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幻鑰K6101
《鬼新娘》贈首刷限量版明信片
出版日期
2021/02/03
數量
NT. 260
優惠價: NT. 205

用仇人的鮮血,來佈置這場婚禮……

急診室的病床上,一個穿著鳳冠霞帔,頭蓋紅色喜帕的女子坐在男人身上,
隨著她慢慢俯下身,男人嚇得不斷尖叫掙扎。
掙扎間,她臉上的喜帕被搧飛,露出了正臉。
她的臉是骷髏的模樣,眼睛的地方嵌著兩顆欲掉不掉的眼珠子,
她正在哈哈大笑,在牙齒開合間,黑色的霧氣不斷往男人臉上噴去…… 

葉子深和三名富家子在沒落古城相遇,
得知他們來此,有人是為了玩樂,
有人是為了撿到冥婚紅包的表弟,依照大師指示行動,
卻不料一人搭訕路邊美女遇到鬼,雙手被灼傷,
更夢到上吊自盡的鬼新娘,自己跟著吊死,
一人被扯斷雙腿,滿身割傷,同樣夢見了鬼新娘,
葉子深與剩餘的一人不約而同也夢見了「她」,
這才發現,他們是死是活,全看前世與「她」結下的是善緣或惡緣……

千尋,一個普通再普通、平凡再平凡不過的女子。
活著的唯一目的,是追逐快樂。
喜歡被人喜歡,討厭受人討厭,
努力讓自己Nice,不願與人結下惡緣。
但生活中難免不平、難免挫折,
能幫助我的,唯有換個角度思考而已。
常常認為上蒼之於人類最好的禮物是腦子,
思考讓我解脫困境、讓我豁達大度,
想像讓我的心自由飛翔,幻想讓我感覺幸福,
因此我喜歡寫字,寫心、寫夢、寫希望,
寫下所有在現實裡辦不到的夢想,
更寫著所有我想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的思想,
很開心能當個文字工作者,
很高興能在文字的世界裡,自在遨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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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鄰居不尋常
鬧鐘一響,葉子深飛快衝進浴室,用最快的速度解決正常人起床必須做的事情,刷牙三分鐘、洗臉兩分鐘,換衣服一分鐘,梳頭三十秒,把時間控制得比機器人更精準。
為啥?因為她是搶救人命的急診室醫師。
她的時間不能花費在這些日常事務上,而在工作中,她也力求速度,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對病情做出最正確的判斷,並且用最快的速度,將病人從鬼門關前拉回來。
鬧鐘響後的十分鐘,葉子深嘴巴咬住吐司,手裡抓豆漿,把包包往背上甩去,走出家門。
長髮隨意在後腦處束成馬尾,身上的棉T有點皺,牛仔褲的右褲腳往上微翻,腳上踩著布鞋,卻沒把整個腳塞進去,留下腳後跟在鞋子外頭踩著,模樣看起來很邋遢,但是隨便啦,每天都忙瘋了,她早已經習慣不修邊幅。
其實她長得很漂亮,濃眉大眼、挺直的鼻梁、菱形小嘴,再加上一張完美的瓜子臉,如果肯花點時間整理自己,肯定會美到令人驚豔,可惜……性格因素吧,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長得挺不錯。
屁股頂門關上,胡亂將鑰匙扭兩圈,抽出鑰匙塞進包包裡面,她跑到電梯前按鈕,電梯抵達之前,她已經把吐司吃完,慢慢地喝著豆漿。
當初決定租這裡,主因是這個社區住戶單純,治安良好,當然最好的是社區的警衛伯伯,蔡伯伯是她見過最盡責的警衛。
電梯門打開,裡面有兩個人,是七樓的陸維貞和同一層樓的王媽媽。
王媽媽已經六十幾歲,依然生龍活虎,又當管委會成員、又當義工,誰家孩子沒人看、誰家老人需要推輪椅,跟她說一聲,她肯定幫忙到底,她還每天準時到公園報到跳舞,還頓頓為老公買菜做飯,三不五時烤烤餅乾點心送給左鄰右舍,熱心程度舉世無雙。
至於陸維貞……這個人葉子深不知怎麼形容,應該說特殊吧,她非常年輕,也許比自己年紀更小,身上帶著一股濃濃的文青味,但眉頭總是糾結。聽說她的爸媽是大學教授,只不過葉子深搬進社區這麼多年,進進出出的,卻沒見過她的家人。
她不太說話,感覺有些神經質,葉子深見過一、兩回她對著空氣說話,不過她很警覺,一發現有人,就會立刻閉嘴,是病嗎?不至於,也許是……寂寞。
陸維貞是個單親媽媽,帶著一個六歲女兒,女兒不良於行,她幾乎都在家裡照顧孩子,以畫插畫為生。
今天她刻意上了妝,卻掩不住臉上憔悴,這點倒是挺讓人理解的,一個年輕女子照顧癱瘓的女兒,生活壓力與精神壓力並存,不憔悴才有鬼。
進電梯時,王媽媽正在和陸維貞聊天,葉子深跟她們點頭打過招呼後,兩人的對話傳進了她的耳朵裡。
「妳還年輕,如果有不錯的男人就再嫁吧。」王媽媽苦口婆心勸道。
「我再嫁,小思怎麼辦?」陸維貞苦笑道。
葉子深瞄陸維貞一眼,她今天穿一身紅色洋裝,幾乎每次碰面她都穿紅色衣裙、紅色高跟鞋,而口紅更是紅得……無比亮眼。
其實並非每個人都能駕馭這個顏色,尤其是面帶憂鬱的女人,每次看她這樣穿著打扮,葉子深總感覺突兀。
「總會有男人願意接受小思,不然交給我,王媽媽肯定幫妳找個好男人。」王媽媽發揮她的熱心。
葉子深想,王媽媽知不知道自己攬了個多艱鉅的任務?
現在的男人,就算要照顧自家的健全小孩,都會感到負擔,何況是養別人的殘障小孩?不能說這世界上沒有善良有能力且願意接納的人,可那需要運氣。
「謝謝王媽媽,不必了,我們現在這樣很好。」陸維貞說。
她的聲音柔柔軟軟的,明明是好好的一句話,加上她眉心那兩道深深的刻痕,聽起來就是帶上幾分心酸。
「王媽媽是心疼妳一個女人,年紀輕輕的太辛苦。」
陸維貞沒接話,葉子深卻在心底吐槽一句,被雞婆的鄰居逼婚才辛苦吧。
她側過臉看陸維貞,沒想這一抬眼,竟發現她在發抖。
會冷嗎?還好吧……葉子深納悶地打量她,發現她雙手抱著自己,眼神飄忽,咬著嘴唇,發抖配上這些小動作又感覺像是緊張害怕。
剛才不是很普通的在交談,怎會一個轉眼就變成這樣?
下意識的,葉子深抬眸把電梯裡面每個角落都掃瞄過一遍,沒有啊,沒有任何令人害怕的東西。
噹!電梯已經到達一樓。
葉子深匆匆道過再見,和王媽媽一起走出電梯,陸維貞沒有出電梯,她要到地下一樓去開車,這時她的身體抖得更凶,當電梯門緩緩關上,她的兩條腿抖得幾乎站不住,她必須背靠在牆上才能勉強站直,因為從電梯抵達一樓時,她又感覺到了……感覺到一股鑽進骨髓的寒意。
這次又躲不掉?
她極力控制發抖的雙手,從包包裡面拿出墨鏡戴上,右手握緊戴在脖子上的十字架,閉上眼睛開始背誦聖經。
一縷煙霧從電梯門縫飄進來,白茫茫的煙在最快的時間內充斥了整個空間,一根手指從她身後出現,然後食指、中指、無名指……一根根枯瘦的手指爬上她的肩膀,極慢極慢地握住。
她感覺寒意從肩頸慢慢滲透到心臟,她的氣管、肺葉、肝……每個器官正在一寸一寸化為冰塊,她越來越冷,冷得無法挪動身體。
這時,握住她肩膀的手指皮膚裂開,黑色的血從裂縫處滲出來,蜿蜒出一道道血河,同時指甲越長越長、越尖、越彎,鮮血順著指甲往下流,暈染她的肩膀、衣服……染黑她的紅洋裝。
血腥味更濃、更重,她的心跳隨之加快,冷汗從額間滲出,瞬間整張臉濕透,妝粉被汗水溶化,眼線順著汗水在臉上劃出一道道黑色欄杆,但是她不敢張眼,豔紅色的嘴唇被她咬成暗紫。
半張鐵灰色的臉從她的背後抬起,蓬亂的頭髮擋住他大半張臉,但還是可以看清楚那張臉上沒有五官,只有大大的黑洞,像宇宙中的黑洞,只要對上視線,整個靈魂就會被吸進去似的。
那顆頭貼在她的頸窩處,兩隻手悄悄地滑到她胸口、抱緊,陸維貞像被一捆結冰的繩子綁住,那繩子越縮越緊,緊得她喘不過氣,只能咿咿嗚嗚地發出低聲悲鳴。
「母親……」他輕輕喊她,一句又一句。
恐懼讓陸維貞全身無力,背誦聖經的嘴唇動得更快了,她祈求著電梯快點到,在急促的心跳間,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她不斷告訴自己,全都是假的,這一切馬上就會消失,只要電梯到地下一樓,只要張開眼睛,一切都會歸於零。
終於,噹一聲,到了!
