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城027
《永恆》
出版日期
2010/04/01
數量
NT. 190
優惠價: NT. 150
【都會戀情.深情揪心】

曾經,他們都痛過,都有一個無法觸碰的傷口,
所以,相約這次只要汲取彼此的溫暖,不要再受傷,
兩人從接受同一個邀約、看同一場表演開始,
慢慢的,下意識在同張被子下尋找熟悉的指尖,
直到,顧恒對著墓碑後的人說:「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
而計曉楓對著舊情人說:「我找到喜歡的人了。」
他們發現,愛情不是從愛開始,是遇見永恆的瞬間……

「哎?你不會真的一個女朋友都沒有交過吧?」
顧恒面無表情,但是額頭似乎隱隱爆出了青筋。
計曉楓大笑起來,「我覺得,我這次真的賺到了……」
下一秒,柔軟而溫暖的雙唇徑自的貼上顧恒的唇,舌頭大膽入侵。
顧恒怔楞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立即反客為主。
被他吻得差點斷氣,兩人分開後,計曉楓一臉崩潰地指控,
「你騙人,我才不信你沒有交過女朋友!」
顧恒眨了眨眼睛,似乎並不想辯解。
「竟然欺騙我的感情!」計曉楓將腦袋枕在對方大腿上。
「顧恒,我覺得現在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為什麼?因為一個吻?』
「當然不是,是接吻時的感覺。
可不是和誰接吻都有幸福的感覺,這是氣場問題!」
看著計曉楓滿足的表情,顧恒也漸漸開始覺得,剛才的吻很幸福。
沐鏡
標準腐女+宅女,
喜歡在家穿著寬大的居家服隨性地坐在電腦前打字,
目前人生最大的樂趣是寫出來的文有人愛看、設計出來的人物有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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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顧恒是被陳華那個敗家子硬拉去酒吧的。
他大概永遠也忘不了那天夜裏的情景。
深陷地下的酒吧、震耳欲聾的爵士樂,深藍色的、不斷旋轉掃射的昏暗霓虹燈,舞池裏瘋了一般狂舞的人群,還有那些圍著小圓桌興奮地擲骰子猜大小,同時大聲談笑的人。
陳華和他所謂的有趣朋友在一起高談闊論,顧恒不想搭話,目光便落在什麼都看不清的走道上。
白皙修長的手指捏著酒杯,順著杯壁流下來的水珠在他的指尖打著旋兒,偶爾被藍光掃到,就好像是刻意做出的效果般,美得驚心動魄。
他有一雙很好看的手,白淨、纖長、骨節分明,卻又隱隱透著堅韌的力量。
那是雙可以讓任何女人見了都怦然心動的手,當它們在黑白琴鍵上翻飛時,甚至連男人都會無法自拔地被吸引。
陷在自己世界裏的顧恒,直到視野被一條洗白的牛仔褲擋住,才猛然回過神來。
喧囂的音樂一剎那又灌進耳朵,他略微不滿地皺了皺英挺的雙眉,輕輕放下手裏的酒杯,抬起頭看向停在他眼前的人。
「嘿,陳華你來了。」
來人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打擾了別人的冥想,咧著嘴逕自跟陳華打招呼,身上穿著酒吧服務生的制服,捲著袖子,露出一截在藍光下顯得異常蒼白的手臂。
顧恒的目光在那兩條手臂上停留了半秒。
繼續往上移,接著出現在視野裏的是那人的腦袋,卻因為燈光過於昏暗而看不清五官,只是在一片黑糊糊的光線中看到對方露出一小排雪白的牙齒,活像是在拍什麼牙膏廣告。
「曉楓,你終於露面了。」陳華興奮地站了起來,聲音裏帶著些異樣的激情,讓顧恒揚起了眉。
這小子敢情其實是來見這個服務生的,其他人根本只是幌子?
這麼一想,他忍不住又朝那人看過去,只見對方的笑容比剛才更燦爛,抓了抓頭笑答:「不好意思,今天太忙了,我待會還得去招呼客人。你們今天到幾點?」
「當然是等你下班一起走啦。」
「那好,我今天可以早點走,到時候過來叫你們。」
計曉楓說完,低頭對上從剛才起就一直以極不友好的目光望著他的男人。黑暗中他也看不清對方的樣子,但是仍然可以從目光中隱約感覺到不快。
雖然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他,服務生的身份已經讓他習慣性地搬出面對客人時的公式化問句,「抱歉,請問有什麼可以為您服務的嗎?」
「對了,曉楓,這是我之前提過的顧恒。」陳華似乎這才意識到顧恒的存在,趕緊介紹。
顧恒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心裏的不滿達到了頂點。陳華你這個白痴到底帶我來這裏幹什麼?喜歡喝酒交朋友就自己來嘛,有必要拖著我在這浪費時間充當雕像嗎?
