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26701 《龍套太子妃》卷一
對於穿越到大周朝參知政事的二女兒徐冉身上這件事,
她只有一個想法──簡直是坑死她了!什麼都要考的精英教育,
害她這個內裏換過芯的大周人一登場就飽受摧殘,
連交了八科白卷,體認到路邊的屠夫都比她有文化,
她把當學霸擺第一,當她成績漸有起色,她爹卻帶回來一個消息──
學識好、顏值高,有「天下第一雅君」之稱的太子周景昭選她當太子妃?!
這消息她打死不信,而真相也如她所料,只是權宜之計,
不過為了讓她配合演戲,他承諾事後賞她萬兩黃金,
她答應得乾脆,把到東宮受訓當成打工,每七天上工一次,
把享受他的顏值當員工福利,缺點則是見識他的難搞,
雖說他清冷的性子,讓她一靠近他就像身處南北極,
但他只是看著傲嬌,其實心腸好得不得了,就像她參加背書比賽,
卻讓越國國君一眼瞧上,不僅言語調戲她還想當眾索吻,
本以為她得犧牲小我保兩國和平,不料太子竟大聲表示她已經是他的人……
藍海E26702 《龍套太子妃》卷二
說起徐冉這丫頭,周景昭如今是作夢都想咬上她一口洩憤!
想他身為堂堂大周朝太子,全天下誰不是爭搶著要入他的眼,
若非瞧著這小丫頭可愛逗趣,會說俏皮話逗他開心,還懂他心思,
他這萬年冰山哪會對她笑,屢屢為她破例,讓身邊人目瞪口呆,
偏偏小丫頭享受了他的好處,回報的卻是沒心沒肺的行徑──
她顧著和爹娘出遊逍遙,無情地把他撇在一旁就算了,
答應給他寫信,卻讓他眼巴巴等啊等才等來幾個字,
給他捎回的禮物竟還和她哥哥是同等級……多可恨!
無奈他總罰不下手,頂多找藉口扣下這小財迷的銀子平衡一下,
他承認,自己這是栽了!才會見她為自己這張臉癡迷就得意,
看她因自己念的幾句情話就小臉通紅,應該也是對他動了心?
於是他開始慢慢布局,企圖把這兩年的假婚約改成一輩子的承諾,
本以為勝券在握,竟得知這丫頭託人四處物色未來良人,
哼,膽敢給一國儲君戴綠帽,這罪過讓她用終身來償不算過分吧……
藍海E26703 《龍套太子妃》卷三(完)
裕王回朝這事不僅在望京城中掀起一陣軒然大波,對徐冉來說亦是如此,
她知道周景昭擁有廣大腦殘粉,卻沒料到裕王這同胞弟弟也是,
得知她是未來的大嫂後,非但不巴結,反而還槓上她,一口一個醜,
氣得她找來周景昭秀恩愛,更從他口中拐出一句讚美,完勝裕王一回!
而俗話說早戀毀三代,當學年月考成績出爐,成績直直落的她,
瞬間從天堂掉入地獄,為挽救她令人擔憂的成績,順利從幼學結業,
周景昭攬下她的課業,可在他高壓式的教學裏,卻逼出她的不安全感,
不但跟他鬧起脾氣,更在一氣之下片面宣佈分手一事,
收拾好行囊就跑到白南療情傷!不料,她前腳出門,他後腳追上,
半路打劫她不說,還將她綁到清河行宮,當著她的面,學狗叫給她聽,
汪字一出口,她立刻感動到不行,只因她說過,「反悔的是小狗!」
情場得意,她的學業更是順利,一舉考取高學第一的成績,
連太子殿下也當眾誇她誇不停,可收到入宮赴宴的旨意她才想到,
最難搞的家庭關係還等著她,不爽她許久的昆貴妃和裕王肯定虎視眈眈,
要是連皇帝也惱她拿喬拖延婚事耽誤太子,她這一去豈不是前途多舛……
甜寶,湖南人,非典型魔蠍座。
小時候喜歡閱讀,讀張愛玲和汪曾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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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年歲漸長,更偏愛甜甜蜜蜜恩愛到老的故事,但也不排斥虐到心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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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穿越當考生
徐冉拿到試卷的那一刻,便知道這次考試她又得墊底了。算上這一回,這是她第八次墊底,她欲哭無淚,但仍堅忍地撐完整場考試。
家僕寧福和大丫鬟翡翠在考場外等候,一見她出來,立馬迎上去。
翡翠拿了湯婆子為她暖手,指著府衙前另一邊的石獅子道:「大娘子和三娘子在轎子裏等著。」說著,帶著徐冉趕了過去。
大冬天的,飛雪飄揚,寒風颯颯。前頭寧福喊了聲起令,參知家的三頂軟轎起轎並行。
徐冉鑽進軟轎後還是覺得手腳發冷。如今講究苦中熬人,學堂考場不讓生火爐,進了考場就跟進了冰窖一般。
旁邊轎子裏坐著徐冉的小妹徐嬌,轎子挨得近,隔著轎簾,徐嬌開始閒聊,「如今這世道也不知是帶了什麼邪風歪氣,只不過是劉閣老的一句玩笑話,各處學堂竟爭相做表率,學什麼苦寒之子,凍得我手上都生瘡了!」
徐嬌說的是前幾日劉閣老召思教令各官員,談今年各地進學考生狀況,不知怎麼地談起新晉狀元馮簡。
馮簡出身貧寒,曾在冬日以雪覆身,保持意識清醒,背下一整本《大周紀法》而獲勤學美名。劉閣老以馮簡為例,表達了對如今學子飽暖思淫欲的擔憂。
劉閣老輕輕鬆鬆一句話,可就苦了各地學堂的學子。入冬以來,為回應閣老「天降大任必先苦其筋骨」的政策,學堂連火爐、地龍都撤了。
徐冉所在的幼學經儀堂雖然彙聚著望京各家高門世族子孫,卻依舊逃不過政策的施壓。
「少說這些沒用的話,不如多想想今日的考題,帖經墨義空了幾道?可有全部答出來?」
右邊轎子坐著的是徐家長女,徐冉的大姊徐佳,現已升入高學,是明暉閣名列前茅的優等生。
高學今日也考帖經墨義,同一考堂不同考場,讓徐佳難得與尚在幼學的兩位妹妹同行。此時她一發話,徐嬌立馬閉嘴,徐冉更是不敢搭話,連呼吸都慢了半拍,生怕徐佳問她今日考試之事。
她倆不說話,徐佳也懶得理會,攤開腿上的《周髀算經》,認真復習明日要考的商高定理。
徐冉抱著湯婆子,往轎枕一靠,想起這悲慘的穿越生涯,苦得她眼淚都要掉下來。
她所在的朝代是以學為本的大周朝。在這裏,人人都要考試,人人都要學習,小到三歲稚童,大到年邁老人,只要是活著的,人生核心就是考考考。
大周歷朝二百七十一年,已形成一套完整的統治制度,統治者信奉精英治國,致力於創造一個全民精英的環境。
大周朝的子民在娘胎的時候便開始接受胎教,朝廷於各地設孕英堂,專做禮樂教育。
嬰兒聽著雅樂、雅韻出生,之後又馬不停蹄地接受說話識字的教育,長到五歲時入幼學。幼學學識字、練字、聲韻、六藝再到四書五經,相當於現代的義務教育,只不過不是九年制,而是五年制。
幼學一般有七年,前五年學習,後兩年準備高學考試。也有人直接學完就考入高學的,當然這是少數人。
徐冉原身十二歲,正好結束幼學的學習,準備進入高學考試。高學入學考及格者,才有資格參加科舉。
在徐冉看來,高學就相當於今天的高考,不過大周朝又細分成三種,一種是最多人選的常科高學,一種是普通百姓多選的職業之路諸科高學,剩下一種就是武人選的武科高學。
