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47301 《養媳日常》卷一
母親是最標準的大家閨秀,所以靜淑打小簡直能把《女誡》倒背如流,
善女紅、廚藝好,出嫁後妥妥的能當個最稱職的賢妻良母,
可是婚姻大事怎會出了錯?皇帝賜婚聖旨一下,良人卻不是說好的郭家郎,
而是衍郡王三子周朗,洞房花燭夜還放話說這輩子都不會碰她!
看來她是被郡王府的家務事連累,丈夫和郡王妃不是親母子,
周朗十二歲就被逼得投靠舅舅,在外打拚,
雖得了個「神箭周郎」響噹噹的外號,但誰心疼他吃了多少苦,
她若只顧討好當家的長公主及郡王妃,周朗絕對會把她當成敵對的一方,
只是她都向去世的親婆婆牌位敬茶還不夠?
不對,娘親正經的教誨看來有問題,還是已出嫁又回鍋當丫鬟的彩墨有經驗,
說是男人只要閨房嘗了甜頭就離不得娘子,逼得她拋棄羞恥心使出誘夫計,
先是當解語花解決夫君想兼顧事業與友誼的難題,再來好菜伺候虜獲他的胃,
人前很端莊,人後禮是屁,衣服故意穿少些等他餓狼撲過來,
這樣還圓不了房?幸好上西山寺拜佛遇險受傷反倒幫了她一個大忙,
原來周朗也對她心疼不已,打算等她傷好了換個方式來「疼」她……
藍海E47302 《養媳日常》卷二
儘管在衍郡王府中處境艱難,但小夫妻關起門來過也是有滋有味,
周朗夜夜纏著小嬌妻疼愛,像活在蜜罐子那麼甜,直到她表哥的出現……
青梅竹馬什麼的,無疑是一大危機呀,況且這表哥一看就心思不純,
可憑什麼他吃醋了,娘子卻不哄哄他?他委屈、他心裡苦,
心生一計,假意和表妹裝親近,想讓娘子也明白他的心酸,
誰知娘子一氣之下,竟剪破親手給他做的衣服離家出走!
這下他哪還有閒功夫拈酸,自然是拿出渾身解數地哄娘子回家,
再帶著她南下回娘家,努力秀恩愛給她做足面子,讓她爹娘放心,
而日夜耕耘勤做人的成效可嘉,她的肚裡順利傳出好消息,
當爹了,他自然開心,不想他還在為要素上十個月所愁苦,
就有人惦記上還沒出生的寶寶,惡意企圖衝撞娘子,還偷下藥想害她流產,
父親出面調查此事,卻意外揪出自己院裡的丫鬟懷上二哥孩子的噁心事,
這糟心事一堆,是要他的娘子怎麼安心養胎──這個家必須離開!
且看他申請外調立功,帶著娘子從此過逍遙小日子,誰也別想攔他……
藍海E47303 《養媳日常》卷三(完)
負責任的男人才是好男人,說的就是她的夫君周朗!
他帶著她外調打拚,忙於與流寇的戰事之餘不忘天天回家吃晚飯,
就是怕她和肚裡孩子有個閃失,連她要生了,也放話若有事一定要保大人,
她平安生下女兒,卻擔心他會跟娘家爹一樣,重男輕女地要納小妾,
唉,她真是對他太沒信心了,他根本就把她們母女當寶,怎可能嫌棄,
唔,就是有一點不好,老愛搶孩子的糧吃……
只是這平靜小日子並不消停,京城那邊不斷有人對他們耍心機,
有藉口賣身的母女檔想趁機接近周朗,意圖破壞夫妻感情,
祖母大壽,他們回京後又是一連串的陰謀等在那裡,
甚至算計到長豐公主身上,意圖害大房周騰、周朗兩兄弟都被皇帝厭棄,
搞到周家獲罪,被褫奪長公主、衍郡王封號俸祿,
家世突然敗落,周朗不頹廢,靠自己實力拚出錦繡前程,
她也不能輸,這一胎定要生下個兒子,只是冒著難產危險,竟還是生女兒……
呃,怎麼還多出一個兒子,難道是寵她寵過頭的相公從外面偷抱來哄她的?
曼央,樂觀豁達的呆萌吃貨,卻天天夢想著窈窕身姿。
愛古典、愛讀者、愛水潤江南、愛一切美好!
在同事眼中是幹練的職場達人,其實心底住著一個溫柔嬌弱的小仙女。
文風甜暖輕鬆,愛寫軟萌妹子、幸福美好的結局,
筆觸細膩溫馨,擅長勾勒高大挺拔、安全感爆棚的男主,
以及玉軟花柔、被捧在手心的女主,
喜歡描繪他們之間甜蜜的心動,
癡纏的愛戀和每一個激情燃燒的時刻。
腦洞很多,業餘時間卻有限,
務求專心寫好一個精彩故事,再開啟下一段旅程,不虐不坑。
願:小天使們看我曼語輕言,靜享淺逸怡然,驀然回首,人生錦繡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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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聖旨到高家
水墨江南美如畫,清溪水韻,翰墨流芳。
樹下悠然品茶,花間醉然品酒,亭中欣然落棋。碧水縈繞著石橋,紅花灑落於青瓦,蜿蜒曲迴的小河在清晨和夕陽中淺吟低唱。
長髮及腰的清麗女子,乘一葉扁舟,穿行在青山綠水中,兩岸是歷經風浪的斑駁和亙古柔情的飄零,一泓清水所承載的,是似水流年的痕跡和滄桑。
千里長堤上的水曲柳隨風搖曳,婀娜多姿,一如那烏篷船上撐傘的江南女子,膚如雪凝,伊人如玉,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蹙。欲問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如水的女子,如水的明眸,靈秀而又溫婉,清麗脫俗。
到了將軍府門前,她棄舟登岸,緩緩走上古老的青石板路,細雨濛濛濕丁香,粉紅的油紙傘下,紛飛的裙邊挽起一朵朵絢麗的水花,沿著高大的院牆翩躚而過,雨香嫋嫋入珠簾,清影如夢。
「娘,我去觀音庵求來的平安符,就掛在這裡吧。」她把放了平安符的香包懸掛在佛龕前,又虔誠的拜了拜。
「靜淑,咳咳!快坐到娘身邊來,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妳。」中年婦人臉色略顯蒼白,用帕子掩著嘴,在丫鬟的攙扶下坐了起來。
母親身子骨不結實,大病小病不斷,父親遠在漠北戰場,雖是近些年大唐國與突厥交好,並無戰事,可是母親還是不放心,每逢父親生辰之日都要親自去觀音庵求平安符。今年實在咳得厲害,走不動了,便由她這個長女代勞。
「女兒啊,聽說聖上的賜婚旨意不日便到柳安州,妳也該繡繡嫁衣,準備一下了。」孟氏蒼白瘦削的手有些抖,拉住女兒的小手。
「娘……」靜淑小臉羞得通紅,努嘴示意她看向外間。
陪她去觀音庵的表哥孟文歆,簡單整理了一下衣冠,正要上前給姑母行禮,聽到這樣一句話,驚得停住腳步,連著眨了幾下眼睛,才緩緩上前,深施一禮。
「歆兒別多禮了,姑母又不是外人。」孟氏笑道。
孟氏的父親孟夫子是江南最著名的書院—— 柳安書院的山長,孟家是先賢孟子的嫡系子孫,詩書傳家,重規矩禮儀。
孟文歆是孟家五郎,自幼聰穎過人,勤學知禮,秋闈剛中了舉人,明年春闈很可能要金榜題名的。
「表妹才剛及笄,就要議親了嗎?」姑母以前總是說要把表妹多留在身邊幾年,所以他一直沒有表露自己的心思,如今,不知是否還來得及?
靜淑臉皮兒薄,聽他們竟當著自己的面議論起婚事,不禁羞紅了臉,垂眸道:「娘,女兒累了,先回房去。」
她不好意思了,腳下也走得急,與急急闖進屋裡的大丫鬟雅琴險些撞在一起。
「姑娘慢些走,夫人,前院來了長安皇城裡的傳旨太監,老太爺讓夫人和大姑娘速去前廳接旨呢。」雅琴急急說道。
前廳裡已經擺上香案,擺好蒲團,高家人聚集後,齊刷刷地跪在地上接旨。
「詔曰:茲聞驃騎將軍高博遠之嫡長女高氏靜淑嫻淑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太后與朕躬聞之甚悅。今衍郡王周添之三子周朗,適婚娶之齡,當擇賢女與配。值高靜淑待字閨中,與周朗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偶之美,特賜婚於周朗與高靜淑,擇良辰完婚。欽此!」
宣旨太監高聲宣讀完詔書,連聲說著恭喜,把詔書遞到高老太爺手上。
高家人面面相覷,臉上除了震驚,並無喜色。
之前九王妃曾問過高家的意思,可那時說的是兵部尚書郭翼的次子郭凱,雖說郡王府比尚書府門楣更高,可是高家並不是為了高攀才嫁女的,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一家人略有些不知所措。
不過高老太爺也是經歷過大陣仗的人,雖是心中不解,卻還是口呼謝主隆恩,接了聖旨,給了賞錢,又命管家好生款待傳旨太監。
孟文歆站在窗外的臺階上,一字不落的聽清了聖旨。
竟然是郡王府的公子,果然,以姑父一品大員的身分,表妹是要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而不是窮酸書院的孩子。
他邁步回家,一向沉穩的書生卻在大門口被門檻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回頭望了望那朱紅色包著金箔的門檻,苦笑。
門檻太高,不是誰都能輕易跨過去的。
前廳裡,送走了傳旨的貴客,只剩下高家人。
老太爺展開聖旨又仔仔細細地瞧了三遍,歎氣道:「這究竟是何緣故,怎麼郭家次子變成了周家三子?九王妃也不曾來封信說說。」
九王妃是隔壁柳家老太爺的女兒柳嫣然,兩家多年世交,親如一家。
清明節九王妃回鄉探親時,曾與高家提過郭老令公的嫡孫,兵部尚書郭翼次子郭凱,說是和九王家的世子從小一起長大,文武全才、人品端方、性情隨和,當時高將軍剛好也回家探親,因他與郭翼關係不錯,瞭解郭家家風,便應允了此事。九王妃當時便笑著說,郭家想求皇上賞個恩典,聖旨賜婚呢。
高老太爺沉著臉想了想,低聲道:「聖上已經賜婚,無論這中間有什麼事,也改變不了了。博遠在漠北邊關,靜淑娘又身體不好,為今之計,便讓博鄴帶著靜淑姊妹倆以中秋節看望九王妃為名,去京中打聽一下這件事,順便整理一下京中的宅子,該置辦的置辦,畢竟將來成親是要在京中迎娶的。」
靜淑回到閨房,默默坐在書案前,執起一卷《女誡》,凝神良久,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將書卷隨意放在桌角,拿起自己最愛的《詩經》,隨手一翻,正是《邶風.靜女》——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文雅美麗的姑娘與情郎約好在城邊的角落裡見面,卻故意躲藏起來不見他,急得情郎撓著頭左顧右盼。
這樣歡快的經歷她沒有過,甚至還沒等到情竇初開,就被皇帝賜婚了,偏偏自己未來的夫君又不是之前議婚的那個人,靜淑心中滿是忐忑,遙遠的京城,高貴的郡王府,她不確定自己將來會過什麼樣的日子?
