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84401 《神醫姑娘上京去》卷一
這傅掌珠過得也太憋屈,還是個沖喜到半路丈夫就死了的望門寡,
如今芯子換成她這允文允武還懂醫的將門女,定能活出一片天,
她先哄著救了她的混混送她回家,一下收服了三個小弟,
又說服叔父讓她去尼姑庵躲清閒,避開再被嬸娘送去當小妾的命運,
庵裏的師太們都把她當寶貝,甚至替她隱瞞行蹤讓她逃去外祖家,
接下來只要能想法子靠她的一手醫術賺大錢,定能存到上京的路費!
誰知這醫館的籌備也不容易,甚至差點害她送了性命……
藍海E84402 《神醫姑娘上京去》卷二
掌珠覺得外祖家都是好人,外祖母杜老夫人對她尤其好,
擔心她沒人照顧,甚至想讓表哥娶她為妻,
那怎麼行,她可是要去京城做大事的!
幸好表哥根本不想娶,而她哄著表哥改行與她合夥開的醫館也日進斗金,
她這神醫姑娘的名頭很快就傳出千里,連榮王世子妃都找她去看病,
雖然她意外捲進榮王府的婆媳問題中,還被榮王妃潑了一身茶,
但依然順利接到榮王府的另一個委託──替王府二公子治腿疾,
這位二公子他人俊心善,天生過目不忘,給她高額診金還幫了她許多忙,
只是他怎會悄悄祭奠著前世死去的她……
藍海E84403 《神醫姑娘上京去》卷三
雖然妹妹失憶了,但光是找到人就足以讓掌珠開心,
誰知有人大嘴巴告訴妹妹他們家破人亡的事情,
讓那丫頭不告而別,偷跑去京城想報仇……
她不得不緊跟著上京去,卻在半路遇到匪徒挾持,
雖然及時被楚元貞救了,真正的「驚喜」還在後頭──
來捉拿匪徒的鎮撫司指揮使便是抄了她家的狠心未婚夫,
楚元貞面對那傢伙,反應竟是說喜歡她,戰力十足地槓上對方……
藍海E84404 《神醫姑娘上京去》卷四
掌珠不知道自己的桃花緣這麼好,
除了一個告白失利卻仍耐心守護的楚元貞,
還有昔日的小混混,如今混到軍隊當總旗的宋勁飛,
以及背叛她的前未婚夫通通找上門,
但她誰都不想要,她只想找到妹妹、替謝家平反,
可惜天不遂人願,等到終於逃離前未婚夫的軟禁,
竟聽到妹妹成了前未婚夫爹的外室,
而大舉反旗的楚元貞等人已經被朝廷軍隊包圍許久,
朝廷軍隊贏面很大,不日就能押解他們回京……
藍海E84405 《神醫姑娘上京去》卷五(完)
翻案這條路並不好走,幸運的是掌珠有楚元貞相伴,
他倆持續追查,發覺幕後黑手竟與敵國位高權重者有所勾結,
還來不及細探,他就被燕州主帥扣留,下落不明,
那些金人又特別會挑時間,在此時襲擊周遭的村子,
所幸他順利脫身回來,與她一同救助百姓,
而嘗到擔心滋味的她終於不再逃避,決定接受他的情意,
誰想到兩人甜蜜不過多久,她就慘遭金人擄走……
孜亭,女,八五後生人,雙魚座,B型。
因為雙魚座的特性所以感性又愛幻想,喜歡仰望藍天,同時也喜歡下雨的時節。
喜歡聽大提琴曲,同時也喜歡動漫。明明視力不好,卻又不喜歡佩戴眼鏡。
可以幾天不出門,交友圈子很小,基本沒什麼應酬,是個輕度宅。
小時候比較孤僻膽小,在一起玩鬧的玩伴不多所以顯得有些不合群,
可能在那個時候就有些愛幻想,
入迷的時候甚至可以盯著牆上的紋路開始想像一幅形象生動的畫面,
等到大一些的時候幻想就漸漸變成了夢想,把夢想寫進故事裏,
掌握著角色們的悲喜,掌握著他們的命運。
所以有夢想不是什麼壞事,有一天就能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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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墳前的山茶花
大楚元嘉八年,九月十一。
重陽節的一場雨到天剛亮時才漸漸止住,這場大雨沖刷著京城,也帶來了陣陣的寒意,彷彿聽見冬天的腳步已經漸漸的近了。
此刻的謝將軍府卻籠罩在一片焦躁不安裏,謝二夫人徐氏來回踱著步子,焦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謝若儀與她妹妹若蘭連袂而來,謝若儀見母親這般不由得道:「父親那裏還是沒有消息嗎?」
「是,一點音信也沒有,我心裏覺得害怕,總覺得這次妳們父親要受大難。」徐氏想起了年初她在廟裏求的那支寫著大凶的籤,那籤說不定馬上就會應驗了……
若儀她們的父親是奉旨入京的,這次回來,若儀連她父親的面都還沒見著就急著入宮去參加皇帝舉辦的重陽宴,只是重陽宴已經過去一天一夜,然而關於謝良貴的消息半點也沒有。
這樣的情況之前也遇見過,那是元嘉六年,謝良貴也是突然被從大營召回京,到家連板凳還沒坐熱又匆匆入宮去,而兩天兩夜後連家也沒有回,又直接回了大營。
謝若儀連忙安撫道:「母親您別多慮,這次說不定也和兩年前一樣,父親他才打了勝仗不久,不會有事的。」
「我坐臥難安,心裏怦怦亂跳,總覺得沒什麼好事。」徐氏自己也說不準為何如此。
見母親如此,謝若儀少不得要說:「既然您不放心,不如我去一趟荀家,找子君打聽打聽。」
子君是謝若儀未婚夫荀紹的字。
「妳還是別出門了,妳不在身邊我更擔心,安安靜靜的等妳七哥回來吧。」徐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麼。
謝家人在惴惴不安中過了這一天,轉眼已是九月十二。
徐氏一夜噩夢不得好眠,天還未亮就起來了,她正在整理衣裳時,簾外的丫鬟就向她稟報——
「夫人,七爺回來了,說要馬上見您。」
徐氏聽說哪裏還坐得住,她略整理了衣帶就出去了。
前來陪伴母親同睡的謝若儀此刻也醒了,她迅速的穿好衣裳也跟了出去。
謝七郎見著他母親直接就跪了下來,徐氏不由得大驚,「你父親怎麼了?」
「父親被收了監,至於什麼罪名,兒子暫時沒有打聽到。」謝七郎的聲音在發抖。
徐氏聽了這樣的話只覺得天搖地動,要不是謝七郎和後面的謝若儀及時伸手扶住了她,她就要栽倒在地。
徐氏嗚的一聲哭了出來,「我就說會有大禍,那支籤果然應驗了!」
謝若儀和謝七郎好一番撫慰也沒能讓徐氏的情緒穩定下來,最後謝若儀不得不給母親服用助眠的藥物,希望母親能夠好好的睡一覺。
安頓好了母親,謝若儀又出來和她七哥商量,「情況到底如何,七哥還知道些什麼?」她的狀態比起她母親並沒好多少。
謝七郎搖搖頭,又滾下熱淚,「宮裏的消息本來就瞞得緊,就是這一句話也是好不容易打聽來的。」
「荀家呢?你有沒有去找過荀紹?他畢竟是鎮撫司的人,消息肯定靈通。」
謝七郎滿是頹喪的說:「我去過荀家了,但荀大人也好,荀紹也好,都不見我。」
謝若儀大驚,喃喃道:「怎能這樣?我們家出了大事,荀家怎能袖手旁觀?」再過不久她就要嫁到荀家去了,兩家可是姻親。
徐氏睡了半日已經醒來,睜開眼就見謝若儀坐在跟前,徐氏問的第一句話便是,「妳父親有什麼消息了嗎?」
謝若儀悵然的搖頭,徐氏聽說又嗚嗚的哭了起來。
就在此刻,有僕婦在窗下稟報,「夫人,荀副使帶著他的部下來我們家了。」
「子君來了?他在哪裏?來得正好,我有話要去問他!」謝若儀安撫了母親兩句便急著往外走。
「若儀!」
走了幾步,突然聽得母親的呼喊,她連忙回過頭去瞧了母親一眼,又道:「母親放心,我不會衝他發脾氣,也不會對他掄拳頭,會好好的和他說話。」
聞言,徐氏坐在床上似笑非笑的看著女兒,謝若儀不過停留了片刻就繼續朝前面去了。
還沒走出母親所居住的院子,就聽得外面一陣嘈雜,又有丫鬟匆匆來報——
「三姑娘,鎮撫司的那些人反了,見什麼搶什麼,弄得烏煙瘴氣的,家裏上下都亂套了!」
謝若儀大震,她又回頭看了一眼母親的屋子,快步朝前面而去—— 荀紹帶著他的部下來謝家做什麼來著?
然而四處可見逃竄的下人,井然有序的將軍府完全變了樣,走到半途,謝若蘭突然跑了來拉著謝若儀哭——
「姊姊,我們家完了,謝家完了。姊夫他是個壞人!」
謝若儀緊繃著臉說:「這個家完不了,也不能完。」
他們謝家幾代忠烈,一心報國,為何到頭來卻是這樣的結局?
等謝若儀和謝若蘭終於來到了前院,荀紹依舊騎在馬上正指揮著自己的部下,他們所隔不過一箭之地,往日對她百依百順的那個男人此刻已經變成了惡魔,帶領他的手下對她的家園肆意踐踏。
「謝良貴投敵叛國,罪孽滔天。皇上已經下旨查抄將軍府。所有男丁收監,聽候發落。所有女眷皆沒入教坊司,貶為賤籍,不得有誤!今天你們誰也別想從我荀紹的劍下逃出去!」
荀紹簡短的對她宣讀了皇上的旨意,謝若儀呆若木雞的站在那裏。
謝家男兒出生入死為的都是大楚,她的父親絕不會背叛大楚,謝氏一族滿門忠烈怎麼可能做出這等罪惡的事?一定是什麼地方弄錯了!
「荀紹,為什麼,這是為什麼?父親他絕對不會叛國,這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謝若儀吶喊道。
這一次他們的目光沒有任何的碰觸,荀紹連看她一眼都不曾,只是冷漠的指揮部下將謝家的家眷一一給鎖走。
還沒走出將軍府的大門,謝若儀就聽得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大喊,「二夫人投井了!」
謝良貴以叛國的罪名擇日問斬,謝家男女老幼均逃不過這場災禍,謝若儀待在女監裏,從謝家嫡女淪為了階下囚,她親眼目睹不堪受辱的大伯娘撞壁死在她的腳下,她親眼見過地獄是什麼樣子,等待他們的命運又將會是什麼?
謝若蘭今日早上被提出去了,這一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謝若儀也染了一身的病痛,哪怕她自幼跟著母親習醫,然而如今她卻連自己也治不了,她也曾跟著七哥習武,練就了一身的本領,到頭來連自己的家人也救不出去,現在自己這一生可能要到盡頭了,恍惚間她夢見了自己的母親。
「謝若儀,妳出來。」
她聽見獄卒叫她的名字,她慢慢的挪出了監牢,冬日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睛,她並不知道自己即將被帶往哪裏。
押送她的獄卒見她慢騰騰的,揚起了手中的鞭子狠狠朝她身上抽去,那種深入骨髓般的疼痛漸漸成為了麻木,她再沒了知覺。
幾鞭子下去,謝若儀突然倒在地上,再也沒有醒來過。
雨聲淅瀝,才要進入夢鄉的男子被人給叫醒了。
「二爺,您要打聽的那個女子已經有下落了。」
「當真?那得趕快走門路買下來,不管用什麼辦法也得把她救下!」男子的聲音很是迫切。
前來的僕人卻道:「可是她已經死了。」
「死了……」男子念過這兩個字,卻是沁入骨髓般的刺痛。幾年前他還記得謝府的那次壽宴,那個女子瀟灑爽快、明媚如春,這才多久的功夫,怎麼就死了呢?