有志入仕者,一般都是選常科高學,常科高學之後為太學。說起太學,那就是人人嚮往的高等學府了,從太學畢業者可免試科舉,直接獲得進士出身。
大周朝女子可入朝為官,即使無入仕志向,貴族女子也皆以入太學為追求,即使入太學之後能合格畢業的人寥寥無幾。
徐冉覺得自己肯定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穿來這個坑爹朝代。
這原身是參知政事之女,在家排第二,家人喚「冉冉」,學習中上,性情乖戾,只因沒被選中來年親蠶禮上的禮樂人選,加之被人有意排擠,一氣之下竟病倒了,等她再次醒來內裏就換了芯。
轎子停了下來,翡翠扶徐冉下轎。剛入內院,書房那邊就差人來請,說老爺要問姑娘們的功課。
徐老爺剛從議事堂回來。前陣子他奉皇上之命,察山東鹽鐵司冶煉一案,忙裏忙外地交了差,剛緩過勁,便聽得思教令的使官說起幼學考試一事。
徐老爺惦記著兩位愛女的學習近況,約莫問了幾句,正好徐冉的主教員呂夫子也在,提起徐冉連著七科考試交白卷的事。
徐老爺一聽,當即火冒三丈,氣沖沖就往府裏趕,等回到了府邸,想起前些日子徐冉大病一場的樣子,怒火先熄了七成。
這個二女兒心氣高,凡事又喜歡憋心頭,十月份為了蠶禮典樂的人選,怕是還沒回過神。這麼一想,徐老爺的心又軟了。
來到書房,徐冉站在中間,左邊是徐嬌,右邊是徐佳。抬頭一瞧,前方站著徐老爺和蕭氏,又將頭低下去。
徐老爺先點了徐佳,問起她的天文與周法,徐佳對答如流。
徐老爺滿意點點頭,目光移到中間,略一遲疑,視線往左偏了偏,點了徐嬌。
拿了《說文》、《字林》考徐嬌的基本功,徐嬌雖答得結巴,卻也能對上。
終於到了徐冉……徐老爺抿抿嘴,看了看蕭氏,意思是讓她來考。
蕭氏明白自家老爺的意思,無非是怕出題太難,冉冉對不上,受刺激,又或者出題太易,冉冉好強心重鬧脾氣。
這府裏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二娘子徐冉是個最好面子的人,發起脾氣來,連親爹娘都要避讓幾分。
蕭氏埋怨地看了徐老爺一眼,腦海中過了一圈,拿了道算術來考徐冉。
「今有雞翁一,值錢五;雞母一,值錢三;雞雛三,值錢一。凡百錢買雞百隻。問雞翁、雞母、雞雛各幾何?」說完,自覺這道題不難不易,正好適合。
蕭氏命丫鬟攤開筆墨,將她剛才說的考題抄寫上去,而後刻意放低聲音,柔柔地道:「冉冉,妳慢慢想,為娘同妳父親到裏屋吃茶,寫好了拿過來便是。」
她揮揮手,示意徐佳和徐嬌回去,轉頭攜手同徐老爺往裏屋一坐,沏起熱茶來。
徐冉在案頭站了半個鐘頭,再次欲哭無淚地交了白卷。這題她看第一眼,先是懵了。等她好不容易將文言文轉換成白話文,又傻了。
數學是她的死穴啊,無論前生還是今生,讓她做數學題簡直就是要她老命。況且她的原身什麼記憶都沒留下,她空有一副軀殼而已,更別提用文言文來解決這道題了。
換句話說,就是徐冉比別人少了十二年的大周精英教育,如今街邊殺豬的屠夫都比她有文化。
拿了張白紙到裏屋一遞,輕晃晃四個字「我不知道」,徐冉簡直不敢睜眼看面前爹娘的臉色。
徐老爺按捺不住,以為徐冉還為蠶禮的事鬧脾氣,故意交白卷,當即拍桌而起。
徐冉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蕭氏見女兒面色蒼白,立馬拉住自家老爺,連忙示意徐冉回屋去。
徐冉腳步虛浮,無精打采地往屋外走,一想起即將面對的考試人生,她整個人都快要虛脫了。
出了屋,丫鬟上前伺候,徐冉心情不好,屏退丫鬟,自己到園子裏逛。走走停停,竟鬼使神差地走到徐老爺書房南邊的窗戶,躲在下面偷聽。
徐老爺氣吼吼的嗓音響起,令窗戶下的徐冉豎起了耳朵。
「七科白卷啊,簡直是徐家恥辱!今日考的第八科,還不知她有沒有做卷,任性至此,實是家門不幸。」
徐冉聽得心頭一顫一顫的,摻雜著一絲莫名的沮喪,也覺得有些委屈。
大周朝子弟五歲進學堂,世家貴族更是三歲啟蒙,詩詞歌賦信手拈來,可她連對個聲韻對子都不會啊,如要趕上同齡人,什麼都得從頭學起。如今就要她直接跳過啟蒙教育,雖然多活一世,但前世她沒有接受過如此崇古的教育,學起來實在有點困難。
就拿前幾日的史論考試來講,十道題裏只有一道題是她認識的,因為題目中終於出現兩個她認識的人名——
諸葛亮無申商之心而用其術,王安石用申商之實而諱其名論。
可她看完題後又傻了,這說的是什麼?
然後徐冉意識到,這個朝代根本就沒聽過,是架空啊,萬一此諸葛亮非彼諸葛亮,此王安石非彼王安石呢?讓她根本不敢下筆!
學堂有規,提筆亂答者,罰十笞,請家長。此規則旨在訓練學子邏輯思維,只要是嘴裏說出的理論,含著淚也要給它圓回去。
題目看不懂又不敢亂答,徐冉表示,她壓力很大啊!
蕭氏也歎了一聲,「冉冉厭學至此,可如何是好?所幸這幾次都只是復習小試,不計入她的升學考核,再過幾月便是年末考,那可是大事啊。年末考若還是如此,只怕高學是進不了明暉閣的。」
高學入學不僅要通過考試,也會參考幼學每年的年終考作為最終的評定結果,若徐冉年終考失利,只怕會對後年的入年考有所影響。
徐老爺憤憤道:「她敢!若再胡來,我定打斷她的腿!」
牆角下偷聽的徐冉渾身一個顫慄,有些腿軟,不敢再聽下去。
依她這些日子的觀察,徐老爺這人雖看著面善、好說話,但若動真格,那絕對是說到做到,即便是他親閨女,若年末考她依舊這般廢柴狀態,就算不被打斷腿也得關禁閉一年,她的便宜大哥徐豐、如今的御前帶刀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當年徐豐頑劣,幼學考次次倒數,眼看著連武科高學都入不了。高學考前半年,徐老爺推掉兼任的觀文殿學士一職,親自上陣監督教導徐豐每日的學習。
用徐豐的話來講,那半年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
如今便宜爹娘自動腦補她厭學,等發現她考個試都不會,到時候徐老爺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她都不敢想了。
是以徐冉很有危機感,不僅僅是因為徐老爺的暴怒,更因為她對自己前途的未知迷茫。
在大周,高學就是分水嶺。貧寒人家想要翻身的,砸鍋賣鐵的供家中子女考常科高學,若能考上公辦高學自是最好,學費少還有補貼,放在現代就是妥妥的明星學校公費專案。其中當屬明暉閣為天下第一高學,也就是徐家人歷來高學就讀的學堂。
而考不上公辦高學的,還有民辦高學可選擇,就是學費貴了點,還不能保證教學效果,往往需要自己另外請夫子補習,一般是土財主、商人之流的最佳去處。
再者就是武科高學,入學不難,對士子的文化水準要求沒那麼高,只要通過武科,一般都能入學。每年的武狀元,大致上都是從武科高學出來的,就算科舉中沒什麼大作為,從武科高學結業,出來也能做武官、侍衛抑或從軍之類的。
對於那些成績一般,家中又沒什麼錢的人而言,一般都直接選擇諸科高學。三百六十行,隨君挑選,類似於今天的職業學校,畢業即可從事相關職業掙銀子。
而現在,別說考入高學,對於徐冉而言,順利從幼學結業都是個大問題啊!
