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39501-E39505
《閨女要上位》全5冊
出版日期
2017/08/30
數量
NT. 1,250
優惠價: NT. 988
藍海系列E39501 《閨女要上位》卷一 2017/8/23上市
這些打扮奇怪的人不是在演戲,她是真的穿越回到古代了!
想前世她混了十年的演藝圈,本事學了一大堆,星途卻黯淡,
到了這歷史上沒有的大昌朝,老天爺還是沒優待她,除去讓她貌美如花這優勢,
出身為下九流的戲子,家傳的戲班子還瀕臨解散,即將流落街頭,
孿生哥哥被貴人請去「喝茶」,下落不明,哪有她這麼悲摧的星二代,
而且老戲的唱法她全不會,就算要代替剛成名的哥哥登臺也有問題,
既然如此,古代的觀眾們有眼福了,她就露一手現代的好戲,
滿城百姓看到中毒日日來追劇,成了她的鐵粉,打賞的錢讓她成富婆,
只是人紅是非多,自家戲班出了白眼狼不說,爛桃花也朵朵開,
知府家大少爺、京城來的兩位貴公子都想把她帶回家,
可一個家有妒妻還想納她當妾,她不做小是沒聽說嗎?
一個傲嬌彆扭嘴又賤,她心儀的明明是他的好友,他卻老愛跑來當電燈泡,
還放話說:「只要妳跟了爺,想滅誰就滅誰!」她最想砍的就是他這位郡王爺啦!
她實在很想無視這圈子裡「傍大款」的潛規則,
然而後來接二連三欠下的救命之恩怎麼還?難道……真要從了那位爺?!
 
藍海系列E39502 《閨女要上位》卷二
 2017/8/23上市
所以說在古代混演藝圈的真不是普通沒地位,不當人小妾就要被追殺,
他們慶豐班只好逃到京城,也罷,碰巧買下座戲園子自己當老闆,
只是京裡競爭大,弄不好也是沒客人上門,整團餓死的命,
不怕,秦明月使出看戲送雞蛋這招做宣傳,加上戲真好,第一場便打響名聲,
對頭找老相好來找他們麻煩,秦明月反被那斷袖公子看上,
這更不怕了,她也是有人罩的,祁煊在京中就是活體霸王,走到哪橫到哪,
他對她就是放不下,說是她的天字第一號粉絲也不為過,
有戲必到,有危必救,瞧,她出門到貴人府上唱堂會,
竟被個貴女設局陷害,說穿男裝的她擅闖內宅,要下人打死她,
唉,不過就是這貴女的未婚夫以前和她有過緋聞,想當零負評女神也真難,
好險祁煊及時趕到護下她,她才知道,原來這不是他第一回救她……
她欠他的恩越來越多,黃河水患成災,她心善買下一個孩子,
那孩子居然是前河東總督胡大人之子,他求她幫他爹平反貪汙罪名,
真是命中注定要走這一趟的,祁煊攪屎棍子的性格讓皇帝看中,
派他去賑災兼查弊案,這下兩人扮成爺與小妾,深入虎穴去查壞人……
 
藍海系列E39503 《閨女要上位》卷三
 2017/8/30上市
當了那麼多齣戲的女主角,老天爺終於讓她曉得什麼叫主角光環,
從河南辦成差事回京後,祁煊上摺子幫她的身世編了個好故事,
讓她成了胡大人生前收的義女,隨著胡家被平反封爵,她也跟著當貴女,
只是得陪著義弟胡君寶去應付貪財勢利的外祖一家有點膩味,
算了,把極品親戚無恥秀下限當做狗血八點檔來看就是。
接著祁煊不顧親娘鎮北王妃的反對,向皇帝求來賜婚聖旨,
雖然要替義父守一年孝才能大婚,但她可沒閒著,
五年一度的梨園會邀請廣和園去賽戲,如今她的身分不適合拋頭露面登臺,
幸好她家天生戲胚子二哥回來了,由他出馬妥妥的,她和大哥卯起來籌備新戲,
不料對手們小動作頻頻,又是改比賽規則又是想下藥毒啞人,
那些人敢來陰的,就別嫌祁煊報復的手段太凶殘!
儘管婚前鎮北王妃派人害她驚馬,差點喜事變白事,兩人仍是順利大婚,
可才剛新婚燕爾,祁煊又被皇帝派到福建辦事,她死活都要跟去,
這沿海一帶海禁的事水可深了,她扮作商人,除了探探海上黑市虛實,
還有另一任務,那就是替國庫找商機、賺銀子……

藍海系列E39504 《閨女要上位》卷四
 2017/8/30上市
沒想到她和祁煊才新婚,就被迫成了分隔兩地的牛郎織女,
祁煊這個水師提督去福州鬥牛鬼蛇神,她留在廣州出海做生意,
雖然賺銀子這事她喜歡,但朝廷水師光靠他們夫妻養實在太超過,
幸好她搗鼓出花露水、固體口脂這種跨時代的化妝品,
不只賣到皇宮裡,連洋商都搶著買,一下就賺得盆滿缽滿,
而祁煊又愛她愛得發狂,難得見面回回都把她折騰得要抓狂,
甚至送她一座海島當禮物,有沒有這麼大手筆?
如今她愛情事業兩得意,小包子順利出生,祁煊也把水師整頓好,
她就等著涼涼當貴婦,哪知皇帝聖旨一下,全便宜了別人!
沒辦法,皇命大如天,一家子只好包袱款款乖乖上路去遼東,
只是,遼東明明是祁煊老家,他親爹鎮北王更是遼東的土皇帝,
怎麼他們夫妻倆加一顆小包子還得頻頻變裝一路躲追殺,
更別提祁煊回到鎮北王府後,不過和他弟弟祁曜打了一架,
他們一家子馬上被鎮北王踢去專收罪犯、吃不飽穿不暖的黑河衛,
想到要重新建設她頭就疼,更別提那裡還有她早已拋諸腦後的故人……
  
藍海系列E39505 《閨女要上位》卷五(完)
 2017/8/30上市
天上掉餡餅是什麼滋味兒?祁煊夫婦嘗到了,
本來在東北經營得好好的,把一個鳥不生蛋的黑河衛整治得人人有飽飯吃,
沒想到二皇子宮變殺了大皇子,開隆帝也駕崩,
太后等人自是不可能讓那逆子登基,決定召回祁煊,立為嗣皇帝,
這位置不接的是傻子!不過看來升格的太皇太后真把秦明月當成呆的,
嫌她出身太低,不配當皇后,派了貼身嬤嬤來對她曉以大義就要她退讓,
卻被她一招撞柱以明志給嚇退回去,還讓祁煊這個愛妻如命的,
以此討補償硬是壓著禮部亂了規矩,將她從大昌門抬進了紫禁城,風光無限哪!
嫡子次子都她生的,祁煊看到別的女人就暴躁,她後宮生活理當很好過,
但想得美,太皇太后背後的馬家、莫太貴妃的莫家都打算送姑娘進宮來,
甚至使出小皇子口德不修害人上吊這種手段,欲逼秦明月為護子而下堂,
秦明月豈是省油的燈,又扮黑臉又唱白臉的把這群老不死治得死死的,
日子過得省心多了,也有閒心管管外命婦們家的閒事,
聽聽八卦之餘還能探聽點對祁煊跟大臣叫板有用的消息,
做女人做到秦明月這分上也算是事事齊全了,不過她還有個野心,
自己家和萬事興仍不夠,還想要天下太平,和祁煊成為一代明君賢后……
璃莫,女,雙魚座。
有著各種奇思妙想卻又是個現實主義者的熟女一枚,
性格天真又爛漫,理想又現實。
經常幻想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作著不切實際的白日夢,
尤其對古代甚是嚮往,常常將自己代入到古人的世界裏。
喜歡圓滿而又完美的故事結局,所以從不寫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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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燦爛的高度
六月初六,乃是大吉之日。
從潛邸到大清門這一段的路,早早就被人肅清了。
正副冊封使帶著全副皇后儀仗而來,先是一整套冊立禮,而後頭戴九龍四鳳冠,身著翟衣大禮服的秦明月被人扶坐上了鳳輿。冊封使策馬在前,其後是冊亭、寶亭、鳳輿和全副皇后的儀仗,以及大批盔甲分明的禁衛軍。
在鐘鼓齊鳴聲中,隊伍浩浩蕩蕩向大昌門而去。
京城老百姓早就聽說今兒是新帝迎新皇后入紫禁城的大好日子,對於新帝愛重新后,頂著諸多壓力也不願棄了原配諸事,許多百姓早有耳聞,最近更是聽說新帝要從大昌門把新后迎進宮去,許多人都不禁豎起大拇指,讚道一聲爺們,這才是男人所為。
遠遠就見大隊人馬而來,被官兵隔在街道兩旁的百姓們翹首遠望,只覺得這皇家氣派真是不同凡響,好久都沒見著這麼宏大的場面了,上一次還是先帝出殯的時候,不過那會兒滿城都是一片白,自然不若此時喜慶,所以老百姓們個個喜笑顏開,滿臉喜色。
「哎呀,皇后娘娘來了……」
「別擠,擠什麼……」
近了,漸漸的近了,就見那由六匹駿馬拉著的鳳輿龐大而華美,赤色的車身上鑲嵌著各種寶石,並刻畫繁複的吉文,車頂上有一隻展翅高飛的金鳳,在太陽光下耀耀生輝,說不出的華美與威嚴大氣。
透過珍珠所串成的簾子,隱隱可見車中坐著一名頭戴鳳冠的女子,僅是看那若隱若現的側臉,就忍不住讓人猜測車中的新后該是如何的傾國傾城。
若不是一名傾城佳人,新帝怎會以此禮待之?
據說新帝還未登基之前,便與皇后恩愛非常,身旁再無他人。
讓人欣羨,恨不得以身代之!