她連忙張開眼睛,臉上還帶著笑意,沒想到……出現在視線中的不是停車場而是一棵大樹,樹下掛著一個穿著白衣服的女子,風吹,穿著繡花鞋的雙腳便隨風擺動。
她知道自己不該好奇的,知道退回電梯會更安全一點,但是強烈的好奇心促使她上前。
踩著飄浮一般的步伐,大口大口吸著氣,陸維貞慢慢走到大樹底下,抬頭看著女子。
女子閉著眼睛,舌頭露在外頭,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陸維貞不知道一個人的舌頭可以這麼長。
突地,一陣強風吹來,她的繡花鞋踢上陸維貞的臉,而那雙緊閉的眼睛猛地張開,與陸維貞四目相對!
陸維貞嚇得連連倒退,一個不小心後仰,摔到地板上,很痛,椎心的痛蔓延開來,但她發不出驚叫聲,她只能扶著地板,把自己挪回電梯……
怎麼會這樣?病得更嚴重了嗎?
陸維貞下意識閉眼。
再一次,噹的一聲,電梯開門,眼淚順著頰邊滑落,這回她不知道該不該張開眼睛……她哭得很淒慘,不曉得該怎麼辦。
「陸小姐,妳還好嗎?」
聽見人聲,她才睜開眼,大大的B1字樣出現了、停車場出現了,撫著胸口,她不停喘氣。
鄰居上前扶起她,「需要幫妳叫救護車嗎?」
「不必,謝謝你。」她虛弱地抹掉額頭汗水。
「生病就要看醫師,別太逞強。」鄰居看著她糊成一團的妝,從口袋掏一包面紙遞給她。
陸維貞接過面紙,勉強笑道:「沒事,只是忙起來幾頓飯沒吃,血糖降低。」
「這樣可不行,別仗著年紀輕輕,不在乎身體。」
「我知道,謝謝。」鄰居離開,她抽出面紙擦臉,但看到面紙上面的深黑色汙漬,她嚇得將整包面紙往地上一丟。
快步走到自己的車邊,翻出鑰匙,正當她準備打開車門時,發現掛在鑰匙圈的十字架斷了,直覺地,她拉出十字架項鍊一看,沒斷,但是一道深深的裂痕從上劃下……
一陣顫慄,鑰匙掉到地面,她必須用盡力氣才能阻止手指的顫抖,扶著車身,她蹲下身,正要拾起鑰匙時,咻地,一隻青色的手從車底下伸出,覆上她的手背……
「啊——」她再也忍不住地放聲大喊。


葉子深和王媽媽走出電梯。
王媽媽看著葉子深,笑得滿臉細紋都跑出來了,湊近問:「我聽警衛老蔡說,葉小姐是醫師?唸哪個學校的啊?」
「對,我唸台大。」
台大醫學院?哇!厲害,頭腦這麼好,基因肯定壞不了,當然每個月的薪水更是美得……冒泡泡。
這麼想,王媽媽眼睛更亮了,「這麼能幹,年紀輕輕就當醫師。」
她尷尬笑幾聲,「我其實還好。」
「妳看起來很年輕,像大學生。」
「謝謝。」她是體質好、人品好,才會長出一張嫩臉,大學生?說老了呢,之前有人說她是高中生。
「告訴妳哦,王媽媽的兒子在台積電上班,三十歲、長得很帥,妳想不想和他交個朋友?」
葉子深乾笑著回答,「我想……不用啦,我很忙,而且有男朋友。」
她拒絕不是因為兔子不吃窩邊草,而是倘若事情不成或者鬧得不愉快,日後見面多尷尬,她可不想找房子搬家。
「騙人的吧,老蔡說從沒見過男生送妳回家。」
呃啊!她要收回對警衛伯伯的評語。
她笑得越僵硬了,再多的豆漿都解決不了喉嚨的乾渴,她只能繼續說謊,「我們是醫院同事,平常工作很忙,又天天見面,不必送來送去。」
「這樣啊……」王媽媽有點小失望,但買賣不成仁義在,她笑道:「好啦,那我先去買菜,哪一天有需要了,一定要記得告訴王媽媽。」
需要……額頭黑線縱橫交錯,葉子深還是維持客氣的說:「好啊,一定。」
揮手送走王媽媽,她決定停在原地等一下,她不想和王媽媽搭同一班捷運。
轉身,葉子深看向身後大樓,是她住的那一棟,抬頭往上看,一扇落地窗後面,坐在輪椅上的小思又在往下看,視線對上,她對小思一笑。
一個女人站在輪椅後面,葉子深猜測那是小思的保姆,離得太遠,葉子深看不清楚對方長相,兩人也沒有正式的打過照面,往往都是像這樣透過窗戶看到她。
但因為每次看見她,她總是穿著一身兩件式的藍色旗袍,沒有太合身,下襬是寬的,讓葉子深對她印象深刻。
雖然現在流行復古風,但穿這樣在街上走路,肯定會引起注目。
葉子深高抬右手朝小思揮一揮,小思猶豫片刻後,也抬起手朝她揮。
她很喜歡小思,小思長得很清秀,皮膚白白、眼睛大大,看起來像個洋娃娃,可惜額頭處有一塊紅色胎記,還有她的腿……
想起之前偶然瞥見小思長久掩在被子下的小腿,她下意識皺起眉心。
當時只是匆匆看一眼,她無法分辨那是瘀傷還是胎記,但胎記……會長在兩腿的同一位置,同一個高度?
小思是個害羞怯懦的孩子,她不太與人交談,但是她很喜歡和葉子深玩「揮手遊戲」,因此她一面往後退、一面朝小思揮手。
她認為寂寞的女孩,值得收穫更多的笑容,於是她笑著揮著手,果然小思笑得更燦爛了,用盡全力朝她揮手。
像在LINE裡傳貼圖似的,妳傳一張我傳一張、妳再傳一張我再傳一張,兩人就這樣揮手來揮手去,猝不及防的葉子深撞上人了。
飛快轉身,她和對方對上眼,本來想道歉的,可她只想發出一個聲音:哇……
這男的,帥到無法形容了。
他給她的感覺就像是李敏鎬或池昌旭或金賢重,就是從電視劇裡面走出來的男人,不必刻意勾引,女人就會自動上前,不必微笑,女人就會笑得春花爛漫,他是導致心電圖失靈的原凶……剛對上一眼,她的心跳出現強烈紊亂。
在幾分鐘前,王媽媽的催婚讓她的痛苦指數攀升,但是現在……如果對象是他,她都想對自己催婚。
葉子深傻傻地對著他笑,但他沒笑,只用一雙深邃的眼睛望著她,於是她自我解讀,那個眼神叫做深情款款、一見鍾情,那個眼神傳達著:愛我、愛我、快愛上我。
因應那雙眼睛的強烈要求,她心動了,心臟怦怦怦的跳,哪是什麼小鹿亂撞,根本就是一頭發情的母老虎在跳街舞。
該死的葉子深!妳是男的嗎?幹麼穿牛仔褲、T恤,應該穿那件美美的小洋裝啊。
這時候,她應該做點什麼,但是要做什麼呢?
對他狂喊愛你愛你?
不要,這是瘋狂粉絲的行為,她必須做點更高級的。
冷冷地走過他身邊,頭也不回,他高冷,她比他更高冷?
傻嗎,那是只有女主角才能做的事,她還不確定自己在他的人生大戲裡是女主角、女配角,或者是跑龍套。
所以要主動,但不能過度,所以要大學……不對、不對,是要中庸。
葉子深上前,露出一個增一分太刻意,減一分太客套的滿分笑容,「你是剛搬來的住戶嗎?之前沒見過你。」
他抿起唇……
她發誓,他絕對笑了,只是為了表現高冷氣質,硬把笑容壓在唇角。
這種反應,表示她至少是個女配角吧,好!再加把勁,好好表現,鼓吹導演再幫她的角色等級往上提升,增加戲分。
他指著她正後方,說:「是,我住在這棟六樓之三。」
天……誰聽過這麼好聽、這麼醇厚的嗓音,這是天籟啊,此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啊,她胸口的母老虎喝下一打蠻牛,瞬間失控,一口氣撞翻她的心肝脾肺腎。
六樓之三,救命……他竟然住在她家對面,以後天天不期而遇、日日電梯共渡?
