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前跟小屁孩鬥智鬥勇,
穿越後換教聰明矜貴的太子爺,
來來來,姊教你從種田養雞開始,走出造福天下新道路!
奉京近來最重要的大事就是廢太子重得聖心,
還帶著他那個粗鄙野蠻的村姑王妃進宮……
姜麓都聽膩這些傳聞了,要知道有錢有勢的男人都是香餑餑,
更何況秦彥還長得好,那更是一塊上等的肥肉惹人垂涎,
前有假千金老綠茶,後有東宮女官小白蓮,
幾人輪番上陣勸她大度賢慧分享肥肉,都被她狠狠的一掌拍飛,
她斷親之舉震驚世人,但認了阮太傅做乾親又讓人欣羨眼紅,
然而無論她怎麼做,秦彥都是無條件支持她,
不但能成為自己的倚靠,關鍵時候還能給她撐場子,
這讓她認為一切已經水到渠成,他們是時候可以成為真夫妻,
誰知在她正準備給他一個驚喜時意外卻先殺她一個措手不及,
他們竟在路上遇刺,他中了見血封喉的劇毒……
曲清歌,宅女一枚,愛看,愛寫。
立誓把心中所想的故事都寫出來,呈現在讀者們的面前,
這些故事大多關於愛情,美好而令人嚮往。
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總是精力充沛,樂此不疲,
我愛寫作,把其視為生命中最喜歡的事情,
常坐在陽臺上,享受著午後的陽光,構思著想寫的故事。
故事中的人物常會帶給我許多感動,
這種感動就像沁入心脾的微風,輕拂心田,
每當伏案寫稿,筆端行走處,劇情跌宕,
我的心亦會隨之激動蕩漾,或是開懷大笑,或是潸然淚下。
感悟人生,感性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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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廢太子要振作
初秋生露,草木萎靡,北坳村的清晨在一聲聲雞鳴中甦醒,各家的煙囪中漸漸升起炊煙,不多時狗喚孩童啼從散落在田間地頭的屋舍裡傳出。
村中屋舍零星散布,彼此都隔著好些距離。這個村子彷彿與世隔絕,靜謐中有著山村獨有的歲月安好。
村民們祖祖輩輩居於此地,數十年來不曾有過什麼變動,唯一遷出的人家,還是多年前姓李的一位富戶。
李員外的宅子是村中最大的,坐落在村南最邊上,被村民稱為大宅子,前幾日大宅子搬來一家人,說是李員外的親戚,是一對年輕夫妻,隨同的有三位僕從。
村民們不疑有他,卻不知那家人來頭頗大,男主人正是廢太子秦彥。
秦彥是宋皇后嫡子,宋皇后是鎮國將軍之女。他一出生就被冊封為太子,生來尊貴高人一等,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宋皇后因殘害皇嗣被打入冷宮,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一朝被貶為庶人。
與他一同被貶來此地的,是他的新婚妻子姜氏。
說到姜氏,那又是奉京城中的另一樁新鮮事。
十六年前姜氏的母親輔國公夫人玉氏出京拜佛,不想半路動了胎氣,迫不得已在一戶農家生產,那農家有一名借宿的婦人,恰巧同一天產女,也不知是下人疏忽還是那婦人有意為之,國公府嫡女被調了包。
真千金流落在外,養母去世後吃百家飯受盡人間冷暖,孤苦伶仃如同雜草一般長大。按理說親生女兒受苦多年,被認回家後父母應該加倍疼愛,但輔國公夫婦不是一般人,他們都不喜歡親生的女兒。
當年玉氏臨產之前還要去拜佛,就是因為連生三子盼著生個女兒,在夫婦兩人眼裡假千金是他們從小疼到大的掌上明珠,而真千金不過是一個沒有教養的鄉下丫頭。
假千金同秦彥有婚約,因為太子被廢一事夫妻兩人急得吃不香睡不好差點愁白頭,生怕嬌生慣養的心肝寶貝跟著秦彥受苦,正好親生女兒被認回來,夫妻兩人一合計當下大喜過望,是以真千金嫁給廢太子,一起被貶到此地。
而姜麓,恰好穿成這位真千金。
她扶著額頭接收完這些資訊,真想指著輔國公夫婦的鼻子痛罵。那對夫妻怕是腦子有洞,正常人幹不出來這事。
「那個誰……」
「夫人,您是喚奴婢嗎?」一個還算清秀的丫頭畏畏縮縮地靠過來。
這丫頭名叫陶兒,是輔國公夫人玉氏臨時買來侍候姜麓的,姜麓原是想叫她過來問話,沒想到她嚇得手忙腳亂地去翻箱子裡的衣服。
姜麓無語,她們主僕是臨時搭的草臺班子,很明顯一點默契都沒有。
她的嫁妝很簡單,總共就那麼五口箱子,陶兒翻了半天,翻出一件大紅的衣裙,那紅豔似火,一下子照亮灰暗的宅子。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這套,換上那套紅衣裙,稍稍打理了儀容,轉身走出了屋子。
宅子有三間,一正二偏,她住偏屋,正屋住的是秦彥,門口站著兩個人。
一是保護廢太子安全的侍衛趙弈,生得高大英朗,二是侍候廢太子衣食起居的小太監小新子,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
兩人見姜麓出來,神情都有些微妙。
他們主子如今是落了魄,但輔國公府也太欺負人。說什麼找到親生女兒,誰知道是真是假,聽說這鄉下丫頭以前是放牛的,可憐他們主子竟然娶了這樣的女子。
「他還不肯出來?」姜麓問他們。
「公子說他想靜一靜。」趙弈回道,自從主子被廢之後一直這樣不肯說話,不怎麼吃不怎麼喝也不怎麼睡。
穿越之前姜麓是高中老師,且還是班主任,無論是趙弈還是小新子,在她眼裡跟她的學生沒什麼兩樣,才多大的孩子裝什麼大人。
「開門!」
「夫人,使不得。」小新子連忙勸阻,「公子心情不佳,正是需要好好靜心之時。」
他們來北坳村足足三日了,這三日來秦彥根本沒有出門一步,再這麼靜下去,好好的孩子會靜出病來!