「唉……」不知不覺間,嘴角逸出一聲輕歎。
貼身大丫鬟彩墨在一旁抿嘴輕笑,「姑娘是在想未來的姑爺嗎?姑娘放心吧,他們家娶到這樣貌美又知書達禮的姑娘,必定愛若至寶呢。」
素箋在繡架旁整理絲線,朝這邊看了一眼,沒說話。
這兩個大丫鬟自幼隨靜淑一起長大,彩墨活潑,素箋沉靜,年長後彩墨被哥哥贖身出去嫁人,可是新婚三個月,她的丈夫就被征兵去了西北,竟掉進涼沙江沖走了,誰知婆婆逼迫她嫁給小叔子,彩墨與丈夫感情很好,堅信丈夫還活著,不肯改嫁,逃出婆家,哭求靜淑收留,讓她回來服侍姑娘。
靜淑心軟,看不得彩墨尋死覓活,便給了她婆婆些銀兩,讓她給兒子另娶別人,彩墨便留了下來。
正心煩意亂,母親被雅琴攙扶著進來,見了靜淑手裡的《詩經》,歎氣道:「靜淑,很快妳就要為人婦了,還是多看看《女誡》、《女則》吧,那郡王府中必定規矩極大,被人笑話事小,若是被婆婆、夫君嫌棄,可如何是好?」
靜淑默默放下書卷,扶著母親坐下,安靜地聆聽教誨。
孟氏身子不好,只說了一會兒話,便連喘帶咳地說不下去了,靜淑趕忙遞上溫水給母親喝,又幫她輕輕拍背順氣。
女兒懂事,孟氏還算放心,便沒有多留,回到自己臥房躺下靜養。
想想成親這些年,丈夫常年不在身邊,自己生了兩個女兒便虧了身子,再也懷不了身孕,於是丈夫只得納了妾室,後來有了庶子。
孟氏閉上眼,熱淚滑到了耳邊,她的女兒,千萬不要再遇上一個如此的丈夫。
其實她的丈夫也不壞,少年英雄,靠一身好本事在高家落難時得了武狀元,救了全家,之後便鎮守邊關,很少回家。若不是他在外辛苦做官,哪有一家人優渥安寧的生活,他也不好色,若不是為了延續香火,他也不想納妾。
當年孟氏是柳安州第一才女,又貌美知禮,兩個人也算郎才女貌,羨煞旁人,可是鞋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新婚之夜他酩酊大醉,狠狠刺入的時候喚了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那是他青梅竹馬的心上人,可惜嫁給位高權重之人,他沒有辦法。
新婚之後,他便不回家了,直到孩子出生都沒有回來看一眼,靜淑滿月時才見到父親。
這麼多年孤枕難眠,孟氏習慣了,也不再期盼什麼,唯一盼望的就是兩個女兒嫁個疼妻愛子的好丈夫。
靜淑躺在床上也睡不著,盯著窗前的彎月,想著自己的婚事。
柳安州的女子最羨慕的人就是九王妃,她原是柳安州知府的女兒,在家裡獲罪抄家、最為落魄的時候,遇到九王,成就了一段佳話。她去過九王府,見過後花園的水曲柳,跟柳安州千里長堤上的垂柳一模一樣,聽說是九王為哄王妃高興,特意命人從柳安州移植的。九王是權傾天下的親王,卻從不納妾,一心一意地疼愛九王妃。
這樣的男人,世上能有幾個?
靜淑不敢奢望自己能得到如九王妃那樣的盛寵,只希望丈夫是個合眼緣、對脾氣的。誰都希望自己的丈夫位高權重、相貌英俊,可是靜淑更在意性情修養,她沒有太高的要求,只盼著丈夫通情達理、溫柔疼人。
周家三公子周朗,會是她期盼的良人嗎?
帝都繁華熱鬧,高家兩姊妹坐在馬車裡,一個安靜的垂著眼眸想心事,一個悄悄挑起車簾,透過縫隙往外瞧。
「可兒……」靜淑本來不想管教妹妹,可是這樣窺視外面,實在不是大家閨秀所為。
二姑娘高靜嫻乳名喚作可兒,她調皮地吐吐舌頭,垂下手,坐正了身子。「姊姊,這次來京城能不能偷偷見一見姊夫啊?」
靜淑俏臉一紅,嗔道:「別胡說,哪有婚前私自見面的,傳出去名聲還要不要了?」
可兒嘟起嘴,心裡不服氣,卻沒敢說什麼。她覺得姊姊就是被母親管教得有點迂腐了,就像外祖父一樣,古板的老夫子。還好,母親對自己的管教不是很嚴格,反正她從小也不聽話,母親後來便懶得為她費勁了。
高家在京中有皇上賞賜的一座宅子,因高老太爺習慣住在老家,這裡一直空著,只有幾個僕人看家打掃。
靜淑來過京中兩次,都是為了給九王妃請安。
這次進了九王府,卻是比從前更加拘謹,畢竟是有婚約的人了,而且這婚約還有些莫名其妙。
九王妃見到老家來人,自然十分高興,親切的拉著兩姊妹的手坐到貴妃榻上噓寒問暖。
說起靜淑的婚事,九王妃歎了口氣,「原本是想讓妳嫁給郭凱的,那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和李惟情同手足,既有本事,性情也直爽,可惜……沒緣分,他對一個小妾一往情深,前些日子又生下一個庶子,這樣的人是萬萬不能嫁了。我便做主向郭家推了這門親事,原想日後再尋一個佳婿,誰知長公主求了皇上,這麼快就賜婚了,我也是在聖旨到了郡王府之後才聽說的。」
原來這不是姑母幫自己相看的婚事,靜淑心裡的小鼓擂得更響了,放著這麼多京城貴女不選,郡王府為什麼偏要選自己一個久居鄉野的女子,莫非那周朗有某些隱疾?或是身體殘疾,容貌醜陋,還是性情、名聲不好?
小姑娘緊抿著唇,垂著的眼簾不停的顫抖,九王妃似乎看出了她的擔憂,拍拍微涼的小手,柔聲道:「別擔心,那周朗也是個好孩子,小時候就聰明英俊,這幾年在涼州他舅舅那裡當差,不常回京,我也沒怎麼見過了,不過應該差不了的。聽說周家已經派人去涼州接他回京,不日便到了,到時候我安排一下,讓妳遠遠地望上一眼,也就安心了。」
可兒拍手叫好,「好啊,我就想早點瞧瞧姊夫究竟是不是個醜八怪?嘿嘿!」
「妳這丫頭……」九王妃寵愛的摸摸可兒頭頂,對這兩個孩子真是打從心底喜歡。
靜淑小臉兒紅得透透的,囁嚅道:「不必了,左右都是要嫁的,見與不見又如何呢。」
九王妃知她和孟氏一樣,恪守禮儀,也沒有多說,只等周朗回京,便尋個由頭帶她去瞧瞧。
八月十七,九王妃帶上兩個姑娘到丞相府看望表姊梅氏。
在馬車上,她才對兩個姑娘說出原委。
「這幾日周朗已經回家,若是我特意叫他來九王府,未免顯得刻意。他一向與司馬睿交好,今日要到丞相府做客,所以我們也去相府做客,就算是偶遇,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嗯。」可兒歡喜的點點頭,「我可要好好瞧瞧,未來的姊夫比之睿哥哥如何?」
「可兒……」靜淑紅著臉嗔道。
「姊姊,妳就別不好意思了,其實妳也十分想見的吧?萬一姊夫長得好醜,妳是不是就不要嫁了?」小丫頭咯咯地笑了起來。
靜淑不想再跟她說話,垂著頭理理衣服,生怕自己身上有什麼不妥之處。
進了相府,就有兩名青年男子迎了上來,靜淑心裡跳成了一團,臉上火燒火燎的。大唐國民風開放,未婚男女在一起遊山玩水都不是什麼稀奇事,更別說是偶遇看上一眼了。
她趁著來人腳步聲尚遠,飛快地抬眼一望,趕忙又垂頭。
兩個年輕男子一高一矮,一白一黑,左邊那個穿著藍色衣裳,臉色微黑,五官並不是很出眾,倒也乾淨整齊,彬彬有禮。右邊那個穿著月白衣衫,生得眉眼極好,氣質卓然,玉樹臨風。
若這兩個人中有一個是自己的未婚夫,靜淑當然希望是右邊這個。
兩人走近,一起給九王妃行禮。
「王康拜見九王妃。」藍衣青年揖身一拜。
靜淑心中一喜,他叫王康,那旁邊這人就是周朗了吧?!
