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21001-E21006
《御膳房的娘娘》全6冊
出版日期
2016/01/06
數量
NT. 1,250
優惠價: NT. 988
藍海E21001 《御膳房的娘娘》卷一 2015/12/30上市
都說皇宮是個人吃人的恐怖地方,雪梨卻覺得那裏是個好地方,
她最喜歡做菜吃東西了,現在能在尚食局嘗盡天下美食,簡直太美好,
哪知一朝竟聽說上頭可能要踢她去做雜役,天啊,這不是要她的命嗎!
她一個小宮女沒錢沒背景,只能拿親手做的點心去孝敬,
不料迷路誤闖禁地,點心差點被打劫不說,還被御令衛當成人肉靶子射飛鏢,
好不容易撿回一命,又差點因為貴人不吃飯被杖斃,她招誰惹誰了她!
所幸她機靈,發現貴人偷吃宵夜的祕密,從此背後多了座大靠山,
上回認識的御令衛指揮使大人也明裏暗裏幫她不少,對她更是無人能比的好,
不但送了符合她名字的貴重白玉梨花金釵給她當生辰禮,
連稀罕到只有一百多顆的貢梨都能拿給她做菜,還一次給六個,
甚至派手下闖入刑房,救出遭人陷害,險被惡毒宦官打死的她,
嗚嗚,果然好人有好報,不枉她老帶著親自做的好菜,聽他借酒澆愁說心事,
雖然不能以身相許,但繡個荷包送他聊表心意總可以吧,
只是,她送的那個荷包,最後怎會掛在她最避之唯恐不及的陛下身上呢……

藍海E21002 《御膳房的娘娘》卷二
 2015/12/30上市
雪梨真的深深覺得自己深受聖寵,不知是福還是禍,
原本欺負她的女官和宮人,不是被皇帝杖斃,就是丟去餵獅子,
搞得人人現在看到她,就像看見瘟疫般見了就躲避,
別人當宮女,是伺候他吃好睡好;她當宮女,他卻是要求她要吃飽睡飽,
皇宮裏的事物本以他為核心繞著轉,現在反而變成是繞著她打轉,
他的一句她「睡太少」,就讓原本值夜班的她被調到日班來,
她來初潮染了裙子被他看到,他立刻讓人備生薑紅糖水來給她暖腹,
更要求不管她在哪當值,每天都得定時讓他看一眼的到他面前報到,
就連進貢才有的罕見荔枝,他也隨便她吃的賞她一大籮筐,
眾臣進獻的生辰賀禮他看不上眼,唯獨將她親手做的剪紙裱框掛在寢殿裏,
他對她好得讓她錯以為自己不是來當宮女,而是被他當菩薩供著,
還沒想透他對她的心思,鄰國使節就來找茬,她以膳食征服對方,為國爭光,
他破例提她為御膳女官,更賜她一顆小白菜玉印,讓她在御前橫著走,
只是這麼被他過度關注著,果然還是太惹眼了,妃嬪妒嫉她受寵,
竟對他的心腹下毒再誣陷她,難道自己的好運終是要到頭了嗎……

藍海E21003 《御膳房的娘娘》卷三
 2015/12/30上市
雪梨覺得,想和謝昭在一起好好過日子實在好難好難,
先不說她身上綁著一紙父母定下的婚約,對方正等著她出宮成親,
光她一個小宮女能得皇帝獨寵,還是他小心翼翼求她給個機會讓他追求,
又是帶她溜出宮吃好料,又是任她酒醉吐自己一身,整個後宮都想把她生吃了!
妃嬪個個變著花樣對她耍手段,連小小年紀的公主都利用上,
太后又向謝昭威逼利誘,老想把她弄進後宮好好「調教」,
背後有靠山的漂亮姑娘更是笑吟吟帶禮物前來結交,
對方不僅進入御前伺候,還意有所指的表示,以後要請她多多指教,
拜託,這些都什麼事啊!她寧可抄兩百遍菜譜也不想和這群女人打交道,
所幸謝昭不想旁人介入他們倆,動動嘴皮子就輕鬆解決,有皇帝罩真好。
誰知到頭來最折騰她的卻是他給的人,那教習嬤嬤簡直整得她要發瘋,
沒關係,為了能名正言順站在他身邊,怎樣的折騰她都樂意受,她忍!
只是睡不飽就算了,連她吃美食的樂趣都剝奪,一道菜三筷子哪夠她吃?
陛下啊陛下,要是再不讓她好好吃飯,她真的要不喜歡他了啦……

藍海E21004 《御膳房的娘娘》卷四
 2016/1/6上市
有福她獨享,有危險他這皇帝早一步替她擋,
她雪梨雖然是傻人有傻福,但有他當她的靠山和金山,就像有了免死金牌,
太后從行宮回來,憋了一肚子的話原是要教訓不懂御膳規矩的她,
但她自創的悶鍋自助式吃法,卻反將了太后一軍;
其他妃嬪每天變著法子找茬要整她,他便讓她找太妃來當護身符避禍端,
為了讓她遠離後宮順便散心,他更是帶著她一起去南巡,
以為自己水土不服的她一路吐到昏,經御醫號脈才知是懷了身孕,
這下原就受聖寵的她又懷了龍種,南巡隊伍都快變成進香團將她當成神在護著,
連當地鄉紳送美人要給他侍寢,宮人們也為她的鳳體著想全都瞞著她,
幸而他只愛她這朵家花不愛野花,更表示她將來要母儀天下,現在就得養出氣勢,
就算她說她自己這御膳女官只下得了廚房,上不了廳堂,他也不管的獨愛她一人,
不想兩個月後結束南巡擺駕回宮,曾被降品階的妃嬪仗著自己是太后的人,
居然使計陷害她,為了杜絕後患不讓她再擔心受怕,
他一句話就直接將參與此事的後宮所有人都賜死……

藍海E21005 《御膳房的娘娘》卷五
 2016/1/6上市
雪梨早就知道謝昭寵她寵得沒邊,但旁人來湊什麼熱鬧?
竟有親王為了討好她,把自家女兒送來給她的孩子當伴讀,
唉,果然老話說得好,人紅是非多,
她成了宮裏宮外炙手可熱的大紅人,身邊的是非也跟著沒完沒了──
有妃嬪當眾質疑她和乾兄長不乾不淨,說她讓皇帝當她兒子的便宜爹,
太后又連番敲打,嫌她不過是道配菜,要皇帝快娶個高貴的「主菜」,
一直在後宮按兵不動的惠妃也頻頻出招,
打著「商討後宮要事」的大旗攔截謝昭,連身子不適這種爛招都用上,
她實在煩不勝煩,所幸謝昭威武霸氣,一肩扛下所有壓力,
直言叫她莫學後宮「姊妹互相推薦」的「賢慧」,
表示哪能讓妻子委曲求全討好自己,要她開心做自己不說,
還要她這呆梨乖乖等他掃平一切阻礙,親手捧著她登上后位,
哎呀,看來想回報他對她的好,只有再幫他生一對小包子了……

藍海E21006 《御膳房的娘娘》卷六(完)
 2016/1/6上市
雪梨孩子都生三個了,但因為在孝期,身分仍是個小小的女官,
雖然皇帝沒法現在冊封她為后,可宮裏上上下下都嘛知道她最受寵,
皇帝不僅不再碰其他妃嬪,而且不管再忙再累,
也不忘找時間和她復習夫妻應該做的親密事,兩人恩愛依舊,
她以為他們之間絕不會出現第三者,萬萬沒料到,宮女杏仁起了歪心思,
想仿照她的模式──不時送食物餵皇帝,以贏得皇帝的聖寵,
連身邊的宦官宮女都發現了,為她擔心,唯獨她後知後覺還狠不下心,
幸好皇帝從沒變心,下令杖打杏仁,永絕後患,還說以後後宮全歸她管,
皇帝一表態,各個王府的女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爭先恐後巴結她,
卻因此讓她順藤摸瓜有了重大發現,哇!六尚局居然處處揩油賺錢,
這揩皇帝的錢,等於偷搬她的財庫,日積月累,怎麼得了!