「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不知是誰在人群中高呼,於是人群中如此高呼的人越來越多,漸漸彙集成一片海洋。
鳳輿中端坐的秦明月,需要克制地緊攥著大袖下的手,才能壓抑住此時激動的心情。這種心情很複雜,像是有一股岩漿在心中翻滾著,急於噴湧而出卻找不到出口。
她聽著外面的呼聲,突然有一種與有榮焉的自豪感。
這是她的百姓,以後她就是這個天下的皇后了。
再也沒有什麼時候能讓秦明月如此清晰認知到這個事實,同時還有一種使命感,這種使命感平時並不顯,但在未來的日子裡卻時時刻刻影響著她……
宛如排山倒海的聲浪中,街道旁的人群裡站著一名男子,他一身靛青色夏袍,長身玉立,一派風度翩翩的優雅之態。
此時的他面色有些怔忡,看著鳳輿中那女子若隱若現的側臉,一種滄海桑田之感湧上心頭,除了感歎黯然,卻再沒能有其他情緒。
他始終未能想到,有朝一日秦明月能達到如此高度。可那又怎樣呢?這一切都不是他給她帶來的,而是另一個男人。
另一個站在芸芸眾生之上的男人,而那個男人將會與她攜手共度此生。
從來不是他,永遠也不可能是他……
隊伍很快就過去了,許多老百姓都追了過去,而他只是神色黯淡的站在當場,良久,才默默轉身離去。
秦明月所乘的鳳輿入了大昌門,過了承天門,又進了端門、午門、奉天門,在經過午門之時,又是鐘鼓齊鳴,禮炮夾道相迎,整個紫禁城似乎都期待著這一刻。
來到坤寧宮前,隨著一聲悠長的「停」,鳳輿終於停了下來。
秦明月讓人攙扶著下了鳳輿,抬眼就看到坤寧宮前站著一個男人。
一個身著玄色袞冕,身材高大的尊貴男子。
淡金色的日光照在他的身上,像是給他鑲了一道金邊,格外顯得威武不凡,俊美不似凡人,宛如天神下凡。
他可真帥啊!秦明月心裡暗暗地想,在他向她走來時,將手擱在他的大掌上。
回想自穿越而來,從一個下九流的戲子,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這一切是多麼不容易,大袖下的兩隻手相互交握,今後,仍是會像這樣攜著手,一直向前吧……
第一章 穿越當戲子
江南多雨,每每到了梅雨季節就是陰雨綿綿,空氣裡彌漫著黏黏糊糊的濕意。
屋裡散發著一股濃烈的霉味,窗子太小加上久不見陽光,甚至連人身上都散發著一種腐朽難聞的氣味兒,屋中角落裡一張簡陋的架子床上,此時正躺了一個人,這人頭上纏著白布,雙目緊闔,若不是胸口還能見著起伏,真讓人以為這是一個死人。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門被推開了,走進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她生得明眸皓齒,身材嬌小,滿臉怒氣騰騰,一走近床前就拚命去搖床上那少女。
「妳給我醒醒秦明月,闖了那麼大的禍,害咱們連落腳地都快沒了,妳倒好,裝起死來了!」
秦明月正在作夢。
她夢見自己小時候連中學都沒畢業,就被家裡人趕出去打工的事。在她的家鄉,女孩子差不多都是這樣的待遇,女娃上學做什麼?反正是要嫁人,早點出去工作賺幾年錢,也能給家裡貼補一二,免得到時候嫁出去便宜了別人家,而這貼補肯定是貼給弟弟或者哥哥的。
秦明月有個弟弟,比她小三歲,當年正是計劃生育管得最嚴的時候,她爸媽生了她後,十分不甘心沒有個傳宗接代的兒子,硬是頂著風頭生下了她弟弟,幸好是個兒子,要不然還真對不起之後家裡因為超生被罰了一大筆錢。
本來就窮,這麼一來更窮了,一直到她八、九歲的時候,家裡的情況才稍微好一些。
可還是窮,所以她十四歲時就輟了學,跟同村的小姊妹一同打工去了。
不到年紀,自然是童工,不過那時代才沒人管什麼童工不童工,她進了一個做電子配件的工廠,每天要工作十三、四個小時,長年無休,一個月才只賺一點錢,當然,這些工資都必須幾乎全部寄回家裡。
就如同工廠裡數百個女孩們一樣,秦明月努力的賺著錢,期望能改善家裡生活,期望讓弟弟不走自己老路,她在這個地方一幹就是四年,沒有自己的想法,沒有閒暇的時間,睜眼便上生產線,連吃飯上廁所都是跑著去,唯一能夠閒下來的時間就是晚上睡覺時。
這四年裡她沒有回過一次家,因為捨不得車票錢,她爸媽也不讓她回去,說有那車票錢,夠給弟交半年學費了。
當秦明月因為被工廠裡的一個小組長再三騷擾,終於忍不住辭職買了一張車票回家,想讓家裡的溫暖來慰藉自己,迎接她的是爸媽詫異的臉。
沒有噓寒問暖,沒有關心體貼,只是一句,「這年不年節不節的,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她啞口無言,不過到底還是在家裡留了下來。
然而在家裡待了一個星期不到,就迎來了無數次催促她什麼時候走,以及明明她在外面累了四年,前腳進家門,後腳她媽就毫不含糊的讓她去做飯,之後每天都是她做飯洗衣打掃家裡。
她媽說自己很累,好不容易女兒回來了,總算能享享清福,可轉頭她弟從學校裡回來了,她媽卻是忙前忙後、事必躬親。她爸見到她要麼是沒有好臉色,要麼就是愁眉苦臉,可見到她弟卻是喜笑顏開,她每每看著一家三口父慈子孝母賢慧的場景,突然覺得自己不過是離開了四年,卻好像是永遠離開了這個家。
也許,這本來就不是她的家,只是現在的她和四年前的她思想完全不同,她開始學會了質疑。
第二天,她就走了,從那以後她就只往家裡寄錢,再也不提回不回去的事,而家裡除了要錢的時候還想得起她來,其他時候根本像是忘了她的存在。
倒也曾經回去過兩次,一次是她爸媽見村裡其他出去打工的女孩們工資都漲了幾倍,可她寄回去的錢依舊是那麼多,心中起疑,將她叫回去逼問,還有一次是鬧翻臉後,她爸媽想在她結婚的事上打主意,收聘禮。
兩次都不歡而散,自那以後,秦明月便再沒回去過。
之後的十幾年裡,隨著眼界日漸開闊,她又不甘心永遠過這種日子,一個機緣巧合下,她被人帶去當了臨時演員,竟讓她開始對演戲起了莫大的興趣。
只是沒有後臺,沒有學歷,又不是科班出身,可以想見她的日子過得多艱難,她住過地下室,蹲過片場門口,就等著裡面缺人能選上自己,最難的日子三天沒吃飯,只靠喝水充飢,總之,這種生活她整整堅持了兩年。
她長相還算不錯,所以很快就迎來了機會,在戲裡當過兩次露臉的啞巴後,她被一家小演藝公司給簽了下來。
她覺得憑著自己的努力,一定能當上女主角,可卻發現事實好像並不是這樣。
在一次導演叫她去研究劇情,哪知居然對她毛手毛腳,還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後,秦明月明白什麼叫做潛規則。她不願意,找了個藉口跑了,第二天她辛辛苦苦爭取來的角色被人給換了。
之後處處碰壁,哪家演藝公司也不願養個吃閒飯的人,她被公司掃地出門,只能又開始一個人單打獨鬥的日子,也幸好她夠努力,平常沒戲的時候就在片場裡待著,沒有她的戲的時候她就打打雜,跟劇組裡的人混了個臉熟,人家也願意給她口飯吃。
替身、場務、跑龍套,她幾乎什麼活兒都幹過,就是沒能演過一次女主角,最好的一次就是演了一個有三十句臺詞的女配角。女人年紀過了三十,就好像又輪迴了一次,直至她三十五的時候,夢想依舊是夢想,沒嫁人沒孩子沒錢,她忍不住困惑起自己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就在她萬分迷茫之際,她突然夢見自己穿越了,穿越到一個古代小戲班裡,眼睛剛睜開,就看到一齣惡霸搶人的戲碼,她以為自己在演戲,義憤填膺地衝了過去。
可惜不但沒將人攔下來,倒害自己受了傷。
秦明月心裡正憋屈著,突然被人搖醒,睜開眼便面對一張怒氣沖沖的臉。
她來回在對方臉上掃視了一下,又望了望四周的情形,腦海中有許多事忽地噴湧而出。
被人用刀插在腦袋裡攪來攪去是什麼滋味,秦明月體會到了,正當她捂著頭,痛得死去活來之時,從門外走進來一個人。
「大哥……」她下意識喊道,冀望來人能制止這個不停晃動她的人,喊完了卻在想:這是她大哥?