姜麓斜睨兩人一眼,一腳將門踢開,身後幾聲驚呼,她充耳不聞。
屋內光線不佳,隱約能看到有人蹲坐在角落裡,似乎是聽到動靜,他猛然抬頭朝這邊看過來,看清楚對方的臉,姜麓不禁一愣。
那是一個肌膚很白的少年,白到發光的那種。
他生得十分精緻,唇紅齒白、劍眉星目,宛如畫中出來的王子,乾淨清澈的眸中略有一絲陰鬱,也有明顯的錯愕,這樣的美少年恰似校園裡令人怦然心動的校草,又似最讓人念念不忘的年少初戀。
姜麓心下驚豔無比,暗道皇帝老兒也是有病,老婆犯錯竟然遷怒兒子。多好看的一個孩子,說貶就貶一點也不心疼,怕是老婆兒子太多不珍惜。
在他吃驚的眼神中,姜麓走過去,喝了一聲,「起來!」
「妳……孤……」
「孤什麼孤?你如今被貶為庶人,你已經不是太子了。」
心高氣傲的少年郎,原本是金尊玉貴的一人之下,忽然乾坤顛倒跌入塵泥,他尚在不能接受的陰霾之中,驀地被人戳破事實,便如同被激怒的小豹子。
「妳放肆!」他自小教養好,盛怒之中也說不出罵人的話,憋得通紅的俊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屈辱和懊惱。
「什麼放肆?我還放五放六呢。我是你娶進門的妻子,我不管你以前是誰,只告訴你一件事。你要養我!你不僅要養我,還要養他們。我們這些人以後都要靠你,你再這麼要死要活的消沉下去,你是想讓我們都跟著你喝西北風嗎?」
姜麓氣勢洶洶地說著,神情中的輕蔑刺痛他的心。
他瞪著她,腦海中反反覆覆、顛來倒去唯有兩字:粗鄙。
抑或者還能再加兩個字:粗鄙至極。
輔國公府欺人太甚,趁著他失勢之時落井下石。若真想避嫌,退掉這門親事便是,何必塞來這麼一個粗鄙之人噁心他。
「我……」
「你是不是想說你還有銀子,我也還有一點嫁妝。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坐吃山空,你不會是想花完自己的銀子再花我的嫁妝,永遠躲著不出去當一個縮頭烏龜吧?」
秦彥怒極,額頭青筋暴起,趙弈和小新子也嚇得大氣不敢出,他們也不知為何會怕夫人,她往那裡一站,他們就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生怕被訓。
「還不想起來嗎?」姜麓眼中含譏,「你不過是失去太子的名號,又不是死了爹娘斷了手腳,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
這樣年紀的少年,最忌諱被人看低看輕,姜麓毫不懷疑他下一刻會跳起來打人,但她知道以他的教養不會那麼做,只會被激起鬥志。
「你是廢太子,不是廢人。要是還能喘氣就趕緊給我起來去幹活,平頭百姓家中沒有閒人,更沒有成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男人!」
什麼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那是未出閣的姑娘家。
秦彥牙關緊咬,梗著脖子握緊雙拳站起來怒視著她,她不卑不亢地與他直視。他最終敗下陣來,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往門外走。
她眼中劃過滿意,對著其他人淡淡地來一句,「很好,你們都給我出來幹活!」
趙弈和小新子戰戰兢兢地跟在自家主子身後出去時,兩人心頭齊齊閃過一絲疑惑——他們為什麼要聽她的?
宅子前面有一大片荒地,應是有些年頭無人耕種,半枯半榮的草長得比人還高,也不知其中有沒有什麼蛇蟲。
陶兒也跟過來,不時偷瞄著自己的新主子。
姜麓知道幾個小屁孩子都在看她,她隨手往那邊一指,「民以食為天,從今日開始我們要開荒種地。」
幾人錯愕,齊看向她,她倒是說得理所當然,「如今家中沒有進項,與其日後窮困潦倒,受人恥笑,何不自力更生,自己豐衣足食。」
趙弈和小新子在等待自己的主子示下,秦彥被那一聲窮困潦倒,受人恥笑激了一下,一恍惚的功夫人已經下地。
開荒第一件事,便是除草。
「夫人,這種活奴婢會。」陶兒怯怯說道。
「不用,家裡有男人。」姜麓很滿意她的配合。
秦彥發狠似的狂拔著那些雜草,像是發洩心中所有的憋悶和悲痛,他就不信,就算沒有太子的身分,他便能讓一個鄉下來的丫頭看低。
這個野丫頭,他以後一定不會放過她的。
趙弈和小新子緊跟著他,一個個也動起手來。
可是姜麓看得皺起眉頭,她怎麼忘了,這三個人都是在宮中生活的,怎麼可能會農活?一個個毫無章法可言,那些草要麼是連根帶泥,要麼是被從中折斷,然後被胡亂丟在地上。
姜麓指點道:「草要連根拔,抖淨泥土之後放在一邊晾曬。」
秦彥磨著牙,狠狠抖著草根上的泥,那泥濺得到處都是,差點濺到他的眼裡,他倒退一步險些跌倒在地,看上去很是狼狽,趙弈要扶他,被他一下子推開。
姜麓抱胸而立,頗有監工的架勢,看了片刻,她又道:「你看看你們幹起活來一個個像娘們似的,你們還是不是男人?」
她的話讓小新子心虛,他本來就不是真正的男人,不過憂傷的是他也不是女人……但仔細想想姜麓剛剛的話,猛然間他又升起無數幹勁,在夫人眼裡,他是男人。
「夫人,公子的活我可不可以幫他幹?」趙弈道,他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聽她的話,但是他不敢問,因為夫人的氣勢好生嚇人。
秦彥還沒開口,姜麓就搶先回答了。
「幹活要人幫,吃飯也要人幫忙嗎?」她睨向隱忍怒火的俊美少年,「人活在世上若事事靠別人,那豈不成了廢物!」
「不用,我不用任何人幫忙!」廢物二字再次扎在少年的心上,他的驕傲和自尊不允許他被一個女人看輕,更不允許自己在別人眼中那麼無能。
他發狠地拔著草,像一頭盛怒的幼獅越來越快,他發誓有朝一日東山再起,第一件事就是砍了她的頭!
趙弈和小新子看著主子如此賣力,一個個不敢落後,幾人你爭我搶,一眼瞧去倒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姜麓眉眼含笑,這個年紀的孩子自尊心強,她不過是隨便一激便有如此效果,其實要不是為了趕緊激起他的鬥志,免得他消沉過度,她也不會把話說得這般難聽,往後她會適時給點鼓勵。假以時日,鬥敗的小獅子也能再開創自己的天地。
「夫人,奴婢也可以下田幹活的。」陶兒的聲音很小,哪有太子都下地幹活,她一個奴才卻站在邊上看的道理。
「妳和我一起去做飯。」姜麓道,她方才說要自力更生,自然要以身作則,再者農家無閒人,男人們外出幹活,女人們自然要準備飯食。
陶兒點頭,跟著姜麓去廚房。
廚房裡倒是什麼都有,卻雜亂無章地堆在一起,櫥櫃裡還有吃剩的菜,黑漆漆的一盤東西看起來像是肉。
近幾天做飯的是小新子,他的廚藝實在是讓人不敢恭維,近日來秦彥不怎麼吃不怎麼喝,她懷疑和小新子的廚藝也有關係。
她挑了三根排骨,泡了乾香菇,再切了白菜豆腐,排骨先過水過油與臘肉一起下鍋,然後再和乾香菇放進陶罐中燉,燉到軟爛之後再放進白菜豆腐。
香氣從廚房飄出去,飄進地裡幹活的三人鼻中。
拔草這活看著輕鬆,實則不然,雖說趙弈是習武之人,秦彥亦有武術騎射底子,小新子是個下人,幹活也不在話下,但這樣的體力活幾人都沒有做過,沒過半個時辰便漸漸有些吃力起來,此刻聞到飯菜香,更是飢腸轆轆。
但秦彥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他咬著牙,叫自己忽視身體的痠疼疲累,忽視食物的香味,繼續拔草。
秋陽升得老高之時,荒地的草被拔了四分之一,陶兒出來喚他們回去吃飯。
趙弈之前聞著味兒早就受不住,聞言差點蹦起來,可被秦彥陰鬱的眼神一看,嚇得立刻低頭狂拔草。
小新子也餓了,自己做的飯自己吃會覺得更難吃,他這幾天也沒有吃飽,肚子一直在咕咕地叫喚,可看看主子的樣子,他也不敢動。
陶兒通知幾遍,無人回應,姜麓出來,掃視他們一遍喝了聲,「對吃飯沒興趣,你們是不是腦子有問題,還不趕緊去洗手!」
秦彥黑著一張臉,慢吞吞地走上前,昂著頭抬著下頷,臉色極為難看地從她身邊經過。
她冷哼一聲,沒說什麼。
小屁孩自尊心受挫,自然是想找回場子。她倒要看看在吃喝這樣的生存大事面前,他那傲氣還能維持多久。
菜是分到大大碗公中一人一碗,飯管夠。
肉菜一塊燉出來的菜,賣相並不是很好,再一看那一個個大大碗公,以及用來盛飯的粗瓷大碗,秦彥臉色更加難看。
這一大碗亂燉是什麼東西?壓根沒有色香味,還有這碗筷,也不是他一直慣用的器皿,他幾時用過如此粗俗之物!