她當然用心檢查帳冊,反正有皇帝做靠山,沒有人敢動她,
沒想到他們為阻止她查帳,竟狠心對大皇子下毒手……
白糖罌,吃貨,貓奴。多半大大咧咧、偶爾優柔寡斷的北京姑娘一枚。
會投身寫作,說來有些愧疚——
自幼家中長輩致力於培養綜合素質,各樣才藝課程學過無數,
最終我卻還是給自己貼上了「愛好單一」的標籤,覺得唯此不可辜負。
一日不寫心裏癢、三日不寫寢食難安,
只好邊享受著此中的苦與樂,邊笑罵自己傻得可以。
好在「傻」這一字既不犯法也不違背良心,
於是就這樣隨心所欲地傻了下去,
現在正力求傻出風格、傻出特色。
若此生能以指尖敲過江南的春天、塞北的雪,書盡盛世的悲歡、亂世的情仇,
再有三兩個讀者看罷道一聲「好看」,
我便心滿意足,也算不負這樣傻乎乎的執拗追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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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命險休矣
含元殿中的宮宴已經散去,尚食局裏卻仍忙碌著。
只見刀光飛閃,伴隨著「篤篤」聲,掠過醃漬多時、又以清水浸泡過的筍乾,刀光所過之處整筍化絲,俱是一般粗細,暗黃的筍絲泛著誘人的酸味,菜刀又在兩端一剁,筍絲頓時變成同樣長短。纖指執著菜刀一鏟一挪,筍絲就被盛入乾淨的白瓷碟中放著備用。
另一側,片好的雞胸肉已經入鍋,薄如蟬翼的一片片雞肉,每片皆帶著窄窄的雞皮,在事先熬好的高湯中一滾,雞肉很快泛了白色,散發出盈盈香氣。
數樣調料入鍋,執勺的宮娥耐心等了須臾,待得各色香味逐漸飄溢,才取盤倒入酸筍,並把紫砂製的鍋蓋蓋上。鍋蓋的小孔不斷向外躥著熱氣,鮮香與熱氣一併飄散,香而不膩。
一刻後,熄火揭蓋。
旁邊早已備好瓷碗,碗口不過男子的巴掌大,淡青的釉色均勻怡人。
一勺初盛湯。澄清的湯汁不帶一點雜質,裝在淡青的碗裏映出一片誘人的金黃。
二勺帶雞肉。半湯半肉的一勺放入碗中,那片金黃又加得厚了些,中間數片幾乎半透明的雞肉交疊著,經沸湯滾熟而半脫開的薄皮在湯中輕蕩。
三勺湯連筍。勺子猶是半數為湯,湯盡後勺底的酸筍鋪在先前的雞肉上,半遮半掩的將雞肉蓋住,在金黃色的湯中添了一抹略深的顏色。
「雪梨。」
盛湯的宮娥揚聲一喚,早已候在一旁的小宮女應聲上前,呈上手中一枚小小六角形的食盒,湯碗被穩穩地放在食盒左側,側旁另放有一道酥皮豆沙糕。
盒蓋蓋上後,雪梨屈膝一福,從膳間退了出去。
初秋夜晚的涼風徐徐吹著,在宮道間刮個不停,卻因道路清掃得乾淨,連落葉也難尋到一片。
沿著宮道從尚食局到皇帝所住的紫宸殿,有一段不近不遠的路程。
每晚送宵夜的差事,依規矩是由尚食局正九品中使來送,另有一個從九品少使跟著,送至紫宸殿門口便可,會由御前的宮人接過去奉給皇帝,尚食局的人便可自行告退。
雪梨一路走著,細碎的腳步聲在風中輕響,到了紫宸殿,步上長階後,她朝門口的宦官一福,「中貴人,這是……」
「尚食局的?」
旁邊一個拖得長長的聲音傳進耳中,有些陰陽怪氣。雪梨抬眸一看,連忙屈膝福身道:「陳大人。」
掌事宦官陳冀江踱著步子走近,揭開她手中捧著的食盒蓋子掃一眼,問道:「酸筍雞皮湯?」
「是。」雪梨欠身答道,就聽陳冀江輕笑著說—— 
「自己送進去。」
雪梨一懵,不解地抬頭一望,不知道掌事宦官怎會有這樣不合規矩的吩咐。
實則是因皇帝在方才的宮宴上發了火,責了一班宮人,還廢了一個妃嬪。眼下更是所有原該在裏面服侍的宮人都被遣了出來,殿裏一個人都沒留。
常在御前服侍的這一干人想得明白,皇上眼下在氣頭上,既然開口將眾人都攆出來,此刻只怕誰進去誰倒楣,不如讓個外人進去送死,先讓皇上把氣出了,他們這些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幹事的,之後便好過了。
雪梨哪知道這些彎彎繞繞,只覺得這吩咐來得奇怪,又想到御前服侍的規矩自己一點都不懂,靈光一閃,想起尚食局裏年長的宮女先前叮囑過她的一句話—— 
「到紫宸殿送東西,妳少和御前的人打交道,辦好分內的事就是了。御前那些宮人……心思多得很,兩百個妳都不夠吃虧的!」
她暫時沒想明白裏面有什麼「虧」給她吃,但如今事有古怪,她將手中食盒交給了身旁的少使後,從手腕上褪了個鐲子下來。
翠色的玉鐲在雪梨兩手間持著,藉著殿中映出來的光線,猶能看出些成色。是水頭不錯的好東西,像她這般位分低的宮女,多半一年也就撈著這麼一個,還得是碰上過年或哪個宮的主子心情好了給的賞賜。
雪梨低著頭,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卻轉個不停,一邊思量一邊道:「陳大人,奴婢就是個做雜活的,哪配給陛下奉湯。」言到即止,既不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更不提「行賄」之事。
陳冀江輕蔑一笑,手中拂塵一甩,拿腔拿調的說:「小小年紀,鬼心思倒不少。妳可瞧瞧,我們是被陛下趕出來的,這會兒進殿,那叫抗旨。妳還不快送進去?再耽擱會兒,這湯涼了,妳擔待得起嗎?」
這是壓根不收她這「賄」的意思。雪梨心下越加忐忑,暗自撇撇嘴、咬咬唇,覺得自己今天走了霉運。但她並未將情緒表露在臉上,大大方方將鐲子帶回手上,接回食盒後朝陳冀江一福,頷首移步入殿。
跟隨的少使留在外頭,雪梨自己進到了側殿,將湯和點心從食盒中取出,換托盤托著後,再沿西邊殿牆一路往裏走,朝著內殿走去。
走著走著,雪梨強自維持的從容一點點散了,覺得殿裏安靜得可怕。她到底年幼,一害怕就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都說皇上性子冷酷,不是個仁善的帝王。登基之初又大興土木,將紫宸殿重新整修一番,且後宮人數不少……怎麼想都是個暴君。
她禁不住地一悚,足下不自覺停了,扭過頭眼巴巴地望了下殿門口,當真有股想逃的心思。想是這樣想,卻是沒得逃的,這湯必須送到,至於能不能活著出來,就看命了。
雪梨深吸口涼氣,細長的黛眉緊緊蹙著,繼續往內殿走去。
內殿中似乎更安靜些,跨過門檻,一陣暖意襲來,雪梨強忍著不去打量坐在內殿裏的皇帝,只稍看了一眼他在何處,而後向案桌走去。
整個內殿只有翻閱奏章的聲音輕輕響著,雪梨走近了,繞過案桌行到皇帝側旁,穩穩一跪,「陛下。」
正看著奏章的皇帝被這明顯打顫的嬌弱聲音弄得一怔,偏頭看過去,眉頭微皺,「什麼?」
「奴婢是尚食局的宮女,來給陛下送宵夜的。」雪梨死死低著頭稟道,頓了頓又說:「酸筍雞皮湯。宮宴剛散,給陛下解解酒;酥皮豆沙糕,是……」
說到這裏,她腦中瞬間空白,這才意識到酥皮豆沙糕沒什麼特殊功效,可話說至一半又不能就此不說了,心裏一悸,又不敢亂編個說法欺君,硬著頭皮添了五個字,「解悶的點心。」
「解悶的點心?」
「……是。」雪梨肩膀一哆嗦,心臟狠狠跳著,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耳聞一聲輕笑,她聽到一句—— 
「呈過來吧。」
心中不安稍解,雪梨埋怨著自己身高不夠,只能盡量維持托盤平穩,膝頭往前挪了挪,又湊近了一些,把雙臂勉力地舉得更高。
她只覺得這樣皇上必能輕鬆拿到,卻不知壓根就不該這樣,若掌事宦官在眼前,只怕立時把她拖出去杖責了—— 原該是御前宮人將宵夜端進來,擱在皇帝案頭,而後無聲地施個禮告退便是,從來沒有過讓皇帝自己動手的。
於是兩人間的氣氛便凝滯了好一陣。
雪梨實在摸不清楚這種安靜意味著什麼,胳膊舉得發痠,想抬頭打量皇上的神色又沒膽子,只好硬撐著,實在辛苦得很。心下邊思量—— 再這麼下去她很快就要撐不住了,若這麼把湯灑了,沒準自己會沒命!
思及此,雪梨搭在托盤上的兩個拇指同時一緊,指甲發白,強撐著膽子開口,聲音卻不爭氣地結巴了,「陛、陛下……」話沒說完,忽覺手中一輕。
皇帝伸手將湯碗拿了起來,擱在案上,接著又去拿那碟酥皮豆沙糕。再一瞧這小宮女貝齒緊咬粉唇的忐忑模樣,不自覺地一哂,「退下吧。」
幾乎能清楚地聽見她那聲長鬆口氣的聲音,皇帝將點心碟在案桌上放穩了,無意中朝雪梨再看一眼,發現她已經轉過身向外走了,全然不知應該面朝皇帝退至門口後再轉身離開的規矩。不過他並未發怒,嘴角勾了一下,心思又重新回到了奏章上。
 
 
宮裏的事情最容易一傳十、十傳百。
翌日一早,剛用完早膳,雪梨的周圍便被一干同齡的宮女圍得水泄不通,嘰嘰喳喳地問她,昨日進紫宸殿奉湯是什麼感覺、皇帝長什麼樣子。
雪梨窘迫得左閃右避,瑩白的小臉微漲出紅暈,貝齒一咬再咬,忍不住一跺腳,道:「我不知道!」
「妳怎麼會不知道!」離得近的宮女滿眼的好奇,「同去的阿瑩可說啦,妳昨天自己進殿給陛下奉的湯,你們離得那麼近!」
「我……我沒敢抬頭!」雪梨皺著眉瞪她,解釋了一句,心裏也有點懊惱—— 怎的就連看都沒看一眼,就這麼沒頭沒腦地進去又出來了?