如果不是從小的教養讓他懂得克制自己,顧恒真想把這些話直接對著陳華吐出。
計曉楓輕笑了下,笑聲柔和清脆,居然穿過喧鬧的背景音樂,無比清晰地傳進人耳朵裏,「原來你就是顧恒,我是計曉楓,陳華一定沒事先對你說就把你拖來了吧?我們等會好好聊聊,我先過去了。」
說完,他等了一秒鐘,深藍色的燈光這時候掃過來,他終於勉強看清顧恒的樣子,卻也同時看清對方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似乎沒有打算回應。
他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轉身往吧台的方向走。
陳華今晚第一次有些沉不住氣了。
他皺緊眉,咬牙瞪向顧恒,藏在袖子裏的右手緊緊握成拳,強忍下揍人的衝動,「我說顧恒,人家跟你打招呼,你就不能好好應一聲嗎?就算以後不想深交,也不至於要這麼不給面子吧,又沒人得罪你。」
被他這一衝,顧恒楞住了,沒接話,只是直直看著陳華。
他想起其實他一開始就是不想來的,也沒想要認識那些陳華說一定要介紹給他的朋友。
因為他覺得自己不可能能夠融入他們。
至於不可能融入的理由,他知道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家庭背景,更因為他這個人的個性實在太過冷靜。
一切熱鬧歡樂的活動他都沒有興趣,比起和一群人待在一起,他寧願自己一個人。
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尷尬,旁邊的人連忙湊過來勸陳華,有人索性拿起酒杯勸兩人喝酒。
迴盪在酒吧裏的爵士樂這時正好停下,舞池邊的DJ隨即又換了首搖滾樂,激盪人心的吉他高音幾乎要把空氣也撕裂一般,猛地響了起來。
「你在帶我來之前就應該想到會有這種局面,如果我們相處了二十多年你還不瞭解我的個性,那我無話可說。」
以無比平靜的口吻說出這句話,顧恒站起身,藍色的霓虹燈掃到他臉上,把他英俊深刻的五官都籠罩在一片深藍色中。
陳華在那片朦朧的藍色裏看到顧恒露出一種他從來沒見過的神情,那種帶著明顯落寞的失望神色,讓他的心像被人揪住一般。
「阿恒,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想解釋,卻只是越來越語無倫次,陳華恨透自己這張每到關鍵時刻就靠不住的嘴。
平時再伶牙俐齒有什麼用?真正需要派上用場的時候不是不會說就是說錯,真是沒救了!
「是啊,顧恒,陳華也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他和曉楓也確實最談得來,他應該是很想讓你也和曉楓好好相處吧。」
有人拿著酒杯往顧恒手裏塞,一邊打著圓場,陳華則把腦袋點得如小雞啄米一樣,生怕他真的一個轉身走了。
他心裏清楚得很,顧恒的個性比誰都倔強,雖然他應該不會為了這種小事生自己的氣,但是如果他心裏有了疙瘩,自己一定會很不好受。
說來說去,自己確實應該知道他會做出這種反應,而且,明知道他會這樣,卻還是硬拉他來了。
顧恒微微點了點頭,接過一旁遞過來的酒杯,一口喝光又坐下,表情已經恢復成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陳華心虛地暗暗鬆了口氣,扯了扯嘴角幫他倒酒。
幾個人又坐了一個多小時,舞池裏的人在音樂又換了之後興奮地退到場邊,緊接著幾個穿著小可愛和迷你短裙的年輕女孩便撩人地穿過人群,進場跳起鋼管舞。
她們扭動著纖細的腰身,把胸部和臀部以最大幅度向底下激動歡呼的男人展示,臉上的表情無一不是沉醉而魅惑的。
顧恒朝台上的女孩看了一眼,可惜這種香豔的場景完全激不起他的任何興趣和感覺。
他只覺得無聊,不管是在台上狂舞以求生存的那些女孩,還是在台下為了滿足自己的色慾而看得眼睛發直的男人們。
站起身,他轉身開始往外走。
陳華急了,追上來問怎麼回事。
「我出去透口氣,這裏悶得慌。」擺了擺手要他安心,顧恒掩飾起一臉厭惡和不耐的表情徑直走出酒吧。
已經過了凌晨一點,馬路上卻還有不少人,大都是正要去酒吧或者剛從酒吧出來的人。
他在那些人的臉上看到各種表情,有嚮往和迷醉,也有落寞和傷懷,但是最大的共同點是,他沒有從任何一個人的臉上看到真正的快樂,只有掩藏在虛偽笑容下的失落和不甘。
「嘿,你很討厭這裏是嗎?」
仰起頭感受夜風吹拂過臉頰所帶起的舒暢,顧恒聽到有人在身後笑著說了一句。
聲音被夜風帶著,很清楚地傳進耳中,仍是如之前聽到的輕笑般柔和清脆。
月光這時候從斜後方照過來,顧恒低下頭,在地上看到一道拉得長長的纖瘦影子。
「嗯。」他轉過身,絲毫沒有打算隱瞞自己真實的想法。
計曉楓就站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月光灑在他的頭上,將他一頭細碎的短髮染上隱約的銀色。
他還是穿著酒吧的制服,捲著袖子,露出來的手臂卻不似之前那麼蒼白,在月光下泛著正常的顏色。
顧恒終於就著路燈看清他的樣子。短髮輕輕柔柔地垂在臉龐,長度到下巴上面一點,剪得很有層次的劉海下是白淨清秀的臉,和酒吧裏那些人看起來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的眼睛很特別,直直看著人時,可以在那裏面看到很清澈的光,是那種純粹得讓人無法產生半絲懷疑的清澈。
「我出來丟垃圾的,已經可以下班了,你就在這等吧,我進去叫他們就出來。」沒有對之前的回答做什麼評論,計曉楓只是笑了笑,隨即轉身進酒吧。
他笑的時候會露出一小排牙齒,顯得有些靦 ,他的皮膚很白,個子也挺高,約莫有一七八,因為人瘦,顯得肢體特別分明。
這也算是比較出色的外貌,所以顧恒腦子裏清楚地印下計曉楓的樣子,心裏卻有些不解,這個看來正正經經的孩子,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打工?