秦鳳樓鳳目含怒地瞪著王瑩,「妳做什麼?明知道月兒受了傷,妳還這麼折騰她!」
同時,從外面又走進來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衣衫簡陋,其中一個長相英俊、穿著一身靛藍色褲褂的男人,走過來將那少女拉到一旁。
「師妹,妳幹什麼,月兒傷還沒好。」
王瑩滿腔委屈,她面色十分激動地看著陳子儀,「師兄,連你也向著她?要不是她衝撞了貴人,惠豐園的老闆會趕咱們走?咱們好不容易在這蘇州城裡落了腳,如今又要被趕走,難道咱們還要像以前那樣到處流浪四處賣藝?!」
「月兒也是因為海生才會那樣,她又不是故意的。」
「她確實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太自不量力,明明咱們全部人加起來都惹不起那貴人,她偏偏還要上前阻攔,現在可好了,惠豐園老闆要趕咱們走了,咱們又沒錢,以後可該怎麼辦?」說著說著,王瑩哭了起來。
「好了,都別說了!」見妹妹越來越蒼白的臉色,秦鳳樓忍不住黑著臉喝道。
捂著腦袋的秦明月終於想起來了,她穿越了,穿越到一個也叫秦明月的女孩身上。這秦明月有兩個哥哥,大哥秦鳳樓,二哥秦海生,兄妹三人無父無母,僅靠親爹留下的一個小戲班子賴以為生。
這小戲班子實在太窘迫了,老的老、小的小,沒有一個能立得起來的臺柱,又沒有名氣,只能靠著四處賣藝才能混口飯吃,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後來幸好秦海生是個好苗子,以一曲《遊園驚夢》打出了些許名頭,才得以在這蘇州城裡落腳。
本想著日子會越過越好,哪想得到這好日子還沒開始,就碰上一齣達官貴人光天化日之下搶人的戲碼,秦明月和秦海生一胞雙生,心中氣憤上前制止,卻是螳臂擋車,人沒攔下,自己在推搡的過程中撞傷了頭。
可能是焦慮成疾,也可能是頭確實受傷不輕,秦明月受傷後一直昏迷不醒,而惹到的那人確實是個惹不得的,惠豐園的老闆竟不敢再留他們,這當頭就要趕他們走,王瑩驚懼自己的未來,才會一時頭腦發熱的來找秦明月撒氣。
屋裡的氣氛十分壓抑,王瑩滿臉忿忿不平,到底礙著秦鳳樓是慶豐班的老闆,才沒有再說話,其他人俱是愁雲滿面,一臉前途未卜的茫然。
其實早些年慶豐班並不像此時這般窮困潦倒,也曾是個大戲班,在昆山附近也是叫得響名頭的戲班之一,秦明月兄妹三人的爹娘是師兄妹,兩個都是唱戲的好苗子,夫唱婦隨,可是讓慶豐班火了一陣子。
只可惜天意弄人,當地有一鄉紳看中了秦明月的娘,想強納她為妾,秦明月的娘不堪受辱,又不想拖累丈夫和幾個孩子,撞牆身亡。秦明月的爹秦默然身子骨本就不太康健,又痛失愛妻,自那以後就萎靡不振了起來。
那鄉紳強搶不成惱羞成怒,屢屢出手打壓,再加上秦默然無心打理戲班,慶豐班就漸漸頹敗下來,班中稍微有些本事的人都出走了,竟漸漸成了登不了臺的草臺班子,只能靠在鄉下各處搭草臺演戲為生。
三年前,久病纏身的秦默然去了,這慶豐班便交到秦鳳樓手裡。
彼時這戲班裡只剩老弱婦孺幾個,只能演些小場面的戲,幸好秦海生遺傳了父母,是個唱戲的好苗子,就靠著年幼的他再加上其他人搭伴,倒也將將把這慶豐班維持了下來。
能走的早就走了,會留到現在的不過是投奔無門的苦命人。
戲子乃是下九流的賤籍,從良那是別想了,做為一個戲子混到頭最好的也不過是像秦默然那樣,可以自己組個小戲班,用來養家餬口,大多數人的命運都是不堪的,要麼是四處顛沛流離,要麼是一生窮困潦倒,還有許多因為各種磨難早早就身亡的,能壽終正寢有張席子捲安身的,那還算是個好命人。
「唉,這可怎麼辦?鳳樓你可得想想辦法,千萬別讓那李老闆趕咱們走。」
「話說回來,月兒真是太衝動了,那些貴人是咱們這些人能惹得起的?現在倒好,海生沒了,咱們也連個落腳地都保不住了。」
「好了、好了,都別說了,現在提這些還有什麼用,海生難道不是你們看大的,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孩子被人搶走?」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漢皺著眉出聲喝道。
他姓郭,人稱老郭叔,是慶豐班的老人,當年還沒慶豐班的時候,老郭叔就和秦默然是同一個戲班的,秦默然那時候還小,還處於學藝階段,之後漸漸嶄露頭角,又和師妹兩情相悅,兩人便偷偷攢錢從戲班裡贖了身,自己組了這慶豐班討生活。
老郭叔就是那會兒來慶豐班的,不過那時他已經上了年紀,小生唱不了,只能演演老生和老末之類跑龍套的角色。
到底是個老人,所以在慶豐班裡說話有時候比年輕的秦鳳樓還管用,大家也都敬重他,一見老郭叔說話了,旁邊的人俱都不出聲了。
「瑩兒,不是我說妳,妳也太沒大沒小了,這是鳳樓和他爹一樣是個好心且念舊情的,擱在我和鳳樓爹當年那戲班裡,妳這孩子就是吃竹片子的下場!」老郭叔扭頭去訓王瑩。
做戲子從小就要練功,功夫沒練好,就要挨打,而為了不打壞手下的好苗子,一般都是拿竹片子打,打得讓人生疼,又不會打壞人,在場的這些人年幼那會兒哪個沒吃過這種苦頭,也就王瑩和陳子儀遇上了秦默然那樣的好師傅才沒挨過打。
王瑩不知所以然,只當老郭叔在訓斥自己,委屈得小嘴差點沒能掛上油瓶,又礙著是長輩,不敢出言反駁,倒是旁邊一個三十多歲、皮膚白淨的男人眼神閃爍了一下,和身邊一個中年婦人相互看了一眼。
「都散了吧,月兒剛受了這麼重的傷,天大的事兒也得讓孩子養好頭上的傷再說。」
老郭叔拍板定案,旁人也只得散去。
待所有人都走了後,老郭叔才對秦鳳樓道:「鳳樓,你心裡得有個準備,我想著錢老七兩口子可能有其他心思。」
他口中的錢老七兩口子,就是方才咋呼得最厲害的那一男一女。
秦鳳樓先是一愣,隨後臉上泛起一抹苦笑,道:「老郭叔,多謝你提醒我,可如今都這樣了,人家若真是有什麼心思,還真不是咱們能阻攔的。」
老郭叔有些不贊同地看著他,「你這好性子得改改,當年他們一家三口快餓死在街頭,是你爹可憐他們才將他們收留下來。做咱們這行當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想找個地方庇護混口飯吃,就必須簽了契書進來,既然是簽了契書,一天是戲班的人,一天就是戲班的鬼,沒道理戲班落了難就想捲起包袱跑的。」
秦鳳樓還是苦笑,「老郭叔,這道理我知道,只是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其中的事情。」
一聽這話,老郭叔也為難起來,人若是真想走,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啊,就算能拿著賣身契箝制人,人家也能消極怠工。
如今秦海生不在了,能上得了臺的,也不過只有老郭叔父子倆以及錢老七一家三口,秦默然倒還有四個徒弟,除了大徒弟陳子儀能上上臺,其他三個不是年紀太小,就是功夫不扎實,上了臺只會惹人笑話。
若真沒辦法留在這惠豐園,只能出去靠搭草臺討生活,沒錢老七一家可真是不成,這也是老郭叔為何方才會說那麼幾句話,不外乎是藉著敲打王瑩,實則是敲打錢老七兩口子。
「我人老了,也幫不上什麼忙,不過你放心,只要這慶豐班還在,我和大昌就留在這兒幫你們。」
秦鳳樓連連道謝,老郭叔歎了一口氣,便出去了。
房裡只留下秦明月兄妹兩人,此時秦明月也回過神來。
其實她方才一直在聽大家說話,穿越不可怕,她在現代本就毫無留戀,可怕的是穿越過來卻走投無路。
這一會兒時間裡,她因為原主的記憶知道了許多事情,戲班裡唯一的臺柱秦海生沒了,惠豐園的老闆又要趕人,若錢老七一家再走了,這慶豐班就要散了,真正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想到是自己造成眼前這一步的,她不禁道:「大哥,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怔忡的秦鳳樓這才看向妹妹,強笑道:「說什麼了,是大哥沒本事,護不住妳二哥,現在連妳也護不住。不過妳別擔心,就算離開這惠豐園,咱們也不會餓死,不是還有老郭叔和子儀他們嗎?妳不要多想,好好養傷。」
聽到這話,也不知是原主留下來的記憶還是其他什麼,她竟也覺得鼻酸心疼了起來,尤其是那句「護不住妳二哥」,讓她更是哽咽在喉,腦海裡的記憶停留在她剛穿越過來那一刻的畫面—— 
少年的身姿纖弱修長,油彩妝剛卸,臉上還帶著氤氳的水氣,俊眼修眉,挺翹的睫羽上掛著水珠,越發顯得柔弱無辜,卻因為眉宇之間的英氣並不讓人覺得女態,反倒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是個俊美的少年郎。
「妹妹,別過來。」
明明他在笑,眼神卻是那麼淒婉絕望,大抵也是明白自己即將面對的命運,可他依舊在笑,似乎是在安撫她。
而她就是因為那笑、那眼神,決絕地衝了過去。
此時再想起來,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再度蔓延,幾欲讓她窒息。
秦鳳樓正在為妹妹看頭傷,見她面色越發白了,還當是自己弄疼了她,越發輕手輕腳起來。「月兒別怕,這傷口很淺,不會留下疤痕的。」
「大哥,二哥他……」
秦鳳樓的臉驀地一下白了,很快又強笑起來,「妳二哥他不會有事的,咱們都是些低賤的人,那些貴人瞧不起咱們。妳別急,大哥這就去找人打聽妳二哥的消息,一定把妳二哥找回來。」
這安撫是那麼的蒼白無力,秦明月卻裝作信了,也是不忍在大哥傷口上撒鹽。
真的能回來嗎?