「見過表姨母,母親已經在後花園擺下茶點,等著表姨母一起賞花呢。」司馬睿躬身一禮。
見到司馬睿,可兒雀躍地跑近兩步,拉著他的袖子向靜淑介紹,「姊姊,這就是我師父睿哥哥,他寫的字可好了,外祖父都比不上。自從去年跟睿哥哥學了字,表哥們再也不敢笑我字難看了。」
這兩人之中竟沒有自己的未婚夫,心裡忽地有點失落,靜淑發燙的臉頰微微緩和,稍稍抬頭看向司馬睿。
難怪妹妹小小年紀就動了春心,這樣一位翩翩佳公子,的確動人心魄。
司馬睿帶著一行人來到後花園,梅氏並不知九王妃的真正意圖,只當是平常串門子,招呼大家落坐閒聊。
司馬睿卻已在前幾日得了表姨母吩咐,只等著周朗到來便帶他閒逛後花園,然後裝作偶遇,讓他去拜見母親和九王妃。
周朗一進相府,就拉住司馬睿手腕往外走,「幾年未見,咱們去郊外比試比試。」
「別呀!」完成不了表姨母交代的任務,司馬睿怎麼肯放他出去。「你這剛回來就打打殺殺的,在涼州還沒打夠啊?走,去我書房坐坐吧。」
司馬睿和王康一左一右架著周朗去了書房,敘了舊之後,便帶他去後花園溜達。
「周朗,你這小子好福氣呀,聖上賜婚,你一點勁兒都不費就娶個美嬌娘回家。」剛才可兒的姊姊,司馬睿已然見過了,是個羞澀貌美的姑娘,便宜周朗這死小子了。
「哼!我才不稀罕呢。」周朗恨聲道。
司馬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納悶道:「高家那姑娘怎麼惹著你了?」
「不過是政治聯姻罷了,這些年我在西北,家裡不聞不問,如今需要我這顆棋子的時候,就找個門當戶對的女人硬塞給我。也沒見過面,不知是醜是俊,性情如何?就這樣瞎著眼睛娶,能有好的嗎?」周朗不信祖母會為自己著想,這門親事必定是對周家有利。
司馬睿噗嗤一笑,「周朗,你那未婚妻……聽說是花容月貌,知書達禮,萬裡挑一的好姑娘。」
王康回想剛才那兩個姑娘,似乎明白了什麼。剛才一直插不上話,此刻他搶著說道:「誰說不是呢,興許剛才九王妃帶來的姑娘裡就有你未婚妻,她們說話的聲音都是軟軟糯糯的柳安州口音,也活該郭凱那小子沒福,聽說本來是要賜婚給郭凱的,可是郭凱拿那個小妾當寶貝捧著,硬是不要,這才便宜了你。」
周朗腳步一頓,臉色驟變,「你說什麼?原是要賜婚郭凱,他不要才給我的?」
王康一看闖了禍,嚇得不敢說話了。郭凱這事知道的人並不多,王康也是偶然聽說的。
司馬睿趕忙打圓場,「你別聽他胡說,這是緣分,是你和高家姑娘幾世修來的緣分。」
周朗已然暴怒,把拳頭攥得哢哢直響,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就知道,祖母怎麼會惦記著我?果然是人家不要的才給了我,我這就去跟他們算帳,這媳婦兒我不要,我回涼州自己娶一個。」
周朗轉身就走,像陣旋風一般迅速消失,司馬睿拉都拉不住。
跟姨母覆命時,司馬睿自然不敢說事情的真相,只說是有小廝來叫周朗回家。
九王妃聽說周朗到了後花園門口又急匆匆走了,歎了口氣,只能認了。
這次不能見面,就等洞房花燭夜吧。
第二章 洞房陌生人
因來年沒有立春日,就是民間俗稱的寡婦年,所以在年底紮堆兒成親的就特別多。
周家與高家商議好的婚期就在臘月初二,三個多月的準備時間有點倉促,兩家各自忙得人仰馬翻,把三媒六禮各個程序走齊了,也就進了冬月了。
最讓靜淑安心的是,互換庚帖之後發現兩個人的八字甚是相合,是相宜相生的好兆頭。
孟氏也因此喜上眉梢,身體略有好轉,便起來忙活了幾日。
「娘,明日就離開柳安州了,我想再跟娘睡一晚,做一回小丫頭。」靜淑眼裡含著淚,拉著母親的手依依不捨。
孟氏點點頭,瞧著溫順的女兒心裡也滿是擔憂。
母女躺在一張床上,輕聲細語地說著體己話。
「靜淑,妳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娘對妳放心,只盼著那周朗是個知冷知熱的人,能疼妻愛子,也就夠了。」孟氏低聲道。
「娘,這輩子嫁給爹,您後悔嗎?」靜淑突然問道。
孟氏一怔,沒想到女兒會問這樣的問題,沉思了一會兒,她道:「不後悔,這就是娘的命。當年妳祖父任柳安州牧臺的時候,妳爹是柳安州的少年英雄,有他在,不說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起碼街上沒有地痞流氓敢惹是生非。哪個少女不仰慕英雄呢?高家來提親的時候,娘偷偷的歡喜了好久。妳爹他不常回家,是因為軍務在身,沒有辦法。」
「娘,我依稀記得小時候沒人時,您會叫我的乳名暖暖,為什麼後來不叫了呢?就像可兒,不就是把乳名叫到大了嗎?」
靜淑出生在冬天,那一年出奇的冷,孟氏生孩子疼得死去活來,丈夫卻不在身邊,晚上抱著孩子,她總是覺得冷。哄孩子的時候,自然就喚她「暖暖」、「暖暖」,可是她怕被別人聽到,怕人猜透她的心思,從不敢在人前叫,後來,靜淑長大記事了,她也就不叫那個乳名了。
「先別說這些了,有件重要的事差點忘了。」孟氏起身,從紅木箱子的最底層拿出一本小冊子,撥亮了蠟燭,讓靜淑坐起來瞧。
「原該大婚前一日才教導妳夫妻之事的,可是母親這身子骨禁不起長途顛簸,既去不了京城,就只能今晚讓妳看著壓箱底的東西了。」
靜淑聽彩墨提過,出嫁前母親會給一本很特別的畫冊,但究竟是怎麼個特別法,她沒有細說,只是丹鳳眼中流轉出異樣的神采。
細白的手指翻開冊子,闖入眼簾的是一男一女兩個赤裸裸的人。靜淑手一抖,根本沒看清他們在做什麼,就把冊子扔了出去。
孟氏也是個臉皮薄的,看女兒捂著臉再不肯看,連耳朵根都紅了,自己也覺得很不自在。
「靜淑,誰家女兒出嫁的時候都有這一遭,第一次會很疼的,以後就好多了。娘……也不知該怎麼說,妳還是自己瞧瞧吧,免得到時候不知所措。」孟氏紅著臉撿起冊子,塞進女兒手裡,自己卻不好意思地臉朝裡頭躺在了床上。
靜淑捧著巴掌大的小冊子,手抖成一團,手心燙得厲害,根本不敢打開看,可又怕沒弄清楚,洞房花燭夜會有失禮之處,便緊咬著唇,強迫自己打開。
她努力睜開緊閉的雙眼,強迫自己看清楚,見到畫上的男人一手摸著女人胸前的柔軟,一手捧著臉頰,兩人嘴對著嘴,下面有男人身上的一個大東西半杵進女人身體裡。
原來夫妻之事就是這樣啊?那她寧願不要。
靜淑闔上冊子,捂著小鹿亂撞的心口,過了好久才平復下來急喘的呼吸。
太羞人了!
自己的身子,沐浴的時候都不好意思讓丫鬟看,怎麼能讓男人看呢?而且還又是摸又是啃的。
靜淑默默歎了口氣,「娘,我不想嫁人了。」
孟氏回過頭來,擔心地瞧瞧女兒,把她手裡的小冊子收回箱子裡,哄著女兒躺下,「怎麼能不嫁人呢,倫理綱常妳都忘了嗎?別胡思亂想了,嫁人以後,事情多著呢,伺候公婆,相夫教子,這床榻之事僅是為了傳宗接代而已,就算再羞恥,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切記以夫為天,他想要,妳就要給,他不想要,妳也不能強求。」
「是。」靜淑低聲應了,心中翻騰得厲害。
第二日天明出發,由二叔和二嬸送靜淑出嫁。
靜淑陪嫁的兩個大丫鬟是素箋和彩墨,本來彩墨的丈夫失蹤,是個不吉之人,高家不想讓她去京城,可是靜淑知道,若是自己不帶走她,可能她婆婆還會來找她麻煩,而且彩墨是過來人,當自己遇到一些夫妻間的難題時,剛好可以詢問她。
管事的孔嬤嬤是最嚴厲的教習嬤嬤,孟氏擔心靜淑年輕不知事,怕她失了禮數,便讓孔嬤嬤跟去照應十來天,等靜淑熟悉了郡王府的規矩,孔嬤嬤再回來。
進了京,日子過得更快了,轉眼便是臘月初二。
穿上親手繡的紅嫁衣,梳妝打扮妥當,屋裡的女賓都嘖嘖稱讚。
九王妃拉起靜淑的手,笑道:「咱們靜淑是柳安州最美的姑娘,是今日京中最有福氣的新嫁娘。瞧瞧這眉眼、身段,今天晚上一掀開紅蓋頭,阿朗一定樂開了花。」
按照習俗,需邀請一位兒女雙全的貴客當送女客,今日靜淑的送女客便是九王妃,能請得動九王妃是高家莫大的臉面。
驃騎將軍高博遠在前廳等著女兒,看著姿容美麗又落落大方的女兒,不禁點頭微笑。
門外的催妝詩已經喊得熱火朝天,吉時到,鳴響了禮炮。
「以後到了夫家要孝敬公婆,善待兄弟姊妹,相夫教子,美滿一生。」
面對父親的殷殷囑咐,靜淑眼圈一紅,險些落淚,哽咽著道了一聲「是」,便出門上了花轎。
拜過天地,入了洞房,喜娘唱過撒帳歌,說著吉利話去了,屋裡便只剩下主僕四人。
「姑娘,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啊,忙了一天也挺累的。」彩墨體貼地幫靜淑揉揉肩。
「胡說,什麼吃東西,蓋頭還沒揭呢,安安靜靜地坐著等姑爺來。」孔嬤嬤板著臉訓斥,就知道這兩個小丫頭不懂事。
