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37701 《公主翻紅》上
沒有人比她更衰的了,原本是最受皇上寵愛的公主,一夕之間變了天,
先被丟到尼姑庵待三年,成親後又獨守空閨整整三年,
最後落得在兩軍對戰之間,遭從沒見過面的夫君一箭射死,
天可憐見,她重生了,當然要改變命運!
設計揪出庵裡將會陷害她的假尼姑和惡婢女,除了內憂,
之後囤好糧食、請好大夫,順利解決疫病及流民的問題,
成功改變惡運,她還因此得到好名聲,
這一切的一切,她唯一沒料到會遇上陳少權這個又愛又恨的冤家──
當初她才在賭坊大賺一筆,轉眼卻被他輕輕鬆鬆的贏走了;
當她因宵禁還在外頭亂晃,差點挨打時,是他出手救了她的小屁屁,
甚至治療疫病的方子,也是他幫忙找出來的,叫她很難不對他動心啊!
可當他知道她的真實身分居然故意躲著她,
她鍥而不捨的追下去,這才發現他竟是衛國公世子,她前世的夫君……
藍海E37702 《公主翻紅》下
大丈夫何患無妻,更何況看多了噁心繼母嘴臉的他壓根沒想要娶妻,
沒料到,被京城眾多未婚女子愛慕的他,竟栽在十公主靈藥的手上,
要命的是,她母妃是害他父親和生母不和的罪魁禍首,
他內心小小掙扎了下,最後聽從內心的渴望向她示愛,
原以為她會開心接受,兩情相悅,便能早早入洞房,
結果,她居然拒絕他!男子漢怎可能因為一次失敗就退縮呢,
所以他再接再厲,她卻狠心的一再拒絕,即使如此,
見她遭人綁架,他私自調動大炮前去救她脫險,下場是遭責罰貶官;
見她的寢宮失火,他衝入火場救出她,遭火紋身還遭歹人刺成重傷,
可他不曾想要她為了報恩以身相許,而是和眾人一起公開的求娶她,
這次她依舊拒絕他,他終於死了心,奉命前往邊關,
不料,她竟女扮男裝還扮醜混在錦衣衛裡追了上來,
雖然不懂她的用意,不過既然是她自己送上門來,
他又不是傻子,當然不可能再讓她離開他身邊……
甜筒,雙魚座B型血,
愛吃霜淇淋的我,曾經是個中二的熱血少女,長大後仍初心不變,中二並熱血著。
喜歡打抱不平,研究外星人,還妄想著穿越回古代做一個造反起義的女將軍,
閒時喜歡腦洞大開,想到有趣的故事一定要用筆記錄下來,
未來希望能夠將這些小故事一一細化填滿,講給所有熱愛閱讀的小仙女們聽。
人生而有夢,我想當一隻愛吃夢的食夢貘,獲取美好,再講述美好。祝閱讀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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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尼姑庵裡有男人
粉牆花影,禪房木深。
明感寺後山房的小門吱呀的被推開,從宮裡頭貶到這兒的小宮娥蘭因紅著臉自裡頭出來。
整了整略有些凌亂的衣衫,她用手背輕輕撫了撫自己的臉,這幾日倒春寒,外頭冷,屋裡頭熱,完事了之後又和那俊俏的郎君廝磨了好一會兒,出來臉就紅通通的。
不怪郎君今日要個不停,自幾日前公主高熱不退,她被法雨那小丫頭看得死死的,實在是尋不到空,今日晨起她感到不安,好不容易趁著法雨倦了,這才偷空溜了出來。
說起來,郎君的手可真好,軟軟的,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她……
蘭因一路回味著走到寮舍前,屋裡頭一下子竄出個小丫頭,脆生生罵道——
「又上哪兒浪去了?我才睡一會,又找不到妳,今天我就問個清楚,妳這整天不伺候公主,到底伺候誰去了?我問妳話呢,妳臉紅個什麼勁?」
蘭因捂著胸口倒退幾步,一臉驚嚇,「法雨妹妹這是幹什麼,嚇了我一跳。」
「妳別跟我裝,不要臉,一大早就在那發情,要不是公主還病著,我非跟著妳去,當場捉姦!」法雨指著蘭因就是一頓罵,「妳瞧瞧妳那副樣子,褲腰帶沒繫好也能出門?真想不到成日裡打扮仔細的蘭因姊姊,髮髻亂著也不管,不知道的,還以為妳在這尼姑庵裡被人調戲了呢!」
蘭因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間,面上卻不顯露,一扭身子繞過了法雨,嘴裡恨恨地說:「才多大的小姑娘,一口一個發情調戲的,到底是誰不要臉了。」
她在後頭抱著膀子冷笑,「是啊,我還是小姑娘,蘭因姊姊呢?嘖,這小腰扭得……」
蘭因心頭一凜,暗自算了算月信,表情倒是不變,舉手打起了薄棉簾子。
明感寺的寮舍乾淨整潔,四壁雪白,除此之外,再無裝飾。蘭因懷著心事進了內室,卻猛地被床榻上坐起的十公主迷住了雙目。
十四歲的雪白少女,只將小小的臉蛋露在鴉青色的土布被子外,尖尖的下巴抵著被子,一雙黑眼珠子好像盛了汪蕩漾的碧水……公主真好看啊!
蘭因面上不禁露出幾分嫉妒,好一會才吶吶道:「公主醒了……」心頭卻冷笑數聲。
即便是天家公主又能怎樣?生得美若天仙又如何?還不是困頓在此,無人理會。
十公主周靈藥微微點頭,不再言語。
不知為何,蘭因感到心虛,直接去端地上的炭盆,卻忘了盆燙,哎喲一聲將炭盆摔在地上,一時間屋裡灰煙四起。
蘭因手忙腳亂地去收拾地上的殘局,外頭法雨聽見了聲響,竄進來看見煙霧彌漫,趕緊去開窗子,一邊開一邊罵著——
「妳能幹什麼?是不是得再請個丫頭來伺候妳啊?公主還沒好全,嗆著了怎麼辦!」
靈藥在煙霧中找尋著法雨的身影,瞧見她纖弱的腰肢伏在窗子上去支架子,不自覺的眼淚掉了下來。
芒芒苦海,佛憐世人,她回來了!
當今十公主,生母蘇婆訶寵冠六宮十幾年,出生時香氣盈室,眉眼靈動,賜封香音公主,聽上去再尊貴不過。
在今上膝下承歡十三載,蘇貴妃卻突然暴亡,在靈照寺做七七四十九天壇場,眾僧念大悲咒,靈照寺住持進言,為使蘇貴妃往極樂淨土而去,需至親之人捨身。
十公主乃是蘇貴妃親生女兒,自當捨身為母。
聖上命人在京郊將軍山與牛首山之間尋了一間曰明感的小庵,特許十公主捨身,一應供奉不少。
事實上,她已被自己的父親遺忘了。
在明感寺捨身的三年來,她受盡了欺辱和暗害—— 有滿口慈悲的姑子,也有宮裡頭派來的婆子,只是她不知道,害她最深的竟是她身邊巧言令色的婢女蘭因,與人偷情也就罷了,還拉她下水,毀她聲名。
這樣的遭遇,讓她在得知薄皇后要為她操辦親事時欣喜若狂。
她盼著,有一位良人能讓她託付終身,擺脫不幸的命運。
只是命運何其可笑——
元朔二十一年春,作為質子長居京城的燕王世子拒婚十公主。
元朔二十一年秋,新科狀元裴宗禮以早已訂親為由,拒婚十公主。
元朔二十二年春,國子監祭酒之子傅青煜拒婚十公主。
與此同時京城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多少人因此事夫妻生隙、名聲盡毀,捨身明感寺的她,聲名也連帶著不堪起來,再加上三樁拒婚,她宛如被打入地底,無法翻身。
倒是後來,事情有了轉機,衛國公上書為世子求娶十公主。
世人譁然。
衛國公連同世子行軍在外,一切皆由衛國公夫人閔氏做主,籌辦不過半個月,十公主便嫁入國公府。想到這裡,靈藥已是淚流滿面,全身痛楚。
她曾徹夜繡嫁衣,也曾輾轉不眠腦中刻畫著未來夫君的容顏
她甚至為他縫羅囊、繡青鞋,滿懷著一顆待嫁的心。
換來的卻是三年的未曾謀面,獨守空房。再見時,已是萬軍之前。高高站立在城樓之上的衛國公世子毫不猶豫一聲令下,她便被箭雨淹沒,橫死陣前。
痛,痛得撕心裂肺。
思至此,再對上法雨回身看向自己的眼神,靈藥卻又笑了起來。
法雨怔怔地看著床上坐著的十公主,嚇了一跳。
公主這是魔怔了嗎?睡了三天被魘住了,怎麼又是哭又是笑的?
