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檸檬435
大唐綺鏡之一《癡情帝女》
出版日期
2011/05/01
數量
NT. 190
優惠價: NT. 150
她貴為公主,看慣傲慢無禮的官家子弟,以為天下男人都一樣,
難得偷溜出門遇見的這男人溫文又有禮,第一眼就令她心動,
怪的是,他明明是陌生人,卻令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忍不住想多親近他,於是藉由弟弟壽王之名邀他共賞中元燈會,
再製造兩人獨處的機會,偏偏他是根木頭,硬是和她保持距離,
甚至之後再三邀約都遭他婉拒,她左等右等等不到他,
等到的是個眼睛長在頭頂上,妄想當駙馬的臭貴族上門騷擾她,
即使她逃到大街上,對方仍死纏爛打,還對她動手動腳,
沒想到因禍得福,巧遇中意的他,出手幫忙趕跑討厭鬼,
而她向來虛弱的身子不堪這番折騰,差點體力不支暈過去,
終於讓他卸下心防,時不時上門關心她,兩人一吻定情,
他主動要求拜見她父母,明示有心和她白首到老,
她正煩惱該怎麼讓母妃點頭答應,卻反被告知他是遣唐使,
任務結束後就得回去日本,兩人今生絕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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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大唐開元五年 大明宮
 
「嗚……皇上,請救救奴婢的孩子……」
一名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宮女抱著才剛生下未滿月的女嬰跪在唐玄宗腳旁,哀痛的哭泣著,縱使滿面淚痕,萬分憔悴,卻依舊掩飾不了那絕豔的姿色,難怪讓李隆基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就為之傾倒。
「阿武,別太難過,或許這孩子也和咱們無緣吧。」三十出頭正值盛年的李隆基沉痛安慰著。
阿武懷中的小公主非常瘦小,臉色慘白,虛弱得連呼吸都幾不可聞,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斷氣夭折。
「不,奴婢已經失去一個孩子了,求求皇上一定要幫奴婢保住這一個孩子呀!」阿武心碎的嗚咽懇求。
自從四年前,她以宮女之姿被皇上看中後,就得到皇上的專寵,其他嬪妃,甚至連皇后都失寵了,她接連為皇上生下一兒一女,沒想到,前一個兒子還來不及長大就夭折,如今她懷中的女兒,生下不到一個月,眼看也快沒命了。
身為母親,她怎麼能眼睜睜接連看著自己親生的兩個孩子夭折?她承受不住這強烈的打擊啊!
因為其他嬪妃早已為他生下不少皇子公主,所以多個孩子少個孩子對李隆基來說並無太大的感覺,但因為這孩子是阿武所生,基於愛屋及烏的心態,他也非常不捨這孩子即將離他們遠去。
但他能有什麼辦法?宮中太醫已說,小公主身子萬分虛弱,無論他們用何種珍貴的藥材幫小公主補氣提命,都不見任何效用,請他盡早看開,小公主恐怕不久於人世。
「皇上!」此時一名太監急急進到殿裡,向主子行禮,「守門侍衛來報,有位來路不明的道士說宮內有異象,恐危及皇室新生血脈的性命,希望能入宮見皇上一面,請皇上定奪。」
阿武一驚——恐危及皇室新生血脈的性命,不正是在說她的孩子嗎?「奴婢斗膽,懇求皇上讓那名道士進來吧,說不定那道士真有辦法救奴婢的孩子!」只要有一絲希望,她都不肯放棄。
李隆基看著她哭得如此淒慘,而太醫也表明對小公主的情況束手無策,看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就讓那道士試試吧。「去把人帶進宮來。」
「是!」太監得令,即刻退出殿去。
沒過多久,那名太監就將一名身穿灰色長袍的中年男子請入殿中。道士留著黑長鬍鬚,一身仙風道骨,他一出現,好像一股清新之氣隨著他吹了進來,頓時吹散了殿內一室的窒悶與凝重氣氛。
「貧道『緣塵子』,拜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緣塵子向殿階上的國君跪身行禮。
李隆基也感覺到殿內氣氛的轉變,卻怕是自己的錯覺。「道長請起,聽聞道長說宮內有異象,不知所指何事?」
「皇上身旁女子所抱嬰孩,就是新生不久的小公主吧?」緣塵子從地上起身,「能否先讓貧道看看小公主?」
李隆基點頭示意。阿武忍住淚,抱著孩子來到道士面前,讓緣塵子能好好端詳她孩子的狀況。
看完之後,緣塵子才道:「皇上,若要小公主躲過早夭之劫,順利長大成人,還請皇上趕緊將小公主送出宮外,暗中養育,越少人知道越好,要不然十日之內,小公主必因宮中惡氣而亡。」
「惡氣,什麼惡氣?」
「所謂惡氣,也可說是諸多人們之怨氣、恨氣、忌憚詛咒之氣聚合而成,只要是壞的意念,都能聚合起來形成惡氣,而此股惡氣目前正凝聚在大明宮上方,偏偏小公主命格偏輕,身子孱弱,抵擋不了惡氣侵擾,才會日漸虛弱。」
若是小公主命格夠硬夠強,便能抵擋惡氣,順利長大,只要成人氣勢旺,惡氣也難以對成人有強烈影響,這正是為何只有小公主遭受威脅。
李隆基這下子蹙緊眉頭,「哪裡來的惡氣?該不會是宮中有人行厭勝之術,詛咒小公主早夭?」
「非也,此惡氣之所以凝聚,歸根究底,是因她而起。」緣塵子直指阿武。
只見阿武一臉的困惑不解,李隆基同樣大感疑惑。
「此女姓武,至今朝廷眾臣依舊忌憚武姓,就怕當年的武禍再起,眾臣忌憚的意念,加上後宮嬪妃的怨氣,就聚合而成惡氣,因此害到初生體弱的小公主。」
李隆基暗暗心驚,當年武則天取代李唐皇室,自立為武周皇帝,他和朝臣們好不容易才讓武周垮台,天下重新回歸李姓,雖然事情已過多年,但朝臣們的確依舊顧忌武姓之人,而他的阿武正是武則天的姪孫女呀!
就是因為朝臣們怕會再出現第二個武則天,極力勸阻他立阿武為妃,所以阿武至今才依然只是宮女的身份。
阿武一聽,再度落淚,回頭跪到李隆基的腳旁,「皇上,原來這全都是奴婢的錯,只因為奴婢身上流著武姓之血,請皇上降罪奴婢吧。」
「阿武,這怪不得妳,流著誰的血豈是妳能抉擇之事?」他心疼的安撫她,緊接著瞧向緣塵子,「若是依道長所言,將小公主送出宮外祕密養育,就真能避開惡氣侵擾嗎?」
他點頭,並道:「除此之外,想要使惡氣減緩,最好讓大家以為小公主已死,這樣大家不再忌憚小公主的降生,新的惡氣也就不會再滋長了。」
李隆基點點頭,無論道長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他都決定一試,盡一切可能保下小公主的命,免得阿武傷心落淚。
「多謝道長指引明路。」
他本要賞賜緣塵子一些金銀珠寶做為報答,但全被婉拒了,緣塵子說自己四海遊歷,恰巧回到長安城,見到宮上盤旋惡氣才來相助,能幫助小公主,一切只是緣份,所以不求任何報償。
之後他便離開大明宮,繼續遊歷四方,不知所蹤。
而隔一日,李隆基馬上發佈消息,告知眾臣民們小公主的「死訊」——
上仙公主,薨。
第1章
大唐開元二十一年八月 揚州城
 
揚州連接長江與黃河,是極重要的交通要衝,商旅往來頻繁,人口眾多,因此在城內也是運河縱橫交錯,形成一種特殊的交通景致。
而這城裡的特產不少,其中之一便是頗負盛名的「揚州鏡」,揚州所產的銅鏡可說是大唐第一,深受達官貴人們的喜愛,百姓們也爭相競購,甚至當今聖上將自己的生辰訂為「千秋節」,還喜歡在這一日賜給朝廷百官們銅鏡,就是特別吩咐揚州鏡坊製作的,還特別定名為「千秋鏡」。
在揚州城,製作銅鏡的鏡坊不勝枚舉,然而其中最頂尖有名的,就要數「靈鏡作坊」了。
人來人往的熱鬧街道上,一名年輕男子正站在靈鏡作坊緊閉的坊門前,雙眉微蹙,不明白大白天的,作坊怎會沒做生意?
百思不得其解的他,見到身旁恰巧有位中年男子經過,攔下男子,直接詢問:「請問大叔,這靈鏡作坊怎麼沒有開門做生意?」
「喔,這家鏡坊已經歇業好一陣子嘍,你若是要買銅鏡,還是趕緊去找別家買吧。」中年男子好心勸道。
「歇業?」他訝異的再度皺緊眉心,「那在裡頭工作的人呢?大叔可知都到哪去了?」
「這我可就不清楚了。」
雖然沒得到明確的消息,內心窒悶,他還是誠摯道謝,「多謝大叔。」
「哈哈,這沒什麼。」中年男子此刻倒是注意起他的樣貌來,「年輕人,你是打哪兒來的?聽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看他的樣子約二十多歲,面貌俊雅,文質彬彬,不像商人,倒像是個讀書人。
「在下來自大海之東的『日本』。」他客氣回答。
「日本?喔……是那個什麼……『遣唐使』嗎?」中年男子像見到什麼珍禽異獸似的,雙眼瞬間發亮看著他,「我還記得十多年前時,揚州城內也來了一批從日本渡海過來的使者,說是遣唐使。」
「的確,在下正是遣唐使的從員之一。」他微笑應答。
年輕男子叫做鞍作真一,今年二十四,是日本遣唐使節團的譯語,負責此行的溝通翻譯。
當今天皇派遣他們來到大唐,除了向大唐皇帝朝貢之外,還肩負著吸收大唐文化,將之帶回日本的任務,因此除了使節團外,隨著他們前來的還有許多留學生、學問僧、鍛冶工人、鑄造工人、工匠等等的學習生。
這一回的遣唐使船總共來了四艘,成員共有五百九十四人,在七月初時抵達長江口岸,經過重重關卡,八月進到揚州城,得等到朝廷發下准許進京的文書後,才能啟程前往長安城。
不過他們並沒有被限制行動,可以自由在城內行走,因此一逮到空檔,鞍作真一就特地來到靈鏡作坊,希望能見到他的大哥——鞍作淳郎。
上一回遣唐使入唐是在開元五年,已是十六年前的事,而他大哥就是跟隨前一次的遣唐使船入唐,以鑄生的身份留在揚州城學習鑄鏡技術,學習的地方正是靈鏡作坊。
他本以為好不容易能見到大哥一面,讓大哥隨著他們這一次的遣唐使船回日本,卻沒想到靈鏡作坊歇業,大哥也不知去向。
中年男子興致勃勃的又和他交談一陣子後,就離開去辦自己的事情。而他站在靈鏡作坊的門前,無奈一嘆。看來只能暫時回到揚州官府替他們安排的官設旅店「平橋館」,過幾日再來探查消息。
之後,鞍作真一每隔幾日就來探訪靈鏡作坊,但它始終大門深鎖。他也曾試著詢問附近的商家,希望能問到裡頭人們的去向,卻沒有人知道。
大哥到底在哪?真希望大哥能聽到他們前來的消息趕緊出現,他們兄弟已經十六年沒見面,他真的很想念大哥呀。
不過他從八月待到十月,始終一無所獲。十月中旬,大唐准許遣唐使節團入京的文書終於到達揚州城,他只好暫時放棄尋找大哥,隨著使節團踏上進京之路,先完成朝貢的任務再說。
雖說此次前來的遣唐使節團人員共有五百多人,卻不是所有人都能啟程進京,約略只有十分之一的人員被准許,其他人員則繼續留在揚州城,等待上京之人從長安城回來,再一起回國。
身為使節團譯語的鞍作真一,當然在准許上京的名單之中,而從揚州城到長安城,又是一條漫漫長路。
 
時光流轉,轉眼間已是十二月下旬——
「哇!主子您瞧,這一面銅鏡好漂亮……」
寒冷的冬日,兩座暖爐正冒著暖烘烘的熱氣,佈置典雅的房內溫度始終維持在溫暖的狀況,就是為了保護這嬌貴的主子,免得主子一不小心受涼病倒了。
李綺兒坐在妝台前,披散著一頭黑長髮,由著丫鬟幫她梳髮綁髻,一臉慵懶嬌睏的模樣。
她承襲了母親姣好的樣貌,膚白勝雪,五官細緻豔麗,是個能讓所有男子為之傾倒的美人。只可惜臉上總是略帶病氣,身形也偏瘦一些,彷彿強風一吹,就能將她柔弱的身子給吹飛了。
待過完年她就要十七歲了,是這座「綺宅」的主子。綺宅位於長安城東的永嘉坊內,比鄰當今皇上李隆基所建的興慶宮,環境非常的清幽寧靜。
興慶宮原是李隆基尚未登基為帝之前所住的宅邸,五年前擴建完成命名興慶宮,自此他便由大明宮移到興慶宮,而一些重要的國家儀式,還是在大明宮舉行。
另一名丫鬟安兒將一面銅鏡拿到李綺兒面前,一臉欣喜道:「惠妃娘娘對主子真好,有什麼好東西,總是立刻送來給主子,這一面可是揚州上好的貢鏡,比主子之前那幾面銅鏡都還要漂亮。」
那是一面黃金琉璃鏡,背面是十二瓣的菱花形狀,佐以金色的底,再以黃、墨綠、淺綠圍繞而成一組紋樣奇特的花瓣。十二片花瓣分成前後兩層展開在鏡背上,形成一面精美絕倫的十二方形鏡。
安兒讚嘆連連,李綺兒卻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只因她早已看過太多珍奇異寶,區區一面鏡子,引不起她多看一眼。
除了黃金琉璃鏡之外,房內還有好幾箱才剛送進來的木箱子,裡頭放滿了新製的綾羅衣裳、新打造的珠釵首飾等等,全是因為快過年了,特地為她量身準備的新行頭。
她意興闌珊,還連連打呵欠,姿態又嬌又媚,美得令人忍不住心生憐惜,「妳喜歡,那就賞給妳吧。」
「什麼?奴婢可不敢受呀。」安兒一臉的驚嚇,小心的將黃金琉璃鏡放回鏡匣內,「這鏡子太貴重,不是奴婢用得起的,主子您可別折煞奴婢。」
如此貴重的鏡子,只有帝王以及達官貴人的女眷們才用得起,她們這些身份低下的奴僕可是無福消受。
「有什麼貴重的?在我看來,它就只是一面銅鏡,有或沒有,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李綺兒慵懶一笑。
無論再珍貴或難得的寶物,她全不看在眼裡,因為這些都只是冷冰冰的身外之物,無任何意義。
「那到底什麼東西對咱們綺兒來說,才是重要的?」一名女子的嗓音突然在房門邊響起,隱含著好奇。
李綺兒聽到那熟悉的嗓音,瞬間精神一振,也不管丫鬟根本還沒替她綁好髻,馬上起身奔至那名女子面前,一頭黑亮秀髮如瀑布般的垂散下來,此刻的她美得如仙子一般。「娘。」
武惠妃張開手,笑著將她環抱在懷裡,母女倆抱了好一會,她才握住女兒的手,往床邊走去。「瞧瞧妳,都日上三竿了,還沒打扮好,像是才剛睡醒似的。」
「人家的確是才剛醒來呀。」李綺兒順勢撒嬌。
武惠妃身穿暗紅色的寬袖曳地華服,頭上插著無數支雕工細膩的金釵,佐以一朵大紅牡丹,三十幾歲的她正是成熟美豔,那燦爛耀眼的光彩,無人能出其右。
而她就是當年的宮女阿武,九年前李隆基將始終無子的王皇后給廢了之後,本要不顧一切的立她為后,卻受到眾臣們的阻止,在歷經一番拉鋸戰,他最終封她為惠妃,皇后之位空下,但她在宮中所得到的各種禮節規制都等同皇后,至今依舊得到皇上的專寵。
武惠妃坐到床旁,李綺兒也跟著坐在床邊,她向原本幫女兒梳頭的丫鬟伸出手,丫鬟趕緊將玉梳奉上,她要親自幫女兒梳頭。
「妳還沒告訴我,對妳來說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她一邊輕柔的梳髮,一邊柔聲問道。
「當然是身子健康。」李綺兒毫不猶豫的回答。
從她有記憶開始,自個兒一直是個病娃娃,得關在房內養病,無論吃了多少珍貴補藥調養身子,還是大病小病不斷。
雖然近幾年她的身子已經好轉不少,不再像童年時大半都是病懨懨的,但只要稍不注意,還是很容易染上風寒,又得躺在床上好一陣子不可。
就因為體弱多病,所以她像是被關在綺宅內,鮮少踏出大門,但其實她已經快悶壞了,非常嚮往外頭的世界,想要無拘無束的天南地北到處走。
如果她擁有一副健康的好身子,不知該有多好?偏偏娘可以給她世上所有的稀世珍寶、榮華富貴,唯一給不了她的,就是她期盼不可得的好身子。
武惠妃梳髮的動作頓了一下,才繼續梳理,對女兒感到非常慚愧,「是娘不好,沒給妳生下一個健健康康的身子,害妳這十六年來,總是無時無刻的在受罪。」
李綺兒正是當年詐死的上仙公主,他們依照緣塵子的吩咐,將她祕密養在宮外。說也神奇,一將還在襁褓中的女兒養在外頭,不到三日,她的狀況就明顯好轉,不但喝得下奶水,也終於恢復些許生氣。
但她的身子骨天生虛弱,雖然勉強躲過早夭之劫,他們還是小心翼翼的養育著,就怕出了差錯,讓她無法長大成人。
「娘,這不能怪妳,要怪就怪我的命不好吧。」李綺兒無奈一笑。
「誰說妳的命不好?妳可是大唐公主,也是娘的心頭肉。」
這些年來,武惠妃總共為李隆基生下四男三女,長男夭折,長女綺兒在緣塵子的幫助下好不容易保住性命,而接下來的次男活不到一年也突然夭折,幸好之後的三男四男順利成長,次女三女也健康的長大。
她對自己所生的孩子都是萬般珍惜照護,可面對命運最乖舛的長女,她自是最心疼不捨,有什麼好東西都先往綺兒這邊送,只希望能夠彌補無法將女兒帶在身邊養育的遺憾。
所以只要一有空,她就會出宮來探望綺兒,要不是怕女兒的命格抵擋不了宮中爾虞我詐的穢氣,早在她好不容易被立為惠妃,正式掌握後宮大權時,就想把女兒帶回宮,並且恢復其上仙公主的名號。
「是呀是呀,娘對女兒最好了。」李綺兒嬌柔的靠到娘的肩上,不想再提讓人不開心的事。
武惠妃憐愛的輕拍著她的肩頭,「對了,今年過年要不要回宮裡過?」
她從小住在宮外,頭十年娘及父皇根本不敢讓她的行蹤曝光,就怕危害到她,最近幾年,她的身子骨轉好不少,娘有時便會試著帶她到宮裡小住幾日,看她能不能適應。
但說實話,其實她不喜歡進宮,除去宮裡有太多繁文縟節要遵守,以及太多她一點都不熟悉的人之外,為了保護她,她的真實身份不准隨意對人說起,以至於她在宮中像是個身份不明的外人,有種格格不入的不舒服感。
所以她倒寧願待在綺宅,至少她可以過得舒服,不必去管任何規矩,在這裡,一切她說了算。
「再說吧,反正時間還早得很。」李綺兒刻意避開這個問題,宮中的過年有很多朝賀要參加,儀式又臭又長,無聊死了,她才不想自找罪受。
「哪裡早了?再過沒幾日可就要……」武惠妃還想說服,卻被女兒打斷。
「娘,您瞧女兒到現在連個髻都還沒綁上,您到底要不要幫女兒綁呀?」
「好好好,這就幫妳綁。」武惠妃明知女兒在逃避這個問題,還是順著她,不再繼續追問下去。
只要女兒開心就好,她不想勉強女兒做不想做的事情,只想盡可能的寵著、護著,這就是她對女兒的彌補。
不過時間過得真快,綺兒都已經要十七了,若非身子不好,早就該出嫁了,她是否該替綺兒找個好人家,將她嫁出去?
武惠妃內心琢磨著女兒的終身大事,而李綺兒滿腦子所想的卻是除夕夜京城可熱鬧了,她非得出去好好的逛逛不可。
這事絕對不能讓她身旁的丫鬟知道,要是提早露餡,她肯定就出不去了!
 
在武惠妃的默許下,李綺兒最終還是沒到宮中過年。
一個人吃年夜飯是寂寞了些,所以她要丫鬟及守護綺宅安全的侍衛們和她同圍一桌吃年夜飯,這樣才熱鬧,甚至還開了一罈上好的酒,慰勞他們這一年來陪伴她的辛勞。
明知和主子共坐一桌用膳是極為失禮之事,但在李綺兒的命令下,他們只得照做,和她一同享用豐盛的年夜飯。
晚膳過後,她早早回房休息,而丫鬟及侍衛們因為喝了酒,精神鬆懈下來,殊不知,這其實是李綺兒精心策劃的計謀,只為了能夠順利溜出綺宅,出門逛街去。
皇宮在這一日會舉行一場「儺舞」儀式,以跳舞及演戲的方式,將打扮成鬼怪的人驅趕出去,以表示驅散疾疫鬼邪等等不好的東西,祈求生活平安。
這個儀式由宮中的太常寺經辦,千名演舞者戴著各種稀奇古怪的面具,妝扮成鬼神等等的模樣,在大明宮內跳起舞來,佐以樂人們的吹奏,場面異常盛大壯觀,讓人連連讚嘆。
舞者們在大明宮內跳完舞之後,便出宮遊行,浩浩蕩蕩,非常引人注目,百姓們聚集在街道兩旁觀看,驚呼歡笑聲四起,讓夜裡的長安城熱鬧不已。
「舞者們來了……」
「他們臉上的面具好特別喔……」
「哇,終於趕上儺舞遊行了!」
順利溜出綺宅的李綺兒開心的混在人群裡,和百姓們熱烈歡呼著,只見數不清的舞者在大街上一邊跳舞一邊前進,每位舞者的打扮都很稀奇古怪且不相同,看得她目不轉睛,興奮極了。
舞者們還不時拉一旁觀看的百姓入列,隨著他們一同扭腰擺臀,共同歡樂,一些較開朗外放的年輕男女乾脆主動跳出來,和舞者們玩在一塊,更是引起百姓們熱烈鼓譟。
其中一名戴著青面獠牙鬼面具的舞者突然朝人群中的李綺兒伸出手,邀她一同熱鬧起舞,她先是訝異的愣住,不知該不該答應舞者的邀請。
「快去呀!」
「年輕姑娘,既然都來了,就好好玩一場,顧忌什麼呢?」
「是呀,快去吧,別再遲疑了……」
身旁的百姓們一同起鬨,將她拱了出去。跨出第一步,她不再有所顧忌,開心的學舞者的動作生硬起舞,果然贏得圍觀百姓們的熱烈掌聲。
「好呀,跳得不錯呀!」
「哈哈哈……」李綺兒開懷的暢笑,越跳動作越自然,已然完全拋卻一開始的拘謹和彆扭。
而在同一條遊行長街上,鞍作真一和使節團內的同伴也擠在人群中湊熱鬧,看著長安城除夕夜的歡樂景象,感到非常的新鮮有趣。
使節團在十二月底終於來到長安城,剛好趕上過節,團內官階較高的大使及副使準備參加元旦在大明宮舉行的朝賀儀式,而他們這些位階較低的成員,並不在朝賀儀式的名單內,於是提議出來走走看熱鬧。
鴻臚寺內也有自己的譯語,好與各國來使溝通,所以一旦他們入京,就由鴻臚寺的譯語專門負責翻譯之事,因此鞍作真一暫時離開不會有太大問題。
第一次在異鄉過年,總是落寞了些,所以出來湊熱鬧也好,可以順道轉移思鄉之情,心情也跟著開懷許多。
「鞍作,他們這些人戴奇怪面具跳舞,是在幹什麼呀?」其中一名同伴用日語好奇的問。
「對呀,他們做這些事情有何意義?」另一人也開口問。
「簡言之,就是驅邪之意。」對於中國文化,鞍作真一知道的不少,所以同伴才會一不懂就直接詢問他。
「喔……那不就和咱們灑鹽驅邪的意思是一樣的。」
此時一名身穿綠衣的舞者也對鞍作真一伸出手,邀他一同共舞,他錯愕的不知該有什麼反應,自己只是來湊熱鬧,對跳舞可是一竅不通。
相較於鞍作真一的遲疑,他的同伴倒是興奮不已,連連催促他,「鞍作,快上呀!」
「可是……」
「入境隨俗,沒什麼可是的,去!」
同伴們合力將鞍作真一給推了出去,力道之強,害得他腳步踉蹌的往前撲去,差點和綠衣舞者撞上,幸好舞者閃得快,卻沒想到舞者後頭有位正在跳舞的嬌小姑娘,這下子鞍作真一還是要和人撞上了。
「姑娘當心!」
「呃?哎呀!」跳舞跳得正開心的李綺兒,突然聽到有人叫喊的聲音,不禁停止步伐,反倒被狠狠的撞了一下,瞬間頭昏腦脹。
由於撞擊力道太大,她被撞得往後倒去,本以為自己就要跌坐在地,幸好男子趕緊伸出手環住她的腰,穩住她。「真是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李綺兒頭昏了好一會,才終於有辦法抬眼瞧向摟住她的男子,一張斯文俊逸的樣貌頓時映入她的眼簾,害她的心莫名猛烈一跳,一時之間彷彿失了魂,腦袋一片空白,只顧著睜大雙眼,死盯著他不放。
好俊雅的公子!她曾在這之前看過他嗎?要不然為何看著他的雙眼,她就有種莫名熟悉之感,覺得自己似乎在好久好久以前就認識他。
也因為這沒來由的熟悉感,讓她第一眼見到他,內心似乎就有什麼東西被他勾了去……
鞍作真一見她一動也不動,以為她是被自己的舉動給嚇呆了,只好趕緊放開手,「抱歉,我……」
「啊——」他一鬆手,腳軟的李綺兒猝不及防的一屁股跌坐在地,「哎呀!好痛……」
「啊!」見自己害姑娘跌倒,鞍作真一擔心的蹲下,有一種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的為難,「姑娘,妳還好嗎?」
「我頭有點暈,一時之間站不太起來……」這是真的,剛才跳舞費了她不少氣力,這下子有種力不從心的虛軟感蔓延全身。
兩人目前身處遊行隊伍中,舞者紛紛繞過他們倆繼續前進,鞍作真一心想再待在原地也不是辦法,會妨礙到舞者遊行,只好先將她帶離隊伍再說。「姑娘,失禮了。」
「咦?」李綺兒沒想到他會一把將她抱起,怕自己跌下地,她下意識趕緊攀住他的肩膀,一顆心不禁猛烈的亂跳,像是有好多小鹿在裡頭亂闖亂撞,撞得她都臉紅了。
她嬌羞的輕靠在他溫暖的胸膛,由著他將她抱離遊行隊伍,越過圍觀的百姓,來到街道最外圍,找了一個店家擺在外頭的空攤子,讓她坐在攤子上稍事休息。
鞍作真一的同伴也一併跟了過來,一邊輕笑,一邊忍不住調侃他,「鞍作,你的動作真快,隨即拐了一個大唐姑娘回來了。」
「是呀,瞧她雖然瘦瘦弱弱的,長得可標緻了,你的眼光挺不錯的。」
「少胡鬧了你們。」鞍作真一沒好氣的睨了他們一眼,「這只是一場意外,你們又不是沒看到。」
李綺兒好奇的瞧著他們,只因他們是用另一種她聽不懂的語言交談。在長安城內有不少從國外各地來的人們,所以她倒也不害怕,反而挺有興趣想知道他們是從哪來的。
「你們不是本國人?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咱們是從日本來的。」鞍作真一代表回答。
「來做生意的?」
他搖搖頭,「是來向大唐皇帝朝貢的。」
「所以你們是外國使者?」李綺兒漾起燦爛的笑意,「沒想到咱們的語言你說得真好。」
「不敢當。」他淡淡一笑,「姑娘覺得如何?妳的家人在哪?需不需要在下替妳將他們找來?」
「沒事的,我只是有些氣血不順,只要稍微休息一下就好。」
「那家人呢?」
「呃……我和家人走散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們這會兒到底在哪。」李綺兒微撇開視線,有些心虛的應答。
「走散?」鞍作真一輕蹙眉頭,總覺得一個姑娘家在夜裡落單不安全,「那妳住在哪?為了表示歉意,在下送姑娘一程,免得姑娘夜裡落單有危險。」
「不必麻煩,多謝公子好意。」李綺兒感到身子已經舒坦不少,便從攤子上跳下來,打算離去,「公子,咱們後會有期。」
她笑著向鞍作真一道別後,才如翩翩彩蝶般,快速隱沒在人群裡。
鞍作真一沒意識到自己的眼神一直追逐著她,她離開前最後的那一抹笑,純真柔美,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中,害他不自覺的想著她。她到底是哪家姑娘?他確定自己不曾見過她,卻對她有種奇怪的熟悉感,好像自己飄洋過海來到大唐土地,為的就是再見她一面。
後會有期?呵,長安城如此之大,想要再度相遇,何等困難。
「還看什麼?人都已經走遠了。」一名同伴突然拍上他的肩膀,拉回他的神智。
「呃?」鞍作真一猛然回過神來,才驚覺自己居然抱著一絲期待,盼望真能再見她一面。
自己到底在想什麼?他忍不住失笑,趕緊拋開心中的那一絲期待,告訴自己,他們來大唐是有正事要辦,可沒有多餘的心思談情說愛。
是的,今晚只是一場巧遇,到此為止。
 