這是怎樣?老天爺在雙十一時,買了一箱良心,因此為她送來這個好貨?
葉子深內心戲十足,表面上還是大方地朝他伸出手,「你好,我叫葉子深,你可以喊我葉子,我住在同一棟的六樓之二,請多多指教……」
幾分鐘後,葉子深帶著輕飄飄的腳步上班去,因為她的LINE裡面,多了一號名叫凌以樹的人物。

第一章 古城與冥婚
「洪江古商城位於湖南省懷化市洪江區,它之所以被稱為『中國第一古商城』,是因為它得天獨厚,有非常便利的水陸運輸,成就這裡發達的商業,這座古城最早起源於春秋,成型於盛唐,鼎盛於明清……」
耳朵聽著導遊解釋著洪江古城的歷史,坐在遊覽車裡的葉子深低頭滑手機。
她買了「中國吃到飽4G翻牆卡」,沒辦法,現代人啥都可以沒有,就是不能沒有手機、網路,沒有它們寸步難行啊,所以何必打仗,只要將敵國的網路弄斷,就會有九成的年輕人死於抓狂。
點開LINE,爸媽都傳訊息給她。
爸爸:祝妳生日快樂,爸爸給妳匯十萬塊,去給自己買點喜歡的。什麼時候帶未來女婿回家啊?
她的老爸是浪漫主義者,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工作,憑藉祖產過生活。
他一出生,就擁有台北蛋黃區十幾棟房子,土地二十幾筆,光靠租金不但吃喝不愁,隔個幾年,還能再投資一筆不動產。
她曾經懷疑,媽媽會輕易簽下離婚協議書,肯定是爸給了媽一筆上億房地產。
後來老爸娶回一個嫩妻,她問爸爸,「如果跟阿姨離婚,你打算付多少?」
這回爸猛搖頭,「不離了,娶來娶去都差不多,再好的女人一結婚就會變得嘮叨瑣碎,什麼浪漫都會變成過眼雲煙。」
這算不算一種成長,她不知道,但確定的是,她不會有阿姨一號、二號、三號……
爸爸和阿姨生了一個兒子,弟弟傻傻憨憨的,性格和老爸一模一樣,有著富二代的不積極、不上進、不努力的特質。
他今年十六歲,穩穩霸佔班上最後一名寶座,並且分數和倒數第二至少相差七、八十分,這種成績非得是個奇葩才辦得到。
點開媽媽傳的訊息——
媽咪:寶貝女兒生日快樂,女人的真本事不是找到一份好工作,而是找到好丈夫。
她的媽媽是個女強人,開一間廣告公司,從小Case慢慢接到大Case,公司的規模逐年成長中。她也再婚了,她和張叔叔是大學時期的戀人,後來沒結成婚,理由很簡單——外公、外婆看上爸爸的錢。
後來爸媽離婚,當醫師的張叔叔也和老婆分手,然後兩個信念一致、脾氣相投,說話又契合的兩個人在某日重逢,天雷勾動地火……結婚!
他們也生下一個弟弟,如果拿兩個弟弟做比較,她必須承認,基因很重要。
媽媽生的弟弟從出生就被冠以天才之名,一歲半能認字,三歲會自己閱讀,五歲上國小,現在十三歲,不但在唸高三,還參加中研院科學人才培育計劃。
光看兩個孩子,就可以理解他們父母親的價值觀,再然後……就可以明白資質、性格天差地別的夫妻怎麼會不離婚?
不過相當有趣的是,兩人觀念截然不同,卻在同一件事情上有相同的執著——逼婚。
也許不完全是他們的問題,是當她的年紀離三十越近,所有親朋好友就都拿到「逼婚證」,都有權對她的人生指手劃腳。
痛苦嗎?當然。
但難道她是因為不想當名模才故意長出兩條小短腿嗎?難道她是因為不屑金錢,才不喜歡存錢的嗎?當然不是!
她也想結婚、也想找個好男人呀,可是負責她結婚業務的月老已經住進加護病房,既氣切又插管,難道她能把月老從病床上拉起來,逼他出門綁紅線?
嘆口氣、低下頭,她開始回LINE。
小葉子:謝謝爸爸,祝福收到。人家都說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師,你和媽媽都聯手教了我三次,對於結婚這件事,我肯定能夠學會,別擔心,我正在旅遊途中,也許回去就能為你們找到一隻金龜,只要他別飛得太快的話。
傳送,複製,改掉稱呼,再傳給媽媽。
回完LINE,她轉頭看著車窗外,導遊還在介紹著。
「在三百年前洪江就出現七衝八巷九條街的格局。何謂衝巷街?平整稍直且長的道路稱為街,沿山溝而建的叫做衝,衝街之間因地形形成的走道稱為巷,整座城依山勢而建,以山為骨架,水為血脈。那裡的樓屋稱為窨子屋,屋頂從四周成比例地向內中心低斜,呈四邊形的天井可以吸納陽光和空氣,窨子屋下的居民就仰賴這獨特的天井生活著……」
葉子深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挑選這個行程,她只是不想一個人過生日,更不想讓家人幫她過生日,後者的理由……沒錯就是催婚,至於前者的理由,是寂寞吧。
在人來人往的大都會生活,寂寞是多數人的通病,雖然身邊都是人,卻沒有一個可以出現交集的靈魂,於是她上網,打下「中國小鎮之旅」,然後洪江商業古城跳出來。
她不清楚是那些青磚灰瓦吸引了自己,還是那股濃濃的抑鬱氣息抓住她的目光,她就是想來……
買下機票,到了懷化後,再參加當地的旅行團,再然後她來了……她將要在被光陰沉澱的古城裡,讓光陰為自己沉澱。
捧著臉,看著窗外景象,微微笑開,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悠閒過。
大家都說急診室的日子不是人過的,但葉子深喜歡它的緊湊感,也許是因為忙碌,會讓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讓人不至於過度憂慮或哀傷。
葉子深對於古城很感興趣,但坐在她附近的遊客卻不是這樣,兀自閒聊著。
「Roy,你真的相信冥婚哦?」Leif蹺著二郎腿,抖動腳板問。
他染了頭金髮,臉上戴著墨鏡,打扮得很時髦,講話的時候,帶著笑意的嘴微微歪向一邊,看起來有點邪氣,卻也討喜。
他們一群人都是ABC,習慣了互相用英文名字來稱呼。
「不相信啊,世上哪有這種事。」Roy伸出食指搖兩下,他五官端正,長得算好看的,穿著黑色休閒西裝和手工訂製皮鞋,看起來像個貴公子,右眼下有一顆痣,讓他添了幾分性感。
「不相信,你卻特別跑這一趟,是吃飽太閒哦?」Leif不以為然地翻白眼,要不是Roy強烈邀約,還負擔所有旅費,誰會想要來一趟古舊小鎮之旅,去度假島嶼看比基尼美女不是更爽。
「Kenya是我表弟,阿姨哭得這麼傷心,我能拒絕嗎?就當走一趟、安慰安慰長輩囉。」
Leif聞言聳聳肩,歪了歪嘴角。
好啦,隨便,反正他們是沒工作的貴公子,到處晃晃走走就當豐富人生閱歷。
但在旁邊一直沒開口的Galen卻挑眉一笑,「我相信冥婚。」
冥婚?
不小心聽到這兩個字,葉子深沉下眉毛。
又是冥婚?