她猛地撲上去,抱著靈藥就哭道:「公主這是怎麼了?您別嚇法雨啊!」
靈藥任由著法雨在她一旁哭,心裡卻是安心無比。
十四歲的法雨,原是官宦之女,父親獲罪後入了宮廷,分到她宮裡時只比她大幾個月,陪著七歲的她同吃同睡,感情堪比姊妹,只是到了這明感寺三年,她變得潑辣粗俗,油鹽不進,那時的自己便有些厭倦,漸漸冷落了她。
不想到末了,還是這個潑辣的法雨為了給她求一個公道,一頭撞死在大理寺的堂下……
對不起,靈藥望著法雨的臉龐,滿心愧疚,在這樣缺衣少糧人人厭棄的明感寺,變得潑辣蠻橫才是法雨保護她和自己的最好選擇。
如今,她回來了。
生雖寒苦,她竟然還是回來了,回到十四歲,重活這一世。
煙霧漸漸散去,蘭因撂下了一攤子狼藉在外頭仔細洗她的手,法雨則跳下床去收拾炭盆,一邊嘰喳個不停——
「公主可嚇壞我了!足足睡了三天,好在虛雲師太老是老了點,為人處世上還像樣,請了大夫來,才讓我安了心。就是惠安那個老蟾蜍成日裡聽壁腳,打量著一旦公主不好了,她就往宮裡頭報信去。再有,您瞧瞧蘭因,不像話!在尼姑庵裡穿得跟個花蝴蝶似的……」
「有話當面說,背後嚼什麼舌根!」蘭因冷著一張臉打了簾子進來,見十公主眼睛微動,忙換上一副溫馴的樣子,略帶幾分嬌嗔道:「公主瞧瞧法雨,我不過是看今天公主身子大好,才換了身鮮亮的衣裳,就讓她說了一天。」
見法雨呸了一聲,眉毛一挑想要罵人,靈藥輕咳一聲,溫聲道:「吵得人頭疼。」
蘭因看十公主並沒有不悅便放下心來,賠著笑臉問:「這會兒也晚了,灶上燉著雞蛋羹,公主吃一些?」
靈藥笑眼彎彎,仔細叮囑,「雞蛋羹多澆點香油,明早我想吃蘿蔔絲糕,配著粥喝。」
「公主還當在宮裡頭,這裡只能跟著寺裡的採買吃,明兒人家送蘿蔔,我才能做。」蘭因心頭不屑,面上就有些顯露出來。
「後山的菜園子種了那麼多菜,摘一些便是,若是看菜園子的妙語攔著,就給她一些銀錢,左不過咱們三個人吃,又能吃多少?」靈藥認認真真地告訴她,「前兒妳才拿了十兩走,盡數給了妙語就是。」
蘭因心頭一跳,公主怎麼突然提起這十兩銀子?那錢早被她買了布料做衣裳穿了,哪還能再給妙語。她胡亂搪塞了幾句,法雨就在一旁打岔——
「蘿蔔吃多了肚子裡氣鼓鼓的,公主少吃點吧。」
靈藥點點頭,從枕頭旁拿了一本《妙法蓮華經》遞給蘭因,吩咐道:「去藏經閣把這卷經書還了,今兒不用妳伺候,歇著吧。」
蘭因心頭虛得厲害,聽十公主這般吩咐,正好躲得遠遠的,先端了雞蛋羹來就出去了。
法雨恨恨地望著門,連聲冷笑,「瞧瞧,這就是公主的好丫頭,白天與人私會,晚上還不消停,這會兒還不知道上哪兒浪去呢。」
靈藥小口小口吃著雞蛋羹,笑著瞧她,「去給自己盛一碗,一邊吃一邊罵。」
「我不愛吃雞蛋羹,中午的饅頭熱一熱還能吃。」法雨連連擺手。
靈藥知她是節省,也不多言,就著手裡的調羹餵了法雨一口。
法雨愣愣地將調羹裡的雞蛋羹吞了下去,這才意識到自己用了十公主的調羹,眼睛瞪得大大的,「這怎麼使得!我去盛、去盛一碗就是了。」說著跑得飛快去灶上盛了一碗過來,鼓著小臉兒念叨著,「公主也是好性子,蘭因天天不在跟前,叫她幹個活就摔東西,這幾天更離譜,天天托著下巴想男人,真是不要臉。」
她雖說得粗俗,但此刻靈藥只覺得心頭熨帖,放下手中的調羹笑道:「那她想誰呢?」
法雨見主子難得想聽,忙附耳道:「像是山下護衛所的侍衛,不過有點距離,難道是在山上相會?若不是的話,這庵堂裡又沒有男人……」
靈藥眼睛一亮。
上一世,蘭因為了討好情郎,竟將她迷暈,若非法雨機警趕了回來,怕是她早已被玷汙了,縱使如此,她也因衣衫不整與男子同眠而聲名盡毀。
「誰說庵堂裡沒有男人。」靈藥笑說,眼神微斂,似凝了一層冰霜。
法雨聞言一驚,囫圇吞了一口雞蛋羹,瞪大眼睛看著公主。
吃了晚飯,法雨打了一盆水進內室,瞧見公主對著一方繡帕發呆,又黑又長的睫毛低垂著,修長的脖頸在昏黃的油燈下,卻讓人覺得美得驚心動魄。
她把水擱在架子上,試了試水溫道:「公主洗洗手。」
靈藥撫了撫手中的繡帕。「換身衣服,我帶妳去見見男人。」她將繡帕疊了對半後收進了兜裡。
法雨驚得張大嘴巴,真有男人啊!
靈藥抬眼看著她,神情平靜。
有些話她沒有說出口,上一世,明感寺不知什麼原因被一把火燒個乾淨,而京城中也多了一些不堪入耳的流言,有說明感寺時常有年輕男子留宿,又有說有大戶人家的婦人姑娘與明感寺中的姑子磨豆腐磨出了禍事,更有說種種姦情皆有證據……諸如此類的豔事在京城裡悄悄傳播,也拖累了靈藥的聲名。
陷於其間的她,倒是知道這些諱莫如深的流言實情是什麼。
法雨手腳利索地尋了兩身便於行動的粗布衣裳,束緊了腰,一直等到夜深,兩人才悄悄地往外走。
明感寺原是衛國公夫人閔氏娘家肅毅侯家的家廟,後來脫離肅毅侯家,自立門戶,規模自然不夠宏偉,寺中也就二十幾個尼姑,明感寺如今的主持師太法號虛雲,年約六十,平日裡只管念佛,從不問寺中俗事,因而明感寺表面上看似佛法昌盛,香火延綿,內裡早已是亂象橫生。
靈藥此次要去的,便是法雨先前說的老蟾蜍惠安的寮舍。
惠安因為監院,住在寺中最後頭的一排寮舍。
那寮舍背靠山林,參天樹木,甚是幽深,靈藥牽了法雨的手,悄沒聲息的躲在寮舍後頭的一棵大樹下,又嫌視線受阻,她踩了一旁的矮樹,跳上了一根樹杈,視線正對著那寮舍的後窗,裡面漆黑一片,並無動靜。
法雨在下頭又急又怕,不敢出聲,緊緊扶著自家公主的腳,托著她上去。
這幾日倒春寒,天氣冷得很,夜裡飄了霧靄,法雨搓了搓手,就著靈藥的手,一縱身也跳上了樹杈。
主僕二人窩在樹杈上,先頭還不冷,待了半個時辰後只覺得手腳冰冷。
法雨把靈藥冰冷的手放在手心焐著,附耳道:「公主是覺得惠安師父偷男人嗎?她不會這麼大膽吧。」
靈藥輕聲道:「瞧著吧。」
話音剛落,卻聽後頭有一聲異響,主僕二人嚇得一個激靈,法雨一把摟住了靈藥,兩人都不敢亂動。
過了一會,側耳傾聽沒有動靜,兩人才面面相覷,用眼神示意回去算了。
還未跳下樹,就見那寮舍裡忽地亮起了燈,雖不甚明亮,卻能看見惠安引著一位少女進了寮舍。
「是蘭因姊姊!」法雨脫口而出。
靈藥趕緊捂住她的嘴,用眼神示意她噤聲。法雨用眼神向她保證會安靜,靈藥這才放下手,法雨立刻伸長脖子看。
蘭因本就俏麗,看來她是來熟了的,一進門便將外頭的水紅襖子一脫,靈藥和法雨遠遠看去,只瞧見蘭因的一把纖腰,盈盈一握,很是誘人。
「嗯,蘭因姊姊的腰確實又細又軟,我摸過的。」法雨鄭重其事地小聲點評。
而惠安竟不似平日裡看到的那般猥瑣,從背後看去竟有幾分高大。惠安走過去牽了蘭因的手,引著往床榻上一坐,捧著蘭因的臉龐就親了上去。
這些都在靈藥意料之中,卻仍有些羞赧,她面紅耳赤地看了法雨一眼。
法雨驚得合不攏嘴,只覺得匪夷所思,話都說不利索了,「公、公主,蘭因姊姊這是喜歡女人啊?好險,我天天和她睡一處,我先前胸口痛,她還摸過我呢!」
靈藥差點笑出聲來。她又轉頭去看,蘭因被惠安吻得氣喘連連,聳著肩頭就把自己的外衫給褪了下來,露了一側香肩,而那織錦紅緞面的肚兜之下,一雙深乳露出了一半,又嫩又白,而那惠安忽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旋即深深埋入了蘭因的胸脯,燈一滅,寮舍陷入了黑暗中。
若貼在寮舍的牆上,定能聽到寮舍內顛鸞倒鳳、銷魂蝕骨的聲音,只是方才那一幕看在靈藥和法雨的眼中,幾欲作嘔。
靈藥雖然上一世早知內情,此刻仍有些不可思議,極小聲道:「不要臉。」
法雨在一旁拍著胸口附和,「不要臉!」又後怕道:「好險啊。」
重活一世的靈藥,雖前世和衛國公世子成了親,卻從未見過,不過人事總是懂一些,倒也沒什麼。
主僕兩個人慢慢地摸回小院子,法雨跟著靈藥睡在內室,小聲的問東問西,靈藥慢慢回想著上一世收押惠安的獄卒的說法,轉述給法雨聽。
惠安原叫朱世萼,乃是蘇州常熟人,自幼以相貌俊秀聞名鄉里,十四歲進了戲班子,到了十八歲,隨著戲班子去各個豪門世家唱戲,慣和太太夫人勾搭,二十六歲時勾搭上了杭州府同知的太太,誆了人家與他私奔,結果害死那女子又騙了錢財,那杭州府同知是個不善罷甘休的人,千方百計捉了他,在前往衙門的路上,他害死那人,這才逃到京城,因為有一身縮陽入腹的本領,便做了女人模樣,每日用黃泥塗了相貌,入了佛門扮假尼姑。
又因尼姑庵常年接待女客,時有豪門大戶出入,他便故技重施,勾搭上幾位富貴太太。