「雪梨!」
人群外有人喚得焦急,雪梨踮起腳尖一看,是同屋的蘇子嫻,知是有事,忙從人群中擠了出去。
蘇子嫻拽著她便跑,直跑到尚食局西角僻靜極了的地方才停下來,彎著腰喘了半天,又小心地四下看了半晌,才大睜著明眸,焦急不已的道:「出、出事了,妳可能……不能留在尚食局了。」
「什麼?!」雪梨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得面色驟白,拽著蘇子嫻的手急急問道。
蘇子嫻跑得太累,猶是氣喘吁吁地緩了一陣子,才解釋道:「過、過兩個月,就是新人入宮的時候了,新人入宮都是正九品以下,我們這些上一次入宮的就有機會晉位,但、但是……」一口氣說至此處實在力盡,她忍不住停下話,深深吸氣。
雪梨焦急地追問:「但是怎樣?!」
「但是八品的恭使、長使的需用人數加起來,比現在九品的中使、少使人數少啊!」
雪梨恍然大悟,直嚇得「啊」了一聲。
宮中各處不僅等級分明,人數限定也嚴格得很。大齊朝宮女三年一選、一年一放,尚食局今年擇新家人子七十二人,初時皆為末品少使,兩個月後挑三十二人晉正九品中使。而往上的正八品恭使定例二十四人、從八品長使定例二十八人,新人入宮時也是前一批中使、少使的晉位考核時間。
晉升名額有限,競爭自然激烈,且尚食局要求嚴格,又認為新人好調教,於是那些不堪用的低品階宮女大部分會被打發去別的地方。此舉意在將不夠聰明、不會做事的宮女替換掉,但事實上誰能留下,看的並不只是會不會做事。
「一個月內,尚食和四位司膳就會擬出名冊,聽說沒選上的人要在新人入宮後離開!」蘇子嫻越說眉頭皺得越緊,「我是不怕,我表姊怎麼也會幫我的。可我替妳數了,家中有關係人脈的少說三十個,餘下的位置根本不多!」
蘇子嫻一向善於做這些打算上的事,一聽她已數得這樣清楚,雪梨頓覺心弦繃得緊緊的。她貝齒一磨一磨地琢磨了半晌,倒是蘇子嫻先說了—— 
「妳也試試?」
「啊?」雪梨一懵,一時未能理解蘇子嫻要她「試」什麼。
蘇子嫻看向她,有些急了,「我幫妳打聽打聽有沒有什麼說得上話的人?」簡而言之,便是塞銀子送禮找關係。
雪梨對這種事一貫不在行,一點門路都沒有,便有些猶豫。
蘇子嫻很夠義氣地又道:「我去幫妳問我表姊!妳若是廚藝不精留不下來就算了,若是因為缺乏關係,太冤、太冤!」
三日後,蘇子嫻還真從在尚宮局的表姊處打聽到了,說浣衣局的掌事女官與尚宮原是至交好友,早年尚宮險些蒙冤,這位掌事女官頗講義氣地出面頂了罪才被發落去浣衣局。因為這層關係,這位看似不起眼的掌事女官,多年來說話都很管用。
想尋她不難,但總不能空手而去,金銀首飾一類她們這些小宮女也送不起,兩人犯難了大半日,蘇子嫻不得不再去央表姊一回,軟磨硬泡許久,終於問出了個有用的消息—— 
那位掌事女官很喜歡吃玫瑰蓮子凍。
是以在翌日不當值的日子,兩人便尋了間空著的小廚房,一頭紮了進去。
夏日收集的蓮子晾乾後自不如之前鮮嫩,雪梨用紫砂製成的小砂鍋燒開了水,將原本煮上一個時辰便可透爛的蓮子煮了足足兩個時辰,終於使其達到口感綿軟。
蓮子盛入瓷碗放涼待用,另一邊,蘇子嫻幫雪梨取了玫瑰露來。揭開瑩白的瓷甕蓋子,紫紅色的玫瑰露香氣撲鼻,清甜久久縈繞。她取出兩匙,亦盛入乾淨的瓷碗中待用。
小砂鍋洗淨後再加了水,把一小塊瓊脂放入鍋中,用小火慢慢熱著。雪梨持著一柄銀匙,全神貫注地攪拌,直至瓊脂完全融化,與鍋中熱水融為一體,成了半透明的液狀。
接下來一步就是最難的了—— 要將玫瑰露和蓮子與融開的瓊脂拌在一起。
因為玫瑰露是涼的,融開的瓊脂接觸到會迅速凝固,萬一拌得慢了、拌得不均勻了,等瓊脂一涼,半點補救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眼看著製出的成品顏色深一塊淺一塊,或是這側有蓮子、那側沒蓮子,品相大減。
偏偏宮中大多數的食材管得嚴格,能讓她們隨意取用的玫瑰露不多,雪梨也就分得一小罈,不能失敗重做。
雪梨雙手各持著一塊厚實的濕帕,有點緊張地看向已捧起玫瑰露和熟蓮子的蘇子嫻,深吸一口氣道:「一、二、三!」
她將小砂鍋離火拿起的同時,玫瑰露和蓮子已迅速倒入鍋中,鍋甫落案,雪梨又持起銀匙,快而穩地攪拌起來。
玫瑰露原是涼的,攪拌間融開的瓊脂再度凝固,很快便成了濃稠狀。
「呼……」雪梨長鬆口氣,手背一擦額上汗珠,終於笑了出來。
盛入琉璃碗後,晶瑩剔透的小碗飄出淡淡玫瑰花香,玫瑰露中的花瓣均勻地懸在那晶瑩的瓊脂之間,其中又有數顆蓮子,好似被花瓣托著、藏著,若隱若現。
只消再在冰塊中放一個時辰就好,等瓊脂全部凝固後,就成了一碗色澤漂亮的玫瑰蓮子凍,口味清淡香甜,宜夏日解暑,亦宜冬日解燥。
等雪梨拎著食盒走出尚食局,已是夕陽漸落之時。紅彤彤的圓盤懸在天邊,讓她不得不加快腳步,去過浣衣局後還需在天黑前趕回尚食局才是。
入宮近三年,浣衣局這地方雪梨還沒去過,只知道位在皇宮西邊極偏的地方,與護城河僅隔一道宮牆。皇宮最外的那一圈只有浣衣局這麼一個局在那兒孤零零的放著,附近其餘的宮室院落盡皆空著,罕有人至。
踏出凌霄門的瞬間,陡然而至的淒清直讓雪梨後脊陣陣發涼。天色越暗,夕陽照得這無人的宮道、斑駁的紅牆格外滲人。
走出數丈,她越發心慌,擱下食盒躊躇的看一看前面的路,又看看後面的凌霄門,有點想就此溜回去,可想到留任之事,她咬一咬牙,還是拎起食盒繼續往前走。
很快的,她走到了皇宮的西北角,一道分外破舊的宮門映入眼簾,門上沒有匾額。
雪梨長舒口氣,輕輕叩了兩下門,裏面卻沒有反應,難道守門的人不在?她加大了些力氣再次叩門,還是沒有反應。
「噹」的一聲,她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響。
雪梨扭過頭去,看著宮道另一側的宮門,同樣破舊沒有匾額,正思量著自己是不是走錯了,裏面又是一聲「噹」。
啊,有人就好!
放心地抿唇一笑,雪梨走過去正想要叩門,又有點納悶裏面鬧出的動靜—— 好像是金屬碰撞的聲音?叮叮噹噹的。
於是便先伏在門邊聽了一聽,裏面還是碰撞聲不斷,她卻判斷不出是什麼聲響。
正打算抬手敲門,「吱呀」一聲,門在眼前打開了,映入雪梨眼簾的,是一個年輕男子。
男子睇一睇她,滿是狐疑,「妳……」
雪梨卻在目光稍抬時傻住了。他比她高了近兩顆頭,身上所著的銀灰色衣服好像是官服,卻是她從未見過的形式。衣襬長及小腿,下配黑靴,下襬前面平整,兩側褶子齊整,而上身肩膀上的精緻繡紋似乎是……
龍紋?!
雪梨還沒來得及再詳細辨認,肩頭猛地被人一拽。
她驚叫著跌進門,腳下忙亂地踏了兩步才站穩,身後的門「匡」地一聲狠狠關上。
「指揮使大人,有人偷聽。」把雪梨拽進門的男子轉過身,朝著某個方向稟報。
順著他的聲音,雪梨看向院中被稱為「指揮使大人」的人。那人的年紀和開門之人相仿,約莫二十上下,一襲衣裳也和那人差不多,只是暗金的底色取代了銀灰。
在她驚懼地看著他的同時,他的目光也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他朝尚站在門邊的男子一睇,「衛忱。」
「是。」銀灰服色的男子應聲的同時,回身就奪去雪梨手中的食盒。
雪梨直至手上空了才乍然回神,下意識便要搶回來,口中急道:「還給我!」
「咚」的一聲,雪梨的聲音驟止,她戰戰兢兢地偏過頭,深深釘進她身後紅漆木門上的東西映入眼簾。
那是一枚飛鏢,大約有兩寸長,銀光閃爍,離她的右耳不足一寸。再近那麼一點,她的耳朵就沒了。雪梨驀地打了一個寒噤,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地看向那擲飛鏢的指揮使大人,動都不敢動,更是一個字都不敢再說了。
指揮使坐在石案邊,左手側支著頰淡淡看著她,眸中沒有情緒,只見他右手抬起探到案上,又摸起一枚飛鏢。
雪梨頓時被案上那整齊排列的一排銀鏢嚇得說不出話,就聽旁邊被稱作衛忱的人道—— 
「誰派妳來的?」
什麼?她一臉茫然,然則還未及追問,耳邊又聽見「咚」的一聲。
她猛抽口冷氣,斜眼看過去,這回,飛鏢釘在左耳邊上。
雪梨的腦子「嗡」的一聲就空了,在一片死寂裏喘了半天氣,說出的話還是在抖,「我、我是尚食局的宮女,來給浣衣局的掌事女官送東西……」她嚇得連奴婢都忘了說。
聞言,指揮使眉頭輕挑,審視了她已嚇得蒼白的面容片刻,目光挪到她的衣裙上。
對襟上襦是簡單的白色,齊胸襦裙是櫻粉色,且沒有什麼裝飾,是宮中低品階宮女的宮裝。這小姑娘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年齡似乎也對得上低品階的宮女。
指揮使的眉頭卻皺得更深了一分,又一睇衛忱,衛忱便走過去將食盒放在案上。甫一打開,一股玫瑰花香迎面而來。
「這是什麼?」指揮使平淡地問了一句。
雪梨忙答道:「玫瑰蓮子凍。」
說完卻是一片安靜,她緊張地看來看去,石案邊的兩人一坐一站,目光全凝在那碗玫瑰蓮子凍上,好像看不夠一般,見狀,她心裏更加發怵了。這凍他們不能扣下,還得給浣衣局的掌事女官送去呢!
隔得太遠說話不便,雪梨猶豫著想走近些,但剛一抬腳,又是「咚」的一聲。
指揮使出手太快,她還沒看清楚,第三枚鏢已釘在門上!
雪梨不由得憋住氣,翻著眼睛努力往上看,這一回是蹭著她頭頂過去的,準頭奇準!
