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肅王英明一世,惟獨不該去招惹那個招搖撞騙的女神算,
本來他安排她進宮,是為讓她成為母妃的一顆棋子,
他假裝門客和她當知己,除了覺得她有趣,還出於那一點點愧疚,
誰知道這個決定賠上了他的終身和一顆心……實在代價慘重!
她心地善良,聰穎無比,與她談天能令他忘記心中煩憂,
她還用智慧破解了奸人的詭計,為他解圍,
他因此被這小騙子偷了心,有好事第一個想到她,
還「公器私用」把好東西統統拿來寵她,
現在還為了怕王爺身分暴露,擔心她和他斷交而夜不成眠,
甚至連裝病、耍賴的小孩招數都使出來,可說是顏面不顧了,
無奈紙包不住火,他的祕密終究瞞不住了,
兩人的身分差距有如天地之別,讓她推開了他,
從此她當她的司祭,他這王爺則為兩國邦誼還將迎娶異國公主,
可他不甘心,他這一生都不想放下她,只好請出皇上來追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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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夏日的午後,沒有一絲清風,炎烈的日光像白嘩嘩的瀑布從人們頭頂直傾而下,四周都是讓人窒息的灼熱,蟬在聲嘶力竭地鳴叫。
薛青竹坐在路邊,涼棚上掛著一塊寫著「女神算」的牌子,今天,是她第一次開張做生意,卻門可羅雀,冷清得讓她直打瞌睡。
從沒聽說過女子也能幫人算命的,在昭國人的心中,算命相士必須留著長長的鬍子,一臉高深莫測。而她這樣的青春少女,沒有半點可信度。
要不是為了賺幾兩銀子餬口,薛青竹才懶得做這生意。怪就怪自己要從無極寺跑出來,否則也不會有一頓沒一頓地餓肚子。可既然跑出來了,她就得有些骨氣,再巴巴地回去向住持搖尾乞憐,她也不太甘願。
她總在想,天下之大,何以為生?她身無半點謀生之道,想來想去,也就替人算命這一條路了。
娘親說,要存活在這世上,必須有別人不會的本事,而讀懂人心,是她惟一懂得的本事。
她堅信,只要成功地騙到了第一個客人,後續便會有千千萬萬個客人上門,俗話說,萬事起頭難。
薛青竹撐著腦袋,一邊打著瞌睡,一邊迷迷糊糊地遙想著自己的未來,還想了想今天的晚飯到底在哪裏,腦袋裏那些想法像是千萬隻五顏六色的蟲子繞著她飛,雖然十分煩人卻色彩繽紛。
「姑娘,姑娘,醒一醒,醒一醒——」
忽然,她聽到了一個聲音,她睜開雙眼,看到一個小廝打扮的人笑咪咪地站在她面前。
「姑娘,我家公子想算命。」那小廝接著道。
這是天上掉下來的生意嗎?薛青竹有些難以置信。難怪娘親常說,天無絕人之路。
「你家公子在哪裏啊?」薛青竹清了清嗓子,故作傲慢地道:「請他自個兒前來,本姑娘從不上門替人算命的。」
「公子——」小廝並不回答,只回過頭去,對著棚外道:「這位姑娘醒了!」
棚外陽光刺目,薜青竹瞇著眼瞧,見果然站著一個錦衣玉帶的公子,他徐徐地走了進來,她這才將他的眉目看得清晰。
薛青竹從小到大都沒見過這樣溫文爾雅的人,他就算只是站著不說話,微微笑著,也能讓人心頭舒展。
她憶起在山中的某一段情景,晨曦在薄霧中升起,林中涼爽,一片清新——他帶給她的,就是這種感覺。
「公子……要算命?」薛青竹怔了怔,結結巴巴地道。
「不然呢,是來喝茶的嗎?」對方反笑道。
薛青竹覺得雙頰有些發燙,畢竟她從小在寺裏長大,很少跟和尚以外的男人面對面地說話,況且,還是這麼一個任何女子見了都會不自覺傾心的男人。
不過,她很快恢復了鎮定,擺出一副女神算的架式,「那麼,公子想算什麼呢?」
那男子並不回答,只對身畔的小廝示意,小廝上前一步,掏出一大錠金子擱在桌上。
「我們公子有一件煩心事,」小廝道:「妳若說對了,這便是賞錢!」
好大的一錠金子啊,薛青竹看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原來這世上真有飛來的橫財!
不過,為什麼偏偏找上了她?想要算命,京城裏紅得發紫的相士多得是,她第一天開張,籍籍無名,哪裏輪得到她?
大概是這位貴公子飯後無聊隨便逛逛,看到她這「女神算」的招牌,一時好奇,拿她取樂吧?
不過,有生意上門就比閒著強,那就試試唄,反正也沒什麼可怕的。
「先請公子寫個字吧。」薛青竹故作神祕地道。
那男子接過她遞來的筆,思忖片刻,便書下一個「田」字。他模樣清秀,字跡卻十分雄穩有力,可見內心強勁,非等閒之輩。
「田」,為何要寫「田」?娘親說,文字最能反應人心,一筆一劃,皆有隱喻萬千。
說他是為情事所苦,也不像,怎麼看,這個田字也沒半分浪漫情致,何況戀愛中的男子通常能在身上飾物中找到端倪,他腰上既無刺繡的香囊,也無編了穗子的玉佩,汗巾顏色素到極點,與他那潔白的扇子一致,真不像個動了情慾之人。
難道是為錢財所苦?看他出手闊綽,一扔便是一大錠金子,也不像沒錢花的。
這世間能讓人煩惱的,無非就那麼幾件事,一一想過也就推敲出結論。
「田,從字形上看有困局之苦,從字意上悟,有家宅之本,」薛青竹正色道,「想必公子正為家事而苦惱吧。」
她話音剛落,便瞄見一旁的小廝眼中閃過驚訝之色,想必,她是說中了。如若不然,小廝該會嘲笑蔑視她才對。
「那麼,是家裏的什麼事呢?」那男子依舊笑著,面不改色。但他既然繼續往下問,便是願意給她說話的機會。
「父母之事、兄弟之事。」薛青竹道:「公子看來出身顯赫,凡富貴之家,人丁一定興旺,而人多是非亦多,公子身在其中,苦惱自然也多。」
呵呵,所謂的家宅之事,還能有別的嗎?
「說得在理,」那男子起身道,「這錠金子歸姑娘了!」
「公子不再繼續問了?」不過這麼三言兩語,就把錢給她了?
「哦,那我還應該問什麼呢?」男子笑。
「呃……」難道不應該問破解之法、前途未來發展之類的嗎?
按過往的經驗,通常,她只要猜中了對方的前因,便可繼續胡謅後果,因為這個時候,無論她說什麼,對方都會信的。
「姑娘雖然自稱女神算,卻不見得真有神力相助,」男子直言道:「所謂『神』者,讀心而已吧。」
「啊?」薛青竹一陣心虛。
「怎麼,被我說對了?」那男子笑道。
「你……」她不由得結巴,「你怎麼……」
男子笑容越深,「小姑娘,妳道行還太淺,被我一唬弄,就招供了?」
「什麼?!」她心下一駭,臉色有些發青。
「若真想當好女神算,無論別人怎麼質疑,妳一定要鎮靜從容、堂而皇之的,切記別露出馬腳,懂嗎?」那男子道。
「幹麼跟我說這些?」薛青竹瞪著他,「你這人真怪,不信我就不要信好了,還囉唆一大堆!」
她自認能讀心,不料今天卻反被對方讀了心,這下真糗大了!