就算能回來,恐怕也……
秦明月當年為了研究古裝戲的角色,曾下過功夫去查歷史資料,戲子那是什麼?在古代就是下九流的行當。
優伶娼妓,從來都是被人併作一類論之,俱是因為戲子沒比娼妓地位高到哪裡去,也是因為戲子和娼妓都是供人取樂的,向來受人輕賤,尤其歷朝歷代都有褻玩孌童的風氣,秦明月簡直不敢想像秦海生會遭遇到的事情。
她的心越發疼了,讓她根本分不清到底是在同情那少年,還是原主本身留下來的情緒感染了自己。
秦鳳樓將妹妹頭上的傷口包好便匆匆走了,估計心裡一直惦記著要去打聽秦海生的消息,還有擔心大家就要流離失所的事,這些事都是迫在眉睫要解決的。
待秦鳳樓走後,秦明月靠著枕頭上,鼻尖繚繞著難聞的霉味,可她沒心思在意了,眼神渙散開來。
 
 
秦鳳樓再次出現在秦明月眼前,已經是晚上了。
他素來清瘦的臉十分蒼白,滿臉都是疲憊。
其他人也都來了,連連追問事情到底怎樣了。
陳子儀給他端了碗水來,他喝了一口,滿臉灰敗的道:「李老闆給咱們寬限了十日時間,讓咱們趕緊找好落腳地搬走。」
一聽到這話,大家臉上的喜色還未上眉梢就變成了沮喪。
錢老七咳聲歎氣著,「十天時間?咱們在這十天裡怎麼去找海生,沒有海生,咱們這些人以後可怎麼辦?對了鳳樓,你打聽到海生的消息沒?」
秦鳳樓無力地搖搖頭,大家臉色更是難看了。
老郭叔撐起笑臉來安慰他,「鳳樓,你別擔心,海生一定會沒事的。」
秦鳳樓苦笑地點頭,心中卻是越發絕望。
且不提李老闆寬限十日之事,他這大半日其實幾乎都耗在哀求李老闆能透露出些許消息上頭,可李老闆卻守口如瓶,無論他怎麼哀求都只說不知,甚至之後願意寬限十日時間,也是因為被他逼問得緊了才軟了口。
秦鳳樓不是個傻子,自然能看出些許端倪來。
惠豐園在蘇州城也是叫得上號的戲園子,能在蘇州城混成這樣,背後肯定有靠山,能讓李老闆都諱莫如深的人物,他真沒信心能像對妹妹所說的那樣,能把弟弟找回來。
錢老七還在那邊咳聲歎氣著,一口一個怎麼辦,弄得大家情緒十分沮喪,年紀小的念兒甚至抹起眼淚來。
老郭叔被他說煩了,忍不住斥道:「能怎麼辦?當年海生沒出師的時候,咱們不也是過來了,當初怎麼辦,現在還怎麼辦!」
「當初怎麼跟現在比?」錢老七小聲咕噥了一句。
怎麼不能跟現在比,之所以不能比,不外乎人過了幾天好日子,突然又落魄了,所以格外難以讓人接受罷了,早年慶豐班處境一直不好,大家都是窮日子苦過來的,自打秦海生能登臺以後,大家的日子才漸漸好過了起來。
有個臺柱子就是不一樣,不管到了什麼地方,只要讓秦海生出面清唱兩句,戲園子老闆二話不說就留人下來,幾場戲演過之後,秦海生也有了些名氣,之所以會到這惠豐園,也是因為這惠豐園是整個蘇州城最大的戲園子之一,李老闆特意上門請過來的。
只可惜世人變臉太快,前面還當是個搖錢樹供著,一出事就立即翻臉將眾人從住處攆了出來,要不是看在秦明月受傷昏迷的分上,恐怕這群人現在都得去住大街上,而不是在現在這個小破院子裡。
這半下午的時間,秦明月想了很多。
她這場穿越十分詭異莫測,根本讓人摸不著頭緒,人就過來了,而且所處的朝代更是她記憶中所不曾出現的,歷朝歷代哪有個叫大昌的朝代?可以想見回去是不用想了,既然如此,活在當下才是最重要的。
之前那會兒老郭叔說的話,她也聽在耳裡,自然明白這是錢老七在給自己一家脫離慶豐班找託詞,上輩子活了三十幾年,秦明月什麼場面沒見過,這世道不管在哪兒都是弱肉強食,該硬氣時得硬氣,要不然連個骨頭渣子都不會給自己剩下。
想到這裡,她開口道:「大哥,你別擔心,不是還給了咱們十日時間,我就不信咱們想不到辦法,說不定二哥明天就回來了,即使真被趕出去,咱們也不會全然沒有辦法,就像老郭叔說的那樣,之前咋樣現在還咋樣,有大夥兒在,怎麼也不會流落街頭,你說是吧,錢叔?」
錢老七沒料到秦明月會這麼問自己,當即就是一愣。
從面相來看,這錢老七並不像是個做戲子的,生得天庭飽滿,臉皮白淨,一臉正氣相,也就是他這副皮相,讓他在角色中十分佔優勢,一般都是演官生、巾生這種比較正派的角色。
但只要熟悉他的人,就知道這人是個驢屎蛋子外面光,根本就是個好吃懶做的,要不然當年也不會窮困潦倒到要做戲子這一行。不過他在唱戲這上頭十分有天賦,雖是半路出家,倒也唱得有模有樣,唬唬一般不懂行只看熱鬧的沒什麼問題。
秦明月繼續道:「咱們都是一起苦過來的,我記得我爹還在那時曾說過,當年錢叔錢嬸帶著小錢子流落街頭,小錢子患了急病,差點小命都沒了。當初那麼難都過來了,沒道理現在過不去對不對?所以錢叔你就別這麼擔心了。」
聽了這話,錢老七本人還好,錢嬸和小錢子卻是滿臉尷尬。
而旁邊的其他人,陳子儀、王瑩、二華子、念兒身為秦默然的徒弟,又都是孤兒出身,自然和秦鳳樓兄妹倆是一個立場的,老郭叔父子倆不用說,至於樂叔、劉三弦和王瘸子,這三位老樂人年紀都大了,又是老無所依,慶豐班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自然沒有其他多餘心思,所以秦明月這番話顯然是說給錢老七一家三口聽的。
「月兒說的有道理,就這麼著吧,咱們大家都想想辦法,實在沒有辦法,咱們離開這裡也不是不能活。」老郭叔道,他抬頭看了看外面天色,又說:「就這麼說定了,大家也都累了一天,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
之後等大家都走了,秦鳳樓才苦笑著對秦明月道:「月兒,妳又何必強人所難?」
經過這一下午捋順原主的記憶,秦明月對她大哥的為人以及性格也都有所瞭解,說好聽點,她大哥是十分有君子風度,說難聽點,就是被她爹養得和自己一樣的性格,慣是個與世無爭且無慾無求的。
可惜身在這滾滾熔爐中,與世無爭和無慾無求只會被動挨打,要不然這慶豐班也不會淪落成這副樣子,要知道當年慶豐班可是有不少能獨當一面的角兒,之所以會沒剩下一個,不過是秦默然和秦鳳樓兩人都不忍為難他人。
換成以前,以秦明月的性子,她會尊重別人選擇,並不會強人所難,可惜現實太殘酷,她只能小人一把。
「大哥,我知道你覺得我拿話將錢老七一軍做得不對,可是你怎麼不想想,李老闆肯定是要攆咱們走,若在這當頭錢老七一家再走了,光憑老郭叔他們,咱們根本搭不了臺。我們兄妹倆餓肚子,乃至流落街頭都沒啥,可你怎麼不想想樂叔他們幾個,若慶豐班真的沒了,他們年紀這麼大,你讓他們上哪兒去?還有王瑩他們,子儀哥和二華子也就算了,他們是男的,大不了去給人做苦力,可王瑩和念兒是女孩子,真失去慶豐班這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她們的下場如何,還用得著我跟你說嗎?」
秦鳳樓如遭雷擊,他不是沒有想過這些問題,但被妹妹這麼赤裸裸的當面道出,這種震撼是撲面而來的。
「等咱們情況好些了,他們要是願意走就讓他們走,反正現在是不能走的。」
秦鳳樓臉色青白交加,良久後才咬著牙道:「我不會讓慶豐班倒在我手裡的。」這是當年他答應他爹的,可惜他不但沒做好,反倒讓處境變得更差了。
秦明月點點頭,「大哥,你也不要多想,慶豐班一定不會倒。」
第二章 留下來的辦法
秦明月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守住戲班,自然積極起來,也知曉以如今的處境來看,是沒辦法給自己留有多餘時間來養傷,她要盡量讓自己趕緊好起來。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見外面難得晴朗,她撐起身子到外頭透氣去了。
這是一處十分破敗的小院子,位於惠豐園最邊角處,本是用來堆放雜物的,到處都顯得破破爛爛。
她找了一張小杌子坐下,靠著門框上曬太陽,耳邊依稀能聽見遠處傳來「咿咿呀呀」吊嗓子的聲音,這種聲音對她來說並不稀奇,原主打小就聽慣的。
這裡的戲,有些類似於現代人所稱的崑曲,這種戲的唱法細膩婉轉,吐字吐詞皆有要求,為使字音、語調甚至感情、意境更加生動,各種裝飾腔不勝枚舉,例如帶腔、撮腔、疊腔、啜腔、滑腔、擻腔、謔腔等,也就是所謂的水磨腔。
可惜原主雖懂這些知識,不代表擅長,秦家三個孩子中也就秦海生傳承了父母的好資質,秦默然和秦明月是不會唱戲的,這也是讓秦鳳樓最為介懷之處,更是讓秦明月心生歎息的原因所在,若是兩人中有一個能立得起來,今時今日也不會如此發愁。
秦鳳樓一大早又出去了。
其實想也想得到,一個戲子,什麼門路也沒有,又哪裡能打聽得出來貴人的身分,就算有人知道,為了不惹出事來,也不會告訴他們這些人。
秦明月的心情很複雜,許是被原主的身體、記憶所影響了,融合了她的感情,要她丟下哥哥們、丟下戲班子另謀生路,她還真是做不到。
「月兒還在發愁?」樂叔走過來道。
樂叔是一個長相十分清雋的老人,頭髮已經白了一大半,但身子骨還算康健,明明一身粗布衣裳,卻一點也不像是個在戲班裡混飯吃的樂人。
在原主記憶裡,樂叔是個十分沉默的人,可懂的東西很多,不只擅長的樂器多,且識文斷字,他們兄妹三人都識字,便是樂叔教的。
沒人知道樂叔的來歷,反正在原主記憶裡,她從小就認識樂叔,她爹也從沒有提過樂叔這樣一個人,到底是怎麼來到這慶豐班的。
秦明月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沒有說話,只是垂了垂眼瞼。
樂叔又道:「別擔心,吉人自有天相,你們一家人都是好人,老天不會這麼不長眼。」