方才的勁風直刮得她頭頂一陣麻,麻感從頭灌下去,連帶著她腳也軟了。
「誰派妳來的!」
又是這句話,但指揮使斥喝的語氣卻比衛忱方才問的要森冷多了。
「我……」她完全被問懵了,使勁往後縮了縮,簡直要把自己縮成團似的,口中嚷道:「對面的浣衣局敲門沒人應,聽到這邊有動靜就想來問問!沒有人派我來!」
「咚!」又是一枚飛鏢。
指揮使一邊活動著手腕,一邊看那飛鏢刺進的位置心想,好像打偏了,不過比預想中離她更近了點,是擦著她的脖子過去的。
這下雪梨動都不敢動了。
她能感覺到頸邊的涼意,與那抹涼意相觸的肌膚更是顫抖不止,貝齒咯咯打顫,她望著他們,後背緊貼著門板,雪梨好想轉身抱著門哭一場。
指揮使和衛忱相視一望,都覺得可能是他們多心了。
眼前的小宮女被幾枚飛鏢逼得靠在門上動都不敢動,依稀能看出袖下小手緊握,渾身發抖不止,泛紅的眼眶已有點濕意,似乎真的要被嚇哭了。
這個樣子,委實不像個細作。
指揮使與衛忱迅速交換了個眼色。
雪梨渾身緊繃地看著衛忱一步步走近,他每走一步,那黑靴都好像直接落在她心上似的,讓她又是一陣哆嗦。
衛忱一直走到離雪梨不足半步的時候才停下,他彎下身,臉上的笑和煦溫暖,說出的話卻是恐怖無比,「若再不說清楚,下一枚鏢只好朝著妳的心過去了。」
雪梨櫻粉色的薄唇翕動不止,心底承受的恐懼已到了頂點,衛忱這句話一添,頃刻間將她的心壓得崩塌。
「哇」的一聲,小姑娘特有的稚嫩哭音迴蕩了一院,滿滿的委屈和近乎崩潰的恐懼順著這一聲啼哭全倒了出來,反驚得衛忱措手不及。
衛忱愣愣地看了她一會兒,眼看她眼淚鼻涕齊流,哄也不是乾看著也不是,僵硬地扭頭求助,「大人……」
指揮使眸色一沉,眉頭輕挑著站起身,穩穩步行至她面前,沉聲道:「不許哭!」
雪梨在驚懼中哭得難以停下,胡亂擦著眼睛,努力擦去眼前淚水漫開的迷濛。一看指揮使手裏還握著枚銀鏢,她不及多思,撲過去連鏢帶手的一併握住了不讓動,同時「撲通」跪下,哭著求道:「大人!我真的是走錯了,沒有人派我來,您別殺我!別殺我!」
剛抹過眼淚的手濕答答的,指揮使被那滑膩握得難受,蹙眉低頭看過去,咬牙道:「鬆手!」
雪梨卻不敢放手,抓得越發緊,眼淚撲簌簌落個不停,嗚咽著哭求。
兩個年輕男子誰也不會哄小姑娘,無奈地互相大眼瞪小眼,小院的氣氛詭異無比。
最後指揮使受不了了,甩開她的手,一把將人從地上拉起,有些苦惱該怎麼止住這小宮女的哭聲。
好在雪梨也不是愛隨意哭鬧的,被指揮使強「拎」起身便覺得他可能不打算要她的命了,抽抽噎噎地抬頭望他,又有點不放心地嘟囔著說:「您放我走……」
指揮使蹙眉,面容復添一層冷峻。
被個身高還不到他們胸口的小丫頭弄得手足無措,心情鬱悶是必然的。
他瞪了她一會兒,想衝她把這口氣出了都不知怎麼出,須臾,狠狠吸一口氣,粗聲道:「浣衣局在西南角。」
雪梨抽泣著應了聲「哦」。
指揮使又說:「拿著妳的東西走,今日所見敢透出去半個字……」
他的話語頓住了,雪梨的呼吸也隨著一起停住,眼巴巴地望著他,等著下文。
指揮使眉頭輕挑,「我們會讓宮正司把各種能動的刑在妳身上試一遍,然後弄死妳。」
雪梨登時覺得四肢一陣麻,連連搖頭,「我、我不會說的!」
說完,她衝到石桌前,一把抱起食盒,飛也似的跑了。
第二章 七王的刁難
雪梨匆匆地趕到浣衣局,見了掌事女官,把玫瑰蓮子凍送上,又委婉地將來意說了,而後福身告退。
掌事女官並未給準話,她一路都憂心忡忡的,再想想先前遇到的那兩個人,心裏更像有隻刺蝟在滾,走著走著就突然渾身打個激靈,好幾次險些又把眼淚激出來。
回到尚食局時天已全黑,雪梨悶著頭跨過門檻,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到了房門口發現燈已熄滅,雪梨便先去迴廊底端的小間盥洗後才又推門回屋,躡手躡腳地摸去自己榻上。
「雪梨?」
她剛躺下,蘇子嫻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雪梨一怔,望向和自己頭對頭的床榻,「妳還沒睡啊?」
「沒有。」蘇子嫻道,而後嘖了嘖嘴,「玉瑤和阿霽都沒回來,我聽張女史手下的淺池說,她們兩個沒少巴結阿婉姊姊,現在可能還在她那裏呢!」
蘇子嫻口中的「阿婉姊姊」正是負責教她們的女史崔婉。
女史一階秩從五品,在尚食局裏已算不低,可全權料理皇帝及各高位妃嬪的膳點,也負責教導資歷淺的宮女,算是主事的級別。
負責教她們幾個的女史崔婉看著溫柔,實則不苟言笑,手底下帶的九個小宮女都有點怕她。
阿霽是最怕她的了,現在居然主動去巴結?看來大家都很著急。
雪梨一邊想著,一邊迷迷糊糊地就睡過去了。今天哭得太累,明天還要一早起來當值,沒精神多想別人的事。
翌日寅時,雪梨和蘇子嫻便起床,不知蘇子嫻是不是因為對蔣玉瑤和白霽背地裏巴結崔婉的做法太不滿,更衣盥洗弄出的動靜很大,最後弄得蔣玉瑤受不了,一個枕頭扔出來把杯子碰到了地上。
蘇子嫻一看就擼了袖子,雪梨連忙去攔,連拖帶拽地把她拽出房門。
進膳間的時候,其餘當值的人也到了,整齊地排了四行,聽今日掌事的司膳吩咐了幾句,而後皆欠身應了聲「是」,便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她們這些「一早」起來的,其實是做午膳的,輪值做早膳的,多是半夜就起來了。
雪梨這樣的小宮女在女史們的指導下雖已學了不少菜,但還遠不夠資格往妃嬪案上呈膳,一直只做些打雜的活計。
幫著念念膳單、洗洗菜、跑跑腿是最常見的事情,頂多在忙不過來的時候,崔婉才會讓雪梨幫著切切菜,還只能切絲不能切丁。切絲的功夫雪梨練得算到位了,但一切丁就大小不一,用某位典膳訓她的話說就是—— 「這麼呈上去,夠給妳換板子挨了。」
這天一如往常,又是十幾個小宮女一起從天不亮開始洗菜,洗到日上三竿。
膳間裏各處的忙碌都一刻未停,女官們手腳麻利不慌不忙地一步步做著菜,做好了的菜肴亦交給這些小宮女端去旁邊的備膳間,有專管膳單的典侍候著,裝入案頭備好的食盒中,等著各宮來傳。
之後的事情……在雪梨看來有點怪,感覺好像自己無意中觸了什麼咒語似的。
先是巳時初刻的時候,從一品麗妃娘娘宮裏差人來了話,說要吃玫瑰蓮子凍。
這不稀奇,雖然玫瑰蓮子凍這東西不在膳單上,但宮妃偶爾饞某道菜太正常了,備上就是。
過了一刻,正一品淑妃娘娘也差人來了話,說尚食局還有多少玫瑰露都給她送去,她要學做玫瑰蓮子凍。
這也不稀奇,這是跟麗妃娘娘叫板呢,全後宮都知道這兩位一直在互相叫板,皇帝懶得管也輪不上別人管,反正玫瑰露不常用,她堂堂正一品淑妃娘娘要了就給她送去。
但到了午時初刻,御前來話,說陛下想嘗嘗玫瑰蓮子凍的時候,當值的全體宮人臉就綠了。
這不是找事兒嗎?平常一個月都不一定做三碗的東西,今天一頓三個人要,還一個比一個開罪不起,開罪了哪個都夠讓尚食局全體換人的。
今日掌事的司膳緊咬著牙關應了,等御前的人一走,眾人就都慌了—— 淑妃娘娘剛把玫瑰露全要走,現在皇上說要吃玫瑰蓮子凍了,怎麼辦?
難道要說:「陛下,玫瑰露沒了,做不了。」這不是找死嗎!
眾人一籌莫展地踟躕了半天,雪梨便將自己留用的那個瓷甕拿給了司膳,司膳揭開蓋子看了看,眉頭一蹙,摸了摸雪梨的頭就讓她又拿了回去—— 意思很明確,這個顏色呈上去,也是找死呢!
宮中各樣食材要求嚴格,譬如這玫瑰露就要求只有紅紫兩色才可取用。雪梨自留的這罐便是熬製時不夠小心才能「自留」的,味道沒什麼分別,但看顏色,卻偶有幾片發黃的花瓣,瞧著頹喪。
愁了半刻之後不能再繼續愁下去,司膳著人請了鄒尚食來。鄒尚食四十出頭,一襲棗紅色齊胸襦裙看著就比旁人有威嚴,一眾宮人垂首候著,等著她出主意。
司膳自然有跟她說雪梨那兒還有些玫瑰露的,她也揭開蓋子看了看,眉頭同樣一蹙—— 嗯,確實不能用。
但是鄒尚食的眉頭沒有再蹙得更深,舒了口氣便道:「去悅和宮稟淑妃娘娘一聲,就說陛下想嘗嘗玫瑰蓮子凍。」
周圍頓時全是恍然大悟的驚歎聲,連雪梨也覺得尚食就是不一樣!到底是混了這麼多年的人,就是主意多!
她們沒有玫瑰露做不出來,但淑妃有啊!她們做不出來,可以賣個人情給淑妃啊!
找了個打雜的小宦官去傳話,尚食局眾人如蒙大赦,繼續接著各做各的事。
雪梨長鬆口氣之餘,還是覺得今天這一連三遭想吃玫瑰蓮子凍著實太神奇了,橫想豎想,都還是覺得太神奇了!
