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61701-E61703
《村花秀色可餐》全3冊
出版日期
2019/01/11
數量
NT. 750
優惠價: NT. 593
藍海E61701 《村花秀色可餐》卷一
顏青畫好端端地待在村裡教孩子們讀書,誰知下一刻竟飛來橫禍,
被路過的山匪頭子榮桀搶回去,成壓寨夫人了!
本來還擔心往後的日子該怎麼辦,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多慮了,
他看著嚴肅,但骨子裡是個溫柔體貼的傻大個,
聽聞她的村子有難,他立刻帶人救援,末了還同意村民搬來跟她作伴,
只要她眼睛輕輕一掃,他頓時從大老爺變成小鵪鶉,聽話得緊,
不僅如此,他疼她寵她的方式也是一套一套不帶重複的,
能自己來的事情絕不讓她動手,不時還會說些情話羞得她臉紅,
這樣溫馨幸福的家庭生活她很滿意,唯獨一件事她有些意見,
自從成親後,他就將滿臉的鬍子剃乾淨,露出俊俏無比的臉龐,
結果就是讓其他姑娘家芳心大動,打算要跟她搶丈夫……

藍海E61702 《村花秀色可餐》卷二
若要問一年以前的榮桀,他肯定沒想到自己會有今天,
從山寨大當家成了一鎮之長,又成了一縣之長,
更沒想到自己能把父母官當得比朝廷派來的官員好,
瞧瞧,顏青畫出謀劃策,低價買來的糧種發揮功效,百姓大豐收,
她開設的學堂和書局讓百姓有機會識字,改換門庭,
生活不用愁,百姓怎麼會不追隨他?
就連琅琊府的軍官也主動提供情報,歡迎他去當老大,
那他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啦,畢竟要封妻蔭子,只當個縣令可不行,
再說了,他可是跟她約好了,踏入琅琊府,他們就圓房……

藍海E61703 《村花秀色可餐》卷三(完)
「你願意背我一輩子嗎?」
「不願意……一輩子哪夠啊,我要背妳生生世世。」
顏青畫知道,這世上再沒有一個男人會像榮桀一樣,
聽她說懷念小時候父親背著她,就馬上照做並許下永世之約,
也不會有男人像他一樣全心信任她,把她的鳳座擺在他的龍椅旁,
與她共同接受臣民朝拜,攜手治理江山,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
她此生聽過最美的情話都是他說的,兩人並肩走過從艱困到顯赫的歲月,
然而成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這個位置並不是那麼容易坐的,
於公,建國之後百廢待舉,政事繁忙,於私,她始終無法懷上孩子,
儘管他從不著急,還總是溫柔的安慰她,這事卻成了她的心病……
福希,八零後天秤座,
愛園藝、玩遊戲和看電視,
也愛看雲、養貓和讀書。
經常有不切實際的綺麗幻想,閒暇之餘將其寫下來,
完成一個個故事,也給筆下人物美好的歸宿。
相信只要努力生活,人人都能有幸福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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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匪來搶妻
三月,顏青畫早上起來,發現天空下著薄雨,淅淅瀝瀝地打濕了門前的鵝卵石小路。
她洗漱完畢,披上還沒收起來的藕荷色比甲,對著水盆裡的清水束髮。
這家家戶戶都窮得很,沒銅鏡可用,只得這樣將就一二。
她簡單的在頭上挽了個圓髻,用一柄雕琢還算精細的梅花木簪挽住長髮,然後取出一盒與這灰暗土屋十分不相稱的青花小瓷盒,旋開用手指輕輕在裡面點了一下,一點點朱紅色的胭脂染紅指尖,給昏暗的屋裡帶來一抹難得的亮色。