上一世,滿十五歲的蘭因隨著十公主困頓庵堂,感歎著大好青春年華虛度,心頭騷動不已,惠安因公主捨身此地,山下又有護衛,原本行為收斂了許多,在瞧見蘭因後,尋了一晚現了真面目給蘭因看,蘭因愛他相貌俊美,深陷其中,自此兩人日日廝混,就差搬在一處做夫妻了。
而惠安也不知哪來的膽子,竟打上十公主的主意,只求一親芳澤,冷落了蘭因幾回,蘭因竟狠心迷暈十公主想討好情郎,卻因此毀了靈藥的聲譽。
心中已有對策的靈藥,眼睛在黑夜裡亮著道:「有一樣東西,得先弄來。」
第二日一早,靈藥自寮舍中醒來。
法雨打了水給她洗臉,見公主一臉憔悴,跺腳道:「咱們什麼時候行事?」
靈藥搖搖頭。
一位小尼姑叫妙真的自外頭捧了個銅缽子過來,恭敬道:「寺中來了貴客,是衛國公府的夫人小姐,捐了五百斤燈油,又捐了五百斤的米糕、素餅,住持叫我送給公主嘗嘗。」說著將銅缽子放在桌上。
法雨謝過妙真送走人後,不屑道:「公主哪就愛吃這些,油滋滋的,恨不得澆上幾十斤油,生怕旁人不知她們家富貴得很。」
靈藥瞧著桌上的米糕,心痛到無以復加。
這衛國公夫人閔氏也是位妙人,她癡戀衛國公多年,然衛國公早已娶親,閔氏蹉跎到了二十一歲都還未嫁人,待衛國公原配因病身亡後,有個宮裡頭的貴人娘娘出面保媒,閔氏便嫁進衛國公府,嫁進去六年,生了一男兩女,地位穩固,時人只知衛國公夫人閔氏,而不知道衛國公的原配滎陽長公主。
上一世,落得聲名狼藉的靈藥嫁給衛國公世子,聖上未賜公主府,她住在衛國公府裡,可是受盡了閔氏的磋磨。
衛國公府雖有年邁的老太君,但衛國公與世子駐守邊疆,二房三房勢弱,由閔氏獨掌大權。原以為閔氏是憐惜她的遭遇,卻原來只是將她娶來噁心衛國公世子。
可惜衛國公一代英豪,續弦卻是個這般黑心的女子。
平心而論,靈藥對於這位衛國公是心存景仰的。
大楚立國五十六年,今上元朔帝已是第二任皇帝,而衛國公陳嬰則出身前朝勳貴關中豪門華陰陳氏,前朝強弩之末時,陳嬰之父陳憲便已起兵關中,一支「華陰軍」威震天下,英雄豪傑雄踞關中,大楚高祖建元帝異軍突起,逼迫前朝後主禪位,號令天下,陳憲率群雄歸附大楚,封衛國公。
大楚立國以來,邊境長久動亂不堪,遼人去而復返,危及國土,陳嬰手持長槍,六次出征,回回大勝蠻人,世人皆稱衛國公為「大楚戰神」。
但,最令京中貴婦津津樂道的卻是衛國公家三代皆尚主。
陳憲之父陳隆娶前朝晉陵公主、陳憲娶建元帝之妹封為代國公主,而陳嬰原配則是建元帝女兒,當今元朔帝的姊姊滎陽長公主,只是滎陽長公主早逝,後娶的妻子閔氏雖無公主尊貴,卻也是京城數得上的貴女。
衛國公世子,據說相貌俊美無儔,風姿舉世無雙,岩岩若孤松獨立,巍峨若玉山將傾。世人稱二十歲之前的他為大楚第一俊顏。而二十歲之後的他,惡名突起,跋扈驕縱,放浪不堪,單單家裡收房的丫鬟不計其數,青樓妓館更是留下他太多行跡,世人皆感歎,衛國公世子這般品行,便是娶個尋常勳貴之女都難,莫說娶公主了。
然而他真的尚了公主,在他被聖上責罵、發配邊疆行軍後,反倒娶了為母捨身庵堂的香音公主。
一面未見,十公主就像尊菩薩一樣被供在了白衣巷,最後,在陣前被萬箭穿心……
回憶過往,被萬箭穿心的疼痛再次襲來,靈藥咬緊牙關,伏在案上淚流滿面。
法雨見狀驚呼,「這是怎麼了?吃個米糕還哭起來了,不吃不吃了。」
靈藥決定不再想這些,窩在被裡又睡了個回籠覺。
到了晚間,靈藥頭痛才好些,草草吃了兩口飯,法雨又偷偷打聽惠安的行跡,只說是陪著閔氏在藏經閣,這才定下心來行事。
靈藥攜了法雨自後山慢慢溜上去,踩了法雨的肩膀,推開寮舍的窗子,果見其中空無一人,她手腳並用的爬了進去。待適應了房中的黑暗後,環視四周,房中擺設極簡,一張床鋪、一張臨窗的桌子,一個蒲團,一幅觀音像。
真是膽大,菩薩面前也敢如此!
靈藥走到地上的蒲團前,想到上一世惠安招供的細節,將蒲團掀開,敲了敲地面,果然有回聲,她費勁地拿開磚頭,看見紅色楠木盒子,心中一喜,將地面仔細恢復好,抱了盒子打前門出去。
好在夜黑,剛溜到寮舍後方,便聽惠安的房門被人踹開,房中似乎有人進來。
靈藥暗道好險,拉了法雨,躡手躡腳自後山繞回了居所。
回到居所,將門窗關好,靈藥仔細查看那盒子裡的東西。一疊白絹帕子和幾十個錦袋,其中裝著各色女子的飾物,而那白絹帕子,每個上面都有陳舊的汙漬,斑駁的、圓圓的、水滴狀的……各式各樣,無一相同。
靈藥心中感到噁心,手抖了抖,帕子便掉落在地上。
「後頭有字!」法雨驚呼,撿起一條,上頭用金線繡著字,「高淳縣主簿夫人燕足甚美,左胸有一紅痣。」
好奇心大起,她又去撿了一條,上面也繡著字,「通政使司副使夫人左肩有暗紅胎記,右胸下三寸處有紅色暗紋。」
法雨看得一顆心怦怦亂跳,道:「公主,這都是那老蟾蜍留下的證據!」
靈藥絲毫不驚訝,點頭道:「都翻一翻。」
法雨蹲在地上又看了一條,小聲罵道:「公主,這淫賊可真是不要臉,您看這條,京城守備軍火器營翼長夫人裘四姑貌醜臀有一指長青色胎記且口臭。有口臭,他也下得了手?」
靈藥又是好笑又是噁心。
上一世,惠安在靈藥出嫁前事敗,有人一把火將明感寺燒得乾乾淨淨,又將這些記錄了女子私密事的帕子一一送至各家,鬧得京城雞犬不寧,一時間謠言四起,結果,這些家裡的太太姑娘有的被送入家廟,有的太太一根白綾自盡,有的姑娘被打死。
靈藥心中冷笑,溫聲道:「數數有多少條,看看上頭都有什麼人。」
法雨興致勃勃地翻看著,看到後頭驚叫一聲,「這個、這個是衛國公夫人陳夫人吧!」
靈藥看去,果見白絹布上頭繡有一行字,「肅毅侯府長房三小姐蓁蓁臍下一寸有三顆紅痣,呈牛郎挑兒之形,此女白虎,妙不可言。」
靈藥微微一笑。
法雨小聲道:「陳夫人叫蓁蓁呀。」
靈藥神色平靜,囑咐道:「這些白絹萬萬要收好,再瞧清楚,上頭都有哪些人。」
「嫁了人的多,未出閣的少,武將家裡頭多,文官家裡頭少,最有權勢的就是肅毅侯府、忠義伯府、太常寺卿劉家,還有讀書人家裡頭的也有,翰林院吳侍講家裡頭的六姨娘、國子監祝司業家裡頭的姑娘……」法雨一條條整理,一一說給靈藥聽。
「真是不要臉。」看完,法雨忍不住評論,「怎麼能這麼不要臉呢?」她仰著小臉問靈藥,大眼睛充滿了求知慾,「公主,這些您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聰明。」靈藥含笑看著她,「法雨,想不想從寺裡頭出去?想不想賃個大房子?到時候我再給妳買幾個丫頭,天天伺候妳吃飯穿衣端茶倒水好不好?」
法雨眼睛一亮,「這樣再好不過了,可是咱們有錢嗎?」
靈藥指了指她手裡那疊白絹,微微一笑,「一條一萬兩。」
法雨一臉不解。
她點點法雨的頭,說給她聽,「這些要是流傳出去,少不得害了這些夫人小姐的名聲,這樣就太不地道了,咱們哪能做這樣的事情呢?」
法雨茫然點頭,道:「是啊,咱們不能這樣做。」
靈藥雙睛灼亮地看著她,諄諄善誘,「若是報了官呢,官府必定會一家一家的核對取證,那這些夫人小姐的家裡知道了,是不是就亂了套了?」
法雨繼續一臉發愣,「是啊,不只亂套,有的說不定就被打死了。」
靈藥皺起眉頭問道:「那怎麼辦好呢?」
「是啊,怎麼辦好呢?」法雨忽地一拍額頭,像想起來什麼似的,「咱們偷偷地去找這些夫人小姐,好好與她們說說,賣個人情給她們……」
靈藥眨眨眼睛,歪著頭道:「一個人情賣多少銀子呢?」
法雨呀的一聲叫出口,又忙捂住嘴巴,小聲道:「公主,您這是要敲詐勒索啊!」
靈藥笑而不語。
第二章 將計就計逮惡人
公主想藉著手帕詐財,法雨心裡裝著這事,夜裡就睡得不大安穩。
後半夜下起雨,風捲著雨絲,霧裹著濕氣,直到了第二日早晨,雨依舊沒停,法雨一起身就瞧見公主裹著一層薄被,眼神恍惚地瞧著紙窗。
屋裡支了一個簡陋的熏爐,法雨將衣衫鋪在上頭,慢慢熏烘,不久聽到外頭乒乒乓乓的聲音,接著蘭因撐著把傘,帶了一身濕氣推門而入。
法雨嚷了起來,「妳能不能輕點,公主病才剛好,要是過了寒氣怎麼辦!」
「公主是萬金之軀,哪這麼嬌弱。」蘭因將一盤蘿蔔絲糕擺在桌上,袖口微動,腕子上的金鐲子閃了一下,她面露不屑,「這是您要吃的蘿蔔絲糕,廚房正好做了這個,我就討了一盤來,公主吃吃看。」
那盤蘿蔔絲糕一絲熱氣全無,冷冰冰的擺在破了一角的桌子上。
靈藥將眼神移到蘭因面上,只見她粉面桃腮,身量合宜,一副俏麗模樣。
蘭因被靈藥瞧得有些心慌,不自在地撫了撫耳邊的碎髮。
「天這麼冷,還勞駕妳去跑一趟,受累了。」靈藥說道,又看了一眼她的耳朵,上面戴了一朵金芙蓉耳飾。
「公主!」法雨不滿的叫了一聲。
公主這是怎麼了,這樣淫亂又背主的奴婢,公主怎麼還對她這般和氣?