「不過,」男子又莞爾道:「就算沒有神力,姑娘也算小有本事了。在下斷言,姑娘以後不愁飯吃。」
他憑什麼斷言?說得好像他才有通天的神力一樣!薛青竹不由得微微惱火。
這時,她並不知道,憑他的身分地位,被他高看一眼的人,大多一輩子不愁吃穿。
「姑娘,咱們後會有期。」他最後對她道。
她厭惡地一皺鼻子,哼,誰要跟他再會?只盼這種討厭鬼滾得遠遠,別妨礙她做生意才好!
第1章
薛青竹蒙著眼睛由人牽引著,也不知走了多久,依稀感覺是進了三重門,再穿過了一道長長的走廊,庭院裏似乎種著晚香玉,傳來一陣迷離馥郁的味道。
「姑娘當心,前面有一道門坎。」引路的婆子在她耳畔道。
她頷首,小心翼翼地抬腳邁了過去,眼前好似明亮了些,燭光透在眼罩上,本來的一片漆黑生出光亮來,矇矇矓矓的。
「姑娘,到了。」引路的婆子替她將眼罩摘下來。
薛青竹揉了揉雙眸,好半晌,才適應屋內的光亮。不出她所料,這的確是一間大戶人家的華廈,光是那琉璃燈罩絢麗無比,映得滿室亮堂璀璨。
她雖是說過,不會上門替人算命,不過,對方卻抬來了一只沉重的木箱,一打開裏面是滿滿的金元寶,讓她覺得,就算為此喪命也值了。所以,她這才上了這戶人家派來的馬車。
對方似乎十分神祕,不肯透露姓氏,還硬讓她蒙上眼罩,要把她帶往幽冥世界。
「啟稟太妃,薛姑娘帶到了。」屋內一名婢女躬身對著簾後道。
太妃薛青竹瞪大眼睛——哪裏來的太妃,是她聽錯了嗎?
簾後傳來一陣響動,步出一名絕麗的女子,若非她那眼角淡淡的皺紋出賣了年紀,說她正值芳齡,薛青竹都相信。
「見了淑太妃還不快快跪拜?」婢女對著薛青竹高喝道。
薛青竹一陣慌亂,也不知該行什麼禮,當下屈了膝,磕了兩個響頭。
「快起來吧,別嚇著了。」淑太妃笑道:「這是在肅王府,又不是宮裏,不必如此拘禮。」
肅王?薛青竹覺得有些耳熟,對了,肅王為當今聖上同父異母的弟弟,而淑太妃……好像便是肅王的母親吧?
所以,她此刻真到了王侯之家?怪不得此間這般富麗堂皇,給她的賞銀又如此豐厚……
薛青竹連忙道:「民女不知是太妃娘娘召見,多有失禮,還請娘娘恕罪。」
「妳便是京中有名的女神算?」淑太妃擺手要她別介意,對著她上下打量,「如此年輕的女娃娃,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太妃娘娘過獎,民女哪裏敢稱什麼女神算,不過混口飯吃罷了……」她垂下頭,有點後悔走這一趟。
她那點小伎倆騙騙普通百姓尚可,若是騙到王侯將相頭上,會不會一個不留意就被砍了腦袋?
怪只怪她最近的生意太好,說來也奇了,自從開張那天遇到了那位貴公子,此後她的鋪子就旺得不得了,客似雲集,蜂擁不絕,她的名氣也漸漸傳開,成為了京城第一女神算。
說來她還真感謝那位公子,給了她好兆頭,只是從那以後就再沒見過他了……她還特意到附近的酒樓打聽過,希望能再見他一面,然而,就像夏日的酷熱消失在初秋的長風裏,他也消失無蹤。
「本宮打聽過了,」只聽淑太妃又道:「妳是出自京郊薛家莊?」
薛青竹一驚,連忙道:「太妃娘娘怎麼知道……」
「這薛家莊第一大戶薛員外家,本有位小姐,」淑太妃微微笑,道出薛有竹的過去,「因是妾室所生,八字與父相沖,自小被養在無極寺中,聽說去年竟無端端離寺而去,不知下落。想不到,竟成為京中第一女神算了!」
「太妃聖明……」薛青竹愕然,「竟連民女的身世都打聽得一清二楚……」
「妳會成為女神算,倒也不奇怪,」淑太妃道:「聽無極寺的住持說,妳從小就有些通靈的本事,他們都叫妳巫女來著。」
「民女哪有這般厲害……」薛青竹小心翼翼地回答,「坊間傳聞都太誇張了……」
「聽說,妳的母親原也是聞名京城的女神算,還會一些法術?」淑太妃挑眉道。
薛青竹沒有回話,提到她的母親,她的神色不由得一斂,眼前彷彿竄起一道火光,灼傷了她的心尖,痛苦的回憶如泉湧般難以自抑。
不,她的母親與她一樣,皆是普通人,不會什麼法術,卻因為太懂人心,淪為嫉妒的犧牲品。
她恨薛家莊,恨父親,更恨父親的正室妻子,是他們聯起手來,將她的母親送進了火場……
「說來,妳的母親最不該的事就是嫁與妳父親為妾……」淑太妃頗感歎地道:「八年前,先帝自圍場狩獵歸來,路過薛家莊,卻被一黑熊所傷。京郊素無黑熊出沒,於是坊間便有傳言,說是有人施了巫術。薛氏正妻向來嫉妒妳的母親,而妳父親也任由其妻連同幾個族中兄弟,說妳的母親為弒君元兇,將她活活燒死……」
薛青竹垂下頭,十指糾結,指甲深深掐陷掌心。
那時候,她也不過八九歲,眼睜睜看著母親死狀淒慘,而父親卻袖手旁觀,她哭著、叫著,嗓子都傷了,卻彷彿沒人聽見她的聲音,沒人理睬她的痛楚。
母親的屍體用一副草蓆包了,扔到亂葬崗上去。每一年清明,她想給母親上墳,卻找不到燒紙錢的地方。屍骨早就與落葉糾纏在一起,一同腐爛了,化為泥濘。她總是能夢見這些事……總是能夢見……
她以為沒人知道她的祕密,今天卻被當面揭穿。沒有準備,無從招架,她只是僵立在原地。
「孩子,妳受委屈了,」淑太妃歎一口氣,竟上前輕握住她的手,「放心,本宮會替妳作主的。」
「太妃娘娘……」薛青竹錯愕,弄不清這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妳若肯為本宮效力,本宮自當作主替妳清查當年一案,為妳母親洗冤。」淑太妃道:「反正本宮不信妳母親是弒君元兇,因為,根本就沒有理由。」
是啊,天下又有幾個人會相信,她母親會平白無故弒君,只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些年來,又有何人肯替她作主。
「若太妃娘娘真能替家母洗刷冤情,臣女定當為娘娘盡忠,就算一死,也心甘情願!」薛青竹當即跪拜道。
她看到淑太妃眉尖舒展的笑意,似乎對她的回答十分滿意。
可她仍舊疑惑,自己有何用處,值得淑太妃親自會見,曉以利益……她有種預感,作為交換條件,淑太妃一定會讓她去做一件極為艱難的事,輕則傷身,重則喪命。
不過,為了她的母親,無論什麼事,她都會去做。