見小新子站在他身後,一副準備侍候的樣子,姜麓說:「你過去吃你自己的,他有手會自己吃。」
秦彥只感覺一團火自腳底升起,將他燒得滿面通紅,咬牙切齒擠出話來,「你自己去吃,不用管我。」
小新子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忐忑不安地和趙弈坐到一邊。
趙弈是真餓了,一筷子菜入口後當下眼睛一亮,吃了幾日豬食,終於吃到像樣的飯菜。
他用胳膊捅捅小新子,眼神意味深長,小新子不敢動筷,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主子。
秦彥用筷子挑起一點菜,嫌棄無比地慢慢放進嘴裡,很快表情微起變化,似乎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味覺。
小新子隨後開動,亦是眼睛一亮。
陶兒沒什麼心機,什麼心思都表現在臉上,從她那震驚和滿足的神情中,不難看出她對今日伙食的滿意。
姜麓心下暗笑,以她的廚藝收服這群小屁孩,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秦彥默默吃完一碗飯和那一大碗公的菜,並沒有再添飯,小新子添了一次飯,趙弈添了兩次,最後的飯被陶兒給全部包圓。
陶兒的表現讓人吃驚,姜麓這才明白為什麼陶兒會更換好幾個主子,敢情是幹啥啥不行吃飯第一名。
可能是她多看了幾眼,陶兒扁扁嘴像是要哭,「夫人,您做的菜太好吃了。這飯吃不完太可惜,奴婢想……」
「別想太多,能吃是福,想吃多少吃多少。」
一聽她這話,陶兒感動得真哭了。她以前的主子都嫌她不機靈卻吃得多,她被賣了好幾次,這次總算碰到一個不嫌她胃口大的主子。
吃完飯秦彥又下了地,趙弈和小新子自然跟著。
秦彥雖習過武,但畢竟幹活少,上午一鼓作氣不覺得,這回才感覺到手心火辣辣的疼,然而他一聲不吭,忍著疼繼續拔草。
突然感覺有人靠近,一抬頭見是那個粗鄙的姜氏,他臉就繃住了。
「給你,戴上這個幹活會好一些。」姜麓遞給他的是手套,是她臨時用棉布縫的,也讓陶兒幫忙,趙弈和小新子也有。
「不用!」
「這不是鬧脾氣的時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我不要妳管。」
他才不要這個野丫頭假好心,想用這樣古怪的破爛東西收買他,沒那麼容易,他秦彥就算不當太子,那也不是一個鄉下丫頭能看扁的。
姜麓神情略變,「你是不是想故意傷了手好躲懶?」
這句話不亞於踩了獅子的尾巴,小獅子又炸了毛,「誰說我是故意的?妳這個……妳這個……」他憋了半天,還是罵不出任何的髒話。
「我這個什麼?」姜麓逗他,「是不是覺得自己揀了大便宜,娶了我這麼一個賢慧能幹的大美人。」
「妳、妳不知羞!」秦彥漲紅了臉,長長的睫毛因為怒火而顫。
哪有這樣的女子,粗鄙不堪又沒有自知之明,還敢大言不慚說自己賢慧!就憑她如此不敬夫君已犯七出之罪。還自以為是大美人,又瘦又黑穿著大紅的衣裙像乾柴著了火,虧她有臉老王賣瓜自賣自誇,他以後一定要休了她!
「什麼羞不羞的,趕緊給我戴上幹活。」姜麓臉一沉,「今天日落之前,務必要拔完一半的草,否則晚上沒有飯吃。」
秦彥氣得七竅生煙,這是什麼女人,簡直就是母老虎,變臉比翻書還快,他從小到大都不知道世間還有這樣的人。
宮裡和京中的那些女子,無論心中如何算計面上皆是一派知書達禮,即使是勾心鬥角,無非笑裡藏刀,隱而不露,何曾有過這般明刀明槍,絲毫不給顏面之人?
更讓他生氣的是自己的兩個僕從如此聽她的話,一個比一個賣力!他磨著後槽牙,氣得將腳下的土踩出一個坑。
姜麓對他的氣悶視而不見,施施然站到田埂上,秋風吹起她的大紅衣裙,像一團燃燒的火,小新子遠遠瞧著,恍惚覺得夫人的氣勢比皇后娘娘還要厲害,而這叫什麼手套的東西真好用,戴上之後手也不疼了,也不怕被利草割傷皮膚。
日頭剛剛西歸之時,荒地的草大約被拔完一半,廚房裡的炊煙重新飄散在空中,伴著遠處的雞犬之聲似夢似幻。
「公子,您還好嗎?」趙弈小心翼翼相問。
秦彥吐出一口惡氣,「死不了。」
小新子膽戰心驚,他在東宮侍候五年,從未見主子如此生氣過。而看主子不滿的眼神,顯然是惱他們太聽夫人的話,可是這也怨不得他們,夫人那氣勢主子不是也怕嗎?