三天前她值夜班,才聽到了這個話題……

「葉醫師,快點……」
護理人員的叫喚,讓葉子深有點急,她正在幫車禍患者做CPR,她死命盯著儀器,不斷在心底默道:快點、加油。
再沒有反應,就得電擊,如果不是到最後,她不想。
一、二、三、四、五……她揮汗如雨,手腳卻冰冷無比,她持續做著心外按摩,一下一下又一下,突地,儀器響起嗶嗶聲。
太好了,辛苦沒有白費,病人終於恢復心跳,太好了……她喘息卻快樂著,這是這份工作帶給她最大的成就。
一旁早就想叫她放棄的林醫師輕搖頭,不禁感慨,「又救回一條人命,果然了不起。葉子,這裡我接手,妳去看看剛送進來的那個。」
「好。」葉子深點頭,跳下病床跑到另一個病患身邊。
那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長得眉清目秀,皮膚白皙,身形看起來有點單薄,葉子深不認識他,卻對他有好感……不,這個形容不太正確,她說不出正確的形容詞,但她想要他活下來。
不過比起莫名其妙的好感,更奇怪的是,單單一眼,連檢查都還沒做,她怎麼就覺得他會死?很奇怪,但她解釋不來自己的直覺。
男人被束帶緊緊綑在活動的病床上,他滿臉的虛弱疲憊,頭垂向左側、眼睛微瞇,胸口起伏不定,顯示他的呼吸不穩。
她接過病歷表,聽著護理師在旁邊說明狀況,這時男人猛地張眼,他的眼白充血,整個眼珠子像要掉出來似的,讓人害怕,他的臉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一道道青筋,不過短短數秒鐘,青筋轉紅轉黑,下一刻他大吼——
「啊!」
那聲音不是男人的頻率,而是非常尖銳、像刀子劃過鋼鐵般。
他整個人往前一彈,力氣奇大無比,上半身竟然掙脫束帶,離開病床,護理人員來不及壓制住他,病床差點整個翻倒。
葉子深下意識抓住男人手臂,卻感覺像握住冰柱般,凍得她鬆開手,她低頭看掌心,發現皮膚居然凍成青紫色,還飄散著氤氳霧氣。
葉子深怔住,久久無法言語,只見好幾人衝上前壓制男人,重新將束帶綁緊,然而男人不斷掙扎扭動,病床被搖得嘎嘎作響,他持續嘶吼咆哮,像隻受傷的野獸。
葉子深浮上腦袋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們都不覺得冷嗎?那是她獨有的感覺?
抬頭正想開口時,她看見一個穿著鳳冠霞帔,頭蓋紅色喜帕的女子坐在男人身上,隨著她慢慢俯下身,男人嚇得不斷尖叫掙扎。
掙扎間,她臉上的喜帕被搧飛,下意識地,葉子深的目光隨著喜帕轉開,喜帕上一對漂亮的小白兔吸引了她,可是紅色喜帕怎麼會繡白色兔子?
視線重新回到新娘身上,沒有喜帕遮掩,從後面,她先看見的是一頭漂亮的烏黑長髮和一雙壓在男人手臂上的紅色繡花鞋。
她往前走幾步,看見新娘的正臉,那是……骷髏一般的模樣,白森森的骨頭,沒有半點肌肉,眼窩的地方嵌著兩顆欲掉不掉的眼珠子,她正在哈哈大笑,在牙齒開合間,黑色的霧氣不斷往男人臉上噴去。
男人被鬼新娘嚇得放聲大哭,嘴裡喊著沒人聽懂的語言。
雞皮疙瘩瞬間爬滿葉子深手臂,她覺得冷。
「醫師,我的兒子到底怎麼了?」跟在後面的婦人被嚇呆了,抓住葉子深問。
她無法回答,只能與旁人合力將病床送到位置上固定,護理師順手把幕簾拉開,再將人往外推,嚷道:「請家屬在外面等。」
家屬被擋在簾子外頭,而簾子裡頭的醫護人員們,視線全集中在葉子深臉上,沒人碰過這種狀況,他們只能寄託希望在急診室的王牌身上。
但是葉子深也不知道怎麼處理,她是醫師不是道士,雖然她以前就能看見鬼,卻無法處理鬼,只能裝模作樣地拿出聽診器,無視於坐在病人身上的鬼新娘,拉開男子的衣服,細聽心音。
她閉上眼睛、嘴巴默唸南無阿彌陀佛,再向護理師要來鎮定劑,往他手上扎針。
隨著她不斷唸誦佛號,鬼新娘的身影逐漸淡去,而鎮定劑也發揮藥效,在一連串的掙扎之後,男子慢慢平靜下來,眼底紅絲退盡、樹椏似的青筋慢慢退去。
他定定望著葉子深,像是痛苦,也像在求助,眼睛一眨,兩顆豆大眼淚滑入枕畔,他張嘴似乎想說話,卻半點聲音都發不出。
葉子深舔舔乾涸的嘴唇,一陣難言的酸澀鑽入胸臆,這是種莫名的情緒……
男人閉上眼睛睡了,護理師們鬆口氣,其中一位問:「葉醫師,接下來要怎麼處理?」
按照流程該轉到精神科,可是這不是個正確的處理方式,因為她比誰都清楚,問題不在那裡,但身為醫師不能建議家屬去找大師抓鬼。
垂眉、嘆氣,她道:「聯絡周醫師吧。」
護理師聞言轉身,葉子深仔細地端詳了男人半晌,再唸上幾回佛號後,也拉開簾子準備離開,沒想在轉身之際,一個青面獠牙的鬼與她面對面。
葉子深下意識往後退,伸手擋住鬼魅……
「醫師,妳怎麼了?」
鬼面消失,葉子深回過神,但倉皇的情緒還停留在臉上,病患母親敏銳地察覺她的異樣,於是問了這麼一句。
不給對方追問的機會,葉子深已經調整好情緒。
「我已經將病患轉到精神科,如果家屬有任何問題,請與周醫師討論。」
簡短丟下兩句話,葉子深快步走開,但家屬不願意,病患的祖母掐住葉子深手臂,怒道:「精神科?妳的意思是我孫子瘋了?」
「您別緊張,我不是這個意思。」
病患的祖母根本聽不進她的話,怒道:「妳是庸醫嗎?什麼檢查都不做,什麼話都不問,就判定他精神有問題……」
「媽,別這樣。」病患的母親阻止激動的老人家,接著說明病患的情況,「我兒子的異狀是從昨天今天凌晨開始的,白天他告訴我撿到一個紅包袋……」
「紅包袋?」葉子深訝異。
「對,一個裝有指甲、頭髮和戒指、生辰八字的紅包袋。」病患的母親急道。
「妳是想告訴我,事情跟冥婚有關?」如果家屬相信,不該送醫院,而是直接找師父才對。
「沒錯,冥婚,依醫師的專業評估,有可能嗎?」
一個男人插話,葉子深轉頭,對上他明亮的眼睛以及右眼下方略帶性感的黑痣。

葉子深回想到這裡,注意力又被那幾個在討論冥婚的人拉走了。
「Kenya情況怎樣?」Galen問。
「不太好,整個人瘋瘋癲癲的,跟他說話像雞同鴨講,對不上頻率,激動起來就想自殘,上次差點跳樓,阿姨嚇壞了。」
「Roy,你覺不覺得奇怪,如果真的是冥婚,依正常狀況來講,這時候女方家長早該出現,為什麼遲遲不見動靜?」Leif問。
「不知道,反正師父讓我來洪江一趟,說我會找到答案。」
「有沒有可能是方大師在糊弄我們,其實他只是在替洪江做宣傳。」Leif一問,他的同伴們全捧腹大笑。
「我覺得Leif的分析有道理。」Galen拍手道。
坐在前方的葉子深抿唇輕笑,東方人卻取西方名字,有比較好聽?重點是他們知不知道那名字的意思?如果知道的話……Roy是國王、Leif是大眾情人,那得有多大的自信,才敢取這樣的名字?
好奇心被勾起,葉子深想看看國王和大眾情人的長相,她假裝不在意地往後轉身,這一轉她與Roy對上視線,Roy愣住,下一刻笑意從眼角蔓延到嘴邊。
「是妳啊,小醫師。」
葉子深想大翻白眼,醫師就醫師,幹麼喊小醫師?
「妳還記不記得我?」Roy從椅子上站起,一張大笑臉湊到她眼前,過度熱情讓她身體直覺往後退。
「記得。」印象最深的是他那顆痣。
「哈!妳果真記得我,見過我的人,都不會輕易把我忘記。」Roy自信滿滿。
葉子深在心底默默地說,驕傲啊,沒錯,是個自負到沒有極限的人,否則怎敢自稱「國王」。
「小醫師知道離開急診室之後,我表弟怎麼了嗎?」
「不知道。」葉子深撒了個小謊,她不好隨意透露病人的事情,其實事後她還真的關注了,轉到精神科病房後,病患數度自裁,幸好被看護即時阻止。
她懷疑,鬼新娘要的是冥婚還是索命?
「不好奇嗎?」Roy趴在她的椅背上,輕笑著,用他迷人的笑臉誘惑她。
「好奇什麼?病患的狀況,還是真的有鬼想要辦冥婚?」據照顧Kenya的看護透露,家屬的確請了方大師來看過,方大師很有名,經常上電視節目解說民俗靈異,許多總統級病患的家屬,也常請方大師到病房裡面幫忙。
Roy大笑,「妳應該拿個鏡子看看自己的表情?」
「很精彩嗎?」她指指自己的臉。
「對啊,妳是醫師、學的是科學,怎麼能相信這種事?」
表現得這麼明顯啊?
