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城222
《帳房的寶貝》
出版日期
2013/08/13
數量
NT. 200
優惠價: NT. 158
【強攻強受.深情揪心】

傳聞,皇商衛家的二掌櫃花若真和總帳房衛戲武鬧不和,
那一夜,更為了個男人關起門來談判,
似乎還上演了全武行,裡頭時不時傳出詭異的呻吟……

這傳聞……如果要衛戲武本尊來說,
他可以很肯定沒有一句是真的,
別說小時候,他重傷失憶,是若真一心一意照顧他,
就說他那不知何時從兄弟情轉變成的愛情,
哪還會跟若真鬧不和? 
根本是若真接受不了男人,他也只好乖乖的遠離對方……
可誰知,那一晚,若真居然帶了個男人回房間,
他一進門就看見若真把對方壓倒……
那他那樣小心翼翼的是為什麼?若真是他的寶貝,
不只別人休想染指他,他也休想染指別人!


聽著衛戲武低聲訴盡心中的情感與卑微,花若真懷疑自己是在作夢,
『等等,可你明明就流連花樓,你……』真對他有意?
「要不,你要我如何是好?我強求不得,思之欲狂,
「只好放任自己在溫柔鄉裡迷醉,可是……你卻去了小倌館。」
他看見,衛戲武冷鷙的眸中燃著妒意,
「那我豈不像個傻子?」衛戲武笑得自嘲,貼得極近。
「那晚你吻了我,伺候了我,讓我以為你的心意和我是一樣的,
「可是衛爺招親,你卻沒有阻止……」
『你如果不想成親,你為何不拒絕?』
「因為你說很好。」
花若真怔了下,哼笑道:『這般聽話,那麼我要你去死?』
「我會。」毫不考慮地回答。「我……就是如此的愛你。」
衛戲武低啞喃著,唇貼上他的摩挲著……
綠光
最陰沉的A型人。
認為愛情是這一輩子最渴求的一種感情,但寧缺勿濫。
因為太愛作白日夢,所以迫不及待將滿腔熱血化為文字,
哪怕是在腦袋空虛時,都能夠充滿執筆的熱情。
希望有一天能達到讓讀者們恨之入骨,一日無綠光,便覺面目可憎的超凡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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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情生情變
小小的身影幾乎融入了夜色裡,明明是中秋團圓夜,但就連月光也捨棄了他。
然而,儘管氣喘吁吁,他還是不住地奔跑,就只為了背上的小小人兒。
「戲武⋯⋯你別怕,哥哥馬上就找到大夫了⋯⋯」他說著,氣息亂得快要語不成句。
背上的人沒有半點回應。
他不在乎,只是一個勁地背著人跑向小鎮。
弟弟病了幾天了,再不看大夫是不成的。可是他身上沒有銀兩,更正確的來說,他和弟弟都已經餓了幾天。
兩人待在順興鎮外的林子裡,沒有遮蔽風雨的屋子,他們就以地為床,以天為帳,下了雨,就躲到樹下,要是餓了,就到溪邊喝水。
爹娘不在身邊,他們能靠的只有自己,但是他們年紀實在太小,小到根本無法在這個炎涼世間生存。
「開門、開門,有沒有人能救我弟弟!」稚嫩又微弱的聲嗓已經是他用盡力氣喊出的。
他拚命地敲門,拚命地喊,直到有人打開了門,惱聲罵道:「三更半夜的到底在吵什麼?!」開門的是個中年人,手上提了油燈,面帶倦色惱意,目光不善地掃過他。
「這位大爺,請你行行好,救救我弟弟。」他趕忙將弟弟放下。「我弟弟生病了,從晚上喚他就都沒開口。」
男人憑藉油燈的光照著他倆的臉,突地臉色一變,退上兩步。「你這傻子,他死了!」
男孩一怔,看著頭極不自然歪斜的弟弟,再抬眼求道:「我弟弟還沒死,大叔,求你救救我弟弟!」
「你這瘋子,跟你說他已經死了、死了!」男人吼著,趕緊返身拴門。
「大爺!」男孩敲著門,然而這一回不管他再怎麼敲,男人就是不開門。
他只好背起弟弟,挨家挨戶地敲門,但在漆黑夜裡,沒有人再為他開啟一扇門。倦極累極的他,拖著牛步背著早已渾身冰冷的弟弟,一步步地回到林子。
「戲武,哥哥累了,明天再帶你看大夫好不好?」回到休憩的大樹下,他將弟弟納在懷裡,暖著冰冷不已的他。
他閉上眼,可雙手不忘環抱住弟弟。
這是他最後的珍寶,支撐他活下去的意志⋯⋯他必須將弟弟照顧好,否則他日黃泉路上,他要怎麼見爹娘?