「司祭?」太皇太后蕭氏將手中的茶飲擱下,詫異地問:「宮中素來只有司珍、司儀、司膳、司曆……何來司祭一職?」
「從前沒有,往後便有了。」淑太妃笑道:「臣妾想著,宮裏的確需要這樣一個人。」
「祭祀之事向來有太卜廟掌管,」太皇太后道:「何必再設司祭?」
「祭祀之事,倒在其次。臣妾是希望有這樣一個人,既有通靈的本領,又會夜觀天象,平日裏替後宮消災解憂,豈不是好事?」淑太妃答道。
「這是欽天監的差事。」太皇太后不以為然。
「欽天監都是一群老臣子,出入後宮不便,」淑太妃耐心解釋,「不似六司,皆為女子掌事。若司祭一職由一位女子擔任,隨傳隨到,豈不自在些?」
「聽來倒是不錯,」太皇太后終於點頭,「可到哪裏找這樣一個人呢?」
「臣妾倒有一個人選,她算起來也是大戶人家的千金,還是京中名聞遐邇的女神算,」淑太妃笑盈盈地說著,「臣妾想著,將她召進宮來,定能稱職。」
「女神算?」太皇太后挑眉,「哀家倒是有興趣見見她,但不知她有如何神通?」
「她就候在殿外呢,」淑太妃道:「臣妾斗膽將她帶進宮來,面見母后,至於是去是留,得看她自己的福氣了。」
「淑太妃真是準備周當,」太皇太后不動聲色地道:「看來,為勸說哀家新設司祭一職,淑太妃妳下了不少功夫啊。」
「臣妾一切皆為宮中著想,」淑太妃鎮定答道:「新皇登基不久,皇后處理六宮之事尚顯生嫩,臣妾覺得,宮裏多添些有用的人才,方能鞏固宮闈,替吾皇分憂。」
「但願如太妃所言吧。」太皇太后半信半疑地道。
此刻,薛青竹正候在殿外,望著懸掛在樹頂的太陽。她將長髮高高束起,一身寬衣長帶,儼然是一個女道士,乍看之下,倒比實際年齡大了好幾歲。
她告訴自己要沉著,可是心底仍舊緊張,畢竟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世面。
她不太確定今天真能糊弄過關,一直擔憂,假如太皇太后看穿了她,要砍掉她的腦袋,她該怎麼逃……
她思忖中,便聽宮中女官傳喚道——
「宣薛青竹晉見——」
她回過神來,匆匆跟著女官步入太皇太后的宮閣之內,在一眾肅然的目光中,跪在座下。
「民女給太皇太后請安!」薛青竹叩拜道。
「妳就是那個女神算?」太皇太后上下打量著她,「看來年紀輕輕嘛,真有通靈的本事?」
「她母親當年也是有名的女神算呢,」淑太妃從旁補充道:「想必她亦是繼承了母親的靈力。」
「哀家從不輕信傳言,除非親眼所見。」太皇太后道:「太妃,哀家打算考考這位薛姑娘,妳道如何?」
「若能化解母后心中疑慮,又有何妨?」淑太妃一邊笑著,一邊給薛青竹使了個淡淡的眼色,彷彿在提醒她要當心。
雖然不知道會是怎樣的考題,不過,這一道難關遲早是要過的,若過了,將來的日子也就順遂了。
「不過,該出什麼題目才好呢?」太皇太后凝眉深思,「讓哀家想想,好好想想……」
四下正一片靜寂,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女子的隱隱哭泣之聲。薛青竹正錯愕,只聽宮人稟報道:「皇后娘娘求見——」
太皇太后顯然對那哭聲再熟悉不過,當下歎氣道:「麗華那孩子又怎麼了?快傳她進來!」
未過片刻,便看見一個鳳釵華裳的女子,滿臉淚痕地快步而入。
「給皇祖母請安——」女子俯身大哭,「皇祖母,可要給孫媳作主啊!」
這位……便是當今皇后曹麗華了?聽聞這曹皇后是將門虎女,昭皇翟無忌能坐穩天下全仗她父兄相助。
「麗華,這是怎麼了?」太皇太后連忙慰問,「妳啊,都是做皇后的人了,怎麼還像小孩子一樣哭鬧?」
「孫媳自知失禮,可是……」曹麗華瞄了淑太妃一眼,「有人暗中搗鬼,傷及皇嗣,還請皇祖母替孫媳作主啊!」
四下諸人皆聽得一頭霧水,太皇太后詫異道:「什麼傷及皇嗣?皇后,妳別急,先把話說清楚!」
「孫媳一直想為皇室開枝展葉,可惜久無喜訊,愧居后位。因此上個月特從南海求得一尊送子觀音像,小心翼翼送進宮來,誰知……」曹麗華再度淚如雨下,「早上打開錦匣一看,觀音像竟被打碎了!」
「什麼?!」聞聽此言,四下皆驚,太皇太后立刻起身道:「怎麼會碎了?如此貴重之物,竟無人看管嗎?」
「這觀音像請入宮後暫且放在天喜閣供奉香火,只等良辰吉時,臣妾再將其請出。這幾日,臣妾派了侍衛在天喜閣四周好生看護,無人敢靠近。」曹麗華道。
「那又如何會打碎?」太皇太后聽得狐疑。
「聽說,昨夜肅王湊巧路過天喜閣附近……」曹麗華說著,一邊看了看淑太妃。
「皇后,妳這話是什麼意思?」淑太妃不由得慍怒,「難不成,妳認為是肅王暗中使了什麼手腳,故意打碎了那觀音像?」
「孫媳不敢妄加揣測,只是天喜閣素來人跡罕至,怎麼肅王偏生要走到那裏去?」曹麗華道。
「天喜閣不是有侍衛守護嗎?」淑太妃反唇再駁,「肅王如何進得去?」
「肅王武功不弱,輕功更是踏雪無痕。」曹麗華道:「孫媳若長久不孕,最受益之人,將會是誰?」
「妳……」淑太妃大怒,「妳是說,肅王有覬覦皇位之心?」
「好了好了,別吵了,」太皇太后喝道:「這裏還有客人在呢,成何體統?」
「這是誰?」曹麗華這才注意到薛青竹的存在,斜眼看了看她。
「正好,聽聞這位薛姑娘有通靈的本事,」太皇太后道:「哀家方才正想考考她,如此,就請薛姑娘來算一算,這觀音像到底是如何碎的?」
如何碎的?就算是通天的神探,一時半會也查不出個端倪吧?薛青竹自認沒那麼大的本事,不過,依當下的境況,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民女這裏有女媧娘娘的小像一枚——」薛青竹從衣領中拉出一條紅線,上面繫著一尊小小的石像。
這隨身之物是小時候娘親親手雕給她的。別人信佛拜觀音,娘親的家鄉卻獨尊女媧,隨身帶一尊女媧小像據說能祈福避禍。她也不知靈不靈驗,只是把它當成懷念娘親的紀念,一直佩戴著。
今天,算是派上用處了。
「女媧娘娘最能洞察人間謊言,」薛青竹將小像呈到太皇太后面前,「民女想問當事者幾個問題,若有人說謊,此像自會顯靈!」
「真的?」太皇太后瞠目,「好,妳有什麼就儘管問吧。」