等了十分鐘左右,陳華等人出來了。
計曉楓就走在陳華身邊,他換了便服,穿著樣式簡單的長袖淺色外套,揹個斜背背包,像個大學生。
「阿恒,這附近有家很不錯的路邊攤,去試試好嗎?」陳華走到顧恒身邊,手臂一伸,熱絡地勾到他的肩膀上。
顧恒偏過頭,目光微微向下斜視他,隨即悠然地開了口,「你比我矮,這麼勾著不累嗎?」
事實證明,並不是所有寡言淡漠的人都不會吐槽,至少顧恒會,而且總是讓人無法反駁。
陳華抽搐了下嘴角。這傢伙有必要揭穿他嗎?讓他勾一下會死啊?又不是娘們要顧慮是不是被吃豆腐!
「切,又沒比你矮多少。」撇了撇嘴,他放下確實有些不舒服的手臂,朝正輕勾嘴角的顧恒送去一記大白眼。
老天爺就是這麼不公平,全世界的好事都讓顧恒占去了,含著金湯匙出生已經是別人幾世也修不來的福分,偏偏他還擁有其他讓人羨慕的一切。
一八○以上的身高,加上品味不凡的衣著,包裹著長期鍛鍊出的完美身材,讓他走到哪裏都很搶眼,可最氣的是,這傢伙還長著一張帥氣更甚明星的臉。
雖然那張臉從他十六歲開始就鮮少有表情,卻也足夠迷倒數不盡的懷春少女,學校裏只要有顧恒在,基本上,別的男生就全部都是陪襯。
「走吧。」不知道陳華在想什麼的顧恒簡單地說了兩個字,算是同意了他的提議。長這麼大自己都還沒吃過路邊攤,難得有機會嚐嚐也是好的。
五個人轉了個方向,往遠遠便可以看到招牌的路邊攤走過去,那邊的燈很亮,在安靜的夜裏,從該處傳來的喧囂聲可以證明人氣頗高。
顧恒把兩隻手插在口袋裏,目光筆直地落在前方,微涼的夜風迎面吹來,他記起自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在晚上出門了。
「嘿,你在想什麼?」
帶著揶揄笑意的嗓音傳來,顧恒回過神,轉頭便看見計曉楓在夜色下顯得異常燦爛的笑容,他微微皺眉。
這傢伙為什麼總是能這麼笑呢?毫不做作,毫無勉強,似乎完全是發自內心的快樂笑容。
他突然很想知道對方是不是真正快樂著,所以才能一直有這樣的笑容。
「你為什麼總是在笑?」對視了幾秒,他淡淡開口,筆直的目光中帶著隱約的疑惑。
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可以一直維持這樣的笑容,雖然身邊的人似乎都很會笑,但他總覺得他們的笑容中都帶著些什麼,不似計曉楓這般純粹。
計曉楓顯然沒料到他會「答非所問」,微微瞪大眼睛,眨了兩下,蹙起眉露出疑惑的表情,還伸手摸了摸臉,像是要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笑。
「我笑得很奇怪嗎?」好一會都沒能想明白對方問這句話的理由,結果計曉楓也答非所問了。
搖了搖頭,顧恒沒接話,目光還是落在他臉上。
那雙沒帶什麼情緒的眼睛在月色下看起來輪廓異常分明,銳利的眼角和微微往上收起的眼尾,讓這雙本來很漂亮的眼睛平添許多英氣,也自然出現一股不容忽視的氣勢。
有那麼一瞬間,計曉楓失神了。
他直直看著顧恒的眼睛,月色下,那雙眼睛裏的自己反射出隱約的銀光,他甚至還可以清晰地看到月光灑在那兩排睫毛上時帶起的一點反光。
好半天後,他才回過神來,聳了聳肩,不好意思般地撓了撓耳,笑著答道:「沒有為什麼吧,只是習慣了,不是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嗎?再說大家都說我笑起來很好看啊。」
說著這句聽起來欠扁的話,他邊讓自己的目光離開顧恒的眼,落到遠處那個在夜幕中暈開昏黃光暈的路邊攤。
他依舊笑著,顧恒卻發現他的笑容似乎有些僵了。
沒有繼續追問,他也收回視線往前看,心裏卻知道,其實對方的笑容也不是完全純粹到沒有雜質的。
幾個人就這麼一路走到目的地,老闆顯然已經和他們很熟,轉頭一看到他們便笑著迎了上來。
那是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很瘦,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繫在腰上的圍裙顏色有些發黑,顯然是用了很久。
幾個人迅速點了菜,然後開始閒聊。
「對了,曉楓,今天怎麼沒看到你男朋友過來玩啊?」
男朋友?聽到這句話時顧恒楞了楞,一瞬間不知道該懷疑自己的聽覺,還是懷疑自己的理解。
但是顯然其他人都對這個問題沒有任何疑惑,李奇還挑著眉朝計曉楓笑,「是哦,有陣子沒見他來接你了,不會吵架了吧?」
他開玩笑的口氣,好像說的是今天天氣真不錯這樣的話。
計曉楓似乎有些無奈,嘴角的笑容僵了半秒,深吸了口氣才撇了撇嘴答道:「我們分手了。」
這時顧恒的眉頭徹底皺了起來,心裏隱隱明白陳華硬要拉他來玩的理由。
「哎?分手了?怎麼會?」陳華情緒激動地大聲問。
問完,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態,好在周圍嘈雜的人群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裏,沒有人被這邊的音量吸引過來。