徐冉越想越心痛,咳聲歎氣地回了屋,隨手翻了翻桌上的《策論》和《九章算術》,從右往左,從上至下地看了兩行,密密麻麻的繁體字,令她實在是靜不下心來。
正好丫鬟紅玉進屋來,手上端了碗參湯,說是蕭氏命廚房熬來給她補身子的。
徐冉正心煩意亂,端起碗就一口氣喝完,卻被燙得直伸舌頭,紅玉見了,趕緊拿了涼茶讓她漱口。
徐冉漱了口,望見紅玉腰間掛著的紋銀綠纓,問:「紅玉,妳通過侍考了?」
她屋裏有兩個大丫鬟紅玉和翡翠,另備四個小丫鬟,院子裏伺候的丫鬟、嬤嬤不計,約莫有十幾人,其中以紅玉權力最大。不為什麼,就因為她的侍考級別最高。
紅玉有些羞赧,一邊整理桌上玉器,一邊答道:「考了五次才過的。」
徐冉拍了拍手,「那也很了不起,放眼全府,妳可是第二個通過四級侍考的。」第一個通過的是徐府管家老唐,如今已經是六級使僕。
說完她又覺得有些沮喪,喃喃道:「換做我去考,怕是一級都通不過。」要是她穿在尋常百姓家,恐怕連做個丫鬟都沒資格,幸好她現在是個官二代,好歹餓不死。
紅玉低頭笑道:「二娘子就愛說笑,二娘子以後是入太學的人,哪要去考侍考。」
徐冉扯扯嘴角,趴在桌上放空自己,太學喲,多麼遙遠且神聖的存在,估計她這輩子是連邊都摸不著了。
發了半晌呆,徐冉忽地想起剛才蕭氏考她的試題,憑藉模糊記憶謄抄下來,準備去向她的學霸大姊徐佳討教。
只要願意學,什麼時候都不晚。要想改變,就得從現在開始。
徐冉暗暗地給自己加油打氣,可她拿著試題剛踏出門,就撞見徐嬌往這邊來。
徐嬌換了身衣裳,一襲留仙裙翩然輕晃,腳下踩著雙五彩屨,舉手抬足間,盡顯嬌俏可愛。
徐冉一看見她,就知道徐嬌定是得了什麼新鮮的八卦。
果不其然,徐嬌開口就道:「二姊,趙長史家的女兒訂親了,是城南吏部給事中王大人家的次子。」
「什麼?」
徐嬌湊近,一副神祕兮兮的樣子,「聽說是王衙內已經內定今年思教令的長史,趙燕不是考了三年都沒考上明暉閣嗎?估計是想走個捷徑。」
思教令官員主管天下學堂考試,因為其官員沒有往其他六部晉升的資格,做個思教令長史也就到頂了,朝廷為做補償,每年都會給思教令官員的家眷留幾個免試名額。
徐冉對趙燕沒什麼具體印象,但隱約記得她與自己是同一個學堂,俗稱同班同學。雖說世家之間對走捷徑這種事覺得不太光彩,估計也是沒辦法了,才會這般行事。
徐嬌瞥了徐冉一眼,不懷好意地笑道:「二姊,妳要再考砸,估計爹也得為妳訂親走捷徑了。」
徐冉一聽,連忙擺手,「別開玩笑,我可承受不起。」
徐嬌聳聳肩,拿了個小匣子遞過去,打開一看,裏面裝的是刺繡絹花,那花本就紮得小巧逼真,每片花瓣還繡著別致的圖案,一看就是哪家大丫鬟的手筆。
徐嬌道:「襄洛郡主送的。挑幾朵,妳這些日子打扮得太素了,一點也不像以前的二姊。」
徐冉心裏念著向徐佳討教算術題,只好隨便挑了幾朵,拔腿就走。
徐嬌拉住她,滿臉不高興,「妳怎麼都不問問她為什麼送這個給我?」
徐冉知道她肯定又想自賣自誇了,勉為其難地問:「為什麼呀?」
徐嬌得意洋洋道:「我如今可是望京城裏數一數二的仕女,這花只要往我鬢上一戴,定是要大受追捧的,襄洛郡主正好能向人炫耀她的簪花丫鬟囉。」
徐冉連連稱是,徐嬌年齡小,但由於目光獨到,品味不錯,每次的裝束穿戴都能讓人眼睛一亮,活脫脫就是古代版的美妝版主。心雖然不在學習上,也喜歡追求新鮮物什,但因為學堂成績不錯,所以長輩也就沒有過多干涉她的愛好。
徐嬌還沒說夠,徐冉不想繼續閒聊,拿了試題往她面前一擺,「現在妳二姊我要去做正事,看到了沒?學習才是大事。」
徐嬌嘖嘖兩聲,笑道:「妳想去找大姊吧,大姊沒空理妳,她忙著明天的考試。若是明日又考輸禮部蘇衙內,她怕是會氣得吐血,妳這時可千萬別去打擾她。」
徐嬌這麼一說,徐冉糾結了。
徐佳是高學萬年老二,一直想打敗排第一的蘇衙內,決心之大,全府上下都是知道的,若她這個時候去請教,確實不太合適。
徐嬌朝她瞧一眼,視線移到她手上的試題,喃喃將題目念了一遍,忽地咧嘴一笑,「二姊,這題妳不會啊?我教妳。」
徐冉受到會心一擊。她沒記錯的話,徐嬌比她小二級,才剛學九章算術……
徐嬌到裏屋隨便拿了張毛邊紙,刷刷下筆,輕輕鬆鬆就將題目解了。
「雞翁一,值錢五;雞母一,值錢三;雞雛三,值錢一。凡百錢買雞百隻。可得雞翁四,雞母十八,雞雛七十八。」
徐冉將數帶進去一算。雞翁四,值錢二十文,雞母十八,值錢五十四文,雞雛七十八,值錢二十六文,加起來正好是一百文。
天哪,徐嬌是怎麼算出來的?!
見徐冉一臉驚訝神情,徐嬌很是滿意,喜孜孜地開始解釋,「直接算肯定算不出來。得另辟巧法。先令雞翁消失,只求雞母與雞雛,分別得二十五和七十五。若雞雛加三,雞母減三,總數量仍為一百,錢數卻少八文。仔細觀察,雞翁比雞母多二文錢,以四隻雞母換四隻雞翁,那麼總數和錢數都不變。如此替換,可得雞翁四,雞母十八,雞雛七十八。」
徐嬌在紙上畫圈,明圖示意,徐冉恍然大悟。
徐嬌繼續道:「其實也不只這一個答案。細算,四雞翁與三雞雛合算起來,同七雞母是同樣錢數,雞數、錢數一樣,可用整替代法。即減七雞母,得四雞翁、三雞雛。」
徐冉拿她說的方法一試,果然得出另兩組答案。
八雞翁、十一雞母、八十一雞雛,或十二雞翁,四雞母,八十四雞雛。
徐嬌撂下毛筆,雙手合攏抱肩,抬起下巴笑道:「怎麼樣,我厲害吧?」
徐冉豎起大拇指,毫不吝嗇對她誇獎,果然每個人都能對她進行智商碾壓,造孽啊!
徐嬌笑了笑,不忍看到徐冉沮喪的模樣,安慰她,「這道題確實有難度,娘拿它考妳,忒不厚道了,這是高學算術的內容,妳不會是正常的。我沒哪科能拿優,唯獨算術還行。」
徐冉一臉窘迫,再次傷心,沉默了一會,不太好意思地同徐嬌開口,「妳那裏有簡單點的算術題嗎,拿來我做做……」
話還沒說完,徐嬌再次對她進行暴擊,「妳的堂外題都做完了?」
她竟然忘了還有傳說中的家庭作業!
徐嬌提醒道:「二姊雖休學兩個月,外加中間冬假一月,這期間又不肯讓爹請夫子,功課肯定是要落下一截的,所以堂外題肯定是不能再拖了,好歹先將冬假留的堂外題做完。」
徐嬌攤開手,拉她進屋,從一疊厚書籍裏找出三本發皺的印本,隨手一翻,「二姊,好膽識啊,竟然一個字都沒動。」
第二章 榮登風雲人物
徐冉含著血淚,在案頭趴了三天三夜,終於趕在開學前夕把堂外題都解決了,所幸堂外題沒她想像中那麼晦澀難懂,大多都是帖經墨義題,翻翻書就行。
而做堂外題的過程中,徐冉悲摧地發現,那天考的帖經墨義,很多題都是堂外題中有的。想起自己交的白卷,她悔得腸子都要青了,趕緊一邊寫一遍背,背完一遍之後,零碎記了點。
只是囫圇吞棗終究是行不通的,徐冉只好另想他法。解決完帖經墨義,剩下的部分就是策論和算術了,可她看了一眼題目,又默默放下了印本,不能打腫臉充胖子啊……不會做就不會做吧。
徐老爺聽聞徐冉熬夜發憤,很是欣慰。徐冉開學第一日,徐老爺正好休沐,便高高興興地親自送她入學堂。
經儀堂位於御街北段,周圍都是官府辦公地,像徐老爺主要進出的樞密院和參知院就位於北段最裏面。經儀堂在御街北段挨宣德門的地方,往州橋走不到一里,便是繁華的鬧市。
經儀堂裏多是官員世家之子女,一下轎,徐老爺就遇見好幾位參知院的下屬同僚。
徐老爺身為參知政事、丞相副手,雖然尚未入閣,卻屬於高官級別,同僚們紛紛圍過來問好,時不時地帶上徐冉一句,說的自然都是誇讚之言。
這些人一個個都是作詩作賦的好手,誇起人來毫不含糊,聽得徐冉怪不好意思的。
不過徐老爺聽著卻很受用,他的女兒他最清楚,雖然平時頑劣了點,但完全擔得起他們的追捧,要是肯勤奮用功點,考第一是大有可能的。
心中高興,面上端得一本正經,摸摸徐冉的頭,衝著同僚們道:「客氣客氣,小女尚需多加努力。」
甲乙丙官互相看一眼,笑道:「相公育女有方,過謙過謙。」
徐老爺笑了笑,領著徐冉往學堂裏間去。
待徐家父女一走,方才說話的甲乙丙官立馬變了臉色。
甲官道:「聽說他家女兒連交八科白卷,還好意思親自來送?我打死都不來丟這個臉。」
乙官道:「小聲點。不過說來也是,連交八科白卷,我朝開國至今,怕是沒有過的,雖是學堂小考,這也太任性了。」
丙官道:「聽聞徐家二娘子以前的學考就一般,估計是認清了資質,索性自暴自棄了。」沒說出口的是,就怕跟趙長史家的女兒一樣,往後也是要嫁人走後門的!