一時有宮人上前,將那女媧小像奉入絲絨托盤之中,恭恭敬敬地捧著。
「請問皇后娘娘,觀音像送入宮後,可經過誰人之手嗎?」薛青竹一臉鎮定,上前問道。
「自送入天喜閣後,一直由侍衛看管,並無經過他人之手。」曹麗華答道。
「請娘娘仔細想想,真的再無別人了?」薛青竹復問道。
「早上本宮派貼身宮婢妙兒去將錦匣取來,不過,此事肯定與妙兒無關,因為她經手的時候都有侍衛在場,證明沒出過什麼岔子。」曹麗華道。
「民女能見一見這位妙兒姑娘嗎?」薛青竹提出要求。
「她就在殿外候著,」曹麗華點點頭,高聲吩咐,「來人,傳妙兒進來!」
不一會兒,在女官的引領下,走進一個舉止甚是穩重的宮婢,想必,便是妙兒無疑。
「妳有什麼話,就儘管問妙兒吧。」曹麗華對薛青竹道。
薛青竹並不急著問話,只衝著妙兒來來回回地打量,踱著步子圍著妙兒繞了一圈,弄得本來十分鎮定的妙兒頓時緊張起來。
「妙兒姑娘,」薛青竹微微笑道:「今晨妳是如何去取觀音像的,能給民女說一說?」
妙兒清了清嗓子,開始述說,她說得很詳細,舉凡走哪條路、見過哪些人,捧著錦匣的時候用的姿勢,鉅細靡遺。其間,薛青竹打斷了她兩三次,提了幾個問題,她亦對答如流,聽不出半點不妥。
「啟稟太皇太后,」言畢,薛青竹卻躬身道:「民女大概已經能算出是誰打碎觀音像了。」
「誰?」諸人愕然。
「妙兒姑娘,能把妳的手伸出來嗎?」薛青竹莞爾道。
妙兒不明所以,只得遲疑地將手伸出去,薛青竹一把搭上她的手腕,她暗暗顫抖了一下。
「觀音像,就是妳打碎的吧?」薛青竹道:「妙兒姑娘!」
「什麼?」妙兒驚訝地瞠目。
「別忘了,我有通靈的本領,」薛青竹依然笑著,「妳的心告訴了我答案。」
「妳……胡說……胡說……」妙兒連聲叫道:「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娘娘要給奴婢作主啊!」
「妳說什麼就是什麼嗎?」曹麗華立刻上前護短道:「妳說妳會通靈,何以證明?」
「有女媧娘娘的小像作證!」薛青竹轉身對太皇太后一拱手,「太皇太后,請親手取起小像一觀,看那小像是否變了顏色。」
太皇太后當即半信半疑地將那小像置入掌心,只見那小像原本是灰白色,竟忽然變得微紅,彷彿石中有一團火焰忽然燃燒起來一般。
「哎呀,」太皇太后不禁叫道:「變了,果然變了!」
「小像微紅,說明女媧娘娘在生氣,」薛青竹朗聲道:「妙兒姑娘的確在說謊!」
四下一片沉默,諸人都陷入了震驚之中,霎時間,誰也沒弄懂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誰也不敢再反駁……
薛青竹微微笑。
小像會變顏色,她早就料到了。那雕刻小像的石子在娘親的家鄉叫做「心情」,說來也怪異,這石頭會隨著佩戴者的不同而變換顏色,時而微紅,時而轉藍,若擱置一旁則會恢復灰白,沒人知道是什麼緣故。
娘親說,這大概跟人的體溫與肌膚有關係。
方才,聽了妙兒一番對答,薛青竹早已知曉對方在說謊,只不過,她需要神明來證明她的判斷,否則,無人會相信她。
感謝女媧娘娘。
但,薛青竹鬆了一口氣,曹麗華跟妙兒的臉卻白了……
穿過這片竹林,便是藕花香榭。
宮裏人都知道,藕花香榭是肅王打小的休閒住所,也是他打小住的地方,雖然他如今已在宮外另建了王府,但每每回宮小住,依舊還在此地。
宮中的道路皆十分寬闊平敞,惟獨這裏,林道曲折,石子滿地,倒像是鄉野清幽景致。聽聞這位王爺不太愛管朝政,此地的確像是閒雲之士的居所。
「司祭,這邊請。」太監躬身道。
「不知王爺召見臣下,有何要事?」薛青竹問。
「上次因皇后觀音像破碎一事,王爺險些蒙冤,幸得司祭解圍。」太監恭敬地為她解釋,「王爺一心想要答謝司祭,可惜一直有事不在宮中,此次入宮,特意要見司祭一面。」
「王爺客氣了。」薛青竹微笑。
做了這司祭半個月,聽到別人這樣稱呼自己,她仍舊不太習慣。這半個月來,身居宮中,自然也聽到了不少宮闈祕事,解了她之前不少疑惑。
聽聞,淑太妃曾經一度想仗著先帝寵愛,將自己的兒子肅王捧上皇位,然而終究未能如願,所以曹皇后會懷疑肅王有意損壞觀音像,她可以理解。
聽聞,曹皇后與昭皇翟無忌夫妻感情不太和睦,所以,她一心求孕,那麼緊張那尊觀音像,也是人之常情。
一切皆可以理解,只是,這位肅王神祕得很,聽聞,他與昭皇翟無忌自幼關係也並不是太好,但翟無忌登基後,他倒是恭敬安分,出乎眾臣所料。但他已經有了封地南疆,卻遲遲不肯離京,又讓他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薛青竹沒料到,這位神祕人物居然會想見自己,也不知到底是何用意,她才不相信,堂堂一個王爺會對她存什麼感激之心。
「司祭,前面便是了,王爺吩咐司祭獨自前往便可,」太監說著,「奴才告退。」
薛青竹頷首,腳下繼續前行,不一會兒,便聽見琴聲。她駐足,見那蓮花池上搭著一座水榭,一名青衣男子正在九曲橋處對水鳴弦。水聲、琴聲相和,人影、倒影交映。
「臣下薛青竹給王爺請安。」薛青竹施禮道。
青衣男子緩緩轉過身來,俊朗而笑,這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叫薛青竹大吃一驚。
「薛司祭,咱們又見面了。」男子道。
「你是……肅王?!」薛青竹瞠目。
沒錯,是他,兩個月前,在那個烈日如焰的午後,光顧她小攤子的第一個客人。這張能讓世上女子皆過目不忘的面龐,在那以後,偶然之中,也曾隱隱約約地閃現在她的記憶裏。
「起來吧。」青衣男子笑著示意她起身。
「臣下不敢——」薛青竹依舊俯首道。
不知為什麼,她的心跳得厲害,生怕被對方看到她臉紅的模樣,她寧可這樣跪著,離他遠遠的。
說來,她也不是沒跟男子接觸過,只是……對著他,她就忍不住緊張起來,細想應該是因為對方是個王爺。
「聽聞薛司祭為人十分爽朗,」青衣男子詫異道:「怎麼此刻如此拘謹?」
「臣下……」薛青竹咬著唇,「不敢有違宮中禮節……」
「哪裏違背宮中禮節了?」青衣男子頗為不解,又招呼她,「來,過來喝杯茶吧。」