顧恒抬起眼看向計曉楓,只見他好像完全不當回事地笑起來,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笑得瞇成新月的形狀,卻依然有無比明亮清澈的光從中溢出來。
「他前幾天突然打電話給我,說再也受不了我了,分手吧。我看他很堅決的樣子,也就同意了,嘿嘿,反正被甩也不是第一次,無所謂啦,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這樣的回答讓其他人都楞了楞。老闆在這時候把他們剛才點的東西都送上,幾瓶酒、一大盤香辣溪蝦、酸菜魚、一堆燒烤,還有田螺,滿滿地擺了一大桌。
陳華他們頓時興奮地摩拳擦掌,一邊說著好久沒吃到這麼豐盛的宵夜,一邊開始動手,沒有人想再繼續剛才那個尷尬的話題。

「那陳華,我們往那邊走了,下次再出來玩啊。」
「好啊,路上小心。」
當眾人吃完道別的時候,有幾個人已經醉了,陳華跟他們揮手,只有計曉楓笑得很自然地回應,還朝顧恒點了點頭,接著也沒等他回應,便逕自拉著神智不清的那幾位走了。
夜徹底安靜了下來,陳華和顧恒停在街口,誰都沒有先邁開腳步。
帶著涼意的夜風吹開先前彌漫在周圍的酒氣,顧恒睜著無比清醒的眸子轉向陳華,決定把話和他說清楚,「他是同性戀?」
點了點頭,陳華沒有接話。
顧恒冷冷地勾起嘴角,月光在他臉上照出一片冰冷的譏諷笑意,「這就是你帶我來的目的?你覺得我也是同性戀,所以想找個人現身說法,告訴我怎麼走出陰影?」
如果說顧恒會產生類似於憤怒的情緒,那麼也許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微瞇起的銳利雙眸如劍一般刺向陳華,背脊防備性地微微前傾,就如同做出攻擊準備的獅子。
「阿恒,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總覺得你對魏嚴的感情不是愛情,我想也許曉楓可以幫你分析一下,我只是……」
「夠了!陳華,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涉入我和魏嚴的世界,你沒有,計曉楓更沒有。如果你再在我面前提起魏嚴,我就和你絕交!」
睜大了眼睛,月色下的顧恒就好像是絕望的困獸般嘶吼著,那壓抑的吼聲裏帶著太多的落寞和沉痛。他吼完,深吸了口氣,隨後轉身就走。
陳華知道自己又踩到顧恒的底限,也知道明智的做法就是選擇閉嘴,然後等過了今天,他還能和對方做好兄弟。
但是他已經不想再看著他折磨自己,九年了,二十五歲的顧恒不能再把自己關在十六歲那個充滿絕望和後悔的牢籠裏。
「阿恒!魏嚴的死從來就不是你的錯,你為什麼要一直把自己鎖在過去?」大聲吼出這句話,餘音在寂靜的夜色下拉出一段縹緲的回聲。
陳華帶著哀傷的聲音裏有著清晰的顫抖,無人的街道上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影子被昏暗的路燈拉得很長,所有的一切都透著悲涼的感覺,正如這九年來從沒有自顧恒身上散開的冷漠一樣。
他終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顧恒逕自走了,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昏暗的路燈在他的背影照出一片淒涼落寞的色彩,在夜風的吹拂下,直直傳到陳華心底深處。
他覺得很難過,卻實在不知道要如何挽留邁著如此決絕步伐的好友。

那之後,一連很多天,顧恒都沒有在陳華面前露過臉。
他們在這座城市最有名的大學裏唸研究所,和周圍眾多每天拚命唸書只為出社會能有份好工作的同學相比,顯得過於輕鬆和自在。
因為家族企業早就為他們預留了最好的位置,等著他們接班了。
所幸兩人並不是相同科系,宿舍又是單人套房,所以顧恒才能順利避開一切和陳華見面的可能。
有幾天夜裏,陳華來敲他宿舍的門,他也只當沒聽見的不予回應。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逃避什麼,只知道不想再聽任何人提起魏嚴,即使那個人是陳華也不可以。
記憶裏,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回過家,自從魏嚴死了之後,他就一直住在外面,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堅持什麼,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魏嚴的死和他沒有關係,和顧家更沒有關係。
但是他就是沒辦法再和以前一樣過日子,原本他想,也許讓自己冷靜一段時間就會沒事,然而事實是,九年過去了,他還是沒有辦法從那個惡夢中醒過來。