直到夜深,一個人玩得盡興的李綺兒終於回到綺宅,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她玩得開懷,但綺宅內的丫鬟及侍衛可是嚇得半死——
「主子,您可終於回來了!」
安兒見到她平安回來,開心得幾乎都快哭出來了。他們一發現她不在房裡,侍衛便急得四處尋找,就怕她有個萬一,到那時,他們的腦袋瓜肯定不保。
安兒一邊跟著她往寢房的方向走去,一邊苦著臉勸道:「主子,您千萬別再嚇奴婢了,您要是有個閃失,奴婢可無法向惠妃娘娘交代。」
「好啦好啦,我知道,妳別再在我耳邊碎碎唸了。」李綺兒敷衍應答。
「您真的知道?」安兒仍是不放心,覺得主子只是隨意說說安撫她而已。
「啊,玩了一晚,我真的累了。」李綺兒故意打個大呵欠,「安兒,快幫我換下衣裳,我好睏喔。」
「是。」沒得到主子的允諾,安兒也拿她沒辦法,只能哭喪著一張臉,告誡自己要提高警覺,免得再讓主子逮到機會一個人偷溜出去。
換好衣裳後,李綺兒躺上床,腦中所想的盡是今晚所發生之事。唉,她離去得太匆忙,忘了問那位從日本來的公子到底叫什麼名字?
「日本來的使者嗎……」奴婢都已退下,她喃喃自語著,臉上笑意不減。至少還有這個線索,就不怕查不到他的身份。
這就是一見鍾情嗎?芳心隱隱悸動,情竇初開,她已經迫不及待和他再度相會了。
第2章
遣唐使節團一行人來到長安城,居住在「鴻臚客館」,客館位在皇城朱雀門左手邊的鴻臚寺內,此處正是掌管賓客到來及凶儀之事的機構,只要是國外來的使節,都是由鴻臚寺負責接待。
時為正月初五,鴻臚寺內的官員突然找上鞍作真一,讓他感到萬分意外。
「壽王想邀在下前去壽王府作客?」他和壽王一點交情都沒有,甚至沒見過面,壽王又怎會知道他,甚至邀他到王府?
壽王李清,是李隆基諸多皇子之一,他正是武惠妃所生的三男,憑著母親得寵,他也是李隆基特別疼寵的孩子之一,擁有諸多特權。
「是的,王爺指名鞍作公子,希望您能應邀前去壽王府小坐片刻,而王爺派來的馬車,已在外頭等候。」官員有禮道。
「王爺可有說明邀在下前去所為何事?」
「這個在下也不清楚。」
鞍作真一雖然不懂壽王到底為何要見他,但既然身處在大唐國土上,一切以和為貴,若是因此交上一位王爺友人,也不會是件壞事,最後他決定走這麼一趟。
在向使節團的大使報備過後,鞍作真一就在鴻臚寺官員的引領下坐上馬車,往壽王府的方向駛去。
過沒多久,馬車便來到一處典雅莊重的大宅前,他一下車,馬上有位僕人上前,向他行禮問候,「歡迎鞍作公子到來。」
「不敢當。」鞍作真一同樣客氣回禮,「要勞煩你帶路。」
「請鞍作公子隨小的入府。」
他跟著僕人走入大門,一邊注意宅內的屋宇建物。雖然看起來並不華麗張揚,但在細節處的窗櫺雕刻上,可是一點都不馬虎,繁複又細膩,果然非尋常人住得起的。
一進到花廳內,他就見到一名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坐在裡頭,那少年相貌堂堂,渾身散發出一股皇室中人的尊貴之氣,看來就是壽王本人。
果然,僕人在將他給引入花廳後,就向少年行禮,「王爺,鞍作公子已到。」
「在下鞍作真一,拜見壽王爺。」鞍作真一立刻向他行禮。
李清遣退僕人,特地起身走到他面前,毫不客氣的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越看眉頭蹙得越緊。
「還不就是人模人樣,眼睛鼻子嘴巴沒多也沒少,和咱們差不多,本王不懂哪裡特別了?」直接當著客人的面咕噥出聲。
「呃?」
「清弟,不得對鞍作公子無禮!」躲在花廳後的姑娘見弟弟無禮,馬上嬌聲輕斥。
鞍作真一瞧清楚從簾內急急跑出來的嬌小身影,訝異得眼睛一亮。
是她,除夕夜被他撞個滿懷的姑娘!
她今日身穿一套窄袖的齊胸襦裙,對襟上衣是白底繡金葉紋的樣式,長及胸口的裙子則是有著團花暗紋的大紅裙,配上一條粉色長披帛,既搶眼又明麗。
這一回她還特地化了妝,額心點上紅花鈿,高高綁起的圓髻上還插了一朵粉色牡丹絹花,看起來更嬌豔動人,就像一朵正在盛放的牡丹花。
「鞍作公子,咱們可又見面了。」李綺兒難掩欣喜的來到他面前,笑容燦爛甜美。
鞍作真一真的沒想過,自己居然還能再和她見面,而且還是在壽王府這種地方。「姑娘妳……」
「唷,『某人』一達到目的,就想將本王給踢開了是吧,無視本王就在這裡。」李清沒好氣的瞪著身旁的親姊姊,一見到心上人,眼裡除了對方,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李綺兒笑睨了皇弟一眼,「你這是在吃味?」
「吃誰的味?妳嗎?」李清忍不住翻白眼,「本王又不是吃飽沒事幹。」
或許是兩人的生長際遇很相似,所以在同父同母的弟妹裡,他與皇姊李綺兒的感情最是要好。
因為在他之前,母親已經夭折了兩個兒子,所以他剛出生時,生怕在宮中又養不活他,父皇乾脆將他交給兄長寧王李憲扶養,所以他是在寧王府長大的。
就是透過他,皇姊很快就知道近日有日本遣唐使入京,不費多少力氣就查到她那晚遇見的人是使節團內的譯語鞍作真一,便要求他從中引線,希望能和鞍作真一再見一面。
他之所以出面幫她這個忙,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好奇,到底是怎樣三頭六臂的人物,竟讓皇姊只見過一面就牽腸掛肚,無論如何都想再和對方見面不可?
鞍作真一見他們倆無所顧忌的互耍嘴皮子,想也知道兩人肯定關係匪淺,不禁困惑的問:「請問壽王爺,這位姑娘是您的……」
「我弟弟和他是好友,所以我也等於像是他姊姊一樣。」李綺兒趕緊替李清回答,免得兩人沒套好招,一人說一詞露餡了。
李清輕哼一聲,懶得戳破皇姊的謊言,也讓鞍作真一以為壽王是默認了她所說的話。
鞍作真一微蹙眉頭,心想她的家世背景肯定不會低到哪去,要不然她怎能對身為皇子的李清如此無禮?
「對了,直到現在,在下還不知如何稱呼姑娘?」
「我叫綺兒,你直接喚我的名字就好。」李綺兒笑意盎然的回答。
直呼她的名?這可是非常不合禮節之事。「這麼稱呼似乎不妥……」
「是嗎?但我覺得沒什麼不妥的。」
應該是只有鞍作真一能有這個「殊榮」吧?李清再度翻白眼,對皇姊的率性妄為無可奈何。他就不信其他阿貓阿狗直呼她的名,她不會拿出公主的嬌氣,怒斥對方大膽!
鞍作真一是聽聞過大唐風氣開放,不少女子作風也挺大膽的,沒想到真讓他遇上了。「那在下就喚一聲綺兒姑娘。」
看得出來,鞍作真一是個沉穩謹慎彬彬有禮的男子。李綺兒多麼希望,在自己面前他不必如此拘謹,但她知道目前強求不來,只盼等彼此更熟悉後,兩人之間的距離也能慢慢縮短。
「王爺,你都將客人邀來了,還不快盡地主之誼?」她推推皇弟。
李清沒好氣的回瞪她一眼。他又不是自願請鞍作真一來的,但在皇姊的「淫威」之下,他也只能忍住不悅,請對方入坐,並且命丫鬟送上一整桌美食佳餚,好款待客人。
他們倆的「互動」頗耐人尋味,關係肯定不像表面所說的那樣簡單。鞍作真一心中雖有疑惑卻沒有說出,繼續默不作聲的觀察。
李綺兒也在桌邊坐下,表現得比李清更像主人,「鞍作公子,咱們王爺聽聞你是從日本來的,對日本的風土民情好奇極了,才會請你過來,希望你能告知一些日本的事情,好讓咱們開開眼界。」
分明就是她自己想知道,硬拖他下水!李清已經懶得理會皇姊了,自顧自的喝起茶來,由著她去。
鞍作真一淡淡一笑,他怎會看不出來真正有興趣的是誰。「不知綺兒姑娘想知道些什麼事?」
「什麼都可以呀,只要是你說的,我都想聽。」她太開心了,才沒注意到他不是問皇弟想知道什麼,而是直接問她。
旁觀者清的李清忍不住嘖了一聲,暗自腹誹:皇姊妳都被人家摸透心思了啦。
李綺兒即刻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多喝茶,少出聲。
鞍作真一見狀不禁莞爾,只因他們的互動還真的挺像親姊弟,還是越吵感情越好的那種。「那麼在下就從日本的年節習俗開始說起好了……」
鞍作真一的嗓音並不低沉,給人一種悠揚舒緩的感覺,聽在她耳裡,像是琴音,一聽就入迷,真想一直聽下去。
或許是因為在她身邊所環繞的男子,不是像皇弟一樣,言行舉止間流露貴族子弟的傲氣,就是太過自大粗魯,所以她才會對文質彬彬的鞍作真一特別有好感,很喜歡他身上自然散發出的優雅舒服氣息。
另外,他身上總有一股似曾相識的莫名熟悉感,不斷的吸引自己到他身邊去,讓她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聽他講到一半,李綺兒突然靈機一動,想到了能和他再見面的藉口,「鞍作公子,正月十五咱們大唐有上元燈會,那一晚會非常熱鬧,乾脆就由我和王爺做東道主,帶公子見識見識咱們如何過上元節吧。」
還來?李清眉一蹙,脫口說:「本王才……唔!」
他的「不」字都還來不及吐出口,桌下的腳就被某人給警告的狠踩一下,痛得他說不出話來。明明對鞍作真一有興趣的人就不是他,他為何一定得蹚這渾水?
「王爺,您怎麼了?」鞍作真一見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猙獰,納悶的問。
「沒、事。」他努力忍下,不懂這裡明明是壽王府,他為什麼得被自己的皇姊給壓得死死的?
「鞍作公子,王爺的好意邀請,你可千萬別推辭,要是錯過一年一度的上元燈會,是件很可惜的事。」李綺兒對皇弟的埋怨眼色視而不見,誰教他剛才差點壞了她的好事,是他自己找罪受。
沒想到堂堂一位王爺居然會對她敢怒不敢言,鞍作真一真不知該說壽王對她太過縱容,還是其實他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把柄落在她手上,才會由著她為所欲為?
「鞍作公子,你考慮得如何?」李綺兒雙眼發亮,很是期待。
「這事恐怕……」
李清嗅出皇姊的期待快要落空,沒好氣的突然插話,「鞍作公子,本王的『好意』邀請你若是拒絕,就太不給本王面子了。」
他氣歸氣,卻不願見皇姊失望,畢竟這是皇姊頭一次對人如此有心,雖然他始終搞不懂,鞍作真一到底哪一點吸引她?
鞍作真一訝異的一愣。壽王明明不怎麼甘願,沒想到到最後,就算再不願,還是選擇幫她。
暫時撇去心中的困惑,因為李清的那一句話,他只好轉而回答,「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太好了。」李綺兒開心的漾著笑說,已經迫不及待十五那一日趕緊到來。
李清瞧了瞧難掩欣喜的皇姊,再看向依舊謹慎有禮的鞍作真一,明眼人一看便明白,根本是皇姊一頭熱,鞍作真一對她是否有好感還很難說。
不過他不想干預太多,這可能只是皇姊一時興起,對外來客感到好奇,等興致一過,也許就不會再對鞍作真一如此狂熱。
畢竟他是外國使者,沒多久就會離開,他相信皇姊沒這麼笨,只是貪圖一時新鮮,不會真的陷下去。
 
正月十五上元夜,是春節裡的另一個高潮夜晚。
長安城大街上到處掛滿形形色色的彩燈,燈樹、燈樓綿延不絕,似看不到盡頭,無數的燈火照亮暗黑天際,教坊的舞者樂工載歌載舞,增添熱鬧氛圍,更有不少雜技的表演者在街上大展身手,吸引眾人目光,攤販叫賣聲也不絕於耳,希望能在這熱鬧的燈會大賺一筆。
男男女女穿梭在大街上,不分男女老幼,大家都特別打扮過才出門,全沉浸在歡樂的氣氛當中,盡興遊玩,不累不歸。
鞍作真一和李綺兒他們相約在燈樓的起始處見面,但當他依約到達時,卻發現只有李綺兒一人站在燈樓旁,根本不見壽王的蹤影。
望著她獨自佇立的側影,帶有一種纖柔之美,微風一吹,她的裙襬、披帛跟著飄飛,就像是弱柳枝,搖曳蕩漾著,別有一番特殊風情。
然而蕩漾的似乎不只是她的披帛裙襬,他的內心深處似乎也有不明的漣漪,隱隱搔動著。
那一股初見面時所萌生的熟悉感,並未因為時間而逐漸淡去,反倒越加濃厚,他百思不得其解,就是不懂自己為何會有如此奇怪的感覺。
就像是他倆之間始終有一條紅線纏繞著,無論相隔得多麼遙遠,那條線都會引領他們倆相聚……
李綺兒一瞥,發現到站在幾步之外的鞍作真一,馬上漾起笑容,主動來到他面前,「鞍作公子,你可來了。」
「綺兒姑娘,壽王爺呢?」鞍作真一壓下心中莫名的情緒,也回以一笑。
「王爺突然有事被叫進宮,所以只好由我一人代表赴約,不過王爺特別交代我,一定要好好帶鞍作公子逛完燈會,絕不能讓你因為王爺沒來而感到掃興。」
其實真正的情況是,李清才不想來蹚這渾水,反正皇姊也只是想利用他的名義邀鞍作真一出門,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他才不想來礙某人的眼。
而李綺兒也將跟隨她出門的丫鬟侍衛留在壽王府,不讓他們來礙事,開心的獨自一人來赴約。
就算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鞍作真一依舊覺得和李綺兒單獨賞花燈不太好,但看著她期待的笑顏,他又不忍心拒絕,壞了她的興致,只掙扎了下就妥協了,「那就請綺兒姑娘帶路吧。」
反正沒人認識他們,而且遊人眾多,就算真遇到熟人,極有可能彼此擦肩而過,並不會發現到他們。
「好。」
綿延在街上的燈樓,每一座各有不同特色,燈樓四周懸掛著珠玉、金銀穗、彩色絲綢錦緞,裝飾物多到數也數不盡,風一吹來,珠玉穗繩齊動,錚錚作響,悅耳動聽。
燈樓上所懸掛的彩燈圖案每個都不一樣,李綺兒一個一個向他耐心解釋,臉上始終洋溢著甜美笑顏,看起來樂在其中。
鞍作真一隨著她走過一座又一座的燈樓,燈影搖曳,在她臉上打下各色光影,卻改變不了她豔麗無雙的絕色,總是不斷散發出動人氣息。
他有些迷惑了,不懂今晚的他到底是來賞燈的,還是來賞她的?彩燈雖美,卻美不過她的容顏,而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神,也比賞花燈的時間還多,完全無法控制。
而她清亮甜美的嗓音,也比燈樓上玉片互相撞擊所發出的聲音更吸引人,他相信自己聽上一整晚也不會感到厭倦。
身旁遊人如織,卻入不了他的眼,四處喧譁的聲音他也恍若未聞,就像是大街上只剩下他們倆,再也沒有其他的人事物存在。
「這一座燈樓上的彩燈是……」李綺兒發現他始終沒出半點聲音,一直由著她滔滔不絕的說話,不免有些擔憂,他會不會嫌她話太多又不好意思阻止?「鞍作公子,你會不會覺得我一直說話……太過無趣了點?」
「不會。」鞍作真一馬上回過神來,露出誠懇的笑容,語氣真摯,「妳的聲音很悅耳,很好聽。」
「呃?」她的心怦然一跳,只因為他那溫柔的笑意及醇厚的嗓音讓她有種錯覺,好像他正在對她說情話,每一字每一句,都有著淡淡的情意。
明知是自己在胡思亂想,她還是不爭氣的紅了雙頰,幸好夜裡看不清她的臉色,要不然她真不知該把自己的臉往哪兒藏。
她可以有所期待嗎?期待他對她也是有好感的……
「那個鞍作公子……」
她鼓起勇氣,想向鞍作真一詢問他對自己的印象如何,沒想到此時卻颳起一陣強風,吹亂了燈樓上的穗條錦緞不說,也將她身上的披帛吹起,轉眼間就飄到燈樓上,掛在燈樓的裝飾物上頭。
「啊,我的披帛!」李綺兒訝異的低呼出聲,伸手想將她的披帛給扯下來,但披帛不知被什麼東西卡住,她試著扯了幾下,卻扯不下來。
「綺兒姑娘,我來幫妳。」
鞍作真一伸手和她一同拉扯披帛,不但成功把披帛取回,連燈樓上的金銀穗條錦緞也一併被他們扯下,直接從頭頂罩了下來。
「哎呀!」
又長又多的緞條纏繞糾結,要掉不掉的掛在他們頭上、身上,替他們「加了衣」,滑稽得像是在街上刻意扮怪娛人的表演者,當兩人對看時皆是錯愕。
李綺兒看著鞍作真一滿頭滿身的錦緞,看起來有點狼狽好笑,忍不住笑出聲來,「噗哈哈哈……」
鞍作真一瞪了她一眼。她居然敢笑他,她現在的狀況沒比他好到哪去。但他的臉沒板多久,也因為她此刻的滑稽樣,忍不住揚起笑意,「呵呵呵……」
兩人互笑對方好一陣子之後,才開始拉掉身上要掉不掉的錦緞,但有些緞條纏纏繞繞,竟是繞到對方身上,糾結難理,不是隨意一扯就能拉掉的。
李綺兒先清完自己身上容易去掉的緞條,才伸手去拉交纏著彼此的緞條,正巧鞍作真一也在此時伸手去拉,不經意握到她的手,兩人的手交疊在纏纏繞繞的緞條內,就像是被縛住一般。
他心一震,難以忽略心中一閃而過的悸動,緞條所縛住的,似乎不只有他的手、他的身,它也無形纏上他的心,連同她的心也一起糾纏進來。
「呃?」李綺兒面帶羞意的瞧著他,並沒有收回在錦緞下被他不經意握住的柔荑,情竇初開的心正卜通卜通狂跳著,期待他能有更進一步的表示。
兩人互相凝望了好一陣子,一股若有似無的曖昧情愫開始在彼此之間蔓延,只要某人率先踏出第一步,打破這道曖昧界線,或許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哈哈哈哈……」三名孩子在這時開心的提著花燈從旁跑過,朗笑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曖昧氣氛。
他猛然回過神,趕緊收回自己的手,「真是抱歉,我並非有意冒犯。」
手背上的溫暖一退離,她的心不禁感到失落,不過她很快又振作起精神,漾起笑意,「沒事的,你不必在意。」
她本以為兩人之間的距離在剛才終於靠得好近好近,結果才一眨眼,他又退回到原地,之前的曖昧旖旎瞬間成了泡影,徹底消失無影。
不要緊,慢慢來,她不斷鼓勵自己,今日她至少明白一件事,他應該對她也是有好感的,只不過個性謹慎的他,並不是那種輕易就能將情感表達出來的人。
況且兩人才見第三次面,不急不急,只要她不輕易放棄,還有很多機會。
 