可是他好累好餓⋯⋯
疲累和饑餓讓他瞬間跌入夢鄉,睡得極沉,就算天色已大亮,等他張開了眼,還是沒有力氣移動。
刺眼陽光從林葉間張狂地篩落,映亮他瘦骨嶙峋的小小身形,也映亮那張合該俊美,但此刻卻瘦得眼窩深陷的小臉。
正值盛暑,儘管身處山林間,山風襲來依舊透著一股暑氣,可是抱在懷裡的小小人兒冰冷依舊,冷得教他再怎麼用力抱都暖不了一分。
「戲武,連你也丟下哥哥了嗎?」他低聲喃著,稚嫩的嗓音沙啞無比。
偌大天地終於只餘他。
他突然笑了,低低啞啞,沒有屬於八歲孩童的天真,只有絕望後的瘋癲。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吃力地抱起弟弟走向溪邊,用溪水將他的臉和手腳洗淨,拿起利石割下他一綹髮,扯下早就破舊不堪的衣襬謹慎地包裹起,收在身邊,在溪邊挖了小坑,將弟弟埋在黃土裡,一抔土和著他無聲墜落的淚。
喝了口溪水,他便倒在墳旁。
他很累,真的很累了,沒了負累,沒了動力,連日來的疲累一口氣湧上,教他無力動彈。
看著蔚藍的天,陽光太刺眼,亮得教他忍不住再閉上眼。
雙眼一閉,彷似陷入無邊黑暗,直到一陣淒厲的哀嚎聲傳來,才教他突地張開眼,這才發現不知道何時已天黑了。
正忖著哀嚎聲何來時,有個重物從上頭山道摔落到他前方幾步外。
側眼望去,夜色裡,他看不清那團物體是什麼,而上頭哀嚎聲不絕,發出了不小的聲響,也不知道經過多久,終於恢復了寧靜。
他吃力地爬坐起身,卻不是往前爬去查探那物體究竟是什麼,反倒是沿坡而上。
這裡是順興鎮外的山林,順興鎮隸屬於吞雲城管轄,雖談不上繁華熱鬧,但這座山卻是南方烈陽通往北方的必經之道,所以常有商旅從這兒通行,當然也有不少賊人就躲在這山林間準備洗劫。
那種哀嚎聲他第一次聽見時,嚇得和戲武緊緊抱在一塊,天亮後去查探,發現地上屍橫遍野,馬車傾倒,看得出值錢的東西都被搶走,但是商旅隨身攜帶的可不只是錢財和貨物,還有一些乾糧。
於是,他記住了,每當哀嚎聲起時,只要爬上坡頂山道,一定可以找到一些吃的。基於本能,已經多日未進食的他,奮力往上爬。
愈是靠近坡頂,愈是能嗅到山風颳來令人欲嘔的血腥味,當他踏上坡頂時,地上更是橫陳不少斷肢殘幹,血水甚至教他腳底滑了下。
而他,麻木了。
視而不見地搜著馬車,甚至是死者身上,儘管餓極累極,但每一處他都不放過,而這一回,他竟然在死者身上找到了錢袋,打開一瞧,裡頭竟是滿滿的銀子,他緊緊地拽在懷裡,再從馬車裡找出整袋乾糧,他立刻掏出一塊餅嚼著,伴著腥膩血味,教他幾欲作嘔,他卻不允自己將珍貴的乾糧吐出,摀著嘴強迫自己吞下。
確定搜過每一處後,帶著一整袋乾糧,他趕緊再回到溪邊,就怕那些人沒搶乾淨回頭又找來。
「戲武、戲武,哥哥找到吃的了。」他歡天喜地地喊著,卻突地怔住。
戲武死了⋯⋯
為什麼不多撐一下?為什麼不多等一下?
有這一袋銀子,他們就可以離開這窮鄉僻壤,但如今只餘他一人⋯⋯喜悅瞬間消散,他頹然地坐在墳邊。
他呆愣的坐著,直到那團跌落的物體發出低微的呻吟聲,才教他驀地驚醒,四下張望,目光才落在那團物體上。
小心翼翼地朝前頭的物體爬去,驚見竟是個孩子,年歲看起來和戲武差不多。探了探鼻息,發現對方還呼吸著,他便又退回墳邊。
這個炎涼世間教導他變得冷漠無情,況且他都自顧不暇了,哪有法子再照應他?依這狀況看來,他也和他一樣,成了孤兒吧。
和戲武差不多的年紀⋯⋯
突地,他耳尖地聽到上頭傳來腳步聲,猜測著八成是有人發現東西少了還是怎地,所以找下山來,於是他抓起乾糧拽緊錢袋便想要躲到林間,可餘光瞥見那孩子,不禁想,要是將他丟在這裡,那些人來了,是不是會順手把他給殺了?
他可以不管他,真的不用管他,可是⋯⋯他的年紀就跟戲武差不多,而他的戲武才剛死了⋯⋯
咬了咬牙,將那袋乾糧掖好,再將孩子給抱起,一併躲進林子裡。
他在這兒住上一陣子了,知道好幾處隱密地點,要是真有人尋來,不會找進裡頭的。
至少在戲武的墳前,他也該有點良善,別讓戲武在地下恥笑他這個哥哥無情。

張眼就見綠色的天,教他不由傻愣地看著半晌。
「傻啦?」
身旁稚嫩的聲嗓教他側眼望去——那是個好瘦的男孩,長髮隨便紮在腦後,面黃肌瘦,但那雙眼卻是極美,不過目光卻有不符年紀的剽悍和淡漠。
「你是誰?」他問,想起身,卻覺得渾身像是被大石壓過似的,光是動了下就教他疼得又躺回⋯⋯「欸,這是哪裡?」
手摸到地上的黃土落葉,他才驚覺自己竟是身在山林間。
「想問別人的名字,就得要先報上名字。」男孩逕自吃著乾糧,似是沒意願與他分享。他餓了太久,需要多吃一點才有體力。
「喔⋯⋯」他也覺得很有道理,可是一張口卻是沒吐出半個字。
「摔傻啦?」
「不是,我只是⋯⋯」他很用力地想了下。「忘了我叫什麼名字。」
「⋯⋯嗄?」
「真的耶,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小小眉頭微微皺起,明亮的大眼望向他。「那你呢?你是我哥哥嗎?」
「誰是你哥哥?!」他呸了聲。「我都還要問你的名字了,我會是你哥哥?」
他該不會倒楣地救了個傻子吧?早知如此,昨晚就不該背他走,就把他丟著,管他下場如何。
「對耶。」小小年紀已經十分豁達,完全無視他的惡意和怒氣。「那我是誰呢,你又是誰?咱們又是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瞪著他,無力地托著額。
聽他問話還挺有條理,代表他應該不是個傻子,可是多話令他煩躁厭惡,還是乾脆⋯⋯丟下他算了?
橫豎他身上現在有銀子,離開這鬼地方,找個繁華城鎮,總能找到法子活下去。而他,又不是他的責任,他沒有必要照顧他,昨晚救他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往後想怎麼活,隨他。
「欸,我的爹娘呢?」
一句天真話語瞬間打散了他的惡念頭。
只因,戲武也常這麼問他。問他爹呢,娘呢,他們上哪去了⋯⋯他總不知道怎麼解釋,討厭戲武纏著他追問,更討厭戲武得不到答案就哭,這一切的一切都煩死人了!