男子想起了那日的盛事,思慮了好久才終於接著吩咐,「想辦法尋到她的屍骨,找個地方好好的安頓她。」
或許他這輩子唯一能為她做的事就是如此了。
僕人答應著便去了。
又過了一些時日,一輛馬車在黃泥路上快速奔馳,等到了一處有山有水、風景如畫的地方,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來人從馬車上下來,他的腿腳不大方便,拄著拐慢慢的走著,一直到了那座新建不久的墳堆前,他才停下了腳步。
墳頭上還沒有長出青草,面前雖然也立了個石碑,但碑上並沒有鐫刻任何的字。
男子久久的佇立在那裏,時隔多日,沒想到再見已經陰陽相隔。墳中的女子或許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那些不曾說出口的話這輩子再沒有機會說了。
男子將幾朵新摘的山茶花整齊的擺放在墓前,雖然已不知過了多少年月,但他依舊清楚的記得,那天她穿了條石榴紅裙,她的頭上就簪著這樣火紅的山茶花……
第一章 大難不死的新娘
謝若儀死了,在十七歲這年、在即將成為荀紹妻子的前兩個月,謝氏一族坍塌、家族蒙冤,她自幼受謝家祖訓長大,就這樣死了,她好不甘心。
就在她的一縷幽魂遊蕩的時候,只見一個身穿大紅嫁衣的女子朝她走來向她哭訴——
「謝姑娘,妳救救我。」
謝若儀與那人道:「我連自己的家人、連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妳?」
紅衣女子哭得越發厲害,向謝若儀說起自己一生悲慘的遭遇。
原來那女子很是可憐,自幼沒了父母,後來跟著叔父嬸娘長大,嬸娘待她刻薄,在女子還不到及笄的時候就已經許了人家,如今正要嫁到隔壁縣去與人沖喜,女子迫不得已走了絕路。
聽完女子的遭遇,謝若儀歎息道:「我想活卻不能活,為什麼妳偏偏要尋死,活著難道不好嗎?」
那紅衣女子聽她這樣說,忙拉了她的雙手交代道:「那請謝姑娘替我活下去吧,帶著我的悲哀與不幸活下去。」
謝若儀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那個紅衣女子說完這句就突然不見了,謝若儀急得大喊,「喂、喂,妳是什麼意思啊?說清楚!」
黑暗中謝若儀什麼也看不見,這難道就是死後的世界嗎?這裏就是陰間嗎?她到了地獄?她想要見見自己的家人,她想要見見母親!
痛!好似火燒一般的灼熱疼痛!
謝若儀被這種痛給驚醒了,她睜開眼皮,一眼就看見了插在身上的那杆紅纓槍,血順著紅色的穗子和槍身流了出來,落在大紅色的衣裙上,一點一點,像是開了一裙的紅花。
她眉頭一皺,將身上插著的那杆槍拔了出來,體內的血跟著往外冒,這讓她頭暈目眩,痛得咬牙。
謝若儀握著那杆帶著她鮮血的紅纓槍,還來不及多想,轎簾就被人大剌剌的掀了起來,外面站著一個身長七尺的大漢,手裏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衣袖挽到了胳膊上,露出了碗口粗細的大胳膊,上面佈滿了汗毛。
「就知道這裏還藏著一個嬌滴滴的新娘子,呀,小娘子別怕,哥哥來救你了。」大漢說著便要伸手去摸謝若儀的臉。
她緊握著手裏的那杆槍,抿緊了嘴唇,使出了全身的力氣,直直的朝那人的胸口刺去。
「妳這小娘子好生潑辣,敢暗算大爺……」大漢的話還沒說完,身子就往後一栽倒在了地上。
謝若儀看著倒在不遠處的男人,心跳得好快,彷彿要立馬跳出嗓子眼似的,她慢慢的收攏了手,身子顫個不停。
她自幼跟著哥哥們學騎射、學劍法,然而今天卻是第一次殺人!
她慢慢的出了轎子,這深山的山坳寂靜得可怕,連一聲鳥叫也沒有。
這時候後面的馬車傳來了聲音——
「箱子太重了,搬不動。」
另一個男人的聲音說:「搬不動就撬開,有什麼值錢的就拿什麼。」
還有同夥!
謝若儀將轎子邊倒下的那個大漢手裏的刀奪了過來,緊握在手上。
在後面搶劫的山賊叫道:「老五?」
發現老五沒有回答,便有人跑到了花轎前,一眼就看見了手持大刀的新娘子。
「妳……妳殺了老五!」那人見新娘子手裏拿著刀,又見老五就倒在地上,不由驚呼。
謝若儀冷漠的看了來人一眼,沒吱聲,只將手裏的刀握得更緊了。
「臭娘兒們妳竟然將老五給殺了,老子要替老五報仇……」
說話的這個漢子是個瘦竹竿,手裏握著一根齊眉棍,準備教訓教訓這個娘兒們。
謝若儀已經擺出了接招的架勢,雖然握著刀的手顫抖不已,但父兄的教誨猶在耳邊,在棍子落在身上時,她那一刀就揮了出去,順勢破了對方的招。
只是這副身子根本就跟不上她的腦子,這一刀下去,偏了,只劃破了那人左胳膊的衣裳,一點準頭也沒。
「三妹,妳腳不穩,身體是虛晃的沒力氣,揮出去的招數也是虛的,調整一下站姿……」
七哥曾經的教導猶在耳邊,謝若儀大口大口的喘氣,可是每喘一下,那處傷口就被生生的拉扯,痛得她冷汗直冒。
她沒有什麼力氣了,要戰、要逃都不可能。
眼下到底是什麼情況謝若儀也弄不清,她只想活下去,或許活下去的機會只有一次,就算只有一次,她也要試一試。
謝若儀雙手握刀,做好了防禦的姿勢,當棍子就要再次落在身上時,她一刀給打掉了,很快又是一招,這一次她終於沒有砍偏,隨著那觸目驚心的鮮血從那人的衣服暈染開來,那人也應聲倒下。
謝若儀終於支撐不住,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在閉上眼睛的前一刻,她彷彿聽見了地上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
「謝良貴勾結外敵,侵犯我大楚土地,燒殺搶掠,罄竹難書。如今證據確鑿,還請陛下下旨處置謝氏一族,若不處置,只怕難以服眾。」
「傳旨下去,謝家男丁全族抄斬,女眷全部沒入教坊司,世世代代淪為賤籍永世不得翻身……」
這道旨意讓顯赫一時的謝將軍府頓時坍塌,那一聲聲淒厲的叫喊充滿了無盡的絕望和悲痛。
謝若儀被帶走之前她聽見了母親投井的消息,她記得花園的那口古井旁長了一棵丁香樹,據說比古井的年紀還大。
小時候她跟著哥哥爬到那棵樹上玩耍,那棵樹每到春天就會開了一樹紫色的花朵,哥哥們會用力搖晃著那古老的樹幹,花瓣紛紛落下,她就在樹下扯著衣兜,去接滿天飄落的紫色花雨,可惜這一切都不復存在了……
謝若儀在睡夢中彷彿又看見了漫天無邊無盡的紫色,然而卻從粉紫漸漸轉成了深紫,深紫的影子在輕輕的晃動著。
「妳終於醒了。」
誰在和她說話?她還活著?
謝若儀努力了幾下,終於睜開眼睛,一眼就看見床邊坐著一個身穿紫色裋褐的男人。
這男人二十左右的樣子,頭髮都挽在頭頂,用一根木笄固定住,生得倒是濃眉大眼、極有氣勢,肌膚因為常年的風吹日曬顯得有些黧黑。
他救了自己?謝若儀本能的有些警戒,被窩裏的手已經悄悄握成拳,身體立馬進入到了防備的狀態。
「妳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嗎?」
謝若儀哪裏知道,她搖搖頭。
那人又說:「三天,妳整整睡了三天三夜。大夫都說妳沒得救了,沒想到還是把命撿回來了。醒了就好,安心養病,傷口會慢慢好起來的。」
他的聲音聽上去鏗鏘有力、中氣十足,氣息十分平穩。
那男人交代完,見她醒了也不好一直坐在床邊,便站了起來和謝若儀說:「妳的身體還沒恢復過來,還是養著吧,我就不打擾妳休息了。」
說完男人便往外走去,謝若儀暗忖,此人身量頎長、長手大腳,體格健碩,用習武人的眼光來看便知是個好苗子。
男人走到門邊,突然扭頭對謝若儀問了一句,「在下宋勁飛,姑娘叫什麼名字?」
她是誰?她是謝若儀,可謝若儀已經死了,死在了那些獄卒的鞭子下,那她又是誰?
謝若儀答不上來,但那個紅衣女子的模樣突然闖進她的腦海裏,她看見了紅衣女子悲涼的一生,也聽到了她的要求,那她現在到底是謝若儀還是紅衣女子?