說到最後「老天不會這麼不長眼」這句話時,樂叔的表情有些怪,夾雜著不屑與不甘的認命,以原主的眼光來看是看不出來什麼,但在秦明月看來,這樂叔顯然是個有來歷的人。
可即使有來歷又怎樣,若是能有其他辦法,樂叔也不會淪落到如今這種境地。
她可不認為自己能像電視或者電影裡女主角那樣,自帶主角光環,身邊隨便一個人就是有大來歷的,且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幫自己解決許多問題。
以往的三十幾年生命告訴秦明月一個道理—— 人還是得靠自己,即便她上輩子活得並不夠順遂,但她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這麼想著,她笑著對樂叔說:「樂叔,我沒發愁,咱們一定會有辦法的,我二哥也一定會回來。」
說完,她就站了起來,慢悠悠地在院子裡踱步。
之前她不光是額頭受了傷,身上也有幾處肌肉拉傷,所以坐立行走都有些吃力,一動就會疼,顯然這種疼是一時半刻消不了的,唯一能讓自己快速康復起來,就是去習慣這種疼痛,以至於能忽略它。
「妳能這麼想就好。」樂叔笑了笑。
這一老一少,一個瞇著眼坐在旁邊曬太陽,享受著連日陰雨天中難得的晴朗天氣,一個慢慢挪著步子,努力讓自己好起來。
很普通的場景,卻是讓人看見莫名有一種安寧感,也因此這院中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大家走出昏暗的屋子,暴露在清晨的陽光之下,陳子儀帶著師弟師妹們練功,劉三弦則拿起那把破舊的三弦,坐在牆邊彈了起來。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倦,雲霞翠軒……」
只見王瑩表情身姿俱是一變,手捻起蘭花指,先是踮起腳尖幾個碎步往前走,舉步如和風拂柳,忽然驀地一轉頭,表情似嗔似怨地唱了起來。
這王瑩確實是個唱戲的好胚子,而之所以她沒立起來,不外乎因為有秦海生的珠玉在側,且她年紀太小,心志不穩,一上臺就露怯。
眼見有人和聲,劉三弦彈得更是起勁,王瘸子也抱著他的鼓板奏了起來。
一時間,三弦聲、鼓板聲混著少女還顯稚嫩的水磨腔,竟讓這簡陋的小院裡顯得分外詩意繾綣起來,大家俱是目露笑意的看著,享受著難得的閒適與安寧。
不過倒是有三個人沒走出屋門,那就是錢老七一家。
「呸!一群窮酸的,都這會兒了還在這裡取樂。」錢老七站在窗前往外望著,邊望邊呸道。
小錢子坐在一旁,還稍顯稚嫩的臉上滿是為難,「爹,你又何必這麼說,班裡的其他人對咱們都挺好的,包括鳳樓哥他們也從沒拿咱們當過外人。」
錢老七回頭瞪著兒子,「沒當過外人?沒當外人有用嗎?沒當外人能給你吃得起肉喝得起酒?沒當外人咱們馬上就要流落街頭了!你這個混小子,老子不想跟你說,你給我少插嘴!」
無端挨了通訓斥,小錢子只能蔫蔫住嘴。
錢嬸抬眼看了自家男人一眼,歎著氣問:「你真打算投奔那李老闆,人家會要咱們嗎?」
比起丈夫,顯然錢嬸要有自知之明的多,她和自家男人本就是半路出家,之所以還能看得過去,不外乎是因為兩人本就不是唱主角,並不顯眼,若要讓他們獨挑大梁,別說人願不願意,首先錢嬸自己就卻步。
「以咱們倆的人才,又是主動送上門,我就不信那李老闆不要,再說了,就算不能上臺挑大梁,只要能背靠著這惠豐園,怎麼也比跟著他們這群人出去喝風吃土來得強。」
錢嬸囁嚅道:「當年若不是秦老闆,咱們兒子……」這秦老闆指的是秦默然。
錢老七皺著眉頭,一臉的不耐煩,「你們母子倆能不能不提這個了,我知道當初是秦默然救了兒子,又收留了咱們一家,我們是欠他的情,可這麼多年也該還完了,之前秦默然死的那會兒我就想走,要不是顧念著舊情,咱們什麼地方不能去?難道妳忘了之前毛老闆想請咱們過去的事?」
這說法倒不盡然是事實,當初可不是錢老七兩口子顧念舊情,才沒有離開慶豐班的,而是錢老七故意拿喬想抬身價,而那個戲班顯然就是想找幾個不用花錢培養的人充充人手。一個自認天縱奇才,無奈境遇不佳,一個則是可有可無,自然不成事。
事情明明已經過去了好幾年,卻依舊讓錢老七惦記著,在他想來,分明是毛老闆吝嗇捨不得花銀子,又想端老闆的架子,也因此他格外忿忿不平,甚至沒少拿這事到外面說,不過他對外人可不會說自己主動想攀高枝,改說有人想挖角自己,他顧念和慶豐班多年的情分才忍痛拒絕。
事情到底怎麼樣大家心裡都清楚,只是顧忌彼此的顏面,懶得去戳破他罷了。
錢嬸是個沒主見的,見自己男人說得這麼堅決,只能小心道:「那你再去探探李老闆的口風?」
錢老七一攥拳頭,咬牙道:「我這就去,可不能再跟他們一起四處搭草臺討生活,合該這樣的大戲園子才適合咱們!」說完,他就開門出去了。
小錢子見他爹出去後,忍不住開口道:「娘,妳真同意爹的想法?」
錢嬸歎了一口氣,「你知道你爹的,他要是決定了什麼事,咱們說什麼都沒用。洪兒,你也別怪你爹你娘,咱們也是為了你著想,你年紀也不小了,娘還想看著你娶妻生子,真和慶豐班一起被從這裡攆出去,咱們該什麼時候才能攢夠錢給你娶個媳婦兒回來啊。」
小名洪兒的小錢子滿臉不願憋屈愧疚,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處,到底不忍讓他娘再傷心,他頹然地歎了口氣,並沒有再說什麼。
 
「月兒姊,錢老七又出去了。」念兒湊過來,小聲在秦明月耳邊道。
她十二、三歲的模樣,一雙杏眼,翹翹的鼻頭,櫻桃小嘴,端的是天真可愛,可能是因為日子過得苦,身子又瘦又小,一身不合身的粗布藍色褲褂穿在她身上,顯得有些晃蕩。
秦明月聽到這話,抿嘴笑了笑,「隨他吧。」
「可若是他真帶著錢嬸和小錢子走了,咱們怎麼辦?還有小錢子……」念兒真著急了,除了怕這戲班子散了,也是因為她和小錢子年紀相仿,兩人打小一起玩耍,捨不得玩伴。
秦明月抬手摸了摸她頭上的鬏鬏,神色有些複雜,「強扭的瓜不甜,而且我也不認為那李老闆會這麼不識貨,看得上他。」
一聽這話,念兒鬆開了緊皺的小眉頭,贊同地點頭道:「也是,那錢老七基本功不夠扎實,唬唬鄉下人也就算了,想在這惠豐園登臺挑大梁,他敢上人家也不敢要。」
也是小孩子,覺得這事不用發愁,遂也再不去想了,又跑去一旁看王瑩唱戲。
繼續挪著步子走動的秦明月卻是微微皺起眉頭,她需要想想,要是錢老七真走了,她下一步又該怎麼辦?
 
 
「老闆,你跟那人說這麼半天做什麼?就他這樣的,在咱們這兒腆著臉都沒人要,還敢拿喬端架子讓咱們收下他!」待錢老七走後,馬大頭湊到李老闆跟前,一臉鄙夷地說道。
李老闆是個身材乾瘦的中年人,看樣貌也不過人到中年,實則歲數已經過了五十了,為人精明、狡猾、心狠、膽大又謹小慎微,這也是為何他的戲園子能在蘇州城裡站穩腳跟的原因所在。
聽到手下這麼說,他高深莫測的一笑,「這人是個小人,難道你沒聽過一句話,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對於馬大頭來說,老闆說什麼都是對的,不過他還是咕噥了一句,「沒得浪費咱們時間。」
李老闆不在意的一笑,正想說什麼,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他皺著眉,叫了聲「進」,隨即一個人急匆匆走進來,人還未到跟前來就喊道:「老闆,劉公子到了。」
李老闆一聽「劉公子」,當即面色一凝,趕緊站了起來,也沒敢耽誤,連忙迎出去了。
怎麼這位爺這會兒竟來了,可千萬莫讓那秦鳳樓給碰上。
待送走了劉公子,李老闆回來後,將自己關在房裡想了良久,才叫來了馬大頭。
「老闆,那劉公子來做什麼?」馬大頭早就好奇了,忍不住問了一句。
李老闆顯得心事重重的,沒有了往常面上總是含笑的模樣,見馬大頭如此問,當即不耐煩的伸手給了他一巴掌,「不該你問的不要多問!」
馬大頭捂著臉點頭,再也不敢插嘴。
李老闆坐在椅子上,思索良久,才面色凝重的吩咐,「去把那秦鳳樓叫過來。」
馬大頭忙不迭地轉身出門,卻在出門的那一刻又被李老闆叫住了—— 
「把秦鳳樓的那個妹子也叫過來。」
 
 
那天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秦鳳樓當時在後臺,只知道前面滿堂喝彩。
戲罷之後,大夥兒正興高采烈圍著二弟說話,哪知突然進來幾個人,說自家主子要請秦海生去喝茶。
長年在外唱戲討生活,雖沒有見識過什麼大場面,但大家都明白這所謂的「喝茶」是什麼意思,時下有不少達官貴人有龍陽之好,只是因為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人身上,所以秦鳳樓一直沒有想到這處,冷不防出了這檔子事,他當時就臉色蒼白。
自然要上前阻止的,他忍著屈辱上前跟來人說好話,無外乎弟弟年幼,又不懂事,怕衝撞了貴人,但那幾人太過霸道,眼見他推辭,乾脆將他推到一邊,強行要把人帶走。
現場十分混亂,老郭叔等人紛紛上前說理,而眼見弟弟要被帶走,妹妹也像發了瘋似的衝了上去。
最後結局是大家都受了傷,妹妹受傷最重,弟弟也被帶走了。每每想到這一切,秦鳳樓就心如刀絞。
他步履蹣跚地往住處走去,這已經是秦海生被帶走的第三天,他簡直不敢想像弟弟身上會發生什麼事。
擔憂、悲憤、無奈、焦慮,時時刻刻碾壓著這個年輕男子的心,要不是想著妹妹現在只有自己這麼一個依靠,想著慶豐班這一大攤子事還需要他來周旋,他早就倒下了。