「鞍作,上元夜那一晚的人應該是你吧?」
「我也瞧見了,你身旁有位姑娘,長得和除夕夜那位姑娘真像。」
「怪怪,你不是說是壽王爺邀你去看燈?你可別告訴我,壽王爺其實是個嬌俏的姑娘呀……」
鴻臚客館內,一群同伴紛紛圍在鞍作真一身旁,拚命調侃他,樂見他露出窘困的表情。上元夜他們也結伴外出看花燈,就是有人眼尖,發現到在人群中的鞍作真一和李綺兒,真是既羨慕又嫉妒。
他們不懂,自己也長得人模人樣、彬彬有禮,怎麼就沒鞍作真一如此好的福份,一踏上長安城就有豔遇。
只可惜他們逼問了好幾日,他始終對那一晚的事情不做任何解釋。
而鞍作真一則是希望他們在問煩了之後會自動放棄,別再繼續追問下去。
「鞍作。」其中一人勾住他的脖子,不讓他再在房內到處走,藉故裝忙,「說嘛說嘛,別吊咱們的胃口,咱們可好奇極了。」
「對嘛,咱們又不會和你搶那名姑娘,只是很好奇她的來歷罷了。」其他人跟著附和。
鞍作真一無奈輕嘆一聲。他們還真是不死心,都磨了這麼多日了,他們還不打算放棄,真是服了他們。終於鬆口,「連我也不清楚她的來歷。」
「不會吧?難道她什麼都沒講?」同伴們怪叫出聲。
「她只說自己是壽王爺友人之姊,但我想,應該沒那麼簡單。」
既然她不想表明自己的真正身份,他也就沒有追問。
雖然明白綺兒對他有意思,才會連連藉由壽王邀他出門,和他見面,並且全然不掩飾對他的好感,但他只是過客,頂多在長安城待上幾個月就會離去,之後或許永遠不會再踏上大唐這片土地,所以他不該給她一丁點希望,免得當他離去時,不得不留下傷心難過的她。
雖然他對她並非沒有感覺,一顆心始終隱隱被她牽動著……但他不能!
「你們的閒話說完了沒?別忘了,咱們來到大唐可不是為了兒女私情。」此時大使多治比廣成從外頭走進來,忍不住搖搖頭輕斥。沒想到這群屬下的多嘴程度和三姑六婆有得比。
「大使大人。」一見到他出現,他們馬上收起閒散的態度,恭敬行禮。
「大唐已經允許咱們的請求,只要不是朝廷明令禁止出海的文物,咱們都能帶回日本,所以你們接下來的任務,就是盡可能的去收集值得帶回日本的書籍與文物,別再浪費時間在鬥嘴上頭了。」
他們的天皇對大唐許多禮儀制度非常感興趣,所以積極吸收大唐文化,才是他們此行最重要的目標。
終於可以不必再待在鴻臚客館內消磨時日,眾人精神一振齊聲應答,「屬下遵命。」
第3章
因為李綺兒的身份特殊,綺宅平常除了武惠妃及壽王李清之外,沒有外人會來此造訪,而沒有血緣關係,身份不夠高,也來不了她的綺宅。
但今日卻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楊洄。
楊洄就是李綺兒眼中所謂滿是傲氣的貴族子弟,他的父親楊慎交娶了中宗李顯的女兒長寧公主,可想而知,驕縱蠻橫、任性妄為出了名的長寧公主所生的兒子,仗著母親做靠山,又怎可能客氣有禮。
「公主,瞧妳今日不用多施脂粉,臉上就有自然的紅潤,果然很美。」楊洄一進到綺宅前廳見到李綺兒,毫不客氣的將她從頭到腳看過一遍,稱讚語氣明顯帶著輕佻。
「過獎。」坐著的李綺兒表情冷淡,語氣也冷淡,對無禮的他是一點好感都沒有,「不知楊公子到綺宅所為何事?」
「難道公主還不知道,惠妃娘娘有意撮合我和公主?既然咱們將來會成為夫妻,我在空閒時來探望自己的妻子,合情合理。」楊洄得意一笑。
就是因為惠妃娘娘有意撮合,不但告知他李綺兒就是上仙公主,還說了她的居處,有意讓他們能事先培養感情。
今日一見,他對自己將來的妻子樣貌滿意得很,只可惜她身子弱了些,要不然就十全十美了。
李綺兒聞言訝異,因為娘親並未告訴她這件事,但她力求鎮定道:「你想當本公主的駙馬,也得看本公主願不願意。」
開什麼玩笑,要她嫁給這個看不順眼的傢伙,她還不如出家當女冠去!
「只要惠妃娘娘及皇上點頭應允了,妳不想嫁也得嫁。」楊洄完全沒被她的話給嚇到,反倒一針見血的用話堵她。
「你——」李綺兒氣得小手握拳,接著伸手指向大門,不想再繼續和他浪費唇舌,「這裡並不歡迎你,你請回。」
廳內丫鬟見主子下逐客令,本要靠近楊洄,請他出去,誰知道楊洄卻又在此刻開口。「我是得到惠妃娘娘的准許前來,誰敢動我?」
「這……」當下丫鬟面有難色的看看楊洄,又瞧向主子,不知該怎麼做才好。
「你不想走是嗎?好,你不走,本公主走。」李綺兒憤而從椅上起身,不想再和他共處一室。
「公主,妳想到哪去?」楊洄也不惱,邁步跟在她後頭。她越是想擺脫他,他就越不讓她如願。
「你管不著!」
李綺兒刻意要僕人備馬,賭氣一個人騎馬奔馳出宅。楊洄猶不死心,同樣騎馬追了上去。
怎會有如此煩人的傢伙?瞧後頭一臉得意的男人,李綺兒氣得可不輕,從小到大她還沒受過這種氣。
馬匹在街道上一路拐彎奔馳。
試著想要將後頭的楊洄給甩開,只可惜他始終和她保持一定距離,擺明和她耗到底,害她氣得快吐血。
不知不覺間,他們一前一後闖到東市,市集內人來人往,並不適合奔馳,李綺兒只好跳下馬,牽著馬匹在有些擁擠的路上行走。
楊洄也跟著下馬,拉著馬來到李綺兒身旁,覺得這場追逐遊戲可以結束了。「公……李姑娘,妳還想走到哪去?咱們回去吧。」
「我想去哪,你管得著嗎?」李綺兒氣得臉色泛白,還不斷微喘著氣。
剛才的馭馬奔馳耗費太多力氣,她感到非常不舒服,但她才不肯在楊洄面前示弱。
別以為她是公主,他就會一直忍讓她下去。楊洄已經有些不耐,冷板著臉說:「和我唱反調,對妳沒什麼好處。」
「我的事情你管不著!」
「誰說我管不著?」楊洄動手拉住她的手,將她往回頭路上扯,「耍任性也該要有個限度,別以為妳是公主就能為所欲為。」
「大膽!快放開我的手!」
「我就偏不放!」
「你——」
兩人當眾在街上拉拉扯扯,吸引不少人的側目,甚至有人在一旁議論紛紛,不知他們是情侶在吵架,還是夫妻不合,但就是沒人上前勸阻。
而鞍作真一一行人恰巧到東市尋找值得帶回日本的大唐文物,其中一人發現到街上的騷動,「似乎有人在大街上吵架。」
鞍作真一聞言偏頭瞧了一眼,因為距離有些遠,他無法看清兩人的樣貌,卻隱隱覺得那個女子的身形極為眼熟,好像是綺兒。
為了確定那名女子的身份,他乾脆靠了過去,一看清楚女子的臉,他不由得訝異,「綺兒姑娘。」
真的是她!她怎會和一個男子在市集內拉拉扯扯?
「鞍作公子!」李綺兒一見到他,就像看到了救星,趕緊吶喊,「鞍作公子,快救救我!」
他馬上衝出人群,將李綺兒拉到自己的背後護著,凝肅著一張臉瞪視楊洄,「這位公子請自重。」
「你是哪來的傢伙?別管我和她的……」
「他是個登徒子!見到我有幾分姿色就緊追不放,調戲不成便惱羞成怒,想把我拉走。」李綺兒故意拉高嗓音,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
果然四周看熱鬧的百姓們紛紛發出不齒的聲音,覺得楊洄糟糕透頂,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強搶民女。
「你要是敢再對姑娘無禮,我就要喚人報官去了!」鞍作真一沉下聲威脅,絕不再讓他有機會碰到綺兒姑娘一根寒毛。
「哼!」楊洄眼見情況對自己非常不利,縱使不甘心,也只能暫時作罷,跳上馬匹趕緊離去。
確定他離開之後,鞍作真一才轉過身來,關心的瞧著她,「綺兒姑娘,妳沒事吧?」
「我沒……」她努力想漾起笑靨,但剛才和楊洄的拉扯已經耗盡她僅剩的力氣,再也撐不住的軟下身子倒向他。
「綺兒姑娘!」鞍作真一趕緊抱住她,沒讓她滑落在地,擔心的看著她慘白的臉色,「妳怎麼了?是哪裡傷到了嗎?」
「鞍作!」他的同伴們也連忙從人群中走出來,關心道:「她怎麼了?要不要緊呀?」
「我……沒事……」李綺兒一邊低喘著氣,一邊拉住鞍作真一的衣袖,「只要把我送回家就好……」
「妳真的沒事?不必去看大夫嗎?」他心急如焚,生怕她有任何差池。
「我真的……沒事,只是身子……較差罷了,我現在想要回家……」
既然她堅持不用看大夫,鞍作真一也只能依了她,先護著她坐上馬,自己也跟著上馬,讓她側坐躺在自己的懷中,打算送她回去。
他朝同伴們說:「真是抱歉,她身子虛弱,必須盡快休息,我得先送她回去。」
「去吧,記得快去快回。」他們非常體諒的回答。
「多謝。」
他駕著馬兒前行,將李綺兒小心翼翼的護在懷中,低聲詢問:「綺兒姑娘,妳住在哪兒?」
「……永嘉坊。」她語氣極弱的答道。
「妳再撐著點,我會盡快將妳送回去。」
「嗯。」
鞍作真一一邊護著她的安全,一邊策馬奔馳,但因為顧慮她的身子狀況,所以始終不敢騎得太快,就怕太過顛簸會增加她的不適。
李綺兒倒在他懷中,全心的信任他,雖然身子還是很虛弱、很難受,卻感到萬般欣慰,也很慶幸出來幫她解圍的人是他。
照著她的指示,鞍作真一順利將她帶回綺宅前。
從李綺兒負氣騎馬出去後,安兒就一直守在門邊,沒想到楊洄沒回來,主子竟由另一個她從沒見過的男子帶回來,差點把她嚇死了。
馬匹一停在門前,她見李綺兒一臉蒼白的倒在鞍作真一懷裡,擔心的馬上上前,「主子,您怎麼了?身子不適嗎?」
守門侍衛也趕緊靠過來,將李綺兒給扶下馬。
鞍作真一跳下馬匹,解釋狀況,「她在路上遇到登徒子騷擾,之後臉色蒼白虛弱無力,但她堅持不看大夫。」
「多謝公子將咱們主子給送回來。」安兒感激的道謝後,便要侍衛將李綺兒給扶回房裡,並且吩咐另一人去請大夫過來一趟。
「鞍作公子……」已經稍微恢復體力的李綺兒,依依不捨的頻頻回頭望向他,不想這麼快又和他分開。
「綺兒姑娘,有空我會再來探望妳。」鞍作真一輕揚起淡笑,出聲安撫她,只希望她能好好休息,別再強撐下去。
既然她已回到自己的家,有人關心照顧,他也就不必擔心,且同伴們還在等著他去會合,他無法耽擱太多時間。
所以在李綺兒的身影消失在前院後,鞍作真一便不再遲疑,轉身離開綺宅,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東市。
 
雖說將她安然送回宅府,她的事情就不需要鞍作真一擔心,但他在離開之後,還是時時牽掛著她的情況。
她還好嗎?身子恢復了沒有?她蒼白著臉倒在他懷中的那一幕,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就算已經過去三日,那景象依舊清晰,他想忘都忘不掉。
他對她的掛念,始終不曾斷絕過,在知道了她的住所之後,他一直有股衝動,想去探視她的情形,雖然貿然前去拜訪是非常不合禮節之事,但他還是做了,就只是因為想見她一面。
憑著一股衝動,鞍作真一按照三日前送她回來的記憶,再度踏入永嘉坊內,很快就來到掛著「綺宅」二字的大門前。
之前他急著將綺兒姑娘送回來,無心理會其他事情,這一回他才感到納悶,一般人不都是以姓為宅名,為何她所住的地方,卻是以「綺」為宅名?
他還記得,當初他送她回來時,丫鬟是喚她「主子」,再加上這一座宅院以綺為名,難道……她是這間宅子的主人?
那她的父母呢?難道她不與自己的家人住在一塊?
守門侍衛一見到他出現,馬上警戒的詢問:「你是什麼人?來咱們這兒有什麼事?」
因為三日前楊洄的不請自來,在那之後李綺兒就特別命令侍衛,除了惠妃娘娘、壽王李清之外,其他人沒有她的允許,絕對不准對方入宅,所以侍衛對陌生的鞍作真一特別防備。
「在下鞍作真一,和綺兒姑娘是朋友,幾日前綺兒姑娘身子不適,是在下送她回來。此番前來,是想來探病的。」他暫時不再去想心中困惑,有禮的回道。
另一名侍衛本來就覺得他有些眼熟,經他一提,侍衛也想起來了,對他也較為客氣些,「公子請稍候,容咱們進去請示主子。」
「麻煩你了。」
沒過多久,請示的侍衛去而復返,對他恭敬行禮,「鞍作公子,咱們主子邀您入內,就由小的為您帶路。」
「多謝。」鞍作真一欣喜一笑。
他跟著侍衛進入大門,一心期待著能和綺兒姑娘見面,甚至有種迫不及待的雀躍,活像是個靜不下來的毛頭小夥子。
等到侍衛將他領到花廳前,他才一踏入廳內,另一抹同樣雀躍不已的身影馬上朝他衝來,甚至比他還要心急。
「鞍作公子!」李綺兒漾著燦爛的笑顏迎向他,真的沒想到他會來探望她,一聽到侍衛來報,她馬上迫不及待從床上起身,急著想和他見面。
從前都是她主動找他,努力想理由才能和他見上一面,現在卻換他主動探望自己,她是否能如此想——在他心裡,其實已慢慢有了她的存在?
「綺兒姑娘,妳的身子好多了嗎?」看她臉色雖不紅潤,卻已恢復過往生氣,他終於能夠真的放心下來。
「早就不礙事了,多謝你那日的幫助。」她只是單純的氣血鬱結,好好休息個一日便沒大礙。
「不敢當,只是恰巧經過罷了。」
「這表示咱們很有緣份,才能一而再的在長安城內偶遇,你說是不是?」她眼中閃爍著晶亮光芒。
「或許吧。」他也覺得很巧,怎會三不五時就遇到她,不管是不期然的偶遇,還是她有意的安排。「綺兒姑娘的身子骨不是很好?」
他記得第一次遇到她時,她也有些狀況,上一回她幾欲昏倒,簡直是嚇壞他。
李綺兒無奈一笑,「我在孩提時代常常生病,差點養不大,這幾年身子雖然較康健一些,但還是無法太勞累,不時會出現一些狀況。」
「既然如此,妳就該好好待在家裡,別隨意亂跑才是。」鞍作真一訝異的蹙起眉頭叮嚀。明知自己的身子狀況不適合勞累,還連連外出,真是太亂來了。
「哈哈……」李綺兒裝傻的笑笑,趕緊轉移話題,「既然鞍作公子都來了,就留下來用午膳吧,也當作是我感謝公子前幾日的幫助。」
「就怕打擾了。」他拐個彎透露出拒絕之意。
「一點都不打擾!」她馬上保證,就怕他不願留下來陪她。
望著她殷殷盼望的眼神,像隻正在乞討主人憐憫的小動物,實在讓鞍作真一狠不下心拒絕,「那好吧。」
「太好了!」李綺兒鬆下一口氣,漾起的笑容更加燦爛甜美。
她馬上吩咐丫鬟,叫廚子午膳的菜色準備得豐富些。
午膳就擺在花廳內,滿滿一桌色香味兼備的膳食,鞍作真一看了不禁驚嘆,也不得不困惑,她到底有著怎樣的背景?
這間宅子內的擺設典雅,裡頭的每一樣裝飾物都頗為名貴,不輸壽王府,再加上這一桌菜色,有幾道食材可不是尋常人家吃得起的,更是增添了鞍作真一內心的困惑。
「鞍作公子,不必客氣,你非得吃得飽飽的,才能走出門去,要不然就是我招待不周了。」李綺兒殷勤的說。
她甚至不惜自身的尊貴身份,親自幫他夾菜,看得一旁隨侍的丫鬟們錯愕的睜大眼,只因她們從未見過主子對誰如此好過。
鞍作真一看著自己盤中的菜餚越來越多,都快堆疊成一座小山了,不由得失笑道:「綺兒姑娘,妳只顧著替我佈菜,自己倒沒吃幾口,那怎麼行?」
「反正我的食量本來就小,或許雞啄米都吃得比我多。」她甚至可以不吃,只要光看他用膳,就心滿意足了。
聽到她逗趣的回答,鞍作真一忍不住揚起笑意。真是拿她沒辦法,在他面前,她總是會顯露出孩子氣的一面,天真自然,完全不掩飾情緒,所以他很容易感受到她所發散出的真摯情意。
「對了,鞍作公子有沒有喝過西域來的葡萄酒?我這兒正好有一瓶上好的葡萄酒。」
他都還來不及出聲阻止,李綺兒就喚一旁的丫鬟拿酒去,像是急著向人獻寶的孩子一樣。
沒多久,丫鬟就拿著一小瓶酒出現,還帶來兩只晶瑩剔透的水晶杯,將酒瓶及杯子一併放上桌。
李綺兒親自替兩人斟了一杯葡萄酒,深紫色的酒液落入透明的水晶杯中,那景色是特別的美麗,讓人忍不住讚嘆。
鞍作真一見她也要替自己斟酒,趕緊制止她,「綺兒姑娘,妳的身子骨不是不好,酒辛辣,喝了只會更傷身。」
「偶爾喝一杯不礙事的。」李綺兒還是替自己斟了一杯,拿起水晶杯舉向他,「鞍作公子,我敬你。」
「就只一杯?」
「就只一杯。」她信誓旦旦的承諾。
有了她的承諾,他才拿起水晶杯啜飲。紫色的酒液一入喉,那特有的葡萄香氣就瀰漫在口鼻之間,滋味果然不同凡響。
「啊……真是好喝。」李綺兒一臉心滿意足的模樣,酒才剛喝下,她的雙頰就染上紅暈。
因為太開心了,她忍不住又想再倒一杯,鞍作真一蹙眉,馬上伸手壓住她已握上酒瓶的手,「綺兒姑娘,剛剛才答應我的事,妳怎麼轉眼間就忘了?」
「呃?」她瞧著他握上自己的手,雙頰的暈紅又更鮮明了些。這一回總該不是意外了吧?
鞍作真一微愣。他剛才一時情急,便想也不想的覆上她的手,但又擔心自己只要一放開手,孩子氣的她會不聽勸的一喝再喝,傷了身子。
他已經顧不得禮數問題,還是牢牢握緊她柔嫩的手,另一隻手將酒瓶移開,不讓她再有機會碰到,「這一瓶酒就由我沒收了。」
「等等,這瓶酒明明是我的。」李綺兒訝異的睜大眼,不平的嚷嚷著。沒想到他會反客為主,還敢搶她的酒。
「那麼就送給我吧。」總而言之,他不會再讓她喝酒傷身。
「鞍作公子,你是客人,就應該要有客人的樣啊。」李綺兒突然有種荒謬又好笑的感覺,他居然命令她送酒?他平時客氣有禮到讓她以為他沒什麼脾氣,沒想到這會兒倒突然強橫起來。
「那妳也得要有主人的樣,說話怎能出爾反爾,給了我一個不良的壞榜樣?」
「你可真是大膽,從來沒人敢這麼管我。」她忍不住噘起嘴來。
「那妳打算如何?下逐客令?」鞍作真一故意站起身來,「那在下只好告辭了。」
見他真的轉身離去,李綺兒心一慌,趕緊起身追趕,「等等,鞍作公——哎呀!」她起身起得太急,不慎踩到自己的裙襬,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綺兒姑娘,小心!」幸好鞍作真一及時回過身伸手扶住她,才沒讓她真的跌下去。
她鬆了一口氣,緊接著卻是一臉擔憂的瞧著他,就怕他真的被她給惹惱了,「鞍作公子,剛才我是同你開玩笑的,你可千萬別介意。」
鞍作真一一愣,其實他明白她是故意鬧著他玩的,所以也並非真心要離去,沒想到她倒是當真了,不由得失笑,「傻丫頭。」
「我哪裡傻了?」她不解的輕蹙起眉頭。
他但笑不語。她對他的太過認真,就是她的癡傻之處呀。
雖然鞍作真一並沒有回答她的話,但他揚起的笑意瞬間便讓她放下心來,至少這表示就算他剛才真有惱意,此刻也不惱了。
只要他不惱,要她做什麼都好,她都心甘情願……
他的笑容非常溫煦,就像是春日暖陽,照得她的心暖呼呼的,好舒服,忍不住想一直沉浸在他的笑意下,時時刻刻都這麼看著他。
或許是因為喝了酒,她對他的萬般情意猶如猛虎出柵,瞬間狂湧而出,多想讓他知道,自己是有多麼的喜歡他。
情不自禁的,她突然踮起腳尖,將自己柔嫩的唇瓣輕輕貼上他的,與他四唇相合,將自己的滿心情意都傾注在這一吻上,希望他能明白她的心意。
然而面對這意外之吻,鞍作真一卻是震驚的瞪大雙眼,不敢相信她竟會做出這種事情。
平靜的心湖,就因為這一吻而激烈的震盪起來,幾乎無法平息,他趕緊後退一步,避開她的萬般柔情,但已然波濤四起的混亂心湖,就算耗盡他所有的心力,也無法冷靜下來。
鞍作真一一避開,李綺兒就發現他的笑容已不復存在,神色反倒凝重起來,不由得又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太過衝動了?「鞍作公子?」
「綺兒姑娘,我在此處已經叨擾過久,不得不告辭了。」他瞬間做出決定,這一回是真的要離開了。
「呃,鞍作公子……」李綺兒心慌意亂的瞧著他快步離去的身影,忍不住懊惱焦急起來。
她果然還是太過衝動,將一切都給搞砸了。
該怎麼辦才好?他是個拘謹之人,凡事慎而有禮,但她卻完完全全違反了他的原則,甚至做出大膽之事,才會將他逼退。
她後悔極了,但事已發生,也無法從頭再來一次,只能想辦法收拾殘局,只不過……她到底該如何做才好?
真是糟糕,她好害怕,怕他就此疏遠她,再也不容她靠近半步……
第4章
李綺兒最擔心的事情,果然還是發生了。
她要皇弟以他的名義邀鞍作真一出來,卻被鞍作真一以忙碌為由拒絕,而且不給他的面子,一連拒絕好幾次。
他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雖然名義上是皇弟邀約,但真正想見他的人其實是她,他不想再見到她,所以不接受皇弟的邀約,免得兩人再有見面的機會。
她很心慌、很懊惱,早知如此,當初她就不會一時衝動,做出無法挽回的舉動。
雖然她真的很喜歡他,喜歡到什麼都不顧,只要能和他在一起,要她做什麼都甘願的地步……
兩人真的無緣了嗎?
不,他那一日離開時什麼都沒表示,她非得和他談談不可,至少她要弄明白,他避不見面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麼?
是因為他一點都不喜歡她,覺得被冒犯了,還是有其他的理由?
既然他不出來,那就由她主動過去吧!
「鞍作公子!」
鴻臚客館內,鴻臚寺官員再度找上鞍作真一,他不待對方開口,就先一步說:「很抱歉,對於壽王爺的邀約,在下是不會再去赴約的。」
自從那一日離開綺宅,他的心一直很混亂,只要和壽王見面,綺兒肯定也會出現,而她正是他內心混亂的緣由,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得拒絕到底。
不可否認,綺兒的純情大膽深深震撼著他,他不可能不為所動,但礙於諸多因素,他無法回應她,只能選擇疏遠。
或許兩人分開一段日子,她也會冷靜下來,知道自己這麼做很傻,趕緊懸崖勒馬。
官員一臉的無奈,「你放心,這一回沒人再要你去赴什麼約。」
「既然如此,你找在下為的又是何事?」
「這一回很簡單,你只要隨在下離開鴻臚客館,在客館外頭談些事情。」
「談什麼事情?」他納悶的皺起眉頭。他們倆有什麼好談的?
「在客館內不方便談,還是請你隨在下出去一趟。」官員堅持賣關子。
在對方的堅持之下,鞍作真一只好跟著他走出鴻臚客館,隨著他來到不遠處枝葉茂盛的小庭園。
園內已經站了兩個人,一個正是壽王,另一個則是穿著圓領男袍,刻意扮成俊俏小公子的李綺兒。
皇城是文武百官的辦公之處,不是屬於皇家居處的大明宮或興慶宮,怕惹麻煩及顧忌一些,所以她才會拉著皇弟一同過來,方便行事。
鞍作真一看到扮成男裝的李綺兒出現,錯愕一愣,「妳……」
「咳!」李清故意出聲引他注意,「你們倆有什麼話該說清楚的,就趁這個機會好好談吧,本王暫時到其他地方逛逛。」說完便帶著官員離開。
頓時,小庭園內就只剩鞍作真一和李綺兒兩人,誰都沒開口說話,氣氛也變得凝重尷尬起來。
李綺兒猶豫了好一會,才鼓起勇氣問:「鞍作公子,你……還在生那一日的氣嗎?」
「我沒生氣。」他表情冷淡的回應。
「你肯定是在生氣。」她蹙著一雙柳眉,神色有些憔悴,「我那一日絕不是刻意耍弄你,我可以道歉,只盼你別再生我的氣。」
望著她那蒼白的臉色,及眼下連脂粉也遮不住的暗沉,肯定為此心煩意亂了好一陣子,瞧,連臉頰都有些消瘦。
她身子骨本就虛弱,哪有辦法承受多日的煎熬?她的憔悴,鞍作真一都看在眼裡,心隱隱抽痛,但他就是不能有任何回應,只能狠下心,裝作視若無睹。
「若妳已經道完歉,那我也該回去了,我還有其他事情待辦,不便離開鴻臚客館太久。」
眼見他又要轉身離去,李綺兒心一慌,趕緊衝上前抓住他的手,不顧一切的哀求,「等等,拜託你別走!」
出聲提醒他們現在是在皇城內,隨時都會有人經過瞧見的。他緊蹙眉回望,「綺兒姑娘……」
「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她忍不住眼眶含淚,急切的說,「別不願見我,我可以向你保證,以後一定規規矩矩,絕不再做出任何逾越禮節的舉動!」
她知道錯了,不想因為一時的錯誤而失去和他見面的機會,更不願從此和他不相往來。
好不容易才遇到一個能讓自己心心念念的男子,她不甘心就這麼被他排拒在千里之外,她是真的喜歡他呀!
鞍作真一看著她既憔悴又沮喪的懇求,及眼角泛起的淚珠越來越大,就快要無助滑落臉頰,不由得重重嘆了一口氣。
「綺兒姑娘,我真的沒有怪妳。」他伸手輕抹去她眼角上的淚珠,語氣不禁和緩起來,「我之所以暫時不想和妳見面,是因為我需要時間冷靜,見到妳,我是無論如何都冷靜不下來的。」
他的避不見面,其實是怕對她的好感繼續加深下去,而他們倆極有可能是有緣無份,很難有結果,與其到那時因分開而痛不欲生,他倒寧願就在此刻快刀斬亂麻,至少就算會感到酸澀,痛苦也不會太深,相信很快就能平復。
但看著此刻落淚的她,他終究於心不忍,原本的決定忍不住動搖,就只希望她能夠重新展開燦爛笑顏,不再委屈掉淚。
「我可以等,等你冷靜下來之後咱們再見面,這樣可好?」一見他的態度軟化了,她像是看到一絲曙光,原本黯淡的小臉頓時亮了起來,「我會很有耐心,在這期間絕對不再來吵你,這樣可以嗎?」
雖然短時間內無法和他見面,她會感到很寂寞,但若是短暫的分別能換來往後更多時日的相處,她會努力忍下,絕不來打擾他。
只要他願意再給她一次機會。這一回,她會小心翼翼,不會再搞砸兩人之間的關係!
「妳……」她對他的執著,令鞍作真一不由得再嘆一口氣,「真的很傻。」
她傻得令人心疼不捨,他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她全心全意的對待?
罷了,一切就順其自然吧,他不願再刻意疏遠她,惹得她傷心難過,要是因此傷了她的身子,那更是他所不樂見的。
而他也不願意再壓抑自己真正的情感,想要對她好、讓她快樂,再也不惹她落下任何一滴淚,為他憔悴消瘦。
至於兩人將來是否會有結果,誰也說不準,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就算前途未明,鞍作真一還是不顧一切的陷下去了,不再刻意拉開和綺兒之間的距離,也不再克制自己的心受到她的牽引,因她而迷醉。
她很美,美得奪人心魂,但真正奪去他心魂的,卻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對他的真摯情意。
如此佳人,誰又捨得辜負?他不但不願辜負,還希望能有機會永遠保有她這一份真摯的心意,永不放手。
這一日,鞍作真一一行人又要外出尋找要帶回日本的大唐文物,當他們走出皇城大門,就見皇城牆邊停了一輛馬車,四周有著侍衛嚴密守護,還有兩名丫鬟伴在馬車邊。
馬車內的人兒一看到他們出現,趕緊下車,一臉欣喜,「鞍作公子!」
鞍作真一的同伴們一眼便瞧出朝他們走來的俊俏公子是女扮男裝,既訝異又好奇,甚至有幾個人很快就認出她,知道她就是鞍作真一此行的「豔遇」姑娘。
「綺兒姑娘不必急,妳可以慢慢來。」見她迫不及待的向他跑來,鞍作真一擔心的開口提醒,就怕她的身子負荷不了。
李綺兒笑意盎然的來到他面前。她今日可是要隨著他們去逛東市呢,所以特地以男裝示人,好便於行走。
在大唐,女子著男裝並非怪異行為,甚至是一種風尚,在貴族仕女間風行著,當年太平公主就曾經大方的以男裝在宮中行走,所以她也不覺得自己的打扮有什麼奇怪。
眾人好奇且曖昧的目光不斷的打量鞍作真一以及李綺兒,他只好趕緊用日語向同伴們解釋。「我想尋找文物這種事情,要是有熟人帶路,咱們可以更容易尋到珍貴之物,所以才邀友人一同前來,她比咱們要更加熟悉長安城,這樣咱們尋找東西也能事半功倍。」
「你這麼說也挺有道理的。」但大家還是以曖昧的眼光瞧著他們,怎會猜不出來,他們這樣也算是趁機幽會?
「友人?你確定你沒用錯稱呼嗎?」其中一人故意笑著調侃。
「的確是友人。」鞍作真一趕緊催促他們動身,省得被他們越看越尷尬,「那咱們就快走吧,別再耽擱時間,從皇城到東市可不近。」
「好啦,走了走了。」他們暗自偷笑,反正要調侃他,不急在這一時,等回到鴻臚客館後有的是時間。
眾人走在前頭,而鞍作真一及李綺兒則刻意落在後頭一段距離,免得被他們圍起來「觀賞」不停,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李綺兒是嬌貴的公主,出門肯定有馬車代步,鮮少走這麼長的一段路,但為了能和鞍作真一一同到東市,再累她也沒有半句怨言。
「妳若是累了,就告訴我一聲,別刻意勉強自己。」鞍作真一柔聲提醒。
「嗯,我明白。」她漾著燦爛笑顏,掩飾不了她的雀躍心情,就像從未出過遠門的孩子般。
鞍作真一看了不由得失笑。她真容易滿足,只是個小小的提醒,也能讓她開心成這副德行。
此時一輛馬車突然從旁急駛而過,與他們靠得非常近,他趕緊伸手將她拉入懷中,邊喊,「小心,有馬車!」
「呃?」下一刻,李綺兒已被他圈在臂彎內護著,馬車呼嘯而過,捲起一陣風沙,緊接著他用另一手的衣袖替她擋住臉面,免得風沙撲了她滿臉。
她的心卜通卜通狂跳著,既羞澀又喜悅,她好喜歡被他護在懷中的感覺,這讓她好安心、好幸福、好……眷戀。
是不是再多點馬車駛過來,她就能一直靠在他懷內,不必離開?她傻氣的想著,臉上的笑意久久不退,樂得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裡。
今日出門真的是來對了,要是待在她的宅中或是壽王府,她才沒這等「好運」呢。
直到馬車已經駛遠一段距離,鞍作真一才放開護著她的雙手,看她一個人傻笑不已,忍不住問道:「妳笑什麼?」
「這是祕密。」一雙晶瑩的眼睛眨呀眨的,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妳這個丫頭,存心吊我胃口。」他故意瞪她一眼。自從自己不再排拒她之後,她變得越來越皮了,言行舉止間盡顯女兒家的嬌態。
「你若是不存好奇之心,也就不會被我吊上胃口了。」她率先往前大步奔走,「咱們離前頭的人已有一段距離,還是快點跟上吧。」
鞍作真一笑著搖搖頭,只能趕緊邁步跟上。
等他追上她的腳步,她突然問:「對了,你們此行到底想要尋些什麼東西,有非得找到不可的東西嗎?」
「不外乎就是些書籍、高級的工藝品,咱們天皇非常仰慕大唐文化,所以希望咱們盡可能收集一些唐風濃厚的東西。」
「所以其實只要唐風濃厚、工藝精湛的東西就可以?」
「大致上是如此沒錯。」他頓了一下,才又道:「倒是有一樣東西,天皇希望咱們若有機會看看能不能尋到,帶回日本去。」
「什麼東西?」
「『王羲之』的書法作品。」
王羲之為東晉時期的書法名家,所寫的草書隸書非常有名,以「蘭亭集序」一文最為人所稱道。
「王羲之?」李綺兒偏頭想了一會兒,「現在想要尋到他的書法真跡,難度可不低呀。」
她記得,父皇也很喜愛王羲之的書法,同樣命人去幫他尋王羲之的書法真跡,她就不懂了,王羲之寫的字到底哪裡好,連遠在日本的天皇也搶著要?
「這種事情可遇不可求,咱們也沒抱太大期望能找到真跡,所以妳也不必苦惱,聽聽就算了。」
「嗯。」她笑著點點頭,想要王羲之的書法真跡她也沒轍呀,她頂多只能幫他們挑一些工藝品,順便告訴他們大概值多少錢,免得老闆看他們外來的好欺負,刻意抬高價格坑他們的錢。
兩人跟上前頭同伴的腳步,不經意之間,鞍作真一突然回頭望了一眼,眉心微微蹙起,左看右看了一會,卻什麼都沒發現。
奇怪,是他的錯覺嗎?他怎麼覺得,似乎從剛才開始就有某道眼神在背後瞧著他們,讓他感到有些不舒服?
「鞍作公子,怎麼了?」李綺兒見他神色有異,也跟著轉過頭,看看到底有什麼東西。
「沒事。」既然什麼都沒發現,他也就不再往後瞧,只當是自己多心了,「咱們快走吧。」
 