顏青畫低下頭,仔細在水盆裡看著自己的臉。
她長得很漂亮,黛眉彎彎,杏眼微雙,高深的鼻梁之下是朱紅的唇,怎麼看也是個萬裡挑一的窈窕佳人,只可惜一道指寬的疤痕綴在眉心,生生破了一張好皮相。
她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兒,小心翼翼用胭脂蓋住疤痕,這才鬆了口氣,再抬頭時,她又是那個平和的女先生了。
她把胭脂仔細收好,動身去小廚房裡準備早膳。
說是早膳,其實家裡也沒什麼好吃的東西,去年村裡饑荒,給不了她足夠束脩,她實在沒辦法,去縣裡當了母親早年的陪嫁手釧,才勉強又撐過一年。
黃土砌的小廚房低矮空曠,米缸成了水缸,只在灶臺下的小甕裡存了些玉米、高粱、小米等粗糧,眼看這才三月,甕裡的糧食已所剩無幾。
顏青畫歎了口氣,她不太捨得現在就把小米吃了,總歸家裡就她一個人,吃些野菜芋頭也能果腹,便冒著雨去外面菜地裡掐了兩大把青菜,回來洗一洗,就著前一晚剩下的渣粥煮菜湯。
說是渣粥,裡面也就一點點玉米的味道,湯水清亮得彷彿能照人,實在不像是能吃飽的樣子。
灶膛裡的火很快就升起,驅散了屋裡的寒意,顏青畫呆呆地看著膛火,心裡盤算著什麼時候再去小杏山上一趟,好歹弄些土山芋和小南瓜,雖然味道不好吃,但至少不會餓肚子。
等吃完沒滋沒味又不抗餓的菜湯,顏青畫瞧外面已經停了雨,便去後院小菜地裡拾掇作物。
因為菜種不好買,所以地裡的菜種類不多,除了最好養活的小白菜和小蔥,剩下也就是空心菜、胡蘿蔔和豆芽,她以前還種過芋頭和玉米,不過這些不好侍弄,便放棄了。
她只有一個人,實在沒那麼多力氣。
等地裡忙完,金烏也從雲朵裡露出頭,隱隱散出春日裡的暖意,顏青畫回屋把自己收拾乾淨,取了珍藏在衣櫃裡的三字經,帶上油紙傘出了門。
她家在杏花村最靠小杏山邊緣,左鄰右舍都離得很遠,一路走來村子裡靜悄悄的,彷彿空城一般。
路上總能碰到廢棄的屋舍,連年乾旱和戰爭耗盡了這個村子,原本百餘戶的人口驟減,到了如今天盛十三年,只剩二十一戶人家了。
村中男人們許多都被徵兵離家,再也沒能回來,就剩些老弱婦孺,加上顏青畫這個女戶,也不過五十八人。
好不容易行至村中央的大榕樹旁,她才覺得重又活了過來。
幾個瘦骨嶙峋的娃娃坐在大榕樹下,正乖乖等待他們的「先生」來講課,顏青畫快走幾步,細微地揚了揚嘴角,讓自己瞧起來和藹一些。
「早安。」一陣帶著泥土潮氣的風兒吹過,送來她圓潤清亮的聲音。
她天生一把好嗓子,幼時父親教她讀書,每每聽她背誦文章時總會笑著讚她,「畫兒實在適合做教書先生,聽這音兒都不好意思不去讀書。」
幾個小蘿蔔頭從石凳上蹦下來,規規矩矩給她行禮,「先生早。」
顏青畫揮手叫他們坐下,自己則把一塊顏色青黑的石板架在早就準備好的石頭底座上,從旁邊的罐子裡用木條沾了些生灰。
村子裡條件艱苦,要不是老村長眼光卓絕,孩子們怕是連字都沒法認識。
顏青畫沒有翻開那本珍貴的三字經,而是把它擺在石凳上,讓孩子們都能看見那本書,然後捏著木棍,開始在石板上寫字。
「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石板很小,也不過寫這幾個字便滿了,她寫完回頭望向學生們,一個字一個字教他們讀。
村裡的孩童一共就這八個了,五男三女,高矮不一,卻都瘦得可憐。
天不慈,最難熬的便是孩子。
坐在最前面的是個女娃娃,她年紀最小,卻是最聰明的一個,顏青畫剛讀完兩遍,她就跟著磕磕絆絆地背誦了下來。
「紅丫真聰明,背得很好。」顏青畫笑著誇她。
紅丫羞赧地低下了頭,穿著草鞋的小腳在石凳上晃了兩下,沒吭聲。
坐她旁邊的高個男娃是村長的孫子,濃眉大眼很是開朗,聞言就去推紅丫,「先生誇妳呢。」
紅丫這才細聲細語道:「謝謝先生。」
顏青畫又瞧了瞧那個男娃,「平子是哥哥,更要好好讀書。」
趙平用力點點頭,大聲答道:「知道了先生。」
顏青畫點點頭,卻在心裡歎了口氣,即便是好好讀書,又有什麼出路?