徐冉跟在徐老爺身後,一路走來,走幾步就有人指著她竊竊私語。徐冉渾身不太自在,往徐老爺身邊挨緊一步,問:「爹,我們就別去找呂夫子了,剛開堂,他肯定忙。」
徐老爺瞪她一眼,「妳怕什麼,我找呂夫子交代兩句,難不成他連聽我講幾句話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徐冉張了張嘴,沒敢再說話。
過了弄堂,呂夫子在耳房整理考卷,一見來人是徐老爺,趕忙放下考卷吩咐僕人沏茶。
侍童天耳上了熱茶。
徐冉原身同天耳關係不錯,是以天耳常常會藉以服侍呂夫子之餘給徐冉行方便。比如說現在呂夫子要將八科白卷給徐老爺過目的時候,天耳猛地朝她眨眼。
徐冉愣了愣,完全沒反應過來,心想這小侍童是不是眼睛有毛病啊。
呂夫子清了清嗓子,將即將說出口的話在肚子裏兜一圈,盡可能去掉令人聽了不悅的話語,謹慎道:「上次的小考,想必徐相公也有所耳聞。」一邊說,一邊將徐冉的答題卷挑了捧出來。
徐老爺一看,臉色跟著一青。
呂夫子咳了咳,繼續道:「徐冉休學兩個月,落下的功課定是要補上的,若這學年的年終考不理想,最好是插班入幼學五級,重讀一遍。」
一聽這話,徐老爺臉色由青變黑。降級重讀,這簡直是對他們徐家人智商的羞辱。
因此徐老爺走的時候,對呂夫子一再囑託:一定要好好盯著徐冉,手段嚴苛點沒關係,儘管使。轉身又對徐冉交代:若是新學年不努力,就準備過煉獄日子吧。
徐冉嚥了嚥口水,覺得肩上擔子似有千斤重。
天耳趁給呂夫子打下手的空隙,悄悄跟上來,「徐娘子莫急,好好準備,下次定能考好。」
徐冉回頭一看是他,感謝他的好意,準備繼續往學堂走。
天耳緊跟著,「上次徐娘子給的方子很管用,用的藥材既便宜又有效,我娘服了三帖,咳嗽好了許多。」
徐冉一聽,不禁好奇,難不成原身還擁有醫藥技能點?再看天耳對待她的態度,倒是感激得很,能待侍童如此,原身應該是個善良小姑娘。她有些感慨,好人不長命啊,被她這個冒牌貨頂替了,還成了爹娘眼裏的叛逆少女,原身知道了,估計會氣得吐血吧。
她晃了晃頭,可不能白白糟蹋別人的身體和人生,得好好活著,打起精神,就算前方有洪水猛獸,也要踏實過好每一天。
是以徐冉衝天耳一笑,「起效便好,有什麼需要的,同我說便是。」
天耳結結巴巴地道:「今日第一天開學,下午大家就散了,呂夫子臨時放我半天假,我想同弟弟一起回去,徐娘子能替我傳個話嗎?」
徐冉想了好久,還是沒想起天耳的弟弟是誰。
天耳急忙道:「我弟就是與娘子同堂的韓通,娘子是貴人,一時記不起來也正常。」
經這一提醒,徐冉這才想起韓通是誰。幼學五級綜合第一,除了六藝中的御、樂兩科,同級生中幾乎沒人能考過他。而身為一個中等生,原身很少同他接觸。
徐冉下意識地問:「你自己怎麼不去找他?他應該就在學堂裏。」
天耳支支吾吾地道:「我怕別人笑話他……」有個做侍童的哥哥。越說,聲音越小。
一聽這話,徐冉抿抿嘴,答應了下來。
等入了學堂,徐冉滿目找韓通。一個堂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人,此時剛開學,大家一團團地湊夥說話。
還沒找到韓通,旁邊來了個人,笑嘻嘻地朝她打招呼,「冉冉,妳病好啦!」
徐冉抬眼一瞧,是個圓臉杏眼的小姑娘,笑起來有梨渦,兩頰有些小雀斑,笑容甜得跟春天的油桃花一樣。
徐冉在翡翠那裏早已做好功課,知道眼前這位是徐冉好友蘇桃,也就是徐佳一直想幹掉的蘇衙內之妹。
徐冉原身不愛交際,同蘇桃也沒有太過親近,所以徐冉並不擔心被她瞧出端倪來,雖然原身沒有留給她關於考試的一切記憶,但應付這種日常生活的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徐冉衝她笑了笑,「病好了,謝謝妳之前特意跑來探望我,下次我請妳去府裏玩。」
之前病中,蘇桃探望過一次,徐冉那時剛穿過來,整個人尚處在凌亂中,哪裏敢見外人,直接就拒絕了。
好在蘇桃性子好,絲毫不計較,甜甜一笑,道:「看到妳沒事我就放心了。」
兩人坐了一會,氣氛尷尬地沉默下來。
徐冉在腦海中搜刮記憶,發現原身不擅長交際,沒幾個朋友,連蘇桃這樣相交五年的,也沒什麼掏心掏肺的話說。
交際恐懼症嗎?她悶了悶,主動搭話,「蘇蘇,妳知道韓通在哪嗎?」
這麼親暱的稱呼,還是頭一次聽徐冉說。蘇桃一愣,緊接著熱心道:「方才見他去找策論劉夫子,妳有事?」沒見冉冉同韓通說過話啊?
徐冉點點頭,那就等他回來好了。
沒了話題,兩人繼續沉默,徐冉見狀,心想,得多交朋友才行。
不過這種時候,徐嬌的八卦就派上用場了,張口說了趙燕的事,蘇桃果然有興趣,小姑娘家湊一起說別人的八卦,是最能促進友誼的法子。
一通言談後,兩人紛紛表示惋惜之情,嫁人以走後門這種事,真的不光彩。
蘇桃道:「往好的想,至少她能實現自己的心願,成功入學明暉閣。趙燕雖然平時凶了點,但好歹與我們同窗一場,還是希望她能一切順利。」
一說到凶,徐冉便想起來了,前些日子,在小考第六場的時候,她不小心在路上碰了人,幾乎是立馬被人狠狠剜了一眼,好像還被罵了,沒記錯的話,當時罵她的就是趙燕!