對,她確實相信,但怎能怪她?眼見為憑,誰能否認自己親眼所見。
「我以為,我們正在談的是你表弟。」她皺皺鼻子,拉回話題。
「好,談Kenya。阿姨找到一名姓方的大師,他看過那個紅包袋。」
「大師怎麼說?」
Roy細辨葉子深表情,她還真的相信?如果連當醫師的都相信,他是不是應該更虔誠一點?
「方大師說的確是冥婚,但情況很複雜,他無法立即處理,還說答案在洪江古城,除非找到答案,否則他也幫不上忙,身為好友加死黨,我們只好來了。」說著,Roy順便介紹兩個朋友。「這是Leif,女人緣特好,滿口甜言蜜語,妳別被他拐了。他叫Galen,身上的肌肉讓女人愛不釋手,妳也別受他迷惑。」
什麼叫好朋友?好朋友是要互相罩對方的,尤其在美女面前,但Roy破天荒地對葉子深送出善意提醒,惹得Leif和Galen多瞄他幾眼。
「答案?」她的注意力放在前面那段。
「對啊,怎樣,想不想跟我們一起追答案?」
理智上她應該搖頭的,但是控制不住的第六感,讓她硬是很想點頭。
「你能不能說得再清楚點?」葉子深道。方大師說答案在洪江古城?
「我也希望能夠說得更清楚,問題是我也滿頭霧水。」
「你們一無所知,就敢來?」他的膽子是什麼做的?
「為什麼不敢,這叫冒險精神。」
Roy朝她挑挑眉,挑逗意圖十分明顯。
Leif也笑咪咪地對上她的眼,小醫師長得很美啊,小臉大眼、睫毛又彎又長,勾得人心癢,可愛度爆表,真想逗她一笑。
「要不要和我們一起玩?」Leif再度邀約。
「我們報的是同一個旅遊團。」葉子深提醒。
本來就在一起玩了,哪需特地挑出來說?不過人如其名,大眾情人留著半長直髮,頭一甩,甩出幾分教人心動的弧度,飽含魅力的單眼皮一挑,薄唇微勾,勾得女人心花怒放。
「這話沒錯,但如果妳願意,旅遊團行程結束後,我們會在古城多待幾天,希望妳能一起。」Galen道。
Galen很高、很壯,一百九十幾公分,一看就是長時間泡在健身房的男人,他剃著三分頭,右邊理出一道閃電,是相當酷的時尚造形,戴了一只銀耳環。
Galen的意思是寧靜者,人如其名他很少說話,總用一雙近乎銳利的目光盯著人看,盯得葉子深有些許不安。
她笑道:「再說吧。」
還沒進古城,好不好玩未定,重點是……答不答案的,真的與她無關。
這時導遊小張說道:「古城到了,各位貴賓先下車,大家先在城門口等小張,我去買門票。」
這一團有十個人,多數是中年人或婦女,葉子深摻在中間並不突兀,但那三個氣質迥異的ABC一看就覺得格格不入,但誰讓人家長得好看、有型,因此多數人把目光放在他們身上,同團團員紛紛上來與他們攀談,一時間氣氛熱絡無比。
小張買完票券,團員跟著她走,她拿著彩色的小旗子,一面走一面介紹,口氣詼諧、態度熱烈。
葉子深走在隊伍最前面,認真聽導遊講解。
「洪江古商城歷史悠久,底蘊深厚,過去以經營桐油、木材、白蠟、鴉片而聞名,成為滇、黔、桂、湘、蜀五省地區的物資集散、批發中心,是湘西地區經濟、文化、宗教中心,被美稱為湘西明珠……」
古城裡每塊石板、每個青磚都帶著歷史痕跡,人走在當中,被那段過往光陰浸潤著,隨著腳步,葉子深手指輕拂過牆面,深吸氣,她無法形容那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悸動。
小張帶領大家走到一間鋪子門口,兩扇門的正中間有一個用鉚釘繞成兩圈的圖案,中間有獅子門環。
「無幣不收無帳不取,積沙成塔積水成川,橫批上寫著盛豐錢莊,這個錢莊……」
小張說到一半,葉子深下意識接話。
「盛豐錢莊創立於清咸豐五年,是洪江二十三家錢莊當中較大的一家,直到戰亂時期被強權吞併……」
小張滿臉訝異,下一刻豎起大拇指對葉子深說:「不錯,有做功課,我相信這次旅遊一定會讓妳收穫良多。」
葉子深皺眉,她並沒有做功課,甚至不知道洪江古城有這麼一個錢莊,所以……為什麼她會脫口說出這番話?
葉子深試著為自己找到答案,沒想到一個不經意間轉身,看見一個穿著粉衣、梳著丫髻的小姑娘,她手裡拿著銀幣,笑咪咪地快步奔跑。
有個二十歲左右的大姑娘在後面追著,嘴巴輕喊,「別跑太快,會摔著。」
小姑娘不理會她,跑得更歡快,惹得大姑娘又好氣又好氣,雙手扠腰,腳一跺,氣急敗壞道:「小姐再這樣,阮阮要生氣了。」
小姑娘這才笑著停下腳步,下一刻,阮阮從身後一把將她抱起來。
小姑娘的額頭貼上阮阮,輕輕笑著,她托起手中的銀幣說:「我有錢了,阮阮別生氣,小青請妳去看戲。」
「阮阮沒生氣,可是小姐不能再調皮。」
兩人相視一笑,額頭互相磨蹭著,呵呵呵呵的笑聲,讓葉子深不由自主笑開。
「小醫師在笑什麼?」Roy低喚。
葉子深回過神,轉頭再望,已經看不到那孩子和姑娘,顯然看到的又不是實際存在的人類。
「各位貴賓,這裡是匯兌的地方,掌櫃伙計在柵欄裡頭……」
葉子深一面聽著小張導覽,一面往錢莊深處走去,地板上有個門。
她蹲下身,手指劃著上頭紋路,下一刻她閉起雙眼輕撫,覺得熟悉且滿足。
小張笑道:「哦,有貴賓找到地下金庫。大家請過來看,這個金庫的四壁皆厚達八十公分,只有一扇門可通,卻無濕氣,金庫深約五公尺,面積為五平方公尺……」
走出盛豐錢莊後,小張道:「各位貴賓手中有簡介,裡頭介紹了洪江古商城各處景點,我們現在自由行動,我給各位貴賓兩小時四十分鐘,六點鐘在大門口處集合,小張會帶大家去用餐。」
小張剛說完,一個恍神間,葉子深又看見穿粉色衣衫的小姑娘,被阮阮抱在懷裡。
小青肉肉的手臂圈住她的脖子,嘻嘻哈哈地說:「表哥就要來了呢,阮阮開心不?」
阮阮聞聲、害羞低頭。
小青捧起她的臉,亮晶晶的眼睛一閃一閃的,像天上的小星辰,「阮阮要不要做核桃糕,表哥喜歡吃呢。」
「小饞貓,是表少爺喜歡吃還是小姐喜歡呀?」
「都喜歡呀,小青喜歡、表哥也喜歡。」
「那……要不要做核桃糕、桂花糕,再做點麥芽糖?」
「好呀、好呀,小青最喜歡阮阮了。」小青把紅紅軟軟的嘴唇用力往阮阮臉上印下。
「那小姐得乖乖的,跟阮阮回家,咱們今天先不逛了?」
「好呀。」
阮阮把小青放下,大手牽小手,小青一面跳、一面走,小小的繡花鞋踩在青石路上,手指滑過牆面,嘴裡輕哼著小曲兒,一路回家。
葉子深追著兩人的背影穿過街道巷弄,聽著兩人哼的歌謠,也跟著輕輕唱起來——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追著她們,可是腳步不受控制,她的手指學著小女孩滑過青磚壁,微涼的觸感從指尖傳到掌心,她喜歡這個感覺。
她沒來過此處,卻感覺這條路自己已經走過千百次,腳下的石板讓她感到心安……
風從髮間拂過,吹起瀏海,她索性拿掉髮圈,讓長長的頭髮隨著風飛揚;呼吸間,她彷彿聞到淡淡的桂花香氣,微甜、微香,像是埋在記憶深層裡的味道。
就這樣,她跟在兩人背後一路往前行,直走到一扇高大的門前,門上的匾額刻著「葉府」,她仰頭看著那兩個字,掌心下意識貼在門板上頭。
好像只要使兩分力,門就會被推開,推出一方讓人嚮往的天地。
理智告訴她,這是不對的,擅闖民宅有罪,但手掌心蠢蠢欲動,有個聲音在耳邊不斷對她說:推開吧,推開這扇門,踏進妳夢想中的世界。
就在葉子深決定拋棄理智,動手去推木門時,兩個年輕女人從身邊走過,對話引起她的注意。
「看到了嗎?是凌以樹,好帥。」
「不要那麼興奮,那是我老公。」
「不對,是我老公。以樹、以樹、以樹我愛你!」
「重色輕友,妳還是不是我閨蜜啊?」
凌以樹?是她認識的那個凌以樹嗎?