到了晚上,淑妃就差人送了賞賜,幾十個荷包送進尚食局,裏面裝著散碎銀兩,當值的眾人一人一個,鄒尚食另有個大些的。
落在雪梨手裏的是個嫩黃色的,她打開看了看,裏面有三錢銀子。
看來嘴饞時能給自己多叫兩道點心了。
她喜孜孜地收了,耳邊就聽到了年長宮女的議論—— 
一個說:「這可不像淑妃娘娘的手筆啊!」
另一個嘖了嘖嘴,聲音壓得很低,「聽說淑妃娘娘做好了送過去,陛下沒吃兩口就擱下了,並不喜歡,還有賞就不錯了。」
呀,居然不喜歡嗎?雪梨輕輕撇了撇嘴,覺得君心真難測,專程另點的東西又說不喜歡,怪不得御前的那些宮人總活得戰戰兢兢的。
淑妃差來的人離開不過片刻,又有幾位宦官進了膳間來,一眾宮女齊齊地望過去。
為首的那人應是品階不低,掃視眾人的樣子頗有些趾高氣揚。他目光停了停,尖聲細氣的道:「今兒的宵夜,照著陛下的例,多備出一份來。另再備四份不一樣的,一齊送過去。」
眾人都是一怔,這樣的事顯然少見。
後一句不難猜,必是皇上又留了朝臣議事到這個時辰,是以多備幾份宵夜給各位大人用,但頭一句……特意叮囑要一份一樣的?
司膳迎了上去,欠身詢問道:「大人,不知是要合哪位貴人的口?」
就算是和皇上的宵夜一樣,鹹淡喜好上也還是有差別。
那宦官垂眸淡睇著司膳,鼻中一聲輕哼,「倒是個識相的。」遂清了清嗓子,「都聽清楚了,七殿下在紫宸殿陪陛下下棋呢。萬一七殿下不高興了,陛下也就不高興了,到時妳們吃不完兜著走!」
陰陽怪氣的聲音弄得雪梨渾身不自在,她和蘇子嫻又恰好都站在不惹眼的地方,忍不住互相吐了個舌頭。
舌頭還沒收回來就被敲了額頭,抬眸一看,就見崔婉拿著個水瓢低喝,「仔細著點兒!」
「是。」兩人連忙應了。心裏又吐了回舌頭,倒也清楚這事真大意不得。
皇上是先帝的嫡長子,底下有十五個弟弟,只有這位七王是同母所生,自是不一樣的尊貴。
待那宦官走後,司膳沉靜了下,轉過身來道:「阿婉做陛下和七殿下的宵夜,阿芹把幾位大人的做好。一會兒帶人一同送過去,挑腳下穩著點的。」
「是。」崔婉一應,當即向身邊的幾個宮女睇了個眼色,示意去淨手準備備膳。又叫過雪梨和蘇子嫻,「一會兒妳們跟薛女史身邊的人一起去送,加倍小心。」
雪梨抬眸瞅了瞅,方才司膳神色謹肅,現下崔婉和隨著她做事的幾位選侍、常侍、恭使也是一樣的神情。
看來,這位七殿下……不好伺候。
待得鄒尚食寫好御用的膳單送來,蘇子嫻一一念出,一共四道—— 甜口的兩個,桂花玉肌和豆沙鬆糕;鹹的是一道海參蒸蛋,另還有個冰玉荷葉粥。
皇帝平日用的宵夜都簡單,多是兩道,今日因與七殿下下棋,想來閒散,所以額外加了兩樣。
崔婉的拿手菜之一就是豆沙鬆糕。先調了兩份麵粉,用黏米粉、糯米粉和白糖攪拌,倒些許清水拌成半濕。
初始這步是一個常侍幫著做的,調好後崔婉各嘗了嘗,又叫雪梨另取了糖,要往左邊那份裏擱。
「阿婉姊姊?!」那常侍一怔,立刻攔著她說:「都加過糖了。」
崔婉沒理,還是把那匙糖加了進去,拌均勻了才說:「陛下不喜甜,點心裏的糖素來加的少,但七殿下還小,該是偏愛甜些的東西。」
話音落了,旁邊幾人連帶著雪梨和蘇子嫻兩個小宮女齊應了聲「是」。類似的事情時常會有,她們都需認真記住,若不然即便下回有人提點,卻也顯得自己蠢了。
另一邊,那道桂花玉肌也著手做了。叫這麼個名字是因糯米丸子製成了淺綠和瑩白兩色,盛在碗裏看來溫溫潤潤的,恰似「玉肌」這詞。
白色的只需單用糯米粉調開製作便可,淺綠的那個—— 正做著這道點心的選侍騰出手來,吩咐雪梨去取菠菜,又說:「熱水焯了,磨碎軋汁。」
菠菜洗淨後用熱水炒過,便放入木缽中細細搗著,雪梨一邊搗一邊在心裏數數,數到兩百時覺得差不多了,拿起小木杵看了看。嗯,是差不多了。
她接過乾淨的白帛,將菠菜盛進帛中,裹起擠壓。
翠綠的汁液乾淨清澈,透過白帛流入小瓷碗中,裝了小半碗讓人舒心的顏色。
不多時,兩道點心先後出鍋,冰玉荷葉粥也已熬好。
這道粥的底子其實就是白粥,熬好後淋上荷葉的汁液,調勻,便成了碧玉般的一碗。
一股清淡的荷葉香伴著粥的熱氣縈繞不散,閉眼輕嗅,那清新好似置身荷塘一般。
呈送宵夜便是一干小宮女的活了。
自上一回直接把宵夜送進紫宸殿之後,這是雪梨再次輪上這值。她走在安靜的宮道上心裏直打鼓,忍不住偷偷望著星星祈禱,「但願今天陛下心情好、御前宮人們心情也好!」
尚食局正九品、從九品共去了十二人,一路上走得安安靜靜,井然有序,腳步聲整齊得像一個人。秋風輕拂,刮過樹梢令之沙沙作響,她們精巧的繡鞋踩在地上也有著輕微的沙沙聲,襯得宮道越發安靜。
行至紫宸殿前,剛上了兩階,走在雪梨前面的蘇子嫻突然停下了。
後面的人自也隨之停住腳步,守著規矩沒有抬頭,只稍稍抬眼悄悄探看。
咦?正有個人從長階上一級級往下跳著!
一行人連忙又退回長階下,撤到一旁靜靜候著。
若是年長的宮人,必對此情此景權當看不見,靜靜等候,偏偏她們都是小姑娘,實在好奇是怎麼回事,都忍不住斜瞥著眼想看個究竟。
夜色中看不清面容,從身高看來該是十二、三歲的樣子,拎著直裾袍襬,一級級跳得很投入。
有人輕輕一抽氣,「是七殿下?」此言一出,人群中小小地亂了片刻。
七王謝晧很快就跳到了離地面只剩四、五階的地方,剛吐了口氣,抬眼一看,就看見長階邊站著十幾個宮女,手上捧著食盒。
「欸?」這群宮女是來做什麼的?
一眾正偷眼看他的小宮女見他不跳了還走過來,齊齊福下身去,「七殿下安。」
謝晧走到蘇子嫻面前,恣意地一挽袖子,伸手就要揭那食盒蓋子,一邊問說:「宵夜?都有些什麼?」
蘇子嫻沒敢說話,雙目緊張地盯在他已伸在食盒的手上,不安地喚道:「七殿下……」
謝晧停了動作,不解地皺眉,「嗯?」
因為離得太近,雪梨能清楚地聽見蘇子嫻沉重的呼吸,又想起方才女官們的神情謹肅,越發害怕會不會一不小心惹得這位七殿下不高興。
萬籟俱寂,蘇子嫻牙關緊咬,終於說出一句,「這是給陛下的—— 」
這宮女的話音還沒落下,謝晧就見旁邊另一個宮女自動揭了手裏捧著的食盒蓋子,話接得很快,「這是七殿下的宵夜。」
此人正是雪梨。
說不出哪兒怪,反正謝晧就是感覺到這一行人有一股莫名的束縛感,弄得他頓時意興闌珊。他心裏不痛快就想發火,但看眼前的宮女們一副規規矩矩的樣子又發不出來。
撇撇嘴,謝晧一邊琢磨怎麼算這個帳,一邊悶頭走回紫宸殿。
待謝晧進了紫宸殿殿門,眾宮女終於鬆了口氣,趕緊步上長階。
這一回倒是沒讓她們直接給皇帝呈膳去,御前宮人接了給皇帝和七殿下的宵夜,又看看另外四個捧著食盒的中使,告訴她們,「各位大人在側殿,直接送進去就是。」
十二人齊聲應諾,而後六個少使留在外面,六個中使則進了殿門。
她們先在小間將宵夜從食盒裏取出來,再用托盤托著呈進去。
雪梨和蘇子嫻因為方才拿著皇帝和七殿下的宵夜,眼下手頭就空了,正好一會兒幫著端。
跨入側殿殿門,六個宮女規矩一福身,由蘇子嫻領頭道:「奴婢是尚食局的宮女,來給各位大人送宵夜的。」說著就走上前去。
每人有兩道,雪梨和她恰好一人一道,呈到案上便可。
蘇子嫻端了點心,雪梨拿粥,呈給第一人時雪梨目光一掃,登時心裏一震—— 
衛忱?!
她嚇壞了,心裏還沒把這名字喊完手上就連帶著一抖,碗中的蜜豆粥經此一晃,傾出碗沿流了下去。
「啪嗒!」
粥滴在地上其實沒什麼聲音,但雪梨眼睜睜看著那一滴落下去時,卻覺得這聲音驚天動地。無措地望著衛忱傻了一會兒,她忙將粥碗放在案上,伏地下拜,「大人恕罪!」
真是越怕就越出錯!