她回答不了男人的話,嘴唇緊抿什麼也沒說出口。
宋勁飛見女人不說話也沒有勉強,抬步出去了。
謝若儀直直的躺在這發硬的床板上,漸漸的,胸口的疼痛越來越明顯,她回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 她身子被槍刺過,當初流了那麼多的血,以為自己活不成了,可她到底命大,還是活了下來。
這是上天給她的機會,不管她現在是誰,只要她還記得謝家的事,她就要勇敢的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會有希望。
「我把身體給妳,妳替我活下去吧,帶著我的悲涼與不幸活下去。」
彷彿聽到夢中的紅衣女子朝自己拜別,謝若儀百思不得其解。
「大夫,你看她的傷恢復得如何呢?」
跟前的老大夫仔細的把了脈,道:「得看她自身的體質,體質強的興許不出兩個月就大好了,體弱的也許兩三年也不能好全,將來還會落下病根,影響一輩子。我能力有限,只能按照自己能想到的辦法去醫治, 若怕耽誤病人的病情,給她再請個高明的大夫來看看。」
老大夫說完話,收拾東西就準備離開了。
「大夫、大夫,你真的不給治啦?」
「另請高明吧,老夫能力有限,怕給耽誤了。」
這位老大夫連診金都沒要就走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謝若儀依稀聽見了宋勁飛與大夫的對話,她身上滾燙得很,那是傷口在惡化的信號。
「能不能好起來,得靠妳自己了,我可是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宋勁飛站在床前朝床上的女人嘀咕了一聲,他還想再多說幾句,就聽得外面的人喊——
「大哥!大哥!」
宋勁飛答應一聲便出去了,出去時還順手關好了房門。
而在這段時間,不停閃現過的記憶片段與紅衣女子的拜託讓她弄明白了—— 之前的謝若儀死了,她現在是那個紅衣女子傅掌珠,她有謝若儀的記憶,也有傅掌珠的記憶,她現在是那個在出嫁途中被搶劫的新娘子。
傅掌珠睜開了眼,她的喉嚨乾渴得厲害,嗓子似乎能冒出煙,想要喝水的念頭驅使著她緩緩的坐了起來,然而就是一個起身的動作也令她疼得滿頭大汗。
掌珠微喘了會兒,待勻好氣息便試著下地。
傷口燒灼似的疼痛、極度虛弱的身子,這一切讓她不堪承受到了極點,每邁出一步都像是踩著刀尖在行走。
從床上到那張小木桌前原本也不過七八步的距離,然而對掌珠來說卻極其的漫長和遙遠。她張口大大的喘著氣,等到身體又逐漸適應了疼痛,這才繼續往前艱難的邁著步子。
等她總算走到了桌子旁,她伸手去拿桌上那把烏黑的小壺,壺中還有水,只是眼前連個杯子也沒有。
她將小壺拿了起來,手卻抖個不停,小壺裏的水都灑了出來,沒有一點溫度。她將小壺擱在桌上,忍著疼痛緩緩在桌前蹲下了身子,然後抬手將小壺微微傾斜,嘴巴對準了壺口,水就直接從壺口裏流出來了,落到了她快要冒煙的嘴裏。
冰涼的水滋潤著她灼熱的嗓子,她痛痛快快的喝了一氣,等喝夠了水,慢慢的直起了身子,這時候才注意到院子裏的說話聲,好奇心驅使著她緩緩往窗戶靠近,她想聽清楚外面的對話。
「東西清點好了?」這是宋勁飛的聲音。
另一個人接話道:「嗯,不過值錢的東西沒幾件,這筆買賣怕是虧了。」
「還以為能發一筆大財,沒想到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得了,能賣就賣了,還是得換成真金白銀揣在懷裏才踏實。你和毛子商量著去辦,對了,再進城去看看還有什麼可靠的大夫給請一個回來。」
另一個人立馬問:「大哥,你真要救那個躺在床上的女人啊?」
「不救她把她帶回來幹麼?」
「你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她長得那麼好看,不行啊?」宋勁飛的聲音顯得很急促。
那個人嘿嘿一笑,接著又道:「不僅撿到了一地的財寶,大哥還撿回來一個老婆,這一筆真划算。」
「話多,你快去找毛子做正事。」
過了一會兒,又聽宋勁飛問道:「打聽出哪家的新娘子丟了嗎?」
那個聲音道:「大哥別急,很快就會有消息了。」
院子裏再沒說話的聲音,看樣子另一個人已經走了,掌珠擔心宋勁飛回來房間,她趕緊摸索著一步步走回了床前,拉過被子依舊躺好。
傷口的疼痛讓她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很快的,門開了,她閉上了眼睛假寐。
腳步聲傳來,一直走到了她床前,停留了片刻,最終也沒說什麼便轉身出去了,再次關好了門。
掌珠這才睜開眼,大大的鬆了一口氣,盯著頭頂的灰色帳子看,帳頂被縫補了好幾處補丁,最大一處的補丁比巴掌還大,此刻的她半點睡意也沒有,在琢磨這個宋勁飛是什麼人。
當務之急便是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會有希望,將來才能進京,才有機會訴說謝家蒙受的不白之冤,她要趕快好起來回傅家去,以那個紅衣女子的身分活著,她要先站穩腳跟,才能談以後。
天色漸近黃昏時又來了一個大夫給掌珠看病,這個大夫話不多,就是宋勁飛主動問大夫掌珠的病況,那大夫也不大開口,默默開了張方子,交代了兩句收了錢就走了。
宋勁飛接著讓人去抓藥,在睡覺前掌珠喝到了新的藥,藥又苦又澀,不過她知道這對她的身體有好處,還是眉頭都沒皺一下就喝得一乾二淨了。
看她極配合的模樣,宋勁飛眉目舒展的和掌珠說:「姑娘好好保重,我們不急,慢慢的養。」
掌珠沒有吱聲。
宋勁飛又探尋似的望向掌珠,又問了一句,「還沒請教姑娘高姓大名?」
掌珠防備似的看著他,並沒有說話。
宋勁飛心裏一沉,暗道看著好生標緻的一個小娘子,莫非是個啞巴?心中直叫可惜了。
等了一會,見掌珠始終很是安靜,料想著不會有什麼事便出去了。
他正要走到別的屋子時,卻見顧同回來了,正是之前在院子中說話的男人。
「大哥,打聽到那新娘子的來歷了。」
宋勁飛眉毛一挑,和顧同說:「屋裏說話。」
他與顧同進到隔壁屋子,裏頭漆黑一片,連一盞油燈也沒有點,只有門開著,外面微弱的光亮就從門口照射進來。
宋勁飛站在桌前,一手撐在桌上,並沒有坐下,他偏頭看向了顧同,顧同就站在門前,彼此的臉都看不大清楚。
「你都打聽到什麼情況?」
顧同忙道:「知道是哪家人丟的新娘了!」
宋勁飛壓低了聲音說:「小聲一點。」
他示意顧同將門關上,屋子裏越發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現在你說。」
顧同知道宋勁飛的顧忌,因此也壓低了聲音和他道:「恆通典當大哥知道吧?」
宋勁飛道:「嗯,作為普定縣的子民怎麼可能不知道,莫非這新娘子是恆通典當尹家的?」
「是啊,據說尹家要娶親來著。」
宋勁飛立馬覺得不對勁,道:「不對啊,那尹家也是普定極有頭臉的人家,要娶親的話不知會擺怎樣的排場,怎麼可能才這麼點東西和人馬?我們到的時候就新娘子一人,尹家的人好像一個都沒看見?」
顧同又繼續說:「聽說娶親的是尹家那病得快死的尹三爺,這新娘子是送去給那尹三爺沖喜的,這不新娘子還沒到尹家,聽說那尹三爺就死了,於是尹家人撇下新娘子自己回普定,新娘子半道上才遇見了這樣的事。」
「是個望門寡?」宋勁飛覺得有些晦氣。
顧同點點頭,「我打聽到的結果是這般,所以大哥,接下來該怎麼辦?」
宋勁飛覺得頭疼,他沒料到這事會這般複雜,原以為是哪家的新娘落跑,被他們給救了回來,送回去的時候定能狠狠要一筆錢,他們哥仨以後做什麼營生也就不愁了,哪知事實卻是這樣的情況。
尹家撇下了新娘子,如今看來不能將新娘送到尹家去,尹家正在辦喪事,他們去的話可撈不到什麼好處,肯定還要怪他們多管閒事。
官商勾結,他們惹不起經商的,更不敢惹當官的。
宋勁飛想了想,道:「再去打聽下哪家丟了姑娘,看能不能把人給送回娘家。」
顧同笑道:「我還以為大哥要把那嬌滴滴的新娘子留在身邊。」
宋勁飛皺眉說:「望門寡的命都硬,我可不敢接手。」
躺在床上的掌珠完全不知兩人的對話內容,此刻的她正被身上的傷口折磨著,完全睡不好。躺著躺著,她索性坐了起來,出了一身虛汗,裏衣貼在身上只覺黏糊糊的,一點也不舒坦。
她身上的衣袍不知是從哪裏找來的一套農婦穿過的衣裳,空蕩蕩的掛在身上,補丁蓋補丁,衣裳原本的顏色早已看不出來,但此時的她也沒心思挑揀,只覺得喉嚨又如火燒,全身熱得厲害。
她費力的下地,想去喝桌上的水,一步一步挪著步子,好不容易走到了桌前,她扶著桌子大大喘息了一回,接著伸手去提茶壺。
她的手還是抖個不停,水灑了出來不說,連桌上才被拿進來的杯子都被她的衣袖一掃,落到地上摔個粉碎。
這種身體狀況,她想要喝一口水真不容易,掌珠沮喪極了。
而原本在屋內密談的兩人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宋勁飛很快就推門走了進來,卻見掌珠站在桌前極為狼狽的模樣。
宋勁飛一擰眉,問道:「傅姑娘妳要做什麼?」
他知道自己姓什麼了,他是打聽到自己的來歷了吧,接下來他會怎麼做?
見掌珠不發一語地看向自己,宋勁飛這才想起跟前這個女子是個啞巴,走上前道:「妳要喝水嗎,我給妳倒。」
宋勁飛出去重新取了一個土陶碗,然後替掌珠倒水,他給掌珠倒了半碗,掌珠自己端了過去,即便壺內的水依舊冰涼,她仍大口大口的喝了個痛快。
喝過水,掌珠又坐著休息一會兒,似乎有點力氣了,喉嚨也不乾不痛了,她再次看了宋勁飛一眼,說道:「這位大爺,幫我個忙吧。」
宋勁飛頓時驚訝得嘴巴都合不上了,他有些口吃的問掌珠,「妳、妳……不是……啞巴?」
「我當然不是啞巴,所以請大爺幫小女子一個忙,小女子不勝感激。」掌珠說著便起身朝宋勁飛盈盈下拜。
「姑娘有話請說。」宋勁飛只覺得跟前這姑娘非常好看,讓他有些移不開眼睛。
「請大爺送我回陽縣的傅家。」到現在,她已經完整的繼承了傅掌珠的記憶,此刻她是謝若儀也是傅掌珠。
「姑娘是陽縣人?」
「嗯,陽縣傅家的。大爺恩德,小女子一定會告知家中,讓叔父和嬸娘向大爺奉上謝禮。」雖然此刻的她很清楚她叔父傅朝先是個窮官,嬸娘章氏又是個摳門的,但目前她只有這麼一個去處。
宋勁飛怔怔的看著掌珠,突然覺得這個姑娘縱然有一副好容貌,然而也是個薄命的人。
「我……考慮一下。」宋勁飛並沒有立刻給出答覆,丟下話就出去了。
經過一夜的休息,掌珠的情況比較穩定了,雖然傷口依然疼痛,身上依舊沒有力氣,但她似乎漸漸適應了這副破爛的身體,也在努力讓自己儘快的恢復過來。
早上醒來的時候,見桌上多了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一雙新鞋,旁邊還有一把梳子、一支尋常的烏銀簪。這些東西興許就是馬車箱子裏她的陪嫁物。她自己將衣服換了,梳了頭,簡單將頭髮挽在腦後用簪子固定住。
半晌後,宋勁飛送了一盆熱水進來,掌珠彎腰便要洗臉。水面輕輕晃動,映出了她的模樣,她看著水中那張臉愣怔了片刻—— 如此陌生的一張臉,和謝若儀是那麼的不相似。
但她沒有說話,靜靜洗過了臉,一直站在一旁看她洗臉的宋勁飛又從袖子掏出一個盒子來,遞給了掌珠。
「喏,這個給妳。」
掌珠不知這是什麼東西,接來打開一看,原來是一盒紅豔豔的胭脂,透出柔柔的茉莉花香氣,好聞極了。
她嗅著熟悉的味道不免心裏一痛,想起母親親手養的那兩盆茉莉來,小時候母親還用針線串了潔白的花朵給她玩。
掌珠最終沒用那匣胭脂。
宋勁飛暗自打量著換了新衣裳的掌珠,心頭似有千言萬語,然而竟不知該如何表達,只冒出來三個字—— 真好看!