趙弈把愁色和擔憂寫在臉上,公子氣成這樣也不敢多說話,讓他有些難過起來,都說虎落平陽被犬欺,公子這是夫綱不振被妻壓。
秦彥不用人扶,拖著一腿的泥走到田埂上,回頭望著一大片清理出來的荒地,忽然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
力氣用盡之後的痛快遍布身心,他心裡莫名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慢慢放開,讓他的心變得說不出來的輕鬆。
秦彥帶頭,領著趙弈他們回家,晚飯已經準備好了,三人簡單洗了手腳上的泥土,便坐到了桌前。
晚飯是臘肉白菜燜麵,麵是姜麓親自擀的,有了上一頓的經驗,幾人都沒有小看這普通的飯菜,果然一口吃下去有麵有肉還有菜,麵條筋道混著臘肉的鹹香,還有白菜的清甜脆嫩,令人欲罷不能。
陶兒有姜麓的首肯,自是放膽吃,她吃得心滿意足,歡喜寫在臉上和眼裡,姜麓也很滿意,自己做出來的飯菜被人吃得一乾二淨,這是對她廚藝最大的肯定。
秦彥默默吃完飯,又一言不發地離開。
他自始至終沒有看姜麓一眼,但她知道他其實一直都繃著心神,防著她又輕蔑挑剔,在她看來這樣也好,就像前世學生會敬畏老師,這樣教導起來也比較簡單。
她目光微轉,落到秦彥的衣服上。
錦衣華服的公子,幹完一天活後狼狽至極,錦繡華美的衣服被刮起無數細絲,玉白色的面料上又是泥又是亂草枯葉,穿著這樣的衣服幹活真是糟蹋,而且不僅是他,趙弈和小新子也沒好到哪裡去,看來得給他們置辦幾身合適的衣服。
一邊思索,一邊用完了晚飯,姜麓和陶兒收拾了桌子,陶兒攬下了洗碗的工作,姜麓便回房梳洗了。
夜幕已然低垂,月亮悄悄升起,不多時天際中星星多了起來。秋蟲的鳴叫聲此起彼伏,聒噪中自有鄉間獨有的樂趣。
正屋一片寂靜,燈燭未亮。
趙弈守在門口不動,盡職盡責。沒過多久小新子躡手躡腳出來低語幾聲,說公子一倒頭就睡著了,他驚訝萬分,爾後又恍然大悟,望向偏屋時多了幾分感激。
偏屋亮著燈,姜麓正在擬訂計畫表,初來乍到百廢待興,既然要開荒種地,自然少不得要置辦一些農具以及制定一下耕種的計畫。
陶兒進來稟報,說公子已經睡下。
「累了一天,這一覺應該會睡得很好。」十七歲的少年,經歷了這麼大的變故,難免鑽牛角尖,可是越放任他關起門來獨處,越難走出困境,今天她才會逼迫他幹活,她就不信勞累之後,小屁孩還有心思想東想西,「行了,妳也去睡吧。」
「夫人……」陶兒覺得這樣好像不太對,她是應該要侍候主子的。
姜麓看著陶兒,這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早睡早起身體好,快去睡吧。」
陶兒小聲應下,遲遲疑疑地離開,再一看那埋首在燈燭之下的人,忽然覺得這位新主子似乎和她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第二章 夫妻起爭執
日上三竿之時,雞犬聲四處可聞。
秦彥還在夢中,夢中他重回東宮恢復太子之尊,沿路宮女太監跪了一地,他們一聲聲高呼太子千歲,那些人中有一人瑟瑟發抖,正是他的妻子姜氏。
姜氏不停磕頭請罪,求他開恩,他冷笑一聲,暗道自己終於等到這一天,他曾發誓要休了她砍了她的頭,在此之前,他要讓她拔光宮中的草。
突然他感覺身上一涼,猛然睜開眼。
「都什麼時辰了,還不起來幹活!」
被子已經被人一把掀開,目光之中是被他打上粗鄙印記的姜麓,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驚駭之餘,慌忙想扯過被子蓋住自己的身體。
「妳、妳這個不知羞恥的婦人,妳怎麼敢這麼做?」
「我為何不敢這麼做?」姜麓神情平淡,「我是你的妻子,你全身上下都應該屬於我。你遮什麼遮,就憑你如此單薄弱小,你當我看得上嗎?」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秦彥氣得眼冒金星,這不知羞恥的婦人竟然貶低他至斯,他發誓等他回了宮,一定要千倍萬倍地還回去。
姜麓暗道,真不知道這小屁孩害羞個什麼勁,他一身中衣包得嚴嚴實實,她什麼也沒有看到,看他羞憤欲死的樣子,還真頗有幾分貞節烈男的架勢。
她把他的衣服往床上一丟,「趕緊起來!」
他沉著臉,眼神像是要殺人,又擔憂她會突然做出什麼異常舉動,連忙三下五除二自己穿好衣服。
宅子已經無人,趙弈和小新子早已下地,陶兒在廚房收拾。桌上有給他留的飯,一碗粥兩張蔥油餅與兩樣小菜。
簡簡單單的蔥油餅,他竟然吃出不一樣的味道,彷彿前十幾年他吃的那些御膳都只是果腹之用,唯獨眼前的粗茶淡飯才是人間美味。
吃完飯,他立刻下地,姜麓見他走路的姿勢略顯彆扭,應該是昨天幹了一天活的後遺症,小新子也有一點,趙弈似乎沒什麼影響。
不過她沒多說什麼,收拾了碗筷。
至於秦彥到了荒地裡,趙弈和小新子見他臉色還不好,以為他是沒有睡好,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太敢和他說話。
秦彥看他們這樣,臉色越發難看,咬牙問:「你們怎麼不叫我?」害他被那個女人掀被子奚落。
「夫人說公子這幾日沒睡好,讓您睡到辰時。」小新子低聲回道。
「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到底誰才是你們的主子!」秦彥氣壞了,氣他們被姜麓收服,氣他們聽姜麓的話。
小新子嚇得差點跪下去,趙弈也是膽戰心驚,他們是下人、是屬下,主子再落魄也是主子,沒有主子的號令,他們聽別人的話確實有過。
「公子,那以後……」
這時,姜麓突然過來了,打斷了小新子的話。
「幹活就幹活,交頭接耳幹什麼,又不是趕大集,沒事還能閒聊家常。告訴你們,你們今天務必將所有的草拔完,沒拔完就別想休息了。」
說完,姜麓轉頭離開,秦彥臉一黑,怒瞪著她的背影。
姜麓交代完任務,便帶著陶兒去村裡和鎮上轉了一圈。
在鐵匠鋪子裡訂了農具,成衣鋪子買了幾身幹活的衣服,又和牛販子訂了一頭牛。經過集市時,割了幾斤肉還買了一隻雞和菜蔬,路上遇到賣梨的人,又秤了一筐梨。
她發現能吃之人必有過人之處,陶兒的力氣真不是常人可比,這麼多的東西陶兒提著輕輕鬆鬆,她懷疑自己無意之中撿到寶。
遠遠看到那幾人在地裡賣力幹活,更是頗覺欣慰,這些孩子比她以前的那些學生好教多了,至少一個個有責任心,有毅力。
為了獎勵他們,午飯較為豐盛,葷菜是獅子頭和肉末豆腐,再加兩個素菜。
趙弈和小新子已被她的廚藝折服,一個吃得比一個香,秦彥看著吃相優雅,實則動作很快,陶兒更是不必說,可用一個眉飛色舞來形容她吃到美食的表情。
飯後他們被姜麓叫住,讓他們換上新買的衣服。
「我不穿!」秦彥首先反對,如玉的臉上有著明顯的反抗,他憑什麼聽她的。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她以為自己誰,她又把他當成什麼人。
他是被廢,但他姓秦。
姜麓毫不意外,他能忍到這個時候才發作已經算是忍耐力極好,畢竟他有驕傲的資本,也有堅持自我的資格。
不過,前世那麼多令人頭疼的學生她都能擺平,沒道理折在他的身上。
「一件衣服從養蠶吐絲到結繭抽絲,再到紡成布料染上顏色,最後還要繡娘們點燈熬夜精心繡製,所費人力財力不知幾何。你看你身上的衣服,早晨是一個模樣如今又是一個模樣,你身上的衣服不過區區一日壽命,卻要花費尋常百姓一輩子也賺不到的血汗錢來買。你是秦氏血脈,天下百姓皆是子民,你怎麼能為一己之私,視自己子民的血汗不顧。」
秦彥到底年輕,又是被當儲君教養,本能地把天下子民當作自己的責任,被她一說心生慚愧,然而他的傲氣讓他無法低頭。
她又道:「你長相俊美,將你比作古人書中的城北徐公和再世潘安亦不為過。人若有好顏色,又何需衣裝來錦上添花。世間各職皆有規矩,帝王著龍袍,臣子穿朝服,商人有商人衣著,百姓有百姓的服飾。幹一行像一行,你穿上幹活的衣服不為其他,只為對得起你自己落在地裡的汗水。」
被人誇相貌好,秦彥自是暗喜,輕哼一聲,想著算這野丫頭有眼光,終於鬆了口,「穿就穿,話真多。」
他同意換衣,趙弈和小新子自然不能落後,三人迅速地回房更衣又走出來。
粗葛布的灰色衣褲,穿在他身上依舊讓人眼睛一亮,姜麓暗想,自己之前那話說得倒是沒錯,這人長得俊,披個麻袋都好看。
至於秦彥,他悄悄留意姜麓的表情,沒看出什麼,不禁又惱了,直接帶著趙弈跟小新子下田,沒多搭理姜麓。
換上短打幹活,確實比之前方便許多,小新子和趙弈竊竊私語,「趙侍衛,你有沒有感覺夫人好像懂很多的樣子?」
趙弈猛點頭,他也有這種感覺,而且看看戴著手套埋頭拔草的公子,他覺得公子已經完全被夫人收服。
秦彥聽到他們說的話,心中其實並沒有不服氣。
前些日子一路奔波,他從來沒有注意到姜氏,但這兩天相處下來,他發現姜氏性子雖然蠻橫,行事卻頗有章法。
然而以他的驕傲,他是不會承認自己佩服姜麓。
姜麓和陶兒在招呼他們過去喝水,他賭氣坐在田埂上不過去。
趙弈和小新子猶猶豫豫地過去,難得心有靈犀地想到一樣的理由自我開解——公子不渴所以不去喝水,他們口渴自然要過去喝水。
水是冰糖梨汁,一口下去潤肺又解渴,秦彥聽到他們的驚歎聲,隱約感覺口渴起來。
姜氏這個粗鄙婦人言行舉止實在令人不敢恭維,但廚藝當真是好,他能想像到那梨汁有多清甜,越發覺得口乾舌燥。
突然他面前出現一碗梨汁,抬頭一看正是姜麓。
「喝吧。」
「我不渴。」他扭過頭去不看她。
她隨意坐在他身邊,再次遞水,「喝吧,這是我親手為你煮的,和他們喝的不一樣,你嘗嘗看是不是比他們的更甜更潤?」
他驚愕無比,並不相信她說的話,防備地說:「妳……想幹什麼?」
她還能想幹什麼,這小屁孩是把她當成什麼猛獸了嗎?