她自己也很迷茫,不知道當初為何村長叫她給村裡的孩子們教書,她沒有其他營生,只當村長可憐她無依無靠,給她一條活路,然而教到現在,她卻越發喜歡上這份差事來。
老村長已是知天命的年紀了,若不是村子裡的青壯都不在,他也不會這麼大歲數還在任上。
他這會兒正跟其他村民下地回來,路過榕樹便遠遠望了一眼,很是欣慰地點了點頭。
跟在他身後的男男女女一共三十來人,女人居多,男人大多腿腳不太方便,一看便是當時徵兵被刷下來的。
有個三十來歲的大嫂見了這景象,不由笑道:「還是老村長心慈,不僅能有人幫著管娃娃們,還能讓顏丫頭有口飯吃。」
這年頭能生活便很不易,天災不斷,朝廷不仁,老百姓連飯都吃不飽,還談什麼讀書識字、出人頭地,只是老村長堅持,村民們又確實喜歡這小姑娘,這才成事。
老村長聽了那大嫂的話,黝黑的臉上滿滿都是愁容,「娃娃們本就吃不飽飯,再沒個念想,還怎麼長大。」
他這一句話實在有些深奧,許多村民都沒怎麼聽懂,少數聽懂了的則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沉默以對。
村裡人少地多,按理說怎麼也不會落到這個田地,只是連年大旱,地裡打的糧食都交了稅,落到他們自己身上就只能省吃儉用過日子,不要說存下什麼銀錢,就連家底都要搭進去了。
老村長一看這樣不行,便把全村人都叫到一處,想統一處理田口。
按地的肥度來區分,上等水田都種水稻,下等田地就多種些玉米、高粱,如果交了稅還能有餘,便按人頭平分,總能叫全村人挨過去。
顏青畫家裡就剩下她一個,還是個十幾歲的女娃娃,那細細瘦瘦的樣子彷彿能被風吹跑,念在她父兄當年無償給村裡人教書幫忙,村民們也不想難為她一個孤女,這才有了如今這份「先生」差事來,因此束脩便是村人們願意勻給她的,她也實在不好意思多要。


村民們待會兒還要去山上挖野菜,正想回家喝口水再集合,不料村口突然傳來一陣喧鬧之聲,一隊聲勢浩大的人馬由遠及近,路上揚起的塵土在空中亂飛,迷了人的眼。
老村長臉色一變,眉心的溝壑更深,他迅速低聲吩咐,「不好,是山匪來了,趕緊帶著娃娃躲進家中。」
只這一句話的功夫已經來不及了,村民們還愣在原地沒動,那一隊人高馬大的隊伍便到了跟前。
矮腳馬上騎著十來個精壯漢子,各個氣勢逼人,為首的那個留著絡腮鬍子,一雙漆黑眼眸炯炯有神,一看便不是等閒之輩。
老村長心裡一凜,手上的鐮刀都要握不住,險些掉到地上。
他們杏花村位於梧桐鎮,鎮子西北處有一條連綿山脈,名為雁蕩山,這些年朝廷酷吏壓榨百姓,天災人禍不斷,好多人為了不被強徵充兵,便落草為寇成了山匪。
雁蕩山上也有一支山匪,是梧桐鎮裡的常客,那些地主和貪官們都被他們洗劫過,百姓們雖然心裡害怕,卻也實在覺得痛快。
只是雁蕩山離這裡並不近,杏花村也不是去鎮上的必經之路,因此這還是老村長頭一次碰到他們。
他深吸兩口氣,正想上前問問匪首有何要事,就聽馬背上的高大男子沉聲道:「這小娘子忒美。」
老村長狠狠一哆嗦,順著他目光看去,正好看到榕樹旁笑著給娃娃們念書的顏青畫。
一陣暖風拂過,還能聽到她字正腔圓的清潤嗓音,「誰要背得最好學得最快,先生就把這本書借給誰回去看幾天,好不好?」
榕樹那裡離村口不算遠,只是顏青畫聚精會神,完全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老村長緊緊握著鐮刀,湊上去剛要說話,卻被匪首揮手制止了話音,他牽著馬,不緊不慢地踱步到榕樹前,低頭瞧著她。
顏青畫這才發現有外人來,剛一抬頭,一下子撞進那雙燦若星河的眼眸,不禁微微一愣,「你……」
匪首翻身下馬,欺身向前,死死盯著顏青畫。
二十年來,他頭一次見到這麼合心意的姑娘,雖然說不上是什麼天仙,只眉心那一點朱砂特別顯眼,一下子就鑽進他心裡去,弄得他怪癢的,一股莫名的邪火竄上心頭。
他咧嘴朝顏青畫笑笑,一臉的絡腮鬍看著有些可怕,回頭大手一揮,「兄弟們,這妞兒老子看上了,給老子綁回去當壓寨夫人!」
這話一說出口,跟在他身後的傻大個一下就愣在那裡,結結巴巴地問:「大、大當家,你……說真的?」
匪首朝他兇狠一瞪,「怎麼,老子搶個女人還要你答應?」
傻大個一下子就慌了,他們雁蕩山匪平日裡劫富濟貧,可從來沒禍害過平民百姓,這強搶民女的戲碼更是沒發生過。
「可、可是大當家,咱們沒辦過……怎麼搶啊?」
匪首一愣,確實,他們沒幹過這種事,他也就是想在小美人面前逞逞能,結果卻被兄弟戳破,頓時有點尷尬。
顏青畫靜靜站在那,不知道為什麼竟覺得有些好笑。
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奇怪,怎麼心裡頭一丁點都不害怕,看著這人亮晶晶的眼眸,沒來由的就覺得他不是壞人。
就在這時,老村長領著村民們趕了過來,他們手裡抄著下地用的傢伙,臉上緊繃著,彷彿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
老村長狠狠皺著眉頭,沉聲道:「我們杏花村也不是沒人,不能讓你們隨便就把姑娘搶了去,還有沒有王法了!」
匪首一聽,笑出聲來,「老人家,您跟我說王法?這世道早沒王法了,要是有王法,誰還會去做土匪?」
老村長一愣,倒是不知道要怎麼接話了。
匪首也不跟他糾結這個,回頭看了一眼依舊安安靜靜站在那裡的小美人,心裡頭實在有些熱切。
幼時算命先生說他弱冠之前的命波折坎坷,二十歲若是遇到命裡的貴人,必定飛黃騰達,哪怕不是功成名就,最起碼衣食無憂,命途坦蕩。
今日偏巧就是他的弱冠之日,而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從來沒幹過強搶民女這樣缺德事的他就這麼脫口而出。
「你放心,我們雁蕩山可比你們這村裡富足,定不會虧待大妹子。」
大妹子……顏青畫眼角一抽,挑眉掃了他一眼。
匪首還毫無所覺,一門心思跟老村長套近乎,「老人家,您看我這儀表堂堂的,年紀輕輕打下那麼大的家業,家中無父無母無妻無妾,大妹子嫁給我就是去享福的,怕個什麼咧。」
能不怕嗎?你們可是山匪啊!