可是戲武死了⋯⋯他後悔自己沒有待他更好,他後悔沒有編個謊騙他⋯⋯
「你怎麼了?」
一道聲音貼近,側眼望去,才發現他伏爬到他身旁,張著一雙大眼,抹著柔柔笑意。
他想,這個傢伙的出身該是極好,從他身上的衣裳和他的舉措,可以窺得一二。
論五官,這孩子算是好看的,但更吸引人的是他身上那股溫和氣質。這一點讓他覺得古怪,只覺得這年紀的孩子不該這般溫和,好比戲武是會撒潑的、執拗的,但是在他身上卻看不見這些孩童該有的性情。
教他莫名的就是想激怒他。
於是他哼了聲。「什麼都忘光了,倒是還記得要問爹娘?」
「話不是這麼說的,咱們都還這麼小,總不可能在這荒郊野外獨自生活吧。」環顧四周,不見房舍,唯有綠林小溪,雖是詩情畫意,但是他還有基本常識,知道這一切不太對勁。
「那是因為咱們的爹娘都死了。」他淡聲道,專注看著他,等著看他嚎啕大哭。
然而他卻只是愣了下,囁嚅道:「是喔⋯⋯」
「就這樣?」
「嗄?」
「你的反應就這樣?如果我是騙你的呢?」哭啊,為何不哭?
「你騙我了嗎?」
這句反問教他愣住。「⋯⋯沒有。」坡上的人都死透了,那裡頭肯定有他的家人的,對不。
「嗯,那就是這樣了。」
他瞪大眼,不敢相信他真這麼雲淡風輕,甚至還能噙著笑!「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處境?!」當戲武纏著他問著爹娘在哪時,他一把事實說出口,戲武便嚎啕大哭,為何他沒有?
別說戲武哭,就連他都很想哭。
那孩子想了下,連眉頭都很認真地皺起,然後說:「我知道啊,不過我很幸運啊,還有你在嘛。」
他惡狠狠地瞪著他良久,最後無力地嘆了口氣,將吃到一半的乾糧遞給他,道:「我叫若真。」被賴上了⋯⋯誰要他一時有了佛心來著?
「你好,我是⋯⋯」他呵呵笑了兩聲。「我忘了。」
若真看著他良久,為了他莫名的樂觀嘆息,可是內心卻又不住地欣賞他的灑脫。他不哭不鬧,不悲不傷,像是沒有事傷得了他。不知道是他天性如此,還是因為他遺忘了一切所致?
真好。如果他也失去記憶,是不是就可以和他一樣忘記悲傷?
「戲武。」若真突道。
「嗯?」
「你的名字叫戲武。」如果他沒有名字,他就給他名字,如果沒有人陪著他,那就由他來陪。
「是喔。」他笑嘻嘻地吃起發硬的乾糧。
然後,若真告訴他,他倆是因為烈日城旱災,所以舉家遷離,彼此的爹娘因而積勞成疾病故,但兩人先前並不熟識,所以他並不知他的原名,另替他取名。
戲武相信了,毫不猶豫的。
正因為他的毫不猶豫,所以若真決定,要把他當成弟弟。

帶著乾糧和一袋銀子,若真帶著戲武上路,一路往北,打算前往繁華的城鎮。一路上若真極為小心謹慎,畢竟兩個孩子在外,萬事小心為上。
儘管手頭上有銀兩,但他們不住客棧,就怕被問出端倪,更不會上食堂,而是隨意買了包子裹腹。白天趕路,入夜就在打烊的鋪子前窩一晚,要是進了山,就窩進山洞,要不就彼此依偎著入睡。
經過溪河,兩人便坦誠相見地共浴,享受著久違的舒爽,洗去野孩子的骯髒,洗出了俊秀臉蛋。
天候冷了,若真到鋪子買了件舊大襖,入夜就當成被子,兩人相擁取暖,舊大襖成了懷抱他倆的暖爐。
就這樣,秋來冬迎,春過夏至,四季掠過,兩個孩子竟安然無恙地走過千里,來到尋陽城。
「戲武,這兒看起來很熱鬧。」街上熙來攘往,可見繁華盛景。
「嗯。」
「可是有點麻煩。」在街上觀察半晌後,若真發現華燈已上,但是鋪子不打烊,甚至還有其他販子聚集了過來,彷彿就連夜裡都有市集。
如此一來,入夜了他們要上哪找歇腳處?
而且,有個最殘酷又現實的問題就在面前。
身上的銀兩雖還剩個三五兩,省吃儉用必能再撐上一段時日,但是要是打算在此落腳,他們到底要以何為生?
他今年也不過才九歲⋯⋯就算要入府為奴,別說這年歲無人肯收,就他的自尊,也不允他入府為奴。
若真逕自想著,卻發覺身旁的人似乎從頭到尾只意興闌珊地應了聲。「戲武,你在想什麼?」
戲武揚了抹笑。「沒什麼,只是有點累了。」
「是嗎?」若真沒仔細瞧他,逕自打量著四周,而後拉著他。「再撐著點,咱們到前頭瞧瞧。」
市集不成,但這城鎮這麼大,肯定能找到歇腳處的,對不?