收回手,葉子深轉頭朝不遠處望去,那裡聚集著一批人,不自覺的,她嘴角揚起一抹笑,抬腳朝人群處走去。
第二章 神奇讀心術
遊客把工作人員圍在中間,女性佔了大部分,人數眾多卻安靜無比,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福全堂藥鋪前方,那裡有一對穿著漢唐古裝的男女,他們正聽著攝影師的指揮,擺出各種動作。
葉子深好不容易擠到前面,踮起腳尖,終於看見……真的是她認識的凌以樹,那位新鄰居,帥到掉渣的男人。
在他搬過來之後,他們偶遇三次、聊過兩回,感覺很好,在速食的感情世界裡,他們已經符合一夜情的條件,但她沒申請一夜情,因為她老派,喜歡用很多的緣分和浪漫,來促成一段關係。
不過這並不妨礙她在心中撒花、在心頭吹粉紅泡泡,看著專注於工作的他……她沒有喝酒,臉上卻泛起微醺的紅。
凌以樹對工作熟能生巧,一句話,就能表現出攝影師想要的感覺,在攝影師不斷發出的讚嘆聲中,工作告一個段落,造型師很快上前,領著兩人進入臨時搭建起來的休息處,而圍觀粉絲加遊客也放聲交談起來。
葉子深詢問一位女姓粉絲,「請問凌以樹是模特兒嗎?」
她一問,兩個女生迅速轉頭,用看外星人的無法置信目光望她,「妳、妳不知道?」
「呃,我該知道什麼?」葉子深反問,卻開始懷疑自己孤陋寡聞。
「凌以樹哪是模特兒,他在今年中國最紅男星前五名中榜上有名,他們剛才在拍劇照。」一名女孩解說。「讓凌以樹一戰成名的是去年那部《永湘》,可厲害了,網路人氣第一名,播放次數節節攀升,從那之後他成為眾多女性及少部分男性的夢中情人。」
「《永湘》是宮廷劇嗎?」就葉子深所知,這兩年能夠紅透半邊天的都是宮廷劇,比方《延禧攻略》、《如懿傳》,至於《永湘》?沒聽過。
然後,葉子深收到的目光已經不是「無法置信」,而是「妳是山頂洞人嗎」?
好吧!她發誓,回去之後一定要認真把《永湘》從頭到尾追一遍。
剛剛先開口回答的女孩耐心解釋,「《永湘》是一部神怪劇,凌以樹在裡面演一個修道高人,想到他一身白衣飄飄……我醉了,如果他能夠……」
在幾個年輕女孩的熱烈討論中,葉子深拼湊出幾分故事架構,當然,聽到更多的是她們對凌以樹的崇拜與迷戀。
從不追劇的她,過去聽見這種話,腦袋裡會想到的是「偶像迷戀與心理分析」,但是現在看著女孩們滿臉的陶醉沉迷、興奮激動,光是談論偶像就能讓她們這麼快樂,她想的是,這算不算愛情?她可不可以懷疑,現代女子對婚姻沒有那麼強烈的需求,跟有太多的偶像可以滿足她們對戀愛的想像,有那麼一點關係?
「啊……好帥!」
一名粉絲指向葉子深身後,她轉頭就看見換上一身白色長衫的凌以樹。
那位粉絲拉住她手又叫又跳,「就是這樣,他在《永湘》裡面就是穿成這樣。」
女孩們小嘴微張、臉色酡紅,看著凌以樹的眼神帶著被酒精肆虐過後的迷濛,陶醉的模樣讓葉子深看了很有共鳴。
為了考上醫學院,她在功課上花了大量的時間與精力,像她這種不看電視、不迷偶像的人,從來沒有對著一個陌生男人喊老公的經驗。
不過,現在……她有莫名的衝動,想要跟周圍這些粉絲一樣,對他喊老公。
等等,她和凌以樹的目光對上了嗎?看見她時,他是不是悄悄地露出一個微笑?
正在葉子深對自己發出疑問時,一連串的拍攝開始進行。
以前的她肯定會對這種圍觀感到無聊,說不定還要批評演藝人員搔首弄姿,但現在凌以樹的一舉一動,吸引了她的目光。
或許是因為對美的欣賞,是人與生俱來的天性。
總之她好像被身邊粉絲的情緒感染,不由自主地默喊凌以樹的名字,而好像聽到似的,凌以樹忽然轉頭看她笑了。
是錯覺吧……葉子深揉揉眼睛,看看凌以樹再看看左右,是……肯定是幻覺,在場的粉絲眾多,肯定是對著粉絲笑,服務粉絲,而她表現得不激狂、不突出,很難被注目。
搖頭、看一眼手機,葉子深很無奈,自己居然在這裡用掉那麼多時間,她還沒去逛釐金局、淮鹽緝私局、油號……不行,要加快速度把每個景點都走一遍。
但是,他們加了LINE,除鄰居之外、勉強算得上是朋友,就此走開會不會不禮貌?
可是加LINE……這種行為會不會是身為偶像為滿足影迷要求的親切舉動?
「不是。」
赫然聽見凌以樹的聲音,葉子深猛地對上他的視線,完蛋!除幻覺外連幻聽都出現?不行,還是快點走吧,免得病情加重。
正當她決定離開同時,凌以樹帶著偶像獨有的迷人笑臉向她走來。
她懷疑地看看左右,所有人全擠到凌以樹身邊了,他面對的方向只剩一個她,換句話說,如果他的目標不是鬼,那麼應該是來找她?
結論尚未出爐,凌以樹已經在她跟前站定。
她該怎麼做?揮手、打招呼,說「哈囉,親愛的鄰居」,還是驚訝地指指自己,左看、右看,表現出天上掉禮物的驚喜?
「好久不見?」
她在心裡嘀咕,好久不見?是我有病,還是我對語文的理解力降低?不是前天才見過?
「要到洪江,怎沒有事先通知我。」他又說。
又是一句讓她難以回答的話,為什麼要?他們什麼時候發展出交代彼此行程的關係?
看著她,他笑到眉彎,好像她的手足無措非常有趣。
她忍不住在心底憤憤地說:有這麼好笑嗎?
「有。」
葉子深怔愣,她……幻聽了嗎?他明明沒有開口!
一堆人簇擁而來,他們拿起手機猛拍。
「凌以樹,她是誰?」
「你們是什麼關係?」
亂七八糟的問題被甩出來。
問得好,我也想知道我們是什麼關係!葉子深有點焦慮了,她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種場面,逃跑顯得奇怪,但她也不想被圍觀。
凌以樹淺笑,轉身面對粉絲回答,「我們是好朋友。」
是嗎?她怎麼不知道?好朋友的標準是怎麼定的?就算葉子深不迷偶像,也知道這種回答會讓人更想探究。
凌以樹的眉毛彎成兩道弧形,「她姓葉,是一名醫師。」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粉絲問。
他慢條斯理回答,「第一次見到她,是在急診室裡面,那時她正在搶救一名車禍傷患,她脖子上掛著聽診器,白袍上面星星點點濺了很多血跡,但她不但不害怕,還整個人爬到擔架上面,直接跪在病人身上,對傷患進行搶救。她的專注深深吸引了我。我很崇拜在各行各業裡面,竭盡心力為大眾服務的人,她讓我看見站在第一線的醫護人員,在面對生死時有多麼認真與辛苦。」
葉子深震驚無比,天!他不是明星、不是模特兒,他肯定是寫小說的,還寫得超煽情。
抿唇,嘴角微抖,但凌以樹硬撐著將笑意壓進肚子裡,讓自己看起來無比真誠,一陣快門聲響起,將他的真誠悉數留存。
接下來許多粉絲上前與他合影,葉子深認為這個時候是消失的最佳時機,於是悄悄轉身,沒想才走了幾步,連巷子都還沒拐進去,他就飄然而至。
他站在她面前,細細看她的臉,想從上頭找到什麼似的,最終將掌心貼到她額頭上、閉起雙眼。
葉子深莫名其妙,狐疑地瞪著他,想著:這是……人體溫度計?他覺得我有病?
半晌他張開眼,問:「告訴我,剛才妳看到什麼?」
她滿心納悶,能看到什麼?不就是和一群瘋狂粉絲看他拍照?
「我問的不是這個。」
她翻白眼,不然呢,說她看見幻影?看見阮阮和小青?