眼見在李老闆那裡打聽不出什麼,他就想著能不能從戲園子裡其他人身上打聽點消息,可惜依舊無功而返,也不知是李老闆交代過還是什麼,他所問的人都不知內裡究竟。
秦鳳樓回到住處,原想著院子裡又會是一片死氣沉沉,沒想到卻看到大家在一起有說有笑的,連受傷不輕的妹妹也下床了。
「妹妹,妳的傷—— 」
秦明月一臉笑容,「大哥我沒事,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就是頭上的傷還要養,另外行動有些不便,不過很快就會好了。」
秦鳳樓關心地看了看妹妹,確定她不是騙自己的,這才放下心來。
就在這時,院門被人推了開來,馬大頭走了進來。
對如今的慶豐班來說,李老闆那就是頭頂上的天,是衣食父母,他身邊的下人自然也不能等閒視之。
秦鳳樓撐起笑走過去,還未等他開口說話,就聽馬大頭說讓他和妹妹去見李老闆。
聞言,秦鳳樓和秦明月面面相覷,心中疑竇叢生。
「馬小哥,可是有什麼事?我妹妹受了傷,行動不便,還是我去代她向李老闆告聲罪吧。」秦鳳樓拱手道。
馬大頭拿眼角去睃他,語氣不陰不陽,「我家老闆說要請兩位一同過去一趟,秦老闆還是莫推辭了,你們現在畢竟還住著我們惠豐園的地方,最好還是給大家方便。」
一個小小的下人竟如此說話!可即使心中氣憤,又能怎樣?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秦鳳樓一時心緒百轉,臉色也分外難堪。
倒是秦明月想得比他通透,上前一步笑道:「既然李老闆不嫌棄小女子形容狼狽,那我就去一趟。」她從身後偷偷拽了秦鳳樓一下衣角,「大哥,走吧。」
秦鳳樓還想說什麼,秦明月卻給了他安撫的眼神。
其實秦鳳樓不過是擔憂妹妹罷了,出了弟弟的事,讓他忍不住心生防備,可他也明白是拒絕不得,遂長歎一口氣,心中沉重的和妹妹隨馬大頭一同去了。
到了前邊院子,只見李老闆一手背在身後,正站在廊下逗鳥籠子裡的鳥,那籠子裡關的是一對羽色鮮黃的小黃鶯,紺趾丹嘴,正嘰嘰喳喳的叫著,聲音十分悅耳。
見兩人來了,李老闆放下手中的銀質細棍,笑了一笑,「兩位進來說話。」
這地方秦鳳樓不是第一次來,但每次來都是飽含著屈辱和無奈,不過這會兒疑惑佔了上風,他斂住心中情緒,把妹妹往身後拉了拉,率先邁步隨李老闆一同進了屋。
秦明月望著大哥單薄甚至有些佝僂的背影,被人保護的滋味是什麼樣的,前世幾十年來在她生命中從未有過,若說之前秦明月還告訴自己,她是因為原主遺留的記憶和情緒才會對這裡的人、這裡事產生各種情感與想法,現在她卻是打心底的想保護眼前這個人,這個年輕、謙卑,明明含著屈辱憂愁,卻依舊對自己強笑安撫,明明身形薄弱,卻依舊想用單薄的肩膀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少年。
秦鳳樓現年二十,已經不能稱之為少年了,可按秦明月前世活過的歲數來看,這人確實年紀不大,在現代也不過是個大學生。
她咬了咬下唇,緊緊一攥拳頭,跟了進去。
李老闆出奇的客氣,還讓馬大頭給兩人沏了茶。
這讓方才把氣撒在兩人頭上的馬大頭,心中不禁揣摩起老闆的意思來,難道這兩個人還有什麼了不得的來頭?分明之前老闆應付這秦鳳樓不耐的樣子還歷歷在目。
李老闆見上了茶後,兄妹兩人卻不喝,才訕笑了一下道:「鳳樓老弟還在怪老哥之前不肯透露消息給你?」
這聲「鳳樓老弟」讓秦鳳樓心中一驚,更是忍不住懷疑起李老闆叫他們來的目的。「不敢不敢,但還是希望李老闆能看在我那兄弟年幼的分上,告知我那強把我兄弟帶走的貴人是誰。」
李老闆表情複雜的一笑,歎了口氣道:「不是老哥不願告訴你,而是我也不知那貴人是誰。」見秦鳳樓一臉不信,他再歎口氣,「這麼說吧,鳳樓老弟,那人你惹不起,不光你惹不起,我也惹不起,咱們都惹不起。」
他突然站了起來,來回在室中踱了兩步,才臉色有些沉重、有些緬懷地望著兄妹兩人,開口道:「不怕你們知道,當年我也是做戲子出身。咱們做戲子的難處,只有身處這一行才知道,說難聽點兒,幹的是跟婊子一樣給人賣笑的活兒,明明心中無限悲辱卻要強顏歡笑,不光得笑,還要笑得漂亮,笑得讓人感同身受,不光要騙過別人,還得騙過自己……」
也不知這李老闆到底想說什麼,竟當著兩人的面唏噓起自己的過往。
「也是我運氣還不錯,慢慢把一個小戲班發展成這麼大的戲園子,看似我如今是個老闆,實則在有些人眼裡還是一條狗,甚至連狗都算不上,人家看得起你給你一點好臉色,看不起你,你連條狗都不如,即使如此,咱們還得腆著臉上,誰叫人活在世上都是這麼難呢?」
聽到這些話,秦鳳樓陷入沉思中,似乎有些感同身受。
李老闆走過來,重重地拍了他肩膀兩下,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做為過來人,我這個做哥哥的勸你一句,凡事莫較真,咱們較不起真,糊糊塗塗也就過了,你也不用擔心你那兄弟,說不定哪一日他就回來了。」
「可……我……」秦鳳樓不是傻的,又怎麼會聽不明白李老闆的意思呢,說了這麼多,就是在隱晦的告訴他們,那貴人他們惹不起,李老闆也惹不起,所以這事就算了吧,別鬧,鬧也鬧不出個什麼來。
道理都明白,可怎麼能做得到呢,沒看到弟弟回來,他心哪能安。
李老闆伸手點了點秦鳳樓身邊的秦明月,語重心長地道:「你們還有這麼大一班子人,難道真要為較這個真拖著大夥兒一起死?」不顧所言駭人聽聞,也不給秦鳳樓反應的機會,他長吐一口氣,又道:「好了,先不說這個,咱們說說你們現在的事。」
這李老闆言語太過跳躍,秦鳳樓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什麼事?」
李老闆回去坐下,往後舒服地靠了一靠,才微笑道:「鳳樓老弟之前不是求老哥我,想留在這惠豐園?之前我拒絕你,不過是不想惹事上身,但我想了想,大家都是同命人,我又何必做得這麼絕,人生在世啊,誰敢說誰不求人呢?我能有這麼大的基業,得心存感激,總之你們想要留下來也不是不行,這事可以商量。」
秦鳳樓沉默,秦明月卻是眼神閃了閃,這話說得倒是敞亮好聽,可若說這李老闆沒目的,她卻是不信的。
見兄妹兩人不說話,李老闆幾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又歎起氣來,「海生是個好苗子啊,讓我來看大紅大紫指日可待,不然當初我也不會主動請上門。」緬懷了一番秦海生,他整了整臉上表情,又道:「現在咱們先不說海生,最近慕他名頭來的看客可是不少,只可惜海生如今不在。你知道我雖是戲子出身,到底也是個商人,這兩日我琢磨著怎麼才能留下你們,就想到了一件事情—— 」
他停頓了一下,望向秦明月,「這個就是海生的孿生妹妹吧?」
見李老闆突然將話鋒轉向秦明月,兄妹兩人都有些詫異。
望著兩人瞧過來的眼神,李老闆坦率一笑,「當初我就稀奇,這兄妹兩人長得可真像,若不是打扮不同,還真以為是同一個人。這家傳的班子就不用我說了,想必都會上幾手家傳絕藝,既然這樣,何不讓你這妹妹頂了海生的名頭登臺。哥哥驚才絕豔,想必妹妹也不差,即使弱一些也沒關係,一個月唱上那麼兩場,你們慶豐班就在咱們這惠豐園待著吧。」
秦鳳樓還處於震驚之中,秦明月卻是心思轉了又轉。
從始至終,她一直偷眼瞧著李老闆說話。
不得不說,這李老闆真是一個非常擅長說話的人,表情聲音都十分能打動人,不愧是如他自己所言,是戲子出身,且這一番話說得跌宕起伏,峰迴路轉,讓人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的話語與思路去思考,去感歎,去心生唏噓。
原本秦明月還在思索他鋪墊了這麼多,到底想說什麼,聽到最後才發現這主意是打在自己身上,只是一個人是不會無緣無故去幹某件費力不討好的事,李老闆必然有他自己的目的,可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顯然秦鳳樓還有些稚嫩,至今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李老闆,你為何會有這種想法?」
不過稚嫩也有稚嫩的好處,那就是夠坦白,反正以秦明月的性格,是問不出這種笨問題的。
李老闆果然揣著明白當糊塗,打著哈哈道:「難道鳳樓老弟覺得我這個想法不好?虧我想了許久才想出這麼一個辦法來,要知道這惠豐園也不只我一個老闆,雖明面上是我主事,可實際上還另有東家,我就算想留人也得給人家一個理由,總不能直接留人吃白飯,你說是不是?」
「這……」
秦鳳樓還在躊躇,秦明月卻是站了起來,「既然李老闆願意賞咱們一口飯吃,那這事咱就應下了。」
「小姑娘果然睿智,不愧是秦海生的妹妹。」李老闆一拍巴掌,讚許笑道,一直有意無意徘徊在秦明月臉上的目光,這下理所當然地看過來。
秦明月直視對方的眼神,直到李老闆藉著喝茶的動作掩飾地偏開頭,不過她心中卻是更加疑惑了。
這人到底想做什麼?
第三章 牽扯許多大人物
「妹妹,妳怎麼答應那李老闆了,要知道妳根本不會唱戲!」
方才那會兒在裡面,秦鳳樓就想制止了,卻被秦明月偷偷從邊上拽了一把,憋在心中的疑問直到出來後才問出。
「大哥,咱們若是不答應,還能有別的路可走嗎?」
秦鳳樓啞口無言。
當然會有別的路可走,大不了就是離開這裡,到外面餐風露宿、顛沛流離,可若是真離開了這惠豐園,就失去唯一能打聽到弟弟下落的地方,日後天大地大,他該去何處找弟弟?若是哪天弟弟回來,又該去什麼地方找他們?