話才剛說完,卻發現拉著的人沒反應,反倒有股重量往他身上壓,嚇得他回頭趕緊撐住他。
「戲武!」若真趕忙撐住他,帶到街角。「你⋯⋯身體不舒服?」
藉著鋪子前的燈火,若真才將戲武看個仔細,發覺他本就白皙的臉更加慘白,甚至是有點泛青了。
「還好,只是⋯⋯」他還是笑著,但雙眼一閉,就連話都沒說完就厥了過去。
「戲武、戲武?!」若真輕拍著他的臉,他卻半點反應皆無,而且他身上冰冷得可怕⋯⋯
恐懼瞬間襲來,就像弟弟離開他的那一晚。
回頭望去,張口想要尋求援助,然那一張張冰冷又避之唯恐不及的臉教他的話到嘴邊,硬是嚥了下去。
再更往遠處望去,瞧見街尾有家鋪子插著醫館旗幟,他想也沒想地背起戲武,快步直朝醫館而去。
「去去去,小叫化子別進來!」
腳都還沒踏進醫館,醫館的夥計已經大聲喳呼趕人。
若真氣惱地罵道:「誰是小叫化子,我身上有銀兩,還不趕緊叫大夫出來!」
「有多少銀兩?」夥計勢利眼得緊,一副沒讓他看到銀兩,別妄想要他去通報。
若真將戲武先擱在鋪子裡的木榻上頭,才從懷裡取出錢袋,掏出了一兩銀子。「還不快去找大夫過來診治!」
「不會是扒來的吧。」夥計咕噥著,徐步掀簾喚大夫去。
若真當沒聽見他的咕噥,只擔憂著渾身冰冷的戲武,直到大夫來到他的身後,他才趕忙退開。
醫館大夫年近而立,五官端正,算得上俊秀,此刻精銳的目光來回審視兩個孩子,才輕按向戲武的手腕。
「⋯⋯大夫,我弟弟要不要緊?」若真小聲問著,就怕擾著他切脈。
大夫眉頭一皺。「怎會拖了這麼久才就醫?」
「我⋯⋯」若真一時啞口無言,心裡的不安隱隱躁動著。「大夫,我弟弟的病很嚴重嗎?」
「該怎麼說,他的身子骨本就不佳,如今更是勞累成疾⋯⋯想要醫好他,就得讓他靜養一段時日,再佐以一日一帖藥,調養個三個月。」大夫看了他一眼,態度保守地道。
「⋯⋯三個月?」若真低喃著。
一日一帖藥,喝上三個月,還得找到投宿之處⋯⋯剩餘的銀子豈夠?
「從脈象看得出這孩子從小底子就差,曾經調養了極長的一段時間,代表他的家境也頗富裕,只可惜近日勞累,誘發出舊疾,要是不趁這當頭治本斷根,往後恐怕只要一勞碌,這病就要再復發一次,如此重複,只會折損了他的命。」
若真聞言,半晌才啞聲問:「要真依大夫說的法子醫治,約莫得要花費多少銀兩?」
「這藥材不能太差,一日一帖的話,也要九十兩。」
九十兩的估價若真並沒有太意外,以往他娘親病倒時,光是一帖藥就叫價五兩,如今一帖一兩已算是便宜,可問題是⋯⋯他沒有辦法攢那麼多錢。
「這樣吧,這段時日我可以讓你倆暫且住在這兒,加上簡單粗茶淡飯,不收你倆分文,至於藥錢⋯⋯你要是真湊不出,可以找我商量。」大夫說著,長指滑過若真細嫩的頰。
太過溫和良善的口吻,太過古怪的舉措反倒教若真戒備著,但是要真能住在這兒,光是住宿和伙食就可以省下大筆開銷,已經算是天大的恩惠了,至於藥錢,他會另想他法,不想仰仗這名大夫。
於是,當晚,他們住進了醫館後頭的小院廂房。
廂房極大,裡頭的擺設典雅不鋪張,而若真守著戲武一晚未闔眼,緊緊地握著他冰冷的小手。
「戲武⋯⋯別連你也要丟下我。」他噙著鼻音低喚著。
其實,他很害怕。
在弟弟去世之後,他就恐懼著獨自一人面對這個無情世間,如今戲武病倒了,一口氣掀開了他企圖掩藏的恐懼,赤裸裸地坦露,無力遮掩。
要是連戲武都不在了,他該怎麼辦?
他很清楚,這一年來要不是戲武伴在他身旁,他怕是再也無力往下走。
去年此時,他救不了親弟弟,眼睜睜地感覺他在背上失去了溫度,如今難道要讓歷史重演?
不,不管要他做什麼都可以,這一次,他絕對不讓戲武離開他!
他要救他,不計代價!

一早,若真用過了大夫派夥計送來的早膳,看了眼依舊昏迷,但身子不再冰冷的戲武之後,便獨自上街。
手裡緊握著的是一只半個巴掌大的罕見藍玉佩,雕成了吉祥的松狀。
那大夫所言不假,戲武的出身肯定不差,因為這塊藍玉,就是當初他從戲武身上搜出的,肯定是價值不菲。留在他這兒是以備不時之需,要是上當鋪典當,就算當鋪老闆會誆孩童,但至少還是有筆錢。
但是,站在當鋪前,他卻怎麼也走不進去。
這塊藍玉說不準是唯一能夠證明戲武身分的東西,要是典當了,他日戲武要如何尋找家人?
想著,他用力抹了抹臉。想這些已經太遠,戲武過不過得了眼前這一關都不知道,還管他的家人做啥?況且他的家人說不準早已都死在那坡上了,所以他典當它,應該是沒關係的吧⋯⋯
猶豫許久,最終他還是將藍玉緊緊地護在懷裡,這是戲武的東西,終有一天他還是得還給他的,他必須替他收著才成。
轉了方向問了人,知道尋陽城有處渡口,他前往詢問,可是沒有人要雇用他。他看起來比同齡的孩子還要瘦小,所以不管是到客棧還是食堂,掌櫃的說法皆是「十年後再說吧。」
十年後?他能等,戲武等得了嗎?
他需要更多的錢,可是他年紀太小了⋯⋯放眼望去,無盡的人潮,各個衣著鮮麗,可見是個富庶的城鎮,只要他肯低頭,只要他丟下自尊⋯⋯
咬了咬牙,在十字街口上,他驀地跪伏在地,喊道:「好心的大爺請施捨我,好讓我可以救弟弟⋯⋯」
自尊不能當飯吃,更不能救戲武,他不要了!
可是,他一字一句和著血喊出,在炙燙的烈日底下,人心卻是涼薄的,沒人睬他,甚至是多看他一眼。
窩在鋪子簷角下,又被當成小叫化子驅趕,不給半絲容身之處。
他的心徹底寒透,對這人世徹底絕望。
站在街角,他看著經過的每張臉,看著帶著孩子上街的父母,曾經他也曾擁有,曾經他也是個天之驕子,曾經⋯⋯都已經是曾經,眼前的他,眼看著就要失去一切,老天沒有給他緬懷過往的時間。
他要錢,他必須有錢!