嗯,確實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兩人正說著話,忽地蘇桃指了指門口,徐冉一看,韓通來了。
韓通是個穿青衣學子圓領袍的少年,身軀凜凜,生得風流韻致。
徐冉忙將天耳的話帶給韓通,韓通聽完後沒什麼表情,連句謝謝都沒說,徑直從徐冉身邊走過去,令徐冉一窘。
蘇桃連忙地解圍,低聲道:「夫子馬上就要來了,我們快些坐回去。」
呂夫子踏進學堂,第一件事就是將小考的題卷發下去。
徐冉拿著八張打了鮮紅問號的白卷,臉都要憋紅了。
同堂的都知道她交了白卷,紛紛側目,徐冉簡直無地自容。蘇桃很貼心地往她身邊挨近了坐。
「沒關係的,冉冉,妳只是病……」糊塗二字到嘴邊又被蘇桃吞了回去。
呂夫子掃視全堂,視線定在徐冉身上,清嗓子開口道:「徐冉,妳換個書案,坐到前頭來。」
一刻鐘後,徐冉坐在臺案前,感受著呂夫子口噴唾沫的待遇。
再一偏頭,全堂學子的動靜盡收眼底。這種將課桌搬到講臺上傲視全班的感覺,徐冉上輩子沒試過,這輩子倒嘗了個新鮮。
好不容易等到呂夫子結束講課,正準備歇口氣時,一個譏笑的聲音傳來,「呦,徐冉,都坐到夫子臺案前來了,回去是不是又得撒潑裝病了?」
徐冉身子一震,聽這語氣,來人完全是想撕她的節奏啊,她回過頭,發現這個尖聲尖氣的聲音主人……呃,是個腆著肚子的小胖子。
小胖子見她不說話,往前又走兩步,胳膊盤在臺案前,雙腿交叉,十足的無賴模樣,「小爺跟妳說話呢,妳這是什麼態度!」
果然來者不善,徐冉盯著他看了許久,這位好像是學堂有名的小霸王李信,國舅爺家的次子。
李信一見她這模樣,眉頭一橫,作勢就要開吼,旁邊走過幾位同窗學子,往徐冉這邊瞧了一眼,裝作沒看見一樣,紛紛走開了。
徐冉內心感歎,同學關係沒搞好真的會吃虧,以後真的得多交交朋友才行。當她正在想著怎麼打發眼前的小霸王時,蘇桃及時站了出來,替她解了圍。
李信見有人過來也就沒敢怎樣,轉身要走時忽地想起什麼,狠狠地瞪著徐冉,凶神惡煞地同她小聲道:「上次說好的事情妳可別食言,小心我將妳的祕密告訴別人!下學後到藏書閣前的長廊等著,不來就要妳好看!」
徐冉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李信已經走開了。
蘇桃湊過來,拉著她安慰道:「冉冉妳別怕,李信就喜歡到處惹是生非,莫理他,實在不行,我們告訴夫子去!」
徐冉點點頭,朝李信的方向看了一眼,心裏有些好奇,聽李信的口吻,好像他知道原身的祕密,會是什麼祕密?很要緊的那種嗎?偏偏腦子裏空蕩蕩的,跟學堂、考試一切相關的記憶全無。
徐冉捶胸頓足,簡直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只想安靜做個官二代,不想考試,更不想遭遇校園霸凌啊。
拖著一口氣,終於結束了一天的學習,徐冉邁著步子往外走,一邊回想著今天的學習內容,上午呂夫子講了《論語》、《孟子》。
進入四書五經的學習階段時,先是第一遍帶讀背誦,不會有太深奧的講義,講究蒙學,第二遍復習的時候才會具體細講涵意。
幼學階段的四書五經並不會過深討論,就像現代語文的學習,小學階段的課文選取與中學、大學的課文選取標準,以及對學生的要求是不一樣的。
新學年的開講正好是第二遍復習的時候,是以徐冉幾堂課聽下來,倒也能聽懂個幾分。
呂夫子今日講了《論語》的第一部分〈學而〉篇和《孟子》的梁惠王章句前兩節。〈學而〉篇共有十六章,第一章便是人人都會的「有朋自遠方來」那章。
這十六章,基本上徐冉都學過,對於自己熟悉的知識,聽起來倒不覺得那麼枯燥了。
呂夫子講解的速度稍快,這也跟他們學習任務過重有關。徐冉粗略一算,發現要想在兩年的時間內復習並加深理解之前的內容,除了課堂上認真聽講外,課後的復習也很重要。
高學考試,拿常科高學來講,共需要考十一門。六藝的禮、樂、射、御、書、數為公共必考科目,剩下五門為明才、論才、賦才、史學、周法。
明才主要考帖經墨義,帖經相當於現在的填空題,墨義則根據提示回答相應答案的簡單問答題,考試範圍都是書上的,死記硬背也能取得高分。
論才考方略策和時務策,出題比較活,說白了就是考驗學子的應對之才。需要考生對國家政治、經濟、軍事、歷史等有一個全面的瞭解,並且能夠統括全局給出相應解決之法。
賦才就是考作文,考詩、考賦,講究立意與語言美感。史學考各朝各代的歷史,同考大周法律的周法一樣,都是一個字—— 背。
對於徐冉而言,要一次應付十一門考試簡直比登天還難,但就算再困難,她也得硬著頭皮學下去,她心想,船到橋頭自然直,慢慢摸索,總會找到辦法的。
她想得出神,不知不覺中走到了藏書閣,正打算從藏書閣的長廊繞到學堂外,路上卻跑出一個人影來,抬頭一看,是李信,令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李信滿臉不高興,雙手扠腰,惡狠狠問:「徐冉,妳竟敢讓老子等這麼久,吃了雄心豹子膽啊!」
見到他,徐冉這才想起他上午撂下的狠話,萬般悔恨竟然自己主動羊入虎口。往周圍一探,發現沒什麼人,只好採取智取,扯出個笑臉問:「有事嗎?」
李信緊皺眉頭,哼了一聲,「有事,老子當然有事。」
徐冉露出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情。
李信朝她臉上瞅一眼,心想才三個月不見,徐冉這妮子的膽子大了不少,敢跟他叫板了。
「別以為妳開學考交了八門白卷,替老子做了墊底的人,老子就會心軟,哼,告訴妳,不可能!老規矩,將月錢給我,整三個月的。」
竟然要搶她的零花錢……果然是校園惡霸。徐冉問了句,「為什麼呀?」她是真的想知道為什麼,只有瞭解清楚才能解決問題,免遭威脅。
李信一怔,拿手指點了點徐冉的額頭,「妳是病糊塗了還是真糊塗,別給我裝傻。」
徐冉最討厭別人動手動腳,尤其是碰她的臉。
李信從袖子口袋裏拿出一個荷包,手指一夾,夾出張毛邊紙條。夾著紙條在徐冉眼前晃悠,「非得讓我提醒妳,『第五題、第八題、第十題,速求,冉。』這是十月帖經月考時,妳往蘇桃那遞的紙條。這也是咱倆的緣分,誰讓妳力氣小、膽子也小,一個沒留神,扔到我桌上來了。不要每次都讓我提醒妳,費勁!好了,快把銀子拿出來吧。」
沒想到竟然是作弊被抓,徐冉聽完後,幾乎是瞬間明白過來。原身考試作弊,被李信逮著小辮子,哎,作弊紙條還簽個署名,原身真的太嫩了。
而李信以此敲詐勒索,現在年紀小,尚且敲詐個銀兩什麼的,等以後長大了,保不准他要勒索什麼呢。
李信等得不耐煩,甩著紙條往徐冉臉上拍,「聽不懂人話啊。」
徐冉沉默半晌,忽地一個箭步上前,一個迴旋踢往李信最脆弱的部位踢去,再一把奪過他手中夾著的紙條,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肚子裏嚥。
李信完全處於呆滯狀態,而後才反應過來,嗷嗷痛呼著幾乎要跪地。
徐冉一邊吞紙條一邊開口道:「現在好了,我不欠你了。你要再來騷擾我,我就去跟我爹告狀。」
李信好不容易直起身子,完全不敢相信徐冉竟敢反抗,氣呼呼道:「妳敢!我爹是國舅爺,妳倒是讓妳爹來找我爹啊!」
拚爹……失敗。徐冉懶得理他,橫豎解決了問題便行,她每個月的月錢足足有三兩銀子,才不要拱手讓人。
「好歹你也是國舅爺的兒子,朝個小姑娘敲竹槓,真有出息!」徐冉撂完話,撒腿往外跑。
李信氣得要命,急忙去追,可徐冉跑得快,東躲躲西藏藏的,沒幾下就將他甩掉了。
禮堂人少,徐冉終究有些害怕,過了長廊,往大廳穿過,往前走就是大門了,當走到大廳時,她忽地發現有兩個人在拉扯,仔細一瞧,是上午才見過的韓通與天耳。
天耳低著脖子,在矮了半截身高的韓通面前唯唯諾諾的。
韓通衝著自己哥哥就是一通訓,「為何讓他人傳話?你是我哥,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存在,避諱至此,難不成我是那等……」
沒說完,便聽得天耳柔柔道:「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考慮周全,你莫氣。」
韓通撇了撇嘴,「以後在學堂見著我,不許再裝不認識。」
天耳道:「好好好,一切都聽你的。」頓了片刻又道:「有件事我需得跟你提一提,徐二娘子是好人,是恩人,你切莫怠慢她。」
韓通翻了個白眼,「上次我還見她考試遞紙條呢。」
天耳卻道:「她也是想考好一點,你不要瞧不起別人,這也是一種努力。」
韓通聽了頓時無語。
兩兄弟走了之後,徐冉才從柱子後面走出來。她本來還想找個學霸抱大腿來著,韓通要是能讓她抄抄作業、作作弊什麼的,那就是再好不過了,可依方才韓通談起她時的不屑口吻,估計是行不通了。
果然還是得自己努力,無論哪個朝代,考試作弊都是為人不齒的事情,像原身作弊被逮住,進而受到威脅這種事,就是一個血淋淋的教訓。
遞紙條,多麼簡單粗暴的手段,簡直就是直接喊著讓人來抓作弊!
徐冉迷迷糊糊的走到學堂大門口,抬頭是暖陽高照。冬日裏難得一見的豔陽天,陽光灑在肩上,只覺得暖暖的。
寧福和翡翠早就候著了,臉上喜孜孜的,挺直著腰,露出紋佩來。
徐冉一瞧,這兩人都戴上了三級侍牌,加上紅玉,她院子裏就有三個人是三級以上的侍子了!就連她娘蕭氏的屋子裏,也只有三個三級以上的侍子,這可是值得炫耀的事。
徐冉心想,她這個做主人的也不能落後,得好好通過幼學,結果第二天,現實就給了她沉重的打擊。
第三章 倒數第三的趙燕
上午正嚼著文言文摸索算術呢,教算術的宋夫子一聲令下,說要進行隨堂小考,徐冉整個人都不好了。
等拿到卷子的時候,粗略掃了一眼,總共八道題,其中七道題都不會,但是有一道她卻是會做的,題目是—— 今有鵝翁一,值錢五;鵝母一,值錢三;鵝雛三,值錢一。凡百錢買鵝百隻。問鵝翁母雛各幾何?