第二章 回到傅家
另一邊,顧同也已將掌珠娘家的情況給摸清楚了,他一回來就找了宋勁飛。
「這下麻煩了,新娘子是官老爺家的女兒,不,或許該說是侄女更恰當,她叔父是個典史,雖然是個不入流的小官,可畢竟是官場上人,不好惹啊!」
顧同當下便建議,「大哥,不如我們扔下這新娘子自己走吧,就不管她了,我可不敢和官府的人打交道。」當真是個麻煩。
宋勁飛揚眉道:「她現在怕只剩下半條命,如何能自己回陽縣去?」
顧同聽著宋勁飛話裏意思,道:「大哥,你不會真的打算將這女子送到陽縣去吧?哥幾個都是有案底的人,大哥你身上背的案子可比我們幾個都要嚴重,那傅家去不得!」
「那你說怎麼辦?」
顧同道:「我看乾脆別管了,我們救了她一命還給照顧了幾天吃喝,又給請大夫看病買藥,已經對得起良心了,現在扔下她走了也無可厚非。我說大哥,在這時候你千萬不能心軟,更不能見色忘義,別忘了那新娘子雖然是個美人,卻是個大麻煩,不能惹!」
不久毛子回來,他和顧同是一樣的想法,都認為他們做得差不多了,就算將傅掌珠半路撇下也對得起她了,至於後面是福是禍,得看傅掌珠自己的造化。
眼見兄弟都這麼說,顧同的話宋勁飛還是聽了進去。
而掌珠則在努力康復,只是她曾身受重傷、失血過多,如今又得不到很好的醫治,恢復起來十分的緩慢。
又是一天過去,掌珠見這些人沒有動靜,宋勁飛的兩個兄弟又經常偷偷躲到一處嘰嘰咕咕的商量著什麼,她便有一股不祥的預感,開始擔心宋勁飛就這樣扔下她不管。
倘若沒有受重傷就罷了,她也不需要求人,可如今連走路都困難,她寸步難行不說,陽縣對她而言更是到達不了的遠方。
暮色四合,屋裏漸漸昏暗下來,掌珠坐在桌前並沒有點燈,她在等待宋勁飛過來。
等了一陣子,宋勁飛終於來了,此時屋子裏已經沒什麼光亮,他進門時差點踢著了門檻,「屋裏這麼黑,怎麼不點燈?」
掌珠坐著沒有動,指抬頭答道:「我的請求,大爺考慮得如何呢?」
宋勁飛道:「傅姑娘妳還沒有痊癒,要趕路的話怕是不成。」
傅掌珠又說:「勉強支撐一天問題應該不大,我不想死在這裏,所以請你帶我回陽縣。」
她言語哀傷,又那般的懇切,這使得鐵石心腸的宋勁飛心裏突然一軟,含糊的說:「妳覺得沒問題的話,那麼明天我們就走吧。」
傅掌珠一聽宋勁飛願意送她回去,心中微喜,對宋勁飛連連道謝,接著又拔掉了頭上的髮簪遞給宋勁飛。
「我身上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這個當做你們幾日來辛苦照料的酬謝吧,將我送回家後我會好好的和叔父說,讓他付你們酬勞。」
宋勁飛擺手說:「什麼酬勞我們也不敢要,我們可以把妳送到陽縣,但哥幾個就不去傅家了,我們和官場裏的人八字不合,所以也要請傅姑娘自求多福。」
對於宋勁飛的安排,掌珠依舊表示謝意,只要能進陽縣後面就容易了。
宋勁飛收下了那根烏銀簪,在佔了傅掌珠那些嫁妝的同時又收下了這根簪子,對他而言並不覺得心裏有愧,只覺得都是自己應得的。
接著他去和兄弟們商量,「毛子、顧同,你們倆明天想辦法弄輛馬車回來。」
顧同知道他大哥這是要離開這裏,便說:「大哥莫非還是想將那個新娘子帶走?」
「別無他法。我們也拿了人家的錢財,就順便將她送到陽縣吧,不去傅家打擾,也不去要什麼酬謝。以後就各不相干了。」
顧同一聽,忙說:「大哥,這和說好的不一樣!」
毛子也不同意,「大哥,何必再將這個麻煩帶在身邊?莫非你真的捨不得人家,一時心軟?」
「我就是心軟了,她一個姑娘家遭受了這麼大的變故,幫一把怎麼了?以前我們是做了許多壞事,偶爾做一件好事也沒什麼吧,就當是為以後積德。」
顧同和毛子面面相覷,他們大哥這次真不痛快。
宋勁飛是個粗人,遇到矛盾紛爭時不喜歡講道理,在他看來誰的拳頭硬就是大道理,因此他對兩個兄弟說:「你們若有不滿,還是來決個勝負吧,誰贏就聽誰的。」
當下毛子連忙說:「大哥,我們怕了你,你說怎樣就怎樣。行了,這事就算定了。」
顧同也不敢和宋勁飛較量,宋勁飛可是打架的能手,就是他們兩個聯手也傷不了宋勁飛半點,只好認輸。
「你們沒有意見,那麼明天一早弄輛馬車來,儘早處理完此事,我們也好做點別的,不用在這裏繼續耗下去。」
兩人只好答應下來。
當晚各自無話,暫且安頓。
這一夜掌珠依舊睡得不踏實,後半夜她又開始發燒,人渾渾噩噩的,傷口正在進一步的惡化,她沒時間了,必須立馬回到陽縣接受治療。
隔日稍晚,掌珠簡單梳洗了一番,略吃了點東西,走路依舊不穩,但她還是堅持出了門。
只見溫暖的太陽照著大地,雖然枝頭上沒什麼綠意,但風是極溫暖的,一點也不刺骨,春天已經到了。
她的春天呢?只怕永遠不會來了,她的人生只會渡過一個又一個的寒冬。
另一邊,顧同和毛子門路多,兩人真的想辦法弄來一輛馬車,宋勁飛見掌珠走路不穩,便要伸手攙扶她。
掌珠謝絕了,而在上車的時候需要踩著凳子往上爬,稍稍一用力傷口就被扯得疼痛,興許又裂開流血了,她仍強忍著疼痛爬了上去,扶著車壁坐好。
顧同和毛子坐在車前輪流駕車,顧同讓宋勁飛坐車內去。
宋勁飛想著男女同處一室有些不自在,顧同還笑著推了他一把。
「大哥,你什麼時候也變得跟個娘兒們似的扭捏起來?你要是不願意過去,臉皮薄,我臉皮厚願意和你交換,你來駕車。」說著丟了手裏的鞭子就要轉身。
宋勁飛卻沉下臉說:「你那不叫厚臉皮,叫死不要臉。」
他終於還是進到車內,卻見掌珠有些不自在的往角落挪了挪,於是宋勁飛也乖乖的縮在另一個角落裏。
這男女單獨共處在如此狹小的地方,對宋勁飛來說還是頭一次,他緊張得手腳不知該往何處放,自己沒讀過書,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生怕冒犯到了跟前這嬌滴滴的官家小姐。
車子緩緩的開始動了,宋勁飛見掌珠癡癡的看著外面的風光,卻眉頭微蹙,一臉的冷峻,不免猜測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又過了一會兒,他才試著問了一句,「傅家有幾位姑娘?」
此刻的掌珠卻置若罔聞一般,根本就沒有聽見宋勁飛的問話,宋勁飛見狀也不再開口。
三人護送掌珠一路回去陽縣,從出發地到陽縣不過半天的路程。
這一路走來,掌珠坐在車上都沒有下過地,宋勁飛起初還會主動搭話,但掌珠懨懨的根本就不開口,他也顯得很是無趣,因此之後就不怎麼開口了。
此刻就聽得顧同和毛子在那裏閒聊,顧同又在吹噓他曾經去妓院遇到過的一個女人多麼的會伺候人、如何的溫柔、技術如何的好,其中不免夾雜一些市井間粗鄙不堪的話,汙言穢語的,足以讓一個大姑娘面紅耳赤。
宋勁飛擔心那些粗鄙之語汙了掌珠的耳朵,掀了車簾子和顧同說:「好好駕你的車,別成天就知道吹牛,你有什麼能耐我還不清楚?注意點影響。」
顧同見宋勁飛不高興,往內瞥了一眼,卻見車內的美人根本就沒注意到他們在談論什麼。
宋勁飛呵斥了兩句後依舊坐好,和掌珠說:「兄弟們平時粗俗慣了,怕汙了姑娘的耳朵,我已經訓過他了,再也不會胡說八道。」
然而掌珠依舊兩耳不聞窗外事,只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世界裏,對周遭的事根本就漠不關心。
看著掌珠冷漠的樣子,宋勁飛完全猜不透這個女人的心思,只覺得她長得嬌美,猶如一件珍寶,可惜是件他無法擁有的寶物。
走了一下午的路,終於看見城郭,陽縣的縣城就在眼前。
見到城門後,掌珠主動要求他們停車,表示要下車。
宋勁飛見她走路都費勁的樣子不免充滿了擔心,「傅姑娘妳沒事吧?」
掌珠下車站穩後,煞白著一張小臉,虛弱的說道:「沒事,多謝大爺們送我回來,後會有期。」她微微的福了一禮,說完隨即往城門的方向走去。
她狀況不好,不過憑藉一股韌勁支撐著自己努力向前行。
宋勁飛並沒有讓兄弟們立刻掉頭,他坐在車上目送掌珠遠去。
顧同見狀和宋勁飛說:「大哥,你要是後悔的話,現在去追應該還來得及。」
宋勁飛卻突然道:「她是天上潔白的雲,我是地上的汙泥。」
毛子聽後笑道:「倒沒那麼誇張,憑著大哥的本事,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一個小小的望門寡難道還攀附不上?大哥也太輕視自己了。」
宋勁飛無奈的笑笑,就算人家是望門寡,名聲沒那麼好聽,但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他不過一個地痞無賴而已,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更何況也是自己先嫌棄對方命硬的。
他搖搖頭,不再去妄想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將那個女人的身影給忘到了腦後。
「大哥,接下來我們怎麼辦,還是回普定嗎?」
宋勁飛猶豫了一會兒才道:「進城去。」
毛子和顧同吃驚的望著宋勁飛,顧同道:「大哥,你瘋啦?」
「什麼瘋呢,現在再往回趕,我們夜裏在哪裏落腳?還不如進城去住一晚。」
掌珠拖著破敗的身子一步步的走進了陽縣,這是那「傅掌珠」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她希望能養好身體從這裏出發。
陽縣不算太大,掌珠憑著腦中的記憶慢慢走進了傅家所在的那條長巷,天上的墨雲將最後一絲亮光也給吞沒,她一手扶著牆,緩緩前行,等到了目的地,身體已極度虛弱、用盡了最後的一絲力氣,她立於那扇漆色已經斑駁的側門前,輕輕叩響了門上的銅環。
裏頭聽見門上傳來了聲音,立馬高聲問道:「誰啊?」
等了一會卻只聽見風吹過的聲響,哪裏有什麼動靜,朱嬸子暗道莫非剛才是聽錯了不成?她滿心疑惑,還是走到門口,打開了門,卻赫然看見外頭倒著一人。
朱嬸子很是吃驚,馬上就要晚上了,光線不大明亮根本就看不清地上,此事非同小可,她忙叫了一聲,「老朱,快來!」
她丈夫朱文忠聽到聲音趕緊過來,兩人合力將倒在門口的人給抬進了屋,女兒知秋點了燈盞過來,這一看所有人都吃驚不已—— 這不是失蹤了好幾天的傅大姑娘嗎?怎麼獨自回來了還暈倒在門口?