秦明月也明白這個道理,她和秦鳳樓所想的是一樣的。「而且大哥你信不信,等咱們回去後,錢老七會主動開口提想離開的事,他找的新東家自然不用說就是這惠豐園。」
秦鳳樓面色驚疑不定,「妳的意思是—— 」
秦明月歎口氣,「大哥,你還不明白嗎?不是這李老闆想留咱們,而是有人讓他來留咱們,當然留咱們也不是沒有目的,暫時我還想不出來為什麼,只知道可能和二哥有關係。」
「到底有什麼關係?」聽妹妹這樣分析,秦鳳樓更是如芒在背了。
兄妹兩人站了一會兒,怎麼都想不出所以然來,還是秦明月率先打破了寂靜。「咱們也別多想了,既然對方有目的就好,咱們一日看不出,難道十日百日也看不出?總有一天他們的狐狸尾巴會露出來的。且大哥你想想看,能留在這惠豐園也是目前最好的法子,至於我不會唱戲,李老闆不是說一個月唱一、兩場就行了,咱們合計合計,總會有辦法的。」
秦鳳樓無奈地點點頭,如今也只能這樣。
兄妹兩人回去後,一進院門錢老七就迎了過來。
他眉飛色舞,臉上的那股喜氣簡直別提了,大家都愁眉苦臉,或是怒氣沖沖,也因此襯得他臉上的喜色格外刺眼。
「鳳樓,我要跟你說件事。」
「什麼事?錢叔。」這聲錢叔叫得秦鳳樓心裡頗不是滋味,他不是不知道錢老七德行不好,可想著他們一家人風裡雨裡陪著大家同甘苦共患難,他心裡總是存著一份感激的,平日裡也是能忍則忍,能讓則讓。
錢老七並沒有當即說什麼事,而是歎了一口氣,愁眉苦臉訴了訴自己的苦處,又背了背他們老錢家的祖訓,之後才切入正題,言下之意不外乎就是想離開慶豐班,希望秦鳳樓能爽快地放人。
所以說人不要臉則無敵,什麼老錢家的祖訓,當初落得流落街頭的下場,怎麼想不起來要奮發圖強不能斷老錢家的根?什麼當爹的做娘的有多為難,不過是現在攀上了高枝。
方才秦鳳樓兄妹走後,就又來了個李老闆身邊的人,那人也沒避著大家,直接對錢老七道出李老闆同意留他們下來的事,而錢老七也知道遮羞布沒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當著大家面顯擺起來,吹噓自己能力多麼多麼出眾,早先在這慶豐班裡真是埋沒了。
老郭叔等人聽得一肚子氣,要知道這錢老七之所以會唱戲,還是當初秦默然和大夥兒你教他一點,他教他一些,把他們兩口子教出來的,如今倒是對眾人視如敝屣,老郭叔忍不住就要上前揍錢老七,還是樂叔把人給拉住了。
這不,剛好秦鳳樓兄妹兩人回來了,錢老七忙不迭就來說這事了。
一眾人氣得臉都黑了,到底如今是人家攀上了高枝,自己等人馬上就要流落街頭,心中黯然,也提不起精神與這人爭辯。
秦鳳樓滿臉複雜,似乎想出言勸阻,秦明月笑著上前一步,搶先問道—— 
「錢叔的意思是想離開咱們大夥兒,自謀出路?」
錢老七沒有看她,睃了秦鳳樓一眼,坦白地點點頭。
「那真是剛好了,方才李老闆也同我和哥哥說了,要留咱們在這惠豐園,以後大家同在一個園子裡,時不時還能碰碰面。」秦明月笑咪咪地道。
錢老七還沒反應過來,倒是一旁老郭叔他們爆出一陣驚喜聲。
「月兒,李老闆真願意留下咱們了?」
「月兒姊,妳沒騙咱們吧?」
秦明月笑著點點頭,大家又去看秦鳳樓,見他也點頭稱是,緊跟著又爆出一陣歡喜聲。
念兒直抹眼淚,「哎呀,嚇死我了,我還真以為咱們要流落街頭了。其實流落街頭我也不怕,我就怕咱們離開了這裡,等海生哥回來找不到咱們了。」
「妳這丫頭提這個做什麼,既然能繼續留下來,咱們這就去把東西都規整規整,這下總算不用擔心了。」
老郭叔像個老小孩兒似的,笑咪咪地說完後歡喜的進屋去了,看似他欣喜萬分,有些忘乎所以,實則不過是在插話,免得秦鳳樓兄妹兩人又心生感傷。
念兒也立即會意過來,裝出一副十分開心高興的樣子,蹦蹦跳跳地去拉二華子進屋。
大家笑看著這一幕,在此時彷彿忘卻了所有煩憂,只是這麼單純的笑著。
對比這群人的喜悅,錢老七的喜悅突然沒了。
就好像一群人都吃不飽飯,自己卻有一碗飯吃,那種獨有的,甚至凌駕眾人的歡喜與滿足感是沒辦法形容的,哪知眼前的這一切其實是他在作夢,不光他有飯吃,大家都有飯吃,甚至吃的飯比他的更好。
而自己方才的那副嘴臉,就像是一個笑話似的,狠狠打在自己臉上。
錢老七還想說幾句什麼挽回顏面,哪知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理他,他惱羞成怒地狠狠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接著衝回屋裡,顯然是打算當即就走的。
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離開這裡,所以大家的東西都已打包好,秦明月還有傷在身,站不了太長時間,就進屋坐著看大家往外收拾東西。
屋外突然傳來老郭叔和錢老七對峙的動靜,不光是老郭叔,王瘸子、劉三弦都在一旁幫腔,這幾個老人也是實在噁心極了錢老七的做派。
「人走可以,把咱們的東西留下。」
「這些東西都是我自己的,什麼你們的咱們的!」
老郭叔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包袱裡的戲服。咱們不像你,攀上了高枝,日後啥都不用愁了,咱們就這麼點家當,你還好意思順走?」
錢老七滿面氣憤,還想說什麼,卻被錢嬸從旁邊一把攔住,小錢子也連聲讓他爹把戲服拿出來,其實這會兒他根本沒臉面對其他人,恨不得找個地縫一頭鑽進去。
「哼!你們給我走著瞧!」
錢老七把包袱拉開,一把將裡頭的幾件衣裳拿出來,狠狠地摜在地上,然後頭也不回的氣勢洶洶地帶著妻兒走了。
「真是作孽啊。」
王瘸子一瘸一拐地上前去把幾件衣裳拾了起來。慶豐班處境不好,這些戲服還是當年秦默然在時留下的,也不過只有這麼幾件,平時大家都穿得當心,生怕給弄壞了,哪知今天卻被錢老七如此糟蹋。
老郭叔幫著去撿衣裳,「走了也好,這樣的人留在咱們這裡,沒得讓人生氣。」
屋裡,秦明月倒還好,她在現代便見多了窮凶極惡的醜陋面孔,有的人很奇怪,若是不如他的意,他就表現得好像是對方欠他錢一樣。不過這樣的人並不可怕,因為他最多也就只會這種手段,倒是那種面上衝著人笑,轉過身來卻捅人一刀的人更為可怕。
秦鳳樓面色卻是越發勉強了,又走了三個人,班裡的人越來越少了。
「鳳樓,老郭說的沒錯,這樣的人留下來也沒什麼用。」一旁的樂叔眉眼不抬的說道,神情十分淡然。
見大夥兒都擔憂地望著自己,秦鳳樓倒也釋然了。
是啊,人的心不在了,走了也好。
 
 
將秦鳳樓兄妹兩人送走後,李老闆坐了一會兒,匆匆忙忙地出門了。
他坐著馬車一路到了城南,這裡住的俱是些蘇州城裡的富貴人家,家家戶戶佔地面積寬廣,有時候走一條街都是一戶人家的宅院。
到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宅院前,他也沒走正門,讓馬車停在角門那裡。
這並不是李老闆第一次來這裡,守門的小廝也認識他,一番交談之後,小廝就進裡頭傳話,過了差不多一刻鐘的時間,出來一個小廝將他領了進去。
其實在蘇州城裡稍微懂些門路的人都知道,惠豐園的後臺就是劉同知家的二公子劉茂。
這劉茂是個紈褲子弟,平日裡遊手好閒,鬥雞走狗,也沒別的什麼嗜好,就喜歡聽戲,所幸也不亂生事,劉同知便由著他,也幸虧是生在官宦之家,家裡家教森嚴,要不然劉茂早就不顧身分上臺客串一把了。
李老闆是個會鑽營的,藉機巴結上劉茂,平日裡唯劉茂馬首是瞻,說不是劉家的奴才,其實也與劉家的奴才無異了,劉茂見他懂事,也願意賞他幾分臉面。
還沒進到劉茂住的院子,就聽見有個小戲子正在咿咿呀呀的唱著戲,進去後果然見到劉茂正靠坐在一把躺椅上,右手靠邊角處站了個穿紅戴綠的小丫頭,正捏著汗巾唱著戲。
這小丫頭十四、五歲的模樣,端的是水嫩,嗓子還算不錯,就是氣不足,老是裂音。
李老闆站在旁邊聽了一會兒,果不其然沒多久就見一直闔著目的劉茂睜開眼睛,十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下去下去,就妳這樣的還敢來爺面前給爺唱戲,沒得汙了爺的耳朵。」
那小丫頭委屈的紅了眼,也沒敢回嘴,捏著汗巾下去了。
「果然是沒學過的,虧得來找爺時說得天花亂墜,爺還當她幾日不見就換了身皮,原來就是個假把式!毛六,不是老子說你,這樣的人你往我跟前領做什麼!」
一旁的下人毛六也十分委屈,這二公子成日裡叫著待在家裡悶,就讓身邊的丫鬟小廝們跟著學戲,大家為了討他歡心,也都認真學著,只是本就是半路出家,說白了就是半吊子,他哪裡聽得出來小桃唱得不好,只覺得她唱了幾句也似模似樣的,就把人領了來。
不過他可不敢當著劉茂的面叫屈,只好跟著罵了幾句小桃,說她打腫臉充胖子,又道:「公子爺您也別心焦,老太太過幾日就要走,您且忍著,等老太太走了,咱們就能出去鬆乏鬆乏了。」
可不是,劉同知那六十多歲的老母突發奇想從老家來到蘇州,她人來不要緊,老人家是個規矩厲害的,來了之後沒少訓斥兒子把孫子慣得不成樣子。兒子都挨訓了,兒子的兒子自然跑不掉,這些日子劉茂一直被拘在家裡,不讓他四處亂跑,之前上午去了一趟惠豐園,還是找了個由頭,本想辦了正事再聽一場戲回來的,哪知戲還沒開鑼就被下人給找回來了。
劉茂哪裡不知道這個道理,不耐道:「爺還不知這個理嗎?趕緊滾,給我下去。」
等毛六下去後,李老闆上前作了個揖,才將自己辦事的經過說了一遍。
所謂上面一句話,下面跑斷腿,劉茂一句簡簡單單的話,李老闆就要放在心裡琢磨了再琢磨,才敢下手去辦事,辦完了還不算完,還要來回話,生怕事情辦得不如貴人的意。
也幸好李老闆沒白吃這麼多年的飯,揣摩人心那是一等一的,也確實妥帖。
聽完後,劉茂笑了,誇道:「這事辦得妙,不愧別人都叫你『李七巧』。」
他靠在那裡,伸手點了點李老闆,而李老闆明明年紀比他長許多,卻低聲下氣地堆著一臉笑,讓人不得不感歎人的命,那真是天注定,有的人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匙,榮華富貴一輩子,有的人卻是個下賤命,想要活得好一些就要比旁人費上許多心力。
這李七巧是當年李老闆的藝名,以前都當個渾號叫,後來他當了老闆,旁人與他打交道多了,深諳這人是個不吃虧且八面玲瓏的,就把這話曲解為生了一副七竅玲瓏的心肝,也是明褒暗損的意思。
李老闆也確實生了一副七竅玲瓏心肝,要不然也不會劉茂的一句話,他就把事情辦得如此面面俱到。
劉同知做為整個蘇州府的第二大官,除了頂頭上司知府賀家,在本地就是個土霸王,這樣一個靠山誰不想要,可也就李老闆能把人靠上了。
「公子謬讚。」
「好了,你回去吧,若還有什麼事,我讓人去給你傳話。」
李老闆躬身點點頭,便出去了。
人走後,劉茂立即站了起來,喊著毛六,「毛六,伺候你家爺出門。」
毛六連滾帶爬地進來,「我的爺,都這會兒了您還出去幹啥,大人和夫人那邊可是下了禁門令,不讓您隨便出門的。」
劉茂雲淡風輕地整整袖子,踹了他一腳,「你只管去讓人套馬,若是我爹我娘那邊問起,就說我去找賀大公子了。我爹成日裡不是讓我好好巴結大公子,我這是替大公子辦正事。」
毛六遂也不再多話,匆匆出去準備。
劉茂得償所願的出了家門,到了賀家,不出所料得到賀大公子一個笑臉,並說了改日一同喝酒的話。劉茂心知大公子的性格,能讓其說出這樣的話,說明他差事辦得好,心中歡喜之餘,也不免對李七巧另眼高看幾分。
且不提這,得了賀大公子的話,劉茂便忙不迭去逛戲園子去了。
至於他走以後,賀大公子賀斐也出了一趟門。
誰也想不到不過是小小一個戲子,竟牽扯到這麼多大人物,更讓人想不到的是,不過是上面人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便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
 
 
李老闆在蘇州城裡混跡多年,能從一個小小的戲子爬到如今的地位,離不開好運氣,也離不開他的察言觀色與這副七竅玲瓏心肝。
眼見得了劉茂的讚賞,他欣喜之餘,不禁更想把這事給辦妥帖了。
其實事情到了如今這地步,他也看出了許多端倪,只是這端倪說不得,但他清楚只要他將這事給辦好了,以後有他受用不盡的好處。
所以他回去後,就讓人給慶豐班換了住處。
慶豐班又搬回以前住的那座院子,當初這座院子也是因為李老闆想拉攏秦海生,特意擺出來的誠意,如今又拿了出來,不得不讓人感歎世事無常。
不過這會兒慶豐班裡的人可想不到這其中的端倪,只當是李老闆為人寬容大度,並不如他們之前說的那樣,是個膽小怕事、翻臉不認人的小人,心中還暗暗後悔當初為什麼要那麼罵人家。
有這種想法的,主要還是陳子儀和老郭叔等人,只有三個人沒有這麼想,一個是樂叔,另外兩個則是早就覺出異常的秦鳳樓和秦明月。
可即使知道又怎樣?