「我就是想關心你,你到底是我的夫君。」這話說得她想吐,但也只有這個理由比較好用,她總不能說把他當學生,現在是在鼓勵他吧?
秦彥實在是渴得厲害,紅著一張臉半信半疑地接過去,喝完之後回味無窮,覺得果然入口清潤,應該比趙弈他們喝到的都要好喝,卻不知道這碗梨汁不過是姜麓從桶子裡隨手舀來的,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幹什麼?」
和學生拉近距離的必備程序:談理想。先震懾了學生,再表現溫和傾聽,這一套招數,姜麓很在行,就用在了秦彥身上。
他能做什麼?秦彥不禁問自己。
他一出生就是太子,在此之前他所有的努力都是想當一個好皇帝,被廢之後無異於天塌地陷,他一下子失去方向。
這個女人,為什麼問這樣的問題?難道她是別人派到他身邊的奸細,想看看他是不是有爭儲的心思,對父皇是否有怨?那些人是不是陷害他母后不夠,還想將他永遠踩進塵埃裡?
他懷疑地看著她,眼神冰冷而警惕。
姜麓好似沒有察覺,看著他,表情誠摯認真地說:「你以前一直是太子,你一定有想過自己將來要幹什麼。我知道你是一個有抱負的人,你的願望定然是為天下蒼生謀福祉。」
這正是他曾經的志向……他微微驚愕,躲避她的視線,有些不敢看她。
姜麓注意到他的反應,明白自己說中了,第一次有點佩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的理想竟然如此宏大。
她語氣溫和沉穩地問:「你可知在百姓眼中,何為幸福?」
秦彥轉過來,重新看她。
她隨手拔起一根雜草,指向遠方,「你看那些房子,裡面可能住過好幾輩人,他們世世代代耕種為生,所求不過是溫飽。帝王執掌江山,文武官員踏入朝堂,或許都有過讓天下百姓吃飽穿暖的願望,但真正做到的有幾人?他們高居廟堂之上,無法體會百姓生計艱辛,更無法感同身受,可不是應該設身處地而想,方才能解他人之憂。你說對不對?」
他若有所思,低頭不語。
姜麓知道自己的話有效,她趕緊再添一把柴火,「你的願望是天下百姓居有屋食有黍,又何必計較自己是在金殿之上還是鄉野之遠。」
秦彥驀地抬頭,眼底一片火光,庶民拿什麼護佑蒼生?護佑蒼生又豈是一張嘴誇誇其談就能成事的!他真是糊塗至極,竟然在聽一個放牛出身的女子胡言亂語。
這個粗鄙婦人,竟然敢私議朝堂天下,論罪當誅!
姜麓窺他神色,暗道完了,生平第一次和別人談理想談崩了,小獅子徹底炸毛,該如何是好?
老師遇到難教的學生怎麼辦?除去循循善誘,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還能怎麼如何,然而眼前的少年可不是她以前教過的那些學生,他是皇帝老兒的兒子,即使是個被廢的太子,那也是天家血脈。
這孩子還真有幾分嚇人的氣勢,不愧是當過太子的人。
她朝那幾人招手,陶兒帶頭上前,趙弈和小新子一副提心吊膽的模樣,既不敢指責她,又不敢看自己的主子受委屈。
「你們再加把勁,今天務必全部撥完,晚上我給你們做好菜。」
一說到吃,幾人都很意動。
「夫人,拔完草之後我們要種什麼?」這話是陶兒問的。
姜麓遞給陶兒一個讚許的眼神,她們這對新搭的主僕終於有了一絲默契,她正打算說一說自己的種地計畫,沒想到陶兒會來一個拋磚引玉。
「種麥子。」
秦彥握緊拳頭,氣得眼尾暗紅。
這個女人故意讓他們過來看他的窘態,分明是想羞辱他,她說種麥子肯定也是想繼續折辱他。
這個女人……他日後一定要殺了她!
姜麓似乎聽到他磨牙的聲音,暗道這發起怒的小獅子不會是想吃人吧?
她故作淡定地環顧他們的表情,面上不露一絲膽怯,「你們可知一畝地能產多少麥子?」
趙弈幾人看著她,皆是一臉迷茫。
此等問題難不倒秦彥,身為太子他自是學習農牧之事,種麥子分兩季,冬種和春種,再過一段時日便是冬種,田地一般分為三等,下等地畝產一石左右,上等地畝產約二石,中等地在兩者之間。
門前那塊荒地,最多只能算是中等地,如果過段日子真種上麥子,來年春季能收一石到一石半的糧食。
他陰沉沉地說出答案,引來姜麓的讚許,「說得不錯,看來以前用過心。」
這般誇獎太不走心還不如沒有,秦彥咬牙暗恨,他是東宮太子,所學皆是天下大事,這粗鄙丫頭說什麼用過心,他是很用心好不好。
她瞧見他氣悶的樣子,心下暗笑,「良田二石貧田一石,百姓冬盼雪春盼雨靠的是天吃飯,若遇災荒之年則三餐無繼。所以民生之向,唯一日三餐食有糧。你們可曾想過這糧食能多產一些?」
民以食為天,古往今來哪個帝王不想天下糧倉滿盈。
秦彥曾經身為太子,當然比世人更關心民生,官員絞盡腦汁如何防洪防旱,修溝渠築堤壩年年如此,不就是想有個豐收年景?
他想著姜麓提起此事意欲為何,心中忽而一動,看向她。
姜麓看見那雙清澈的眼中寫滿不信,卻又充滿渴求的光芒,不禁感慨,這是一個驕傲的孩子,身分的高人一等註定他的傲氣,可是也讓他擁有一份為天下、為百姓的熱血。
天家基因就是好,縱然勞作之後頗顯邋遢,他還是像明玉一般耀眼,既生而為玉,她又怎能眼睜睜看著美玉蒙塵?