裏面一傳出謝罪的聲音,外面立刻就有宮人進來查探究竟,一看見跪著的人,先斥一句,「怎麼做事的!」
衛忱暗自嘖嘴,覺得實在冤家路窄,昨日剛把這姑娘嚇哭過,今日可別再來一次。
雪梨低著頭說:「奴婢不是故意的……」
聞言,衛忱當即扶了額—— 她還真有點哽咽的聲音了。
他趕緊清了清嗓子,逕自向那宦官解釋說:「不是她,是我抬手碰了—— 」尚未說完就被她帶著訝異的清亮目光掃得走神一瞬,衛忱垂眸瞪回去,又問那宦官道:「陛下和七殿下還沒下完棋?」一邊扯開話題一邊打量雪梨,見她沒有要哭的意思,才得以把宦官的回話聽進耳裏。
那宦官賠笑著說:「原是下完了,但陛下和七殿下打賭說誰若輸了就跳長階不是?七殿下跳了一回,不服氣,非要再來一盤。」
此語一出,旁邊的三個御令衛頓時笑出聲。
陛下已是及冠之年,七殿下才十三歲,再下一百盤,七殿下也贏不了啊……只怕陛下閉著眼睛都能贏他!
耳聞和自己沒關係了,雪梨長長、長長地舒了口氣,起身後又接著給其他幾位御令衛上宵夜。等最後一碗粥上完,今日的事總算完成了,雪梨輕鬆了些,目光又一掃衛忱,很想過去道聲謝。
就在此時,眾人乍聞一聲瓷器摔碎的脆響!
一眾宮女面面相覷,四名御令衛皆眉頭一皺。
依稀聽見外面有宮人疾步趕往正殿的腳步聲,她們也不敢問,雪梨更是放棄和衛忱道謝的打算,和其他宮女一起垂首一福,匆匆告退。
但願只是陛下或七殿下失手打了碗、千萬別是對宵夜不滿意,不然今晚尚食局當值的就都慘了。
雪梨一邊走一邊忍不住想扭頭往裏看,又使勁別過頭來,本就因為心虛而有些蒼白的臉,因為這份糾結,表情變得更不自然了。
但她壓不下這股好奇心,眼角餘光還是使勁瞥著正殿的方向,半晌就看見七殿下怒氣沖沖地往外走,後面兩個宦官戰戰兢兢地追著,一邊追一邊連聲道——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無緣無故發什麼火!」謝晧抱怨著,稚氣未脫的聲音中滿是怨懟。
宦官點頭哈腰地勸道:「您就少說兩句,陛下在氣頭上,您別……」
「當了皇帝脾氣越發地怪!」
謝晧又說了一句,兩個宦官嚇得面色都白了,恨不能上前去堵他的嘴!
雪梨這一干小宮女也都被他驚得目瞪口呆,眼看著謝晧足下生風地疾行步下長階,她們連忙靠到一旁,等待七殿下過去,心裏都希望他趕緊走遠點,別一會兒給自己惹上麻煩。
哪知謝晧剛走到長階下就停住腳步,轉過身,忿忿地吁了口氣,就地跪下,身旁的兩個宦官也隨著在一旁跪下。
雪梨倒抽口冷氣,和蘇子嫻相互一望,忍不住覺得可怕。
她們只是個小小宮女,眼下身處皇帝所住的紫宸殿,面前數步外還跪了個怒髮衝冠的親王……
眾人一時不知所措,此時七殿下身後的宦官得了令,要她們快步離去。
一行人在心裏鬆了口氣,眼觀鼻、鼻觀心地往下走,經過七殿下身畔時,見他揮手直接免了她們的禮,都禁不住將腳步加快了些,偏偏七殿下又重重地吁了口氣,驚得她們倏地後脊一涼。
「明早給本王呈個蟹釀橙來。」
謝晧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說得是咬牙切齒。
雪梨她們有點懵,不知他為何「咬牙切齒」,但仍福身應了聲「是」,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匆匆地回了尚食局。
將七殿下的吩咐稟告給崔婉和薛芹後,兩位女史神色皆一震,原打算盥洗就寢的心思也沒了,推門就去見鄒尚食。
鄒尚食一聽,心裏就犯了嘀咕,黛眉深蹙。看來這七殿下是真的難伺候!
七月初點這道菜,真是頭一回聽說。
按規矩,七月初時尚食局會開始備蟹,但要八、九月進來的蟹才夠肥美可口,這頭一個月進來的蟹從不拿來直接做膳食,頂多做些蟹醬之類的輔料備著。
可如今七殿下點名要這道蟹釀橙了,她們不能因為這個原因就不做。
不僅要做,還要做好。
鄒尚食在房裏沉吟了半晌,崔婉和薛芹都不敢吭聲。等了好一會兒,鄒尚食終於起了身,一邊向外走一邊道:「去取我的圍裙來。」
竟是要親自出手了!
崔婉和薛芹互相一望,均知道機會難得,於是跟在鄒尚食身後時,薛芹笑著問道:「讓底下的孩子看看?」
鄒尚食正為怎麼讓七殿下滿意而頭疼,沒顧得上多想就應了,「看吧。」
兩人心裏暗喜,遂各自去叫手底下的人來—— 正七品選侍到從八品長使是來幫廚的,而正九品中使和從九品少使則是來「偷師」的。
尚食難得親自動手,還答應讓人觀摩學習,此時不叫上那幫孩子給她們見識見識,更待何時?
第三章 宵夜藏玄機
雪梨和蘇子嫻忙了一天,回房後原打算倒頭就睡,結果還沒躺下就又被從房裏拎了出來,很是怨念。
等到了膳間,一看鄒尚食親自穿了圍裙正檢查食材,頓時完全清醒。
尚食局上下百人,尚食就這麼一位,鄒尚食自是廚藝最好的。可大多時候已用不著她親自下廚,雪梨這一批小宮女進宮三年,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陣勢。
四下看看,周圍只有崔婉和薛芹兩個女史手下的人。眾人心下都明白,這是自家女史有心爭取,為她們搶到了觀摩的機會,立即都提了十二分的精神,認認真真地看著。
畢竟,近來是決定她們這些小宮女去留的關鍵時期,誰也不想落選被打發出去。
四顆洗淨的柳丁已放在案板上,精挑細選出來的柳丁大小、顏色皆一樣。鄒尚食拿起一顆柳丁,取了柄狹長的刀,從柳丁上方側邊刺入,仔細地劃著波浪般的線條,劃滿一圈後用刀子一刮,一朵花型的「蓋子」就被取了下來。
如此將四顆柳丁都削出蓋子,鄒尚食將柳丁交予薛芹挖出橙瓤,自己著手調餡。
案上近二十種可用的食材排得整齊,鄒尚食剛要去取那碗荸薺,餘光一瞥面前的十幾個小宮女,手倒停了。
她溫言問道:「告訴我哪樣不能用。」
十餘人心弦一緊。
在膳間裏,除了怕自己出錯,就是怕位高的女官提問了。那些在經驗豐富的女官眼裏算是常識的問題,許多時候她們都答不出來。
眾人靜了半天,誰也不敢先開口。許久,一貫被女官們看重的岳汀賢終於先答了,她指了指旁邊的青椒,「青椒不能用。」
鄒尚食未說對不對,只問:「為什麼?」
「青椒味道獨特且重,會掩住蟹肉鮮香,喧賓奪主。」
岳汀賢一字一頓地答完,鄒尚食終於露出一笑。
她點了下頭又看向旁人,「其他呢?」
眾人認真思索起來。
到底都是小孩子,又有能否留下的壓力,爭強好勝的心格外強悍,誰也不肯落在人後,很快就有了下一個答案—— 
「香菜也不能用……同樣的原因!」
有人說了一樣,沒說的人就少一樣可說,其餘人陷入了苦思中。
雪梨思來想去也沒主意,求助地看向崔婉,崔婉卻忙著低頭打雞蛋,全然沒理她。
「啊!」
她忽地一喊,連鄒尚食都微微一驚,周圍響起一圈笑聲。
雪梨大覺窘迫,紅著臉低下頭,支支吾吾的說:「鵝肉不能用。」
鄒尚食眸色一凝,「為何?」
雪梨指了指崔婉手中正在打的雞蛋,「鵝肉和雞蛋同食損傷脾胃。」她猶豫地抬眸偷覷鄒尚食,不知為何覺得心虛,總之聲音低了下去,「阿婉姊姊說無損身體比味道重要。」
崔婉聞言望過來,還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樣子,只是朝鄒尚食略一欠身。
鄒尚食卻是很滿意,贊許地點了頭,「不錯,對身體有害的東西再好吃也不能往上呈。」
語畢,她不再多問,著手挑了要用的輔料,這一關可算過去了。
雪梨一一記著鄒尚食挑選的輔料,有荸薺、青筍、薑末,豬肉末挑了帶一點肥的,香菇只取了一朵—— 大約是香菇的味道也比較「獨特且重」,雖然需要用它調味,但又怕掩住蟹肉的味道吧。
到了調味一步就是重點所在了,也是最困難之處。各樣輔料切成的碎末裝成一碗後,鄒尚食又加了三、五樣調料進去,手上動作很快,看不清加了多少。
而後她取了乾淨的筷子點了一點輕嘗,竟沒再做任何改動,味道剛剛好。
一眾小宮女看得訝異,心裏再度吶喊—— 好厲害,尚食局裏最難的就是調味了!
旁的用料大多還有個「幾個」或「幾錢」、「幾兩」的規定,但一到調味這步,女官們都是靠自己的舌頭決定,技巧顯得格外玄妙。
負責剔取蟹肉的宮女端著碗走來,眉頭蹙得厲害,「這是最好的幾隻蟹了。蟹黃幾乎沒有,肉也還不夠鮮。」
鄒尚食聞言卻沒什麼反應,依然氣定神閒,「取兩錢魚露來。」
小宮女們又趕緊記住了—— 鮮味不夠,可用魚露提鮮。
餡料終於調好,白嫩的蟹肉中有豬肉的淡粉、青筍的淡綠,荸薺與蟹肉顏色相仿,只添了些許晶瑩的感覺出來,填進挖空的柳丁中,橙白兩色相配得宜。
鄒尚食將先前挖好的花型蓋子蓋上,又把四顆柳丁一併放入蒸籠中。
一番忙完之後,已經是四更天,該準備早膳的宮人們陸續到了,一見尚食在場都是一驚,紛紛見禮。
再過一個時辰就是七殿下那邊來取膳的時間,鄒尚食吩咐宮女仔細看著,蟹釀橙需用小火慢慢蒸,將所有食材的味道都蒸出來,之後就是等待蟹釀橙蒸好,取出放入食盒中了。
於是鄒尚食一揮手,示意小宮女們可以散了,只留下女史們及當值的宮人。
雪梨和蘇子嫻終於得以回到自己屋裏,兩人倒在榻上歪了一會兒又重新爬起來,打鐵趁熱地將方才看到的蟹釀橙的做法詳細寫在手劄上,又接過對方所寫的看看,壓低聲音探討一番,而後各自將手劄收好,這才安心就寢。
小睡了兩個時辰,就又該起床忙活了。
盥洗後簡單用了早膳,雪梨和蘇子嫻進了膳間見崔婉正在切冬瓜,她們便要上前幫忙。
崔婉卻說:「雪梨,去把那邊小鍋裏的東西吃了。」
啊?