「不不不,多謝王爺,臣下跪著就好。」她的手正發抖著,若把茶盅打翻了可就糗大了……
「我明白了,」青衣男子忽然笑了,「因為我是王爺,所以妳才會這樣拘謹?」
薛青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咱們也算舊識,還以為把妳喚來,一起喝喝茶、聊聊天,是件挺輕鬆的事,真想不到妳如此緊張。」青衣男子歎氣道:「好了,其實……我不是肅王。」
「呃?」薛青竹一怔,抬起頭來。
「我不過是王爺府中的門客罷了。」青衣男子笑著解釋。
「什麼?」薛青竹怎麼也反應不過來,好像突然之間聽不懂男子的話一般。
「在下名喚長樂。」青衣男子對她作揖道。
所謂門客,不過是謙虛的說法,其實就是謀士。王侯將相之家,總會豢養幾個能替自己出謀劃策的能人,為其排憂解難,肅王麾下有此類人並不奇怪。
「皇上臨時把肅王召去了,」青衣男子解釋道:「王爺吩咐我在此等候司祭,替他致謝。」
「哦?」薛青竹半信半疑地瞧著對方,難得天底下有氣質如此出塵的男子,只能說肅王身邊都不是等閒之輩。
長樂,這名字倒是普通,不過謙和溫文,挺適合對方。
「薛司祭,說來妳還得感謝我。」長樂忽然笑道。
「謝你?」她詫異。
「那日淑太妃喚我到街上找個會算命的,我轉來轉去,正好走到了司祭的攤子,也是我告訴娘娘,司祭是個名副其實的女神算。」長樂道。
「難怪太妃娘娘會知道我……」薛青竹恍然大悟。
「不止如此,」長樂繼續道:「那之後,我便找來不少人,每人給一錠銀子,叫他們特地到妳攤子上算命,果然一個月後,妳便名滿京城了。」
「什麼」薛青竹瞪大眼睛,「那些客人……都是你……」
她就說嘛,怎麼忽然生意變得那麼好、她的名聲傳得這般快,原來,並非天助,而是人為。
「不過,也是司祭妳自己有本事啊,否則也唬不了人。」長樂莞爾。
「公子既然是王爺身邊的謀士,為何會替太妃娘娘辦事?」薛青竹狐疑道。
「王爺身邊的人,就等於淑太妃身邊的人。」長樂答,「太妃娘娘長居宮中,能使喚的不過女官罷了,出入不便,不似我等男子,方便在京中跑腿。」
「哦……」薛青竹點了點頭,隨即有些後怕,壓低嗓音道:「你既然早就猜到我不會通靈……為何還要把我薦給太妃娘娘,這到底是幫我還是……害我?」
「不會通靈,也會讀心啊,無論如何,那也夠了。」長樂笑道:「妳不是很缺錢嗎,不是想替妳娘申冤嗎?那可得感謝我替妳找了個好差事啊。」
這小子……他還真是什麼都知道啊,也真夠坦白的!「那你我本不相識,你為什麼要幫我?」
「就當……妳得了我的眼緣,我才幫妳一把。」
「是不是幫忙還不一定呢,說來,我到現在也還沒弄明白太妃娘娘的意思。」薛青竹索性亦坦言,「娘娘為何要在宮中設立司祭一職,還費了這許多周折……」
彷彿頃刻間便把他當成了故友一般,有什麼便敢說什麼了。因為兩人有過一面之緣嗎?又或者,知道他並非肅王之後,心房卸下了許多防備。她和他,同為一派效力,的確也算得上是自己人了。
「太妃自然有她的打算,」長樂意味深長地道:「總之,我給妳透個底,王府不會虧待於妳,也就是了。」
她能相信他嗎?宮中之事詭譎易變,她本不該相信任何人……可是,看著他明亮的眼睛,她覺得,對方不會欺騙自己。
「不說那些了,在下倒很奇怪,司祭那天如何知道打碎觀音像的是妙兒?」長樂反問。
「妙兒如今怎樣了?」聽說被打入了天牢,境況一定十分淒慘吧……
「那日妳認定她是元兇後,宗人府便派人徹查,果然她與看守觀音像的侍衛有染,兩人調笑之時,不慎將觀音像打碎,她仗著可與侍衛相互做偽證,又心知皇后向來忌諱王爺,便說謊污衊,瞎說王爺去過天喜閣,這根本是沒有的事。不過王爺寬厚,倒是替她求了個情,如今被逐出宮了。」長樂道。
「還好,還好……」雖說妙兒可惡,但也罪不致死,如今這樣,也算懲罰得當。
「司祭,妳到底是如何『讀』出妙兒的心?」長樂又問,「在下十分好奇,可否悄悄告知?」
「我叫她複述當時的情形,」薛青竹回憶道:「問題就出在,她說得太過仔細了,連路上遇到了哪個小太監,她都把名字一一報上。」
「有什麼不對嗎?」長樂不解,「越仔細,不是說明越可靠嗎?」
「不,越仔細,說明她想努力證明自己沒有說謊,」薛青竹道:「特別是提到無關緊要的路人名字,一般人不會這樣。」
「還有呢?」長樂饒有興趣地繼續問。
「她的語氣、動作太過,手腳不斷比劃,像在演戲。」薛青竹認真的解說,「特別是說到發現觀音像破碎時的情景,她瞪著眼睛,張著嘴巴,生怕別人不知道她的錯愕震驚似的,這是典型的說謊特徵。」
「怎麼不見得,說不定她這人平素就是這般一驚一乍呢?」長樂質疑道。
「皇后身邊的宮婢又不是鄉野之人,平素都是恪守禮儀、不苟言笑的,哪裏會如此呢?」薛青竹反道。
「不錯,」長樂頷首,「接著說。」
「我詢問她當時的情形,第一遍,順著問,第二遍,我又倒著問,便發現有幾個細節,她說得前後不一。」薛青竹說得頭頭是道,「一般說謊的人,對順序記得很清楚,倒序則會亂了方寸。」
「這一招倒是可以學起來,」長樂笑著點點頭,「以後審問犯人就用得著了。」
「我懷疑她在說謊後,就握住她的雙手,打算唬她一唬,」薛青竹又道:「我發現,她的手心極涼,應該是在害怕吧。」
「薛司祭,精彩!」長樂撫掌稱讚,「看來,在下沒白推薦了妳。不過,妳這些奇奇怪怪的讀心術,到底是從哪裏學來的?」
「這個得保密。」薛青竹笑而不答。
「是從令堂那裏吧?」長樂道:「聽聞令堂早年見識頗廣,一定教會了妳許多識人之術。」
呵,她娘親本是算命師,早年走街串巷閱人無數,自然有一套識人之術。可惜,這套本領最後反倒害了她,讓人污衊她使妖術害人……
薛青竹沉默,算是默認了。
「不過,令堂去世時,司祭妳年紀尚小,怎麼就學到了這許多?」長樂狐疑。
「我說了,這是祕密。」她再度微笑。
「司祭既然不願言明,在下就不多問了。」長樂望向粼粼湖面,「今後同在宮中相處,還望司祭多加照顧。」
「這話該小女子對大人說才是。」
他是王爺的門客,看這做派,估計也是王爺跟前的大紅人,孰尊孰卑,不必多言。可是,他真是門客嗎?