素箋在一旁嚇得一抖,垂著頭不敢說話,多說多錯,不如不說。
彩墨無奈的扁扁嘴,也站到一邊去了。
這一坐就是一個時辰,靜淑怕頭上的蓋頭掉了,一動也不敢動,只覺得自己的腰快要斷了。
彩墨終於忍不住小聲嘀咕道:「其實可以先溜達溜達,一會兒姑爺來了,再坐回去不就行了?」
孔嬤嬤橫了她一眼,「妳成親的時候,自己偷偷把蓋頭拿下來,吃了些東西又坐回去嗎?」
「對呀,其實也沒關係的,反正新郎官來之前把蓋頭蒙上就好。」彩墨不太在意這些規矩禮儀。
「新婚之夜做這麼不守規矩的事,必定不吉利。」孔嬤嬤冷臉道。
彩墨噘了噘嘴,沒敢回話,若是再說下去,嬤嬤肯定要說自己的丈夫出事都是因為她不守規矩,破壞了運道。
靜淑安安靜靜的坐著,肚子餓得都癟癟的了,她真擔心一會兒新郎官來了,若是自己肚子咕嚕咕嚕叫起來,是不是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門口傳來一個丫鬟的聲音,「長公主身邊的管事嬤嬤來了,有請送嫁嬤嬤出來一敘。」
孔嬤嬤聞言趕忙走出房門,被帶到一旁花廳中說話。
趁孔嬤嬤不在的空檔,彩墨跑到靜淑耳邊低聲道:「剛才我們都瞧見姑爺了,絕對是一等一的好兒郎。」
孔嬤嬤不在,素箋的膽子也大了一些,插嘴道:「模樣是出挑的,就是瞧著性子有點冷。」
彩墨胸有成竹地說道:「妳不懂,那是新郎官緊張,裝高冷呢。一會兒掀了蓋頭,瞧見咱們家姑娘的模樣,他肯定要急吼吼地洞房了,越是面上冷淡的男人,到時候越是……」
彩墨不好意思接著說下去,只用帕子掩著嘴吃吃地笑,靜淑心裡卻因此咚咚直跳。
不多時,孔嬤嬤就回來了,並未多說什麼,兩個丫鬟瞧著她臉色不太好,嚇得規規矩矩站到了一邊,誰也不敢多話。
「姑娘,剛才長公主派人來說,咱們姑爺有些小性子,莫縱著他,只管按著規矩辦事便可,凡事有長公主做主。」孔嬤嬤嚴肅道。
靜淑心中更加忐忑,姑爺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她從沒有這樣熱烈地期盼一個人趕緊出現,在腦海裡想了千百種他的樣子,終於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喜娘引領著喝得暈乎乎的新郎官進了洞房,嘴裡說著吉利話。
靜淑掩在寬大袍袖裡雙手緊緊絞在了一起,心跳如擂鼓。
喜娘在一旁笑著說道:「新郎挑紅巾,如意又稱心。」眼前一片大紅裡探進了祥雲玉如意的一端,然後一片明朗。
靜淑按捺不住怦怦的心跳,馬上就要見到人了,卻不敢抬眼。男人靜靜的站著,燭光中高大的身影很有壓迫感。
靜淑覺得臉上快要燒起來了,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抬頭看向自己的夫君。
嬌羞的眸光凝入那雙深邃的黑眸裡,男人英挺的劍眉一挑,一抹驚豔與驚喜轉瞬即逝。
她的夫君不是表哥那樣溫和白皙的書生,也不是虎背熊腰的勇士,她眼前的這個男人充滿陽剛之氣,英挺的劍眉、深潭般的黑眸、高挺的鼻梁、剛毅的唇角,寬肩窄腰,高大挺拔。想像了多少種他的樣子,都不及眼前的男人好。
多日來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了地,聖旨賜婚,無論男人多醜,她都得嫁,可是這男人不醜,甚至是她見過的男人中最英俊挺拔的一個。
靜淑抿抿小嘴兒,低下頭微微一笑。
喜娘見了新娘子容貌,也歡喜一笑,「聖上賜婚,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真是天設地造的一對呀,請新夫婦共飲合巹酒。」
喝了合巹酒,結了同心髮,小夫妻倆坐在桌邊共進晚餐。
「新娘子吃個餃子吧,生不生?」喜娘問道。
「生。」靜淑羞得滿臉通紅,咬了一小口生餃子。想看一眼夫君,眼睛才略略一抬,終究覺得不好意思,又轉過頭去。
喜娘瞧瞧美得像朵鮮花一般的新娘子,又看看愣著神兒不知在想什麼的新郎官,笑嘻嘻地說了幾句吉利話,出去領賞了。
周朗靜靜地瞧著靜淑,心裡漾開了層層漣漪,暗罵自己沒出息。今日周家都沒敢安排鬧洞房的人,就是怕他進了洞房借酒撒瘋。其實他還真是打定了主意要鬧,自從跟長輩攤牌大鬧之後,他就被禁足看管起來,這幾日被父親逼著在母親牌位前發了誓,他才沒有大鬧婚禮。
在賓客面前走完了過場,沒丟周家的臉,也沒有對皇上不敬,這就完成了對母親的承諾,他可沒打算真心實意地對這個祖母硬塞給自己的新娘子好,進了洞房,就沒必要再裝了。
可是這個初次見面的新嫁娘,讓他很意外。
靜淑垂著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飯,不用轉頭,她也知道身邊那一道幽幽的目光一直籠罩在自己身上,沒有彩墨說的那麼熱切與焦急,卻也始終不曾離開。
「夫君……不吃飯嗎?」靜淑被看得實在不好意思了,放下筷子,轉頭問道。
周朗默默地與她對視,直到她羞澀的轉過頭去不敢看他,才懶散地吐出兩個字,「不餓。」
彩墨在一旁觀察著姑爺的表情,覺得有些奇怪,見到這麼貌美溫婉的新娘子,哪個男人能不動心的?可姑爺這表情貌似很喜歡,卻又在掙扎什麼,總之是像霧像雨又像風,讓人捉摸不透。
素箋在一旁整理床褥,把上面的棗子、栗子、花生等物收在金漆盤子裡,放到一邊的床頭櫃上,又展開大紅的百子被,在粉色富貴牡丹的褥子上鋪了一方潔白的素帕。
周朗望了一眼,沉聲道:「那是什麼玩意兒,拿走。」
素箋怔愣地看了姑爺一眼,轉頭看向孔嬤嬤。
「姑爺,這是洞房花燭夜要用的,不能拿走啊。」孔嬤嬤客氣地說道。
「怎麼不能?我說能就能。」周朗梗著脖子,蠻橫說道。
靜淑停了筷子,看看變了臉的丈夫,心裡剛剛消停的小鼓又敲了起來。
「那是長公主專門命人送來的,若無此帕,明日新婦怎麼見舅姑?」孔嬤嬤有些生氣了,這貞節帕是用來承接新婚之夜的落紅,明日拿給長輩一瞧,才能證明新婦的清白,家家如此,並非特例,怎麼姑爺如此不通事理?
若她不提當家的長公主,周朗還不至於發怒,他只是想找個由頭試試自己說話好使不好使,他只是想知道這個可人的小媳婦心裡究竟是不是裝著自己,還是早已被祖母收服,跟他們一夥來整治自己的。
周朗厲聲道:「長公主送來的又如何?爺說不用就不用。」
靜淑嚇得站了起來,擔憂地看向孔嬤嬤,低聲求情,「嬤嬤……」
彩墨瞭解孔嬤嬤死板的性子,也想勸勸姑爺,畢竟要洞房花燭夜的男人應該是很好說話的。「姑爺,你可能不知道這帕子是幹什麼的,這真的是有用的,誰家洞房花燭—— 」
「閉嘴!」周朗冷聲打斷,「妳當爺傻的嗎?爺自然知道是做什麼用的,但是爺不想用。自己的女人是不是第一次,難道睡過之後爺會不明白嗎?」
周朗說得硬氣,其實他也沒睡過女人,並不知道是什麼樣,但是他就要較這個勁。
孔嬤嬤真的生氣了,看起來體面冷靜的姑爺,居然如此不守規矩。「姑爺,竦萃丘塚,禮不廢也。新婦進門,不只是伺候丈夫一人,更重要的是孝敬長輩,教導孩子,若是從第一天就壞了規矩,以後如何在長輩面前立足?請姑爺遵照禮法而行。」
周朗從鼻孔裡冷哼了一聲,看向靜淑。
靜淑忽然想起九王妃跟自己說過周家的情況,當家的長公主是當今聖上的親姊姊—— 昭華長公主,周朗的父親是衍郡王周添,而現在的郡王妃並不是他的親生母親。當年,周添、郭翼、褚文淵是京中最好的馬球社—— 追風社的三大領隊,來往也很頻繁,周添在褚家見到了褚文淵的妹妹褚文惜,一見鍾情,就要求娶為妻,可是母親長公主已經為他物色好了現在的郡王妃崔氏,雙方僵持不下,最後以平妻之禮一起娶進了郡王府。
周朗十二歲那年,母親褚氏帶著長子周玥去西山寺祈福,因暴雨多住了兩天,回來的時候湊巧遇到山路滑坡,母子倆都被埋在泥石流下面,而周朗則因為住在舅舅家,僥倖躲過一劫。
為此,褚文淵和周添反目,去涼州赴任時強行帶走周朗,一去便是五年。
靜淑便猜到周朗和家裡的關係可能不太好,只是此刻這麼令人難為情的事情,她也不知該怎麼處理。
周朗寒星一般的眸子默默注視著她,因為初見時的心動,他沒有直接發飆,而是給了她這次選擇的機會,若是她毫不猶豫的站在自己這一邊,從今以後便寵她疼她,一輩子待她好,若是她堅定地站在送帕子的長公主那邊,這個媳婦兒他就不要了。
聖旨賜婚,他知道不能和離,但是,不圓房皇上不會管吧。
靜淑為難地看看新婚丈夫,又看看板著臉的孔嬤嬤,最終艱難的開口,「嬤嬤,要不……妳們先出去吧,我跟夫君談談。」
周朗心中一動,覺得小媳婦這是要依了自己了,難怪從挑起蓋頭的第一眼,就覺得她溫婉可人,合眼緣,他還是第一次看著一個姑娘心跳漏了一拍呢。
孔嬤嬤恨鐵不成鋼的看一眼靜淑,從前學過的規矩都跑到哪去了?見了男人就沒出息的丟了魂兒!