雪梨一臉茫然,還是依言去了,打開小鍋一看,裏面竟是一份蟹釀橙。
明顯就是尚食先前做的,她一時未敢動,疑惑的望向崔婉,「阿婉姊姊?」
「吃吧。陛下說了不給七殿下送去,讓賞給底下人。」崔婉淡淡笑著,「尚食說妳們昨晚答了話的一人一份,還有一份送給來傳話的宦官了。」
雪梨更好奇了,不明白皇上為什麼不讓給七殿下送去。眨眼等了等,看崔婉沒打算解釋,便默默忍下了好奇,按捺不問。
反正背地裏再打聽就是了……
她和蘇子嫻一起把那份蟹釀橙分了,一邊吃一邊讚歎尚食的手藝就是不一般,味道調得剛剛好,少一分則太淡多一分則刻意。
當然,光讚歎還不夠的,這味道也需記住。萬一日後輪到她們來做這個呢?即便不知道調料該放多少,知道大概的味道分析起來也能容易些。
過了晌午偷得半刻閒暇,雪梨和早起當值的同齡宮女們一聚首,就知道了這蟹釀橙是怎麼被攔下來的了。
同屋的蔣玉瑤說:「今天剛要把蟹釀橙送出去,太醫院就來人了,說七殿下在紫宸殿外跪了半個時辰,染了風寒,得吃些清淡的。」
太醫這話一擋,蟹釀橙就成了個難題。葷腥必定不算「清淡」,可尚食局又不敢直接把菜扣下。
末了給御前的人塞了銀子,托掌事宦官陳冀江去詢問皇上的意思。
隔壁屋的白馨宜扠腰道:「後來御前回話說,陳大人是被陛下斥出來的,陛下說:『吃什麼吃,安心養病。』」
幾人閒談的動靜有些大,嬉笑間最外側的姑娘突然一捂頭頂,轉身一句「誰啊」都還沒問出口,就猛地閉了嘴。
旁邊幾人也忙站規矩了,一掃方才的歡樂氣氛,齊整欠身,「阿婉姊姊。」
「口無遮攔!」崔婉厲斥。
蘇子嫻下意識地捂了下胳膊,心裏忐忑不已,覺得可能要挨打了。
「妳們幾個先不許進膳間了。」崔婉語氣緩和,神色卻越發冷,面色一沉,續道:「七殿下病著,陛下吩咐尚食局差人過去照顧飲食。妳們跟著沈女史去七殿下那邊的小廚房吧。」
去七殿下那邊的小廚房?!
按照崔婉的意思,在七殿下病癒之前,原本小廚房的人都先遣出去,飲食皆由尚食局直接料理,是以派去的這十幾個人需要在那邊住一陣子。
雖說都是伺候貴人,也只是暫時過去一段時間,但離開尚食局膳間這個學習的中心位置,還是讓人不太好受。幾個小宮女悶頭回房收拾要帶過去的東西,整個人都蔫耷耷的,很是懊惱自己方才說話太不小心。
而在她們離開尚食局之前,可留下晉升八品的名冊已經出來了一部分。
同屋的人裏只有蘇子嫻的名字出現在名冊上,直接晉到正八品恭使。雪梨、蔣玉瑤、白霽都還沒著落,連從八品的長使也沒撈著。
好在這回的名冊上只有十個人,屈指算算,還有不少名額可以爭。
到了七殿下所居住的正則宮,一行人裏位分最高的沈女史向小廚房留下準備交接的管事女官詢問了各樣事宜,穩妥地交接了後,就讓幾個小丫頭先去睡,她們幾個年長的先備第一頓宵夜。
仍是她們四人一個屋,蘇子嫻確定晉位,和能留下的高興心情相較,先前被崔婉斥責以及被暫時派來正則宮的事也就不值一提,她很快就睡著了。
另外三個人則都在榻上翻來覆去,死活睡不著。
蔣玉瑤和白霽盤算著怎麼才能讓崔婉幫自己說說話,雪梨則又開始想著浣衣局那邊的事,興許她該再去求一求?
到了半夜,雪梨聽到蔣玉瑤下榻的聲音,而後壓聲喚了句「阿霽」,又低低說了幾句什麼,兩人一併穿上衣服出了屋,外頭很快就傳來「篤篤」的聲響。
被吵著的雪梨趴在榻上,把頭壓在枕頭底下,努力入睡無果,只好也起來了,「子嫻、子嫻?」
她連喚了兩聲,蘇子嫻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幹麼?」
「手劄借我看看?」她道。
蘇子嫻揉了揉眼睛,話都懶得說一句,把榻邊放著還沒來得及收拾的包袱推給她。
雪梨拿著兩份手劄對比著,不知不覺看到了晨光熹微。她溫習了四、五道菜譜,又背了十餘條食材料理上的規矩,剛泛起睡意打個哈欠,結果就該起床了。
被崔婉調來的小宮女一共七人,除了蘇子嫻以外都沒睡好,只能用涼水洗一把臉提神。
幾人準時到了廚房,正是該開始備午膳的時候。
蘇子嫻拿起膳單一看,七殿下這午膳也太簡單了,簡單得像在浪費尚食局的人手。
午膳就是一道白粥、兩道醬菜、一份銀絲卷、兩個小炒,沒了。
前三樣除了淘米能讓她們做以外,其他就沒有能讓她們這些小宮女插手的步驟了。
兩個小炒一個是蝦子玉蘭片,一個是炒三鮮,結果七個人都搶著去洗菜,被沈女史陰著張臉斥了回來。
「現在知道搶活做事了,若早規矩點,崔女史會發火?」
七人都低著頭不敢吭聲,乖乖挨罵。最後洗菜的事交給了雪梨和同為中使的白馨宜,蘇子嫻則被沈女史叫去打下手切菜。
雖然蘇子嫻是昨天剛晉的恭使,眼下分工還是立刻顯了高下,弄得餘下的六人更緊張了。
七殿下跟前的宦官張康在巳時末刻來傳了膳,午時初刻,食盒拎了回來。
沈女史順手打開一看,就苦笑出來,一邊問張康道:「殿下胃口不錯?」
雪梨離得近,張望了一眼—— 三個銀絲卷都吃了,粥碗也空著,蝦子玉蘭片和炒三鮮都沒剩兩口,只有醬菜剩著。
人脈不怕多,張康趁機套近乎,笑著作了個揖,「到底是您尚食局有本事。殿下說喜歡那道炒三鮮,晚上不妨再上一道。」
如此過了四天,每天每一頓的膳單都很簡單,這顯然是太醫囑咐的,尚食局只能照做。
當中甚至有一回,七殿下抱怨「太素、不夠吃」來著。
沈女史聽了感慨一句,「七殿下正年輕氣盛,吃這些哪裏夠呢?」
然而下頓還是得按太醫囑咐繼續素著。
第五天,太醫總算說七殿下基本病癒了,可以加些菜了。
然而第六天,七殿下卻沒怎麼吃東西。
早膳一道粥、兩樣包子、三種點心端進去,撤回來時只有那棗糕動了一小塊,幾日下來已習慣看七殿下「風捲殘雲」後的食盒的一眾宮女微覺訝異。
張康也有點皺眉頭,想了想,只說:「許是殿下剛起,胃口還沒打開。」
很快就到了午膳時間,午膳是一碗鮮肉餛飩、一份餅、三道菜。
撤回來後幾個小宮女圍著食盒,認真數了數,告訴沈女史。「餛飩吃了兩個,其他都沒動。」
怪了……
到了備晚膳時,沈女史有點扛不住了。病才痊癒的人不好好吃東西怎麼行?營養跟不上病情會反覆的!
於是沒理先寫好的膳單,沈女史著人去跟張康打聽,問問七殿下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她們按著口味來準備。
七殿下還真點了膳—— 燒明蝦、糟溜魚片、四喜丸子、清炒蝦片。
這些都是葷菜,符合年輕男孩子的口味。
沈女史舒了口氣,又加了兩個素菜一併送過去。
但撤回來時居然還是沒怎麼動,這回眾人就都緊張起來了,仔細一想更覺得奇怪,怎麼病著的時候胃口不小,如今快病癒了反倒吃不進東西了?
不過暫時未聽太醫說什麼,七殿下跟前服侍的人也沒顯出過多的擔憂,她們姑且先把一顆心放回肚子裏,且看看再說。
 
 
蔣玉瑤和白霽晚上練刀工的動靜太大,雪梨乾脆拉著蘇子嫻坐到院子裏,點了個燭臺放在案上,鋪開手劄幹自己的事。
「陛下的點心,甜口糖減半,鹹口不變;淑妃喜八分糖,不喜棗泥;麗妃皆十分糖,猶愛酥皮……」
雪梨背著背著就栽到了桌上,大呼「記不住」。這都是平日聽女官們偶爾提起時一句句記下的,得知的時日也不短了,但就是怎麼記都記不熟。
「喲,真是用功。」張康出現在兩人身後,瞇眼笑著道:「有勞兩位和小廚房點兩道宵夜。」
七殿下要吃東西?