靈藥看了法雨一眼,笑了笑。
蘭因卻是大剌剌的接受了,公主原就是好性子,又溫柔又謙和,法雨那小蹄子說話沒規矩又刻薄潑辣,成天和姑子們鬥嘴,比起法雨,公主本就多信任自己一些,連錢箱子都讓她管,現下對她這般態度,又有什麼不對?
聞言,她輕屈膝,「公主體恤奴婢,奴婢感恩不盡。」
靈藥垂目,面上還掛著笑意,似乎真的很高興。
「將軍山的那位最近可好些?」她捧了法雨遞過來的小黃鴨形狀的香囊,小臉靠在上面取暖。
蘭因愣住。怎麼冷不丁的提起這個人了?
「公主說的可是東陽長公主?」蘭因皺起眉頭,疑惑問道。
法雨猶疑地看了看蘭因,又看了看公主。
「她是我嫡親的姑姑,想找個時機拜會拜會她。」靈藥說道。
蘭因脫口而出,「可是聖旨不許您出庵堂啊!」眉頭一皺,卻又有些喜色,「那位長公主又是個瘋的。」
靈藥抬眼瞧她,輕聲道:「咱們來這裡一年多,出去或者不出去,無人在意的。我記得,四姑姑好的時候對我多有照拂,如今大家離得不遠,去瞧瞧她也是好的……畢竟,我也沒什麼親人了。」
蘭因瞧十公主垂下了雙目,神色鬱鬱,不似作偽,哦了一聲。
「奴婢一會兒去尋沈侍衛?」蘭因問。
「傻瓜,還昭告天下啊!」靈藥笑道,「雨停了,擇一晚間偷著去。」
蘭因看了看一旁面露訝異的法雨,心下得意,應了一聲,又道:「那您先吃著,監院的師父方才尋了我說話,我去瞧瞧。」
靈藥微笑著點頭,蘭因便推了門出去。
法雨恨恨地在門口看她走遠,啐了一口,「什麼師父,就是去偷男人,不要臉!」一扭身看著靈藥,她氣得跺腳,「公主這是怎麼了,明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您還跟她說好聽的,還有長公主的事,您怎麼能跟她說呢?您是不是燒糊塗了?」
靈藥笑了,只問:「妳瞧瞧她耳朵上的金芙蓉,腕子上的鑲金玳瑁鐲,妳有嗎?」
法雨愣了愣,嚷道:「莫不是這小蹄子偷了公主的首飾?」
靈藥失笑,「我能有什麼首飾,就小時候的那幾件。妳來。」她示意法雨靠近。
法雨把耳朵附過去。
靈藥輕聲道:「我這高熱是怎麼來的?惠安師父使人在咱們這寮舍四處捅了洞眼,漏風漏得厲害,這才高熱不退。只那惠安師父縱使再汙穢,他有這般膽量做這手腳嗎?怎麼說山下還駐著護衛所呢,且妳和蘭因領著宮裡頭的俸祿,不過每月十兩,我又拮据,誰賞她的金飾?」
法雨聽完,放低了聲音道:「還有她身上穿的那件粉的,是新做的!」
靈藥嗯了一聲,摸了摸法雨的腦袋,見她袖口都磨爛了,一陣心酸,道:「我倒要看看賞她的人是誰。」
「公主好英明啊!」法雨托著腮一臉仰慕,「那長公主呢,真去看她嗎?」
「去啊,為什麼不去。」靈藥含笑道。
東陽長公主,四十有一,當今元朔帝的胞妹,先帝在時,寵得不像話,先帝駕崩,元朔帝又疼她護她,也養成了她飛揚跋扈的性子,然而十年前她瘋了。
似乎是愛而不得,又似乎是逼婚不成,在朝堂的大殿上,活生生逼死了一位翰林院起草詔書的大學士,之後她便瘋了。
天下士子群情激憤,撻伐這位長公主。元朔帝無法,以長公主已瘋為由,在將軍山建了一座長公主府安置她,相當於軟禁。
這將軍山附近,囚禁了兩位公主,只是境遇不同。
法雨重新上灶熱了兩個饅頭,主僕二人相對著慢慢吃。
另一頭,蘭因撐著一柄傘,冒著雨就往山門走,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山路走了半個時辰才到半山腰的護衛所,門口沒人,她走進去才瞧見兩個喝得東倒西歪的侍衛,其中一個見了蘭因,調笑著上來捏了一把她的腰。
蘭因咯咯笑了幾聲,嬌聲道:「扈大人在?」
「扈大人?」那侍衛昂著頭就叫,「扈大人,小美人又來尋你了。」
裡頭歪歪斜斜地走出來一個中年男子,著了一身侍衛的衣衫,不顯英武,只看得出一臉猥瑣。
他上來就要摟蘭因,蘭因心中不喜他,強忍著反感,嬌聲道:「扈大人裡頭說話。」
扈敏見蘭因這般說話,自是答應,那兩個東倒西歪的侍衛在一旁起鬨,順手又捏了一把蘭因的腰。
進了裡屋,扈敏摟著蘭因就要啃,蘭因一把推開他,厭惡道:「大人這是做什麼,我有正事相告。」
扈敏悻悻道:「到我懷裡說嘛!」說著從衫子裡掏出一根赤金釵遞給她。
蘭因眼睛亮了亮,一把接了金釵,這才倚在扈敏懷裡說話,「我瞧著公主這幾日不安分,今天說要等雨停了去長公主府,你去裡頭通報一聲,也好討個賞。」
「只說雨停,誰知道是幾日幾時?她若是偷偷地去,捉不到錯處,怪罪下來怎麼是好?」扈敏倒是個聰明的。
蘭因嗔道:「公主事事聽我的,我叫她幾時去她就幾時去,還能拿空?」
扈敏一張毛嘴就親了上去,「我的小親親,想死我了!」
蘭因忍住厭惡,她這些時日與惠安那般俊美的郎君在一處,越發瞧不上這又醜又老的扈敏,此時哪忍得住,一下子推開他,可又怕惹惱了他,安慰道:「我還得上山安排此事,你等我兩天,咱們再好好地相會。」
扈敏敗了興致,惱怒道:「妳可不能誆我。」
蘭因嗯了一聲便往外走,走前又落了一句,「叫人還來老地方尋我,藥師殿。」
到了第二日午後,雨還沒停,靈藥在屋中無事,喚來法雨和蘭因一同商量如何繡一幅觀音像,法雨興致勃勃,蘭因卻是興致缺缺,一雙眼睛不時往窗外頭瞧。
靈藥看出她有事,也不點破,就等著外頭誰會來,果不其然,一個名叫妙風的小尼姑撐著把傘就到了窗下。
「貧尼妙風,今日庵裡做了青團,惠安師父遣我來問公主,可願吃些?」
靈藥含笑道:「多謝惠安師父了,蘭因,妳便跟著小尼姑去拿一些來。」
妙風道:「怎好勞駕公主身邊的人,小尼問詢過了,送過來便是。」
蘭因站起身急急的道:「雨大風急的,難為師父還記掛著咱們,我隨妳去吧,省得妳來回跑。」
法雨在後頭幽幽說了一句,「姊姊可真是個貼心人。」
蘭因賠著笑臉向靈藥道:「公主,我這便去了。」
靈藥點頭,「打把傘,別淋濕了受了風寒。妳在那邊吃了再回來。」
蘭因清楚自家公主和氣,此時聽她語氣熨帖,心中得意,便跟了妙風走了。
她前腳剛出門,靈藥便輕聲道:「法雨,妳走小道,直奔藥師殿找個隱蔽處躲藏,聽聽她到底在搞什麼鬼。」
法雨眼睛一亮,點頭保證道:「公主放心,保證一字不落地聽回來!」
靈藥笑她可愛,「一字不落不苛求,只求妳穩妥點,萬萬不可被發現了。」
法雨點頭,推了門一溜煙的走了。
靈藥並不擔心法雨,這丫頭雖然偶爾有些死腦筋,但做事妥貼,遇事機靈會變通。
法雨一去,靈藥便窩在被子裡思量著前塵舊事,心頭鬱鬱,不覺睡了過去,夢接踵而來——
陣前的她,高聳城樓上的他,青年將軍身姿高大英挺,雖然面容模糊,想來應該是俊美無儔的,不然真對不起滿京城大楚第一俊顏的傳聞。
他的聲音遙遠,卻透著青年的清朗,語氣堅定、毫不遲疑,感覺得出他是一位好將領,卻非良人。
她最後的下場是屍首分離,衣衫碎裂,死不瞑目……