曲江池畔,景色宜人,是長安城內百姓們最愛遊玩的風景勝地。
來到長安城,要是沒來曲江逛逛,那實在是一件可惜的事情,所以李綺兒想邀鞍作真一到曲江池邊一遊,不知他會不會答應?
她寫了封簡單的邀請信函,吩咐丫鬟安兒送到鴻臚客館給他,並且要得到他的回信才能回來。等安兒帶著信出門後,她就既緊張又期待的在自己的房內等待消息,希望安兒能夠趕快回來。
這一陣子兩人的關係變好很多,她總覺得像是在作夢一樣,每一日都感到無比的幸福快樂,就算沒和他見面,只要一想到幾日後又可以和他見面,她就連夢裡也會漾起微笑。
等待的時間總是特別難熬,在她已經等得快要失去耐性,恨不得自己親自出門一趟時,丫鬟終於回來,並且順利帶回鞍作真一的回信。
「主子。」安兒進到房裡,恭敬的將回信奉上,「這是鞍作公子的回信。」
「終於等到了。」李綺兒趕緊拿過信,先深吸了口氣後,才抽出信紙,心跳快速的打開觀看。
安兒在一旁也好奇不已,忍不住問:「主子,結果如何?」
「他答應了……」她先是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之後轉而興奮的漾起笑靨,開心得幾乎都要坐不住了,「太好了!他答應了,他真的答應了!」
雖然約的是三日後的曲江之遊,但在一得到鞍作真一的肯定答覆後,李綺兒就迫不及待的開始準備,要丫鬟將衣裳全都翻出來,東挑西選的,務必以最美麗的樣貌出現在他面前。
初戀的甜蜜滋養著她的身心,讓她整個人容光煥發,氣色也異常紅潤,活了十七年,她第一次感到自己似乎充滿著源源不絕的活力,做任何事情都非常起勁。
等到相約那一日到來,李綺兒一大清早就起身梳妝打扮,滿心期待的坐上車,趕到曲江去和鞍作真一會面。
當馬車來到曲江畔,沒多久就發現他已在曲江池邊,她趕緊下馬,不讓丫鬟們跟前跟後,一個人來到他面前,「鞍作公子!」
鞍作真一一見到她出現,雙眼頓時一亮,毫不掩飾心中的讚嘆之意。
她今日穿著兩層式的淡紫色薄紗齊胸襦裙,外頭那一層薄紗繡上了大小不一的精緻蝴蝶,隨著她的走動,裙襬翩然飄起,就好似上頭的蝴蝶也活了起來,跟著飛舞盤旋在她四周。
而高高綁起的髮髻上今日則插著淡黃色的牡丹絹花,紅潤的氣色讓她比平時更加嬌豔動人,任誰看到了,都很難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李綺兒被他瞧得忍不住微紅起臉頰,嬌聲問:「你瞧了我這麼久,卻連半句話都沒吐出來,到底是好是壞你總得說說吧?」
「很好看。」他毫不猶豫的出聲稱讚。
她嬌羞的笑容此時漾得更開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事情比被自己所心儀之人稱讚還要美妙的。
「對了,我有樣東西想給妳。」
鞍作真一從袖子內掏出一支金簪,簪頭是刻著兩朵並排的牡丹花,瓣瓣分明,而花心則鑲嵌著許多紅色小瑪瑙代表花蕊,精緻貴氣,看起來就知道價值不菲。
他在市集內看到這支金簪,腦中馬上浮現出綺兒嬌艷的笑容,覺得肯定非常適合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即刻買下金簪,就等著好機會能夠交給她。
沒想到他會送她東西!李綺兒難掩欣喜,本要伸手拿過,卻又收回手,有些嬌羞的道,「你可以……幫我插上嗎?」
他的心一柔,就依她所言,親自幫她插上金簪,動作輕巧小心,就怕自己從未幫姑娘家插過簪子,不知如何控制力道,會不小心弄疼她。
一會兒之後,金簪已經穩妥的插在她的髮髻上,在陽光下閃著陣陣金光,「插好了。」
她開心的摸摸自己頭上的簪子,期待的瞧向他,「好看嗎?」
夫君,好看嗎?
突然之間,某個似曾相識的畫面在鞍作真一腦海中一閃而過,甚至和眼前的李綺兒合而為一,害他有一瞬間困惑起來,不知自己在恍惚些什麼。
腦海中,有個年輕的少婦同樣欣喜的摸著自己頭上的木簪,向自己的夫君詢問到底好不好看,那燦爛甜美的笑意,看起來萬般幸福。
他甚至還知道,那一支木簪是由上好檀木刻製而成,上頭的每一條精緻細紋,都是她丈夫親手所刻,每一刀都蘊含著對妻子無盡的情意。
奇怪,他的腦中怎會突然冒出這些奇怪的事情?
「鞍作公子?」
李綺兒困惑的詢問聲終於抓回鞍作真一的意識,他趕緊將腦中奇怪的想法全都拋在一旁,不再多想,專心的面對李綺兒。
「很適合妳。」鞍作真一微揚著笑意。
「那就好。」她笑得開心,其實就只是要他的一句讚美而已,而簪子插在她頭上是否真的好看,就沒那麼重要了。
李綺兒和他在池岸邊慢慢行走,自然的談天說地,兩人間的氣氛猶如相識多年的戀人,情意緊緊纏繞在彼此之間。
池水透綠,閃爍著如魚鱗般的波光,也倒映著池岸旁的翠綠樹影,偶有鴛鴦相偕游過,在池面上劃出一道漣漪,綿延至遠方。
「只可惜花季尚未到來,要是等開花時再來,這裡的景色會更加美麗。」李綺兒有些惋惜的說。
此刻岸旁的諸多花草才在冒花苞,一片新綠,少了些鮮豔的五顏六色。
「但在我看來,曲江池邊已有『絕色』存在,有此絕色,其他花朵怎敢與之爭豔?」鞍作真一意有所指。
「哪裡來的絕色,我怎麼沒瞧見?」她聽懂他話裡的「絕色」之意,卻故意假裝聽不懂,然而心頭泛起的甜意卻讓她嘴角止不住的勾起笑意。
「怎麼沒有?那株絕色早已被百蝶圍繞住,我想靠近都靠近不了。」
「百蝶?」李綺兒撩起柔紗裙襬,「你指的是這個嗎?」
一時興起,她乾脆在他面前轉起圈來,讓裙襬上的蝴蝶真的翩翩飛起,如銀鈴般清亮的笑聲也不絕於耳。
她樂意只為他一人舞動嬌軀。若說她是一株絕色花朵,她唯一想吸引的,是他這隻蝶,其他的狂蜂浪蝶她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她可以為他獻出所有,只要他願意接納她,不再將她排拒在外。
所以此刻的李綺兒很快樂,只因她的真心他終於瞧見了,並且願意同樣以真心相待。
轉了不知多少圈,她終於暈了,放緩步伐,有些搖搖欲墜,鞍作真一見狀趕緊靠過去,擔心的扶住她,「綺兒姑娘,小心!」
她順勢倒入他懷裡,被他抱滿懷。他本以為她會不舒服,沒想到她卻在他的懷裡開懷的笑著,一點都看不出哪裡不適,而且那一抹笑中還帶著某種狡黠的意味在。
「呵呵呵……」
原來他被耍了!鞍作真一瞪大眼,又好氣又好笑,真是拿她的孩子氣沒辦法,「妳這個丫頭……」
李綺兒眨著美眸,雙頰染著紅豔之色,像是朵牡丹在他懷裡盛放開來,深深吸引著他的目光,她身子上的馨香猶如花香,朝他撲鼻而來,勾引著他的心魂,要他徹底為她折服。
情生意動,這一回,換他被她所迷惑,內心隱隱騷動起來,溫煦的眸光瞬間染上迷醉之色。
「綺兒……」他低下頭,想要一親芳澤。
她在明白了他的意圖後,笑聲驟止,含羞帶怯的瞧著他越靠越近,一顆芳心強烈悸動,只等著他來頡取她的蜜。
碧水藍天之下,彼此吸引的兩人緊緊相依,四唇交疊,纏纏綿綿,萬般柔情盡數傾出,一吻道盡心頭醞釀已久的無盡情意。
一吻定情,天地為鑑,他們倆彼此傾心,情意真摯,沒有半點虛假……
而這一幕,清清楚楚落入躲在林子裡偷窺的楊洄眼裡,心中湧起萬般憤怒。他不敢相信,李綺兒竟在私底下和其他男人如此親密,完全不顧自己的身份!
他雖然被拒於綺宅門外,卻暗中派人在宅外守著,沒想到他派出的人卻跟蹤到她連連和其他男子會面,似乎有喜歡之人。
今日她一出門,他的人就趕緊回報,他為了一探究竟,便追到曲江池畔,沒想到真的讓他撞見這令人憤恨的一幕。
她是他的,其他男人根本沒資格靠近!
這個男人到底是何來歷,為什麼能得到她的傾心?
楊洄不甘心的緊咬牙關。
他定要查出這個男人的來歷,在威脅尚未變大前趕緊拔除,免得後患無窮!
第5章
為了討好心上人,李綺兒動用了些許關係,拿到不少珍奇的高級工藝品,不是達官貴人或是大富商,想要得到這些東西,簡直難如登天。
東西都送到綺宅後,她便寫了一封信,要丫鬟送到鴻臚客館,邀鞍作真一來府一趟,非常期待他看到這些珍品時的驚喜表情。
當他應邀來到綺宅,進到偏廳,見廳裡所放置的多樣珍品,不禁瞠目結舌、難以置信。
高級的唐三彩陶俑、紫檀金鈿柄香爐、漆金箔繪盤、螺鈿紫檀五弦琵琶、金銀平紋琴、海獸葡萄銅鏡等等,樣樣都是不可多得的絕美精品,他們這一陣子跑遍長安城東西市,看過的東西無數,可沒有一件比此刻所見的還要美麗。
「怎麼樣,不錯吧?」李綺兒漾著甜美笑顏,「要是把這些東西帶回去,你們的天皇肯定會非常開心,因為這都是難得一見的精品。」
「綺兒,妳是從哪兒得來這些東西的?」
「嗯……這我也不太清楚。」她故意裝傻。
「綺兒。」鞍作真一嚴肅起來,這事情非同小可,絕不能讓她裝傻帶過。
這些工藝品的精美程度,已經超過一般百姓所能夠擁有的,在他看來,非達官貴人是得不到的。她為何能夠弄到這些東西?這讓他對她的身家背景更是困惑,甚至感到有種莫名的不安,就怕她的家世會超出他預想的程度。
「我是真的不太清楚嘛。」李綺兒挽住他的手,討好的撒嬌,「因為這些東西也不是我自己去找的,都是託別人帶回來的。」
「託誰?那人總該知道這些東西的來歷吧?」
「你放心,這些東西的來歷絕對正當,不會有任何問題。」李綺兒信誓旦旦的保證。
李綺兒堅持不說,他也只能不再勉強她,轉而問:「這些東西價值多少?咱們會用同等價格向妳買下來。」
「價錢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等過幾日我問明白了,再告訴你吧。」不讓他再有問東問西的機會,她趕緊轉移話題,「真一,既然你都來了,就留下來陪我吃吃點心再走吧,要不然一個人吃挺無趣的。」
「妳當自己還是孩子,連吃個東西也要有人陪?」
「那也得看陪的人是誰呀。」她嬌瞪了他一眼。難道真要她講明,吃點心只是藉口,真正的原因是她不想太快和他分開嗎?
鞍作真一莞爾一笑。怎會不明白她的心思,刻意說那番話,也只是為了逗弄她罷了。
他如她所願,留下來陪她用點心。最近天氣好,有陽光灑落時挺舒服的,所以他們選在宅後小花園的亭子裡用點心,邊吃東西邊曬曬暖陽。
在丫鬟們陸陸續續將甜點送上時,鞍作真一不期然的開口,「綺兒,妳的父母不和妳住一塊,那麼他們住在哪兒?」
李綺兒心一跳,有些不安的問:「你怎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若有機會,我想正式拜見妳的父母。」
他認真思考將她一同帶回日本的可能性,但就算她願意,也必須得到她雙親的同意不可。
縱使她願意跟他走,如果得不到她父母的認同,就等同私奔,她的父母肯定會非常不諒解。
無論如何,他都希望能見她父母一面,這是禮數,省略不得。
李綺兒微紅雙頰,既感動又欣慰。她當然明白他為何想拜見她父母,這表示他已認真思考兩人的將來,甚至是已經認定她。
但欣喜之餘,她卻不得不苦惱起來,畢竟她從一開始就向他隱瞞身份,她該如何向他啟口,其實她真正的身份是大唐公主?
如果他知道她瞞了他這麼久,他會做何感想?會不會一個氣惱,又再次疏離她?不,那樣的煎熬一次就夠,所以在想出好辦法之前,她還是什麼都別講的好,免得壞事。
「你想見我爹娘,我可以安排,只不過得稍等一段日子。」李綺兒努力裝得自然,免得被他看出端倪。
為何要等一段日子?雖然心中存有困惑,鞍作真一還是答應,「嗯。」
 
只不過鞍作真一還等不到李綺兒安排他與她的父母見面,倒是另一個人主動尋上門,指名要見他。
那人便是目前後宮之主——武惠妃。
宮中太監來到鴻臚客館,邀他單獨入宮。鞍作真一百思不得其解,不懂惠妃娘娘為何要單獨見他,但礙於她的身份,他還是隨著太監前去赴約。
他坐上馬車,前往興慶宮,進入宮門後,由太監引領他,往興慶宮深處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他們終於來到一處華麗的宮殿前,領路的太監說:「鞍作公子,請往裡邊走。」
他隨著太監走入殿內,在進到典雅中帶著奢華的偏殿時,就見一名華服女子已坐在偏殿內喝茶,身旁有好幾名宮女服侍,一派雍容華貴。
她長得……和綺兒真像!在見到武惠妃的第一眼,鞍作真一腦海中就冒出這個念頭,曾經出現在心中的那一股不安再度席捲而來,甚至更加強烈了。
她和綺兒有何關係?還是只是單純長得像,兩人並無關係?
「娘娘,奴才已將鞍作公子帶到。」太監恭敬的朝武惠妃行禮。
「在下鞍作真一,拜見惠妃娘娘。」他暫時壓下內心的不安,接著行禮問安。
武惠妃放下手中的茶盞,纖手指向桌子對頭的位置,「鞍作公子,來者是客,請坐吧。」
「多謝惠妃娘娘。」
他入坐後,一旁的宮女便幫他倒茶,一股茶香立刻瀰漫開來,但他卻無心嗅聞。
惠妃娘娘為何要見他?不明她的意圖,他就無法放鬆心情。
武惠妃瞧了鞍作真一好一會兒之後,才漾起淺笑,「鞍作公子,可知本宮今日邀你前來所為何事?」
「在下不知。」他坦承回答。
「那麼……瞧見本宮的樣貌,是否讓你想起誰?」
鞍作真一心一驚,不安迅速加深,想壓都壓不下來,「……有。」
「很好,那麼本宮也不多說廢話。」她在喝了一口茶後,才又道:「綺兒是本宮的女兒,大唐的上仙公主。」
這番話猶如青天霹靂,瞬間打得鞍作真一震驚不已,完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他本就懷疑,綺兒的身份非比尋常,但他再如何猜測,也猜不到她竟是當今皇上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貴無比的大唐公主!
「既是公主,又怎會獨自一人住在外宅,而非宮裡?」
「原因牽扯很多,不方便道盡,總而言之,她是本宮的女兒,是聖上的女兒,她的血統無庸置疑,也並非被冷落,她甚至是最受本宮疼寵的公主,只因為某些原因,她的公主身份不方便透露,你只要明白這些,便已足夠。」
就算再不敢相信,此時此刻武惠妃就坐在他面前,親口道出這些事情,鞍作真一想不相信都不行。
只是,綺兒怎麼會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那是個多麼令人敬畏、高不可攀的尊貴身份,尤其是對他而言!
「本宮知道,你和綺兒私底下有所往來,而本宮邀你前來只為一件事。」武惠妃的眼神瞬間冷下,「請你馬上斷絕和綺兒的聯繫,別再和她有任何牽扯,也別給她任何不切實際的期望。」
她之所以會知道女兒和鞍作真一私下有來往,全是楊洄告訴她的,若非楊洄告知,她不知還要被自己的女兒蒙在鼓裡多久。
當她乍聽到時,萬分錯愕,沒想到自己小心翼翼護著的女兒居然如此糊塗,什麼人不好喜愛,居然會愛上一個不知何時會離去的外來客。
「既然你是在不知道她真實身份的情況下認識她,本宮可以不怪罪於你,但現在你明白了她的身份是何等尊貴,就該停止和她的往來,本宮相信鞍作公子是聰明人,有些話本宮沒說出口,公子應該也知道是哪些話。」
是指他只是個從日本來的遣唐使,哪裡配得上大唐公主嗎?
不說兩人身份上的差距,畢竟他只是個外來使節,待沒幾個月就會離開大唐回國,他們根本就不會有結果。
鞍作真一一口氣悶在胸口,非常不好受,想要爭辯些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惠妃娘娘的語氣算客氣,但他聽得出來,她覺得他根本沒資格和綺兒在一起。
難怪在他問綺兒關於她的父母時,她會刻意顧左右而言他,她甚至連自己真正的身份都不敢明說,從頭到尾都刻意隱瞞他!
什麼壽王友人之姊?她根本就是壽王的親姊姊,尊貴不已的大唐公主!
內心陣陣抽痛,痛楚越來越強烈,但他卻已分不出這是因為意識到兩人雲泥之別的差距而痛,還是因為她從頭到尾的欺瞞而痛。
她不是自己該招惹的人,兩人的相遇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趁著現在還沒陷入太深,斬斷兩人的情緣,免得再糾纏下去,只是讓彼此傷得更深、更痛而已。
痛下決定後,鞍作真一猛一起身,朝武惠妃恭敬行禮,「在下明白惠妃娘娘之意,該如何做,在下自有分寸。」
武惠妃微愣,本以為還得費一番唇舌才能將他逼退,沒想到他如此識大體,這麼快就做出決定。「那自是再好不過。」
「請恕在下無法久留,就此告別。」
鞍作真一在行完禮後,便頭也不回的決絕離去,彷彿在轉身的那一剎那,也將對李綺兒的萬般情意給完全割捨在興慶宮內。
武惠妃在有了他的承諾之後,本該放下心來,卻不知為何,心頭反倒亂紛紛,甚至比之前更加煩悶。
解決了鞍作真一這一頭,女兒那邊也得想辦法處理才行,不能讓女兒再繼續傻傻的愛著不該愛的人。
「是時候該找機會和綺兒談談了。」
 