老村長只覺得一口氣堵在心裡,要是叫他就這麼把顏青畫擄走,他實在對不起她早亡的父兄。
他身後的方嬸子是個潑辣人,見老村長被氣得臉都發紫了,頓時就來了氣,「別跟我們瞎扯淡了,老婆子把話擱這,俺們杏花村五十八口人,人人都能立在前頭,不會叫你把顏丫頭搶了去的!」
匪首一聽,又笑了,他就喜歡這樣的爽快人。
他身後的傻大個使勁扯他胳膊,「大當家,咱們走吧,今日還有事呢。」
匪首回頭瞪他,「啥事能比我娶媳婦重要?」
這強搶民女搶的實在有些怪異,搶人的客客氣氣討價還價,被搶的冷靜自持毫無畏懼,宛如一場荒誕的鬧劇。
顏青畫站在匪首身後,看著群情激昂的村人們,心中流過一股暖意,她突然出聲道:「我瞧你們馬背上帶了糧食。」
清潤的嗓兒撓得匪首心裡麻癢一片,頓時有些說不出話,還是傻大個推了他一把,才把他出走的心神給喚回來。
「是,剛從劉富戶家搶來的糧食。」
劉富戶是隔壁村的地主,整個劉家村的村民都是他們的佃農,他們家那缺德事三天三夜都講不完,這會兒老村長一聽搶的是劉富戶,莫名有些快意。
難怪他們這一回繞路來杏花村,確實是有事路過。
顏青畫也知道劉富戶家的事,她定定地看著耳根子紅透了的匪首,又看了看身後瘦骨嶙峋的娃娃們,手裡緊緊抱著父親留給她的那本書。
「你留下兩袋糧食,我就跟你走。」她輕聲開口。
原本站在匪首身後的傻大個還在勸他趕緊走,聞言吃驚地看了她一眼,嘴裡結巴更重了,「妳、妳、妳……腦子、腦子是不是不好?」
匪首轉過身來,低頭去瞧她,小美人比他矮了一個頭,脖頸纖細,勾著動人的弧度,最後藏進藕荷色比甲的小立領裡,細瘦的腰不盈一握,實在是瘦瘦弱弱的小娘子,他真是越瞧越喜歡。
「我們那兒都是打打殺殺的山匪,妳不害怕?」
顏青畫抬頭在他臉上掃了一眼,濃密的睫毛忽閃兩下,又垂了下去,「怕什麼?還能殺了我嗎?」
她語氣平靜,彷彿真的不害怕,只那緊緊攥著的拳頭有些顫抖,叫匪首看在眼裡。
老村長急得不行,緊張地喊道:「傻丫頭,妳可不能做傻事,那雁蕩山上可都是沒媳婦的壯漢子啊!」
顏青畫到底幼年沒了娘,許多事都不懂,老村長不好明說,能講到這分上已經是極限了。
他一雙滄桑的眼蓄滿了淚,聽到顏青畫問糧食,他就知道她想做什麼了。
這小姑娘從來都不想給別人添麻煩,這些年她吃了村裡的糧食,總想著還回來,可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去還呀!
「咱們不缺這兩袋糧食,不許去!」
方嬸子也急得跳腳,「對,妳不能去,老婆子第一個不答應。」
這年頭漂亮姑娘一旦被搶走,會遭遇到什麼不言而喻,去歲他們是收成不好,但也不能叫姑娘家賣了自己換吃食,這誰能嚥得下去?