朱嬸子吩咐知秋好好照看掌珠,就急忙跑去告訴上房裏的老爺和太太。
此時章氏正在看兒子傅限寫字,傅朝先則在書房裏看書。
對於掌珠的事夫婦倆已經完全放棄了,尋了幾天沒有見到人也沒見到屍體,都認定掌珠要不是被人擄了,就是在什麼地方被殺害了。
「太太,大事、大事!」
章氏見朱嬸子這般匆匆忙忙的有些微怒,怪她打擾了兒子寫字,皺著眉問道:「什麼事這樣心急火燎的?」
朱嬸子道:「剛才奴婢聽見側門有響動,跑去開門,太太您猜怎麼著?」
章氏是個急性子,她可沒耐心和朱嬸子玩猜謎遊戲,催促道:「有話妳就快說吧。」
「奴婢打開門一看,卻見大姑娘倒在門口,太太您快隨奴婢過去看看吧。」
章氏吃驚不已,忙問:「大姑娘?大姑娘回來了?」
朱嬸子道:「正是大姑娘,錯不了。」
章氏暗道,那傅掌珠已經丟了好幾日,怎麼又突然出現了?她按下疑惑就要跟朱嬸子過去,傅限這時候問了一聲——
「大姊回來了?」
章氏摸了一下兒子的腦袋,說道:「你寫你的字吧,不關你的事。」
傅明月聽見了屋裏的談話也急不可耐的跑了出來,「姊姊回來了,在哪裏?」
於是章氏便帶傅明月去了朱嬸子他們住的屋子。
而傅朝先也聽說了侄女回來的事,也追在後頭趕去朱氏夫妻的屋子。
章氏一進門就見傅掌珠躺在床上,雙目緊閉,不過幾日的功夫,整個人已經瘦了一大圈,她心中稍定,上前喚道:「掌珠,掌珠!」
掌珠卻陷入昏迷中,根本就聽不到章氏的呼喚。
章氏暗道,莫非已經沒命了?
她伸出了手顫巍巍的試了掌珠的鼻息,雖然很微弱,但仍能感受得到呼吸,便和傅朝先說:「看樣子掌珠是病了。」
傅朝先雙眉緊鎖,道:「我讓人去請個大夫來給她瞧瞧。」
之後朱嬸子和章氏合力將掌珠搬回了她以前住的屋子,傅明月則幫忙鋪床疊被,好讓姊姊儘量睡得舒適一點。
可這樣大的動靜掌珠都沒有醒過來,章氏坐在床邊看著昏迷不醒的侄女,愁道:「這孩子醒不過來,也不知有沒有救?」
傅明月聽了這句話,忍不住捂了嘴嗚嗚的哭了起來。
章氏見狀和女兒道:「妳哭也沒用,還是想想以後該怎麼過吧。」
看著掌珠的臉,章氏心中卻充滿焦慮,好不容易將掌珠送出家門,還以為將來他們傅家能夠依靠尹家,想著靠掌珠看顧一下弟弟、妹妹,哪知事情竟然會糟糕到如此地步。
現在掌珠生死不明,不過就算活過來了,以後只怕也艱難了,想必用不了多久整個陽縣都會流傳掌珠命硬,先是剋雙親接著又剋夫的謠言,到那時候再要給掌珠說親就更難了,望門寡的名聲還不如寡婦呢。
章氏是不希望掌珠被救回來的,在她看來,掌珠活著會被聲名所累,倒不如死了乾淨。
而傅朝先親自去請了個大夫來給掌珠看病。
大夫到達後隔著帳子給掌珠把了脈,他連連搖頭說:「病人虛弱得很,只怕很難,要不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說完不願意給掌珠看病,起身就要走,傅朝先忙拉住了他。
「陳大夫,你給她看看吧,天這麼晚了,好多醫館都關門了,別的大夫也不好請,我們家大姑娘只怕耽擱不起了。」
陳大夫道:「可她確實很虛弱,我可沒有把握能治好她。」
章氏開口道:「治不好也沒關係,只要盡力就行,先給看看吧。」
章氏想的是他們盡到了自己的職責,至於能不能好,完全靠掌珠自己的造化。陳大夫只好又回身繼續給掌珠診治。他覺得這脈象不好,便提出要求要看看掌珠的臉。
章氏絲毫不忌諱,揭了簾子讓陳大夫看。
陳大夫看了一眼掌珠,滿臉的病容,又翻了眼瞼看了眼睛、看了口中,最後問了一句,「姑娘可受過什麼外傷嗎?」
章氏和傅朝先都是一臉迷茫,他們並不清楚掌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最後傅朝先想了想說:「興許受過什麼傷吧,不如太太替她檢查一下。」
章氏只得又放下了帳子,解了掌珠的衣衫看去,她的目光很快被掌珠身上那塊被紗布包紮的地方吸引了,不禁驚呼了一聲,「有傷,在身上,被包紮過了,但好像並沒有止住血,紗布都染紅了。」
陳大夫趕緊道:「那我開一些止血療養的藥試試看,不過能不能好我也不敢保證。姑娘虛弱得厲害,之前應該失血過多又失於調養,能撿回來一條命已經是萬幸。」
傅朝先皺眉道:「讓大夫費心了。」
陳大夫斟酌著如何用藥,等開好了藥方,朱文忠連夜跑了一趟去買藥。
傅朝先走出了侄女的閨房,讓侄女遭遇了這麼多的事,他突然覺得有些愧對已故的大哥、大嫂,如今只好祈求大哥、大嫂保佑他們女兒能夠順利渡過這一劫。
章氏覺得掌珠晦氣,也不願意再多費心思,吩咐朱嬸子和知秋守著掌珠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傅朝先負手站於窗下,看著窗外發怔。
「老爺,您也別太難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能不能過這一關,看她自己的造化,原本我們都以為她丟了或是死了,沒想到還能找到路回來,這已經是老天保佑了,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老天的意思了。」
傅朝先愁眉不展與妻子道:「含英,我們要竭盡全力的救她,人不能死在我們手上,不然我沒法和兄嫂交代。」
章氏歎息道:「救是要救,能不能救活就兩說了,你也聽見了陳大夫的話,再有我們家……老爺,她這病要想好還不知要花多少錢,我們家可沒那麼多的錢給她醫治。」
傅朝先如今雖然是朝廷官員,可一年就那麼一點俸祿,供著一家吃喝已經緊巴巴的,家裏又沒別的營生,如今再養一個病人哪裏養得起。
「先給醫治著,錢的事……我再想其他的辦法。」
章氏聽了有些不高興,為了一個孤女,難道要將他們家所有的錢財都搭上去?之前還指望著掌珠能給家裏帶來一筆財富,沒想到還要倒貼這麼多,只怕是個無底洞,以後不知要往裏面填多少?
想到這一層她心裏不免有些埋怨,那傅掌珠死在外面也好,死在尹家也好,就不該再回來,到頭來還連累他們家,可真是個掃把星!
另一邊,朱嬸子讓女兒熬了藥,按照大夫吩咐的外敷內服,悉心照料著掌珠。
傅明月也在一旁守著,她看著朱嬸子將掌珠傷口上的紗布解開,紗布覆蓋下的那一處傷口血肉模糊,還在往外不住的滲血,頓時捂了嘴不忍再看。
朱嬸子也抹了一把眼淚,哽咽著說:「大姑娘遭了大罪,這麼大的傷不知多麼的痛,流了多少的血。」
她灑藥粉的手抖得厲害,那些藥粉一部分落在褥子上。
知秋拿了乾淨的紗布來,朱嬸子哆嗦著替掌珠重新包紮了。
然而掌珠依舊沒醒,朱嬸子心疼不已,「好姑娘,您受累了。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最險最難的關過去了,從今往後都是順順利利、平平安安的了。您要快些好起來,老爺和太太也才能安心哪。」
可惜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女並沒有聽見忠僕的話,此刻她的夢裏全是謝家遭難那天的事。
第三章 救命恩人惹麻煩
「姊姊!姊姊!」
這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聽著像是胞妹若蘭的聲音,謝若儀答應了一聲,便高聲問道:「若蘭,妳在哪裏?」
「姊姊,姊姊!」
臉上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掌珠掙扎著終於睜開了眼睛,就看見了一雙清亮的眼眸,不是若蘭,卻是個和若蘭差不多年紀的少女,少女皮膚雪白,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她看見了少女眼中自己的倒影。
「姊姊,妳終於醒了。」少女露齒一笑,顯得很是高興,她急忙又和掌珠道:「我去告訴娘。」
掌珠看著這個少女輕快的走了出去,她腦海裏那些紅衣女子的記憶依舊清晰,自然也認得這少女正是傅明月,是二房的妹妹,也是傅家少有真正關心掌珠的幾個人之一。
掌珠躺在那裏抬頭看了一眼帳頂,這帳頂倒不是灰濛濛的,漿洗得很乾淨,連一點灰塵也沒有,只是依舊有幾處補丁,大一些的有巴掌般大小。
她曾經是將軍府裏的嫡姑娘,母親又最疼她,生怕她受半點的委屈,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都是最好的,她的閨房自然也精緻得猶如天宮一般。
可那樣精緻的閨房、那樣巍峨氣派的將軍府也不存在了,謝家倒了,謝家的男丁們都死了,女眷們也沒活下來幾個,她自己也死在被發賣的路上,曾經的繁華都不在了。
她想起前塵往事胸口憋悶得慌,心裏雖然難受,可她已經不會流淚了。
腳步聲雜沓而來,掌珠略偏了頭,就見傅明月走在前面,後面便是章氏—— 掌珠的嬸娘。
章氏看上去還不到三十的樣子,個頭中等,穿了身蔥綠色的襖裙,衣服自然也不是什麼上等的好料子,樣式顯得老舊,頭髮都挽在腦後,露出了寬寬的額頭,細長的雙眼微微的上挑,眉尖有一粒小小的痣,所有的精明與市儈都流露在眼底,藏也藏不住。
章氏走了過來,見掌珠睜著一雙眼睛,都走到跟前也沒喚她一聲。
「掌珠,妳總算醒來了,我就說這白天黑夜沒日沒夜的睡哪裏行,妳叔父可愁得不得了,這下他總該放心了。」章氏說著,立馬叫來了知秋吩咐道:「去告訴妳爹一聲,讓他往衙門裏跑一趟告訴老爺大姑娘醒了。」
知秋清脆的應了聲便出去傳話。
掌珠呆呆的看著章氏,並沒有開口說話。
而章氏最關心的便是家裏給掌珠置辦的嫁妝哪裏去了,因此也不等掌珠有沒有好利索,便追問道:「掌珠,妳人回來了,但平頭車上的東西哪裏去了?怎麼一件也沒帶回來?」
掌珠有些茫然,細細想了想才知章氏說的是那些嫁妝,她悶悶的說:「我不知道。」
「妳不知道,怎麼可能不知道?當初滿滿當當裝了一車,可花了不少錢置辦,怎麼說丟就丟呢?妳告訴我,那些東西到底去哪裏了,知道了地兒我好告訴妳叔父,讓他派人去尋。」
平頭車上的東西不是被那些土匪給搬走了,就是被宋勁飛一夥昧下了,宋勁飛一夥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但好歹救了自己一命,想到那夥人的顧忌,她也沒有將宋勁飛他們給供出來,依舊堅持說:「我不知道。」