李綺兒敏銳的感覺到,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寫信邀鞍作真一出門,他再度開始百般推託,就是不願意和她見面,這讓她非常不安,也萬般不解,到底又發生了什麼事?
既然他不肯出來,那就換她去找他,非得搞清楚原因在哪不可。為此,她再度穿上男衫,打算直接上皇城,去到皇城,他就算再不願意見她也非見不可。
就在她打扮完畢,準備出門時,卻沒想到惠妃娘娘恰巧來到綺宅,在綺宅大門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娘……」她錯愕的停住腳步,「您怎麼來了?」
「傻孩子,說這什麼話,娘不是常常來這兒看妳嗎?」武惠妃慈愛的笑說。
李綺兒微蹙眉頭。娘來得真不是時候,她急著想到皇城去見鞍作真一一面,暫時沒有心思和娘說話呀。
武惠妃故意忽略掉女兒為難的神情,以及刻意扮男裝要外出的模樣,輕輕挽住她的手往屋內走,不讓女兒出門去。「最近過得好嗎?有任何有趣的事嗎?」
縱然心急,但礙於母親在,李綺兒也只能暫時按捺住性子。「還不是一樣,待在綺宅裡,沒什麼有趣的。」
「是嗎?」
她輕聲反問,倒是讓李綺兒心頭一震,有種很不好的預感蔓延著。
娘知道什麼了嗎?別慌!她暗自鎮定心神,在不確定娘是否知道之前,她別自亂陣腳。
武惠妃帶著女兒回到房內,兩人一同坐在靠窗的軟榻邊,才又開口,「楊洄那個孩子來見過妳了吧?」
一提到那傲慢的男人,李綺兒馬上臉色大變,忍不住抱怨起來,「娘,那個討厭自傲的傢伙,女兒再也不讓他踏入綺宅半步了!」
「那一日的事情,楊洄已經告訴過我,他只是因為見到妳太過欣喜,才會一時得意忘形,不慎冒犯到妳,他已經感到後悔了,本想當面向妳道歉,沒想到妳卻再也不讓他進屋來。」
娘是特地來幫楊洄當說客的?這下子李綺兒的臉色更臭了,「女兒不知楊洄是如何告訴娘的,總而言之,我討厭那個人,也永遠不想再見到他的面。」
「真不想見他的面?那該怎麼辦才好?」武惠妃輕嘆,感到頭疼,「娘還打算挑他做妳的駙馬呢。」
「娘,女兒絕不要他當駙馬!」她態度堅決。
「妳不要他當駙馬,又要誰當駙馬?」
「我……」她想要的駙馬只有一個,但她卻深知,娘親肯定不會答應。
而他呢?他會答應當她的駙馬嗎?要是當了她的駙馬,就得留在大唐,再也回不去自己的國家了……
「綺兒,妳已十七,是時候該要嫁人了。」武惠妃輕拍她的手背,「楊洄是我在貴族子弟內千挑萬選才替妳選中的,年輕人哪一個沒有傲氣,他錯了一次,就不會再犯,看在娘的面子上,妳就再給他一次機會,可好?」
「無論再給他多少次機會,他也永遠入不了我的眼、我的心!」李綺兒斬釘截鐵的回答。
「為何如此肯定?」
「因為……因為女兒的心裡已經有其他人了。」她豁出去了,反正終究要坦白,若再拖延下去,要是娘親先要父皇賜了婚,一切就來不及了。
「是嗎?那人是誰?是哪家的貴公子?說來讓娘聽聽,若是和楊洄的身家條件差不多,娘倒是可以順妳的意,換人選。」武惠妃繼續保持悠然姿態,等著女兒開口。
「他……並不是什麼貴公子。」
「那他到底是何身份,值得妳對他傾心?」
「他……他……」話已到喉嚨,但李綺兒卻始終講不出口,一顆心驚惶不定,就擔心娘親知道後會大發雷霆。
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男人,明知不該愛,她還是陷下去了,只因在除夕夜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為他動了心、種了情,再也走不了回頭路。
她該怎麼辦才好?她的心裡早已滿滿都是他,再也容不下其他人,所以無論娘親幫她選誰當駙馬,她都無法接受呀!
「妳說不出口?就讓娘替妳說出口吧。」武惠妃的眼神微黯,「是日本的遣唐使鞍作真一。」
她猝不及防的倒抽一口氣,「……娘您是怎麼知道的?」
「我是如何知道的已經不重要了。」武惠妃神色凝重的瞧向女兒,「綺兒,妳是大唐公主,和他是不會有結果的,趁現在情根尚未深種,趕緊抽身,接受娘替妳做的安排,嫁給楊洄。」
「我不要!」她激動的站起身來,揚聲拒絕,「我不要嫁楊洄!」
「妳就算不嫁楊洄,也會是城中其他的貴族子弟,但妳的駙馬,永遠不會是鞍作真一。」
「娘……」
「綺兒,妳怎會如此糊塗?」武惠妃忍不住重嘆口氣,「妳是公主,難道不明白妳和他是不會有結果的,怎會傻傻的為他掉了心、失了魂?」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很多事情腦子明白,但心卻不受腦子所控制,要愛要恨但憑一顆真心,任再多理智也阻止不了呀。」
她從不覺得擁有公主身份有什麼好的,這尊貴的身份只是一座牢籠,將她牢牢鎖住,做什麼都不自由,現在,她甚至連自己的婚姻大事都做主不了,想愛卻不能愛。
若是可以,她寧願拋棄公主的身份,成為一個普通老百姓,或許這樣她就能順利的和鞍作真一雙宿雙飛,再也沒有阻礙!
「總而言之,鞍作真一和妳絕不可能。」見女兒太過執著,武惠妃板著臉不得不把話說重,「娘雖然寵妳,可以由著妳任性,但婚姻大事不是兒戲,由不得妳,一切娘說了算。」
「娘——」李綺兒心一揪,不敢相信娘親竟然會如此對她。
「我心意已決,妳就等著嫁楊洄吧,一等到時機,我就會向妳父皇提這件事,我相信妳父皇會答應的。」
李綺兒緊咬下唇,憤而轉身離去,反正再講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綺兒?」武惠妃瞧著女兒奔離出房,雙眉不禁越蹙越緊,她清楚女兒的性子,一執拗起來可是異常剛烈,連她都難以掌控。
這樁婚事到底該怎麼辦才好,雖然她剛才將話說絕了,卻又不得不擔心,怕到時女兒會做出激烈的反抗。
「怎麼會是遣唐使呢?唉!」她苦惱的嘆口氣。
第6章
李綺兒在拋下娘親,離開綺宅後,便不顧一切的直奔到皇城,非得見到鞍作真一不可。
心煩意亂的她胸口鬱悶,只要想到自己即將被逼著嫁給楊洄,她就萬般的不願意,對娘親如此強硬的態度感到非常傷心。
站在鴻臚客館外,等待官員將他喚出來,她不禁忐忑萬分,不知他會不會出現,而她到底又該如何告訴他娘親幫自己安排的婚事?
她的思緒好亂,完全理不出頭緒,還不知該怎麼辦時,鞍作真一已經從客館內出來,來到她面前。
李綺兒原本愁眉不展的嬌容在見到他出現後,終於漾起一絲笑意,「真一……」
「咱們到一旁說話。」他的表情沒有任何欣喜,反倒冷淡得近乎陌生。
乍見他的反應,讓她才剛萌生的喜悅迅速冷卻,原本的不安驟升,不懂他為何會突然對她如此冷淡。
等到離開鴻臚客館有一段距離後,鞍作真一才又開口,「綺兒姑娘,咱們往後不要再見面了。」
「你說什麼?」她不敢置信的瞪大雙眼,「為什麼不要再見面?」
還有,他連喚她的方式也退回從前的疏遠語氣,好似兩人曾有的甜蜜不曾存在,只是一場幻夢。
「咱們倆並不適合繼續在一塊。」
「哪裡不適合了?咱們相處時明明就非常快樂,甚至……」
「總而言之,這是我最後一次和妳見面,不會再有下一次。」鞍作真一語氣冷硬的道。
李綺兒又怨又氣又怒,忍不住質問,「我到底又做錯了什麼,你非得如此對我不可?」
他此刻冷淡至極的態度傷她甚深,不明不白的被疏遠,說什麼她都不會甘心,非得要他說個清楚不可!
「妳並沒有做錯什麼,純粹是咱們不適合罷了。」他強壓下揪心刺痛,冷著嗓音將她拒於千里之外。
他們倆不該再錯下去了,就由他來負責斬斷這一切,縱使自己這麼做會讓她恨他也無所謂,一切的怨尤都由他來承擔吧。
「鞍作真一,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
「就算我已經被爹娘安排嫁給其他人,你也無動於衷?」她不甘心,故意用話激他,希望能看到他一丁點反應。
「那更好。」他的表情更加冷漠無情,但內心的痛意卻是加深了一倍不止,「我衷心恭喜妳覓得良緣。」
她要嫁人了?到底是哪個男人能有幸和她結為連理?嫉妒的酸澀迅速侵蝕他的心,將他的心給蝕出了一個大洞,鮮血汩汩流出,痛不欲生。
他不是早在和惠妃娘娘見完面後就對這一份情感死心了嗎?如果真的死心,又怎會在此刻疼痛難耐,幾乎快要承受不住?
「我是說真的,剛才娘來告訴我,她已經幫我挑好丈夫人選了。」怕他以為自己在說氣話,她不禁再度強調。
「我剛才的回答也是真的。」
「為什麼?」她心痛的緊蹙起雙眉,「你怎能如此狠心?我對你的一番情意,你真能說捨就捨?」
「就當作妳我相識是一場錯誤,我已經醒悟過來,妳也該清醒了。」鞍作真一狠下心來咬牙回答。
「什麼錯誤?不,我才不承認……」
「就算妳不承認,也無法改變這事實!」他不得不加重語氣,狠狠砸碎她的一片癡心,「咱們倆根本不該在一起,李綺兒,或許我該改喚妳上仙公主?」
她身子一顫,訝異的瞪大雙眼,「……你知道了?」
「是,我全都知道了,妳從一開始就用虛假的身份靠近我,將我騙得團團轉!」
「我……我並非故意欺騙你。」她心慌的急忙解釋,「我只是不知該如何向你表明自己的真正身份,我……」
「妳不用解釋了,無論妳當初是否蓄意欺騙,錯誤已經造成,再也改變不了。」他刻意偏過頭,不願再見到她愁眉不展的模樣,免得自己動搖。
他絕不能心軟,非得在今日和她斷得一乾二淨,讓她不再對他抱持任何期望!
「真一……」李綺兒微梗著嗓音,眼眶含淚的瞧著他,想博取他的同情,挽回這段情,無奈卻一點用都沒有。
此時此刻,她更恨自己是個公主,若非這個身份,他也不會排斥她,將她的一番真心拒於千里之外。
「妳是高高在上的大唐公主,我只是個從日本來的遣唐使從員,咱們倆根本就不相配,妳從一開始就明白我的身份,為何要苦苦癡纏?」
「身為公主又如何?公主也是血肉之軀,也有自己的情感,難道就沒有選擇自己所愛之人的權利?」她喊出心中的不平,原以為終於找到真愛,怎知她的身份卻毀了一切。
「就算如此,妳也不該因為自己的一時任性,而將我一同拖下水,若是打從一開始就知道妳是公主,我是絕不會和妳有任何往來的。」
「你真忍心做得這麼絕?」李綺兒悲不可抑的瞅著他,一顆心像是被他句句無情的話語割下好幾刀,傷痕累累。
「我只是守住我應守的界線。」鞍作真一輕扯一抹苦笑,「公主請回吧,既然妳已有駙馬人選,還是趕緊回去準備出嫁之事,開開心心的嫁人吧。」
「不,你別走!」見他一轉身,她急著抓住他的手,「除了你以外,我誰都不嫁!」
她不要他如此對她,將她徹底排拒在心門之外!這段日子以來,兩人的相處,難道她的心意他還看不明白?除了他,她已經不會再喜歡上其他男人了。
他怎能狠心的與她說斷就斷?他真的一點都不痛心?
不!她不相信他是這種人,他肯定還是喜愛她的,只是礙於她的身份,逼得他不得不放棄。
「承蒙公主錯愛,在下高攀不起。」鞍作真一沒有回頭,他強逼自己用著冷漠的嗓音吐出這些話。
他的確高攀不起,要承認這件事,對他來說是何等的痛心與不甘,無奈卻逃避不了。
「不,我不必你高攀,我可以拋下公主的身份,隨你回到日本去,只求你別再這麼狠心的對我!」
她從未如此擺低姿態,他是唯一一個。為了他,她可以連公主的身份都捨棄,她都已經委屈自己到這種程度,難道還挽不回他一絲憐憫?
她所求的真的不多,只要他的愛。可笑的是,她縱然身為大唐公主,想要什麼珍寶都能輕易取得,唯獨他的一顆真心,她唯一最想要的東西,竟是如此難以求得。
「天真的公主,事情並不如妳所想的那麼簡單,再說公主的身份不是妳想放棄就能放棄得了的。」
「只要是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
鞍作真一終於回過身來,表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夠了!別再逞口舌之快,那根本無濟於事!」
「你不相信我真能為你做到?」她眼眶泛淚,萬分痛心的瞧著他。
「妳把一切都想得太容易了,公主。」鞍作真一輕輕的哼笑一聲,眼神飄向不知名的遠方,「咱們鞍作家的先祖……本姓『司馬』。」
李綺兒困惑不解,一臉迷茫。就算他姓司馬又如何?
「司馬家,妳應該明白的,在三百多年前,這片大唐土地,本來是屬於司馬家的。」
司馬?李綺兒驀然領悟過來,「兩晉皇族……司馬氏?」
「沒錯,就是那一個司馬氏,咱們先祖就是當年東晉皇族的支脈,在東晉滅亡後,先祖為躲避亂世,輾轉流亡,最後東渡到日本,在那落地生根,並且接受日本天皇改賜『鞍作』之姓,從此司馬家不再是皇族,只是個流落他鄉,歸化在日本天皇腳下的平民百姓。」
而鞍作真一身為司馬家子孫,身上流著司馬氏的血液,明知自己家族輝煌的過去,卻什麼都無法挽回,只能繼續以鞍作這個姓氏在日本的土地上,為日本天皇貢獻自己的心力。
「妳懂堂堂一個司馬皇族淪落到外域,必須臣服在外國君王腳下的那種無奈和痛苦嗎?原本高傲挺拔的腰肢硬生生被折彎,自尊狠狠受挫,從此榮華富貴再也與咱們無關,有家鄉也歸不得的苦處嗎?!」
他朝著李綺兒苦笑,「高傲的大唐公主,妳有辦法忍受下跪、彎腰跪拜其他人,而非別人反過來跪拜妳嗎?」
她錯愕的呆愣,久久反應不過來。
「妳有辦法忍受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不再,只能像個普通百姓生活,甚至沒有丫鬟時時刻刻服侍妳,什麼事情都要自己來的日子嗎?」
面對他的逼問,李綺兒的腦袋是一片空白,只因她從未想過若和他在一起自己得面臨怎樣的處境,剛才說可以拋棄公主的身份隨他回日本,也只是一時衝動說出的話語,根本就沒有考慮太多隨之而來的事情。
「妳真有辦法忍受就算受到萬般屈辱也回不了家,無法向自己的家人傾訴,只能把所有苦楚往自己的肚子裡吞嗎?」
她可以嗎?
她不知道,她從未遇過這些事,那些根本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就算這些問題都暫時不理,妳的父皇豈會允許妳離開大唐?」
面對鞍作真一接二連三的質問,李綺兒早已蒼白了一張臉,完全回不出任何一句話,喪氣的垂下雙肩,似乎已徹底絕望。
知道給她的打擊已經夠多了,他抽回被她拉住的手,冷冷一笑,「所以我才會說,妳太天真了。」
狠下心,他毅然決然的轉過身,不再停留。而李綺兒已無力再追上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漸行漸遠,直到再也見不到他的身影,怔愣的站在原地許久……
當她失魂落魄的回到綺宅,尚未離去的武惠妃趕緊從房內走出來,關心問:「綺兒,妳到哪兒去了,怎麼這麼久才回來?」
她看著娘親關懷的眼神,再想到剛才鞍作真一冷漠的態度,瞬間悲從中來,終於再也壓抑不了滿腔的失落和痛苦,痛哭出聲,「嗚……娘……」
他為何要如此傷害她、踐踏她的一顆真心?身為公主哪裡錯了,這完全不是她所能選擇的,她為什麼一定得承擔這樣的苦果?
她不甘心,不甘心呀……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武惠妃將女兒抱入懷中,但她只是一個勁的哭泣,絲毫不肯把受的半點委屈說出來。
她輕嘆口氣,明白女兒性子拗,就算逼她也逼不出話來,只好由著她哭夠,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從鞍作真一那裡回來後的隔日,李綺兒就病倒了,她氣虛體弱的倒在床榻上,臉色蒼白,她已經多年不曾如此憔悴。
雖然她始終沒有說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載李綺兒出門的馬伕透露,她去了皇城一趟,武惠妃大概就有個底,肯定是鞍作真一,才會令她如此傷心。
太醫趕緊過來看診,只道她是心中積鬱過深,又未抒發出來,才會突然病倒,只能開一些驅除心中鬱結之氣的藥,並吩咐她放寬心胸,想些開心的事,病才會好得快。
只可惜心病還需心藥醫,失去鞍作真一,李綺兒就開懷不了,病情也很難好轉。
她整日躺在床上,胸口悶得難受,就連睡也睡不安穩,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回想起當日鞍作真一所說的話,被他冷淡無情的話語刺得滿心都是傷口。
思考了幾日,她認為為了他,自己可以放下公主嬌貴的身段,可以卑躬屈膝,只當一個尋常百姓,只要他願意給她機會,她相信她可以做得到他所有的要求。
雖然她從小嬌生慣養,但她可以改,可以為他做任何改變,但他卻連機會都不願給她,直接將她排拒在外。
他怎能如此狠心?她的心好痛,好痛好痛……
纏綿病榻好幾日,她心中所想所念的還是他,越想越是難受,明知難受,她仍控制不了自己的持續想他。
「主子。」安兒進到房裡,表情有點奇怪,支支吾吾的道:「有人……來探主子的病。」
李綺兒原本了無生氣的表情突然一振,從床上撐坐起身,忍不住期待,「是誰來探病?」
是真一嗎?他聽到她病倒的消息,最終還是捨不下她,所以特地前來探她的病了嗎?
「是……楊洄。」安兒知道主子在等的人不是他,但人都已經到門口了,她也不得不報,「他現在就在綺宅外頭,等著想見主子一面。」
「他來做什麼?」她的心一涼,又倒回床上,神色憔悴,「不見,幫我將他打發走,要他別再出現惹我心煩。」
「是。」安兒即刻離房前去傳達主子的意思。
她疲累的閉上眼休息,剛才一時犯了糊塗,才會忍不住以為真一來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因他而病倒的事?若是不知,他不出現也是正常,但他若是知情,卻不肯出現,那多傷她的心?
楊洄知道並不意外,畢竟他是娘親替她挑選的駙馬人選,那真一呢?她的情況又有誰會告訴他?
她好想見他,只要他願意出現,她的病肯定馬上好一大半,甚至不必吃藥都能痊癒。
不必別人說,她也知道自己很傻,喜歡上一個男人,就用盡心力、毫不保留的愛他,就算再怨他、怪他,卻依舊希望能得到他的憐愛,盼他終究還是會來看她一眼,無論是什麼樣的理由都好。
但她沒派人告訴他自己病了的事,只因她還有傲氣,若是她主動派人告知,不就是乞求他來探病?而如果她都已做到這種程度,他還是不肯出現,她怕自己承受不住他的絕情。
所以她寧願當他不知自己病了,這麼做,她還好過一些……
又過了幾日,李綺兒的病況遲遲不見好轉,甚至一日比一日更加憔悴,武惠妃擔心她的身子,直接命一名太醫駐留在綺宅,時時照看她的情況。
而李清知道她病倒的事,也來綺宅探望她。
才多久沒見面,她竟已瘦下一大圈,他看在眼裡,真是又心驚又心疼,覺得她真是傻透了!
「皇姊,妳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李綺兒已虛弱得下不得床,只好坐在床上和皇弟見面。丫鬟幫他在床旁放了一張椅子,他坐在椅子上,不禁又氣又心急的唸起她來。
在來綺宅之前,他先被惠妃娘娘叫進興慶宮唸了一頓,因為皇姊和鞍作真一之所以會有往來,他也算是幫兇之一。
他真的沒想到,皇姊會放下真感情,為了鞍作真一如此死心塌地,甚至還因他而一病不起。
情愛傷人,他終於在皇姊身上血淋淋的見識到了。
李綺兒無奈的苦笑,「我也不想,但沒辦法……」
「怎會沒辦法?只要忘了他就好,他不值得妳如此傷心、難過!」李清氣呼呼的說。
「要是能輕易忘去,不知該有多好……」李綺兒的神色黯淡下來,倏地振作要求,「清弟,幫我一個忙,可好?」
「什麼忙?」
「幫我帶句話給他。」
這幾日的苦苦煎熬,她受夠了,她不想再撐著高傲的自尊,被動的夜夜苦等他的消息。
她決定主動約他見面,要和他把話說明白。她願意為他放下身段,去學習如何當一個平凡的百姓,即使沒有錦衣玉食、沒有奴僕服侍,她仍會試著說服父皇及娘親,讓她跟他走,天涯海角永相隨。
躺在病榻的這幾日,她想了很多,也已有了覺悟,這一回她不再是衝動的說要與他在一起,而是決心和他一起解決未來即將遇到的所有難題。
她會讓他明白自己的真心誠意,且會堅定的繼續和他向前行。
雖然李綺兒並沒有說明「他」到底是誰,李清聽了也知道指的就是鞍作真一,忍不住氣結,「帶什麼話給他?他不是不打算再和妳有任何瓜葛了?」
「就因為如此,我才要你幫忙,親自替我帶話給他,以確保他真的收到消息。」
李清火大的脫口而出,「我才不想去見那個……」
「清弟,拜託你,就這麼一次。」她眼帶淚光,萬般憔悴的懇求著。
縱有諸多抱怨,在見到她的淚光後,他只能硬生生忍住,全都吞回肚子裡,只因不想再惹她傷心。
「清弟,拜託,我現在可以求的人,也只有你了。」
李清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最終還是答應下來,替她跑這一趟。
離開綺宅,他即刻前往皇城,進到鴻臚客館,沒有任何預警的直接找上鞍作真一,要他想避也來不及避開。
鞍作真一見他臉色不善的找上門來,心想肯定和李綺兒的事情脫不了關係,卻不動聲色,有禮的詢問:「不知壽王爺找在下所為何事?」
「我皇姊病倒了,你知道嗎?」
鞍作真一訝異的一愣。她怎會病倒?情況嚴重嗎?但他終究沒有將話問出口,只是努力壓下滿心焦慮,彷彿不關己事。
暗忖,她是公主,病了自然會有丫鬟照顧、會有大夫照看,不會有事的,他不必因此而心慌意亂。
「瞧你的反應,是已經知道本王所指的皇姊到底是誰了?」李清冷哼一聲,「既然知道,你也真是大膽,居然還敢如此傷害她,讓她為了你抑鬱寡歡,甚至還因此氣出病來。」
她是因他氣出病來的?鞍作真一的心頭再度遭受重重一擊,又痛又沉,卻依舊只能將滿心的掛慮擔憂給壓下,臉上表情沒有絲毫改變。
「公主生病,就該請大夫醫治,王爺此時跑來訓斥在下,對公主的病情是一點幫助也沒有。」他淡然回答。
「你怎麼還有辦法說出如此冷漠的話?」李清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她是為了你而病倒的,你到底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楚了,那又如何?」
「你——」
「王爺是想來勸在下去見公主一面嗎?」鞍作真一輕輕扯出一抹沒有感情的淡笑,「身為王爺的您又怎會不清楚,依在下的身份,不該去探公主的病,就算公主的病真的是因在下而起,那也是她自作多情,在下可沒逼迫她。」
李清氣得咬牙切齒。真沒想到鞍作真一會是如此絕情之人,就算聽到皇姊病了,也沒有半點探病之意,甚至還表現出事不關己的模樣,將責任撇得一乾二淨,令人心寒。
「而王爺也不該隨著公主起舞,若非王爺從旁幫助,在下又豈會與公主認識,甚至進展到糟糕的地步?」
李清臉色瞬間青白交加。這場錯誤,他是得負一些責任,所以在面對鞍作真一的質問時,他說不出任何反駁話語,只能一臉的憤怒與不甘。
但皇姊還盼著他帶話回去,他要是沒達成這件事,又該如何向滿懷期望的皇姊交代?
內心萬般掙扎,但掙扎到最後,李清還是咬牙選擇完成皇姊交付給他的任務,「本王此次過來,並非是來聽你數落本王的過錯。」
「是在下失言,還請王爺見諒。」他面不改色的道歉。
「本王是替皇姊帶一句話給你,明日午時,她邀你在兩人定情之處見面,她有些話想當面告訴你。」李清再度冷哼,「話本王已經帶到,你也聽得夠清楚了,你若是還有點良心,就自己看著辦。」
話一說完,他就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不再多停留。
鞍作真一神色黯下,忍不住苦笑一聲。她這是何苦,無論她再見他多少次,他們倆之間的關係都不會改變,只是增添彼此的傷心罷了。
「定情之處呀……」他惆悵萬分的低喃。他永遠不會忘記,就是在曲江池畔,就是那風和日麗的一日,他和她,交付了彼此的心。
但現今局面,他卻注定當個負心人。
第7章
夫君——
是誰?是誰用著淒厲的嗓音在哭喊著?
她在睡夢中輾轉反側,表情痛苦不已,冷汗不自覺遍流滿身,但無論她如何掙扎,卻始終無法從無止境的黑暗中逃脫出來。
她什麼都見不到,只聽得到一個女子淒厲的哭喊聲,迴盪四周,一次又一次,不曾停歇。
夫君,我的夫君,你何罪之有,竟得遭受五馬分屍的酷刑,死不瞑目!
是誰遭受五馬分屍?她心驚膽寒,冷汗流得更多了,害怕再聽到那女子悲慘的叫聲,每一聲都割得她的心陣陣刺痛。
我要詛咒他們,詛咒他們同樣不得善終,家破人亡!
此時黑暗世界出現了變化,她見到一名背對著她的白衣女子跪在血泊中,一邊哭泣,一邊將某具四分五裂的屍身拼湊起來,雙手早已染滿鮮血。
那畫面太過可怕,她想閉上眼,卻身不由己,只能眼睜睜看著前方的一片血腥,陣陣作嘔。
那女子的白衣早已大半都被血給染成鮮紅色,她趴伏在殘破的屍身上,痛哭失聲,嗓音早已哭啞。
夫君,你先走一步,我隨後也會跟上,咱們來世再做夫妻,無論相隔多麼遙遠,無論彼此的容貌如何改變,只要相見了,我肯定會認出夫君來的。
下輩子,咱們一定可以幸福美滿的過完一生,白頭到老,再也不必面對這痛苦的生離死別……
不,她不想再看下去了,讓她走,讓她走!
夫君、夫君——
別再叫了,她的心好痛,痛到快無法呼吸了,饒過她吧,這如此深沉的痛苦,她承受不了,快要瘋了!夠了,放過她,放過她吧——
「主子,您怎麼了?主子快醒醒呀!」
守在床旁的安兒見李綺兒似乎正在作惡夢,口中還不斷喊著放過她的話,趕緊拚命搖著她的身子,想要將她搖醒。
「主子,您是在作惡夢,只要醒來就沒事了,快睜開眼啊!」
聽到安兒的叫喊,李綺兒猛然睜開雙眼,拚命喘氣,一顆心還深陷在剛才的沉痛悲哀當中,久久冷靜不下來。
她為何會夢到那樣的事情?那種感覺就好像……趴在屍身上痛哭失聲的女子,是她。
「主子,您流了一身汗。」安兒趕緊去拿布巾及新衣裳,幫她把汗擦掉,並且換下濕衣。主子的病一點起色都沒有,可不能再更加劇了。
李綺兒虛弱的坐起身,由著安兒替她換下衣裳,她呆愣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回過神來。
對了,她今日約了真一在曲江池畔見面,時辰到了嗎?應該還沒吧?
「安兒,現在什麼時候了?午時到了嗎?」
「主子,午時尚未到,但您……真的要去嗎?」安兒擔心不已,試圖阻止。
今日天氣不好,陰雨綿綿,就連氣溫也低了不少,她擔心在這種天氣狀況下出門,會加重主子的病情。
「我當然要出門,趕緊幫我梳妝打……咳咳咳……」她本要掀被下床,卻突然在此時咳嗽不止。
「主子,依您現在的身子,根本就不該出……」
「我可以的。」她強忍住咳意,一心只想著赴約見他,「快幫我,要不然會趕不上時間的。」
又不能拂逆主子的意思,安兒苦惱的皺眉,扶著她到妝台前坐下,並多喚了兩名丫鬟過來幫忙,幫她挑衣、梳髮和化妝。
李綺兒其實很不舒服,剛才和安兒說話已經耗了她不少力氣,但她還是強撐著,今日一定要出門不可。
就在她梳妝打扮時,擔心狀況的李清也來到綺宅,見她硬是要出門,怎麼勸都勸不聽,他也只能輕嘆一聲,打算親自陪她走這麼一趟,要不然他無法放心。
近午時,李綺兒坐著馬車來到曲江池邊,池水上煙霧瀰漫,又濕又涼,而池邊除了他們的馬車外,就再也沒有其他人。
李綺兒想下車去等鞍作真一,卻被同在馬車內的李清出聲阻止,「皇姊,咱們在車裡頭等吧,等到他一出現,妳再下馬車也不遲呀。」
「不,我要出去外頭等。」她的身子雖然虛弱,但眼神卻是異常堅定,「我不想讓他認為我嬌生慣養,只是下個雨而已就躲在車內。」
在她的堅持之下,李清也只能無奈的由著她,陪她一同下車,來到曲江岸邊等人。
他自己撐著一把傘,李綺兒則由安兒幫忙撐傘擋雨,三人就在細雨紛紛下等待。
因為身子虛弱,李綺兒還特地多加了一件披風擋風雨,但就算如此,她的掌心還是泛著涼意,就連臉蛋也是冰冰冷冷的。
他到底何時會出現?她相信他會出現的,肯定會出現的……
但午時已過了好一陣子,他們卻依舊沒等到鞍作真一前來赴約,安兒心急的瞧向壽王,用眼神詢問該如何是好,而他也只是無奈的搖頭,沒有開口勸皇姊回去。
只因他很清楚,只要皇姊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就沒人可以阻止她,縱使說破了嘴也沒有用。
李綺兒見約定的時間已到,還不見鞍作真一的身影,困惑的問:「清弟,你確定他有聽明白,咱們是約今日午時見面嗎?」
「當然確定。」
「那就好。」她不再詢問,繼續等待。或許真一是因為什麼事情耽擱了,所以才會遲到,再等一會兒,他肯定就會趕來的。
李清暗暗替皇姊焦急,他為了防止鞍作真一刻意不來赴約,已經做了些必要的「手段」,怎麼直到此刻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再在曲江池邊吹風下去,他擔心皇姊的病況會更加嚴重,她的身子已經承受不了更多的折磨了。
「王爺!」此時兩名壽王府的侍從冒雨騎馬趕來曲江畔,他們下馬來到他身旁行禮。
李清不解的皺起眉頭,「怎麼只有你們過來?他人呢?」
他事先派了自己府內的侍從去皇城「埋伏」,要是見鞍作真一根本沒有赴約的打算,用綁的也要把他給綁來,絕不允許他失約。
侍從也是一臉為難,「回王爺,咱們無法帶鞍作公子過來,因為他今日去大明宮赴宴了。」
「赴什麼宴?」
「今日是皇上和日本遣唐使正式會面賜宴的日子,所以鞍作公子和遣唐使團一同赴宴,咱們根本不能擾亂他的行程。」
雖然日本遣唐使在過年前便已到長安城,將帶來的朝賀之物都已呈上,卻尚未和李隆基正式見面,一方面是過年時節目多,另一方面不只日本有派使者,其他國也有使者到來,這些都必須各別安排接見,再加上李隆基本身就很忙碌,慢慢排程、慢慢見面,到了現今已經三月初,才終於輪到日本遣唐使。
而和李隆基正式會面後,遣唐使一行人也就要挑選日子離開長安城,結束這一回來大唐的行程。
李清沒想到如此湊巧,但要赴宴之事,鞍作真一肯定事前就知道,他昨日去的時候,鞍作真一卻連吭都沒吭一聲,想必是早已打算要失約到底。
李綺兒也沒想到會有這種事情,隨即改變主意,「清弟,那咱們就轉去大明宮等……唔咳咳咳……」
她喉嚨一癢,突然激烈的咳嗽起來,虛弱的身子搖搖欲墜,讓李清和安兒看了擔心不已,趕緊一左一右扶住她。
她像是要將心肝肺全都咳出來似的,咳個不停,原本蒼白的臉色因此變得漲紅,眼角還泛出淚意。
「皇姊,咱們回綺宅去,好嗎?」李清見她的狀況越來越糟,不願再見她如此折磨自己。
她搖搖頭,「不……我今日……一定要和他把話說清楚不可,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她也知道日本遣唐使團赴完這次宴之後就要準備回國之事,所以絕不能再拖下去,她今日一定要見到真一不可。
李清重重一嘆,只好和安兒一同將她扶回馬車內,吩咐車伕轉道大明宮。一進到馬車裡,她就虛軟無力的倒入李清懷中暫時休息,呼吸的氣息漸漸沉重。
他輕摸她的臉蛋,果然開始發燒了,他擔心的緊皺著眉頭,真想直接將她打昏送回綺宅,不讓她如此折磨自己虛弱的身子。但他不想惹她不快,只能握緊拳頭要自己忍住。
一進到大明宮,雨雖然停了,卻依舊濕氣濃厚,他讓安兒去詢問今日父皇在何處接見日本遣唐使團,在得知是在麟德殿設宴後,他們三人就往麟德殿的方向走去。
「主子,您還好吧?」安兒一路上都扶著李綺兒,她的腳步很慢,神色非常疲憊,像是隨時都可能會昏過去一般,讓安兒擔心極了。
要走到麟德殿,還有很長一段路,她不知主子到底有沒有辦法撐到那裡。
「我沒事。」死都要見到真一一面,就是憑著這股信念,李綺兒才有辦法一路撐到大明宮還沒倒下。
其實她也很清楚,身子早已不堪負荷,她現在只是死撐著,隨時都有可能倒下。
「咳……咳咳……」路走到一半,她停下腳步,忍不住在寬廣的廊道階梯上嗆咳不休,她扶著一旁的扶手,幾欲昏厥,眼睛閉了又睜,睜了又閉,顯然已經快要昏厥。
「皇姊!」李清焦急的抓住她的身子,真恨自己剛才沒狠下心來將她打昏帶回去。
「主子,咱們就別再繼續走下去了。」安兒心急害怕的紅了眼眶,「您就在這兒休息,奴婢找人來將您帶回去,好嗎?」
她氣若游絲的回答,「不……我尚未見到人……不回去……」
之前她從不覺得麟德殿如此遙遠,偏偏今日竟讓她感到遙遠異常!喪氣、絕望湧上心頭,甚至有種錯覺,自己似乎永遠都到不了目的地了。
她終於無力的坐在階梯上,再也站不起來,一口氣喘不上來,又開始咳個不停,像是要將五臟六腑全都咳出來一樣。
「嗚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皇姊!」
「主子,您別嚇奴婢呀,主子……」安兒蹲下身,拚命拍她的背,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就在此時,已經參加完賜宴的日本遣唐使一行人恰巧由階梯上方走下來,引路太監走在最前頭,接著是大使多治比廣成,之後才是隨行人員。
引路太監是李隆基身旁的近侍,認得李綺兒,也知道她公主的身份,但他此刻有任務在身,雖然納悶她為何會在這裡,也只能先對壽王行禮後離開,打算先將日本遣唐使一行人送出大明宮再說。
由於三人停在階梯中段,而李綺兒還不斷的咳嗽,很快便引起眾人的注意,而身在隊伍中的鞍作真一,一眼就認出她的身影,難掩一臉的震驚錯愕。
才多久沒見面,她竟變得如此憔悴,像是隨時都可能昏倒,而她嗆咳不已的痛苦模樣,更是深深刺痛著他的心,揪疼的他幾乎就要停住呼吸。
他好想馬上衝過去,將她緊緊抱入懷中。
但不行!他只能拚命壓下滿心的痛楚,假裝視而不見,無動於衷。
快點回去吧!他多麼想大喊出聲來,不想見她如此折磨自己,他真的不值得她這麼做,她對他掏心掏肺,將萬般情意都傾注在他身上,但他卻無法回應她,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她,逼迫她對自己死心。
同行的夥伴已有人陸陸續續認出李綺兒,其中一人靠到鞍作真一身邊,訝異且納悶的問:「鞍作,那位姑娘不就是常出現在你身邊那一位,她怎麼有辦法進到大明宮裡?」
「我也不知道,咱們不必理會她。」他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有辦法強逼自己冷下一張臉,不洩露半點情緒。
安兒瞧著他們,「主子,有人經過。」
李綺兒忍住咳意抬起頭來,正好見到鞍作真一即將經過她的身旁,她漾起一抹笑意,可終於讓她見到他了。「真一……」
然而鞍作真一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腳步也不曾停頓,彷彿把她當成空氣般,與她錯身而過,繼續往階梯下走去。
看著他毫不留情的背影,她全身突然泛起一陣惡寒,最後殘存的一點希望,在此刻被他踐踏殆盡,早已傷痕累累的心也跟著徹底碎裂開來。
他夠狠!而她太傻!以為自己的滿腔情意終究會得到他的善意回應,誰知,她只是一而再、再而三捧著自己的心,任由他重重傷害,直到她的心都已經爛了、碎了,才明白自己無可救藥,蠢到極點。
呵……她是自找罪受,這世上恐怕再也沒有比她更可笑的女人了吧!
氣極、怨極,李綺兒掙扎出殘餘的力氣,朝已經經過的遣唐使一行人叫喊出聲,「鞍作真一!」
走在最前頭的太監先頓下腳步,納悶的瞧向她,多治比廣成也跟著停下,後頭的從員當然也得止步,卻都不明所以。
「發生什麼事了?」多治比廣成困惑的問。
而鞍作真一雖然跟著大家停住步伐,卻狠下心腸沒有回身,也沒有回應她,就當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鞍作真一,你回過頭來!」
他暗暗深吸一口氣,才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冷淡的瞧著坐在好幾格階上的李綺兒。
她急喘了好幾口氣,好一會兒說不出一個字,之後她吃力的將自己右腳上的鞋子給踢出去,鞋子滾落好幾階,在兩人的中間停了下來。
安兒不懂主子為何要這麼做,驚呼一聲,本要趕緊下階去撿,卻被李綺兒給阻止。
「安兒,別撿。」
「什麼?」
她挺起腰,抬起下巴,以一種高傲尊貴的姿態瞪向他,「鞍作真一,本公主的鞋掉了,本公主要你撿鞋,並且親自替本公主穿上。」
「主子」安兒不敢置信的低呼出聲,要鞍作真一做這種事,分明是刻意要羞辱他呀。
李清大皺眉頭,明知不妥,但卻沒有阻止她,只因他也對鞍作真一惱得很!
遣唐使團內聽懂的人並不多,倒是引路太監以及一同隨行的鴻臚寺譯語瞬間變了臉,沒想到她會如此羞辱日本來的使節。
她這是在賭氣,既然他是因為她的身份而不要她,她就刻意用公主的身份刺激他!
引路太監連忙開口,「呃……這個……」突然之間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緊。」鞍作真一從隊伍中走出來,「就由在下幫公主這個忙吧。」
他轉而往階上走,拾起掉落的鞋子,來到她面前,表情始終淡漠無情。
他蹲跪下身,動作輕柔的捧起她的腳,替她將鞋子重新穿上,不顯任何怒氣。
李綺兒瞧著他幫自己穿鞋的模樣,不由得一陣茫然。為什麼他對她的刻意羞辱還是無動於衷,甚至連生氣都沒有?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不是呀……
將鞋穿好後,他放下她的腳,抬起頭來,淡淡的問:「這樣,妳滿意了嗎?」
一股惡寒之氣瞬間衝向腦門,強烈的暈眩讓她的臉色慘白一片,身子也開始搖搖欲墜,猶如寒冬殘樹,即將凋盡最後一片枯葉。
就在這一刻,她徹底死心,絕望了,既然生無可戀,死又何妨?反正她這個破敗的身子,也不知還能再撐多久,倒不如就這樣結束吧。只要一闔上眼,便一了百了,她再也不必受盡折磨,無論是身子上的折磨,還是心上的折磨……
「噗——」她冷不防的摀住嘴,嘔出一大口鮮血,紅豔豔的血液從她的掌心逐漸滴落,在階梯上濺出觸目驚心的血漬,令人膽寒。
「綺兒!」鞍作真一看著她在他面前嘔出血來,原本冷淡的面容終於破裂,一顆心頓時慌亂不已。
他伸出手緊緊抱住無力往前傾倒的她,萬般懊悔與痛恨凌遲著自己的心,終於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麼該死的事情。
他不該因為兩人身份上的差距而狠心傷害她,將她害得如此淒慘,他不該因為惠妃娘娘的阻攔就輕易選擇放棄,連試圖爭取都沒有。
他真該死!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綺兒!」他驚惶的瞧著慘白憔悴的她,但她卻沒有任何反應,就連氣息也弱到幾乎感受不到,「快醒過來,綺兒!」
這全是他的錯!只要她能睜開雙眼,他不會再折磨她、排拒她,他會讓她明白,他同樣愛著她,始終沒有變過,之前的冷淡,全都是因為不得已而裝出來的。
「綺兒,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如此傷妳的心,全是我不好!」他激動的緊緊抱住懷中人兒,忍不住哽咽,「只要妳能醒來,要如何打我、罵我、罰我都不要緊,只要妳能醒來,我一切都依妳、都依妳!」
事情怎會變成此刻無法挽回的地步?連他都覺得自己可惡,十惡不赦,就算拿自己的命賠給她,也是死有餘辜,罪有應得!
「皇姊?」李清見李綺兒倒入鞍作真一懷中後再也沒有任何動靜,震驚又錯愕,焦急的馬上吼道:「來人哪、快來人——」
第8章
李綺兒吐血昏厥,馬上引來宮裡的一陣混亂,沒過多久,就有不少太監前來將她從鞍作真一懷中帶走,並趕緊請太醫來醫治。
他不想放手,但又不得不放手,自己不是大夫,根本不知如何救她,只好忍著滿心的揪痛,眼睜睜看著她被帶離,心彷彿被掏空了般。
之後,李綺兒被送回綺宅,無論太醫開什麼藥方,都沒有效用,她始終氣若游絲,沉睡不醒,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嚥下最後一口氣。
為了她的病,武惠妃每一日都到綺宅內親自坐鎮,無奈太醫如何治都治不好女兒,只見病況日漸惡化,她又怒又驚慌,就怕自己好不容易才拉拔大的女兒即將香消玉殞,依舊躲不過早逝的命運。
不!她不會再讓自己的任何一個孩子早逝,就算用盡所有辦法也要將女兒的命給保住!
而鞍作真一在李綺兒被帶走後始終心神不寧,他非常擔心她的狀況,如果可以,他多想一直守在她身旁,直到她醒來為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無法見到她,甚至連她現在的狀況到底是好是壞都無從得知。
他連著三日來到綺宅,卻一直不得其門而入,守門侍衛奉了惠妃娘娘的命令,絕不能放他進去,明知如此,他還是不死心的連連求入,非得見到李綺兒的面不可。
再見不到她的面,恐怕就要來不及了,他們使節團已經定下啟程離開長安城的日子,他能留下來的時間已經不多。
心急如焚的他,一方面是因為李綺兒的病況,一方面也是自己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
「鞍作公子,您還是請回吧。」守門侍衛一臉無奈,「惠妃娘娘是不會讓您進去的,無論您再來多少次,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很抱歉給你添麻煩,但在下還是希望你能進去通報一聲,讓在下有機會見到公主。」他堅定的表示。
就算惠妃娘娘再三阻攔,他也絕不會輕易退讓了。就是因為他之前的退讓,才把綺兒害成現在這副模樣,他再也不要犯相同的錯!
惠妃娘娘以為讓兩人分開是為綺兒好,但事實擺在眼前,她的決定根本就是錯誤的,直到現在她還無法覺悟嗎?
「可是鞍作公子……」
「鞍作真一,本宮絕不會讓你見綺兒的!」此時武惠妃接到宮裡派人來請她回宮,她不得不暫時離開綺宅,一在大門前看到他,就忍不住惱怒起來,「綺兒都已經被你害到現在這種地步,你還不放過她,非得將她逼死才甘心嗎?」
她為了女兒的病情心慌意亂,極需一個發洩的出口,鞍作真一就成了她的箭靶,她將所有的怒氣全都發洩在他身上。
「娘娘,想要將綺兒逼死的人怎會是在下?分明是您自己。」他字字沉重的反駁。
「放肆!你——」她的怒斥遭到他冷聲打斷。
「試問,一開始妳若不逼在下離開她,在下又怎會狠下心,拒她於千里之外?這麼做順了您的意,卻傷了綺兒的心,才會害她落到現在的地步。」他也有錯,他不該輕言放棄他們的愛。
武惠妃狠狠倒抽一口氣,想要開口叫他閉嘴,卻說不出話來,只能憤怒的瞪著他。
鞍作真一絲毫不畏她的瞪視,也不怕惹怒她,繼續說實話,「真要說,是咱們倆合力將她逼上絕境的,您有錯,在下也有錯,要是綺兒有個三長兩短,在下會永遠懊悔自己曾做過的事,而娘娘您……有辦法承受害死自己女兒的良心譴責嗎?」
她臉色大變,不願意承認他所說的事實,激動的吼著,「你住口——」
「就算在下不說,事實還是不會改變,咱們倆都是兇手!」他重重的嘆了口氣,悲哀的看著她,「娘娘,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難道您還無法覺悟,綺兒最想要的到底是什麼,而什麼樣的選擇,才能讓她繼續活下去嗎?」
綺兒要的,就只是一份真心,兩情相悅的愛情,而不是榮華富貴,門當戶對卻沒任何感情可言的婚姻。
她要的,惠妃娘娘不願給,甚至是暗地阻撓,這才是最大的癥結所在,也是最大的錯誤。
可笑的是,惠妃娘娘自認用盡全力呵護她,願意實現她的任何心願,唯獨這一項卻是極力阻擋,卻也因此害了她。
武惠妃原本氣憤漲紅的臉色慢慢轉為蒼白,站得直挺的身子有些搖晃,對鞍作真一的憤怒也開始動搖,他的一字一句,都像針一樣狠狠插上她的心房,逼迫她不得不面對自己所犯下的錯。
她真的做錯了?她不顧女兒的感受,只一個勁的認為自己的做法才是在保護女兒,卻沒想到,這反倒害女兒陷入傷心絕望的境地,甚至連命都快賠上了。
若是早知事情會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她又怎麼忍心見女兒受到傷害?
悔不當初呀!但現在還來得及挽回嗎?
徬徨之際,武惠妃突然發現鞍作真一背後不知何時出現一名中年男子,那男子身穿灰色長袍,有著黑長鬍鬚,那熟悉的樣貌,讓她大大一愣,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什麼?
這張臉她印象深刻,就算過再多年她也不會忘記,她還記得他叫緣塵子,是個四海雲遊的道士。
「多年不見,娘娘已經身為後宮之首,可喜可賀呀。」緣塵子向她拱手作揖。
直到他出聲,鞍作真一才驚覺自己背後多了一個人,他轉過身來,恰恰好和緣塵子四目相對,一股沒來由的熟悉感突然襲上心頭,讓他有些錯愕不解。
怎會如此奇怪?他明明是第一次見到這中年男子呀!
「道長,真的是您?」武惠妃難掩欣喜,像是見到了女兒活下去的希望,「請道長再次救救小女,請您大發慈悲救救小女呀!」
雖然緣塵子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並且樣貌幾乎和十八年前一樣,不見任何老態,但她已經管不了那麼多,只想緊緊抓住這個機會,或許女兒真能重得生機!
「貧道正是算出公主最近面臨生死大劫,才會再度出現,希望能夠助公主一臂之力,度過難關。」
「太好了!請道長趕緊入內,瞧瞧小女。」武惠妃開心的漾起笑,暫時忽略宮中的傳喚,此刻當然是女兒的性命要緊。
緣塵子沒有馬上進入,先是瞧了鞍作真一一眼,才對武惠妃說:「貧道可以帶著這位公子一同進入嗎?」
「為什麼?」武惠妃不解的問。
鞍作真一同樣訝異。他和這名道士沒有關係,他怎會提出這麼奇怪的要求?
「貧道自有用意,若是娘娘真想救回公主的命,就請允許貧道的請求。」
事已至此,武惠妃也不好再堅持什麼,一切以女兒的性命安危要緊。「那……好吧。」
「多謝娘娘。」
「多謝道長!」鞍作真一開心不已,不管緣塵子的用意到底是什麼,他都打從心底感激。
他和緣塵子跟著武惠妃的腳步進到李綺兒的房內,丫鬟和太醫正寸步不離的守在床畔,時時緊盯她的情況。一看到惠妃娘娘去而復返,他們即刻讓出床邊的位置,退到一旁。
鞍作真一來到床邊,看著綺兒慘白毫無血色的憔悴面容,心又再度狠狠揪痛了起來,非常痛恨自己所帶給她的傷害。
他和惠妃娘娘都錯得離譜,只要能夠挽回她,要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行,甚至要他以命相賠他也在所不惜!
看著女兒沉睡的面容,武惠妃輕輕一嘆,面露哀傷,「綺兒已經昏迷三日,絲毫沒有甦醒的跡象,連湯藥都難以灌入,不知道長有何辦法讓小女甦醒?」
緣塵子瞧著李綺兒的面容良久,才重重一嘆,「公主的魂魄已經不在身上,當然醒不過來了。」
「您說什麼?」武惠妃震驚的瞪大雙眼。
鞍作真一也錯愕的直瞧著他,不敢相信他所說的話是真的。
魂魄已經不在身上?這不就和將死沒什麼兩樣?
「公主的魂魄的確已經不在身上,在貧道看來,三日之內,公主就會嚥下最後一口氣。」
「不,絕不能讓她死!」武惠妃急切的懇求,「道長,您一定有辦法挽救綺兒的性命吧?求求您趕緊救救她!」
「娘娘請先冷靜,待貧道將話說完。」
武惠妃心急如焚,鞍作真一同樣心焦不已,但也只能努力壓下激動情緒,等待道長說出救綺兒的辦法。
緣塵子先是輕撫鬍鬚幾下,才道:「兩位知道『平都山』嗎?」
鞍作真一並非大唐人士,所以不知他指的到底是什麼。
倒是武惠妃馬上意會過來,「道長指的是蜀地有『酆都鬼城』之稱的平都山?」
「正是那個平都山。」緣塵子點點頭。
平都山處於大唐國土南方,是道教的名山之一,因傳說關係,世人認為平都山是陽世間通往陰曹地府的道路,白日人們可以上山賞景,但只要一入夜,就沒有人敢在山上隨意亂走,就怕誤闖陰間之路,平白無故到了陰曹地府。
「陽世間的將死之人,魂魄都會被鬼差勾往平都山,由平都山入陰曹地府,只要魂魄一入地府,陽世之人的軀體也會跟著斷氣,想要救也救不回來了。」緣塵子解釋。
「所以您的意思,綺兒的魂魄正被鬼差勾著往平都山去,但還沒正式入陰曹地府,所以還有救?」鞍作真一難抑激動的詢問。
他點點頭,「只要咱們能在公主的魂魄入地府前將她帶回來,一切都還來得及挽回。」
「但蜀地遙遠,非短短幾日能夠到得了的,咱們如何能夠及時阻止綺兒的魂魄被帶入陰曹地府?」武惠妃緊皺眉頭,並不樂觀。
「人的肉體的確是無法,不過……人的魂魄卻可以。」緣塵子淡淡一笑。
鞍作真一和武惠妃同樣一臉不解,不明白他所指的到底是何意思。
「兩位曾聽聞過世間上有『離魂』一事?」
他們再度不解,靜等道長開口解惑。
「曾經有對互相喜愛的男女,被父母阻礙,無法相守在一塊,後來男子離家遠行,沒多久,女子竟然擺脫家人,追上他的腳步,兩人一同在外過著幸福日子,之後男子將女子帶回家鄉,向女子父母稟報女子這段時日都跟在自己身邊,但女子的父母卻感到很納悶,只因當初男子離鄉後,女子就昏迷不醒,根本沒辦法踏出家門半步,又怎麼可能隨著男子遠行?」
「所以道長的意思是……那名女子的魂魄離開自己的身子,跟著男子離開?」鞍作真一訝異的道。
「沒錯,女子對男子的強烈情愛執念讓她離了魂,跟隨男子而去。」緣塵子點點頭,「之後女子的魂魄隨著男子歸鄉,又重新回到身子,甦醒過來,終於和男子有了圓滿的結局。」
鞍作真一聽懂了,緣塵子是要他用離魂的方式追上綺兒的魂魄,將她帶回來!
「要用離魂這種方式,就得找和公主牽絆最深之人才容易成功,憑著彼此之間強烈的情愛執念,就能引領離魂之人到達另一人身邊,在我看來……公子是最適合的人選。」緣塵子瞧向鞍作真一。
「我試!」他毫不猶豫的回答,「我會盡己所能,努力將綺兒的魂魄給帶回來的!」
「娘娘,您的意見如何?」緣塵子再看向武惠妃。
現在一切以能夠救回綺兒為第一要務,所以她也不再猶豫,「一切但憑道長做主。」
「那就好。」
事不宜遲,他們馬上開始準備離魂之事,緣塵子要了一捆紅絲線,將紅線一頭綁在李綺兒的右腕上,另一頭則綁在鞍作真一的左腕,一邊綁一邊解釋。
「這是要加深你與公主之間的牽絆,讓你更容易追到她。」
綁完之後,他又從袖內掏出一面小銅鏡,交給鞍作真一,「這一面銅鏡,讓你收在懷裡。」
鞍作真一瞧著手中的圓形銅鏡。這鏡子不大,只有掌心大小,鏡紋並不是時下盛行的圖案,反倒帶有一股濃濃的古樸之意。
這面鏡子的鏡面及鏡背各由一塊銅板構成,鏡面是單純的光面銅片,鏡背則以精細的刻工鏤刻成複雜的蟠螭紋樣,兩片再鉚合為一面銅鏡,一看就知道是稀世珍品。若是以鏡背鏤刻的紋樣判斷的話,很有可能是春秋戰國時代所製的銅鏡。
鞍作真一百思不得其解,不懂緣塵子此刻將一面銅鏡交給他是什麼意思。「這鏡子是……」
「自古以來,人們相信銅鏡不只能夠照人面容,還能避邪驅惡,讓藏身在人世間的妖魔鬼怪現形,當然並非所有銅鏡都有此靈力,大部份的銅鏡就只是普通的鏡子,只有非常少數的銅鏡擁有避邪驅惡之力,貧道現在給你的這面銅鏡,就擁有此種靈力。」
擁有避邪驅惡之力的銅鏡?雖然感到很不可思議,但不知為何,鞍作真一卻打從心底相信緣塵子所說的話。
越將這面銅鏡拿在手中琢磨,他越覺得熟悉,好似自己已經摸過這面銅鏡不下百次、千次……
「而你此行想將公主魂魄帶回,肯定會受到鬼差阻撓,情況危急時,就將這面銅鏡拿出來照向鬼差,雖無法將鬼差消滅,卻能替你爭取機會帶回公主,從平都山逃離。」
「但我是以離魂的方式前去,這銅鏡真有辦法跟著我一同過去?」
「貧道剛才已說了,它不是一面普通的銅鏡,你只要照著貧道的話做,就不會有問題。」
「我明白了。」他不再多問,妥善的將銅鏡收入懷裡。
「接下來貧道會唸咒,助你離魂,而你也得同時一心想著要到公主的身邊,執念越強,就越是能夠快速離魂,順利找到公主行蹤。」
「好。」鞍作真一跪在床邊,握住李綺兒的手,放柔嗓音對她柔情低喃,「綺兒,再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去帶妳回來。」
這一回,無論會遇到任何難題,他再也不會放開她的手,下定決心與她生死相隨!
他願意為她付出任何代價,只要她能重新回到他身邊,他死也無憾。
 