顏青畫眼睛一熱,險些流出淚來,她輕輕搖了搖頭,「我如今這年歲,便是不嫁人,也沒什麼好下場。」
她是七月初一的生辰,再過幾個月便十九了,若是到了二十還未成親,下回軍吏再來村裡徵兵時徵不到男兒,說不定會把她強行帶走。
老村長喉嚨裡發出哽咽,聽著彷彿杜鵑泣血,實在悲涼至極,「傻丫頭……」
顏青畫又去看匪首,「你真要娶我為妻?」
匪首似乎還沒完全明白過來,但仍傻愣愣地點了點頭。
顏青畫含著淚笑了,「那你答應我,這輩子只能有我一個,然後留下兩袋糧食做聘禮,我就同你走。」
她家中實在是沒有多餘的糧食了,不拚一把給自己搏個出路,到頭來還不是個死,賭贏了倒好,若是賭輸了,也只能怪自己眼瞎,沒分清好壞。
匪首還定定地看著她,不言不語。
倒是他身後的傻大個急了,使勁拍他肩膀,「大當家!大、大嫂答應了!」
大嫂?顏青畫剛醞釀出些離別愁緒,就被他這一聲洪亮的大嫂驚沒了。
匪首也彷彿被驚醒般,咧嘴衝她一笑,「阿凱,去扛兩袋最沉的高粱米,給你嫂子做聘禮。」
傻大個鄒凱樂得跟什麼似的,急匆匆跑到村路上,比手畫腳跟等在路邊的山匪們說了些話,惹得那邊的人怪叫著起鬨。
顏青畫這麼冷情的一個人,不知為何竟被那幾聲飽含揶揄的「哎喲喲」叫得紅了臉。
匪首樂呵呵地看著她,那幾乎要遮住整張臉的大鬍子此時看著也不那麼嚇人了,竟有些傻愣愣的和善。
老村長重重歎了口氣,「妳這傻丫頭啊,村裡不差那點糧食。」
顏青畫鄭重對老村長鞠了一躬,又向村裡每一個幫助過自己的人行禮,低聲道:「丫頭沒本事,實在無法養活自己,只好找個男人依靠。」
方嬸子背過身去,用衣袖子擦眼睛。
村裡人看著她長大,自然知道她不是這樣的人,若是她肯,早年來過那麼些人,她早就走了。
幾人說話的功夫,高粱米便取來了,顏青畫看了一眼匪首,對他道:「我想回家把行李取上。」
匪首點點頭,規規矩矩的跟老村長和村民們行了禮,這才退了兩步跟在顏青畫身後,默默同她往家裡去。
顏青畫剛走兩步,卻被什麼絆住了腿,她低頭一看,是小紅丫抱著她哭。
「先生,紅丫不用吃很多飯,妳別走。」
她瘦瘦小小的,腰都沒有匪首大腿粗,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沒把那娃兒攔下來。
這要是使點勁弄受傷了怎麼辦?
他猶豫了一下,也跟著停下沒有繼續走。
顏青畫蹲了下來,幫紅丫擦了擦眼淚,望向她身後,那些孩子們都紅著眼睛站在那,哭得好不傷心。
「先生這把年紀,得嫁人嘍。」她柔聲道。
對著學生們的時候,她總是很溫和,那一把清潤的嗓子更是如和風細雨,聽得人渾身舒坦。
匪首有點遺憾,剛才對他說話時怎麼就沒這麼溫柔呢?
小娃兒年紀太小了,不太懂得這些事,只死死抱著她,「紅丫不想先生走。」
顏青畫深吸口氣,低頭擦了擦濕潤的眼角,「先生過段時間還會回來看妳,好不好?這本書送給妳,妳最聰明,把整本都背了下來,以後妳來教其他哥哥姊姊、弟弟妹妹,好嗎?」
紅丫愣愣地看著她。
「妳是好孩子,是好學生,是不是?」
紅丫使勁點點頭。
顏青畫把那本《三字經》鄭重捧給她,很嚴肅地道:「要好好教。」
紅丫小臉紅彤彤,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用那細細的嗓子,無比有力地回答,「紅丫會好好教的。」
顏青畫拍了拍她的頭,「真乖。」
說罷,她鬆開手,頭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走,紅丫沒繼續跟。
等走到無人的村路上,高大的男人才突然開口,「我叫榮桀。」
顏青畫回頭看他,她臉上早已佈滿了眼淚,無聲地哭泣著過去和未來。
榮桀不知道要怎麼哄她,他甚至不敢碰她,想了半天,從衣襬處撕下一塊衣角,捧著遞給她,「妳別哭了,我會對妳好的。」
顏青畫依舊流著淚看他。
榮桀更急了,他大聲道:「一輩子都對妳好!我榮桀指天發誓,如有違背諾言,定當天打雷劈!」
這一次,顏青畫接過了他的衣角,直接收進袖中,「這麼髒,怎麼擦臉。」
榮桀咧嘴笑了。
顏青畫用衣袖把臉頰擦乾,問他,「榮桀是哪兩個字?」
這都是早就背下的話了,榮桀昂首挺胸地道:「榮耀的榮,桀傲不馴的桀。」
顏青畫有些詫異,「你讀過書?」
榮桀嘴角略有抽搐,他頓了頓,沒回答,岔開話題問道:「妳家還遠嗎?」
顏青畫默默看了他一眼,心裡有了新的打算。
不知道為何,榮桀只覺得心頭一寒。