薛青竹看著水光交映中他的絕世俊顏,心下猶自疑惑。
第2章
薛青竹從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會以女官的身分回到無極寺。住持見了她,先是無比錯愕,隨後努力擠出一張笑臉,躬身相迎。
「本司祭奉太皇太后口諭,前來寺裏為後宮諸位娘娘點祈福燈,」薛青竹刻意道:「順便,也替我故去的娘親點一盞吧。」
「是是是,」住持連連點頭,「司祭大人這邊請——」
「本司祭在寺中多年,承蒙住持照顧,」薛青竹又道:「離開寺裏的這段日子,也頗為想念那後山的小屋,可否許我回去瞧瞧?」
「這……」住持卻面露為難之色,「司祭有所不知,這後山的小屋……沒了。」
「沒了?」薛青竹驚訝,「怎麼會沒了?」
「自從司祭走後,那後山便挪給有琴居士居住了,皇上還特意派人替居士修建了處所,如今後山亦不是司祭當年在時的模樣了。」住持答道。
有琴居士,就是那位「帝師」有琴南嗎?呵呵,說起來,她還與對方有過一面之緣……
「那我就隨意到後山逛逛好了,」薛青竹道:「保證不打擾有琴居士清修便是。」
住持不置可否,卻也不敢阻擋她,當下,她點了祈福燈,獨自往後山而去。
已是秋天,山林裏滿是染紅的楓葉,陽光透過葉子照耀下來,四周一片紅彤彤的顏色,明豔之極。
薛青竹已經好久沒有呼吸到草葉的芬芳了,這一年多以來,在市井間顛沛流離,飽嘗辛苦,完全比不上在這山中自在。只是,她不能一輩子待在這裏,既然一直想到外面去看看,總不能後悔……
行至溪邊,瀑布如往昔清澈,嘩嘩地傾洩下來,濺起銀色水花,激盪著溪中倒影,像是灑下了滿天的星。
薛青竹覺得像有微雨紛紛,濡濕了她半邊面頰,在秋日的暖陽照耀下倒不覺得冷,反而無比清新。
「太皇太后命司祭出宮辦事,想不到,司祭卻獨自在此逍遙!」忽然,一個聲音打擾了她的清靜。
薛青竹嚇了一大跳,抬頭一看,竟瞧見長樂站在不遠處的大石之上,微笑地望著她。
他怎麼會在這裏,何時來這裏的?她怎麼沒早點發現……
薛青竹有些尷尬,理了理亂髮,輕咳兩聲,「原來是你啊!你可知道,林中有山魅,別隨便亂跑,當心把你逮住,生吞活剝!」
長樂哈哈笑起來,彷彿覺得她的樣子十分可愛,「我奉王爺之命前來,若被山魅逮了,也無可奈何。」
「肅王派你來做什麼?」薛青竹頗好奇。
「探望有琴居士。」長樂指了指林葉掩映中的一所華廈,只見那裏露出紅牆綠瓦,琉璃一般的屋頂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有琴居士可真不愧是帝師啊!」薛青竹驚歎道:「聽聞皇上特意為她在此建了住所,想不到,如此華美,倒勝過許多宮院。」
「皇上是她一手帶大的,自然要孝敬她老人家。」長樂道。
「聽聽你這語氣,好像有琴居士已經一把年紀了似的,」薛青竹努努嘴,「人家不過二十出頭,漂亮得很。」
「哦,妳見過她?」長樂挑挑眉。
「當然,」薛青竹重重點頭,「無極寺是我的地盤,凡是近年曾在此待過的人,我都一清二楚!」
「一清二楚?」長樂似對她的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索性從大石上跳下來,「妳倒說說,清楚什麼?」
他的身姿十分矯健,巨石高聳,他竟輕輕一躍,落地無聲。何況,這溪邊滿是鵝卵石子,一不小心,腳下便會打滑。
「喲,你功夫不錯嘛,」薛青竹讚歎,「之前你說是王爺的門客,我還以為你是個文弱書生呢。」
「宮闈險惡,誰不會點功夫防身呢?」長樂莞爾,「就連我們王爺,也會幾招。」
「你為何要打聽有琴居士的事?」薛青竹瞧著他,「不是想搞什麼鬼吧!」
長樂一時間竟有些語塞,「不過是替王爺打聽打聽。」
「王爺?」薛青竹更加狐疑,「好端端的,肅王打聽有琴居士的事做什麼?我懷疑是你小子居心不良,莫非……你喜歡有琴居士?!」
「胡說八道!」長樂避開她的目光,「我與有琴居士不過數面之緣……王爺與她從小一塊長大,她離宮後,自然頗為關心,打聽一下有什麼稀奇?」
「哦——」薛青竹益發覺得他神情古怪,像在撒謊。
通常人被拆穿謊言後,會惱羞成怒,方才他那「胡說八道」四個字,明顯藏著怒火。
「我覺得,有琴居士肯定有相好的了!」薛青竹試探地道。
「什麼?」長樂臉色微凝,「為何這樣講?」
「曾經有一個貴公子給我銀子,叫我撒謊騙有琴居士回宮裏去,我覺得那準是她的相好。」薛青竹道。
「哦,」長樂眉心略略舒展,彷彿早已知曉她透露的這個祕密,「妳知道那公子是誰?」
「宮裏的什麼人唄,看那模樣,地位不低,或許,也是什麼王爺之類的吧。」薛青竹道。
「妳覺得有琴居士可喜歡那人?」長樂接著問。
「相當喜歡吧,否則也不會巴巴地回宮裏去了。」薛青竹笑,「你們王爺看來是沒什麼希望了。」
說起來,這有琴南也十分奇怪,當初好像是為了躲避宮中什麼人,跑到這無極寺來清修,後來又像是牽掛著宮中的什麼人,乖乖地回去了。可現在……怎麼又從宮裏搬出來了?
反反覆覆,何必呢?這到底是為了什麼,真讓人好奇!