這不是前幾天蕭氏拿來考她的題嗎?只是從雞改成鵝而已!
看到做過的題目正好出現在考卷上,完全有種天上掉餡餅的幸福感。徐冉提筆,刷刷兩下,將那天徐嬌教過的解法寫了上去。
考試收卷時,徐冉心滿意足地交了卷,雖然八題只做了一題,但至少沒有再交白卷,有進步就有希望,不可能一口吃成個大胖子。
第二天考卷發下來時,底下一片咳聲歎氣。
學堂的人好面子,考完之後都不會進行討論。是以,昨日徐冉交完卷見周圍人淡定鎮靜的模樣,以為大家考得都很好,沒想到——
宋夫子在臺案上揮著戒尺,恨鐵不成鋼地喊道:「歇了一個冬假,瞧瞧你們都成什麼樣了?這麼簡單的題目都不會,簡直太讓老夫失望了!」
底下不知是誰嘟噥一句,「都是高學的算術,會做才有鬼咧。」
宋夫子耳力好,一聽就知道這聲音是誰的。啪地一聲,重重一拍戒尺,「李信,你給我滾出來,站堂外去!」
徐冉本來還想讚一句勇士,但想起昨天的事,看向李信的目光就變得有些複雜,昨天的事,他會不會進行報復啊……
李信站起來,嘴上下意識就是一句,「信不信我爹……」
沒說完,宋夫子又是一聲怒吼,「滾出去!」
大周朝的夫子雖沒有半點官職,但因肩負著教育全國人民的重任,有直接向皇帝上奏的特權,這一點是為了避免朝廷重臣以權謀私,也因如此,學堂的夫子變成了很跩、很霸氣的存在。
訓完話,宋夫子開始講解,而在講解之前,宋夫子特意點了兩個人進行表揚。
一個是韓通,八道題他做對了七道,妥妥的又是第一,而另一個呢,連徐冉自己都沒想到,竟然會是她。
宋夫子拿了徐冉的試卷和韓通的試卷,「這兩份卷子加一起呢,正好是本次考試的全部正確答案。韓通對七道,徐冉對一道。值得一提的是,徐冉雖然只對了一題,解法卻很詳盡,寫出了所有的答案。徐冉,妳站起來和大家說說,這道題用什麼方法解的?」
她本來就坐在案臺邊,一站起來,正好望見全堂同學仰著頭看她,她當下就緊張了。
她儘量詳細地將自己理解的解法比劃出來,擔心大家聽不懂,還刻意放慢了語速,但這種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她剛講到一半,幾乎所有人的臉上都有種恍然大悟的神情。
說完,宋夫子再次對她進行肯定,「條理清楚,簡單易懂,很好。」緊接著他又掉頭衝全堂學子道:「這個題目只是高學第一年的基礎算術,以後很有可能在高學入學考試中遇到,你們雖然只是幼學學子,但要想考入高學,就必須學在前頭,要勤學好學!」
緊接著宋夫子開始唾沫橫飛地講解其他題,徐冉默默地坐了回去,心情卻很興奮。
晚上回府時,一大家子在暖閣吃飯。徐冉興致勃勃地將今天宋夫子表揚她的事說了出來。
徐豐值班輪休,正好也在。當即第一個豎起大拇指,誇讚道:「二妹真棒。」
徐冉喜孜孜的,摸了摸頭,不太好意思的說:「是嬌嬌教我的。」她家大哥長得俊,誇人的時候一口白牙笑容燦爛,雖不說天人之姿,但貌比潘安肯定是有的。
徐嬌笑嘻嘻地道:「那也是妳先問,我才會教的。再說了,我可是府裏最聰明的人,這種題目對我而言,簡直是小意思。」
對面徐佳往她看了一眼,徐嬌見狀立馬道:「當然了,大姊比我更聰明。」
徐佳拋了個笑容,表示滿意。
一直沉默的徐老爺咳了咳,徐冉看過去,見自家父親板著一張臉,不知怎麼地,一顆心提了起來,生怕他訓話。
果不其然,徐老爺開口就潑了徐冉一頭冷水,「八題只做了一題,還是妹妹所教,妳真好意思說。」
徐冉不說話了。
緊接著徐老爺又道:「但宋夫子能讓妳為全堂學子講解,說明妳對此題解法掌握得很透徹,確實值得表揚。其二,學而不知者,當不倦問學,當日妳雖然沒有做出妳娘出的題,不過妳懂得事後去問,去尋找解題方法,這是一種好學精神,為父甚慰。」說完,他挾了塊紅燒肉放進徐冉碗裏。
徐冉吃著紅燒肉,一頓飯解決得開開心心。
晚上回了屋,蕭氏來屋裏交代了幾句,遞了個紅緞口虎皮荷包,說是白天去大觀廟裏求的,她道:「是無憂方丈親自加持過的,今年統共就給了五個,四個給了襄王府的世子郡主,剩這一個被我求了回來。無憂方丈的學思符最是靈驗了,當初妳大姊考高學,也是戴了這學思符。冉冉,妳再辛苦些,熬過這兩年,等上了高學就好了。」
徐冉想起當年她高考的時候,她媽每個月初一、十五都會去山上燒香拜佛,保佑她能夠考入明星大學,可惜當時她早戀,與心儀大學擦肩而過,只上了個普通的本科,現在想想,真是浪費了她媽當年燒的那些香。
徐冉拿了荷包隨身繫著,抬頭對蕭氏道:「娘,妳放心,我一定會考入高學的。」
正是鬥志昂揚時,蕭氏打斷她,「不只是高學,得是明暉堂才行。」
徐冉一愣,明暉堂就明暉堂吧,伸手就能碰到的那不叫目標,跳起來努力搆到的,才能稱之為目標。
為了表達自己好學的決心,徐冉開始每晚都讓紅玉、翡翠給她念催眠文。
什麼樣的催眠文呢,當然是最簡單、最朗朗上口的《聲韻啟蒙》。
至於為什麼要念這個,紅玉和翡翠也覺得好奇,這三歲小孩才學的東西,二娘子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了?
對此,徐冉在內心表示,只有這個她才聽得懂呀!古人三歲識字學韻,作詩作賦信手拈來,她要想趕上別人,肯定得從基礎補起。
一邊學習一邊睡覺,簡直不能更讚了。而且傳出去多好聽,徐二娘子連睡覺都在背書,多麼值得敬仰的精神!
紅玉、翡翠的聲音語調恰到好處,她們是經過專業培訓的,背起書來就跟唱歌似的。「會服侍人」這四個字,包括的可不僅僅是端茶遞水打下手,更重要的,是能夠為主人解悶,不用琴棋書畫一應俱會,但至少是要會一點的。
徐冉聽著聽著就睡著了,可能是由於睡覺前的放鬆狀態,她這幾天聽下來,倒也能背出一大段了,而且是無意識地脫口而出。
紅玉、翡翠見著自家二娘子閒來無事時哼上幾句「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跟剛說話學字的兒童一般,雖然幼稚,心中卻放下了塊大石頭。
前陣子二娘子病殃殃地,整天躲屋裏不見人,偶爾見到她們這些近身伺候的,臉上也寫滿了驚恐二字,弄得她們差點要向老爺夫人稟告,二娘子是不是撞鬼了?