「姑娘,這事沒什麼可談的,明日這素帕若沒有落紅,怎麼向周家長輩交代?」
彩墨在一旁打圓場道:「其實那褥子是粉色的,也能看得出來。」
「妳閉嘴,哪有抱著褥子去長輩房裡的理?」孔嬤嬤厲聲呵斥。
靜淑嚇得一抖,囁嚅著想勸勸周朗,「夫君,其實……一方素帕而已,何必……」
「夠了!」周朗大喝一聲,心裡升騰起來的一點期望一下子涼透了,冷聲道:「妳們眼裡只有高高在上的長公主,妳嫁的是郡王府而不是我周朗,妳以為,我是那麼容易拿捏的嗎?妳以為,憑藉花容月貌就可以讓我乖乖的聽話?我告訴妳,這輩子我都不會碰妳,那素帕永遠都用不著。」
周朗甩門而出,卻被兩名帶刀侍衛攔住去路。
「三爺,郡王爺有命,今晚您不能離開新房。」
周朗怒極反笑,「好,好啊!你們能拿著刀逼我留在新房,但總不能也拿著刀逼我圓房吧?!」
第三章 給牌位敬茶
周朗轉身進門,拿起桌上的一壺酒一飲而盡,隨手一扔,汝窯上品紅瓷酒壺碎了一地。
他搖搖晃晃地走到床邊,一下子歪倒在大紅喜被上,昏昏然闔上了眼。
這是怎樣的洞房花燭夜啊……靜淑怔怔地看著他倒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這……太不懂事了,怎麼會有如此不知禮的人。」孔嬤嬤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姑娘,遇上這樣的丈夫,以後妳就要多教導他,讓他知禮數,敬長輩。」
靜淑腿一軟,失神地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說道:「妳們都出去吧,我想靜一靜。」
「姑娘……」彩墨心疼地跑過來,不滿地看了孔嬤嬤一眼。
「姑娘……」素箋也驚慌失措的走過來,不知說什麼好。
靜淑擺擺手,不想說什麼。
兩個丫鬟默默地收拾了桌子,幫她取下鳳冠霞帔,簡單洗漱一下,按照靜淑吩咐打來兩盆溫水,又擔憂地掃一眼床榻,隨著孔嬤嬤退了出去。
喜氣洋洋的新房,此刻靜得可怕,龍鳳喜燭跳躍著火花,映著佳人失神的面容。靜淑呆坐了片刻,默默起身,打濕了帕子,輕柔地幫周朗擦拭額頭、臉頰。
喜燭昏黃的光映照在他英挺的俊顏上,這是她的丈夫,相伴一生的男人,就算他脾氣不好,不喜歡自己,可是按照禮法,自己還是要服侍他。
擦完了他的臉和手,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他垂在床邊的腿,費勁地脫了棗紅色的靴子、白色棉襪,換了另一盆水浸濕細棉布,柔柔地幫他擦了腳。
大紅的婚服還穿在身上,靜淑想幫他脫了外袍,可是他身子太重,她搬不動,只好一點點的扯出喜被,幫他蓋好。
今日本就累了一天,忙完這些,她也沒力氣了,默默地躺到寬大的婚床上,睜著眼盯著房頂,眼角的熱淚不斷湧出,很快便濕了鴛鴦紅枕。
這京中的喜被與柳安州不同,並非一對被子,而是很大的一條,兩個人合蓋。
其實她本不樂意主動鑽進別人被窩,可是臘月的天太冷了,就算燒著地龍,不蓋被子也是不行的。沒辦法,她只好硬著頭皮掀開喜被一角鑽進去,和周朗同床共枕。
夜色靜謐而溫柔,依舊熱烈燃燒的龍鳳喜燭把洞房內照得紅彤彤的一片。周朗緩緩睜開眼,轉頭看向枕邊人。
她安靜地睡著了,細瓷一般的肌膚透出瑩潤白亮的光,映著大紅的喜服,形成誘人的粉紅色。水潤靈秀的美眸已經闔上,長長的睫毛翹著,眼角還有未乾的淚痕,一顆晶瑩的淚珠掛在小巧鮮豔的紅唇邊……
周朗喉頭一動,一陣異樣的感覺自心底升騰起來。
她美得溫婉細膩,讓人想捧在手心,溫柔呵護。
忽然見她「嗯」了一聲,皺緊了眉頭。是作噩夢了嗎?是不是夢到他在欺負她?
周朗啞然失笑,心情忽然好多了,抬手想撫平她眉宇間的皺摺,停在半空,又默默放下了。
次日一早醒來,周朗已不在身邊,靜淑趕忙翻身起來。
早起得伺候夫君穿衣洗漱,她竟沒有做到,新婚第一天就失禮了。
「夫君呢?」
「三爺天不亮就到前院練武了。」素箋答道。既陪嫁過來,就是周家的丫鬟了,不能再叫姑爺。
昨晚哭得久了,靜淑一雙美目腫了起來,兩個丫鬟想盡法子幫她敷眼,也才好了一點點。
「罷了,反正也這樣了,不在乎這些了。」靜淑掃了一眼潔白的素帕,沙啞的嗓音淡淡說道。
素箋心疼得只想哭,彩墨想說點什麼,看看旁邊的孔嬤嬤,乖乖地閉上了嘴。
「姑娘,無論是否圓房,拜過天地就算禮成,妳已經是周家婦,要去正院給長輩敬茶的。」孔嬤嬤沉聲道。
「我知道。」靜淑看看鏡中的自己,頭髮一絲不亂,臉上略施粉黛,雖是眼睛腫著不漂亮,卻也沒有太失禮的地方。
來到正院中,周家長輩已經知道了周朗昨晚沒有圓房的事,大家臉色都不太好。
長公主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周朗一眼,「果然是跟你那個不懂事的娘一模一樣。」
周朗仰起頭,瞪大佈滿紅血絲的眼睛吼道:「妳要罵我便罵,關我娘什麼事?」
靜淑瞧瞧劍拔弩張的態勢,垂頭低聲道:「昨晚是我做錯了事,惹夫君生氣了。」
周添也不想當著新媳婦的面吵起來,趕忙叫管事安排敬茶,把一家人介紹給新婦認識。
坐於正中主位的是昭華長公主,她是先帝嫡女,從小嬌生慣養。今兒她身穿金銀絲鸞鳥朝鳳八寶衫裙,頭戴攢珠累絲金鳳,不怒自威。長公主生有二子一女,長子周添襲了爵位,次子周海任正四品太常少卿,女兒嫁給了兵部尚書郭翼。
上首坐的是衍郡王周添,一個平和的中年男人,歲月的滄桑在他臉上已經初步顯露,眉宇間深深的褶皺似是化不開,卻散發著一身凜然正氣。
他身邊是郡王妃崔氏,一個保養得宜,盛裝高傲的婦人。她的母親是先帝嫡次女,和昭華長公主、先太子爺都是皇后所生,自然血統高貴,傲視天下螻蟻。只是後來太子爺死於動亂,並未登基,五皇子臨川王繼位做了皇上。
其實當今皇帝也看不慣昭華長公主驕縱的氣勢,偶爾也會敲打敲打她,長公主心裡便十分委屈,若是自己嫡親的弟弟繼承大統,哪輪得著老五和老九作威作福?
側面的椅子上坐著二爺周騰,崔氏嫡子,一個白白胖胖、面上笑咪咪的男人,只是那滿臉橫肉笑起來一顫一顫地,不太符合還未弱冠這個年紀。他的夫人沈氏是侯府千金,看起來文文弱弱的一個女人。
四小姐周金鳳是崔氏親生,僅有五歲,生得唇紅齒白,鳳眼刁蠻凌厲。
下首坐著的二老爺周海,自己不求上進,混了一把年紀才四品官,長公主對他也頗瞧不上。夫人靳氏看起來端莊老實,聽說是個家道中落的貴女。
四爺周勝和二小姐周玉鳳是龍鳳胎,靳氏嫡出,都是十四歲。
三小姐周雅鳳十三歲,安靜地坐在一旁。
這一大家子人,靜淑努力地記了半天才勉強記住,簡直比背一本書還費力。
互相認識之後,周添帶著小夫妻兩個去祠堂祭祖。
出門走了幾步之後,靜淑發現沒有丫鬟端著茶水,又偷眼瞧瞧父子倆凝重的臉色,便招手喚過彩墨,低聲吩咐了幾句。
進了祠堂,先由周添焚香敬告列祖列宗周家喜添新婦,然後靜淑親手點上三炷香,恭恭敬敬地對著親婆母褚氏的牌位磕了三個頭。
彩墨捧過托盤,靜淑親手倒了一杯熱茶,雙手舉到褚氏牌位前,「娘,媳婦給您敬茶了。從今往後,我一定悉心服侍夫君,以夫為天,謹守婦德,請娘親放心吧!」
周朗一直站在一旁冷眼瞧著,此刻他卻沒有掩飾眸中的震驚,一抹亮晶晶的水色在深潭般的瞳仁中一閃而過,默默轉過頭去看向地面。
周添也有幾分動容,沒想到新媳婦竟然會給她過世的婆婆敬茶。
輕撫著牌位,他眼神亦有些迷離,「文惜,阿朗長大了,娶妻了。母親這些年做得最對的一件事就是給阿朗找了個好妻子,以後抱上孫子,再來妳靈前叫祖母,妳泉下有知,必定歡喜。」
周添眼裡含了淚,轉頭對兒子說道:「阿朗,難得你妻子知書達禮,溫柔懂事,又能包容你的壞脾氣,和你娘性情很像,你莫再鬧了,好好過日子吧,別讓你娘在地底下還替你操心。」說完,他擺擺手讓他們出去,他還想單獨跟亡妻再說一會兒話。
周朗面無表情的出了門,竟破例沒有出府,而是乖乖地陪著靜淑回了蘭馨院。
小夫妻倆進了門,都不知該說什麼好。
周朗也不看她,兀自坐在書案邊,拿起一卷爛熟於心的《孫子兵法》,很認真地看了起來。
素箋趕忙給兩位主子倒了茶,靜淑看自己也無事可做,就從箱子裡拿出一卷倒背如流的《女誡》,結合自己的切身體會,再仔細地研究研究。
彩墨在一旁撓著頭,糾結的瞅瞅這個,看看那個。新婚的小夫妻,都是蜜裡調油的過日子,恨不得白天晚上都抱在一起,可是眼前這兩個怎麼會變成「認真的讀書人」呢?唉!