自從魏嚴的喪禮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提起過這個名字,可是他心裏很清楚,自己從來沒有忘記過那個人。
他沒有什麼朋友,所以只要陳華不拉他出去,他就總是一個人待在宿舍裏。
陳華常說,不知道這麼多年來,他是怎麼度過無數只有一個人的寂寞夜晚的。
他從來不回答,或者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也許只是習慣了在緬懷中慢慢將悲傷壓抑住,繼而連情緒也一起隱藏起來,如此而已。
周六中午,顧恒一個人去學生餐廳吃飯,周末的校園總是很安靜,本地的學生大都回家了,外地的則是出去逛逛,順便採買日常用品。
他安靜地吃完飯,從學生餐廳走出來時,看到宿舍樓下的庭院裏圍著不少人,正七嘴八舌地說著什麼,他也沒在意,只是因為那是回宿舍的必經之路,便徑直走了過去。
卻沒想到,就在他要路過那群人時,突然聽到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顧恒?」帶著一點不確定的輕柔嗓音,在他停下腳步後開始充滿笑意。
顧恒轉頭,淡漠地看著計曉楓踏著一地細碎的陽光朝自己走來,身上新穎的白色毛衣襯得他更為俊秀,嘴角淺淡的笑容依舊是純粹的。
金色的陽光就在他們頭頂,從空中灑下的金光鋪在彼此身上。
第二章
有那麼一瞬間,顧恒似乎聽到計曉楓身後的人驚嘆著說了句什麼,但是隨即,他的注意力就被輕笑著開口的計曉楓引回來了。
「原來你是這裏的學生。」
「曉楓哥,你認識顧恒學長?」
顧恒還沒答話,已經衝過來一個女生,說話的語氣很激動,用滿是希冀的眼神看看計曉楓又看看他。
顧恒微微皺了皺眉。他認識這個女生,叫蘇茹蕙,不久前似乎還是陳華的女朋友,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服裝設計系的。
「嗯,最近剛認識,茹蕙妳也認識他?」計曉楓笑得很溫柔,側臉看向蘇茹蕙。
他比蘇茹蕙高出大半顆頭,所以不得不低著頭和她對視。
從顧恒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的劉海往下散了些,正好把眼睛擋住大半,反倒突顯了長長的睫毛。
「認識啊,透過陳華嘛。學長,很久不見了。」蘇茹蕙笑得甜甜地轉向顧恒。
顧恒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回應,其實他對她的印象並不壞,見過幾次,感覺是個性開朗熱情的女生,至於她為什麼和陳華分手,他沒問過陳華。
「學長現在有空嗎?」見他對自己的招呼有反應,蘇茹蕙接著又問了句。
顧恒隱約從她的眼睛裏看到類似於陰謀的東西,正在考慮要找個什麼藉口搪塞過去,卻聽到計曉楓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拖長音,「哦」了一聲。
接著,他右手握拳,左手成掌地互擊了一下,轉過頭笑著對顧恒說:「嘿,我看你現在也是閒著,就幫我們一個忙吧?」
顧恒沒接話,只是微蹙眉,無語地看向他。
這傢伙看來明明不像是愛裝熟的人啊,怎麼在第二次見面就能當著面無表情的自己說出如此熟絡的話?
但是他終究是沒有反駁,腦子裏突然浮現那天晚上,對方那句「不是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嗎」,心裏隱隱覺得有些無奈。
「怎麼?」淡淡地開了口,顧恒是看著計曉楓的,所以沒注意到蘇茹蕙臉上又驚又喜的滑稽表情。
計曉楓維持著笑容,習慣性地露出雪白的牙齒,「其實我是來幫茹蕙她們拍冬季新裝的宣傳照的,她們要拿去參加比賽,不過我的搭檔臨時有事不能來,我們正發愁呢。」
「拍宣傳照?」顧恒一時沒反應過來。
蘇茹蕙卻已不由分說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庭院拉去,邊說:「就是當我們新衣的服裝模特兒然後拍幾張照,學長,我覺得你超級適合當模特兒的,你這回真的幫我們大忙了!」
如果光聽她這句話,恐怕會以為顧恒已經幫他們拍完照了。
可事實是,當顧恒被拉到放好腳架、照相機和反光板的移動布景前,他便皺著眉頭拒絕了,「抱歉,這個忙我不能幫。」
雖然不知道蘇茹蕙她們要參加什麼比賽,但是這種拋頭露面的事,他身為顧氏的繼承人,並不能做。
周圍的幾個學生都發出失望的嘆息聲,蘇茹蕙也一臉尷尬,不明白他怎麼突然改變態度。
顧恒當然不可能去解釋什麼,輕輕拂開女孩還拉著他的手,轉身就要走,卻在轉過身的一瞬間,發覺有什麼東西架到了鼻梁和耳朵上。
突如其來的觸感讓他一下子停下腳步,緩了一秒鐘才意識到臉上的東西是一副黑框眼鏡。
計曉楓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幫他戴完眼鏡,又把什麼東西套到他的頭上。