第二章 今日就成親
村子裡這會兒安靜得很,顏青畫領著榮桀來到自己家門口,默默看了一眼早年父親在院牆上立的門牌,上面寫的是「顏宅」。
這個一正兩偏的農家小院是她從小到大的生長之地,是她最熟悉的家,如今卻不能再住了。
榮桀跟在她身後,難得壓低嗓子問:「要不我去牽匹馬?」
姑娘家東西總是很多,他也不知道她要帶多少行李走。
顏青畫回身看了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不用,不過幾件衣裳罷了,哪裡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說罷,她推開門邁步而入。
榮桀也跟了進去,卻不好意思進姑娘家的閨房,規規矩矩坐在堂屋裡,比她那些小小學生們還老實。
顏青畫自顧自進了臥房,開始整理衣裳。
日子越來越難過,她的衣裳多半補了又補,沒有一件新的,一年四季一共也就那幾身,冬日裡能不凍著已經很好了。
她把衣裳打了包袱,拎出去放到堂屋桌上,又回屋收拾了些貼身物件,在路過床邊時頓了頓,眼睛不由自主往床底瞧。
就在這時,榮桀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山上冷,記得把厚被帶上。」
顏青畫雙手一抖,終究沒去掀開打著補丁的床單。
等她把最厚的一床棉被捆好,便沒什麼可帶的東西了,家裡的傢俱她這些年陸陸續續賣了一些,如今留下的都很陳舊,實在不用大老遠帶著走,再說了……能不能在山上過下去,還是未知。
顏青畫使勁把包袱扛出去,榮桀原本就等在那裡,見狀趕緊接過,「我來拿我來拿。」
「走吧。」顏青畫自己背上一個包袱,手裡又抱了一個,轉身就要往外走。
榮桀手忙腳亂地把剩下的包袱背在身上,輕鬆道:「哎,不用妳自己背,那是我應該拿的。」他還是不敢太靠近她,只跟在身後念叨。
顏青畫沒理他,只等把他帶出家門,轉身掏出鎖頭,哢噠一聲,這戶民宅終於失去了它最後一個主人。
顏青畫跟榮桀兩人一路沉默著回到榕樹邊,只見村民們竟都還等在那,一個都沒離開。
她正想說些什麼,不料那鄒凱兩步竄到跟前,把兩人手裡的行李全部取下,轉身就跑遠了,生怕她反悔不跟著走。
老村長上前兩步,皺著眉看了一眼規規矩矩的榮桀,心裡頭雖然還是擔心,卻也想開了。
顏丫頭說得對,這雁蕩山的山匪在百姓間的名聲沒那麼壞,她這回若是不跟著走,之後恐怕就難了。
「顏丫頭,這次遠嫁,村裡也沒什麼好幫襯的,若是有什麼事,妳哪怕能傳出信來,我們豁出命也要把妳帶回來。」
話是這麼說,可山高路遠,若是真的有什麼不測,他們恐怕也無從知曉,但到底是一份心意。
榮桀見那個潑辣的方嬸子偷偷摸摸給顏青畫手裡塞東西,假裝沒看見,鄭重跟老村長說道:「老人家且放心,過幾日我再帶她回來看望你們。」
老村長一愣,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麼說。
「成了親不都要回門?我肯定要陪自己媳婦來啊。」榮桀笑出一口白牙,看起來開心極了,只要不在顏青畫跟前,他那得瑟勁任誰都能看出來。
他們這邊說著話,那邊方嬸子非要給顏青畫塞東西。
顏青畫知道這是村裡人一起給她湊的嫁妝,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要,「嬸子,妳沒聽他們說山上什麼都有,不用給我帶這些。」
方嬸子背對著榮桀,一個勁兒朝她擠眉弄眼,「小姑娘家家身上沒個防身錢,那怎麼成呢!」
眼看都要吵起來,顏青畫無奈地抬頭,卻見榮桀對她輕輕點了點頭。
顏青畫愣了一下,終於接過方嬸子手裡的荷包,老老實實藏進袖子裡。
方嬸子這回高興了,「好姑娘,以後要對自己好好的。」
顏青畫又想哭了,她明明不是愛哭的人,今日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心口總是熱呼呼、怪難過的。
她上前兩步抱了抱方嬸子,終於跟著榮桀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村民們不遠不近地跟著,瞧著依舊不太放心。
等到了大路上,顏青畫看著眼前的馬匹,有些傻眼,「這……我不會騎馬。」
榮桀倒不是不願意帶她共騎,只是此去雁蕩山最少也要一個時辰,她這麼個細嫩的小姑娘還不得把骨架子騎散了,平白叫人心疼?