沒過多久,就到了午膳時間。
郡王府人太多,除了過年過節,很少聚在一起吃飯,都是在自己院子裡吃,每個院子都有小廚房,依照主子不同的喜好安排吃食。
飯菜呈了上來,六菜一湯,足夠兩個人吃了,有醋溜白菜、桂花山藥、麻婆豆腐、蘿蔔丸子、乾鍋蘑菇、燉排骨、雞蛋銀耳湯。
靜淑微怔,抬眼看看一旁端正站著的孔嬤嬤,見她掃了一眼菜色便面無表情,自己也趕忙掩去訝色,低頭吃飯。
周朗冷笑一聲,抄起筷子大口吃了起來。
靜淑平日喜歡吃些甜淡的素菜,這些菜裡桂花山藥最合胃口,可是菜放在周朗面前,離自己有點遠,她不好意思伸長手去夾,蘿蔔吃多了會排氣,她不敢多碰,只好專注地吃面前的乾鍋蘑菇,見周朗愛吃排骨,就把自己面前的排骨端到他面前。
但凡是年輕力壯的男人,哪有不愛吃肉的,只吃幾口素菜根本支撐不住他們一天的消耗,何況是練武的男人。
周朗把一盤排骨吃得只剩兩根,改吃別的菜。
靜淑默默地抬眼瞧了瞧他,把那兩根排骨夾到他碗裡,「夫君吃吧,我不愛吃肉食。」
周朗一張俊臉霍地一下紅了。王侯之家,竟然為了一口肉互相謙讓,說出去還不得讓人笑話!他知道這是崔氏故意剋扣用度,下人們見風使舵,從這些小事上排擠他。
他默默放下筷子,攥緊拳頭按在結實的大腿上,爵位家產,他都不在乎,也不想要。這些年在西北勤學苦練,獲得了「西北飛鷹」的綽號,就是想透過自己的努力,換來出人頭地的一天,而不是窩裡鬥,紅著眼珠子爭那一個可以世襲的爵位。
周朗突然冷笑一聲,拿起筷子接著吃飯。大丈夫胸懷天下,這點小事根本算不得什麼,過完年回了西北,就是與吐谷渾開戰的戰場,好男兒自然可以大展身手,靠軍功說話。
靜淑本以為自己令他沒面子,惹惱了他,正踟躕著不知該說些什麼,就見他又像沒事人一樣吃了起來,不禁暗暗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吃飯。
用完午膳,靜淑一雙眼皮開始打架,昨晚沒睡好,她想歇個晌,可是丈夫不睡,她怎麼能自己躺到床上去呢?
周朗坐著無趣,瞧著她硬撐著眼皮的樣子,頓覺好笑,起身去了前院書房。
孔嬤嬤也出去了,兩個丫頭才敢說話。
彩墨一邊服侍靜淑上床,一邊笑嘻嘻地說道:「奶奶快睡會兒吧,奴婢瞧著三爺還是挺疼人的,只不過是心裡有個什麼坎兒過不去,越是這樣執拗的男人,將來收服了,越是會一心一意地疼人呢。」
素箋噘著嘴,一臉的不認同,「我怎麼瞧不出來疼人?若是三爺真心疼咱們奶奶,就不該洞房花燭夜說那麼絕情的話。」
彩墨回頭使勁瞪了她一眼,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呢?好不容易小姐都忘了昨晚那茬。
靜淑擺擺手,讓兩個真心心疼她的丫鬟退下,她此刻什麼都懶得想,只想好好睡一覺。
昏昏沉沉地進入夢鄉,似乎疲累地在黑暗中前行,前方出現了一絲亮光,她伸手觸摸,忽地豁然開朗,桃花盛開,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有一個溫文爾雅的婦人執一卷《詩經》,坐在鋪了羊絨團墊的青石上讀書。
婦人緩緩轉過頭來,放下書卷,朝自己招手。
這是陶淵明所寫的《桃花源記》嗎?這麼美的景,這麼溫柔的人,似乎並不是郡王府裡有的地方。
靜淑鬼使神差地走到婦人身邊,見她輕啟朱唇,說道——
「靜淑,阿朗他不壞,只是沒有親娘在身邊,別人欺負他。妳不會欺負他吧?」
面對這麼溫和嫻雅的女子,靜淑不忍心忤逆她,輕輕搖頭,「不會。」
「那妳答應我,好好照顧他,疼他愛他好不好?」婦人拉住她的小手,殷切地瞧著她,眼中含著熱淚。
靜淑想到自己重病纏身的娘親,她不能來京城送嫁,臨行前也是這樣拉著她的手,百般不捨,只得對二嬸殷切囑咐,讓她好好照顧自己。
眼裡一熱,她點點頭,問道:「妳是誰?」
婦人笑笑,放開她的手,向遠方飄去,像一只斷了線的紙鳶,越飛越遠,直到消失不見。
新房內,頗有才學的孔嬤嬤正在苦口婆心地規勸靜淑。
「姑娘飽讀詩書,竟忘了《孔雀東南飛》嗎?劉蘭芝與焦仲卿夫妻恩愛,卻不為婆婆所容,最終怎麼樣,還不是被焦母逼著休妻了。這郡王府說白了還不就是長公主府,妳最應該討好的人是長公主和郡王妃,而不是姑爺。
「今日姑娘怎麼做出如此糊塗的事來,哪有給牌位敬茶的理?姑爺的親娘已經去了,如今郡王妃就是嫡母,姑娘就該拿她當親生母親看待。午膳姑娘也看到了,這分明就是下馬威,堂堂郡王府怎麼會連肉菜都吃不起?姑娘啊,別傻了,每日早早起來給婆婆和祖母請安才是正理,至於姑爺,反正他也繼承不了爵位,將來還是要依靠家裡吃飯的,他再不懂事也姓周,姑娘可就不一樣了,該警醒自己的處境了。」
靜淑張了張嘴,想說自己的爹爹高博遠不也沒有爵位可繼承嗎?他是在祖父獲罪時高中武狀元,救了全家。
一個男人,真的只能靠家裡吃飯嗎?
可是她也知道,若是自己說了這話,固執的孔嬤嬤自然有一百個理由可以反駁,為了耳根清靜,她只得答道:「我知道了。」
周朗雙眸一閉,身子往牆上一靠,卻不想手肘碰到了窗戶,朱紅的窗閣「吱呀」一聲打開,他驀地睜開眼,大步走出院子。
靜淑立刻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驚訝地瞧著窗前迅速消失的高大背影。他是什麼時候來到窗前的,聽到了什麼?
直到晚上,周朗都沒有出現,連晚飯都沒回來吃。靜淑一直等著他,飯菜熱了好幾遍,直到街上響起二更天的梆子聲,她才勉強吃了幾口,洗漱過後換好寢衣等著他。
此刻的周朗已經在醉八仙酒樓裡喝得醉眼迷離了,胳膊搭在宋振剛肩上,拍著胸脯保證,「宋大哥,你就放心……吧,我肯定盡全力幫你抓到飛賊。」
宋振剛是已故的周家大爺周玥在太學的好友,當年周朗就是大哥的小跟班,他的朋友也都是熟識的。此刻,宋振剛喝得也有些高了,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的心裡話說了出來——
「阿朗,不瞞你說,我在縣尉這個職務上已經熬了兩年,好不容易趕上這個好機會,主簿大人已經向吏部遞交告老還鄉的摺子,年底破了這樁大案,剛好升了一級,就算兩年一個臺階,要當到五品官也得三十歲以後了。」
周朗呵呵一笑,說道:「宋大哥,我就喜歡你……不拿小弟當外人,你若是說些國家大義之類冠冕堂皇的話,小弟還就真不愛聽了。是啊,好男兒就該建功立業,出人頭地,來來,兄弟們,乾了這一杯,從明兒起,咱們就共謀此事。」
在座的幾個人都是宋振剛的心腹,他現在任從八品京兆府縣尉,主管京城治安,手下最得力的是九品巡檢羅青,年方弱冠,年輕有為。這些人都不是家世非常好的,大多都是靠某個親戚提攜才得了個職位,要想升職得靠真本事。
乾了杯中酒,街上傳來二更天的梆子聲,周朗還沒有醉得不省人事,晃晃悠悠地站起,「二更宵禁,該回家了。」
滿座大笑,羅青拉著他坐下,「賢弟只管喝,你莫忘了,咱們是誰?整個京城的安防都歸宋大哥管,宵禁查崗的兵丁捕快哪敢攔咱們?」
「哦,」周朗恍然大悟,「我竟忘了,宋大哥權力大著呢,哈哈!」
宋振剛自嘲道:「兄弟別笑話你大哥了,這一夥江洋大盜偷的都是顯貴之家,若破不了案子,烏紗帽都要保不住了。」
酒過三巡,賓主盡歡。周朗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到子時,靜淑一直坐在桌邊等他,後來覺得冷就躺到了榻上,蓋上羊毛毯子,不知不覺睡著了。
周朗半瞇著惺忪醉眼,看著榻上嬌美可人的女子,臘月的天氣,外面冷得能凍掉鼻子,而屋裡燒著地龍,她熟睡的小臉上酡紅似醉,紅唇嬌豔欲滴。
他手心忽地有點癢,想抱她。
她必定是為了等他才沒有上床休息,周朗穩著腳步走近,覺得自己只是半醉,還可以把她抱到床上去,可剛伸出雙手,就聽旁邊一聲驚呼——
「三爺您回來了,奴婢該死,竟睡過去了。奶奶,奶奶醒醒,三爺回來了。」
素箋倚著柱子,已經坐在羊絨地毯上睡著了,突然睜開眼就見周朗高大的身影站在主子面前,伸出手去要做什麼?難道要打人?!她連忙一骨碌爬起來,擋到靜淑面前。
周朗抬手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卻也難掩滿嘴的酒氣,低聲道:「爺睏了,睡了吧。」
靜淑已經醒了,嬌小的身子走近周朗身邊,「我來伺候夫君洗漱,素箋妳去叫水吧。」
周朗擺擺手想說不必了,可是聞著身上的酒味,自己都覺得難受,算了,還是洗洗吧。
浴桶裡熱水氤氳著白氣,如夢似幻,靜淑沒有服侍過男人,羞得小臉兒紅彤彤的,雙手緊緊絞在一起,不知該做什麼,好像應該幫他寬衣吧?