靈藥自噩夢中醒來,已是晚間,法雨一臉擔憂地握著她的手,猶疑著要不要立刻把自己探聽到的消息告訴她。
靈藥白著小臉,道了聲無妨,示意她說話。
「公主叫我到藥師殿裡候著,我就躲在藥師像後頭,果然不一會,蘭因那小蹄子就來了,和她說話的不知道是誰,聲音娘裡娘氣的,聽著倒有些像宮裡頭那些沒根兒的,蘭因只說公主明晚要偷著去將軍山看東陽長公主,那小太監便說明日一早會有個嬤嬤專來逮公主的錯,非打上公主幾十板子不可。」法雨說得一臉憤然。
靈藥低頭笑了笑道:「我一直在想,我都到了這境地了,還有人想著往我砸石頭,可見那人恨死我了,也不知是宮裡頭的哪位貴人。」
靈藥之母蘇貴妃,寵冠六宮十幾年,自是有不少人嫉恨,明面上薄皇后是恨她母親的第一人選,相信她被貶到明感寺便是薄皇后的功勞,只是入寺後的各種境遇,很難說是不是薄皇后的手筆。看來,只能等明日。
蘭因回來時,暮色四合,雨也漸停,她捧了一盤冷冰冰的青團放在桌上,只說是天氣寒冷的緣故,到了晚間她又藉口咳嗽不在寮舍裡伺候,法雨照舊冷嘲熱諷,靈藥不以為意,分外溫和。
第二日一早,法雨便神神祕祕地收拾行裝,故意叫蘭因瞧見,自己又假裝慌張,蘭因便進了寮舍試探,靈藥也不隱瞞,只說傍晚要偷偷下山去長公主府瞧瞧姑姑,要蘭因留在寮舍裡看家,蘭因自是不願,靈藥便允了她相隨。
到了晚間,靈藥換了一身黑衣,攜了蘭因便出了房門,而法雨則不慌不忙地往後山去。
後山幽林夜深,遮天蔽月的古樹林立,大雨停歇,風穿梭來去,在樹林中環繞著發出呼呼的聲音。
法雨縮頭縮腦地走到約定好的樹下,直直地撞上了一個人,立時尖叫起來,
那人一把捂住法雨的嘴巴,在她耳邊噓了好幾聲,她才安靜下來,瞧見了一雙亮晶晶的眸子,頓時多了幾分羞澀,嘴上仍不服軟,「沈大人,你好端端地嚇我做什麼?」
沈正之神色不改,面無表情道:「是妳約在這裡的。」
男子身材英挺,眉目俊秀,著了一身勁服,十分合襯,年方十九,正是半山腰護衛所的侍衛首領。
「好了好了,不和你廢話,給你遞的信可仔細看了?寺中的人一定要安排好,還有,明早你就守在藥師殿外,見機行事,鬧得越大越好!」
沈正之聽令,轉身欲走,法雨卻揪住他的後襟。
沈正之錯愕回頭,「法雨姑娘還有事?」
法雨難得嬌羞,嘴上仍嚷著,「這麼黑,你不送我?」
他垂首道:「走吧。」
這廂,靈藥攜了蘭因往山門處走,因雨將停,月色正好,蘭因落後了靈藥一步,看著她的身影,只覺嫉恨不已。
如此粗簡的黑衣上身,仍顯出十公主身材窈窕。
行走之間,體態優雅,更突顯十公主的美好—— 天生美人,體態輕盈,若流光環繞,更顯清貴莊嚴。
一路無話,途經藥師殿時,靈藥突然輕呼出聲,踉蹌了幾步。
蘭因扶住她,疑惑道:「公主這是怎麼了?」
「心中有些慌,崴了腳……」靈藥不管蘭因,自顧自的靠在了藥師殿旁的牆上。
蘭因心中焦急,嬤嬤的人還在山門處埋伏著,只待公主出了山門便能上前抓獲定罪,這不出去,怎麼抓她?
偏偏靈藥不走,揉著腳踝說:「蘭因,扶我到殿裡歇歇,好疼。」她眉頭輕皺,一臉痛楚模樣。
「公主,晚了山路不好走……」蘭因再勸。
「那便不去就是,如今腳疼得厲害,妳快扶我進去。」靈藥語氣不容拒絕。
蘭因心頭慌張,因為藥師殿離山門最近,那宮裡頭的嬤嬤就在殿裡歇息,只待一抓到公主便好出來問罪,這下如何是好?
靈藥見蘭因踟躕,歎了一聲,自個兒一瘸一拐地往裡頭走。
蘭因心一凜,忙追了上去,只是還未近公主身,後頭便有人捂住她的嘴,接著脖頸受了一掌,暈了過去。
來人是個蒙面男子,他將蘭因扛了起來,肅著臉向靈藥行禮,恭敬道:「公主,殿裡頭都安置好了。」
靈藥嗯了一聲,隨著蒙面男子往殿裡頭去,殿裡頭早已橫躺了兩個人,一個尼姑,一個嬤嬤,尼姑正是未現出真容的惠安,嬤嬤五十出頭,面黃皮乾,瞧著面目竟有些熟悉。
來人將蘭因放下道:「這殿旁有間廂房,放在其間吧。」
靈藥正看著嬤嬤出神,聽聞此言,便點了點頭。
蒙面男子依次將除了蘭因之外的兩人扛了進去。
靈藥腦中想著那嬤嬤的面容,手上卻不停歇,將那日自惠安房中順手摸出的催情丸,給兩人口裡各自放了一顆,但藥丸未吞下。那蒙面男子見狀上前,一一抬起兩人,一捏嘴一拍胸口,便將藥丸餵了下去。
靈藥將那廂房的門反鎖,又囑咐蒙面男子一會將蘭因送回寮舍,天亮前再打開藥師殿廂房的門,這才慢慢地走了回去。
法雨早在房中候著,見靈藥來了,一臉興奮道:「公主,如何了?」
「只待明早了。」靈藥笑道,「只是那嬤嬤好生眼熟,卻不知是哪位娘娘宮裡頭的宮人。」
法雨托著腮道:「宮裡頭的嬤嬤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瞧著眼熟也是有的,咱們宮裡頭不也有三個嬤嬤呢,說起來,齊嬤嬤那樣好的一個人竟……」
她說到這裡,突聽靈藥呀了一聲。
「我只想到各宮娘娘,竟忘了公主們。」她輕聲道,「執事院的教養嬤嬤有四十多個,這一位便是其中之一,怪道我瞧著眼熟,只不知她如今跟著哪位姊妹。」
法雨哦了一聲,「公主不經允許出寺,自是教養嬤嬤來教訓合適……」
這一夜,思緒萬千,主僕二人自是沒睡好,到了第二日天剛濛濛亮,靈藥便藉著散步的名義帶著法雨踱步到了藥師殿。
果然是一片混亂,護衛所四五個侍衛就在外頭立著,一個小尼姑合掌念著佛號,裡頭隱約有吵嚷聲。
法雨上前打聽,「小尼姑,裡頭怎麼了?」
那小尼姑也是個愛八卦的,聞言輕聲道:「一大早,負責灑掃的妙言就嚇壞了,說是廂房裡睡著兩個人,赤身裸體地抱在一起,其中一個是監院大人惠安師父,另外一個卻是宮裡頭的嬤嬤,不知怎地到寺裡來……」
法雨掩飾不住的興奮,問道:「這兩個女人抱在一起幹什麼?」
小尼姑猶豫道:「聽說惠安師父長了男人的……」
靈藥輕咳一聲,「咱們進去看看。」
那小尼姑攔著,「公主還是別看了,汙了您的眼睛。」
「不礙的。」靈藥不為所動,依舊往裡頭走。
進了內殿,虛雲師太合掌念佛,嬤嬤正手忙腳亂的穿衣衫,而一旁的惠安一臉頹然。
見十公主駕臨,殿中幾人便屈膝下拜,口稱公主萬福。
而那正捏著衣領的嬤嬤滿面通紅,不安地偷眼瞧著靈藥,殿中則彌漫著一股難以啟齒的氣味。
「寺裡出了這等醜事,既辱了佛祖又汙了公主的眼,還請公主處置。」虛雲師太面目和善,一臉的羞愧,彷彿出事的是她一般。
靈藥笑了,吩咐道:「沈侍衛,將惠安和季嬤嬤綁起來。」
外頭的沈正之得令,上前去捆人。
季嬤嬤不服,張口就道:「公主不問青紅皂白就綁了人,奴婢不服!」
「藥師佛莊嚴清淨,為眾生消災解厄,你二人卻在此穢亂,不綁了妳,住持如何向佛祖交代,如何向世人交代?」她說,目光又投向惠安,念著佛號,「聞我名已,一切皆得轉女成男,具丈夫相……惠安師父,還不現出真容嗎?」
惠安一陣慌亂,方才眾目睽睽之下,他已暴露真身,如今真容再現,他必死無疑!