「嘿,這樣就沒人能認出你了。」耳邊傳來對方柔和清脆的笑聲,隨即一面鏡子被放到眼前。
顧恒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淺灰色的帽子遮去他柔順烏黑的短髮,黑邊粗框眼鏡隱去冷漠的眼神,平光鏡片後的眼瞳現在只帶著無奈。
僅僅是加了兩件飾品,就真的讓顧恒改頭換面了。
但是,這樣的他卻又別有一番風味,卸下平日裏冷漠如冰的疏離感,看起來居然有了平易近人的親切。
「好帥哦,學長,你這樣子真的很不一樣欸!如果走在路上,我絕對認不出來。」蘇茹蕙驚訝了幾秒後欣喜地讚嘆,周圍的其他學生也都紛紛附和起來。
其實這裏的所有人都認識顧恒,畢竟研究所最帥的男生就等於是校園風雲人物。
顧恒抬眼看向計曉楓,瞧著對方臉上人畜無害的笑容,只覺自己沒有辦法對他發任何脾氣。
見蘇茹蕙已經轉身去拿衣服,他知道自己今天算是在劫難逃了。
「計曉楓,你讓我更後悔那天晚上跟陳華去那裏了。」被推向臨時搭建的試衣間時,顧恒輕聲嘆了一句。
計曉楓聽了卻開心地笑了起來,那笑容裏愉悅的成分甚至擴張到空氣裏,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了。
最後,顧恒記不清到底被拍了多少照片,也記不得到底換了多少次衣服,收工的時候,他才終於搞清楚,這些照片是要拿去參加今年冬季時裝藝術大賽初選的,時間就在下個月初,還有十幾天。
衣服並不是蘇茹蕙一個人設計的,她和幾個要好的同學一起報了名,所以宣傳照也就一起拍了。
除此之外,他也是到這時才知道,原來計曉楓和他一樣大,是專業的平面模特兒,而且似乎還小有名氣。
他會幫這群學生,是因為他和蘇茹蕙當過鄰居,後來雖然搬走,但是一直保持著聯絡,所以聽說她在找模特兒便自告奮勇地來了,還附贈一個搭檔。
用他的話來說,偶爾當一下免費模特兒也是不錯的體驗。
「曉楓哥平時賺得多嘛,看到我們學生窮就好心免費幫忙啦,所以我最喜歡曉楓哥了。」蘇茹蕙說這句話時,親熱地挽著計曉楓的手臂,臉上的笑容明媚燦爛,卻讓顧恒有些反感。
他記得以前也聽她說過類似的話,似乎是挽著陳華的時候。
計曉楓沒接話,俊秀的臉上還是那抹優雅溫和的笑容,眼角餘光卻看向顧恒,帶著些深意,正好對上顧恒朝他看來的深邃視線。
「好了,既然已經收工,妳們也回去忙吧,還得盡快把照片洗出來寄出去。我和顧恒去吃點東西,就不和妳們一路了。」抬起腕錶看了眼,計曉楓笑著說了句,一邊朝顧恒眨眨眼睛。
那讓人無法拒絕的笑容讓顧恒微蹙了眉。一個下午的時間居然就這麼不知不覺的過去,現在他的肚子確實有點餓,但是他也沒有想過要和別人共進晚餐。
蘇茹蕙聽到這句話似乎有些失望,怔了一秒後才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打了招呼便和她的同學們一起走了。
庭院裏一瞬間安靜下來,秋天的天空總是特別乾淨,雖然已經是傍晚,雲看起來還是很高,帶著微紅的夕陽,從很遠的地方燃燒過來,逐漸將整片天空都燒成紅色。
顧恒轉眼看向計曉楓,看到他正抬頭看著夕陽,眼睛好像睜不開似地瞇著,輕勾著嘴角,卻似乎不是在笑。
說不清那個表情是在表達怎樣的一種情緒,像是落寞,又好像僅僅只是出神。
心裏閃過一絲驚訝,顧恒沒想到這樣的表情也會出現在計曉楓臉上,他還以為這個人就算沒辦法笑得純粹,也會繼續笑著的。
計曉楓就維持著這個姿勢站了約莫十秒鐘,修長的身段在暗紅的夕陽下顯得很單薄。
顧恒沒有走開也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站著,好像是陪著他一般。
他心裏清楚自己之所以沒有離開,是因為對方那樣的表情觸動了心底深處的什麼,很久很久以前,他也從很遠的地方看過魏嚴露出類似的表情。
當時他沒有陪著魏嚴,後來再想到應該陪著他時,已經再也沒有機會。
他一直很後悔,很後悔那天沒有去找魏嚴,很後悔沒有在察覺到他的心情時阻止他,更後悔沒有早一點意識到自己的心意並告訴他。
他時常想,如果那天他去找了魏嚴,那麼對方就不會死。
他還時常想,其實魏嚴是自殺的,儘管警方當年的調查再三強調是事故。
正失神時,視線突然被五根晃動的手指阻擋,他猛然瞪大眼睛,從回憶驚醒的剎那,身上甚至冒出冷汗。
心悸的感覺無比強烈,清晰地順著神經反應到腦海中,一陣風吹過,透過衣服直接撫上冒汗的皮膚,頓時讓他打了個寒顫。
「喂,沒事吧?」計曉楓又恢復了笑容,就站在很近的地方問話,挑著眉毛,表情輕鬆愉快,就好像顧恒不久之前看到的只是一個幻覺。
搖了搖頭,顧恒深吸了口氣。
每次想起過去,他都會陷入這種惡夢一般狼狽的失神裏,他想自己大概一輩子都擺脫不了了。
最後一次見到魏嚴的情景太過清晰地刻在腦海裏,就像夢魘一樣總是纏著他,忘不了也掙不開,只能一次又一次滿頭冷汗地逃走。
「顧恒,你有女朋友嗎?」就好像完全沒看到他額頭冒出的冷汗一般,計曉楓笑著又問了一句。