她試探的伸了伸小手,卻連衣服都沒碰著,自己就嚇得縮了回來。
突然發現屏風上搭著他的寢衣,便轉過身去佯作整理衣服。
周朗在西北並未嬌生慣養,從沒有被女人伺候著沐浴,也很不習慣,正猶豫著想要讓她出去,又怕顯得自己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面。眼神一瞥,發現小女人俏臉紅透、慌張欲逃的模樣,啞然失笑,他忽然不緊張了,因為他發現另一個人比他緊張多了。
彩墨從外面把門關上,拉著素箋的手蹲到牆根下,笑嘻嘻地說:「今晚肯定能成好事了。」
素箋是個臉皮薄的小姑娘,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卻也在心裡暗暗替小姐高興。
第四章 同床不共枕
屋子裡靜悄悄的,仔細聽能聽到衣料摩挲的聲音,然後有水聲響起,想到他必定是赤裸裸的進了浴桶……
靜淑面紅耳赤,心裡有如小鹿亂撞。
「需要我……給你擦背嗎?」她的聲音軟軟糯糯,是地道的柳安州口音,小臉只轉過去半邊,眼睛卻不敢往那邊瞧。
一碰熱水,周朗的酒氣上湧,瞧著她小臉酡紅的醉人模樣,身上某處驀地就硬了。
這是……
周朗咬著後槽牙嚥下一口丹田氣,恨自己這身體沒出息。
此刻,他的心裡有兩個小人兒在打架,一個說:貪戀郡王府權勢的虛榮女子,一心討好長公主和郡王妃,自己這個名義上的丈夫不過是她的墊腳石罷了,躲她遠遠的,讓她守活寡。
另一個小人兒從小腹跳出來把前邊那個打趴下,說:聖旨賜婚,她怎麼可能提前知道?這是天賜的好姻緣,她溫柔可愛惹人疼,從掀起紅蓋頭的那一刻自己就喜歡上她。她還不計較自己亂發的臭脾氣,溫柔地伺候他,給母親的牌位敬茶,不就是因為顧及他的感受嗎?這麼好的娘子,若是娘親還活著也會喜歡她的,也會催著自己跟她圓房,要了她、要了她……
「咳……」周朗挺挺後腰,似乎舒服了點,看一眼靜淑曼妙的腰身,不好!又脹得疼了。
靜淑聽到動靜,疑惑回頭,「怎麼了?」
周朗反射性地起身,想要去—— 起了一半,他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難道要抱她過來?
「妳進去。」他半蹲著身子冷冷說道。
他突然起身,靜淑毫無預兆地看到了他肌肉緊繃的胸膛,上頭掛著晶亮的水珠,閃著魅惑的光澤,看得她都忘記了呼吸,忘記了捂眼。
「哦,」冷不防反應過來,靜淑如蒙大赦,轉身快步走向臥房。
她口乾舌燥,拿起桌子上的溫茶喝了幾口,趕忙跑到床上躺下,拉起被子蒙住了臉。
過不了多久,感覺他到了床邊,雖然隔著厚厚的棉被,聽不到什麼聲音,可她就是能感覺到他的靠近。
似乎他喝光了茶壺裡的溫茶,站在床邊良久,最終他坐在床邊,一把扯下她蒙在頭上的被子。
他臉色紅彤彤的,是被熱水熏過的原因嗎?
「也不怕悶死自己?」他輕聲責備了一句,瞧著她的眸色越來越深,深不見底。
靜淑水靈靈的大眼睛羞怯怯的看了他一眼,趕忙垂下長長的眼睫,不敢瞧了,殊不知這樣欲說還休的姿態更是撩人。
周朗忽地一手抵在她旁邊的枕頭上,眸光再也難掩熾熱,把她圈在懷裡,伸手想要觸碰她的臉頰……腦海中卻突兀地跳出了一句話,是他在洞房花燭夜說出的豪言壯語—— 這輩子我都不會碰妳,那素帕永遠都用不著。
才過了一天,這算什麼?
男人骨節分明的大手抓起枕頭扔到她腳底下,掀開龍鳳大喜被鑽了進去,卻是在她腳邊躺下,鬱悶地瞧著被子中央被頂起的地方。
靜淑發現了異樣,轉頭看向身邊,竟看到一雙碩大的腳掌,雖是剛剛沐浴過,沒有異味,可是……她的心還是一寸寸涼了下去。
這算什麼?同床不共枕嗎?他就那麼討厭自己,都不肯看著她入睡?
三朝回門,到了高家在京城的宅子,驃騎將軍高博遠親自迎接女兒、女婿進門,九王和九王妃也來捧場,坐在客廳瞧著他們走近。
九王俯身湊到愛妻身邊,低聲道:「瞧著阿朗也是個壯實的,卻是遠不及我當年,三朝回門的時候,妳走路都有些晃,還得本王扶著。」
九王妃霍地紅了臉,瞧瞧四下無人才略放了心,啐他一口道:「還好意思說,若不是你胡鬧,怎會有那樣一首歪詩?」
九王洋洋得意地一笑,拉過妻子的手握在手心。
九王妃卻不買帳,甩開他,起身迎上前去,拉起靜淑,柔聲問道:「在郡王府可還住得慣?」
靜淑微微點頭,「姑……」正要叫姑母,就聽周朗在旁邊喊了一聲「舅祖母」。
靜淑之所以喊九王妃姑母,是因為兩家是鄰居,而且是世交,但其實並沒有血緣關係,而周朗卻是真正的血親,先皇的生育規律很有趣,先生了九位公主,在幾乎絕望時,又連生九位皇子,周朗的祖母昭華長公主是皇長女,而九王是么子,他們之間剛好隔了一代人。
如今差了輩分,靜淑不好意思叫姑母了,可是改口叫舅祖母,又叫不出來。
九王妃善解人意的拍拍她的小手,拉著她去了後院說體己話,靜淑的二嬸趕忙跟了上去,滿臉賠笑、小心翼翼的討好。
男人們自然留在前廳喝茶、談話,說起邊關戰事、排兵佈陣,高博遠的閱歷和謀略令周朗刮目相看,這絕對是真刀真槍拚出來的大元帥,讓他打從心底佩服。他決定看在老丈人的面子上,對妻子好一點,在回去時甚至在她上馬車之際伸手虛扶了一把。
高博遠對這個女婿也很滿意,人長得高大俊朗,談吐不俗又頗有志向,雖是郡王府裡的金枝玉葉,卻也不嬌氣,這樣的好兒郎極為難得。
看著小倆口相敬如賓,郎才女貌,老丈人也就放心了,臨行前囑咐女兒孝敬公婆、精心伺候丈夫,自己也要起身回柳安州老家過年,讓她有事就去找九王妃商量。
九王夫妻也上了華蓋香樟車,年輕時,總是九王抱著她上車,如今上了些年紀,九王妃便不肯讓他抱了,握著他的大手,踩著寬凳上了車中,才把頭倚在丈夫肩上,恢復了往日的親暱。
「他們小倆口好像有些問題。」九王妃幽幽道。
「不親熱是嗎?」九王懶散地把玩著她腰間的荷包。
九王妃吃驚地看向他,「連你都發現了?可是,博遠哥哥好像沒有察覺。」
九王呵呵一笑,「對呀,這不是很正常嗎?」
一向聰慧的九王妃此刻卻十分不解,坐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瞅著他,「為什麼?」
九王嘿嘿笑著把臉湊過來,「妳親我一下,我就告訴妳。」
九王妃忍俊不禁,「都老夫老妻了,還玩這個。」
九王往後一仰,靠在軟榻上,緊閉雙唇。
九王妃見他賣起關子,嗔怒地瞪了一眼,卻還是偎在他身上,朝著他唇角親了一小口。
九王得逞,哈哈大笑,輕拍著愛妻後背,柔聲道:「你不能拿他們跟咱們新婚時比,咱們鍾情在先,成親時已經是期盼了許久的結果,自然如膠似漆。他們是聖旨賜婚,洞房花燭夜才初次見面,就算是郎才女貌,也需要個熟悉的過程,總不能睡了一覺就黏糊得分不開吧。」
九王妃想了想是這麼個理兒,便朝著九王拋了個崇拜的眼神兒,撫摸著他的胸口道:「王爺越發英明神武,小女子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恨不得以身相許。」
「哈哈哈!准了。」九王大笑,開懷不已。
九王妃卻忽然想到一件事,擔憂地說道:「郡王妃那脾氣……阿朗又不是她親生的,若是沒個一官半職,只怕在家裡也沒什麼地位,要不然你想想辦法,給他安排個差事吧。」
心情正舒暢的九王被媳婦兒吹了枕邊風,自然滿口答應,「嗯,明日我去吏部瞧瞧,看有什麼合適的位置給他安排一下,也免得他整日閒逛,不幹正事。」
周朗夫妻倆回到衍郡王府,自然要先到正院給長輩請安。
兩個兒媳正陪著長公主說話,見他們進來,長公主客氣地問驃騎將軍可好,靜淑守禮地回答了長輩的問話。
崔氏接著說道:「老三,你也娶妻了,就是大人了,以後別想著往涼州跑,還是在家裡好好地跟著你二哥去結交些世家勳貴,撐起咱們郡王府的門楣吧。」
周朗扯扯唇角,皮笑肉不笑的看她一眼,沒說話。她恨不得自己趕緊跑去涼州,離世子之位遠遠的,這番慈母教誨的話,也不過是說給旁人聽的。
二太太靳氏看不過去了,用帕子點點周朗道:「三爺這是什麼表情?郡王妃分明是為你好,你怎麼能不知感激呢?」
周朗正要開口還擊,就被靜淑擋在了前面。
她屈膝行禮,柔聲道:「母親悉心教誨,夫君自然銘記於心。二嬸會錯意了,原是剛才路上有一點小小的不愉快,才令夫君失神的。若是長輩們沒有其他吩咐,我們就先回去了。」
長公主也不想看他們吵架,擺擺手讓夫妻倆退下了。
周朗卻沒有隨靜淑一起回蘭馨院,扔下一句「我有事,妳自己回去吧」就算是給了她交代,直奔大門口去了。
當天晚上,周朗沒有回家。
靜淑一直等到三更天才躺下,卻怎麼也睡不著。
次日一早她頂著浮腫的眼睛起來去正院請安,竟然沒有人問周朗為什麼沒來。
渾渾噩噩的一天過去,晚上他又沒有回來。
靜淑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仍然覺得冷—— 心冷,多厚的被子都暖不過來。
他會去哪裡呢?男人晚上不回家,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花街柳巷吧?此刻,他真的會在那種齷齪的地方嗎?