「倘若我們門口那片地來年能產三石甚至四石糧食,你們可知意味著什麼?」姜麓不是學農的,她做不到畝產十石甚至二十石,不過畝產四石並非難事。
意味著全國產糧翻一倍有多;意味著百姓或許能解決溫飽問題;意味著邊關糧草更加充足;意味著國泰民安。
秦彥呼吸一緊,熱血沸騰,可是十幾年來學到的知識告訴他農田增產並不容易,他很想斥她一聲,說她在說大話,可又希望她說的都是真的,這叫他臉色陰晴不定,糾結中竟然不知該怎麼開口。
「妳有辦法?」秦彥認真無比。
「有。」姜麓道:「你們按我說的做,然後記下來推廣出去。」
陶兒聽得糊裡糊塗,小聲問道:「夫人,您是說有辦法能讓莊稼比以前收更多,那是不是說以後都不會有人挨餓了?」
她就是因為家裡窮沒米下鍋,才被賣的。
姜麓不把話說死,「理想上是這樣的,但肯定不能想得太完美。我們能做的是先試驗這個法子,如果有效再傳給所有人。」
秦彥心潮澎湃,似乎是在一片黑暗中突然找到方向。
如果她能做到一畝產四石,他就不計較她之前的種種放肆和無禮。
只是她說的話真的可信嗎?大司農都不敢誇下如此海口,她一個放牛出身的女子哪裡來的法子,莫不是戲弄他?
秦彥終究質疑道:「妳可知妳在說什麼?此事非同兒戲。妳一個鄉野女子,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不怪秦彥不信,古往今來那麼多大能人都未能解決的問題,她一個鄉野長大的丫頭居然說得如此之輕鬆,事出反常必有妖,由不得他懷疑。
姜麓淡淡道:「我如果說是個神仙告訴我的,你信嗎?」
「妳!妳戲弄我!」秦彥氣急,玉面漲紅。
「誰戲弄你了,說真話你又不信。」姜麓神色平淡,「其實是因為我聰明,遇事多看多想。我在田間地頭長大,看到同一年有的人家收穫多,有的人家少,自己慢慢琢磨其中緣由,是肥料或是種子,如何栽種等等,便琢磨出了一套法子。我也不敢保證一定會成功,但試一試總沒什麼損失,萬一成了呢?」
之前說得那麼天花亂墜,現在又變成不敢保證!
秦彥一顆心如同在火中燒過又突然掉進水中,一時之間忽冷忽熱,說不出來的煎熬。
煎熬了半天,他咬牙道:「妳若敢騙我,我就……殺了妳!」
一片死寂中,唯能聽到陶兒吸涼氣的聲音,趙弈和小新子嚇人趕緊低頭,大氣不敢出。
姜麓險些氣笑,什麼時候教孩子也是一份危險的職業?這小屁孩怕是還當自己是東宮太子,一個不順心便殺人。
姜麓可不會縱容他,當場駁斥,「你是不是腦子有坑?我有心為百姓盡一份力,這事若是成了自是千好萬好。如果沒成我無功也無過,你憑什麼殺我!」
秦彥明白自己理虧,但絕不會認錯。
她冷冷一笑,「看來我是吃飽了撐著,大昭的百姓吃不飽和我一個小女子有什麼關係,我何必冒著殺頭之罪替他們想辦法。」
「妳……妳少狡辯,妳分明就是說大話,說得天花亂墜,有十足把握,糊弄得別人聽從了,卻又改口說妳也不能保證,撇清責任,這叫人如何信妳?」秦彥氣紅了眼,這女人怎麼說變臉就變臉,一開始信誓旦旦說得那麼篤定的是她,她怎麼能說撂挑子就撂挑子!
他心裡還是期盼姜麓能夠讓糧食增產,可是以他的驕傲又不可能說軟話,只能梗著脖子緊抿著唇。
姜麓睨著他,「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總之這種田的活你幹也得幹,不幹也得幹。因為你是我的夫君,是他們的主子,你有義務養活我們。都散了吧,繼續幹活!」
「妳……」秦彥心口像壓著一塊巨石,堵得難受。
「我什麼我,你敢不幹試試?」她凶巴巴地吼道,「不幹活不許吃飯!」
一聽不讓吃飯,陶兒跑得最快,趙弈和小新子不敢動,看著他們的主子。
秦彥目眥盡裂,雙拳緊握,手指上沾著泥土,指關節泛著白,他握得太用力,連掌心吃痛都感覺不到。
這個女人,她怎麼敢……她怎麼敢如此和他講話!以前他是東宮太子時,何曾受過這般輕賤。
「你們還不快去幹活,不想吃飯是不是?」姜麓對趙弈和小新子使眼色,兩人猶猶豫豫,過了一會才磨磨蹭蹭離開,再瞄向秦彥,她又頭疼了。
自己這是什麼命,怎麼到哪都逃不過和孩子們鬥智鬥勇?
眼前這個少年,比她教過的所有學生都要麻煩,他本身就是受菁英教育長大,要從道理上說服他並不容易,再者他身分特殊,打也打不得,罵也不能罵太狠,而且天生有掌控他人生死的權力,一個不好她不僅不能引導他,反而還會成為他的刀下冤魂。
要不是她穿來的這個身體是他的妻子,離開他並不容易,要不是她的職業操守在作祟,她才懶得管。
「你是不是很希望糧食增產之事能成?」
廢話!他拳頭握得更緊,怒視著她。
姜麓循循善誘,「世間所有的事,不試一試,怎知會有何結果?我坦白告訴你,我既然敢誇下海口這事便有八成把握,剩餘的兩成便要看天時地利人和,這點誰也沒辦法保證。」
突然遭受打擊的少年,要的不是別人的可憐和同情,他陷入消沉或許是因為身分轉變造成的心理落差,但更多的是失去方向的焦慮和暴躁。
她要做的是給他信心,指引他走出抑鬱,改進耕種方法造福百姓,便是她想出來的增加信心的方式。
他緊握的拳頭慢慢鬆開,「妳說的都是真的?」
「當然。」她自信無比,「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要是不聽我的話,以後自有你後悔莫及的時候。」
秦彥哼了一聲,「妳是老人嗎?」
「是啊。」她笑起來,「我心老。」
「妳心思太多,難怪老得快。」他別過臉不看她,語氣卻沒有方才的咄咄逼人。
「你說得沒錯。」她壓根不生氣,甚至還有些歡喜,炸毛的小獅子總算是順了毛,好險。
第三章 堵廁所討銀子
倦鳥歸巢,蝙蝠出動時,荒地上的草全部拔完。
不遠處是家家戶戶的嫋嫋炊煙,田間地頭一派寧靜祥和,近看是一堆堆攏在田埂上的青草,泛著新鮮的青草氣,原本雜草叢生的荒地顯現之前的面貌,一眼能望到地的那一邊。
暮色四合中,少年們站在地頭,再是沉穩如秦彥,看著眼前的勞動成果依然難掩激動之色,更別提趙弈和小新子兩人,皆是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他們之中趙弈最年長,卻也不過是剛滿十九歲。
十幾歲的少年們,透過自己的努力和堅持完成一件在他們之前看來不可能的事,定然感慨萬千。
都說少年不知愁滋味,他們顯然是知道的,經歷大起大落的秦彥,此時心中又在想什麼?那似青竹一般的身姿,在灰濛濛的暮色中屹立,他是否在回憶過去的輝煌,是否在失意自己如今的落魄潦倒?