恍惚之間,鞍作真一猛然一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已經離開綺宅,來到一處樹林茂密的山腳下。
他記得自己剛才就著床畔趴下,始終抓著綺兒的手不放,耳邊一直迴盪著緣塵子唸咒的低沉嗓音,不知不覺間,他的意識跟著咒語聲抽離,等一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身處在這陌生之地。
「我這是已經離魂,來到平都山了嗎?」他納悶的摸摸自己的身子,一點透明感都沒有,甚至還有觸感,完全不像魂魄的感覺。
天已大暗,是日夜交替的詭譎時刻,視線很快就暗下來,他發現自己左腕上的紅線正散發著微光,線頭一直往前方的山路延伸,幽暗的路徑上就只有一條紅光蔓延,看起來非常詭異。
已經沒時間讓他再思考琢磨了,他開始照著紅線的指示,往前方的幽暗山路走去,希望能趕緊找到綺兒的行蹤。
天色很快就一片黑暗,抬頭仰望,看不到月亮,只有點點星子在夜空中閃爍微光,而山路也不像往常一般黑暗,兩旁的林內泛著詭異的微弱青光,讓這條山路的景色若隱若現,卻又不至於完全看不見。
綺兒到底在哪裡?他心急如焚,加快腳步不斷的往山上走,就怕錯失掉將她給帶回的機會。
直到拐了一個大彎,他才在前方不遠處的山路上發現異樣,頓時難掩激動!
是綺兒!他終於追上她了!
山路中央有個披著長髮全身白的身影,鞍作真一手中的紅線正綁在那身影的右手上,就算他只見到那身影的背面,也能肯定那人一定就是綺兒。
而在綺兒的左右兩邊,各有一個穿黑衣的鬼差,兩名鬼差帶著她的魂魄一路往山上走去,就要到陰曹地府去報到。
「綺兒!」他一邊衝向前,一邊激動的喊著,「別再繼續往前走,我來帶妳回去了!」
「奇怪,竟有生人闖入陰間路。」左方的鬼差停下腳步,轉頭瞧向他,「肯定是有高人幫忙,要不然普通人想踏上這條路,絕非易事。」
「綺兒!」
李綺兒與右方的鬼差同時停下腳步,右方鬼差回過頭,但李綺兒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依舊背對迎面追上的鞍作真一。
「站住,別再靠過來了!」左方鬼差怒斥,「這陰間路不是你該來之處,快快調轉回去,免得咱們對你不客氣了!」
鞍作真一在距離五步之外停下腳步,「將綺兒還給我,我絕不能讓你們將她帶入陰曹地府!」
奇怪,綺兒為何沒有任何反應?他擔心的瞧著她的背影,不明白她到底怎麼了?
快回頭看他,他來帶她走了,她應該開心的,不是嗎?
「是她自願跟著咱們走的,你憑什麼想將她帶回去?」
「什麼?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左方鬼差冷冷一笑,「她已生無可戀,對人世間已經徹底絕望死心,不想再活下去,咱們勾她的魂魄,她連抗拒都沒有,心甘情願的隨著咱們踏上這陰間路。」
鞍作真一難掩震愕痛心。沒想到自己對她的傷害竟是如此之深,深到她已徹底灰心、了無生意。
他真是罪該萬死!但他還是無法放棄她,他要帶她回去,等到她還魂甦醒之後,她要如何打他、罵他、恨他都不要緊,只要她還活著,他就能向她贖罪,就算必須用一輩子的時間才能得到她的諒解也不要緊。
「綺兒,跟我回去吧!」他不死心的喊道,「過去是我錯了,只要妳願意隨我回去,我答應妳,再也不會讓妳傷心難過,無論妳說什麼,我都依妳!」
「沒有用的,她已將自己的心封閉住,外界無論有任何變化她都感覺不到,更不會回應你。」
他不相信,她肯定聽得到,只是不願意回應他罷了。「綺兒,李綺兒,是我鞍作真一,妳聽到了沒有!」
她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靜靜的站在原地,身子連稍微顫動一下都沒有。
鞍作真一沒想到,自己此行所要面對的真正問題,不是鬼差不願意放魂魄,而是她連活下去的念頭都沒有。
萬念俱灰,是最可怕的意念,與生離死別是同樣的令人絕望!
「綺兒,快回來啊!」鞍作真一不死心的衝向前,想硬從鬼差手中搶回李綺兒的魂魄。
右方鬼差一眼就看透他的打算,「大膽!別想奪魂!」
鬼差右手一張,一條散發銀色光芒的長鞭突然出現在手上,猛一甩鞭,鞭子瞬間由一分裂成無數條,像是活物般朝鞍作真一飛了過去,鞭鞭毫不留情。
唰!唰!唰!鞍作真一閃避不及,只能用雙手擋在面前,硬生生承受鞭打,每一鞭打在他的手上、身上,那熱辣辣的痛楚無比清晰,就像是打在自己真實的身軀上一樣。
「還不快快退下,硬撐下去,也只是自討苦吃罷了。」右方鬼差喝斥、想藉此逼退他。
「不,我絕不退!」就算有無數條鞭子猛往自己身上打,鞍作真一還是咬牙忍痛逐步向前,就算被鞭打至死他也絕不放棄!
綺兒內心所承受的傷痛肯定比他還要深、還要苦,他要是連這一點折磨都承受不了,又怎有資格挽回她的心,求她原諒他?
這些全是他應受的,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強勁的鞭打一波接著一波,不曾間斷,他緊咬牙關,又再逼近一步,右方鬼差訝異的微微挑眉,倒是鞭出樂趣來了。
「好傢伙,我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
好幾道長鞭瞬間改變路徑,直朝鞍作真一雙膝後頭狠狠鞭下,他悶哼一聲,被強勁的力道逼得重重跪倒在地,起不了身,前方的鞭打繼續落下,像是非要將他給亂鞭打死不可。
不,他絕對不放棄,死也要硬撐到最後,就算得用爬的,他也要爬到她身邊!
「綺兒!回應我,綺兒——」
第9章
生無可戀,死又何妨?所以當她見到鬼差出現在自己面前,要將她帶走時,她沒有猶豫,沒有掙扎的隨著他們走了。
她的心一片空洞,腦袋也是一片空白,渾渾噩噩,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哪些路,一切由著鬼差們牽引。反正她早已不在乎了,去哪裡都沒差……沒差了……
綺兒!
「嗯?」她原本身陷一個人的世界當中,安安靜靜的,什麼聲音都沒有,那熟悉的叫喚聲到底是從何而來,打破了她寧靜的世界,原本平靜無波的心又再度泛起些微漣漪。
是他嗎?但他不是連理都不願理她了,又怎會叫喚她?
呵……本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死心了,沒想到還沒死絕,對他的情絲猶未斷絕乾淨,殘餘的絲線繼續擾亂著她的心,要她不得安寧。
綺兒,跟我回去吧!過去是我錯了,只要妳願意隨我回去,我答應妳,再也不會讓妳傷心難過,無論妳說什麼,我都依妳!
到底是誰在迷惑她?這真的是他所說的話嗎?不——她不想再受到傷害了,不想再面對希望、絕望不斷交替的痛苦,狠狠煎熬著她的心。
如果終究還是要失去,那她寧願從來就沒得到過,也就不必深陷失去的痛苦中,一痛再痛,不知何時才能解脫。她已經受夠……已經受夠了……
綺兒!回應我,綺兒——
「呃?」李綺兒猛然回過神來,終於從自我的世界當中脫離,有了意識及反應,她瞧著前方陌生的山路,有一瞬間的困惑不解,不明白自己怎會走到這裡來。
對了,似乎是有兩個鬼差將她給帶走,所以她已經死了嗎?這裡就是陰曹地府嗎?
「綺兒——」
她訝異的轉身,赫然驚見鞍作真一蹲跪在地,被鬼差手中的銀色長鞭狠狠鞭打著,想要靠近卻靠近不了。
他怎會出現在這裡?難道他也死了嗎?
看到他正承受著極大的痛苦,她的心再也難以平靜下來,激動的開口,「別打了,別再打他了!」
「妳恢復意識了?」左方鬼差訝異的微挑單眉。
「我求求你,請放過他,別再傷害他了!」她急切的向右方鬼差懇求。
但鬼差依舊沒有住手。「這全都是他自找的,不放!」
「綺兒!」鞍作真一欣喜見到她終於有所反應,但卻苦於長鞭接連打下,他除了抵擋之外,完全無法反擊。
「住手,快住手!」李綺兒奮力狠撞了右方鬼差一下。
鬼差沒料到她會有此動作,硬生生被撞開,腳步踉蹌的往旁退去,不得不停止鞭打,暫時免去了鞍作真一的痛苦。
「真一!」李綺兒趁這個機會不顧一切的衝向前,撲入他的懷裡,頗有要幫他擋下鞭打的念頭。
鞍作真一開心的將她緊緊抱入懷中,急著說:「綺兒,過去是我錯了,我不該那樣傷害妳,原諒我好嗎?咱們重新開始。」
「你說的……是真的?」她微梗著嗓音,想要相信他,卻又怕再次被他重重的傷害,她已經無力再承受更多的折磨了。
她果然傻,被他幾句話一哄,原本枯竭的心又萌生出一絲生機,就是學不來教訓。
別再欺負她了,他要是心意不夠堅定,就別再輕易給她希望,讓她就此徹底死心吧。
「當然是真的,為了尋妳,我不惜追到這陰間之路,說什麼也要將妳從鬼差手中搶回,就算會賠掉我這條命也再所不惜!」他語氣堅決的說。
要是此行帶不回她,他會一同追入陰曹地府,不計任何代價,也要和她生死與共!
在知道鞍作真一願意為她豁出性命後,李綺兒既感動又不捨,不願意他隨她一同入陰曹地府。
只要知道他有這份心,對她的情意都是真的,那就夠了,她已經不再有任何遺憾與不甘了。
「你不該來這兒的,還是快回去吧,趁還有機會回去的時候。」
「你們倆哪裡也別想去!」右方鬼差惱怒的甩鞭於地,氣勢驚人的吼道,「全都得跟咱們一同入陰曹地府,別想再回到陽世!」
眼見鬼差又要將鞭子甩過來,鞍作真一猛然想起緣塵子給他的銅鏡,趕緊往懷裡將東西拿出。
銅鏡一現身,鏡面竟在沒有任何光源的狀況下,主動散發出金色光芒,他握緊圓鏡,將鏡面朝右方鬼差的臉照了過去,一道金色光芒瞬間衝向鬼差,緊接著鬼差就像是被烈火灼身似的冒出陣陣煙霧,還發出東西燒焦的可怕聲響。
「嗚哇——」
真這麼有用!鞍作真一又驚又喜,馬上轉移鏡面,朝左方鬼差照了過去,左方鬼差同樣驚叫出聲,陷入和右方鬼差相同的痛苦境地。
「啊——」兩名鬼差摀著自己被銅鏡燒焦的臉,忍不住在地上打滾。
「綺兒,咱們快離開這裡!」他趁這個機會拉起李綺兒,轉身就跑。
「嗯!」她點點頭,跟著他一同沿著山路往下逃。
「別跑——你們倆別跑——」鬼差以一種淒厲的嗓音吼叫著。
他們倆完全不敢回頭,拚了命的往下跑,然而此時兩旁的森林卻有了奇怪的騷動,樹木像是紛紛活了起來,粗而濃密的根從泥地內掙扎而出,往鞍作真一他們伸過去,想要將他們給縛住。
「真一,小心兩旁!」
鞍作真一再度用銅鏡照著兩方樹木,樹木也發出詭異的淒厲尖響,紛紛將樹根給收了回去,不再阻礙他們下山。
他們繼續奔跑,沒有一刻停下,就怕錯過這個機會,他們再難以從平都山逃離,真的永遠回不去了……
 