「我說了,王爺只是把居士當做紅顏知己,並無男女之情。」長樂皺眉答道。
「真的嗎,一點點也沒有?」薛青竹盯著他的眼睛追問。
「世間男歡女愛,從來只是短暫,」長樂的回答中帶著些許禪意,「惟有知己之情,方能長存。」
他這話說得文謅謅的,她有些不太明白。她總覺得,肅王與有琴居士之間,非同一般。這個叫做「長樂」的小子,也非同一般。
管他呢,來日方長,總有一天,她能找出答案。
聽著潺潺溪水之聲,薛青竹如此想。
「咦,這紅紅的果兒是什麼?」長樂忽然指著溪邊一處的草叢道。
「咦?」薛青竹順勢望去,眼中不由得流露詫異的神情,「這是……野山莓。」
「什麼?」長樂頗為好奇,「可以吃的?」
「當然啦!」薛青竹踱到草叢邊,彎腰摘了兩顆果實。
野山莓在太陽下透出晚霞般的紅色,誘人垂涎欲滴,難得的是還散發出一股天然果香,沁人心脾。
薛青竹咬了一口,滋味甜中帶著微酸,正是小時候喜愛的味道。
「給你,」她將另一顆遞給長樂,「你也嚐嚐吧。」
長樂把果實塞到嘴裏,小心翼翼地嚼了兩下,先是蹙著眉頭,隨後,卻面露驚喜之色。
「好吃!」他稱讚道,「比起宮裏的瓜果,別有一番滋味。」
「你雖然是個門客,看來自幼過得還不錯,這種山野之食竟像是第一次品嚐?」薛青竹側頭腦袋打量他。
「我……跟著王爺,什麼好吃的沒有,也不是我天生嬌氣。」長樂呵呵笑道。
「小時候,我能吃到野山莓,已經算是最高興的事了。」薛青竹眉間顯露些許黯淡,幽幽道。
「怎麼……」長樂一怔,「妳也是大戶人家出身,不至於如此吧?」
「我娘是妾室,在家一向低聲下氣的,吃穿皆不敢多用,」薛青竹耐心地解釋,「小時候我嘴饞,常因此被大娘責罵,我娘總是帶我出來,採些野果子給我當零食……」
長樂靜靜地聽著,初時猶有笑意,漸漸的,眼中聚滿憐憫之色。
「每次吃著這野山莓,我都會想起我娘,」薛青竹的指尖在草叢中輕輕撥弄,「我很喜歡這樣的滋味——」
「改天我請妳吃大紅莓!」長樂當即道:「燕國進貢的,好吃得不得了!」
薛青竹笑了,她不過隨便說說童年往事,倒讓對方如此同情,可見長樂真是一個性情中人。
「野山莓換大紅莓,我真是值了。」薛青竹又摘了一捧那紅豔豔的果實,塞到長樂的手中。
溪畔清風徐來,楓紅日暖,她忽然生出一絲愜意,彷彿是這一年多的顛沛流離日子中,惟一的閒暇時光。
太皇太后一大早便來傳召,這讓薛青竹有些詫異,直覺告訴她,宮中一定發生了什麼天大的急事,但無論如何,她得學會安之若素。
行至宮門口,便聽見太皇太后爽朗的笑聲,倒似開心非凡。那笑聲中,夾雜著女孩子的嬌喃軟語,在這平素寂靜的宮中倒不常見。
薛青竹透過簾子,隱約看到一個身穿紅色宮裝的少女倚在太皇太后身邊,正撒嬌著。看樣子,她必是哪位王侯之女吧?
「薛司祭到——」宮人通傳道。
「薛司祭,就是那個很靈驗的薛司祭嗎?」那紅衣少女興奮地道:「快叫她進來!」
簾子拉起,薛青竹剛剛邁進殿內,那少女便快步過來,拉著薛青竹上下打量。
「呀,我還以為薛司祭是老太婆,原來,跟我一般年輕。」那少女笑道:「聽說妳很會算命,也替我算算啊,看幾時我才嫁得出去!」
「無雙!」太皇太后喝斥,「一個姑娘家,哪有這樣說話的?也不害羞!」
「害什麼羞啊!」那少女不以為然地道:「我不問,你們想必也老早替我問過了吧?與其如此,還不如我自己問!」
「薛司祭,這是永安公主。」一旁的宮人小聲提醒道。
薛青竹一怔,她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永安公主翟無雙居然近在眼前。
提起這位公主,宮中傳聞諸多,只知道她是先帝最最寵愛的女兒。一般惟皇子擁有封地,可她卻與皇子相同,向先帝求得了東嶺一帶的富庶之地,比肅王翟無憂還風光。
「臣下參見公主。」薛青竹連忙行禮道。
「皇祖母,」翟無雙轉身對太皇太后道:「孫女不替自己問,那替二哥問問行嗎?」
「無憂?」太皇太后笑道:「他也到了該成親的年齡了,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我們老人家也不敢催他,妳替他問問正好。」
「說來也巧了,」翟無雙亦笑道:「孫女這半年來住在東嶺,偶然識得燕國公主司徒煥月,孫女想著,這煥月公主倒與二哥十分般配。」
「哦?」太皇太后眼睛發亮,「那可真是巧了!哀家這就作主,請煥月公主到咱們昭國做客,無雙啊,妳可否代哀家邀請?」
「那不就是一封信的事嗎,有什麼難的?」翟無雙笑,「不過,孫女要借薛司祭用用,皇祖母,妳可不能攔著!」
「青竹,妳與公主去吧,哀家小憩一會兒。」太皇太后頷首道,其實本來就是無雙要找她的。
無雙公主倒也不再客氣,一把拉著薛青竹的手,便奔出殿外,沿著長廊一路笑著,直到一處偏靜的古樹下。
「公主……」薛青竹不解地問:「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這是煥月公主的生辰八字,妳與我二哥的合一合,看這兩人是否相配?」翟無雙遞出一張庚帖道。
薛青竹大略看了看,眉間微蹙。雖然她不太懂得紫微斗數,但粗看之下,卻也發覺,那位煥月公主似乎八字與肅王相沖。
不過,倘若兩國都覺得這是樁美好姻緣,是不會有人說破其中奧祕的,到時候,欽天監那邊肯定也是一番好話。呵,她又何必那麼老實?
「待臣下回去仔細研究研究,」薛青竹道:「煥月公主是何等尊貴人物,這八字定是極好的。」
「說真的,我可不信這些!」翟無雙卻笑道:「不瞞妳說,其實這八字我早就找人悄悄合過了,說是大凶之兆,我二哥若與煥月締結姻緣,輕則夫妻不和,重則會有家破人亡之災。」
「怎麼……」薛青竹故作吃驚,「想必是弄錯了吧……」
「都說薛司祭很靈驗,」翟無雙忽然道:「假如,別人都覺得這八字不合,薛司祭卻覺得是天作之合,不知別人會不會都改觀?」
薛青竹一怔,隱隱約約的,略明白了翟無雙的意圖。
「我二哥一向孤僻,雖然外人都說他溫文爾雅,卻也只有我知道他心裏的事,」翟無雙公主歎道:「司徒煥月雖然算不上絕佳的良配,好歹也是眼下最好的人選,我是真心希望二哥能夠幸福,才出此下策,薛司祭,妳明白嗎?」
公主都如此說了,她能不明白嗎?不過,聽翟無雙這語氣頗為真誠,大概,也是真心為她二哥好吧。
但不論他們兄妹兩人的關係如何,她身為一個小小的司祭,倒也不知該站在哪一邊,有時候,一時糊塗做錯了決定、支持錯人,後果不堪設想……
「中秋快到了,屆時我會邀請司徒煥月前來做客,」翟無雙繼續道:「還望薛司祭配合,演一齣好戲。」
好戲?薛青竹凝眉。
「放心,事成之後,不會虧待妳的。」翟無雙笑,「現下妳是八品女官,到時候我向皇祖母求求情,晉妳為五品,如何?又或者,妳要多少賞銀都行。」
「若臣下沒聽錯,公主的意思是,臣下只要替公主做成這一件事,無論下想要什麼,公主都能答應嗎?」薛青竹低聲確認。
「可以這樣說。」翟無雙點頭。
若真的如此,她娘親的大仇,說不定就可以報了……
雖然淑太妃亦承諾會幫助她,可交換條件是要派她一件天大的差事,卻又到現在都不肯告訴她到底是什麼差事,看來非常難辦,成功了自然皆大歡喜,若辦砸了呢?憑淑太妃的那性子,指不定會怎麼處置她……
現下翟無雙若能爽快地一次搞定交易,不必在茫茫無期的等待中忐忑不安,會不會省事很多?