靜淑不信,周朗面上雖冷,可是他不像那種吃喝玩樂的公子哥,倒是二爺周騰油頭粉面的,像是紈褲子弟,她一遍遍勸著自己要相信丈夫,只是這個男人自己不過剛認識三天,說了不超過十句話而已。
早晨醒來,她終於坐不住了,也不敢跟周家長輩抱怨半句,更不敢說出周朗兩個晚上沒有回家的事情,但是又擔心他的安危,他有什麼事?會不會有危險?唯一的法子,就是去找九王妃幫忙。
靜淑沒敢說是去九王府,只說想回高家宅子拿些東西。好在大唐國民風開放,並不限制女子出門,長公主也沒多問,就讓她去了。
她讓素箋安排了一輛樸素的青布馬車,沒有掛著衍郡王府宮燈,和滿大街的車馬混在一起並不惹人注意。
臘月正是採買年貨的時候,清早的大街上雖不是十分擁擠,也並非空無一人,馬蹄踩在青磚路上噠噠地響。
突然,急促的腳步聲從後方傳來,伴隨著衙役的呼喝,似乎有一大群人快速地朝這邊飛奔。
「吁!」趕車的老丁勒住馬,把車趕到牆根兒停下,驚恐地回頭望。
幾聲低低的嬌呼從馬車裡傳出來,兩個丫鬟抱緊靜淑的胳膊,猛撞了一下才坐穩。
素箋靠近車窗,剛想看看外面怎麼回事,就聽到了兵器相碰的聲音,嚇得她哆哆嗦嗦地又把車窗關緊了些,上好窗閂。
「西北四鬼,看你們還往哪跑?」
「逆賊,快束手就擒!」
「哈哈,就憑你們這些蠢貨,能抓到我們西北四鬼?!」
「來來來,爺爺陪你們過幾招。」
外面的打鬥聲更加激烈,車裡的三個女人抱在一起瑟瑟發抖,期盼著官兵快點把飛賊抓走,可是天不遂人願,突然一聲巨響差點把三個人的耳膜震碎,車窗轟然掉落,只看到一把鋼刀砍在了車上。
一個臉上長滿落腮鬍子的男人掃了一眼車裡,眸中精光一閃,一個惡毒的念頭油然而生,劫持那個最美的小娘子,既可以當人質,又可以帶回去享用,這麼美的姑娘並不多見。
三個女人也感受到對方眼神中暴露的惡意,嚇得捂住嘴,瞪大了眼。
靜淑最先反應過來,把帕子蒙在臉上一繫,遮住了面容,兩個丫鬟也隨之蒙上,可是現在才蒙臉有什麼用?
眼見大刀又朝著車身劈了過來,靜淑的腦海中忘記了母親教導的一切詩詞歌賦,只記起幼時祖父教的高家拳法,當初那幾下花拳繡腿,也不知能不能用上,拉住兩個丫鬟的胳膊往車廂後壁上一靠,正焦急地想下一步應該怎麼辦,就見一個身穿墨色衣袍,領口袖口滾雲紋紅邊的男人用手中寶劍擋住下落的刀鋒,順勢一掃,逼退了落腮鬍子。
他臉上戴著一副金色面具,可見不是衙門的人。靜淑聽說過,有時遇到棘手的案子,匪寇武功高強,衙門就會請一些武林高手來幫忙。這些人不便暴露身分,或是不願多惹是非,便會戴著面具。
靜淑捂著怦怦直跳的心口,看著那個高大男人的背影,他忽然轉過頭來朝著自己看了一眼,雖是隔著面具,但是靜淑還是能看到他的眼神,裡面有來不及掩飾的關切和焦急。
是他。
他還穿著三朝回門那日的衣服,雖是戴了面具,但是她劇烈跳動的心一直在告訴她,是他。
靜淑垂眸穩了穩心神,摸摸自己臉上的帕子,還好,急中生智用帕子蒙住了臉,這樣不算給夫家丟臉了吧?
他只看了一眼就回過頭去,抵擋殺過來的飛賊,卻不肯遠離馬車,牢牢地護住這一片地方。
看著他閃轉騰挪的身影,靜淑心底安穩踏實了,這是一種久違的感覺,就像那年困在山洞裡,忽然見到親人的感覺,是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是有人保護的安全感。
三九天的寒風吹得臉上生疼,冷得像掉進了冰窖,手上的暖爐似乎都是冰涼的,可是靜淑心裡卻生起縷縷暖意,她一點都不覺得冷了,被人保護的感覺就像江南的太陽,暖暖地照在她身上。
落腮鬍子的大刀一下子險些劈在他的胳膊上,靜淑脫口而出了一聲「小心」,他似乎並沒有聽到。
她的心忽地又提到了嗓子眼兒,緊張地追隨著他的身影,為他擔心。
能入室盜竊的飛賊,輕功都非同一般,其中兩人見一個巷口又湧出一群捕快,打了一個呼哨,縱身上房,轉身欲走。捕快們沒有那麼好的功夫,紛紛彎弓搭箭,從多個方向射了出去,卻都被飛賊用兵器揮落。
眼看著他們兩人躍上屋脊,只需一個縱身就能從另一條街上逃走,馬車前面的男人也從背後摘下牛筋弓,抽箭疾射,兩箭齊發,正中兩人脖頸。
兩個飛賊的屍體從房頂齊刷刷掉落下來,眾人吃驚地瞧著,甚至忘記了呼吸。
落腮鬍子一看同伴斃命,一雙眼睛瞬間瞪得血紅,大聲叫道:「你是誰?竟會這雙箭鎖喉?還我兄弟命來!」
靜淑雖怕得雙手冰涼,卻還是透過車窗,緊盯著外面的情況,兩個穿著低階官吏官服的男人合力圍攻另一個瘦高的飛賊,在周邊捕快的協助下,終於砍傷對方,將其活捉。
西北四鬼只剩下落腮鬍子一個人了,他發瘋一般衝向擠在路邊的人群,把一個瘦弱的姑娘抓在手中,明晃晃的大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那姑娘嚇得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被他用刀背拍了一下她的人中,似乎是想讓她醒過來,可是卻打落了她兩顆門牙,鮮血順著下顎往下流。
「逆賊,有本事和爺爺單打獨鬥,抓一個女人非壯士所為。」
面具男人一開口,靜淑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好,那你讓他們退開,咱們兩個人比試。」落腮鬍子也不傻,這麼多人圍攻,他占不到便宜,若能一對一,才好方便脫身。
捕快們退到四周,讓出中央的空地,落腮鬍子一把扔了手中的姑娘,宋振剛搶步上前接住人。
落腮鬍子大步上前,揚起手中大刀,卻只是虛晃一招,轉身躍上房頂就要逃走。
面具男人似乎早就料到他的狡詐,緊跟著飛身上房,手起劍落,刺入對方後背心。
西北四鬼全部落網,無一脫逃,周邊被擠在人群裡出不去的老百姓這才放了心,爆發出由衷的歡呼讚賞。
宋振剛把姑娘交給她的家人,走到躍下房頂的面具男人身邊,高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弟不愧是西北飛鷹、神箭周郎,今天若不是請了你,我們又要功虧一簣了。」
羅青也笑呵呵地上前抱拳道:「今日大獲全勝,賢弟功不可沒,午間在醉八仙擺下慶功酒,賢弟一定要多喝幾杯。」
面具男人謙和一笑,「兩位大哥不必客氣,我也兩晚沒回家了,該回去換件衣服了。」
他的袖子上有一條長長的口子,是在打鬥中被人劃破的,看不出有沒有受傷。
宋振剛哈哈大笑,「老弟新婚燕爾,跟我們蹲守了兩個晚上,這是想弟妹了吧。」取得了勝利,大家心情好,周圍的捕快們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靜淑臉上一熱,不敢再看外面,低聲催促老丁快趕車。
靜淑腦海中都是周朗的身影,自然想到他的衣服破了,便取消了去九王府的打算,在綢緞莊買了幾匹緞子,就回到郡王府。
靜淑打開衣櫥,想找一件他的衣服比量著裁剪,這才發現他的衣服僅有幾件,除了新婚的正裝便服,便只有幾件舊袍子,像是從西北帶來的。
自己這妻子做得還真是不稱職,其實他也算是好男人了,有本事又不風流惹事,自己竟還猜測他許是去了青樓楚館,原來是幫朋友抓飛賊去了。所謂少年英雄就是這樣的吧,當初父親護衛柳安州時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受到眾多少年敬佩,少女傾慕。
靜淑抱著衣裳傻傻地出神,彩墨在一旁瞧了又瞧,忍不住輕聲笑了,「奶奶看起來像個春心初動的小姑娘。」
孔嬤嬤去街上買土特產了,靜淑讓素箋去門口守著,一把拉過彩墨,閃動著亮晶晶的眸子問道:「彩墨,我突然覺得……老天爺賜予我的夫君是極好的,只是……」
見她欲言又止,彩墨貼心地拍拍她的手,溫柔笑道:「只是奶奶不知道該怎麼與他親近是吧?」
靜淑被人猜透了心思,小臉驀地通紅,垂眸低聲道:「他太冷了,我害怕。」
彩墨見自家小姐終於有點開竅了,趕忙鼓勵道:「奶奶我不是跟您說了嗎?咱們三爺這樣的性子,雖是現在冷冰冰的,但是您若進了他的心裡,他自然會把滿腔的熱情都給您。他不是那種朝三暮四、拈花惹草的性情,但凡認定了一個人,必定全心全意去愛護的。他不主動,奶奶就要主動些,若是晚了,他對別的女人鍾情了,那奶奶豈不是要苦一輩子?」
靜淑嚇得心跳漏了一拍,想到他有可能鍾情於其他女人,心裡莫名地刺痛,她拉著彩墨急急問道:「那我怎麼做才能走進他的心裡呢?」
「奶奶聰慧又有學問,自然能想到好辦法,我們做下人的終究和三爺接觸得少,可您們是夫妻,有什麼不能做的?古話都說了,小倆口吵架是床頭吵床尾和,最關鍵的還是在床上……」彩墨掩著嘴吃吃地笑。
靜淑俏臉紅透,轉過身去不瞧她了,囁嚅著道:「我總不能厚著臉皮,把衣服都……」脫光了吧。
「當然不能了,若是那樣,只怕三爺會覺得奶奶輕浮,反而不喜歡了。其實,奴婢覺得奶奶本就溫柔可人,只要在三爺面前不要太拘束就行了,奶奶要把自己的美展現在他面前,引誘他把持不住,主動向奶奶示好,求和,這個時候,您就一定要端住了,不能同意,讓他後悔自己曾經放過的狠話。」彩墨一想像高冷的三爺急吼吼的抱著姑娘求歡的模樣就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靜淑咬著下唇擺擺手,讓彩墨出去了,她需要靜一靜,理一理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