等著入夜,他等在暗處,盯上了目標,再混進人群,仗著瘦小的身形在擁擠人潮裡移動著,扒走了錢袋。
他不緊張不害怕,更沒有一絲罪惡感,打開了錢袋,嫌棄著裡頭只有幾文錢,咒罵著衣著亮麗,根本只是打腫臉充胖子。
得手一次兩次,壯大了他的膽子,養大他的胃口,讓他更細挑目標,然而——
「你這小叫化子敢扒本大爺的錢,是不想活了不成?!」
一陣拳打腳踢毫不客氣,儼然是將他往死裡頭打。
最終,他無力地躺在街角,不知道躺了多久,才拖著傷痕累累的小小身軀回到醫館。
「若真?」
一進門就聽見戲武的叫喚聲,教他顧不了身上的痛,急步走向他,咧嘴笑著。「你終於醒了。」還好還好,至少大夫沒騙他,那藥是有效的。
「你⋯⋯怎麼了?」戲武伸手撫上他的臉。
他唇角抽了下,漾笑道:「沒事,撞到門而已。」
「是嗎?」戲武虛弱地半瞇眼,還想再追問,便聽他將昨兒個自己病倒,又是怎麼將自己帶到醫館而後住下的事說過一遍。
「所以,咱們暫時就住下吧,這兒可以遮風蔽雨,又有三餐,有什麼不好?」若真輕握著他的手坐在床畔。
「都不需要銀兩?」
若真抿了抿嘴,揚笑道:「是啊,咱們是遇到一個善心大夫了。」
「就說這世間總有個好心人的嘛。」戲武跟著揚笑。
「是啊。」若真垂眼輕笑著。
戲武的性子就是太容易相信人,這點好,也不好。
「就像我遇到你。」戲武笑睇著他。
「⋯⋯嗯。」若真撫著他的額,適巧夥計端了藥進門。
若真趕忙起身,接過藥碗時,夥計對他低喃了幾句,他神色不變地應了聲。
「他說什麼?」
「沒事,那人是醫館夥計,他說大夫交代你喝了藥得多睡點,讓身子多靜養,才能恢復得快些。」
「好,我馬上喝。」
戲武喝完了藥,沒一會就睡著,若真輕撫著戲武的頰,告訴自己,戲武就像是他的弟弟,而上次他沒有好好保護弟弟,這一次他窮盡一切也要保住他。
這是老天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
起身出門,來到廊道末端的房,輕敲了聲,裡頭傳來大夫喜悅的嗓音,「進來吧,若真。」

戲武始終昏昏沉沉,偶爾醒時,會正好對上若真憂傷的目光,但若真會立刻揚笑,那笑意認真數起來,竟比這一年來相伴所見要來得多。
他想,他真的要更努力地喝藥不可,否則豈不是讓若真更擔心。
但是,他藥喝得愈勤,清醒的時間卻愈短,幾番掙扎,也無法轉醒,教他心急不已,就怕這破敗身子會拖累若真。
可是若真總說:「你得要好好的靜養,才能將病根除去。」
為了若真的話,他更聽話了,只要是若真說的,他照單全收。
只是他也發覺到——「誰幫你把髮綁成髻的?」他注意到若真身上的衣裳質地精美,肯定價值不菲,就這樣看著他,覺得他儼然像個大戶人家的小公子。
「⋯⋯大夫說,這樣看起來比較精神,改天我再幫你綁髻。」
「喔。」說著,他又迷迷糊糊地睡著,將入睡的瞬間,他像是瞧見了若真掉淚。
怎麼可能?若真那性子,倔強得很,誰能讓他掉淚?
一定是他看錯了,而且這大夫他雖是未曾見過,但人真好,收留了他倆,還盡心盡力地醫治他,改日他非得好好地拜見他,感謝他不可。
幾日之後,他有一回清醒,卻是因為古怪的嘔吐聲。他惺忪張眼,竟見若真蹲在角落不斷地乾嘔著。
「若真?」他啞聲喚著。
若真顫了下,抹了抹嘴,腳步蹣跚地走向他。「抱歉,把你吵醒了。」
「⋯⋯你身體不舒服?」他發現若真又換了套衣裳,但是衣襟沒繫好,有些凌亂,而且他的臉看起來像是搽了粉。
「沒有,我沒事。」他揚笑,笑意卻是淒涼的。
「若真⋯⋯」不對勁,他隱隱察覺,卻又釐不清頭緒。
若真輕柔地環抱住他,他聞到若真身上有股香氣,香味濃得教他不舒服,而且他的身上⋯⋯「若真,你在發燒。」而且隱隱顫著!
「我沒事。」
若真抱得極緊,緊到他呼吸不順,直到有人開了門,就著花架上的燈火,他瞧見那是個面貌清秀的男人,對方笑意可掬地道:「若真,怎麼跑回來了,還有人等著呢。」
戲武疑惑地皺起眉,想問,若真卻已經放開了他。「戲武,再睡一會。」
看著若真離去的背影,戲武想翻坐起身,卻覺得渾身虛軟無力,開始疑惑為何他靜養了這麼久,卻依舊連這床都下不去。
去哪?若真到底去哪了⋯⋯
可憐他儘管滿肚子疑惑,還是被沉沉的睡意給席捲,始終半夢半醒,儘管醒了也等不到若真回來。
直到一夜——
身體被翻動著,他驀地驚醒,才見是若真將一件披風繫在他身上。「若真?」
「抱緊。」若真背過身,將他背起。
他搞不清楚狀況,由著若真背著出了門,這才驚覺外頭竟是刺骨般的寒冷。
到底是怎麼回事?抵達尋陽城時不是才入夏嗎,怎麼轉眼就入冬了?