姜麓遠遠看著他們,心中感慨,也不催他們,由著他們待到天色漸黑。
她按照自己的承諾準備好豐盛的晚餐,主打的是人參燉雞。葷菜有回鍋肉,素菜則是什錦和辣白菜,做飯之時她不忘教陶兒,陶兒學得也十分用心。
飯菜的香氣足可以治癒一切勞累,秦彥卻是看著那道回鍋肉犯了難。
姜氏說什麼做好菜給他們吃,難道就是這種粗鄙之食?即使那肉顏色已炒至琥珀焦色,亦不能掩蓋其是肥肉的事實,而他,恰好不吃肥肉。
他懷疑姜麓是故意的,打定主意不會讓她看笑話,於是不動聲色地夾起一塊回鍋肉,極為優雅地放入口中,一嚼卻訝異了。
肉片並沒有想像中的肥膩噁心,反倒有一種說出不來的膏腴鹹香,姜氏的手藝還真是出人意料,他從不知肥肉也可以如此之味美。
屋內一時之間只有吃飯的聲音,最後照舊是陶兒和趙弈包圓,飯菜被吃得一乾二淨。
如此時刻正是教育小孩的好時機,她怎能錯過?
姜麓於是道:「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可憐天下尚有許多食不果腹之人,你們想不想有朝一日能讓他們吃得飽?」
秦彥黑臉,這女人又來畫大餅糊弄人,他先前暫且信了她,想不到她越發來勁。
她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這孩子難糊弄。
當老師最怕的是什麼,最怕的不是學生笨,而是怕遇到智商高又不聽話的孩子,其他幾人眼中的崇拜才是正常的,她決定先忽略這小子。
「我們要做的,就是透過自己的努力和勞作提高麥子的產量。將來天下的百姓不再挨餓,他們每每端起飯碗便會感恩你們。」
「奴才不過是個下人……」小新子聲音很低,他不僅是一個奴才,還是一個沒根的閹人。他也可以嗎?
「什麼下人上人,男人女人,你只要知道你是人。」
小新子眼眶泛紅,夫人說他是人……在世人眼裡他們這樣的人是殘缺的,比一般的下人還不如,他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他是一個閹人,但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說他只是人。
人這個字,險些讓他淚湧,他拚命忍著,低下頭不讓別人看出他在哭,然而那微聳的肩出賣他的情緒。
姜麓沒有刻意關注他,因為她知道像小新子這樣的人,需要的不是別人的關注,他要的是別人把他當正常人對待。
「我很有信心能做到自己說過的那樣,你們有沒有信心?」
「有!」最先開口的是陶兒,她現在是姜麓的鐵粉,她覺得夫人最厲害,夫人人最好,夫人說什麼都是對的。
趙弈遲疑一下,低聲說了一個有字,秦彥沒開口,一副不太想搭理人的樣子。
「你們再大聲回答我,有沒有?」姜麓音量之高,聲音之鏗鏘讓人振奮。
陶兒的聲音也大,幾乎是吼了一聲有。
秦彥覺得姜麓就是在針對他,他如果不回答這個有字,恐怕她會一直問有沒有。這個女人真的是夠了。
「有。」他鬆口。
趙弈趕緊喊了一聲有,聲音比之前大許多;小新子已經忍住眼淚,紅著眼跟著喊了一聲有;陶兒又喊了一聲,最為賣力。
姜麓並不滿意,不過她知道秦彥這小子已經很給自己面子,總歸鼓舞了他們,且看他們日後的戰鬥力。
其實姜麓確實激勵了他們,秦彥表面不屑實則心中已被激起鬥志,趙弈、小新子和陶兒亦是一個個心潮澎湃。
所謂打鐵趁熱,姜麓讓他們在地頭挖了一個大坑,大坑挖好之後是收集山上的腐植土,枯葉,混著草木灰和淘米水泔水倒進裡面漚肥,除去這些她還讓趙弈和小新子弄來一些糞肥混進去,甚至為了發酵快還加了幾桶酒糟。
漚肥不是一日兩日能完成的,饒是她手段使盡也需等上一些時日,這些時日裡還得不時翻攪,秦彥攪肥的時候臉都綠了,要不是憋著一口氣他恐怕會被熏死過去。
可憐金尊玉貴的公子哥兒,成天把自己弄得臭氣熏天,姜麓以為他會叫苦,沒想到認真起來他比誰都要賣力。
漚肥池周圍用木樁籬笆圍好,免得有人失足掉進去,而漚肥期間,農具已做好,牛販子按姜麓的要求送來一頭壯實的大黃牛,大黃牛套上犁之後被趕下地。
耕地是個體力活,由三個男人輪著來,那地多年未種,土壤已經發硬。這樣的地若是只犁一遍根本不行,必須反反覆覆耕犁直至土質鬆軟。
秋陽如老虎,比之夏日還要毒辣。
少年們在地裡揮汗如雨,犁地的功夫一日比一日熟練。
姜麓望著那仍然皮膚白到發光的秦彥,感慨一聲老天不公。
最近伙食不錯,她自己臉上也有了肉,鏡子裡的姑娘五官明麗,隱約可見日後的御姊氣場,和她以前的類型同屬一掛,唯一不能比的地方,便是皮膚。
原主在鄉下長大,天天放牛在野外跑曬得極黑,她日日敷臉防曬,也不過是白了一點點,而到北坳村以來,趙弈和小新子天天做農活,都曬黑許多,而秦彥那小子和他們一樣天天在日頭下曝曬,竟然一點也沒有黑。
長得好看的人,到哪裡都是一道最美的風景線,即使他操縱的是木犁,那姿勢也像是在開法拉利,她偶爾會想,這孩子就是人生太順太完美,所以老天都看不下去要給他來一劫,卻是淬鍊他,讓他更成長。
他眼中的陰鬱不知何時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堅毅和認真。
姜麓覺得他應該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改變,睜開眼就是幹活,吃完晚飯就是洗洗倒頭睡,這樣的日子充實到沒有時間去想過往的那些事,也沒有閒心自怨自艾。
地翻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過後都要撿草根,草根和之前拔的草曬乾,還可以充作燒飯的柴火,柴火化的灰又是漚肥的好材料。
漚好的肥在最後一遍犁地時澆下去,整片地散發著不可說的氣味,秦彥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又綠了。
姜麓差點不厚道地笑出聲來,還得拚命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她怕一笑破功,臭小子又要發火。
整好地,接著備種。
買來的麥種要仔細挑選一遍,先是去掉癟的壞的,然後用篩子篩去小粒的,只留粒大飽滿的那種來泡種子,第一遍是溫水第二遍是石灰水,種子泡完後再和草木灰拌在一起。
播種之時,一人挖坑一人灑種一人澆稀肥,三人配合得倒是不錯,每人臉上都戴著姜麓做的口罩。
說到這個口罩,秦彥滿腔不悅,黑著臉控訴地瞪著姜麓,姜氏分明就是故意的,他此前攪肥翻地時為何沒有這樣的東西,偏偏活都快幹完了,她才弄出這麼個東西來。
姜麓忍著笑,她還真是故意的,說她是惡趣味也好,說她是有意挫他的銳氣也好。
看他這樣子她大概猜到他的心思,裝作很是關切地走到他身邊問他累不累之類的話,他擰過頭,一副不想看到她的樣子。
「你戴這個有沒有覺得喘不過氣?」她佯裝認真,「上次我見你被肥料熏得難受,苦思幾日才想出這個法子。」
「真的?」他有些懷疑她的說詞。