章氏見掌珠翻來覆去只會說這句話就有些惱,待要再逼問,傅明月上前阻攔說——
「娘,姊姊才醒過來,哪裏想得起那麼多的事?再有姊姊受了重傷,能回來已經很不容易,哪裏還顧得上那些身外之物,您就別再追問了。」
章氏撇嘴說:「難道我就不該問啊?那一車的東西可花了我好幾十兩銀子,就這樣白白的丟了?」
掌珠靜靜聽著章氏的數落,沒有吱聲。
章氏拉下臉來和掌珠說:「妳還真是會惹事。」
掌珠聽了這話依舊不為所動,傅明月趕緊將她母親拉開,道:「娘,您還是回屋去坐坐吧,姊姊這裏有我守著,有什麼事我再叫您。」她將母親推了出去。
章氏想著明月和掌珠親厚,便和女兒囑咐道:「那妳好好問問那些嫁妝的下落,還有她這幾天到底遭遇了什麼,如何回到家的,都遇到了哪些人,有沒有受什麼欺負都問清楚。」
傅明月點頭道:「我知道了,您快過去吧。」
支走了母親,她回到掌珠的身邊,卻見掌珠奮力想要坐起身,憋得滿臉通紅,盡是虛汗,她趕緊走過去幫忙攙扶了一把,又將一旁的枕頭拿過來幫掌珠支在身後。
「姊姊,傷口很疼吧?」
掌珠虛弱的說:「已經不要緊了。」
「姊姊,娘她這個人妳最是明白的,刀子嘴豆腐心說的就是她,她嘴上不饒人,心裏可關心妳了,要是有什麼不當的言辭別往心裏去啊。」
掌珠怎麼可能往心裏去呢,對她而言,傅家的人和事和她沒有多大的關係,不過是暫借此處休養身體,等身體完全好了,她還有更長更艱險的路要走。
「我知道。」掌珠的聲音輕柔,聽上去也很虛弱。
傅明月見姊姊不像是很憂傷的樣子,心裏的擔心便放下了,笑著說:「之前發生了什麼已經不要緊了,能活下來就是最好的事了。」
掌珠凝望著跟前這個俏麗的少女,明月她說的對,再怎樣都是過往了,重要的是她活了下來,雖然換了個方式,但總算還活在這個世上,只要能好好的活著,總會有希望。
「妳說的很對。」掌珠讚許道。
傅明月依舊溫柔的笑著和掌珠說:「等姊姊大好了我們就出去玩,去摘花,去逛妳喜歡的布莊。」
掌珠伸出手溫柔的摸了摸傅明月的臉,明月和若蘭還真有幾分相像。
傅明月朝掌珠依舊溫和的笑著,笑容和外面的春日一樣的溫暖。
「尹家的事妳不必太介懷,還有嫁妝的事也不用太難過,我會和娘好好說清楚的,當務之急是姊姊要養好身體。」
「嗯,有勞了。」掌珠依舊凝望著明月,她和若蘭一樣,一樣的純真可愛。
傅朝先從衙門裏回來了,這些天忙著緝盜,事情繁雜又多,覺得一身的疲憊。
章氏替他脫掉了官服,又親手奉上了一杯熱茶,很是殷勤周到。
「家裏有什麼事嗎?」
章氏道:「能有什麼事,老爺公務繁忙就別惦記著家裏了。」
傅朝先略休息了一會兒,接著又問:「掌珠那裏沒什麼事吧?」
「今天能出門走動了,看著倒還好。」
「尹家那邊還沒消息嗎?」
章氏道:「影都沒一個,可能還在忙著處理喪事吧。」
傅朝先想了想又道:「明天讓老朱去一趟普定,將掌珠的事和尹家說說,看看他們有什麼想法。我們掌珠這輩子不能毀在這事上,將來要嫁人、要吃飯,都是問題。」
章氏聽了丈夫的話想了半晌才又道:「老爺,你還打算讓掌珠再嫁嗎?」
傅朝先道:「不然呢,難道就讓她守著?她才多大來著,不能將一輩子都賠進去,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
「可是已經有人在謠傳掌珠命中帶煞了。幼年剋雙親,少年又剋夫,要想再說親,只怕難了。」
「那依妳怎麼看?要養她一輩子?」
「一輩子?」章氏吃了一驚,連忙搖頭道:「怎麼可能,我們還不知能活多少年,但限哥兒還小,她不能再拖累限哥兒了,我們養她十年已經足夠了。」
「所以說還是得把她嫁出去,先讓她把身體養好,等過陣子再請媒人給她重新說親。門第低一點、家裏窮一點沒什麼關係,重要的是對方是否健康、是否可靠。」
章氏悶悶的想,重新說親只能從那些寒門小戶去挑選,能有什麼家底,掌珠嫁過去了也是挨餓窮困,更別說幫襯弟弟妹妹了,將來只怕傅家還要倒貼好多進去。
傅朝先喝完了一盞茶,知秋隔著簾子稟道:「老爺、太太,用飯了。」
章氏攙了傅朝先走了出去,傅明月和傅限已經過來了,只是依舊不見掌珠的身影。
傅朝先連考校兒子功課的精力都沒有,匆匆吃過飯也沒回房立即睡覺,便轉身去了掌珠的臥房。
掌珠剛用過了飯,抬頭見叔父來了,忙起身福禮。
傅朝先看她精神好了不少,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坐吧,我有幾句話要問妳。」
掌珠心裏有數,點頭道:「叔父有什麼話請吩咐。」
傅朝先道:「當初在玉堂的時候尹四爺當真丟下你們不管,自己帶人就回了普定?」
掌珠點頭說是,傅朝先又問:「後來半路遇襲,妳到底是被誰給救的?」
掌珠道:「是被順路經過的農戶救了,在那家農戶養了幾天,我想著還是該回陽縣。」
「農戶,哪一家農戶?妳把那家人住什麼地方告訴我們,我們也該派人親自道謝。」
掌珠只道:「我傷得厲害,人也渾渾噩噩的,有些情況並沒有打聽清楚,所以不大記得了。」
「不記得了……」傅朝先的手突然握成了拳頭,用力的捶了一下桌子。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倒讓掌珠驚了一跳,她卻依舊鎮定自若的看著叔父。
「可知道妳叔父最近都在忙什麼嗎?」
見掌珠搖頭,傅朝先就說:「林員外家前幾天失竊了,丟了不少金銀財寶,還有一幅傳世名畫,這可苦了我們的衙役,都在忙著緝盜。經過大家一番努力,那些竊賊我們終於給拿住了。掌珠,妳猜怎麼著?」
掌珠聽到這裏心中猛然一跳,叔父會突然跑過來問她這些,肯定有什麼狀況,她幾乎已經猜到宋勁飛一夥和這起失竊案有關,於是茫然的搖搖頭。
傅朝先暗自打量著侄女的神情,卻見她一臉茫然,像是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也有些疑惑,說話的聲音不禁也低了兩分,「我們拷問那盜賊的時候,其中一個盜賊竟然說出了妳的名字來,還說救過妳,把情況交代得很明白,妳和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掌珠心裏一沉,她並不是有意要包庇竊賊,只是若沒有遇見宋勁飛一行人,她的性命早就不保了,當時就會死在那夥山賊的刀槍下。宋勁飛一夥再不是東西,對她來說也是救命恩人。
「叔父……」掌珠說著就低下了頭,決定認真和傅朝先交代這事,「之前我確實說了謊,救我的不是什麼農戶,是宋勁飛他們幾個。宋勁飛打架很厲害,打退了那些山賊,然後將我帶到一個農戶家,讓我養了幾天的傷,中途沒有餓著我也沒冷著我,還給我請了大夫看病買藥,要不是他們我早就死在那裏了。」
「老天爺,這叫我怎麼處置!」傅朝先雙手一拍大腿。
「一碼歸一碼,不過他們若能將偷來的東西都還回來的話,叔父您就放過他們這一次吧,也算是還了侄女之前的恩情。」
這事讓傅朝先焦頭爛額,他看了掌珠一眼,突然想起妻子之前抱怨過掌珠是個禍害,看來果真不假,他沒答話就出去了。
掌珠依舊獨坐在燈下,她怔怔的想著,那宋勁飛一夥個個都是好身手,幹點什麼別的不好,偏要去行竊。
之後傅朝先沒就此事再來詢問過掌珠,隔日一早知秋送了藥過來,她喝完藥,見知秋要走便叫住了她,「妳能再幫我辦一件事嗎?」
知秋疑惑道:「大姑娘有什麼吩咐?」
「我寫了張字條,妳幫我帶出去,不過可能會有些麻煩,要是辦不了的話我再想別的辦法。」
知秋接過了字條,聽了掌珠的吩咐便出去了。
這天的天氣依舊晴好,掌珠照例要出門走動,她扶著牆慢慢的移動著,傷口的疼痛似乎減輕一些,然而走到簷下,她還是又喘了一回。
這時候她聽見院門外傳來叫門聲,家裏沒其他人,掌珠慢慢走過去開了門,卻見門外站著一個姑娘。
那姑娘看到她就跪下了,一面磕頭,一面哭喊著,「大姑娘、大姑娘,幸好您還活著啊!」
掌珠眼珠子轉了一圈,這才去拉她起來,這個姑娘她依稀有點印象,原是陪嫁丫鬟,後來卻走散了,「這些天妳上哪裏去了?」
寶雁哭著說:「奴婢被人給打暈了,好半天才醒了過來,幸好一家善良的農戶收留了奴婢,奴婢在那住了幾天,後來請了農戶去大栗灣找尋姑娘,可派去的人回來說並沒找到您。奴婢就想著應該回城來給老爺、太太報信,幸好大姑娘您自己回來了。」
掌珠讓寶雁進屋,見寶雁還穿著農家破舊的衣裳,便找了一身衣裳給寶雁換了,接著和她說:「回來就好。」
寶雁換了衣裳,去洗了臉梳了頭,過來重新與掌珠行了禮。
「姑娘,您受累了。」寶雁又將尹家人給罵了一通,還大肆唾罵了尹海升一回。
掌珠依舊一臉的風平浪靜,對她而言,在經歷了家破人亡那樣刻骨銘心的苦痛,再不會有更糟糕的事。
而知秋到將近晌午的時候才回來,掌珠便問她,「東西可送進去了?」
知秋點點頭。
掌珠這才鬆了一口氣,給知秋道了一聲辛苦。
後面傅朝先如何處置宋勁飛一夥掌珠並沒有過問半句,自己給自己開藥,精心調養著身體,而寶雁回來後,她身邊的那些瑣事全部由寶雁接了過去。
寶雁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不管掌珠吩咐什麼都能辦得很妥當,掌珠心道,這時候身邊還有一個忠僕倒是件幸事。
就這樣又過了兩日,掌珠下地走動已經沒有什麼大礙,只要別做太大的動作拉扯傷口就不會再覺得疼痛。她努力讓自己儘快好起來,典當戒指換來的二兩銀子一連抓了好幾服藥,所剩已經不多。
既然身體好轉不少,掌珠便重新調整方子,換成價錢便宜的藥,打算再養一段時日,然後靠自身慢慢恢復。
這時傅限從外面蹦蹦跳跳的回來了,手裏還拿著一根長棍在比劃,傅明月見了少不了要呵斥,「讓你安靜在家讀書,你偏不學好,學舞槍弄棒幹麼,當心爹娘看見了又得生氣,討罵!」
傅限道:「這是我從路邊撿來的。」
「什麼撿來的,還不快進屋去讀書,娘馬上就要回來了。」傅明月虎著臉,一副小大人似的教訓起弟弟,派頭十足。
傅限只好扔了棍子乖乖進屋去讀書。
掌珠趁人不備拾起那根棍子想要比劃幾招,只是身體根本就跟不上腦袋想的動作,稍稍一用力傷口依舊會疼,她引以自豪的謝家拳法如今是練不成了,和廢人有什麼區別?