聽著他輕柔的嗓音,顧恒漸漸從剛才那陣心悸中恢復過來,他茫然地搖了搖頭,卻不是在回答問題,只是想把腦子裏還殘留的一點影像甩走。
不知情的計曉楓則是嘴角的笑容又深了些,一伸手,學著那天夜裏陳華的樣子,勾住顧恒的肩就帶著他往前走。
他比陳華高一些,雖然仍比顧恒略矮,但是這樣勾著一點都不勉強,「既然你沒有女朋友,那麼不介意我追求你吧?」
說著這句話的他,眼睛笑得瞇成新月狀,誇張的笑臉讓人很容易聯想到「玩笑」這個詞。
勾肩搭背地走在校園裏是很招搖的事,所以周圍經過他們的學生幾乎全都瞪大了眼睛,但是計曉楓並不在意那些,只是歪著頭微笑地看顧恒,同時等著答案。
顧恒剛從迷失中醒來的大腦一下子無法消化他的話,延遲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原本只是沒有表情的臉上立刻覆了層冰冷的寒意,停下腳步的同時也用力甩開他的手。
「計曉楓,陳華給你多少報酬讓你來開導我?」冷笑著說出這句話,他銳利如鷹的眼瞳緊緊盯視著眼前人,從中迸射出的森冷寒光,直接刺進對方微微睜大的眸子裏。
「陳華?和他有什麼關係,我很多天沒有見到他了。」失笑地搖了搖頭,計曉楓答得很快,緊接著又不明所以地問了一句,「什麼叫開導你?我是想追求你啊,那天晚上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覺得你是我喜歡的類型,不過你不是同性戀,大概一時無法接受,但我們可以試一下嘛,或者你什麼時候找到喜歡的女孩子就甩了我好了。」
他這句話說得很快,也很直率,說話時眼睛一直看著顧恒,沒有一絲閃躲,清澈的眸光裏看不到一絲欺騙。
這太過出乎預料的反應,讓顧恒一下子怔住了。
從他的表情中猜到他的想法,計曉楓無奈地搖了搖頭,「對了,陳華雖然經常提起你,但他只是說你是他最好的兄弟,有機會要介紹你給我們認識。是李奇他爸在陳華的老爸手下工作,所以我們一開始就知道他的身份,而既然他爸是顧氏的股東身兼執行副總,我們也就順藤摸瓜猜到你是顧氏的繼承人。
「不過這點大夥都沒有在陳華面前挑明過,畢竟大家只是一起玩嘛,誰也不欠誰什麼,李奇他們幾個都是直性子,不在乎這些,但是我知道你很敏感,所以現在解釋給你聽,希望你不要懷疑陳華。」
這話既為陳華做了辯解,也算表明了他之前的話並不是開玩笑。
說完後,計曉楓很認真地看著他,目光中的執著太過深刻,以至於讓顧恒無法忽略。
「抱歉,我對男人沒有興趣。」沉默半晌之後,顧恒冷酷地給出回應。
既然陳華什麼都沒有說過,他就可以做出一個正常男人此時最應該做的反應。
之後,他面無表情地轉身朝著宿舍的方向走,全然不想去看對方此刻臉上的表情。
身後沒有腳步聲跟上來,風卻忠實地把隱約帶著笑意的嘆息傳了過來,「唉唉,真可惜……」

晚上躺在床上,顧恒看著白色的天花板發楞,窗外不斷傳來樹葉被風吹過的「沙沙」聲,那連綿不絕的聲音就好像是低泣一般,沒一會就讓他覺得心煩氣躁。
人的記憶有時候就是這樣,被某個場景刺激後,有些埋在腦海深處的東西就會不斷不斷地冒上來,不知要花多久才能再次壓下去。
他確實從來沒有忘記過魏嚴,但是也已經很多年沒有去回憶關於對方的一切。
那些回憶是他心中的禁忌,不許別人提的同時,也不許自己想。
但是計曉楓的出現,讓他無法控制地回憶起過去,他不知道為什麼計曉楓能觸動他的記憶開關,只知道繼續這麼下去會很危險。
他清楚這麼多年來其實自己只是在等,等有一個人,能夠真正把他帶出魏嚴的世界。
一夜沒睡,他就這麼躺著看天花板發呆,如一具屍體一般沒有絲毫動靜,四肢冰涼、動彈不得,全身上下唯一在動的,只有大腦皮層的記憶細胞。
他睜著眼睛從天黑熬到天亮,當天邊出現第一抹日光時,似乎終於看到希望,能將絕望了一夜的思念和回憶統統收拾起來。
起床梳洗後,他到學生餐廳去吃早餐,又開始一個和以往沒有任何差別的早晨。
卻沒想到,居然在走出宿舍大樓的瞬間被人攔住去路。
抬眼,計曉楓燦爛的笑容比清晨的陽光更眩目,他今天穿了套簡樸的休閒服,壓得極低的鴨舌帽就好像是在掩飾身份一般。
「嘿,你果然起得很早,我猜得沒錯。」調皮地眨了眨右眼,他伸手推了推鴨舌帽,以便讓顧恒看清自己,狡黠的表情和動作,讓顧恒無法想像站在眼前的是和他同齡的男人。
二十五歲的計曉楓,卻有著十五歲的活潑和開朗。
顧恒不知道應該羨慕他,還是同情他。
「走,一起去吃早餐吧,我也還沒吃呢。」笑著說了一句,計曉楓轉身,熟門熟路地往學生餐廳走去。
看著他在陽光下修長挺拔的身影,顧恒沒有跟上的慾望,卻也無法乾脆地往不同的方向邁開步伐。
計曉楓很快察覺到他的停滯,半轉過頭,黑色鴨舌帽帶著弧度的帽簷將流瀉的陽光切割成兩塊。
顧恒看到那雙深色清澈的眸子帶著淺薄無奈的情緒看向自己。
「顧恒,好歹做個朋友嘛,雖然我還是要追你。」
這使人無語的話,讓顧恒覺得自己的頭上都要冒出黑線了。
到了學生餐廳,計曉楓隨意找了張桌子,抬頭看顧恒,雙手合十的笑,「我要皮蛋瘦肉粥和小籠包,謝謝。」
非常理所當然的語氣,絲毫沒有動作裏拜託的意味。顧恒先是挑了挑眉,才想到他沒有學生證,當然只能由自己買。