沈正之卻不管他,端了一盆水,上前使勁揉他的面容,不久,一張俊美容顏出現。
虛雲師太大驚,口中連道:「作孽啊作孽。」
季嬤嬤神色不定,一面震驚於惠安的真面目,一面又想到昨夜與自己纏綿一整夜的人竟是這般的俊美郎君,又頗有幾分滿意。
「朱世萼,你害了多人性命,隱匿明感寺多年,可有什麼話說?」冷不防,靈藥說出了他的真名。
惠安整個人癱在地上,不再言語。
靈藥笑著看向季嬤嬤,「嬤嬤當年在執事院不過是負責灑掃的,如今竟能隨意出宮走動了,不知嬤嬤現在侍奉何人呢?」
季嬤嬤神色變幻,囁嚅道:「我是被人陷害的,我與這惠安師父從無瓜葛,昨夜在這裡不曉得中了誰的道……」她說到此突然驚叫,「是蘭因,是公主身邊的蘭因喚我來的。」
「蘭因?蘭因去年就回了溧水老家,如今我身邊只有法雨一人,嬤嬤莫不是說笑?」靈藥笑道,「嬤嬤還未說明,為何好端端來明感寺?誰許妳出的宮?」
靈藥似乎陷入了思考,久久不說話,廂房中也一片安靜。
過了好一會,靈藥似乎想到了什麼,輕聲道:「莫非是六姊姊使妳來的。」
季嬤嬤一驚,抬頭便道:「不不不,不是六公主,是奴婢私自出宮……」
靈藥扶了扶頭,似乎不堪煩亂的道:「虛雲師太,還請您據實稟告。」
虛雲師太合掌稱是。
沈正之便提了二人,帶去關押不提。
靈藥攜了法雨慢慢往外頭走,不久,沈正之自後頭追上,恭敬道——
「關在柴房裡,上了兩道鎖,另派了兩人看守,還請公主放心。」
靈藥聞言點頭,輕聲道:「昨日許你的一萬兩,七日後來拿吧。」
沈正之神情微滯,道:「公主客氣了,這是微臣該做之事。」
「護我周全是你職責,陷害他人苟且卻不是你該做之事,你為我髒了手,一萬兩又算什麼。」靈藥微笑道。
沈正之是值得信任的,上一世,她與護衛所的侍衛接觸不多,只記得她被惠安、蘭因陷害毀了聲名時,宮裡頭來人嚴刑拷打她身邊的奴婢,沈正之身為侍衛首領,至死都不肯誣陷她,白白送了性命。
沈正之默然,過了一會才道:「昨夜提審了蘭因,她招供了泰半,微臣才知,公主在這寺裡過得多艱辛……此事宮裡頭早已知曉,過不多時,大約宮裡頭就會來人,公主還請謹慎。」
靈藥點頭致謝,便離開了。
到了寮舍裡,蘭因被五花大綁跪在其間打著瞌睡,見靈藥和法雨進來,頓時淚如雨下,哀求著,「公主,奴婢知錯了,奴婢不該與惠安來往……」
「不要臉!惠安現在和季嬤嬤都被抓了,就剩妳了。」法雨毫不客氣斥道,「妳和惠安那些醜事我們早就知道了,沒想到妳還暗中出賣公主,真是大大的沒良心!」
靈藥看著蘭因急於辯白的嘴臉,心中不禁感慨。
「妳原是溧水的流民,宮裡頭選宮女,妳為了一碗米飯便去了,十二歲分到我母親宮裡頭,又跟著我到了這明感寺,算起來四年了。妳比法雨心思活絡,做事麻利,又能言善辯、溫順聽話,我從前是多疼妳一些,妳心裡應該明白。如今我的錢箱子、衣物首飾都是交於妳管,法雨從來都沾不得手。妳且說說,到底是得了誰的授意?」靈藥言語溫和,不帶任何憤怒情緒。
蘭因反而更怕了,背著被綁著的雙手直磕頭,涕淚直流,「公主,奴婢只是覺得大好青春在寺裡頭荒廢了,這才被惠安勾引,做出了這等醜事,只是奴婢沒幹過賣主的事兒,季嬤嬤這事,我不知曉啊……」
法雨上去就是一巴掌,「若不是公主機警,昨日在山門前被抓到的就是公主了!妳還敢說妳沒賣主?妳這耳環、手鐲,從哪裡得來的?還嘴硬!」
蘭因被打懵了,開不了口。
靈藥緩聲道:「妳說的是,大好青春隨我在寺裡確實是荒廢了,惠安如今犯了案,妳也跟不了他,我知護衛所的扈敏對妳有意,妳便嫁了他吧。」
「不不不,公主饒命,我不願意!」蘭因聞言大驚,直往地上磕頭。
扈敏昨日已被除去,靈藥此言也只是嚇唬她而已。
「她就想跟著惠安淫賊!公主,讓她和惠安作伴去吧!」法雨在一旁叫嚷。
縱使蘭因與惠安苟且,靈藥也斷不會讓她與惠安被人捉住,這關乎自己的聲名,上一世受人牽累的苦頭她吃夠了。
蘭因卻怕了,磕頭不止,「公主,我說了您能饒我一條命嗎?」
靈藥含笑看著她,「妳且說說。」
「季嬤嬤如今在坤寧宮漪蘭閣裡當差。」蘭因抽抽噎噎地回道。
坤寧宮是皇后的住處,而漪蘭閣則是她所出的女兒六公主所居。六公主洵美,年不過十六。
薄皇后恨死了她的母妃蘇貴妃。可六公主與她有什麼恩怨?幼時她得父皇寵愛,所有公主都不及她尊貴,或許其中就有些小女孩之間的齟齬……
「季嬤嬤來過三回,只說是宮裡頭的貴人賞我的,她原先也只說還在執事院當差,後來是扈敏告訴我,說季嬤嬤是在漪蘭閣當差,卻是個再微不足道的身分……」蘭因繼續說道。
靈藥點了點頭,「沈大人自妳房裡搜出了催情丸,打算做什麼的?」
事實上,靈藥心裡很清楚,這催情丸是為她準備的。
蘭因腦袋轟然,哪敢承認這是惠安給她預備著對公主下藥的,囁嚅了幾句,乾脆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公主饒命啊……」
靈藥笑了。「妳且去吧。」
法雨給她鬆了綁,蘭因不敢相信地看著靈藥,旋即一個轉身便往門外奔去。
然而在門外守著的沈正之早已扣住她,一把捂了她的嘴,帶走了。
法雨雖然早知結果,卻也沉默片刻,才道:「她也是傻。」
靈藥看著法雨,「妳怕不怕我?」
法雨頭搖得像個撥浪鼓,「為什麼怕,他們該死!」
靈藥撫了撫她的頭,只覺得心頭一片清明。
上一世,惠安不僅和她的侍女私通,還受了宮裡人的好處,想要毀她清白,名聲掃地,她雖恨,可也知道上一世她與惠安之事事發後,整個明感寺的聲譽毀於一旦,而她也連帶地成為了一個不乾淨的女人。
這一世,縱使蘭因與惠安再有私情,她也不會將事情鬧大,畢竟,她還要繼續在這裡活下去。
第三章 結識數術天才
當夜,惠安和季嬤嬤便死了。
蘭因也死了,就埋在明感寺後山的樹林子裡。
第三日,便有話本子流了出去,說的是「假尼姑野戰荒山,六公主縱奴淫亂」的故事。
話本子裡頭模糊了地點,只說京中有一小庵,裡面有個假尼姑,有縮陽入腹的本事,勾搭了宮裡頭來替六公主還願的季嬤嬤,兩人苟且也就罷了,還暗害了許多來燒香的少婦姑娘,最後竟被庵裡人捉姦在床。
這還不夠,其中更詳細地說明了那季嬤嬤的身分,乃是當朝皇后所出的親生女兒六公主周洵美宮裡的教養嬤嬤,一時間三人成虎,好不熱鬧,更有好事者扯出了六公主時常微服出宮,在京城裡幹盡鬥雞走狗、不學無術之事。
此話本一出,不出五日,坊間口耳相傳,流傳甚廣,至於真假,百姓們也就圖個新鮮,誰會在意真假,又結合六公主平日的作風,市井之間都信了個八九分。
漪蘭閣遍植玉蘭,此時正值春天,蘭香四溢,一片閒適,屋裡頭的人卻不閒適。
十六歲的六公主,臉盤微圓,一雙丹鳳眼,長相甚是平庸,只一管鼻梁高挺,瞧上去多了幾分刻薄。
她著一身常服,在殿中摔摔打打。
「季嬤嬤這個蠢貨,辦事辦不好還著了別人的道,好在就是個低賤奴才,死不足惜。」她叫嚷著,「就只是去教訓人一頓,結果倒好,還把自己教訓死了,本宮這手底下真是無人可用了!母后時常說做事就要做大事,本宮就不該只想著教訓那個賤人,應該斬草除根,直接殺了算了。」
她被自己這個靈機一動給驚喜了,側頭看小宮娥玉喜,「要不要直接殺了她?」
一旁跪著的玉喜腹誹著,公主您可別再惹事了。
只這話她怎敢宣之於口,小心翼翼道:「公主息怒。公主您想啊,殺了她,她死了一了百了,還不如留著她的命,叫她好好看著公主您獨享尊榮,風光出嫁呢!」
「真看不出來妳這麼聰明,」六公主聞言狠狠誇了玉喜一頓,「若她死了,還怎麼讓她羨慕、嫉妒我啊,我就想看她嫉妒我嫉妒得發狂。」
她坐在銅鏡前,看了看鏡中模糊的自己,只覺得美麗動人,「自小宮裡頭的人因為她那個西涼賤人娘得寵,都誇她美,眼睛都瞎了不成,如今才明白過來,知道本宮的美了,哼,晚了,你們就一直瞎著吧!」