她只得又丟了那根棍子,忍不住垂頭喪氣。
又過了一日,傅朝先下衙後來到了掌珠的房裏,詢問掌珠一些私密的事。
「那些人可曾對妳有過什麼不軌的舉動?」
掌珠否認道:「沒有。」
傅朝先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那妳養著吧。」他轉身便走,掌珠卻叫住了他——
「叔父,我有一言不知該不該說。」
「我都聽著,妳想說什麼就說吧。」
掌珠輕輕的抿了一下嘴,撩了耳邊的碎髮,這才和她叔父道:「「叔父,如今奸臣當道,世道不好,本分之人在這個世道想要過得好是很艱難的事,叔父您又不懂得鑽營,何苦給自己找事做……我有一句勸。」
傅朝先很是納悶,那個唯唯諾諾的侄女怎麼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他挑眉問道:「什麼話?」
「做人做事不必太絕了,給自己留條後路吧。您放他們一馬,結個善緣。」
傅朝先哼了一聲,什麼也沒說便出去了。
掌珠走到床前,突然對著床說了句,「你可以出來了!」
只見一道人影從床後閃現出來,來到了掌珠的跟前。
發現傅掌珠見到自己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宋勁飛定定看了她一眼,問道:「傅姑娘什麼時候知道我躲在這屋裏的?」
「從你進來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
宋勁飛心道他手腳從來都很輕,一般人察覺不了,怎麼這個閨閣女子能留意到他藏在這屋內?
自那日宋勁飛送掌珠回陽縣後雙方就沒再見過面,宋勁飛瞧著掌珠現在氣色還算不錯,看樣子她的傷已經好了一大半。
掌珠目光看向了別處,和宋勁飛說:「我寫的字條你都看了?」
宋勁飛赧然道:「我不識字。」
掌珠聽完,暗道她這不是白費力氣嗎?
不過宋勁飛很快又道:「上面寫的是什麼顧同都念給了我聽,我也按照傅姑娘所要求的做了。」
掌珠點頭道:「這樣就好。叔父他放了你們了?」
「算是吧,我們要離開陽縣了,在走之前我來和傅姑娘告個別。」
掌珠想說不用了,但仍說道:「你們三個都有一身的本事,個個都是熱血的男兒,好手好腳的做點正經營生也好,這偷雞摸狗的事不光彩,還是尋點其他的正經門路吧。」
「嗯,宋某謹記傅姑娘的教誨,這一次也多虧了傅姑娘從中幫忙,才讓我們哥仨躲過了這一劫。」
「我可以幫你們這一回,但下一次、下下次我可幫不了你們。」
「宋某知道。」
屋裏只點了一盞微弱的油燈,光線有些昏暗,掌珠半邊臉都籠在陰影裏瞧不大清楚。宋勁飛面對這個女人時,突然心裏覺得局促不安,手腳也不知如何安放,更不敢去看掌珠的臉。
「趁人沒發現,你快走吧。」
「是,不過宋某在走之前有一句話要請教傅姑娘。」
掌珠抬頭看了他一眼,宋勁飛胸口跳得越發快了,他有些結巴的說:「那、那天在我們趕來之前,傅姑娘和人搏鬥過吧?」
見掌珠沒有吱聲,宋勁飛便認定了這事,因為他發現掌珠時,她手上緊握著的那把刀上面還有溫熱的鮮血,這個看似嬌弱的閨閣女子是哪裏來的那股力量?
宋勁飛疑惑極了,然而他沒有得到答案,也只能離開了。
第四章 求一個自由身
二月二十八這一天,尹家人突然登門,並且派了兩人來,一個是尹家的管家,另一個便是曾經替兄長迎親的尹四爺尹海升。
傅朝先去衙門了,章氏在家裏接待了兩位尹家人。
尹家人來的時候掌珠在房裏看書,寶雁低聲和掌珠說:「走,我們過去聽聽他們談的是什麼。」
掌珠沒有興趣知道,懶懶的回應,「有什麼好聽的。」
「姑娘就不擔心他們將姑娘給賣啦?」
「真有這個打算的話,妳認為他們會允許我在跟前?」
寶雁吐了下舌頭,笑道:「這倒也是。」隨即又說:「姑娘不方便出面的話,奴婢替姑娘打聽打聽那些人在說什麼,回來也好告訴姑娘。」
掌珠沒有答話,寶雁便出了門往上房而去。
這邊章氏正在招待尹家來的兩位貴客,她坐定之後尹海升便起身朝章氏拱手賠禮。
「之前事發突然,逼不得已要立刻趕回去,所以疏忽了傅大姑娘,哪知給她造成了傷害,晚輩奉了雙親之命過來向傅太太賠禮道歉,還請傅太太別計較了。」
「計較,真要計較的話可就多了。我家姑娘因為四爺的疏忽可差點丟了性命,要不是她福大命大只怕早就死了,你們總得給個說法。」
「會的會的,傅太太別動怒,有話好好說,凡事都可以商量,今天晚輩和管家過來也正是商量此事來著。」
見尹海升的態度一改往日的傲慢,處處陪著笑臉,章氏心中暗道,不知這尹家到底安的什麼心。她這時候也就擺出了長輩的譜,慢騰騰的說:「商量,尹家願意給我們家大姑娘多少的補償?」
尹海升道:「雖然沒有正式的行大禮,但之前議了親就是一家人了,這門親戚還是要走動的,不能因為三哥走了就生疏了。這次傅大姑娘受了大難,我們家願意拿二十兩銀子出來作為安撫。將來一年四季的節禮一分都不會少了傅大姑娘。」
一開口就是二十兩?章氏眼中有了一絲的光亮,尹家果然闊氣,這是傅朝先半年的薪俸了,可她聽著這個數目雖然動心,卻沒表現得太過,省得讓那尹海升給小瞧了去。
「二十兩?是一次性付清嗎?」
「當然,我們尹家做買賣最講信譽,概不賒欠。」
章氏想了想又說:「我看也不用每年都來往送節禮那麼麻煩,不如結算成銀兩也一次性的付清吧。」
尹海升見章氏這樣說並不意外,傅家是什麼人家,這傅太太是什麼個性他清楚得很。
「將來還要來往的,傅太太這樣著急幹麼?在這之前我們尹家是有條件的,也必須說給傅太太知道。」
章氏暗驚,條件,什麼條件?
但她心裏也明白,尹家是商戶,商戶最看重的乃是自己的利益,尹家又最是摳門,能讓尹家自掏腰包,肯定得講條件。
章氏心中微定,緩緩道來,「條件?我們家大姑娘因為這事受了多大的委屈,如今也被你們尹家牽連以至於聲名受累,就不該跟你們尹家要一點補償?你們現在還要來提條件,我都替我們家大姑娘感到不值!」
尹海升冷笑一聲,依舊不徐不疾的說道:「傅太太,我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再有這買賣,有買有賣,我們尹家可以給這個錢,但你們傅家難道就沒一點的表示?我們提的條件也不是別的,想著我那三哥可憐,只活了短短十九載,在人世間沒留下什麼,好不容易說了一門親事也沒趕上。據說我那三哥臨終前還念叨著要見見傅大姑娘,想著三哥未了的遺願,所以雙親商量了,若傅大姑娘願意為三哥守節一輩子,我們尹家願意養她一輩子。」
「養一輩子,你們拿二十兩銀子來就把我們家掌珠一輩子給買了?你們也太會算計了!」章氏不由得勃然大怒。
尹海升接著道:「不止這二十兩,之前晚輩就說了每年都要走動,這一年四季的節禮、四季衣裳,我們尹家也都會做出相應的表示。」
章氏精明著,她在腦中飛快計算了一回,尹家果然人精似的,花這麼點銀兩就想把掌珠給買了,而且一輩子不能嫁人。
她正猶豫的時候,卻突然見寶雁跑了進來,直直在她跟前跪下,接連給她磕頭,「太太、太太,請您開開恩,別把我們家姑娘給賣了,她還那麼年輕怎麼能一輩子不嫁人?太太,我們家姑娘不能毀在尹家的手上,求您開恩!」
章氏擰眉不悅道:「這裏是妳說話的地方嗎?給我滾出去,別讓外人看見了說我們傅家沒教養。」
寶雁卻不起身,甚至更往前爬了一些,拽住了章氏的裙角苦苦哀求道:「太太、太太。您不能這樣狠心!大姑娘雖然不是您跟前養的,可畢竟也跟了您十年。十年了,別說是個人,就是養隻貓狗也該有感情,我們大姑娘本就可憐,您做嬸娘的為她著想一回吧。」
章氏被寶雁這樣拉扯著感覺很沒臉面,朝著寶雁踢了一腳,道:「妳算個什麼東西,給我滾出去!」
寶雁跌在地上,依舊不依不饒的哭著,還將尹海升給罵了,「呸,你們尹家是什麼好東西?虧得我們家姑娘沒有嫁到你們尹家去,不然只怕要遭罪一輩子。」
尹海升一臉的尷尬,就在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掌珠慢慢走進了這間屋子。
見狀,章氏揚著笑臉說:「怎麼不好好的躺著?出來亂走動,當心身上又不好了。」
掌珠也不瞧尹家人一眼,走過去將寶雁拉了起來,道:「別哭了,起來。」
「可是姑娘……他們就沒安好心,想著要把您給賣了,尹家更是可惡,還想妳為那個死鬼守一輩子!」寶雁氣極了。
掌珠依舊一臉的平靜,不怒不悲,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我們走,回壽豐去。」
「壽豐?對,我們回壽豐!」寶雁一聽姑娘要回壽豐,兩眼放光。
壽豐是掌珠的外祖家,寶雁就是掌珠的外祖母買來伺候掌珠的。
章氏一聽掌珠要回壽豐,立馬說:「掌珠,這使不得,妳是傅家人,怎麼能回壽豐?這裏是妳的家,妳就安心的住著。」
「安心,妳要我們姑娘怎麼安心,你們個個都不安好心想要把我們姑娘給賣了!我們姑娘又不傻,難道就任由你們擺佈?」
不等在場的人回話,掌珠就將寶雁給帶走了。
主僕倆回了屋,寶雁便忙著給掌珠收拾東西。
自掌珠的母親走後她就沒有再回過外祖家了,前幾年外祖家派人給她送來了寶雁就再沒音信,外祖家是個什麼樣子,現在的掌珠更是不清楚。
章氏撇下尹家人連忙走進了掌珠的臥房,寶雁依舊一臉憤然,對章氏十分的不屑。
章氏將掌珠按在椅子上,語重心長的和她說:「好姑娘,妳別惱,也別氣,更別動不動就說出要回壽豐的話,且不說這裏距離壽豐上百里,就是兩家也幾年沒走動,彼此疏遠了不好冒然上門。再有妳叔父定是不許的,妳是傅家人啊,當初是妳叔父把妳要了過來,我和妳叔父一手把妳帶到這麼大,妳怎能說走就走?好姑娘,嬸娘知道妳受委屈了,妳放心,嬸娘一定會為妳討個公道。」