想到這裡,榮桀眉頭一皺,難得有些踟躕。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鄒凱驚天動地的喊聲,「大哥,看我帶、帶什麼來了!」
榮桀抬起頭,在黃土漫天的迷霧裡,看到一輛小巧的馬車由遠及近,一看就是剛才去劉富戶家裡搶的。
他瞇起眼睛,看到是騎射好手雷鳴正在駕馬車,頓時咧嘴笑了,揚聲喊道:「幹得漂亮,晚上多給你們一碗酒吃!」
顏青畫就站在他身邊,被他這一聲喊得耳朵疼,卻也低著頭輕輕笑了。
這些山匪,倒也沒看起來的那麼笨嘛。
等馬車來了,榮桀裡外檢查一遍,才放心叫顏青畫上了車。
顏青畫是常年做慣農活的,根本不需要他扶,俐落的就爬了上去,還自己收拾了一下行李。
見狀,鄒凱朝榮桀擠眉弄眼,「大嫂好厲害。」
榮桀作勢踹他一腳,臉上卻滿是得意。
他翻身上馬,來到馬車邊問:「咱們走了?」
顏青畫隔著車窗朝杏花村的村民們揮揮手,而後深吸口氣,「走吧。」
榮桀眉毛一挑,手中馬鞭一甩,朗聲喊道:「回山啦!」
眾山匪們跟著他一起揮鞭,「回山嘍!」
馬車輪子轆轆轉動起來,顏青畫緊緊抓著車裡的把手,一顆心隨著顛簸的馬車七上八下的。
榮桀縱馬跑了一會兒,這才放緩速度來到馬車邊,「大妹子,可還習慣?」
顏青畫掀開簾子,面無表情看向他。
榮桀心裡一顫,臉上的笑容不變,勉強鎮住場面。
小娘子明明瘦瘦小小的個子,怎麼每次這麼認真看他,他就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咧,真是奇怪。
顏青畫默默看了看他那遮蓋住整臉的絡腮鬍,輕聲開口,「我叫顏青畫。」
那一把清潤的嗓子隨風飄來,在榮桀心尖上打著旋飄過,叫他莫名紅了耳根子。
「哦哦哦。」他愣愣地應聲,也不知聽進去沒有。
顏青畫微微勾起嘴角,又重複一遍,「我叫顏青畫,顏色的顏,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的青畫。」
這名字聽起來忒有文采了,反正榮桀是一個字都沒聽懂。
他頓了一下,很含糊地說:「好名字,大妹子名字真好聽。」
大妹子這三個字聽起來就傻裡傻氣,顏青畫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卻沒再說什麼。
有的是機會教育他!顏青畫默默想。
倒是榮桀在馬車外傻兮兮了半天,嘴裡不停念叨,「顏青畫,青畫。」
互通姓名也算是熟悉的第一步。


顏青畫頭一回坐馬車,被顛簸了一個時辰後,覺得整個人都要散了。
她早上就喝了一碗菜湯,這會兒已經飢腸轆轆,肚子裡嘰哩咕嚕念叨著餓,她皺著眉靠在馬車角落裡,給自己揉著肚子。
總歸常年挨餓,她已經習慣怎麼叫自己好受一些。
這回離家,她還把家裡僅剩的那點粗糧都倒在小陶甕裡帶來,一粒米都捨不得落下。
不知道山上是不是真的能吃飽飯……她低頭想了想,緊緊握住拳頭。
自己一個人堅持了這麼多年,到頭來她還是堅持不下去了。
她知道自己這樣愧對父兄教導,可活下去的願望太過強烈,讓她真的沒辦法再繼續保持理智了。
要臉還是要命是個好問題,只是若連命都保不住,那要臉還有什麼用?
她揉著空空的肚子,不停安慰著自己,彷彿那些話自己信了,天上的父母兄長也會原諒她似的。
她正出神發呆,馬車卻吱嘎一聲停了下來。
顏青畫抬起頭,就聽榮桀的爽朗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大妹子,後面的路馬車不好走了,得騎馬。」
一聽大妹子這個稱呼,顏青畫就十分想揍他,不過她沒糾正他,只捏了捏酸痛的胳膊腿,慢慢下了馬車。
外面一片鬱鬱蔥蔥,時值正午,細碎的陽光穿過高大樹木的枝葉縫隙,絲絲縷縷灑在地上,小路上一叢一叢的嫩黃迎春花已經開了,昭示著時節為春日。
蜿蜒曲折的山路盤旋而上,他們停下的地方是馬車能到的最高點,山寨在這裡修了個小茅草亭,這邊已經停了一輛馬車了。
顏青畫使勁仰著頭往上看,卻還是沒瞧見山寨的邊角。
榮桀也不怕她知道,一副很信任她的樣子,「咱們雁蕩山易守難攻,山路難走,上去就安全了。」
顏青畫沒吭聲。
大陳的朝廷整天都在跟鮮卑較勁,哪裡有功夫管各地四起的山匪土匪,他們在鮮卑的強攻下能穩住這麼多年已經很不容易,對這些落草為寇的流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縣衙都不敢派人來管,哪裡有什麼易守難攻的說法。
榮桀見她四處張望,心裡頭癢癢的,紅著耳根子湊到她邊上,「我帶妳上去吧?我騎術很好的。」
顏青畫掃了他一眼,見其他兄弟們已經拴好了馬車,各自取了她的行李綁在馬背上,終於點了點頭。
「榮大當家,有勞了。」
榮大當家這幾個字從她嘴裡說出來,忒是好聽,榮桀一激動,張口就道:「媳婦,我扶妳上馬!」
顏青畫柳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還沒成親呢。」
榮桀嘿嘿一笑,「是是是,今晚就成親!」
顏青畫無言,要不要這麼急?