「沒錯,就是這個,妳害怕嗎?」
葉子深想了想,覺得不至於,她連惡鬼都不怕,何況只是兩個漂漂亮亮的小女生,雖然她們不是現實中的活人。
「不害怕?非常好。妳從以前就能看得見魂魄?」
對啊……且慢,我有說話嗎?
葉子深終於發覺哪裡不對勁了,她從剛剛被問看見什麼後,就只是在內心吐槽,怎麼之後凌以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順著她的回答繼續問。
「妳沒有。」
「我沒有?那你、你……你在跟我對話?」她倒抽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對上他的臉——他沒開口,唇角依然掛著笑。
所以是妄想升級,我不但在自說自話,還能聽到對方發言的幻覺?
他搖頭失笑,「不是妄想升級,雖然我們都沒開口,但我真的跟妳對話了。」
怎麼辦?他講的每個字都懂,但湊在一起,她就沒有頭緒……
看葉子深滿臉疑惑,他細細解釋,「我們確實進行了一段心電感應。」
「心電感應?我以前沒有這個能力的,怎麼會突然……」
一個猜測讓葉子深突然激動了,她打住話語,退開兩步,視線從他那張帥到近乎妖的不正常臉龐,轉到他一八七的不正常身高,再到他那雙深邃得能把靈魂吸入的不正常眼睛,再退、再退……
她帶著濃濃危機感問:「你是外星人?」
凌以樹憋不住了,放聲大笑,他肆無忌憚地笑著,笑到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腦殘。
「我是人類,一個出生於地球,在這裡生存三十年的人類,至於心電感應,妳可以把它當成我的特殊能力。」
「為什麼你的特殊能力我也有?」是不是以後再不願意,她都會被逼迫聽取旁人的心音?如果同儕罵她、病人詛咒她……那麼多聲音會把她逼瘋!
「放心,妳不會被迫聽取任何人的心音,妳只能與我做心電感應,並且那必須是在我的『允許』之下才能進行。」
葉子深驚愕地瞪大眼,他又聽見了?他是真的能聽見!
他笑著搭上她的肩,「不必懷疑,是真的,比金子還真。」
凌以樹剛說完,就見Roy幾人從街道那頭走來。
他淡笑,「有人來找妳了,我先去換衣服,晚點再去找妳。」
丟下話,他華麗轉身,葉子深看著他一身飄飄白衣、濃濃仙氣,不禁吐槽——他要到哪裡找我?我都不知道接下來要去哪裡,行程在小張手上。
「我會知道的,別擔心。」一句輕飄飄的心音傳來。
他又聽見了?咬唇,她決定再做一次測試。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來找我的?我們又不熟。」
這次凌以樹沒回應,不知道是距離太遠、心電感應失靈,還是他關閉兩人之間的聯繫,不過迎面而來的三個人給了她答案。
「小醫師,我們本來要約妳一起逛,結果轉個頭妳就不見了,我們到處找妳……」


葉子深沒有錯過集合時間,她和Roy等人碰面之後,就一起往出口處走去,小張帶眾人在城門口拍過團體照後,就帶領他們去吃晚飯。
用餐時間,團員們開始攀談起來。
這一團有十個人,兩對夫妻、兩個中年婦女,Roy三人和葉子深。
因為年齡差異,六個中年人有共同話題,他們自然而然就聊開了,而Roy他們更不用說,本來就是同學好友兼死黨,隨便一個話題,都可以得到共鳴。
只有葉子深獨自旅遊,一個人的旅行其實有些寂寥,幸好她訓練有素,在父母親各自的新家庭中,她早已習慣分明有「很多家人」卻很寂寞的感覺,並且學會怡然自得。
她安靜地低頭吃飯,腦中卻不斷回想有關阮阮和小青的片段。
她是醫師,喜歡用科學角度解釋周遭的所有現象,直到上大學那年她出了車禍,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場景,她才發現有些事情科學無法解釋。
剛看見那些異常的景象時,她找了各種資料、各種論文來解釋自己的狀況……最簡單的解釋法,叫做「幻覺」。
可是一次兩次無數次經驗教會她,那些「幻覺」會促使某些事的進行,它不僅僅是她幻想中看見的一幕幕場景與畫面,而是確實存在,會對現實造成一連串的後續影響。
於是慢慢地,她不得不相信靈異事件的存在,但也僅僅是相信,她從不干涉也不試圖尋找解決途徑。
就像Kenya,她明明看見鬼新娘、看見青面獠牙的鬼頭,卻沒有向家屬提出任何民俗上的建議,反而將他轉到精神科。
是消極嗎?或許吧……下意識的,她始終在逃避。
逃避那個世界,逃避那個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空間。
她逃避,不是因為害怕,身為急診室醫師,她天天都在生死之間戰鬥,不知有多少被救護車送進來的,已經不是病人而是屍體;不知有多少人經過她的手,雖然努力搶救,仍然無力回天,生存與死亡在她眼前,不過是一線之隔,她看得多了,因此並不害怕。
既然如此,為何逃避?
這個問題,她也經常對著鏡子自問,但她始終沒找到合理解釋。
等晚餐吃得差不多,小張走過來笑著跟他們寒暄,「各位貴賓,還喜歡今晚的菜色嗎?我知道台灣來的嘉賓一定會覺得又油又鹹,我已經盡量拜託師傅了,但沒鹽沒油沒醬料,師傅都不知道要怎麼煮。
「這是各地口味不同,還請各位嘉賓多體諒,去年我也去了一趟台灣,我們整團都哀哀叫,說那個菜入不了口,好像是糖尿病、高血壓病患在吃的病人餐,幸好同團有人準備充分,帶了調味包,否則保准要一路餓回來。」小張風趣地說著,惹得大家都笑開。
停了一會兒,小張又說:「我們今晚住在這裡的民宿,走路只要十分鐘就到。」
「在古城裡面嗎?」
「對,待會兒進飯店之後,各位貴賓如果還有體力的話,可以在城裡四處繞繞,體會一下古城的夜生活,逛逛店鋪、喝喝小酒都行的。
「我們這團是兩天行程,明天會帶各位貴賓到嵩雲山、岩鷹洞走走,洪江是冰糖橘的故鄉,如果各位有興趣的話,現在正好當季,可以買一點來嚐嚐。
「原則上明天早上七點集合,剛才有貴賓跟我說,行程結束後想回到這裡,可以的,我能幫貴賓們叫車,如果想租車也行,有任何需要儘管找小張,包您滿意。」
解釋完行程,小張又說起今晚的住宿安排,「今晚我們將入住葉家民宿,這間宅子的歷史相當悠久,今年初葉先生買下這棟舊宅,用一番心思重新裝修,之後開始接待各地嘉賓,因此跟其他民宿比較起來,環境算得上數一數二,等一下我會把民宿的簡介發給大家。
「住宿的環境還不錯,但肯定比不上五星級大飯店,民宿主人希望維持古宅的原味,因此很抱歉,沒有席夢思床墊,不過有古色古香的楠木拔步床;沒有蓮蓬頭,但是有古代的手工木桶,不過還是有水龍頭、熱水器;當然也沒有電視冷氣等等現代化設備,所以千萬別問我Wifi密碼。如果覺得無聊就早點睡,養好精神進行明天的旅程,如果真的翻來覆去睡不著……」小張撩一下頭髮,拋兩個媚眼。「小張在房裡等你哦!」
大夥兒哈哈大笑。
見狀,她又笑著說:「再給各位嘉賓十分鐘,我們就集合去民宿,如果想上洗手間的,從這邊直走、往右看。」
話說完,她跑到門外等人。
有人離開餐桌去找洗手間,葉子深沒動作,只是捧著杯子一口一口喝掉溫熱的茶水,這次她不想阮阮、小青了,她想起凌以樹。
他說要來找她,真的……能夠找得到?乾脆她用LINE傳民宿住址,好讓他順利找來?
她對他,不僅僅是對他的顏值癡迷,更多的是好奇。
好奇他的能力,好奇身為偶像的他,為什麼要拉她出來當煙幕彈?當然最好奇的是……為什麼他挑選她?