而今,整個小院的人都隨著徐冉心情變好而隨之放晴。
翡翠和寧福在學堂外等候時,談起徐冉最近醒過神的狀態,翡翠道:「二娘子和從前不大一樣了,雖然表面看著沒什麼變化,但我近身伺候著,總歸能感受到。」
寧福雖是小院的人,卻不入院內伺候,專管徐冉出行事宜,笑問:「哪不一樣了,我瞧著沒什麼變化啊,每天按時上學下學,回了府就悶屋裏,和從前一樣。」
翡翠道:「反正就是不一樣,比以前開朗了不少,偶爾還會同屋裏丫鬟說笑。上次紅玉通過四級侍考,二娘子送了塊白玉給她,說是慶賀,請了院裏丫鬟做一席,有酒有肉的,紅玉別提多高興了,這要放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寧福一聽,驚訝道:「還有這事?」
翡翠笑道:「我騙你做什麼,你等著吧,要是咱倆也能通過四級侍考,指不定也能得二娘子的慶賀禮呢。」
寧福笑,「妳還要考四級?妳又不是紅玉,非家生子考個三級就夠了,難不成妳真想一輩子伺候人嗎?」
翡翠是諸學結業後到徐府做丫鬟的,並不是同紅玉一樣的家生子。家生子是什麼呢,就是從小賣身,幼學以及諸學侍科都是由主人家提供上學,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無休,除了不斷地考取高級侍考,別無它路,要麼做個粗使丫鬟要麼做個高等丫鬟,橫豎都是做丫鬟的命。
非家生子就不一樣了,一般都是諸學結業十三歲左右入府伺候,簽的也不是賣身契,而是有年限的契約。能入高門的非家生子,幾乎都是諸學中名列前茅的。
翡翠道:「伺候人怎麼了,術業有專攻,做個六級侍子,不比街上開館子強多了嗎?」
寧福笑道:「好志向。要考六級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妳看紅玉,她現在是四級侍子,但若想繼續考五級,必要條件之一就是服侍的主人考入太學。現在二娘子連高學都沒考呢,妳就望著後面的事了?」說完,他嘿嘿一笑。
翡翠瞪他一眼,「二娘子遲早會入太學的!」可話音一落,她就沒了底氣,可為了撐場面,橫豎就是咬定徐冉將來肯定是有大出息的人。
徐冉在學堂裏聽著課,完全不知道自己正被人寄予著厚望。一邊看著夫子一張一闔的嘴,睏得哈欠連連,上眼皮碰著下眼皮,隨時能睡過去。
上午呂夫子的四書五經和宋夫子的算術,由於是復習比較前面的淺顯知識,她聽得還不錯。當然了,在徐冉看來,能聽懂就算不錯了,要想徹底掌握,還得進一步努力。
等到下午莫夫子上周法,剛開始徐冉還能撐住,到後面,莫夫子滿嘴的文言文,而且不會停下來用白話文解釋,動輒就一頁頁地翻過去,且語速極快,徐冉就有點崩潰了。
下午上課本來就沒什麼精神,況且莫夫子講得太快,除卻那些學霸級的人物,比如說韓通,其他人都是半呆滯狀態。
莫夫子皺了皺眉,一手捧著厚厚的《大周律法》,一手拿著戒尺,望著底下沒精打采的學子們,心中既氣又惱,如今雖已是風雪消融之際,但離開春的日子尚早,怎麼一個個地都跟犯春睏似的!
莫夫子決定讓這些學子們清醒一下,先是抽人背誦《大周律法》中的五刑、十惡、八議,沒背出來的,或有結巴磕磣的,皆令抄寫十遍。
徐冉一聽,瞬間就挺直腰背,端正坐姿,一副好好學習、認真看書的模樣,祈禱千萬不要抽中她。
莫夫子連點了四人,回答得倒順暢,點到第五人時,徐冉聽見一個沙沙的女聲,帶點結巴,回答問題時像是要喘不過氣一般。
徐冉不敢動,生怕一動就被莫夫子注意到,只敢轉了眼珠子去瞧。
莫夫子顯然沒什麼耐心,「趙燕,妳到底有沒有認真溫習功課?回答不出就坐下,回去後抄十遍,明天交到耳房來!」
趙燕低著頭,比同齡人高出一截的身量,站起來時同莫夫子差不多高。挺鼻闊額、大眼櫻唇,眉目之間透著幾分英氣,此時被莫夫子這麼一訓,一張臉燒得通紅,咬著嘴唇,支吾地道:「昨天才看過的,我能背的……」
莫夫子道:「那妳倒是背背看,八議中的前四議,為哪四個?」
「四曰議賢謂……謂……」糾結了半天,終歸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莫夫子哎地一聲歎氣,「謂有大德行之賢人君子其言行可以為法則者,其為第四議。坐下吧,不用背了,直接抄十遍。」他看了看趙燕,本來還說上兩句,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這個趙燕啊,平時看著最是努力不過,但關鍵時刻總是不中用,別人若有她一半努力,只怕早就通過高學了,哪裏還要連考三次,可見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讀書天分的。
莫夫子搖了搖頭,負手挪步,點其他人繼續背。
徐冉朝趙燕那邊瞄了眼,見她呆呆地坐在那,像是還沒回過神,許是注意到了什麼,趙燕忽地抬頭,滿臉的羞憤正好與徐冉的目光撞個正著,剛才還羞愧自艾的眼神,此刻瞬間變成凶狠的一剜,似是被人冒犯了一般,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徐冉被嚇得立即低頭,當即懷疑自己是不是跟她有什麼深仇大恨。
許是徐冉今日運氣好,莫夫子倒沒有點她,布置了堂外題之後便宣布下學了。她慶幸之餘,捧著律法,拿青竹狼毫筆畫圈圈,將剛才莫夫子點人抽過的律法記下來,準備回去背一背,今天沒抽到她,保不准以後就抽到了,得早作準備才行!
許是今日右眼一直跳,徐冉正準備同蘇桃一起出學堂時,就聽到後面有人喊她。
來人是天耳,說是呂夫子找她談話。
和班主任談話可不是什麼好事,徐冉與蘇桃道別,在蘇桃同情的注視下,拖著沉重的步子往耳房走。
本以為她又犯什麼事了,結果沒什麼事,不過是呂夫子嫌她最近字寫得太難看,讓她以後多練練字。
「莫夫子和宋夫子也都跟我說,妳那字就跟鬼畫符一樣,頭尾沒個好歹,就衝妳這字,批卷夫子想給及格也有心無力。這樣好了,除堂外題之外,妳另習一百字,每日一早交過來。」
呂夫子本來不太想管徐冉的事,可因為她上次交白卷的事,他不得不管。
依徐冉現在這樣,只怕是考不入高學的,到時候一遍遍的重讀重考,跟趙燕落他手裏考不出去一樣,別人還以為他這個教員當的多麼無能。而且徐參知那脾氣,萬一一個想不開,賴上他,天天請他去徐府,那陣仗他可受不了。
這不,新會學才開堂幾天,徐參知擱他家下的帖子就已經有十張了。每次請過去耽誤時間也不多,一刻鐘不到,開口閉口就是「徐冉今日堂上表現如何」、「夫子受累了」,講真,呂夫子喝徐府的茶都已經喝到要吐了。
是以呂夫子發誓,無論如何一定要盯牢徐冉,日日督促,堅決不能讓她有鬆懈偷懶的機會,所以連字寫得不好看會被高學刷掉的細節他都想到了。
「臺案下面的第二個櫃子裏有本我謄抄的《千字文》,妳拿去照著臨吧。」呂夫子談完話,擺了擺手,示意徐冉離開。
徐冉有些驚訝也有些不服氣,以前上學時,她學過圍棋、古琴和書法,前兩個都是打醬油,第三個倒是認真學的,還拿過市裏的書法獎。而且說來也巧,原身同她的筆跡差不多,所以她以為自己的字還算拿得出手,今日被呂夫子這麼一說,簡直無地自容。
練了五年的字尚且是鬼畫符,那怎樣的字才能稱得上好呢?