回頭望去,他驚見院落竟起火了,忙道:「若真,失火了!」
「別管!」
若真加快腳步,離開了醫館,一路朝北而去,儘管早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也不停下腳步,彷彿後頭有毒蛇猛獸追趕著。
那夜過後,他們離開了尋陽城,直到來到通往將日城的官道上,若真才放慢了速度,不再疾步趕路,而他的虛軟無力竟無藥而癒了。
一路上,若真總是沉默,唯有入夜在林間歇息,以為他睡著時,才會在他耳邊低喃著對不起。
他隱約猜到自己八成是無病被醫成病,但他知道若真難受不想提,所以他就當作沒這回事。
若真不說話,那就讓他多開點口,就算若真意興闌珊,愛理不理,也偶有被逗笑時,而他說百句話,若能得他一抹笑,怎麼算都划算。
他喜歡若真的笑臉,但是若真笑的次數卻是愈來愈少。
更糟的是,進了將日城後,非但沒把他逗笑,反倒是把他給惹毛了——
「⋯⋯我要你去買個包子,你卻給我帶個婆婆回來?」
「呃⋯⋯若真,婆婆就在街角,一個人很可憐,我⋯⋯」像是想到什麼,戲武趕忙取出懷裡的油紙袋。「而且,你看,這將日城裡的人真好,我本是要買的,可他們卻把包子送給我了呢。」
若真聞言,沒半點喜色,反倒是怒聲低咆著,「你這傻子,人家是當你是乞丐,施捨你!」
「若真⋯⋯」戲武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拿去還!」他不容置喙地道。
「你這娃兒的脾氣還真不小。」跟在戲武身旁的婆婆突道。
「關妳這婆子什麼事?!」
「你這愚蠢的娃兒!」婆婆一喝,教若真一愣,還沒開口反被她搶白。「這將日城是王朝京城,亦是首善之都,這裡的百姓對人最為包容,你倆年紀這麼小,肯定沒有人願意雇用,如今能接受他人好意就儘管接受,拿尊嚴跟自己過不去,你是傻子嗎?」
「妳⋯⋯」若真竟一時語塞說不出話。
「戲武,我的房間在哪?」婆婆不睬他,逕自問著戲武。
「呃⋯⋯婆婆,這茅屋很簡陋,要不我把舊衫裁成簾,將唯一的房隔成兩半,一半給婆婆,一半就給我和若真。」這破茅屋是他們來到將日城後的棲身之所,和以往所待過的山洞林間相比,實在是好得太多。
唯一可惜的是,屋子極小,門開是廳,右拐是房,就連條通廊都省下了。
「那我就勉強湊合了。」
「臭婆子,收留妳還敢嫌!」若真口不擇言地罵道。
「我姓孟,叫我孟婆婆,你這臭小子!」話落,她就逕自進房去了。
若真氣得快爆青筋,瞪著戲武。「你是嫌咱們過得不夠苦就是了?」
「⋯⋯也不差一顆包子嘛。」
瞪著戲武手中的包子,若真心底五味雜陳。
「若真,我覺得婆婆說得也對,咱們接受旁人的好意有什麼關係?況且咱們一路從烈陽到將日,也是有好心人幫過咱們的,對不。」雖說不多,五隻指頭就算得出,但至少還是有嘛。「咱們年紀小,幹不了活,能得施捨也沒什麼不好,等咱們長大了,就輪到咱們助人,不也很好?」
「⋯⋯隨便你!」若真氣呼呼地踏出門外。
戲武揚起笑,因為他知道若真這麼說時,就是默許的意思。回頭將一顆包子給了孟婆婆,要她好生休息,再旋出屋外,見若真就坐在樹底下,戲武將包子掰成一半,大的一半給他。
若真瞄他一眼,收下小的那半。
戲武也不跟他爭執,大方地吃起大的那一半,順手捏了口餵進若真嘴裡。
「你這是在幹麼?」若真沒好氣地道,嚼著他餵的包子。
「一人一半,感情永不散。」
「傻子。」
戲武不以為忤地放聲笑著。
「其實,多個婆婆管教咱們也沒什麼不好。」戲武習慣性地把臉枕在他肩上。「瞧我幸運的,有個哥哥,現在還多了個婆婆。」
「改天再給我撿什麼回來,我就把你丟出去,還管什麼散不散!」
「遵命!不會有下次了。」
若真笑睨他一眼,沒轍地搖了搖頭。

戲武嚴守的誓言,可惜,在六年後破了功。
正在包子鋪跟人要包子,當若真發現戲武的目光飄到街角那抹身影時,心裡就暗叫不妙。
下一刻,如他所料,當他們與那人擦身而過時,戲武停下腳步,企圖將包子分給她。
他抽動眼皮,有股衝動真的很想掐死他。
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處境?!
他倆都已經十幾歲了,卻因為吃得少而長不大,頂多只能到八丈河的渡口打點零工糊口,就連吃個包子都還要人接濟,結果戲武⋯⋯竟還打算把她撿回家!
他真的想掐死這傢伙算了!
當時,他是真的這麼想的⋯⋯
不過,後來事實證明,戲武是對的,一直是對的。
那時戲武帶回的女子名喚葫蘆,日後成了皇商衛凡之妻,而孟婆婆適巧是衛凡的二娘,六年前是因故被趕出,最終他倆託兩人之福進了衛府,甚至成了衛凡的養子。
「今日喝你倆一杯茶,從此以後,你倆改姓為衛。」衛凡喝了茶後,低聲宣佈。
若真聞言,忙道:「不,我不改姓。」
戲武微詫地看著他,就怕他的堅決會讓衛凡打消收他為養子的念頭。但,若真要是不提,他也真不知道若真姓什麼。
「⋯⋯也成,但你得告訴我你的原姓,將你以異姓收養。」衛凡也無意勉強,低聲詢問。
「⋯⋯花。」
「嗄?」戲武望向他。「原來你姓花,那我也跟著姓花不就好了。」
反正他早把若真視為兄長,既然若真堅決姓花,那他就跟隨到底嘍。
「你又不是我弟弟。」若真橫他一眼。
傻子,就說戲武是個傻子,能得衛姓有什麼不好?橫豎戲武沒了記憶,而他也不知道戲武到底姓什麼,如今要是得了衛姓,雖說只是養子,但往後總是有好處的。
可他不同,爹的姓氏,他是勢必繼承才成。
如今進了衛府,衛爺有心栽培,他便可以在這兒找到立足之地,待他累積了實力之後,說不準日後他就有能耐,找當初害他家破人亡的柳家報復,將他這些年所受的苦加倍奉還!