玉喜閉了閉眼睛,暗道自己以前沒瞎,現在倒瞎得厲害,高聲奉承,「公主是咱們大楚第一絕色,什麼十公主,什麼西涼娘娘,都不及公主腳趾頭上的一根毛!」
六公主略感滿意,陰惻惻道:「我要毀了她的容,看她還怎麼覺得自己美!」
玉喜高呼公主英明。
六公主又悄悄的道:「季嬤嬤這事妳著人打點一下,死一個嬤嬤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別叫母后曉得就好。」
玉喜應了聲是,恭敬地退下,抹了抹額上的汗,往外頭去了。
晨霧清冽,佛香透骨。
明感寺十公主所居的寮舍外,住持虛雲師太帶著兩個尼姑,腳步踟躕。
「師父,怎麼不進去?」惠法問道。
虛雲師太微微歎氣,道:「我與公主見面不多,不知如何開口。」
惠語毫不掩飾語氣中的鄙夷,道:「這位公主來了寺裡一年,她身邊的小丫頭指東罵西,刻薄無禮,便是公主自己,平日裡也是毫不掩飾對咱們的瞧不起,多有傲慢,師父何必自討沒趣。」
惠法卻不同意她,「公主之尊,傲慢自是有的,師姊何必介懷。」
虛雲師太搖搖頭,示意惠語出聲叫門。
一會兒,法雨自裡頭出來,見是虛雲師太領著惠法和惠語,撇撇嘴,衝著虛雲師太合掌行禮,又向著惠語道:「喲,這不是惠語師父嗎,前些日子我請師父來這裡看看有多冷,師父怎麼都不願意,今兒怎麼願意屈尊降貴前來了?」
惠語面色一紅,冷哼一聲。
法雨也哼了一聲。
前幾日倒春寒,惠語管著寺裡的俗物,她便去問惠語要些木炭,結果遭她一口拒絕,只說寺裡木炭本就不多,法雨一氣之下便和她爭吵了起來。
虛雲師太合掌道:「法雨姑娘,公主此時方便嗎?」
法雨對虛雲師太倒是不敢造次,剛想答話,便聽見裡頭傳來靈藥的聲音——
「請師太進來。」
法雨便引著虛雲師太進去了,關上門前又衝著惠語扮了個鬼臉,才大搖大擺地將門關上。
見惠語氣得面上一紅,惠法開口寬慰道:「別生氣,妳瞧她的鬼臉多醜啊。」
屋內,靈藥看著法雨引虛雲師太坐下,又為她奉茶,便笑著說:「我這裡清寒,只能為師太奉上一盞桐城小花。」
「龍眠山上茶,紫來橋下水。此茶吸取龍眠山靈氣,清香甘醇,好茶。」虛雲師太聞了聞茶香,嘴上說著,心裡卻還在思量。
上一回與這位公主相對而坐,還是她初入明感寺時,嬌嬌弱弱,不言不語,與她說話,十句倒有九句聽不到回答,眉宇間也滿是不平和倦怠,沒說一會兒便皺著眉頭不想搭理人,好在還有些公主的教養,沒有直接趕客。
她的小丫頭法雨則潑辣得緊,大約是與寺中的尼姑們有了些許誤會,從此變得更加蠻橫,成日裡見誰就嗆誰,虛雲師太作為明感寺的住持,沒少聽到寺中尼姑們的抱怨。
可今日再見這位十公主,卻感受到了平靜。比那日在藥師殿中還要平靜。
虛雲師太猶豫開口,「公主,那日藥師殿的事端……」
靈藥靜靜地看著她說話,眉眼平靜,含了一絲笑意,似乎在等她說下去。
「那日公主遣侍衛封鎖了藥師殿,又將此事按下,貧尼感激不盡。」虛雲師太誠心道。
靈藥笑了笑。「我既在寺中捨身,便也是寺中一員,明感寺的聲譽也關乎我的聲譽。不過,師太久不問俗事,日後還需多加上心才是。」
虛雲師太默然良久,才輕聲道:「公主教訓的是,貧尼省得。」
「怎麼是教訓呢,只是閒談罷了。」靈藥接過她的話認真回道,「我日後還要在寺中修行,請師太多擔待些。」
虛雲師太點點頭,道:「公主日後若有事,多與貧尼說說。」
靈藥笑著點頭。
話已說盡,虛雲師太不善寒暄,便站起身告退了。
法雨跳了過來,看著桌上未動的茶水,捧起來一口喝掉,抹抹嘴巴埋怨道:「下回不給她上茶了,泡了又不喝,浪費。」
「好喝嗎?」靈藥笑著問她。
法雨猛點頭,「香香的。」
「那就不浪費。」靈藥笑道,「快去換衣服,咱們下山去。」
法雨高興地應了一聲,復又遲疑問:「萬一被發現了怎麼辦?」
靈藥自顧自地披上外頭的霜色衣衫,不理她。
法雨見公主淡定便也不再遲疑,服侍著公主換了衣衫,又打點了下,往背囊裡裝了幾兩碎銀子,歎道:「公主,就這麼點銀錢,能出門嗎?」
「咱們就是出門掙錢的。」靈藥笑著將束成男子髮髻的頭頂再插上一根玉簪固定,轉身去給法雨瞧,「像不像少年郎?」
法雨回頭看自家公主,眼中不掩驚豔之色,嘖嘖讚歎,「公主好生俊秀!」
額髮全梳至頭頂成髮髻,用一根簡樸的青玉簪固定,露出一張白生生的面容。
天下間漂亮的美人兒不少,可少的便是十公主的這種美。
她眼睛並不是很大,臉龐也不是很精巧,便是嘴唇也有些薄了。她若靜坐不動,有種慵懶頹廢的氣息。可她一起身,處處皆是美,即使是一咬唇、一蹙眉,或是微微一笑,都美得令人驚豔。
世間尤物,不過如此。
主僕二人著男裝,便往後山而去,繞是繞了一些路,但求能順利下山。
法雨的背囊中,裝了五條帕子,而她們今日的首要目標便是京城守備軍火器營翼長那位有口臭的夫人。
山路崎嶇,又因才下過雨,一片泥濘,晌午才到了山下,靈藥一身霜色衣衫上已被甩了許多泥點子,一雙鞋也是髒到了極致。
同樣一身髒汙的法雨連連抱怨,「公主怎能受這樣的苦!早知如此,便雇轎子又能費多少銀錢。」
靈藥不以為意,笑道:「咱們還背著一萬兩的債,腰裡連整銀子都掏不出來,妳就別抱怨了。」她指了指山腳下搭著的草棚,「今日就吃湯麵吧。」
這牛首山山腳下,常年開著一家歇腳棚子,售賣揚州炒飯、素湯麵、熱水等物,供著上山的遊客、善男信女。
上一世剛進明感寺時,法雨常偷偷下山,為她端一碗素湯麵上來,講述山下的好玩之事,只是後來她逐漸疏遠了法雨,便再也沒吃過這素湯麵了。
今日草棚雖無多少歇腳食客,卻也只剩一張方桌,主僕二人便擇方桌坐下。
要了兩碗素湯麵,店家自去整治,法雨聽著四周的遊客竊竊私語,氣得坐不住——
「乖乖,這小公子長得雪白粉嫩的,真好看。」
「這麼骯髒的地方,他也來,看不出來是什麼身分。」
「你去搭訕,問問來路。」
「嘖嘖,這通身的氣度,定不是尋常的公子哥兒。」
法雨氣得一扔筷子,靈藥卻按住她。
「好歹也是佛寺裡出來的,一點定力都無。」靈藥不以為意,輕言勸道。
「公主就有定力嗎?」法雨不服氣地小聲說。
「沒有啊。」靈藥笑答。對上法雨氣鼓鼓的小模樣,「可我就喜歡聽人誇我呀。」
法雨噗嗤一笑,頓時心頭不氣了。
主僕二人正說笑著,卻聽馬蹄聲靠近,幾聲嘶鳴後,止住了。
草棚裡的眾人皆往來人看去,來者二人,十二三歲的小童繫馬,十八九歲的青年則往歇腳棚子而來。
一襲魚白緙絲錦袍,溫潤清冽,頭髮束起,正中一頂白玉小冠,青色的冠帶繫在下巴上,勾勒出極其俊秀的弧線。
草棚裡人人屏息靜默,都被此人的相貌氣度所折服。
法雨一時瞧呆了,推推自家公主的胳膊,輕聲道:「公主,快看。」
靈藥並未看那男子,不是她傲嬌,而是在想事情,要去看東陽長公主需要許多銀兩……
那青年徑直往靈藥和法雨這桌坐了下來。
小童疾步趕過來,聲音清脆道:「店家,兩份揚州炒飯。」說罷便站在自家公子身旁。
法雨一時間心慌意亂,低下頭不再與此人對看,側身對靈藥附耳道:「這公子好英俊。」
靈藥回神,接口笑道:「可有我俊?」笑著抬起頭來一看——
因對桌而坐,她猛然抬頭,不禁一呆。
青年恍若星子般靈動的眼眸閃爍有光,被這樣的眼睛看著,不禁怦然。
忍住心中的悸動,靈藥趕緊低下頭。
法雨見狀湊上她的耳朵笑道:「如何?」
縱然兩世為人,靈藥仍有些羞赧,紅雲立時從耳朵漫上了後頸。
店家為她們這一桌奉上兩碗湯麵、兩份炒飯。
靈藥和法雨同時垂首,低頭用麵。蔬菜湯底,灑了些香菇,淋了素醬油,入口鮮香。
靈藥吃得額上出了細汗,吃著吃著,碗面前掉了一粒米,本著吃食不要浪費,她撿起來就吃,再次拿起筷子時,腦袋突然炸開—— 她吃的是湯麵,哪裡會有米粒啊?