綺宅內,武惠妃跟著緣塵子在李綺兒的房內已經等了兩個時辰,等得有些心慌意亂,真不知鞍作真一到底見到女兒沒有。
鞍作真一始終維持同一個姿勢趴在床旁,像是睡著了,卻又能發現他不時的蹙起眉頭,像是正在承受什麼痛苦,甚至還冒出不少汗。
「道長,到底行不行?都已經過去兩個時辰了,為何他們倆卻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她心急的詢問。
「娘娘請靜心等待,現在的狀況,就算急也無濟於事。」
武惠妃只能繼續按捺住性子等待奇蹟出現。
不知又等了多久,鞍作真一突然睜開雙眼,急急喘著氣,像是經過長途奔跑般的疲累,臉上的汗比剛才所滲出的還要多。
「他回來了!」武惠妃既緊張又期待,「綺兒呢?你有將綺兒帶回來嗎?」
鞍作真一瞧向依舊沉睡的李綺兒,一顆心快速狂跳,緊握著她的手依舊沒放,耐心等待她的消息。
他確定她和自己一同逃離平都山了,所以她一定會醒的,只要再給她一些時間,她肯定會張開眼,重新回到他們的懷抱。
又過了好一會兒,原本一直沒有任何動靜的李綺兒陡地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睜開疲累的雙眼,環顧四周。
一見到她睜開眼,鞍作真一及武惠妃都難掩激動神色,開心的大笑,而緣塵子也暗暗鬆下一口氣,揚起一抹溫和淡笑。
她氣色已不像之前隨時會斷氣般的青紫色,她偏頭瞧向就在床邊的鞍作真一,雖然無力開口說話,但還是努力漾起一抹淺笑,回應他的情意。
「綺兒……」他心中的感動已經無法用言語表達,只能戀戀不捨的一直與她四目相對,甚至連眨都捨不得眨一下,非要將她好好看個夠不可。
情緒一放鬆下來,渾身上下難以忍受的痛楚開始侵襲他,讓他忍不住緊皺起眉頭,「唔……」
李綺兒見他臉色大變,也跟著睜大眼,擔心不已,不明白他怎麼了?
他掀開自己的衣袖,才發現手臂上頭有無數條被鞭打的痕跡,青紅交錯,甚是可怕。沒想到鬼差的銀鞭威力之大,連他遠在天邊的身軀也避免不了,留下一道道泛著疼痛的印記。
「你的身子怎會出現這些鞭打痕跡?」就連武惠妃見了也感到心驚可怕,趕緊吩咐,「太醫呢?快去喚太醫過來!」
李綺兒擔心的微紅眼眶,想起了他之前在鬼差面前所承受的鞭打之難,心也跟著疼痛起來。
「沒事的,綺兒。」鞍作真一揚笑柔聲安撫,「只是一點小傷,不礙事,所以妳也不必擔心……」
能夠順利帶回她,承受這點傷又算得了什麼?他毫不在意,就算是萬般疼痛,他也甘之如飴。
「對了道長,」鞍作真一轉頭瞧向緣塵子,「咱們雖然將綺兒給搶回來,難道鬼差不會再來討人嗎?到那個時候,咱們又該怎麼辦?」
「只要公主的魂魄已回,貧道就有辦法不讓鬼差再上門找麻煩,這你們就不必擔心了。」緣塵子笑道。
既然有道長的保證,鞍作真一終於鬆下一口氣,不必擔心接下來不知又會有什麼意外狀況。
他和李綺兒相視一笑,已有不必說出口的默契。從此之後,無論再有任何的難題,都無法將他們倆拆散,他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就像兩人手上依舊纏繞的紅線,不管身份、不管相隔多遙遠的距離,他們注定是要纏繞在一塊的。
 