衛凡對於他的決定沒有異議,正式收養兩人。
白天,衛凡安排幾個夫子教他們習字讀書,要不便是親自傳授商道,其餘的時間便是交由貼身護衛御門教導他們練武強身。
其實,衛凡的用意不難猜測,名義上是義子,但實際上是在替女兒培養左右手。一來可以讓他倆充當衛玲瓏的貼身護衛,二來又能將商場上一些擔子分攤給他們。花若真心知肚明,卻也樂於聽從衛凡的安排。
因為他想要學習得更多,再多一點,將他這些年沒機會學習的全都吞進肚子裡,融成自己的一部分。
好不容易逮著這機會,他自然比誰都還努力,每日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學習,絕不浪費。
「若真,好了吧?」
聲嗓乍至,教花若真橫出去的木棍急急收勢,怒眼瞪去。「戲武,你明知道我套路未完成,你靠過來是找死嗎?」
衛戲武不以為意地笑著。「天都快黑了,還練?」
「我⋯⋯」話未竟,目光落在衛戲武半裸的身軀上,一道熱烈悸動從下腹竄起,教他近乎狼狽地轉開眼。「你去把衣服給穿上。」
心,在顫跳著,為了某種他似懂非懂的悸動,而他選擇不理解。
這症狀在進入衛府之後,分外明顯。
「嘿,你也打著赤膊耶。」衛戲武順手捏了捏他厚實的胸膛,目露欽羨。
「你幹麼?!」花若真拍開他的手,面泛紅暈。
「掐兩把犯得著這般小氣,要不,還你便是。」衛戲武挺出胸膛,就等著一報還一報。
是說,他的胸膛倒不如若真有看頭是真的。
進了衛府,伙食好,煩惱少,加上事事樣樣都有衛爺張羅著,他們雖是一天從早忙到晚,但是是忙著學習,還忙得挺樂的,壓根不像以往純粹窮忙。
許是如此,不過才幾個月,就見若真不但長了肉,還抽長了不少,就連骨架都變寬了,原本就出色的五官更顯立體,逐漸褪去青澀。
反觀自己,身形單薄,兩人身高都快要拉開一顆頭的距離。
「無聊,橫豎你去把衣服穿上,要不再著涼,你就等著看我怎麼伺候你。」花若真哼了聲,掩飾著失序的心跳。
「唉,待會就穿上了嘛,咱們先用膳去。」
「你要是餓了,可以先去用膳。」花若真目光集中在木棍上,集中精神回想著御門是如何將木棍耍得那般行雲流水,不讓衛戲武擾亂他的思緒。
衛戲武睨他一眼,伸手朝他的後背一拍。
「啊!」沒料到突來一擊,教花若真痛得齜牙咧嘴,回頭狠狠地瞪著他。「混蛋,你不知道我背在疼嗎?」
「知道,要不怎會拍得這麼準?」衛戲武笑瞇一雙狹長美目,順手搶過他手上的木棍。「昨天一套拳法打得你背部發疼,這棍法再練下去,你明天說不準連筆都提不動了。」
「你!」
「我是不知道你在急什麼,不過,欲速則不達,聽過沒?」
「⋯⋯」
「走走走,先去洗澡再用膳。」將木棍擱回架上,衛戲武壓根不等他辯駁,直接拖了就走。
「都多大的人了,你自個兒先去洗。」他抽回自己的手。
「怎麼,進了衛府之後,你規矩就變多了?」又是分房又是分浴,整個人冷淡了不少。
若真的性子確實是偏冷,但他確信若真待他和旁人是不同的,可是若真的變化是事實,他不急著找出病灶,只想讓兩人親密如以往。
「哪是什麼規矩,我只是想起有件事尚未做完,你先去,我待會就過去。」他隨便找藉口,就是不肯與衛戲武同浴。
思索了下,衛戲武輕點著頭。「好吧,那待會飯堂見。」
「嗯。」
望著衛戲武離去的身影,花若真攢緊眉,明知該收回目光,可是他的心卻是背道而馳,怎麼也移不開眼。
他想,一定是因為進衛府後的生活太過愜意,才會教他有多餘心思放在戲武身上。所以,得再讓自己忙一點,再忙一點⋯⋯

衛凡對待兩人雖不如親兒,但絕無將兩人視為下人,所以在主屋西邊撥了個院落給兩人,吃穿用度全都比照衛玲瓏。而院落後方還有座天然的溫泉池,泡上一刻鐘,總能消減身體上的疼楚。
花若真沐浴後一身舒爽地回房,就見衛戲武躺在他的床上,教他突地一怔。
他長髮披散半遮面,卻遮掩不了他隨著年歲增長越發俊秀的面貌。儘管看不清他的面容,他也能一一勾勒出他的五官。
飛揚濃眉底下是雙愛笑的狹長美目,俊鼻配上厚薄適中的唇⋯⋯這些年,出落得愈發吸引人,尤其搭上他那謙和良善的性子。
戲武像個謙謙君子,與生俱來的溫潤氣質讓人極易親近,也容易與人打成一片,以往不覺如何,近來卻厭惡得緊。
他的心底住了心魔。
有時午夜夢迴,總會被自己的可怕念頭驚醒,以為自己真做出那些事,醒來才知道不過是一場夢。
可是夢⋯⋯會不會有一天成真?