天,她竟然、竟然撿了別人掉下來的一粒米吃了……
窘迫的抬起頭,見那青年拿著調羹的手稍稍頓了下,便繼續垂首吃炒飯。
還好,還好,靈藥在心裡默默給自己打氣,沒人看到。
坐立難安的吃完湯麵,靈藥付了錢,便逃也似的拉著法雨跑了。
方桌只餘小童和青年兩人。
小童極力忍住笑,過了一會兒才笑著說:「您瞧見了嗎,那小公子竟然、竟然……」
青年眉目疏朗,含笑點頭。
小童又問:「再行三十里路,便進聚寶門了?」
青年微微點頭,嘴角含笑。那哪是小公子,分明是個少女,還是個頂頂可愛的少女。
「您是說,方才您吃了人家掉在桌上的一粒米?」法雨不敢相信的看著公主。
靈藥尷尬地扯扯嘴角,點下頭。
「您可是公主啊,奉天殿裡頭坐著的可是您的父親,大楚的天子啊,您居然吃別人掉下來的米粒?」法雨簡直要跪下了。
靈藥笑了笑。「不要提了,多尷尬。」她小聲提醒,「進了城,別一口一個公主的。」
法雨點頭,跟在靈藥身後亦步亦趨問:「您喜歡我怎麼叫?小公子?公子爺?少爺?小爺?」
「叫我小哥哥。」靈藥含笑道。
法雨一臉黑線,忍不住道:「我比您大耶。」
走出了牛首山地界,已過了午,主僕二人走得氣喘吁吁,這才看到市集,雇了一輛牛車,便往京城趕去。
這算下來,湯麵用了十文錢,雇車用了五十文,主僕二人手頭著實拮据得很,哪像個公主啊!
一路顛得骨頭快散架了,這才進了武定門,已是申正。
京城守備軍家眷多聚居在城南,這一位火器營翼長家,具體是哪一戶還需打聽。
京城幾十萬戶人家,以門第高低分而聚居。
趕牛車的大叔甚是健談,大約是因為靈藥法雨著實可愛的緣故,將她二人帶進了武定門,送進了一家名曰朋來的客棧。
客棧樓下招待食客,樓上接待住宿客,因明年二月春闈在即,好些上京的舉人便在各大客棧包房,再加之主僕二人實在窮酸,便只住了稍房,饒是如此,法雨心中仍是忐忑,生怕出了什麼差池。
倒是光腳不怕穿鞋的,靈藥自覺死過一次,這一世再怎麼樣都比上一世強。
此時天色已晚,靈藥攜法雨安置了住處,便下樓來吃飯。
人聲鼎沸,生意甚好。她們尋了偏僻的一桌,點了蘆蒿香乾一碟,清炒菊葉一碟,素得沒邊了。
主僕二人食之無味,法雨夾了一筷子蘆蒿,兩眼發呆,「小哥哥,有了錢要給法雨買肉吃啊!」
靈藥笑她可愛,故意逗她,「等哥哥發達了,便專門給妳置個大宅子,以酒為池,以肉為林,三千美女跳舞給妳取樂,如何?」
法雨聞言兩眼發光,想了想認真道:「能換成三千美男嗎?」
旁邊傳來一聲忍俊不禁的笑聲。
法雨循聲往一旁看去,一個士子模樣的男子背對著她二人坐著,雙肩抖動,顯是忍著笑。
她輕咳一聲,裝腔作勢道:「笑得太明顯了。」
士子的背影頓了一下,十分尷尬地轉身,卻是一位相貌俊秀的青年男子。他著一身皂色長衫,髮髻半束半披,氣質儒雅。
他面上還掛著笑意,乍然看到靈藥登時怔住,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躬身作揖道:「唐突了。」
靈藥微笑表示不介意。
士子遲疑問道:「冒昧問一句,公子可是女兒身?」
法雨心一揪,急得站起身來。
靈藥笑了笑,面色無任何波動。「公子好眼力,她確實是女子。」她往旁邊讓了讓,眼睛看著法雨一本正經道:「在家時她便跟著我,如今進京遊玩,委實離不開她,這便做了男裝帶進京城。」
法雨石化了,她張了張口,卻沒說出話來。
士子半信半疑,審視了靈藥和法雨半天,這才作揖道:「是小生造次了。小生姓徐名圭,字執瑞,正是明年考試的舉人,如今住在這朋來客棧裡。」
徐圭,徐執瑞,這名字好熟。
靈藥不及多想,只見徐圭遲疑許久還是忍不住問——
「為何公子姿容如此……」他想了想,思量著用什麼字眼來形容。
「貌比潘安?美如宋玉?」靈藥接口提醒他。
徐圭望著靈藥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蹦出來一個詞,「娘裡娘氣。」
噗!法雨一口水噴在了桌面上。
徐圭懊惱地一拍腦袋,賠禮道:「是執瑞無禮了。」
靈藥笑了笑。「執瑞兄自轉過身來就左一個唐突右一個無禮,我打小就愛與姊妹丫頭們玩在一處,是有些柔弱,執瑞兄總不會因為小弟娘裡娘氣,就不願意同小弟結交了吧?」
徐圭眨了眨眼,小聲嘟囔了一句,「原來是個賈寶玉。」抬頭見靈藥瞧他,便拱手,「豈敢豈敢,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靈藥笑道:「小弟姓楚,名靈。無字。」以國為姓。
並不是靈藥好脾氣,而是她突然想到這徐圭是誰了。
下邑徐氏,淮河以北望族高門,百餘年來出仕為官者不知凡幾,而徐圭,在靈藥上一世死前,以三十有一的年齡官至戶部右侍郎。
原因無他,徐圭是數術上的天才,掌管天下土地戶口、賦稅財政再合適不過。
徐圭將自己桌旁的椅子轉過來,坐下道:「我也是一人,併個桌吧。」
靈藥自是歡迎,暗自算了下自己和法雨手頭上的錢,暗道了聲罷了罷了,揮手叫小二來,又點了一盤乾切牛肉、老鴨湯、燴鴨掌,另加了兩壺酒。
法雨氣鼓鼓地看著靈藥點菜,見靈藥不理睬她,又氣鼓鼓地捂著兜去付帳了。
徐圭不解道:「小丫頭似乎很是不滿。」
靈藥含笑道:「她怕我喝醉了將她送人。」
「賢弟還有這個愛好,我這裡倒缺一個丫頭。」徐桂笑說。
「這丫頭笨手笨腳的,脾氣又大,還是不去禍害執瑞兄了。」
兩人相談甚歡,一直飲酒至戌初,京城人煙阜盛,本朝民風不甚拘束,二更才宵禁。
徐圭吃了一會兒酒,外頭有個小童喚他。
小童喚徐圭到了外頭,輕聲道:「少爺,方才跟了那丫頭去付帳,她銀錢不夠,又上樓取錢,聽她嘴裡抱怨,大抵是說她家公子不知節約。」
徐圭思量會兒,道:「這公子談吐有禮,聲音好聽,長相也好,不像是寒門出身,為何會如此拮据?」心中暗自有了計較。
那小童狐疑道:「少爺,您是看那公子長得好看吧。咱們帶的銀錢也不多,還要住足一年,您可別千金散盡了。」
徐圭揮手道:「本少爺又不是斷袖,行了,你回去吧。」
小童嘟嘟囔囔地走了。
徐圭坐回原位,道:「賢弟初入京城,可四處玩過?」
「不曾。」靈藥笑道。這話是實話,她雖京城出生,卻從未出來遊玩過,也算是憾事一樁。
「為兄帶賢弟尋一處好玩的去處,如何?」徐圭笑得大有深意。
法雨一下子站起身,因喝了點酒站得不穩,厲聲道:「我家公子是正人君子,萬萬不能去青樓妓館!」
徐圭翻了個白眼,「想太多了吧。」
「畫舫遊船,我家公子爺也不會去!」法雨嚴厲說道。
靈藥表明心跡,「我的一顆心都在我家這個小丫頭身上。」換言之,她不想拈花惹草。
法雨聽了做嬌羞狀。
徐圭只覺得一頭黑線。「賢弟誤會我了。」他湊近了道:「我善數術,老門東那裡有場子自上月十五設了九道算術題,第一題一百兩,第二題二百兩,第三題三百兩,依次遞增,九題全答對了,除四千五百兩之外,歸還押金一千兩還另贈四千兩,另有題王一道,至今無人解出。賢弟可願去玩玩?」
算術題一事,靈藥不知,卻知那題王被解一事,應是三年之後,解題人乃徐圭。
而答案她也知,也因這件事,只是同進士之身的徐圭入了聖上的眼,欽點入了戶部。
「小弟既無下注的錢,又無解題的押金,更無解題的本事,」靈藥似乎猜到了他的意思。「更何況,答對一題雖有一百兩,不繼續答題可拿錢走,繼續的話,若輸一題,一分都拿不到。」
「為兄與賢弟一見投緣,賢弟若信得過我,解題押金為兄來出,賢弟只需替我出面即可。」徐圭認真道:「我乃明年下場的舉人,家風又嚴,實在不敢出入賭場,贏的錢,你我五五分帳。」
靈藥心中大動。時人不熱衷於數術,有那腦筋都去考科舉了,看上去簡簡單單的算術題,賭場裡卻無人能解答。
徐圭實乃天下不世出的數術奇才,他竟讓自己代他下場贏錢,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啊!
她當然是先答應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