「當然。」她的表情越發認真,「雖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但很多事情越是努力想,越是想不出來。我最近都沒怎麼睡好,一直在琢磨如何能讓你們好受一些,總算是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被我想到這個辦法。你覺得可還行?」
自然是行的,和那手套一樣很是有用。
世上聰明人何其之多,為何以前沒有人想出這樣的辦法?可見辦法雖有,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想得出來的,她能短短幾日琢磨出來,還算有些過人之處。
他是不會承認她比自己強的,這些細枝末節本就是婦人該操心的,看在她如此盡心的分上,他暫且不同她計較。
姜麓察覺到他情緒的轉變,心下暗爽,就不信哄不了你。
最後一畦地撒種收尾時,已是金烏西沉,秋風送爽混雜著泥土與肥料的氣息,還有遠處飄過的來煙火氣以及飯菜的香氣。
眺望四野,山村和田地是那麼的空曠及天,秦彥感覺彷彿有什麼東西充斥在胸臆間,裹挾著鬱氣散開。便是那忽臭忽香的氣味,聞久了也已習慣。
姜麓帶著陶兒先回家準備晚飯了,秦彥他們這才踏上歸途,秦彥走在最前面,他走的很慢,那尊貴從容的步伐,彷彿他走的不是鄉間田埂,而是東宮通往前朝秦極殿的路。
趙弈和小新子沉默地跟在他身後,亦如從前一般恭敬。他們明顯感覺到自家主子的變化甚大,不免有些五味雜陳。
曾幾何時他們侍奉的還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如今他們居然能和主子一同幹活一起吃飯?然而主子能夠重燃鬥志,想要為天下百姓盡心,他們也是歡喜的。
晚飯依然豐盛,紅燒肉、臘魚加兩個素菜還有雞湯,秦彥心中已經認可姜麓的廚藝,並不會再小看這尋常的飯菜。
優雅的風捲殘雲過後,一天的勞累頓時無影無蹤,秦彥不經意間看到姜麓吃飯的樣子,心下微感驚訝。
想不到姜氏一個鄉野田間出來的女子,儀態還算能入眼。
姜麓感覺到他在看自己,眼皮未抬。秦小朋友心裡必是有許多的疑問,而她當然不打算主動替他解惑,他如果不主動問起就只能自己憋著。
因為秦彥主張的食不言,也或許是因為飯菜太美味,總之在用飯期間還真的沒有人說話,用餐完畢後,他忽然感到腹中隱隱不對,於是裝作若無其事地悄悄出去,小新子立刻有眼色地跟上。
宅子的後面,有一間茅房,小新子恭敬地守在茅房外,如同從前,可是突然有人來了,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來人,對方朝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立刻糾結無比。
是稟報主子,還是聽夫人的話?
糾結之時,姜麓已至茅房邊,咚咚兩聲,她輕敲茅房的門。
秦彥聲音隱忍而不悅,「有何事?」
「是我。」
一聽到是姜麓的聲音,他立刻感覺肚子一陣絞痛,然後是一陣很清晰的動靜,自小到大他何曾有過如此窘迫之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而窘迫之餘,是對姜麓的惱怒。
姜氏還是女人嗎?世間怎麼會有如此行事隨意的女子,到底是什麼教養的人才會把人堵在茅房裡說話,縱然在鄉野長大,難道也不知何為男女有別,何為非禮勿視嗎?
姜麓抱胸站在茅房邊,姿勢很是悠閒,彷彿她面前的不是臭氣熏天的茅房,而是一處清幽雅致的亭子。
「我有事與你相商,不知你現在可有空。」
有沒有空她難道不知道嗎?他懷疑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如果自己說沒空她會離開嗎?顯然是不會的,這個女人……簡直是可恨得讓人咬牙切齒。
「說!」他從齒縫中擠出一字。
「那我就說了。」姜麓心情愉悅,她就喜歡看他惱怒卻不能發作的樣子,「我知道以你過往身分之尊貴必是視金錢如糞土,所以我覺得此地頗為適合和你談一談有關那些黃白阿堵之物的事。」
談錢這件事很敏感,什麼時候談該怎麼談都有不小的學問,依她看來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因為秦彥必定不想讓她繼續聽他上茅房,她明顯佔據著主導地位。
秦彥氣得牙疼,她可真會挑時候。
「近日從購置農具到三餐飯菜,都是我出錢出力。雖然我們是夫妻,但親兄弟也要明算帳,我覺得有些事情務必先說清楚。你總不想日後有人說你靠妻子的嫁妝養活,這話也不好聽是不是?」
這倒是事實,秦彥不否認,氣惱地吩咐道:「小新子,給她……全給她。」
不就是要銀子,他給就是,他只求她趕緊消失,立刻馬上。
她挑眉含笑,「我就知道你是一個有擔當的人,你怎麼可能會讓女人養你,我相信以你的能力,日後養家活口也不在話下。」
廢話這麼多做什麼,還不快滾。
秦彥感覺腹中又是一陣絞痛,然後又是不可言傳的動靜,他臊得無地自容,恨不得就此遁地消失。
可恨姜氏欺他至斯,無異於將他剝衣示眾,她給他等著,遲早有一天他也會在暗室堵她,讓她無所遁形。
姜麓目的達到,示意小新子去取錢。
小新子戰戰兢兢走在前面,拚命嚥著口水緩解自己的緊張,方才真是嚇死他了,夫人膽子可真大,主子那般講究體面之人,如何能受得了。
「夫人,奴才斗膽,我家公子最講體面規矩,您若是有事與他相商,何不尋個空閒……」
「小新子,吃喝拉撒是人的本能,無論尊貴與否,在這些事情上倒是人人一樣。我以為方才的時機正好,大家都很放鬆很有閒。你說是不是?」
雖然覺得夫人就是在詭辯,誰願意被堵在茅房說話啊?但小新子不敢說不是,心中忐忑不安。
回了正屋,小新子取了個精緻的匣子交到姜麓手中,她打開粗粗一看心下滿意,到底是當過太子的人,秦彥就算被貶為庶人依然身家不菲。
輔國公夫婦給親生女兒的嫁妝除去一些衣服就是一些不中用的玩意兒,首飾少得可憐,只有一套鑲寶石的頭面還算拿得出手,壓箱銀子也不多,幾張薄薄的銀票和一些碎銀,加起來都不到三千兩。
雖然對一般農戶是夠用了,可是對他們來說,還有他們的未來計畫來說當然不夠,如今有這一匣子銀票,就不必愁了。
她微微一笑,「你去轉告你家公子,我必讓他日後過得稱心又如意。」
小新子乖乖地跑去茅房的方向,在半途遇到了秦彥,連忙把這句話轉告給他,然而……姜麓這話秦彥不信。
姜氏那個女人慣會糊弄人,什麼叫稱心如意?她知道他的心意嗎?
他鐵青著臉狠狠瞪一眼小新子,這奴才最近是怎麼回事,辦事越發不得用,竟然處處向著姜氏。
他抿著唇回房,一言不發,小新子膽戰心驚,低聲稟報說銀子已全交給夫人。
「你全給她了?」
「不是公子您吩咐的……全給夫人嗎?」小新子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你你你讓我說你什麼好!」秦彥氣得說不出話來,全給的話確實是自己說的,小新子遵照的是他的吩咐也沒有錯,然而那只是想要趕走姜氏脫口而出!
憋悶和惱怒無處釋放,他還得拚命壓抑和隱忍,揮手讓小新子退下後,他獨自在屋裡生悶氣,氣自己的奴才也氣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