她實在覺得,這深宮絕非久留之地,何況她還是個騙子,若不慎被人揭穿,下場會很慘吧?
她需要的,是速戰速決。
薛青竹站在花樹下,忽然似有一陣清風拂過,花瓣似雨紛紛而落,劃過她的耳邊,溫柔而冰涼。
她回過神來,轉身一看,卻見長樂站在不遠處,玩笑地搖晃著樹枝。
原來,並沒有起風。
「發什麼愣啊?」長樂問道:「我看妳在這兒呆站了好一會了。喏,這個給妳。」長樂遞過來一個籃子。
「什麼?」薛青竹不解。
「上次說過的,要請妳吃燕國的大紅莓。」他莞爾道。
她竟忘了還有這樁小事,虧他還記得。
揭開籃子上的布巾,她不由得瞪大眼睛,所謂燕國的大紅莓居然足足有小半顆梨那麼大,紅如彤日,相比之下,野山莓實在不起眼至極。
「我實在後悔,」薛青竹道:「上次讓你吃那些山野之食,讓你見笑了吧?」
「這紅莓個頭雖大,雖然極甜,卻少了香氣,」長樂卻是搖頭,「不若野山莓甜中帶酸,更有滋味。」
她只道他是客氣話,誰料,張口嚐了一顆那大紅莓,才知果真如他所言。
「是吧,我可沒故作謙虛,」長樂細讀她的表情,「反正什麼也瞞不住妳。」
「這樣的紅莓,我在太皇太后宮中都沒見過,」薛青竹忽然反應過來,「怎麼燕國的貢品,卻單單落了肅王手裏?」
「今年紅莓的產量少,送到宮裏來的也不過幾筐,」長樂解釋道:「這一籃是燕國的煥月公主特意叮囑要給我們王爺的。」
煥月公主?呵,她明白了。
「怎麼,妳竟不多問問?」長樂瞧著她,「可見,妳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薛青竹佯裝糊塗。
「無雙公主亂點鴛鴦譜的事,宮裏上下不早就知道了嗎?」長樂挑眉問。
她不語,因為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
「既然是煥月公主的心意,怎麼王爺卻轉送了我?」薛青竹發覺不妥,「我一個小小的女官……」
「那日從無極寺回來,我對王爺說了妳的身世,」長樂道:「王爺很是同情,恰巧得了這籃果子,便命我速速送來了。咱們王爺是不是個大好人啊?」
的確太好了,實在讓她無以為報。
娘親常說,不要收人一針一線,因為滴水之恩要湧泉相報,欠的情太多,這輩子就休想獨善其身了。
想想,雖然她想靠無雙公主一次解決娘親的事,但肅王似乎也是個不壞的人,不知她若真私下湊合這樁親事可好?
「長樂……」薛青竹斟酌道:「你們王爺,可有意中人了?」
「沒、沒有,」長樂連忙否認,「不是早對妳說了嗎,妳還懷疑王爺對有琴居士存著非分之想?」
「那他可願意與煥月公主……」薛青竹一時間難以啟齒。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無雙公主亂點鴛鴦譜——王爺也是這麼認為的。」長樂不滿地皺眉。
「煥月公主也沒什麼不好吧?」薛青竹不解他為何這麼反對,「她與肅王,聽上去十分匹配啊。」
「可惜這個世上的姻緣,並非聽上去十分匹配,就一定匹配的。」長樂微笑道。
「公主與皇子,地位相當,才貌也不分上下,怎麼會不般配?」薛青竹歪著腦袋,不甚瞭解。
「對方心裏怎麼想、自己心裏怎麼想,都如針落深淵,難以猜測,」長樂思忖片刻,鄭重答道:「所謂匹配,不能光看外在,還要看人心。」
「長樂,我發現,你還挺有學問的。」薛青竹不由得心生欽佩。
她從來不懂得這些男女之事,端看門當戶對便可,從未想過,這其中還有萬般考量。
相較長樂,她的想法實在是太簡單了。
「我們王爺博學多才,我跟著他,總得有些學問啊。」長樂謙虛地道。
「長樂,那你將來想找一個什麼樣的媳婦?」薛青竹好奇地問:「也像王爺這麼想嗎?」
「我嘛……」長樂支吾,「我也覺得,王爺說得很對。畢竟門第會沒落,容貌會衰老,要找一個到了七八十歲還不會厭煩的人,總得與對方有很多相同的想法吧?否則,不是要悶死了?」
「可是,肅王又怎麼知道,那煥月公主與他的想法不一樣呢?」薛青竹問:「或許,兩人契合得不得了呢?」
長樂一怔,像是被她問住了。
「這個……」長樂陷入了猶豫,「或許,也有可能……」
「那王爺為何不給煥月公主一個機會呢?」薛青竹企圖說服他,「見見面、聊一聊,也不是壞事吧?」
「妳說得好像也有道理,」長樂凝視著她,點了頭,「回頭我再跟王爺提議。薛司祭,妳也挺有學問的啊!」
呵,她不過實話實說,人活於世,能隨遇而安最好,或許世間人都如她這般想法,哪裏算什麼大學問呢。
「可萬一沒相中,又引來煥月公主的誤會,那如何是好呢?王爺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畢竟,這事關國家大事。」長樂說得好像繞口令。
不錯,她倒忘了,這不光是男女之情,還關係著兩邦和睦。這一步棋,進退兩難。
「長樂,還是勸你們王爺跟煥月公主見一面吧,若是相中了自然皆大歡喜,若是相不中……」薛青竹抿了抿唇,「我再想想辦法幫王爺……」
「妳願意幫王爺?」長樂既驚喜又迷惑,「為什麼,不會是因為這籃紅莓吧?」
「我只是覺得,不該強迫一個人去做他不願意做的事,無論這事是否關係國家大事。」薛青竹回答。
本來,她大可跟著無雙公主使些小詭計,撮合這段姻緣,如此她娘親亦能沉冤得雪。但她告訴自己不能如此自私,娘親若泉下有知,也不會樂意她這樣做吧?
「那我就先代王爺謝謝薛司祭了。」長樂笑逐顏開,俊朗的面龐益發像月華一般明亮。
說實話,長樂真是她這輩子見過最最漂亮的男子了,難怪她很願意幫他的忙,只要是人都喜歡賞心悅目的好皮囊,對長樂這樣的人有所好感的。
又或許,她在這宮裏太過寂寞惶恐,長樂算是她惟一的朋友,跟他偶爾見見面,閒聊片刻,都讓她心中歡喜。
她可不願意為了什麼煥月公主毀了這點小小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