花若真望著衛戲武出神,卻見他突地動了動身子,側睡翻成了正睡,衣襟大敞,露出單薄的胸膛,而他的目光落在那兩枚粉嫩上頭。
心,撲通撲通地跳,心魔在教唆他。
明知不該,可是他轉不開眼,甚至,他舉步走向了他。
像是鬼迷心竅般,他在床畔無聲坐下,目光近似貪婪地鎖住床上的人,良久,好似再也無法饜足地朝衛戲武伸出了手。
長指順著他的髮徐緩地落在他的唇上,摩挲描繪,一圈兩圈⋯⋯許是那若有似無的輕觸搔癢著他,教他張口想要抿去唇上的騷動,卻適巧含住了長指。
那一瞬間,花若真的心被心魔佔據了。
俯身吻上,那唇瓣如他想像中般的柔軟,比夢中還要真實,點燃著黑暗的慾望,氣息亂了,心狂了,教他不計後果——
喀啦一聲,來自現實的聲響讓他從夢中驚醒,然眼前不是夢,窗外那雙凌厲的眼,教他幾乎忘了呼吸。
他愣在當場,隔窗與來人對望。
良久,窗外的人無聲的以口形,要他到房外。
深吸口氣,替衛戲武掖好被子,他才徐緩走出房外。他口乾舌燥,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然那人只是淡然啟口。
「若真,你要不要暫時跟我住一陣子?」
「婆婆⋯⋯」花若真眼眶發熱,沒想到孟婆婆竟沒有半絲責罵。
「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也不知道你做的對不對,但畢竟你倆年歲尚輕,你和戲武太過親近了,要不要試著拉開一點距離?」她和他倆在城外破茅屋共處了六年,早知兩人過分親密,今日本只想來關心一下兩人,卻意外目睹這一切,教她確認了似是若真單方面的渴望,否則他不需要一臉惶然。「如此一來,你才能釐清自個兒的思緒,好不?」
花若真垂眼不語,再抬眼時,堅定地道:「好。」他知道,他不可以再放任心魔驅使自己,但要是再和戲武晨昏共處,他真是沒有一點把握自制。
他想要驅逐體內的心魔,他並不想弄髒戲武⋯⋯說來諷刺,曾經他最痛恨的事,如今他卻意圖對戲武做,他簡直恨透了無能為力的自己。
現在孟婆婆的提議,對他而言,無非是設下一條底線,讓他得以懸崖勒馬。
這夜過後,花若真搬到主屋東側的院落和孟婆婆同住。
「為什麼?」翌夜,衛戲武得知消息時,錯愕不已。
花若真沒看他,逕自收拾著自己的衣物,隨口道:「婆婆說這些日子腳痠腿麻,要我當苦役,替她按腳推拿。」
「我也去。」
花若真睨他一眼。「等你養胖點,這肥缺就交給你。」
「不過是推拿,不是什麼粗活,我可以⋯⋯」
「那你去跟婆婆說吧。」話落,拿起包袱,他快步走人。
衛戲武自然尾隨在後,然而不管他說好說歹,孟婆婆還是不肯讓他待下,反倒是訓了他一頓。
此後,花若真專注在學習商道和練武上頭,彷彿只要孟婆婆在,就能教心魔一寸寸地遠離,甚至有一天,他再也感覺不到心魔的引誘,教他由衷地感謝孟婆婆。
只可惜,幾年後,孟婆婆大限已至——
寢房裡,衛凡及其妻葫蘆,膝下一雙兒女都在床前相伴,而花若真和衛戲武則是站在四人身後。
花若真靜靜地聆聽孟婆婆說的一字一句,就連向來笑臉迎人的衛戲武此刻也斂去笑意,壓著傷心送孟婆婆最後一程。
就在交代了身後事後,孟婆婆虛弱地望向花若真。「臭小子。」
「婆婆。」花若真低啞應了聲。
婆婆總是叫他臭小子,總是不給他好臉色,但是這樣的人反倒是真誠待他的,甚至事事為他著想,趕在心魔破殼而出之前,扼殺了心魔。
「八年了,可想清楚了?」她笑問著。
「⋯⋯想清楚了。」
「那我就放心了。」含著笑,她徐緩地閉上雙眼。
孟婆婆走了,葫蘆幾乎哭斷腸,衛凡抱著她離去,留下花若真和衛戲武設靈堂守靈。
夜色靜寂,兩人各自打理手邊的事,好半晌,衛戲武才低聲問。
「婆婆問你那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他頭也不抬地道。
「婆婆似乎聽到你的答允後安心了。」
「是嗎?」
「若真,為何這些年我覺得你離我愈來愈遠?」衛戲武嘆了口氣道。
花若真垂斂長睫掩去眸底情緒,突地掀唇笑道:「離你遠些,省得你老是搶我看上眼的花娘。」
衛戲武愣了下。「你說真的還假的?」
「你說呢?」他不置可否地聳肩。
「是尋芳樓的蔚兒,還是寒煙閣的牡丹?」衛戲武手搭上他的肩,問得極小聲,要是被孟婆婆聽見,那可就大不敬了。
花若真身形一僵,不知道是因為他提起的花名還是他的碰觸。太久了,他們已經太久太久不曾親密地靠在一塊,畢竟他們已經都長大了,也陸續接下衛家的事業,事情多得教他無暇細想其他。
但是此刻⋯⋯他的心魔又躁動著。
「該不會真教我給猜著?」衛戲武輕咂著嘴。「早知如此,我就不沾惹她們了。」
花若真一頓,徐緩瞪去。
沾惹?也是⋯⋯戲武早已年過二十,再者衛爺有意提攜他們,偶爾會帶他倆一道上花樓應酬,而自己接下二掌櫃一職後,上花樓談事也是在所難免,偶爾盛情難卻也得逢場作戲,自己既如此,身為帳房的戲武沾惹花娘是天經地義的,對不?
對,是天經地義,但是——
沒防備的衛戲武被他一把蠻力推開幾步遠,不解又錯愕地低喚著。「⋯⋯若真?」
花若真比他還驚詫,好似不能理解地瞪著自己的雙手,好半晌才擠出道歉。「我有點累了,我先回去歇息。」話落,他近乎落荒而逃。
他頭也不回地踏出大廳,適巧和衛玲瓏擦身而過。
「武哥,真哥上哪?」
衛戲武望向他的背影,淡淡揚笑道:「折騰了一天,我要他先回去歇息。」嘴上應付著,他腦袋卻是不住地運轉。
得找個機會再探探他的口風。
看向靈堂,其實,他最想問的人是婆婆,可惜婆婆已經沒辦法告訴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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