雪梨和蘇子嫻都眼睛一亮,連忙起身追問:「殿下想吃點什麼?」
聞言,張康有些尷尬,僵了僵才回說:「是我餓了。」
兩張期待的小臉瞬間不興奮了,應了聲「哦」,聽他點膳。
張康要了一道雞絲湯麵、一份豆沙鬆糕,囑咐她們湯麵不要放蔥花,挑嫩些的雞腿肉做,麵要綠豆的,豆沙鬆糕額外加一分糖。
要求還挺多的。兩人不約而同地腹誹一句,進去跟沈女史稟了,沈女史把這活交給了手下的兩個選侍,又留了蘇子嫻幫忙。
這倒讓雪梨多了個偷師的機會,在旁邊仔仔細細地看著,見那原本是一條條的雞腿肉在刀下被切成長短分毫不差、寬窄整齊劃一的細絲,暗暗決定以後每天給自己多加三十根胡蘿蔔練刀工。
給張康送去宵夜,等他吃飽後把食盒送回來,一碟一碗都吃得很乾淨,眾人不禁可惜不是七殿下吃的。
之後一連三天七殿下的食量都是這樣讓人憂心,他一個正該是胃口好的男孩子,每天吃的東西加起來有一兩重就不錯了。反倒張康每晚來叫膳,回回叫去都是一點不帶剩的,更反襯得七殿下吃得少。
小廚房裏的宮人們越發憂心忡忡,已經三天了,再來幾日非得重新熬出病來。一想到這個,便覺得已經有把刀懸在自己的頭上,不一定哪天就要被皇帝問罪。
張康再來給自己叫宵夜的時候,沈女史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沉。她本就是比崔婉還要嚴厲些的人,雪梨她們在旁瞧見這面色就有點害怕,張康點膳的聲音也慢慢地弱了下去—— 
「香炒魷魚少放油……」頓了頓,吞了口口水,又硬著頭皮添上一句,「桂花山藥紫薯糕多放一分糖。」說完後,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了。
沈女史黑著一張臉應了下來,雪梨則眨了眨眼,思維似乎有點跑偏。
張康每天來叫東西的時候要求都很多,但有一條一直是一樣的—— 但凡要甜點,勢必多要一分糖。
雪梨自己也愛吃甜的,從張康第一次叫宵夜就對這個要求格外關注了一下,那天她只是嘖嘴暗道了一句「我也愛多加一分糖」,然而時間長了,就覺得不對勁了。
張康看上去也十六、七歲了,這麼愛吃甜?她聽年長的宮女說過,宮規上的事,宦官比宮女還嚴格,宮女若要在檯面上伺候,忌蔥薑蒜這些味道太重的也就是了。
宦官可不一樣,除非混到得臉的位置上,否則各餐用料皆控制得嚴格。張康倒是在得臉的位置上,但從前不得臉時必定也被矯正過口味,怎麼還喜甜喜得這麼厲害?
雪梨悶悶地想著,想跟沈女史說那個點心可能是幫七殿下要的,但覷覷她的面色又不敢提。
自己是因為那天聊皇上的事被罰過來的,眼下再擅自猜一回七殿下點膳的事,不知道還要被罰到哪裏去了!
偏偏又無法把這事就此忘記,她很想弄清楚七殿下到底怎麼回事,如果他每天還有這麼一頓好好吃,她們就不用這麼提心吊膽怕他餓壞了!
雪梨托腮想了想,一時又拿這事沒什麼轍,想進七殿下的寢殿看個究竟肯定不可能,若直接問張康,張康也鐵定不會承認,他若能說早就說了。
張康點的幾道宵夜很快就備好了,沈女史差蔣玉瑤送過去。
雪梨到底沒想出該怎麼辦,失落了一會兒,沒精打采地準備回房,可才踏出小廚房的門檻,發覺眼前籠罩一片黑影,甫一抬頭,趕緊垂首連退幾步,又退回了小廚房裏。
隨著雪梨的去而復返,以及看見在她之後跟著進來的人,小廚房裏突然就靜了。
眼前的宦官眾人都沒見過,但看服色,竟是和皇上跟前的掌事宦官陳冀江一樣。一時都心裏打鼓,齊齊欠身道了句「大人」,而後靜聽吩咐。
對方也沒多客套,拂塵一甩,開門見山道:「妳們是尚食局差來照顧七殿下飲食的?」
「是。」沈女史應了,稍上前一步,小心詢問,「大人您是……」
就聽那宦官一聲冷笑,「咱家就是來傳個話。太后說了,七殿下若明天還吃不下東西,妳們幾個就全到宮正司領板子去,打死了算!」
話音一落,滿室死寂。
連沈女史都心慌了,心跳不已的她強自定下心神,想明白了此人是誰,忙深深欠身道:「許大人,我們必定盡心,還請太后息怒……」
聽得「許大人」三個字,一眾小宮女也知道他是誰了。
他正是許淳生,太后跟前的大宦官。太后近幾年都住在洛安城外二十里的郢山行宮,是以她們沒見過這位大人。
七殿下過去也是一直隨著太后在郢山住的,今夏皇上去郢山避暑後才把他一道帶了回來。
一直帶在身邊的幼子突然病了,之後又吃不下飯,無怪太后專程差了身邊的大宮人進宮盯著。
許淳生丟下話便拂袖離去,小廚房的眾人在他離開許久後才有了動靜,有宮女發僵地看向沈女史,聲音發著抖,「女史……」
沈女史沉默的沒有說話,嘴角抿得死緊,轉身就開始構思膳單。
那天沈女史徹夜未眠,底下的人自也都陪著徹夜未眠,一張張膳單寫出來又扔了,直到將近子時四刻才定下來。
一份單子寫了五頁紙,雪梨她們拿過來一看,甜的、鹹的、素的、葷的、清淡的、油膩的,全有了。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各樣東西上齊了,總該有那麼兩三樣是七殿下愛吃的。
看看時辰,做這麼多道必是來不及了,何況十幾人裏還有六個是只能打雜的小宮女。
沈女史蹙著眉頭躊躇片刻,推門而出,急急趕去尚食局央鄒尚食派幫手過來。
她再回來時,崔婉和薛芹一同來了,還帶了二十幾個宮女跟著,最低也是從八品長使,沒有三年前進來的年紀最小的那批人,一方不大的小廚房頓時忙得熱火朝天。
因為要做的菜肴極多,就算只是打雜,雪梨她們要做的事也不少,根本沒有停下腳步的時候。即便這樣,一直到前頭來傳膳的時候,還有一道點心沒出鍋。
幾個小宮女央著來傳膳的小宦官,求他多等一小會兒,又是塞銀子又是敬茶,總算把人穩住了。
待得那道點心出鍋後,眼前食盒一擺,換那小宦官想給她們敬茶了—— 這麼多?八大個食盒!
眼見他一個人必定拿不了,沈女史便開口笑著說:「我們幫中貴人端過去。」
位分略高些的一眾宮女已累得直不起腰,沈女史就帶了這六個九品的去,外加剛晉位的蘇子嫻。
一路上她們八個人都緊張不已,而雪梨想到那「多一分糖」的事,越想越覺得不安。
等進了七殿下的寢殿,各道早膳從食盒中取出,擺在小案上準備送進去,雪梨才知道總共有多少—— 
主食八樣,甜粥、鹹粥各一,另有銀絲卷、豆包、蔥油餅、發糕、麵條、包子。
醬菜備了十多樣,酸甜苦辣俱有,用一個個小瓷碟裝了又放入一個大盤子中,五顏六色,很是好看。
各色點心更是自占了一桌,種類多到有許多雪梨都叫不上名來,每一樣都做得品相極佳,或軟糯或酥脆,一眼看上去就夠誘人。
雞蛋有煮的,也有荷包蛋,鴨蛋、鵝蛋、鴿子蛋也都以各種做法備了一份,水煮的皆已去了殼,看著瑩白剔透,而且吃著方便。
除了這些,還有單獨的餛飩、餃子、餡餅一類。
足足四桌東西擺出來,這哪像早膳?簡直是要設宴的樣子!
一行人和在七殿下寢殿裏服侍的宦官一同將四張案桌穩穩抬進去,擱在謝晧的榻邊,幾個小宮女剛要施禮告退,抬眸一看,就見沈女史在偷偷給張康塞銀子。
這點路數她們還是懂的,沈女史這是想多等片刻,看看七殿下吃不吃。
於是張康沒轟她們,她們自然而然地退到了一旁候著。
謝晧年紀輕也沒覺出不對,只是半坐半躺,懨懨地掃了眼規模宏大的早膳,目光稍一定,旁邊的宦官立刻心領神會,端了那碗餛飩過去。
尚食局眾人心中一喜,悄悄斜眼看著,均是暗道:只要七殿下把這碗餛飩吃了,她們的命就算保住了!
但是七殿下只吃了兩個,就又放下了。
「撤了吧。」他淡淡的說,而後一拽被子就要躺倒,打算悶頭繼續睡。
雪梨側眸看去,沈女史緊咬著牙關,額上已然沁出虛汗來。
她扁了扁嘴,想做些什麼又少點底氣,就拽了拽蘇子嫻的衣袖,聲音壓得極低,「現在最慘的……也就是一死了吧?」
蘇子嫻聽得傻了,「不然呢?」死都放在眼前了,怎麼還要想個更慘的?
「殿下……」
牙一咬,雪梨低聲開了頭,第一回因為聲音太輕幾乎無人聽見,於是她看向床榻,稍提了聲量,又道了一聲,「殿下。」
七殿下沒反應,但他肯定聽見了。
雪梨硬著頭皮說了下去,「殿下您……多吃幾口吧。」
謝晧側躺著,背對著她們,看不見是誰在說話,聽這聲音顫得厲害,一皺眉,斥道:「吃不下,撤了吧。」
這廂沈女史已經握住了雪梨的手腕,目光一掃,示意她別再勸。
可是勸不勸,橫豎都是一死啊!
雪梨也倔強起來了,秀眉稍蹙,懼怕的口吻中忍不住滲出了點埋怨,「奴婢們忙了一夜未眠……」
謝晧仍未有動靜,張康已上前低聲斥道:「住口!」
「您多吃兩口點心也好。」雪梨大著膽子裝沒聽見,又說:「那道糯米甜糍粑,奴婢早上幫女史調味的時候,為殿下多添了一分糖……」
謝晧心裏驟然一緊,驀地坐起來,開口喝道:「閉嘴!」
雪梨頓時不敢吭聲,又聽七殿下咬咬牙,有點氣惱的道—— 
「旁人都退下!」
近前服侍的人齊齊施禮後就退下了,尚食局來的一行人皆為雪梨捏一把汗,但除了依言退下,也沒別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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