李綺兒甦醒後,因為重新擁有求生意志,很努力的吃藥、用膳,想要盡快將自己的身子養好,所以恢復的速度很快,這讓太醫鬆下一口氣,武惠妃也放心下來,不必再擔心會失去女兒。
而鞍作真一身上的傷勢也讓太醫看過,幸好都只是皮肉之傷,沒有傷到臟腑,只要按時塗抹去瘀的膏藥,瘀痕就會慢慢淡去。
至於緣塵子,則是暫時留在綺宅作客,武惠妃本要將他請入興慶宮,好好答謝他,但他只是搖搖頭,說自己還是住在宮外比較隨興自在,而綺兒剛甦醒沒多久,是需要他在一旁照看著,以免意外發生。
在綺兒靜養的這段日子,武惠妃還是每日都會來探望她,見到女兒原本凹陷的雙頰慢慢又養回一些肉,不由得感到欣慰。而經過這些日子,她也深深明白一件事,一個人的感情是左右不了的,與其強力干涉,倒不如順其自然。
或許這就是女兒的命吧,她注定要愛上一個外來之客,想擋也擋不住。
武惠妃坐在床邊,一邊幫女兒梳髮,一邊說:「綺兒,日本的遣唐使團,再過半個月就要離開長安城了。」
李綺兒原本還舒服的由著娘親幫她梳頭,一聽到這個消息,馬上身子一僵,心慌意亂。
「先將娘的話聽完。」武惠妃壓住她的肩膀,安撫她的情緒,「妳若是想跟著鞍作真一走,那麼……就去吧。」
她訝異的轉過身來,不敢置信的瞧著娘親,「娘,您……剛才……」
「我剛才說,妳想跟著他走那就去吧,我不會阻止妳的。」
她又驚又喜,甚至覺得這一刻好不真實。她不曾想過娘居然會同意她離開大唐國土,而且還是她主動開口。
「娘您不是……覺得他配不上我?」
「說老實話,直到此刻,我還是覺得他的身份配不上妳。」武惠妃無奈一嘆,「但我又能如何?妳就是死心眼的認定他,還為了他要死不活的,差點連命都沒有了,我能不妥協嗎?」
她的確還是對鞍作真一頗有微詞,但既然女兒都死心眼的認定他了,她也只能慢慢調適自己的心態,接受這個女婿,只要女兒跟著他能夠過得幸福快樂,她可以退讓一步,不再刁難。
感受到娘親對自己的心,李綺兒既感動又感謝,不由得紅了眼眶,「娘,謝謝您……」
若是得不到娘親的祝福,就算她真的順利和鞍作真一離開,心中也會永遠留有遺憾,永遠無法釋懷。
能得到娘親的諒解,對她來說是一種救贖,有娘親這句話,勝過千千萬萬的嫁妝,在她心裡已是最珍貴的寶物。
武惠妃愛憐的將她擁入懷中輕撫,「傻丫頭……」
這是女兒自己所選擇的路,她衷心祝福著,就算將來即將相隔不只千里之遙,只要女兒能夠幸福,那就夠了,她也沒什麼好擔憂的。
兒孫自有兒孫福,她也該放手讓女兒過自己的人生了……
李綺兒乖順的靠在娘親懷裡,心中還是有些困惑,「對了,那楊洄的事情怎麼辦?」
「如果他真感到不平,大不了……就改幫他和咸宜賜婚吧,反正咸宜的年歲也快到了,是時候該幫她找對象。」
武惠妃口中所說的「咸宜公主」就是自己親生的次女,另外還有一個最小的三女則是太華公主。
「那父皇那裡……」
「妳父皇那邊,我會去說的,妳不必太過擔心。」
「嗯。」這下子李綺兒終於能夠完全安心下來,漾起開心的笑。
 
幾日之後,李隆基特地命人請鞍作真一入興慶宮,他心知李隆基這一回肯定是為了他和綺兒的事才召他入宮,心裡已有準備,鎮定十足的隨著太監前往。
無論他想如何刁難自己,他都不會輕易屈服的,他已經害得綺兒差點沒了性命,同樣的錯他不會再犯第二次。
太監引領鞍作真一入興慶宮,來到龍池旁華美的沉香亭前,尚未走上亭,鞍作真一就發現,坐在亭內之人除了李隆基以及惠妃娘娘之外,就連綺兒也在。
李綺兒有些坐立不安的在亭內等待,一見到他的身影,隨即漾起一笑,要不是礙於這裡是興慶宮,以及父皇娘親都在場,她恐怕早就不顧身份地飛奔到他面前。
鞍作真一走上亭階,進到亭內,對李隆基以及武惠妃行禮,「鞍作真一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惠妃娘娘千歲。」
「起身吧。」李隆基說。
「謝皇上。」
李隆基雖然已在之前和遣唐使團見過面,但鞍作真一只是一名譯語,當時他也不甚在意,直到這一刻才仔細的將他端詳一番。
眉清目秀,文質彬彬,果然是一表人才,難怪女兒會對他一見傾心,甚至是死心塌地,非他不嫁。
子女之事他平時是不太管的,所以鞍作真一和綺兒之間的事情他本來完全不知情,是前幾日惠妃來找他商量女兒的事,他才得知其中細節,訝異女兒竟然會看上從日本來的外來客。
他冷哼一聲,故意不給鞍作真一好臉色瞧,「你倒好了,來咱們大唐,除了文物書籍想帶回日本去之外,連朕的公主也不放過,想把尊貴的大唐公主給拐回去啊。」
「父皇……」李綺兒擔心的輕蹙起眉,就怕父皇刁難自己的心上人。
武惠妃握住她的手,要女兒不必多話,靜觀發展。
鞍作真一即刻雙膝跪地,萬分誠懇的說:「在下和公主是真心相愛,請皇上成全。」
「成全?你拿什麼讓朕成全你們?你一無權、二無勢、三無錢、四無好身家背景,朕腦中隨便想一個長安城內適合綺兒的青年才俊都比你好。」李隆基毫不客氣的數落他。
「的確,皇上所說的那四項在下都沒有,但在下所擁有的,卻是其他長安城內的青年才俊誰也比不上的。」
「哦?是什麼,朕倒要好好聽聽。」李隆基勾起一抹頗有興趣的笑意,心想這個小子膽識還不小,竟敢在身為大唐皇帝的他面前說大話,還一點都不慌亂。
他到底是有什麼別人比不上的?李綺兒在一旁聽著,還是忍不住替他擔心,就怕他回答得不好,反倒會惹惱父皇。
她不需要他哪裡強過那些青年才俊,只要她覺得他是世上最好的,就沒人比得過他,他不必刻意與別人相比呀。
「在下可以為了公主奉上性命,以命相護,絕不遲疑,在下對公主的這一片赤誠之心,豈是權勢珍寶所能夠比得上的,又豈是長安城內其他青年才俊所能做得到的?」
「你想拿自己的命來說服朕?」李隆基哼笑出聲,「朕又怎知你說的到底是真是假,光出一張嘴,任何人都會。」
「皇上可以試試在下的真心,無論是何種考驗,在下都絕不退卻!」他語氣堅定的回答。
「好一句絕不退卻,那朕就成全你吧!」李隆基沉下嗓音,「來人哪,拿把劍過來!」
「父皇請手下留情!」李綺兒這下再也坐不住了,趕緊跪到鞍作真一身邊,為他求情,「真一並沒有犯任何錯誤,請父皇別傷害他!」
「他哪裡沒犯錯了?試圖誘拐妳,就是他所犯下的最大錯誤,以死謝罪都不為過!」李隆基以一副無法轉圜的口氣直指他的罪,「他想帶妳走,行,只要受朕一劍,要是他還有命活下去,朕就相信他所說的,他能為妳奉上性命。」
「父皇……」
「綺兒,我不要緊,就讓我試吧。」鞍作真一神色不變的看著李隆基,一點都不退縮。
「真一!」李綺兒訝異的瞧向他。命只有一條,他怎能如此不要命的試呢?
此時太監已經送上一把寶劍,李隆基毫不猶豫的起身,將寶劍從劍鞘內抽出,來到鞍作真一面前。
「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只要和綺兒一刀兩斷,朕就饒你一命,要不然這把劍等會兒就會插在你的心窩上,讓你想活都難。」
「皇上,在下對公主的心意依舊不變,就算您以在下的性命做要脅,在下也絕不退縮。」
李綺兒害怕的瞧著他們倆彼此瞪視,互不相讓,急得都快哭出來了,「父皇,不要!」
「既然如此,納命來吧!」
「父皇——」
李隆基手一伸,劍尖立刻抵在鞍作真一的心口上,李綺兒也在同一時刻想傾身向前擋劍,卻被鞍作真一率先伸手將身旁的她攔下,並且往後推,硬是不讓她靠近劍。
她只能心驚的看著兩人對峙,只要稍再使力,父皇手中的劍就會沒入真一的胸膛,真一不但沒有閃避,堅定的雙眼始終和父皇對視,表現出極強烈的決心,就算父皇真要他的命,他也絕不認輸。
劍尖一直抵在鞍作真一的胸膛上,幾乎已經刺破他的衣裳,李隆基瞪視的眼神也始終沒有移開半分,像是正在和他較勁——誰先移開眼,誰就輸。
李綺兒心驚膽戰的看著兩人一動也不動,氣氛是說不出的緊張,在場所有人也都不敢妄動。
不知對峙了多久,李隆基終於收回寶劍,忍不住朗笑出聲,「哈哈哈……不錯,有膽識!」
他轉身回座,將寶劍交給一旁的太監,亭內原本凝滯的氣氛也因為他的笑聲而再度活絡起來,眾人都忍不住鬆下一口氣。
知道自己已經通過皇上的考驗,鞍作真一緊繃的心神終於放鬆,發覺自己已暗暗流出一身冷汗。
幸好一切都只是虛驚一場,並沒有發展到最壞的狀況,但李綺兒還是驚疑不定,不敢肯定父皇真正的心思,「父皇……」
「那小子已經通過考驗了,朕不會再刁難你們,妳要隨他走,那就去吧。」
她忍不住開心的揚起笑容,趕緊磕頭,「多謝父皇!」
鞍作真一也欣喜的磕頭謝恩,「多謝皇上!」
武惠妃漾起一抹笑。她是知道皇上會找個名目試一試鞍作真一的真心,沒想到卻試出大家一身冷汗,幸好一切平安落幕。
「朕可是心疼綺兒,不想讓她傷心難過壞了身子,才勉強同意的。」李隆基輕哼一聲,隨即感慨的嘆了口氣,「只不過綺兒這次離去,大概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想想還真是捨不得呀!」
武惠妃握住夫君的手,柔媚一笑,「這世上哪有不散的宴席,皇上就跟著臣妾學習豁然以對吧。」
「哈哈哈……好一句豁然以對呀。」李隆基回握住她的手,盡顯多年來對她不變的寵愛。
也罷,只要女兒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要什麼,他會祝福他們。
第10章
因為日本遣唐使團離開之日在即,綺宅內的奴僕們也加緊腳步打包行囊,免得誤了主子跟隨使節團離開的行程。
武惠妃命人從宮中送來與公主出嫁相等的昂貴嫁妝,讓綺兒一併帶到日本,要不是時間緊迫,她真想好好的幫女兒辦一場隆重婚禮,將女兒風光的嫁出去。
對於有無婚禮,李綺兒並不在意,她的心早已是真一的,不管是否有婚禮為兩人正名,他們這一生只認定彼此的心意不會改變。
而原本留在綺宅作客的緣塵子見大局已定,也打算離開,繼續四處遊歷。為了感謝他的幫助,李綺兒和鞍作真一特地在綺宅擺了一桌豐盛酒菜,為他餞行。
「呵呵呵……公主正忙著為遠行做準備,又何必特地分神擺一桌酒菜為貧道餞行,累了公主自己。」
「這是應該的。」
花廳內,李綺兒和鞍作真一一同陪著緣塵子,席間三人有說有笑,氣氛一團和樂。知緣塵子快走了,鞍作真一心中一直有個困惑想要問,便把握機會開口,「在下有個疑惑,不知能否請道長解惑?」
「什麼疑惑?」
「道長對咱們的幫忙,咱們打從心底萬分感激,但在下一直想不透,道長為何竭盡心力的幫助咱們,且不求任何回報?」
這也是李綺兒困惑之處,恰巧真一問出來,也可以一解她的疑惑。
緣塵子先是一頓,才回答,「你們就當是貧道上輩子欠你們的,這輩子來還債。」
上輩子欠他們的?鞍作真一和李綺兒納悶的對望一眼,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和他們開玩笑。
緣塵子突然感慨的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手藝高超的鑄鏡師,替他的主人鑄造了十五面特殊的銅鏡,他費盡所有心力,最後卻因為主人疑心他會再幫其他人鑄造特殊銅鏡,故意安了一個罪名將他處死,他是被……五馬分屍而亡的……」
緣塵子沒說的是,他之前交給鞍作真一去搶李綺兒魂魄的那面銅鏡,正是那名鑄鏡師所鑄造出的十五面銅鏡殘存之一。
李綺兒聞言狠狠一震,錯愕的睜大眼。她似乎在前一陣子病重時,曾經作過類似的惡夢。
五馬分屍,那血淋淋的場面直到此刻回想起來,還是鮮明得可怕,難道那不是惡夢,而是真的發生過?
鞍作真一發現她的臉色似乎變得蒼白,擔心的問:「綺兒,怎麼了?」
「呃?」她馬上回過神來,趕緊漾起笑,「我很好,沒事。」
應該只是巧合吧?別多心,就只是巧合罷了……
緣塵子收起有些悵然的表情,重新揚起笑意,「貧道一時心有所感,說了一個一點都不有趣且不著邊際的故事,兩位聽聽就算了,千萬別放在心上。」
「那是當然。」鞍作真一也回以一笑,只是在聽到緣塵子所說的故事後,居然隱隱作痛,甚至有些感傷。
「就當作是回敬給你們的餞行之禮,貧道最後再贈予兩位一句忠告。」緣塵子掐指算了一下,口中唸唸有詞好一會兒,才又瞧向鞍作真一,「你們此次過來的遣唐使船總共有四艘?」
「的確有四艘。」
「無論如何,你與公主務必要坐上第一艘船。」
「為什麼?」
「天機不可洩露。」他搖搖頭,「總而言之,請務必聽在下的忠告,對兩位肯定有好無壞。」
既然如此,鞍作真一也就不再多問,他相信緣塵子絕對不會害他們的。「多謝道長賜言。」
 
在餞行完後,緣塵子就離開綺宅,再度失去行蹤。
幾日之後,李綺兒也要跟著鞍作真一一行人上路了,她在綺宅上馬車,等會兒才要去皇城和鞍作真一他們會合。
「皇姊!」就在她即將踏上馬車時,李清騎著馬趕到綺宅前,要替她送行。
她見到弟弟出現,欣喜的喊道:「清弟。」
李清見她氣色好轉,暗自放心,卻還是故意擺著臭臉,「直到現在我還是搞不懂,鞍作真一到底哪裡值得妳如此傾心,還心甘情願隨他到陌生的日本去?」
「等你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時,就會明白了。」她的笑容更燦爛了,她知道清弟是在擔心她。
「好了,不再說他了,妳可要好好保重才是。」這才是他最關心的事情。
「我知道,清弟……謝謝你。」
「咱們是姊弟,何必說謝。」他不以為然的輕哼一聲。
她欣慰的笑著。就算是姊弟,還是要說謝呀,感謝他這些年來的陪伴,她在綺宅養病的日子才不會太過苦悶。
再見了,她的弟弟……再見了,她的家人們……
和李清道別完後,李綺兒終於坐上馬車,和鞍作真一會合,在三月底時離開長安城,往揚州的方向前去。此行未被允許上京的從員們都還留置在揚州,他們必須回到揚州和那些人會合,才能出海回日本。
李綺兒坐在馬車上,看著越來越遠的長安城,心頭忍不住湧上一股惆悵。終於要離開自己生長居住十七年的地方,她對這裡早有深厚的感情,不可能不感傷。
而她的家人也全都在這裡,只有她一個人獨自遠行,踏上遙遠的不歸路,這輩子恐怕難以回來。
但這全是她自己的選擇,既然如此,她就該勇敢面對,絕不能退縮,也沒有讓她退縮的餘地。
在經過長途跋涉後,他們一行人終於回到揚州城,再度在平橋館住下,他們打算在平橋館休息幾日,暫時解除旅途的勞頓後,才會正式踏上渡海回日本之路。
再度回到揚州城,這是鞍作真一最後能夠尋找大哥的機會,要是在遣唐使團啟程回國之前無法找到大哥,恐怕這輩子他們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
「還是沒開……」
站在大門依舊深鎖的靈鏡作坊前,鞍作真一沮喪一嘆。明日一早,他們就要動身出發了。
李綺兒隨他一同前來,看他沮喪,她也不好過,但她仍努力露出笑顏安慰他,「真一,或許大哥早已在咱們大唐尋到一段好姻緣,決定留在這兒,所以才不出現,若真是如此,咱們其實該要祝福他才是。」
聞言,鞍作真一振作起精神,對她回以一笑,「若真像妳所說的,的確該祝福他。」
就當作他們兄弟的緣份已盡,才見不到面吧。他只盼望大哥在大唐真的能夠過得幸福快樂,無憂無慮。
「綺兒,咱們回去吧。」雖然她的身子狀況已經日漸好轉,但他還是不放心她太過勞累,傷了身體。
「嗯。」李綺兒笑著點點頭。
兩人慢步往平橋館的方向前進,有說有笑,然而就在即將靠近平橋館時,他們卻發現在館門前站著兩個人,一名是平橋館的守衛,另一名則是披著披風的男子,一身風塵僕僕,像是趕了很長一段路。
雖然兩方還隔著一段距離,鞍作真一只看到那人的側面,但他還是訝異的睜大眼,呼喊出聲,「大哥!」
不會錯的,雖然兩人已有十多年沒見面,他還是能夠肯定,那就是大哥。
三十出頭的盛年男子,一聽到叫喚,隨即轉過頭,對著快步走來的鞍作真一揚起一笑,「三弟!」
「大哥,果然是你!」他興奮難耐,抓住鞍作淳郎的雙肩,上上下下的仔細打量,「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這一回終究是要與你錯過了。」
李綺兒小跑步追上,也替鞍作真一感到開心,他們兄弟最終順利的見到面了。
「抱歉,這一陣子我不在揚州,聽到有遣唐使船來到大唐的消息,才又趕緊趕回來。」鞍作淳郎本來只知道遣唐使來大唐的消息,剛才和守衛交談,自動報上姓名後,守衛說這一次的使節團內有人與他同姓氏,他才知道三弟居然是這一次的譯語。
「大哥,幸好你及時趕回來了,你已在大唐居留十幾年,該隨咱們回去,家人都很思念你。」
鞍作淳郎此刻的笑容倒是變得有些苦澀,搖了搖頭,「三弟,我在大唐尚有未竟之事,恐怕得讓你失望了。」
他之所以回揚州,並不是打算隨著這一次的遣唐使回日本,而是有東西希望能交由遣唐使帶回日本,所以才來的。
本來他還苦惱該託付誰,既然碰到三弟,那就再好不過,三弟正是最好的人選。
「什麼?你不隨咱們回去?」鞍作真一難掩訝異,「難道你不想回日本?」
「不是不想,而是還不能,或許……等下一回遣唐使再來大唐時,我就會跟著回去了。」鞍作淳郎苦笑。
鞍作真一心急的緊蹙眉頭,「下一回遣唐使再來不知得等多少年,你真的不趁這次機會回日本?」
距離上一回的遣唐使可是隔了十多年,沒人能夠保證,下一回再有遣唐使前來大唐,是不是又是十多年之後的事。
「總而言之,此刻我真的無法隨你們回去。」鞍作淳郎將藏在披風內的一個扁平大盒子交給弟弟,「這一樣東西,你幫我帶回日本,妥善藏起來。」
他納悶的將盒外的紅布拆開,才發現盒子是以黑色為底,鑲以銀白色螺鈿的精美鏡匣,打開蓋子,一面精美絕倫的圓形銅鏡正靜靜的躺在紅色絨布上,散發著美麗色澤。
這是一面一尺五寸寬的大鏡子,若是以鞍作真一的掌心量寬度,幾乎是他的四倍掌心寬,鏡身為白銅,鏡背則採用銀白色螺鈿與鮮紅琥珀鑲嵌而成華麗的寶相花紋,工藝之精細,所用材料之珍貴,絕對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他不懂大哥為何託付他這面銅鏡,「大哥,這鏡子……」
「這鏡子對我極為重要,視之如性命,所以我只能託付與你,答應我,一定要妥善保存它,絕不能讓它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鞍作淳郎眼神懇切的拜託。
「我知道了。」鞍作真一將蓋子蓋回,慎重的捧在手上。
把最重要的事解決完畢後,鞍作淳郎終於能夠鬆一口氣,欣慰的看著弟弟,「三弟,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想當年他離開日本時,還是十五歲的少年,而三弟也才八歲,轉眼間,十多年過去,兩人都已經成人了。
不知此次相別,兩人是否還有在故鄉重逢的機會?恐怕很難……
鞍作真一明白大哥留意堅定,也就不再勸說,努力揚起笑容,雖然內心是萬分感傷,「大哥,你千萬要保重。」
「你也要保重,幫我向家人報平安,還有說……抱歉,我暫時還無法回去。」鞍作淳郎微笑請託。
李綺兒在一旁看著他們兄弟離情依依,也忍不住感傷起來,只因她也明白這種辛酸。
明日一到,大家就要分道揚鑣了,所以兩兄弟只能把握住這最後一點時間多聊聊,以慰藉鞍作淳郎的思鄉之情。
 
隔日,日本的遣唐使團正式離開平橋館,上船出海。
而鞍作淳郎早在這之前再度離開揚州,不知所蹤。
轉眼就是五年後——
日本的首都「平城京」,因為當今天皇愛好大唐文化,甚至是極力模仿,因此平城京幾乎可以說是長安城的縮影,是仿照長安城的規制縮小四分之一而建,處處可以看得到濃厚唐風。
因此李綺兒隨著鞍作真一來到平城京後,倍感親切,也感到很有趣,思鄉之情也就沒有那麼濃厚,甚至還有一種錯覺,自己似乎尚未離開大唐國土。
而鞍作家屋內的擺設,也是濃濃的唐風,或許該說,日本貴族至於天皇家的擺設,也全都崇尚唐風,不只建築模仿、衣裳模仿、文字也模仿,許許多多地方都看得出模仿的痕跡,所以她適應得挺快的,就只有語言得從頭開始學習。
這一日午後,她在房中小憩,睡到一半,鞍作真一安靜無聲的進到房內,見她睡得正香甜,刻意在她身旁側躺而下,輕撫著她的睡顏,以此騷擾她。
或許是因為來到日本後,她不再被眾多丫鬟保護得好好的,雖然家裡也有僕人,但有許多事情都得親力親為,動得多了,原本瘦弱的身子骨反而更加健康,就連臉色也跟著紅潤起來。
「嗯……」李綺兒被臉上的「騷擾」逐漸趕去睡意,終於睜開眼,向他漾起甜美的笑容,「真一,你回來啦……」
他眼神溫柔的轉而撫上她圓滾滾的肚皮,「孩子今日乖嗎?」
回到日本後,鞍作真一以日本的禮俗慎重的將她給迎娶入門,成婚的頭幾年他擔心承受不住懷孕的辛苦,所以一直不讓她受孕,之後在她千拜託萬拜託之下,終於心軟,而她也順利懷上了兩人的第一個孩子。
「一點都不乖,踢了我好幾下。」她趁機向丈夫撒嬌,雖是已經快當娘的人,還是不時流露出嬌氣。
「那很好呀,代表孩子很有活力。」鞍作真一輕笑出聲,之後臉色突變,「今日有消息傳來,當年和咱們一同上路的,終於又有人回來了。」
「真的?」李綺兒此刻睡意全退,既開心又有些感慨,「真是太好了!」
一回想起他們當年渡海回國的情況,真像是一場惡夢,他們在回日本的海上遇到大風暴,等到風暴過去,四艘船失散開來,不知彼此的情況,而他們所坐的第一艘船,也是唯一一艘在預定日後沒多久就順利回到日本的船隻,其他三艘則是下落不明。
難怪緣塵子當初會特別叮囑他們,務必要坐上第一艘船,如果他們坐的不是第一艘,恐怕回日本之路是難上加難。
就在他們回到日本的兩年後,坐第二艘船的遣唐使人員才終於回到日本,直到今日五年了,第三艘船的人才費盡千辛萬苦輾轉回到日本,一路上的辛酸可是說也說不盡。
而第四艘船的人,至今依舊下落不明,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再去談這令人感慨的事情,李綺兒輕挪身子,舒服的靠入他的懷裡,被他環抱著,「你真壞,居然敢騙我……」
「我騙妳什麼?」她天外飛來這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讓他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他疼她都來不及了,哪會騙她?倒是她之前隱瞞自己的公主身份,騙得才大吧。
「你之前為了嚇退我,故意把自己的家族說得多落魄似的,好像我跟著你過來得吃很多苦,結果……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
鞍作家雖然已無司馬族皇室的氣勢,在日本的身份位階也不算太高,但在平城京內可算是有錢家族,生活水準可不比其他貴族差,只不過向來行事低調。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果然孕婦的脾氣捉摸不定,居然在這時向他算起帳來。鞍作真一忍不住低笑出聲,「我當然得把情況講得嚴重一些,才能嚇到妳呀,不過妳不也沒被嚇跑,還是傻傻的隨我過來了。」
「我不管,騙了就是騙了,你得賠我才行。」她繼續嬌嚷,玩得不亦樂乎。
「那妳也騙了我,又該如何賠我?」
「我騙了你什麼?」這下子換她納悶了。
「妳用個無辜單純的身份騙了我的心、我的情呀。」他揚起笑,低頭越來越靠近她的臉蛋,「所以咱們倆是半斤八兩,夫人就別太計較了吧?」
她不依的回道:「那也是你心甘情願被騙,我……唔……」
算了,再吵下去大概會沒完沒了,所以鞍作真一當機立斷,吻住她從剛才就一直散發出誘惑的柔嫩紅唇,停止無意義的爭吵。
就算騙了又如何?只要他們過得幸福又美滿,沒有錯失掉彼此的緣份,那就好了,不是嗎?
或許也該說她這一騙騙得好,替自己騙來了良人,兩人糾糾纏纏,纏了一生一世,這一輩子,再也不會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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