等到了學堂,徐冉還沒踏進去,就聽見裏面有人在哭,她不禁疑惑,都這個時候了,學子們應該已經走光了,畢竟都要忙著回府趕功課,沒空在學堂停留玩耍。
她以為聽錯了,想著應該是貓在叫,就大大剌剌地邁了進去,這一腳踏進去,悔得她恨不得將腳剁了,真的有人在哭啊。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下午用眼神剜過她的趙燕。此刻趙燕正伏在桌案上,桌上攤著《大周律法》,一邊抄寫,一邊抽泣。見有人來了,她立即擱下筆,用袖子胡亂擦了擦眼睛,快速地瞄了徐冉一眼,將頭轉過去背對著,裝作沒事人一樣。
「我家侍子還沒到,我在學堂裏坐會。」雖是極力隱忍,但由於她剛哭過,聽得出聲音有些顫抖。
徐冉一時懵住,想起剛剛走到學堂外時明明看見趙家的轎子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至極。她想了想,還是決定硬著頭皮去拿臺案下的《千字文》。
「夫子讓我拿書,我拿了就走。」千萬別記恨啊,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經過趙燕身邊時,不禁加快了腳步,三兩步就到了臺案,在櫃子裏找了許久,終於找了夫子說的《千字文》。一吹,全是灰。
心滿意足拿了書往回走,不知是她走路姿勢不對呢,還是臉上神情沒擺對,總而言之剛走沒幾步,趙燕便抬起頭,寒寒地說了句——
「妳想笑就笑,反正我不在意。」
聽見這話,徐冉懵呆了,看了看周圍,這才反應過來趙燕是在和她說話,她有點窘,隨口便問了句,「笑什麼?」
趙燕幾乎是脫口而出,「笑我笨、笑我蠢,笑我苦讀這麼多年,比所有人都要努力,卻還是趕不上人家的一根手指頭!」
她這一連串吼出來,徐冉瞬間想抽自己一嘴巴。多事,問什麼問?現在好了,想走都走不了了。要是現在走,趙燕肯定使勁把她往壞處想,這黑鍋她可不能揹。
徐冉也不繼續往前走,看著趙燕,竭盡可能地擺出自己最真誠的表情,「我沒有那個意思,妳別多想。」
許是剛才說話太激動,趙燕收斂自己的情緒,用凶惡的眼神掩飾自己的難為情。
徐冉本來是想繼續走的,但被她這種眼神盯著,心裏頭實在不舒服,大家都是同窗,沒必要將關係弄得跟仇人似的。
這幾天上課,她對趙燕的印象就一個字—— 凶。無論是誰,除了夫子以外,只要多看她一眼,多跟她搭句話,眼神就「咻」地一聲殺過來。
然而轉念一想,那麼努力卻通不過考試,擱在她身上她也得抓狂。誰都想付出就能有回報,勤奮讀書卻趕不上不及自己一半努力的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一連堅持三年,徐冉也是挺佩服趙燕的。
因為同在一堂,所以她多多少少知道趙燕有多發憤。課間背書,午歇時背書,走路時背書,基本上她就沒看趙燕閒過,可這麼努力的人,在班上的排名卻是位列末尾。
徐冉掐指算了算,如今她是倒數第一,李信倒數第二,排倒數第三的就是趙燕了,因此她會這麼敏感也是可以理解的。
徐冉下意識往她桌案上瞟了瞟,是在抄今日莫夫子要罰的《大周律法》部分節選。為什麼不拿回家抄呢?真奇怪。
趙燕哼了聲,圈住胳膊,將桌案上的書本蓋了起來。
徐冉心想,同學之間還是應該友愛相待的。於是她一本正經地開口了,「不管怎樣,天道酬勤,堅持初心本身就是一種勝利。」說罷又加了句,「而且大家都很忙,沒有人會天天想著嘲笑妳。」用她家大姊的話來說,有這閒工夫議論旁人,還不如多做幾道題呢。
徐冉第一次發動嘴炮技能,自我感覺還不錯,大步跨到學堂外,蹦著就朝外面奔了。
趙燕呆坐半晌,而後嚎啕大哭。
今天她本來是準備停學的,她已經取得幼學結業資格,等明年成親之後,她便不用再參加高學入學考,而是以家眷身分入讀明暉堂。
許是忍得太久,她幾乎喊出了聲音:「騙子……都是騙子!」明明什麼都不知道,說什麼天道酬勤,根本就是騙人的!
第一次聽到這種話是什麼時候呢,久到趙燕自己都想不起來了。她只記得,當她第一次高學失敗時,她爹以及周圍所有的人都用殷切的眼神看著她,告訴她——
「只要再努力一點,下次一定會成功。」
第一次不行,那就來第二次,第二次不行,還有第三次,只要她這麼努力下去,總有一天會成功入學明暉閣的。曾經,她是這麼強烈而執著地相信著—— 天道酬勤。可當她第三次失敗時,她卻猶豫了,真的是只要付出就會有收穫嗎?
或許真的是她太笨了吧,當她準備第四次考試時,她爹卻瞞著她同王家定了親。
「王衙內一表人才,且已經內定為今年的思教令長史,嫁給他,便能免試進明暉堂。」
王衙內王思之,她是認得的。溫文爾雅、才華橫溢,這城中有許多姑娘都想嫁他,這樣的人做她的未婚夫,她理應該高興的,可她怎樣也高興不起來。
她是那麼努力,到頭來卻要靠別人,真的不甘心。
可當所有人都開始用那種同情的目光看著她時,就連她爹都同她說:「阿燕,考不上就算了,反正成了親,妳就能入明暉堂的。」
聽著這話,她只想問一句,那她當初的努力又是為了什麼?
哭夠了、發洩完了,趙燕紅腫著眼,從桌上捧起今日莫夫子抽過的那段律法。
徐冉的話猶在耳邊,她咬了咬唇,不知怎麼地,忽然想起三年前的自己,自信、天真、不知天高地厚。
她想,要不再試試吧,興許這一次就能考上了呢,無論怎樣,總得給自己最後拚一次的機會,不是嗎?
徐冉回了府,忽地連打三個噴嚏。她擤擤鼻子,已經將趙燕的事拋諸腦後。翻開呂夫子給的範本,當場就驚呆了,這字……寫得跟印出來一樣。
考試答題要求寫小楷,因此呂夫子給她的《千字文》也是小楷。隨便一翻,一橫一豎,筆勢似飛鴻戲海,真正的大師級作品。
徐冉拿自己的字同呂夫子的一比,難怪會說她字寫得難看,簡直是不忍卒睹,捂著眼將自己的字丟開。
晚上吃飯時,徐冉說起呂夫子讓自己練字的事。
徐老爺道:「既然夫子都發話了,可見妳的字確實醜,從以前書法總是得個乙,這次書法雖尚未小考,估計好不到哪裏去。」
徐冉低頭吃飯。
徐老爺又道:「每日習一百字太少,需得多加一百字。正好明日起便是朝春,為父申時即可回府,妳下了學就到書房練字。」他頓了頓,又覺得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來。」
徐冉一滯,只覺得生無可戀,她這位嚴父,平時秉承著眼不見心不煩的原則,但只要看見了,就會往死裏磕。
徐佳、徐嬌默默致以同情眼光,就連蕭氏都忍不住往她碗裏添了個豬蹄。
可能是啃了豬蹄的原因,徐冉在徐老爺如鷹般、炯炯有神的眼神注視下,竟然沒有手發抖,穩穩地拿住筆桿,斷斷續續臨了整兩百個字。
一百個字臨了呂夫子的《千字文》,五十個字臨了徐老爺自己的行書,另五十個字則是先識草書大家張旭的字,模仿著寫。
徐冉暗自將呂夫子的字和自家父親的字一比,雖然是不同的字體,但徐冉更喜歡自家父親的字。若說呂夫子的字是大師級,那她爹的行書,完全稱得上大師中的大師,與王羲之的行書相比,都未必遜色。
風骨灑落,安雅大方,簡直喜歡得不得了。
徐冉端著崇拜的臉,道:「爹,你這字寫得真好。」
徐老爺同她一起練字,聽聞此言,並未停下手下動作,只道:「等妳見過太子殿下的字,才知道什麼叫好。」
徐冉這才想起她爹兼任太子太傅,下意識問一句,「太子殿下的字比爹的還好嗎?」
徐老爺撂下筆,難得同她聊起來,整個人從裏到外散出著一種崇敬之意,「放眼列國,無人能與太子殿下相提並論。皆說見字如見人,太子殿下的字,神韻極佳,章法極美,當為珍寶也。」
徐冉第一次在徐老爺的眼裏看到追星的熱情,這讓她不禁對傳說中的學神太子產生濃厚的好奇心。
都說大周有三寶,臨川的墨硯,蓮河的花,以及大名鼎鼎的學神景昭太子。
到底能神到什麼程度呢?不用徐冉開口問,徐老爺自動如數家珍地列舉景昭太子的好。
「六國論學,太子殿下年十四,於周禮臺前,辯各國雄才,天文地理、儒家經道、法禮玄數,無所不曉,一人之力勝八人合學,自此天下揚名……」
徐老爺劈里啪啦說了一大堆,從太子三歲說到十八成年冠禮,言語之間,滿溢讚美,極盡褒誇。
徐冉一路聽下來,發現她爹說的這些,其實可以用一句話總結。
從前有一個人他很厲害,現在依然厲害,將來肯定更加厲害,全天下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比他更厲害了,只是這麼厲害的人物,怎麼就做了她爹的學生呢?
徐冉心直口快,腦子裏還在思考,嘴上已經問了出來。
徐老爺嘴一扯,咳了幾聲,「總是需要個太子太傅的。」
徐冉恍然大悟,難怪平時沒見他往東宮跑,原來只是個掛名老師,拿來擺好看的。
徐老爺驀地想起後天由欽天監承辦的天文集會,重在討論今年的星象變化以及新曆法的制定,欽天監太史費了極大的力氣,好不容易才請動景昭太子。
徐老爺道:「後天正好是十八,為父帶妳去朝天閣一遊。」雖說冉冉現在還不用學天文,但入高學後肯定是要學的,先不說能不能聽懂,出去見點世間總是好的,且冉冉學習缺乏動力,需得給她立個榜樣,而太子殿下,那便是全天下最好的榜樣。
徐冉一聽,高興得直點頭,一直在府裏悶著,她也想出去逛逛,親爹願意帶著她出去逛,那自是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