沉默地去買了早餐,回來時,就看到計曉楓盯著學校最負盛名的小籠包,兩眼發光。
「你……和那天晚上給人的感覺很不一樣。」輕嘆口氣,顧恒淡淡地開了口。
今天見面至今,還是第一次見他開口,計曉楓夾到嘴邊的小籠包頓了頓,嘴角的弧度擴大了幾分,「嗯,我只有對想追的人才比較熱情,是你的話應該看得出來,我對茹蕙她們的態度也不是像對你這樣的。」說著,又眨了眨眼睛,笑得狡黠。
顧恒怔了怔,不明白他怎麼能如此平靜地說出這麼大言不慚的話。
「對了,陳華昨天打電話給我,說你最近都不理他,是因為昨天提起的事嗎?」嚥下第七顆小籠包後,計曉楓抬起頭看向顧恒,聲音裏沒有一絲掩飾,純粹得坦然。
顧恒沒接話,視線落在自己的那籠小籠包上,逕自吃著。
「吶,我昨天說的話你到底信不信?」夾起第八顆小籠包,看著那薄薄一層皮下幾乎要滴出的湯汁,計曉楓鍥而不舍地追問。
這回顧恒終於停下筷子,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要怎麼回答。
計曉楓微笑著看他,把筷子上的小籠包送到嘴裏,咀嚼的動作似有說不出的心滿意足。
「信吧。」沉思了好一會,顧恒淡淡開了口,自兩人面對面坐下以來第一次直視計曉楓,他也隨後在那雙漂亮的眸子裏看到晶亮欣慰的笑意。
「等會到我家去玩玩吧,就在你們學校旁邊。」轉戰皮蛋瘦肉粥時,計曉楓又提議,語氣輕快,卻透著幾分不容拒絕的意味。
顧恒微微皺眉,抬起眼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卻只看到他一臉幸福的盯著粥,並沒有看自己,不禁在心裏嘆了口氣。
這些年來,明知道他的脾氣,卻還願意執著走近的人,除了陳華,眼前這傢伙真的是頭一個,就是蘇茹蕙那種正式經人介紹過的,也只敢在他身邊有人時才走近和他說話。
如果計曉楓昨天說的都是真的,那麼他真的很想知道對方到底一眼看中他什麼,就算是曾經愛他勝過自己的魏嚴,似乎都不是對他一見鍾情的。
而他,從來就不相信一見鍾情。
計曉楓沒有因為他不接話而產生任何不快或者沮喪的情緒,也許是因為他把他的沉默當成了默許,所以心情絲毫不受影響。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很特別的自我調節能力?也不知道計曉楓能夠當一個同性戀當得這麼自然,是不是就是因為他有這種特殊的調節能力?顧恒心裏想著。
兩個人安靜地吃完早餐,併肩走出學生餐廳,周圍的嘈雜似乎都透不進他們的世界。
顧恒突然有一種久違的寧靜平和感。
那應該是在安靜無人的空間裏獨處時才會有的感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計曉楓明明在身邊,卻沒有違和感,反而是幫他建起一道屏障般,將所有的喧囂都隔絕在兩人之外。
計曉楓始終維持著微笑,鴨舌帽下微瞇的眸子看著顧恒,「走吧,到我家去。」
幾乎要遺忘的話題再度被挑起,顧恒失笑,這一次他還是沒有應話,但是直視對方的深邃雙目中卻透出接受的意味。
輕勾嘴角,計曉楓轉身帶路。
他的家真的就在學校隔壁,而蘇茹蕙並不知道這一點。
那是很普通的六層公寓,沒有電梯,社區擁擠而缺乏綠化,一看就知道是有很多年歷史的老房子。
計曉楓帶著顧恒走進公寓,狹小的樓梯間在進入瞬間,因為光線的落差讓人產生失明一般的錯覺,顧恒一下子停住腳步,等了幾秒視覺才恢復。
樓梯間裏連盞感應燈都沒有,暗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顧恒不自覺地皺起眉,彷彿有種進入地獄的感覺。
極致的昏暗中,他聽到計曉楓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帶著抱歉的笑意,「有點暗,我拉著你走吧。」
說完,也不等他的反應,手便伸了過來,抓住顧恒的手臂就把他往前拉。
顧恒低頭,看到一團黑的視野裏有一隻蒼白修長的手,形狀無比好看,但在這樣的環境下,又如同鬼魅一般。
他們上了五樓,來到走廊上,陽光才重新出現在視野中,明媚的金光將剛才地獄的感覺撕去,再度給人一種踩進天堂的錯覺。
計曉楓很自然地放開手,回過頭來朝顧恒笑笑,露出一點牙齒,笑容純淨而明媚,甚至比陽光更讓人覺得溫暖。
顧恒算是第一次真正意識到他笑容的力量,不僅只是讓人無法拒絕,更讓人想要守護,因為似乎只有這樣的笑容,才能映照出人心深處已經消失的善良。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如此荒唐的想法,但是當他從計曉楓清澈的雙目中看到兩個小小的自己時,這個想法就很突然地竄上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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