還是那句話,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給賞你接著,趕你出去你也受著,事情如何,只能隨機應變,如今說其他的都是做無用功。
不光換了住處,大家的伙食也好了起來,甚至比當初秦海生還在的時候更好,旁人且不提,秦鳳樓兄妹兩人卻是食不下嚥。
李老闆很快就命人來傳話,問什麼時候讓「秦海生」登臺。
也是直到此時,慶豐班裡其他人才知道為什麼李老闆會答應留下眾人來。
送走李老闆派來的人,王瑩當即就爆發了,「她又不會唱戲,這李老闆是傻了吧?竟然讓她借海生哥的名兒登臺。」
話音還未落下,陳子儀就把她往身邊扯了一下。
「師妹,妳能不能少說兩句,妳總是針對明月做什麼。」
「難道我說錯了?」王瑩十分委屈,她就是看不慣秦明月從小就有人護著,秦明月自己的兩個哥哥護著不算,師兄師弟師妹們,還有老郭叔他們,個個都護著她,她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長了一張和海生哥一樣的臉!
這樣想著,她的眼睛忍不住睃到秦明月臉上,秦明月的頭傷沒好,還綁著白布,卻掩飾不了她的天生好相貌。
說是以花為貌、以月為神並不為過,巴掌大的小臉,一雙翦水大眼,眼形姣好且眼角上挑,配著長而翹的睫羽,讓人一眼看過去就陷入那水光瀲灩的眼瞳之中,長長的娥眉,挺翹的鼻梁,花瓣似的嘴,按理說,做他們這一行的風吹日曬,皮膚好不了,可她卻有一身細膩光滑的好膚色。
秦明月從小就長得好,在這種世道,尤其是這種身分,女兒家長得好並不是什麼好事,所以她從小就被她爹有意的藏了起來,包括秦海生也同樣如此。
之後為了討生活,秦海生護不住了,可秦明月做為秦家唯一的女兒,秦鳳樓和秦海生兩個當哥哥的依舊照著爹的話護著妹妹,尋常穿衣打扮都是往粗糙裡弄,厚厚的一層劉海蓋在額頭上,站在人群裡並不起眼。
這次因為頭上受了傷,所以劉海都被撥到一旁,露出一張天香國色的小臉來。
秦明月可說比秦海生長得更好,畢竟是女孩子,天生帶了一種屬於女兒家的嬌美。
打從妹妹答應了李老闆的條件,秦鳳樓就一直心中不安,可實在無能為力,如今事情越來越蹊蹺,李老闆的行徑著實怪異,他心裡的那根弦連著繃了兩日,終於在此時瀕臨繃斷的邊緣。
他一下自椅子中站起來,悶著頭就往外走,「咱們不待在這惠豐園了,我這就去找李老闆說清楚,我不會讓妹妹出去拋頭露面。」
一屋子人皆詫異地看了過來,秦明月忍不住喊道:「大哥—— 」
秦鳳樓回過頭來,目光沉痛地看著妹妹,「妳二哥已經出事了,我不能讓妳再跟著出事。當初爹走的時候,我答應他要好好照顧你們,可如今……」
秦鳳樓心如刀絞,在心中又埋怨了一番自己當初為什麼不阻攔弟弟,大不了就是這戲班子散了,大家自此天南地北各自一方,沒飯吃沒地方住,他出去做苦力養活年幼的弟妹就是,也好過出了這麼一檔子事。
可即使明白又怎樣,誰能想到世事如此無常,也是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總會有一種僥倖的心理。如今既然出了秦海生的事,秦鳳樓怎麼還能眼睜睜看著妹妹再步入弟弟的後塵。
「孩子長成這樣,也不知是福是禍……」
當年秦海生和秦明月出生之時,所有人都很高興,連連道龍鳳胎乃是大福氣,只有秦默然撫著兩個孩子的臉這麼低歎一句。秦鳳樓那時候還小,不明白這話的意思,此時想來他終於明白他爹當初還在的時候,為什麼會這麼慎重其事,為什麼會做那麼多在當時的他來看有些無用功的事情。
不是他爹太小心翼翼,是他這個做大哥的蠢,蠢到了頭!才連弟弟妹妹都護不住!
秦鳳樓卻被秦明月從身後一把拉住。
「大哥—— 」
「妹妹,妳別攔大哥,我知道妳是為大夥兒著想,當年海生也是這樣的,卻出了這樣的事,若是妳再出事,大哥我、我還有什麼臉去面對爹,有什麼臉當你們的大哥……」說著,兩行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著秦鳳樓蒼白而消瘦的臉頰流了下來。
這是驚懼交加的眼淚,也是憋屈無奈的淚水。
打從弟弟出事後,秦鳳樓就一直勉力支撐,可事實證明他的身分太低微了,力量也太薄弱,他白生了個男兒之身,卻什麼事也做不了。他焦慮、壓抑、擔憂、忐忑,連著多日,他夜不能寐,不是睡不著,就是屢屢被噩夢驚醒,他早就堅持不住了。
他的手很抖,抓著秦明月的臂膀,安撫地、沉重地拍了拍,「妹妹妳聽話。」說著,他就扭頭要出去。
秦明月死死拽著秦鳳樓,用盡所有力氣將他往裡屋拉。
秦鳳樓怕扯傷妹妹,只能依了她進了屋。
門被關上了,秦明月眼神沉靜地看著他,「大哥,你信我嗎?」
秦鳳樓沒有說話,可眼神還是充滿了悲痛。
「我不會出事的,至少目前不會出事。」見他想說什麼,秦明月急急又道:「難道到現在你還沒看出來嗎?他們留我們下來不是為了其他,不過是安撫。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想做什麼,我只知道他們需要一個『秦海生』,只要我一天還是『秦海生』,只要二哥一天沒回來,我就不會出事。」
「妹妹……」
「難道大哥不想把二哥找回來?難道大哥忘了二哥為什麼會被人帶走?咱們若是走了,就失去唯一能打聽到二哥消息的地方,你忍心讓二哥一個人受苦,你忍心任他受苦卻沒人可以救他?咱們身分是賤,可我不信沒有辦法能救他回來。」
秦明月邊說邊流著眼淚,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激動,可是她的心她的人都在顫抖。也許是對不堪命運的吶喊,也許自打她穿越過來,她真成了秦明月,掙不開,也逃不掉這命運。
「同樣都是戲子,為什麼李老闆能凌駕在咱們的頭上?因為他有勢,咱們沒有,咱們沒錢沒勢,只能仰仗別人賞臉給口飯吃。既然他能從一個戲子走到今時今日這種地步,為什麼咱們不能?不就是貴人嗎?有多麼了不起,這世上有貴人,但還有比貴人更貴的人,等咱們走到比李老闆更高的位置,他還能這麼隨意擺佈咱們?到時候咱們所有的疑問都能得到解答,說不定二哥也能回來。」
秦鳳樓如遭雷擊。
大概是卑微慣了,他所能想到的只是躲開命運上的磨難,而不是掌控命運,甚至打從出了這事以後,他所能想到也只是希望能從別人那裡得到一些消息,得到之後呢?他沒有想過,也許下意識就逃避開了,而此時秦明月的話,卻無意間給他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只是他還是有些不肯定。
「妹妹,咱們能嗎?」他的不肯定來自於從小對卑賤身分的認知,不是不痛苦,可是痛苦又怎樣,日子總得過下去,即使那麼難。
秦明月堅定地點了點頭,「只要咱們留在這裡,就有希望。」
說出這話的時候,她內心深處有著連自己都不確信的不肯定,然而即使不肯定,她依舊堅定,因為人生需要希望,這樣才不至於頹然,才不至於宛如行屍走肉地活著。
也是從小命運坎坷,秦明月深諳自我安慰之道。有些時候有些事情,自我安慰確實有些自欺欺人,但還是那句話,人生需要希望,若是沒有,那麼就去創造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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