趁著自己還能放得開,離去吧!
楊子巍無奈的輕歎了口氣,又看了眼面前背對自己而站的司語。
一股濃濃的不捨讓他鼻尖發酸,但他還是強忍住想要向司語走過去的衝動,腳步一轉,邁出離去的那一步。
驚覺到楊子巍動靜的司語急忙轉過頭,卻發現對方已經有半個身體沒入山門中,朝著他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對不起,司語,我並不是紫微,在受傷被你解救以前,我根本沒有見過你,我只是在利用你幫我躲避追殺、讓我養傷……你的紫微一定不是像我這樣會利用你的人……對不起,司語……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紫微!」司語急忙撲上前去,可是楊子巍的身體卻完全消失在山門之中,讓他撲了個空。
「紫微……」司語呆滯的看著高大的山門,眼圈漸漸紅了起來。
那個人……又要丟下自己,獨自離開了嗎?又一次……又一次的丟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