見她一語不發,Leif發揮他大眾情人的魅力,語氣曖昧地問:「小醫師考慮得如何?要不要繼續留下來再玩幾天?再領略一番古城風華與魅力?」
葉子深回神,轉過頭,先對上的不是Leif,而是Galen的眼睛。
濃眉深目,裡頭帶著……勢在必得的侵略性?他的眼神教她畏懼。
客氣一笑,葉子深婉拒道:「再看看吧。」
Roy湊近問:「今天晚上我們要去附近酒吧,想不想一起?」
「我有點累,想早點上床。」
「小醫師,做人不要那麼呆板拘謹,出來玩嘛,應該放開心胸。」Leif笑道。
葉子深點點頭,卻不再多說什麼,眼看大家陸續到外面集合了,她拿起包包跟著走。
步行十分鐘後,他們抵達了民宿。
看到那扇有獅子門環的門,葉子深意外極了,她沒想到入住的民宿竟然是白天來過的地方,那時她有強烈衝動想推開的門扇已經大開,紅彤彤的燈籠掛了一盞又一盞,把四周照得明亮無比。
從外面看不出這間宅子竟有這麼大,一進門是條青磚路,上面搭了木製屋簷,下雨的時候不會被淋濕,青磚路左邊是個很大的花圃,裡頭種了兩棵冰糖橘,現在恰好有幾顆金黃色的果實掛在上頭,看起來分外嬌豔欲滴,右邊是個水池,裡頭養了蓮花和金魚。
青磚路走到底是一整排、十來間屋子,屋子兩側都有條鵝卵石鋪成的小徑,接到其他院落,簡介手冊上頭有許多照片,介紹每座院子的特色和房間數。
民宿主人葉允軒親自到外面接待他們,他有種仙風道骨的氣質。
這個形容並不誇張,他看起很年輕,頂多三、四十歲,卻有一頭灰白及腰長髮,很少男人有耐心照顧一頭長髮,但他肯定是用心的,絲滑柔順,風一吹就飄起來,那股仙氣也隨之盪開。
他並不高,只有一七五左右,身材纖細,穿著寬鬆道袍和灰色布鞋,再遞給他一柄拂塵,他就能高喊無量壽佛,滿街降妖伏魔去了。
葉允軒做事很周到,他們剛到就把鑰匙送來,七間雙人房,團員中的其他六人,每兩個住一間,而葉子深和Roy三個,他們都加錢、自己一個人住。
分好鑰匙,小張再重申一次自己的房號,提醒明天早上的餐廳位置後,大家就拉著行李箱各自回房。
大概因為她是唯一落單女子吧,葉允軒對她特別照顧,不但幫忙拉行李、領她進屋,一路上還不斷介紹她住的院落。
「你們的建築和古城裡其他屋子,好像不太一樣,是新蓋的嗎?」葉子深問,她一邊走一邊欣賞景緻,走得相當慢,葉允軒極有耐心地陪著慢行。
「妳指的不同,是和窨子屋對比嗎?」
「對。」
「通常窨子屋一樓是店面,而因為洪江位於沅水上游、雲貴高原東部,氣候較為潮濕,會把二樓拿來當倉庫儲存物品,比較不會發霉,而人多數都住在三樓。
「我們民宿的建築與窨子屋的建築方式不同,有兩個原因。第一,我們這裡是住宅區,不需要儲存商品或設置店面。第二,我們葉家祖先是從浙江搬遷過來的,因此不管建築風格或材料都有濃厚的江南園林氣息。」
「葉家祖先?這宅子是你祖先留下的?可我聽導遊說,是你把它買回來的?」
「沒錯,戰亂時期為了避禍長輩想盡辦法把子孫輩送到美國,從那之後我們這一房就長期待在美國,至於這宅子的產權,也是東轉西移,轉到陌生人手裡。是曾祖父死前交代,我才會回到這裡、買下這棟宅子。」
「所以葉家是從浙江搬來的。」
「對,在清朝時期,洪江是個商業鼎盛、商人雲集的城市,因此祖先才會決定舉家搬遷,但到清朝末年,這裡漸漸沒落,祖先幾經考量決定攜家帶眷、重新回到浙江。」
「這裡就荒廢了?」
「哪能,葉家有位先祖娶當地的富戶女子為妻,葉小姐白天有到盛豐錢莊逛逛嗎?」
「有。」
「那位富戶女子就是盛豐錢莊東家的姑奶奶。葉家決定重返浙江時,先祖已經過世數年,而老太太年紀大了,身子禁不起折騰,加上她也不願意離開故土,因此他們將小女兒留下來陪伴老太太,祖孫倆一起守著祖宅。今晚葉小姐住的地方就是那位小女兒的閨房。」
葉子深不禁說:「你對祖先的故事瞭解得很透澈?」
「我喜歡研究老故事,尤其是家族史……到了!」說到這裡,兩人來到一間房間外,葉允軒打開門和電燈,將行李送進去後,笑道:「葉小姐好好休息,希望妳住得舒服。」
「謝謝。」給過小費後,葉子深關上門,打量起屋裡陳設。
真的欸,沒有席夢思床墊卻有楠木拔步床,床的周圍刻著花草鳥獸,看起來相當精緻華麗,葉家祖先確實是富戶。
靠窗邊有張木頭書桌,看起來頗有些年頭了,但保養得很仔細,十分光滑,沒有半點陳舊腐朽的感覺,桌上放置著文房四寶和一個白色瓷瓶,瓶裡插著一束薔薇花,這個安排很好,書讀累了就可以推開窗戶,欣賞窗外美景。
她推開了,外面是個花圃,但天太黑看不清楚種什麼。
桌旁靠牆處有個書架,書不多,都是藍皮冊子,然而包在藍皮下面的是一整套金庸小說,她揉揉鼻子笑出聲。
書架過去是一個五斗櫃,櫃子上面擺著茶壺水杯,對面牆壁有一個挺大的衣櫃,櫃門用了螺鈿鑲嵌技術,同樣精緻美麗。
床後隔出空間作為浴室,很明顯是後來才隔的,她對那個大木桶很感興趣。
小張沒說錯,房間不很大、不豪華,但還算舒服。
走進拔步床,床上有兩套軟軟的蓬鬆棉被,左邊有臉盆架、右邊有一個矮櫃,矮櫃上面放置一面鏡子,突發奇想,她彎下腰到處察看,哈哈……她沒找到夜壺。
滿足地深吸一口氣,她很喜歡這裡,比多數住過的飯店都要喜歡。
她從行李箱裡面拿出自拍神器,將手機架上,拍一張窗邊美照、一張桌前提筆凝神照、一張托腮看書照,再坐到床邊,與拔步床合影……
那是誰!
葉子深看見螢幕裡面,有一個笑眼瞇瞇的女孩,猛然回頭卻沒有人。
凝神、吸氣,她將手機從自拍神器上拿下來,點開錄影功能,她雙手握住手機,緩慢地將房間每個角落拍過一輪,然後坐下來檢視錄影畫面,她接連看過三次,把螢幕中的每個地方都看得仔仔細細。
並沒有,沒有她想像的東西,所以……是她太緊張?
放下手機,她找出睡衣走進浴室。
房間裡沒人,安靜得只聽得見蟲鳴聲,直到砰砰、砰砰的聲音響起……拔步床邊的矮櫃裡發出撞擊聲。
已經進入浴室的葉子深沒聽見,木桶裡面蓄滿熱水,民宿主人很體貼,在旁邊準備了玫瑰花瓣,她把花瓣全灑進去,人也跟著躺進去。
「吁……」她發出滿足的輕嘆聲,被溫熱的水波包裹,超級舒服,微瞇著眼,聞著氤氳熱氣帶上來的淡淡玫瑰香,她感覺自己快要睡著……
一雙透明的手憑空出現,輕輕拿起她的頭髮,一束束地、細細搓揉清洗……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無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猛地,葉子深張眼坐直,剛才是自己在唱歌嗎?
那個聲音分明是她的……她直到聲音冒出來才意識到自己唱了歌,可她根本就沒有想要唱歌,就像是嘴巴擅自開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下意識望向四周,她什麼都沒有看見,葉子深不死心,閉眼再張開眼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仔仔細細地把浴室打量了一遍。
並沒有,沒有鬼魂、沒有異象……
放棄熱水帶來的舒適感,她離開木桶,擦乾身體,換上休閒服走出浴室,站在屋子正中間,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卻知道自己必須做什麼。
像是一股直覺催促著她的行動,下一刻她打開衣櫃,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幾個空蕩蕩的衣架,她又轉身去翻書架,每本書都翻,卻沒翻到她想要的東西。
她想要什麼?她還是不知道。
葉子深打開每個能夠打開的抽屜,這邊不是,那個不對……她很想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麼,可惜腦袋裡面沒有答案,但她很確定,她必須把那個很重要、非常重要的東西找出來。
只是她連棉被、床底下都找過好幾回,卻始終沒找到……
她站直身,慢慢地、慢慢地在屋裡繞圈圈,每一步都走得異常緩慢,好像這樣就能想到什麼,好像走得太快就會錯過什麼。
抬起頭,她望向天花板的燈具,燈很亮,她卻感覺有一團霧氣圍繞著自己,讓她看不清楚景物……
「砰砰砰!」
忽然,一陣敲門聲響起,她嚇得一個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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