掌珠沒有開口,寶雁立馬跑過來說了,「太太,那就請您立馬去回絕尹家人,說不願意要尹家的補償,我們姑娘也不樂意為尹家那個死鬼守一輩子!」
章氏板著臉說:「去去去,沒個規矩,沒看到我和大姑娘說話?這裏有妳插嘴的地方?」
掌珠不願意搭應章氏,冷冷淡淡的說道:「嬸娘,撇下了客人也不周到,您還是上前面去招呼客人吧。」
章氏瞧著掌珠的模樣心裏越發猜不透她心中所想,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她的話,於是又半哄半嚇唬的說:「妳身上的病沒有好,走不了遠路,再有我可沒錢給妳做盤纏,這山高路遠的妳也到不了壽豐。」
然而掌珠依舊不理會,章氏自討沒趣的從掌珠的房裏走出來,積了一肚子的氣。
她回了上房與尹海升說:「四爺和管家遠道而來,跑這一趟不容易,再有事關我們大姑娘的終身,哪能這樣輕易就決定了,我還得和老爺好好的商量,所以請你們暫且在陽縣留兩天吧。」
尹海升便說:「行,我們等著傅老爺的好消息。」
傅朝先本來在衙門裏忙碌,卻見朱文忠匆匆趕來和他說尹家來人的事,他公務忙丟不開,便吩咐他說:「讓太太先招呼著,這裏我脫不開身,等下衙了再回去,尹家提什麼要求的話先別答應,等我回去再商量。」
朱文忠回來捎話將傅朝先的意思告訴了章氏,章氏倒沒二話,如今她眼紅尹家的錢財,可是也清楚事關重大,不能擅自做主,要是胡亂答應,把傅朝先惹急了,打她一頓都有可能。
章氏命朱嬸子和知秋給尹海升和管家收拾客房,可要尹海升住在傅家這樣破舊的屋子裏他不樂意,便謝絕了好意,回頭找了一家講究的客棧落了腳。
等尹海升他們走了,章氏再次來到了掌珠的房裏,掌珠依舊坐在桌前靜靜看書,寶雁也不在跟前伺候,看上去並不像要立馬遠行的樣子。
章氏瞧著這副光景也猜不透掌珠到底想做什麼,便開始試探掌珠的口風,「掌珠,讓妳受委屈了,嬸娘一定會為妳做主,妳心裏也別惱。嬸娘啊想著為妳好,妳也是個知書達禮的人,是讀《烈女傳》長大的,好些道理不用我說想來妳也明白。
「如今朝廷旌表節烈,看見東門那幾處高高的牌坊了嗎?其中最古老的一處也有上百年的歷史,旌表的婦人早就不在了,但大家都還一直在紀念她的美德,一個女人要是能做到這一步是真的了不起啊!」
掌珠自然不傻,很快就聽出了章氏話裏的意思,因此道:「嬸娘是想讓我給那尹三爺守一輩子?」
「這個……我可不敢強迫妳,要看妳自己的意思。妳若願意的話自然是好事,朝廷肯定也會旌表,妳看的那些史書上將來也會留下妳的名字。」
掌珠定定的說道:「尹氏未過門傅氏女,未嫁先寡,立志為夫持節,終身不嫁。像就這樣嗎?」
章氏先是愣了愣,才道:「我沒讀過多少書,但想來大體上會這樣寫吧。」
掌珠凝視著章氏的臉,質問道:「嬸娘,我留下這所謂的美名到底有何用?」
「受人尊重啊,將來不管是誰提一句傅大姑娘都會豎個大拇指,妳叔父也會因此受人尊敬。」
掌珠聽到這裏很想發笑,可她如今已經不會笑了,喉嚨裏只發出些奇怪的聲音。
章氏詫異的看著這樣的掌珠,弄不明白她到底在做什麼,疑惑道:「掌珠,我的話妳可明白?」
「明白,當然明白。嬸娘口口聲聲都是為我好,您看中了那二十兩銀子,然後為了這筆錢打算把侄女未來幾十年的大好日子全部賣給尹家。」
「妳別說得這樣難聽,什麼叫做賣,我這不是為妳考慮、為妳爭取最大的利益嘛。二十兩肯定不行,尹家也太會算計了,還有妳將來老了怎麼辦,這些我都會為妳考慮到的,所以妳別擔心,只要妳自己能想明白,剩下的事就好說了。嬸娘並不想逼迫妳,這事雖然有叔父和嬸娘為妳做主,但願不願意還要妳本人點頭。」
掌珠背過身去不再說話,依舊捧了書看。
章氏瞧著她這樣,自己把該說的都說了,也不知掌珠心裏是怎樣想的,她越發的弄不懂這個侄女,「掌珠,妳現在的名聲並不是那麼好,外面都在流傳妳命中帶煞,說妳專剋身邊人,又是望門寡,想要再好好的嫁人很難了,這事妳得考慮清楚。」
「嬸娘請回吧。」
章氏無言以對,話都說到這個分上了,掌珠這是不答應?
章氏走後掌珠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也沒有動一下,寶雁抱著衣裳進來,她看見章氏從掌珠的房裏出來就知道她不安好心,肯定又來和姑娘灌迷魂湯了,姑娘心慈耳根子軟,又那麼孝順,被這樣一說,會不會已經答應呢?
「姑娘,不管太太和您說什麼,您都先別答應她,姑娘您要是覺得為難做不了主的話,我們不如還是去壽豐吧,找老夫人出面,有老夫人撐腰,諒那章氏也不敢如何。」
掌珠問了寶雁一句,「我們存了多少錢?」
寶雁回答說:「昨兒奴婢親自清點過,那些零碎加在一起不過一吊錢,之前您還積攢了些簪釵鐲子之類的東西,不過這些東西半道上丟了,所以也就……」
「這一吊錢能支撐我們走到哪一處?」
寶雁說:「要出遠門的話肯定要雇輛馬車,我們都不會駕車,還得尋一個車夫,一路上要吃喝、要住店,還有馬兒的草料這些都是開銷。從這裏到壽豐快的話也要七八日,我們這點錢恐怕只能支撐兩天左右,畢竟出門在外處處都要花銷。」
掌珠琢磨了一回,這些天身體養得好了不少,要遠行的話七八日咬牙堅持一下應該能支撐下來,只是這錢從何處而來?章氏是出名的摳門,如今又打定主意想要讓她為尹家守節,肯定不會放她去外祖家的。
她被困在這裏果然就寸步難行了嗎?掌珠苦苦的尋找著能脫身的法子。
這時候傅朝先下衙回來了,剛到家,章氏便將尹家的要求和他提了。
傅朝先一聽就撇嘴說:「這尹家倒是精於算計,不是把掌珠的一生都給毀了,她年紀輕輕,連及笄都不到守什麼守。」
傅朝先這個反應章氏也是在意料之中,她也存了一肚子的話要和丈夫說,「老爺,您先別生氣,容我慢慢的與你說道。」
傅朝先聞言疑惑道:「妳莫非真的打算讓掌珠守一輩子?」
章氏道:「老爺,這事說不定關係到您的前程,不得不好好的想,畢竟是個機會。掌珠確實可憐,我也怪心疼她的,不過都到這一步了,您還認為她能嫁一個好人家嗎?恐怕是不能了。
「掌珠名聲不好,如今總算還有點用處的,您不妨好好想想,尹家提的條件我也覺得苛刻,不過都還可以商量,除了給的銀子太少以外,我還打算讓他們答應將來給掌珠養老,那尹家不是人脈廣嗎?替老爺您打通一下關係,您也不至於做一輩子的典史,您說是不是?」
傅朝先聽了章氏的話氣得吹鬍子瞪眼,慍怒道:「妳把我當什麼呢?我再怎麼不濟也是進士及第,是朝廷欽點的官,雖然只是不入流的小官,但在這個位置上我勤勤懇懇幾年也算對得起天地良心。如今妳讓我賣女求榮?這樣的事我怎麼做得出來,大哥要是地下有知只怕也不得安寧,我害怕他來夢裏找我!」
章氏聽了這樣的話哪有不生氣的,直接和傅朝先吵了起來,「你能幹,你是好官,一年拿著四十兩的俸祿,這四十兩你看看把我們明月和限哥兒委屈成什麼樣呢?一個月想多吃幾次肉也不行,連做身新衣裳也不行,這兩年裏我連一件新首飾也沒添置。年前縣令太太做壽,在場那麼多的官太太、富商家女眷,就我一人最寒酸。我嫁給你十幾年了,兒女都替你生了,我過的日子還不如那些做買賣的人家,我……我到底圖個什麼啊……」
章氏一面數落一面哭了起來,傅朝先聽見婦人哭就心煩,瞪著眼不說話。
章氏繼續邊哭邊數落道:「你倒是勤勤懇懇,怎麼就沒見你升過官?你這個榆木腦子不懂得鑽營,活該我們娘幾個一輩子跟著你窮苦,一輩子都出不了頭。」
傅朝先終於還是丟下章氏出去了,他站在簷下發了會兒呆,雖是春天了,但夜裏的風依舊帶著幾分寒意。妻子的哭聲順著風傳了過來,擾得他心裏難受。
做了幾年的典史,一直沒等到升遷的機會,確實和他不擅鑽營有關,他不喜歡阿諛奉承那一套,認為只要勤懇本分,上面的人總能看見他的好,可似乎是錯了。
讓他將侄女賣了換取將來的榮華富貴?不說尹家有沒有這個能耐、願不願意幫這個忙,就說他是掌珠的叔父,他大哥走得早,只留下這麼唯一的一點血脈,他都照看不好的話也太不是東西了。
傅朝先想起了幼年時大哥對他的那些關照,狠不下這個心。
而章氏有自己的謀劃,在她看來掌珠還不完全是個廢物,還有一點用處,她總得好好的利用,所以不甘心就這麼放棄。
掌珠也有自己的打算,她想的是早日離開陽縣,能夠獨立自主,總有一天到達京城,能有一天敢和金鑾殿的那位陳述謝家的冤屈。
掌珠清點了屋裏屬於她的東西—— 幾本破舊的書,還有一些平時臨的字,幾身陳舊的衣裳,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看來原身在這個家過得很是清苦,竟沒有給自己留下一點後路。
沒錢,想要出遠門是不能夠了,她更不想將來的命運被人隨意主宰,如今最想求的就是一個自由身。
隔日天還沒大亮,她簡單的梳洗了一番,主動找了傅朝先表達自己的意思。
「叔父,我知道自己的名聲不大好,將來也不知還能不能嫁出去,這些其實也沒那麼重要,但您要侄女替尹家那位早逝的爺守一輩子,侄女不能答應。您要是覺得我住在家裏白吃白喝惹人厭,那麼侄女有個請求還請叔父答應。」
傅朝先愣了愣,忙問:「妳有什麼請求?」
掌珠道:「侄女請求去廟裏修行,為叔父和嬸娘祈福。」這話她說得鏗鏘有力。
傅朝先聽了掌珠這樣的要求先是愣了一下,掌珠想要出家?那麼和為亡夫守節又有什麼不同,不都是一輩子不嫁人?
「我們家也還沒窮到那地步,多妳一張嘴吃飯還吃得起,何必把自己逼迫到那地步?」
掌珠暗想,不是她逼迫自己,是有人逼迫著她選擇了這樣一條退路。
「叔父,侄女就這麼個請求,還請叔父恩准。」掌珠的姿態放得很低。
傅朝先擺擺手說:「妳下去吧。」他並沒有給出任何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