最後還是榮桀努力控制住自己顫抖的手,把顏青畫扶上了馬,小姑娘腰身很細很軟,他再怎麼專注也不小心碰到了一下。
榮桀耳根一熱,大鬍子遮蓋下的俊臉也跟著紅了,他抿了抿嘴唇,佯裝不在意地問:「坐穩了嗎?」
顏青畫從未騎過馬,高高坐在上面緊張極了,她覺得整個人都是懸空的,那種飄浮感鬧得她心慌不已。
「坐穩了。」她小聲道。
難得見她有點嬌羞少女的樣子,榮桀不由心軟,也放緩了聲兒,「別怕,有我在。」
山匪們眼看要回家,都不等他們大當家,一個一個歡快地先跑了,只剩他們倆還在原地磨嘰半天也沒動半步。
顏青畫見他十分擔憂看著自己,心裡頭那點害怕也漸漸散了,她深吸口氣道:「你上來吧,得上山了。」
榮桀頷首,怕她受驚,他慢悠悠上了馬,穩穩坐到她身後。
那一瞬間,溫熱的氣息籠罩住了顏青畫,春寒帶來的涼意被高大的身軀驅散開來,留給她的只有體貼入微的溫暖。
她背對著榮桀,悄悄伸手撫了撫彷彿要燒起來的臉頰。
榮桀根本不敢碰到她,他僵硬著腰身,努力離開她一小段距離,結實的雙手從她腋下穿過,穩穩拉住韁繩。
「妳抓緊我的衣袖,沒事的。」他再次安慰道。頭一回騎馬,哪怕是男兒也會害怕,更何況是嬌滴滴的小姑娘。
顏青畫深吸口氣,「沒事,我不怕。」
榮桀雙腿一夾,手上一甩,這匹棕黑的小矮腳馬便慢悠悠走了起來。
顏青畫一個沒坐穩,一頭撞進他硬邦邦的胸膛裡,兩個人頓時都不說話了。
這一路風輕雲淡,樹影迷離,桃花兒開遍山野,妝點了陡峭的山峰。
榮桀的騎術確實很好,有他控制著這匹溫順的矮腳馬,走了一會兒顏青畫就不太害怕了,只是雙腿使勁夾著馬鞍,漸漸有些酸痛感湧上來,叫她不自在地動了動腰。
榮桀連忙用胳膊輕輕扶了扶她,「小心些。」
顏青畫剛才瞧著厲害著呢,這會兒難得知道害羞,猶豫半天,才換了個話題,「那邊是梯田嗎?」
最陡峭的山路過去,再往上就平坦多了,沒有高大樹木的遮擋,成片的梯田展現在兩人眼前,在那些梯田中央的位置,零零落落的屋舍佇立在中央,應該就是山寨。
雁蕩山主峰很高,一眼望不到頭,整個山脈連綿起伏,最遠與川西接壤,算是大陳最主要的一條山脈。
山寨的所在位置其實並不是主峰,只是懷遠縣境內的啟越山,不過山匪都喜歡往大裡誇自己,而雁蕩山也沒別家山寨,是以老百姓們一直叫他們雁蕩山匪。
啟越山並不高,確實是易守難攻,半山腰的路陡峭難行,再往上走卻呈平緩之勢。
鳴春江從這裡湍流而過,帶來了甘甜的活水,連綿不絕的梯田裡空空蕩蕩,田壟上的草棚裡堆著育好的稻苗,只等天氣回暖就開始插秧。
這樣粗粗一看,這山上至少有四、五十畝的稻田,確實很是壯觀。
顏青畫難得有些震驚,問:「這些都是你們開墾出來的?」
榮桀很驕傲,他朗聲道:「是,早些年我們上山,發現光靠搶糧食是不行的,便選了幾個耕種好手開墾梯田,這兩年收成穩定,寨子裡的糧食是夠吃的。」
一個山匪寨子能有這樣長遠的眼光實屬不易,顏青畫回頭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笑意一直沒有消下去。
兩個人說話的功夫,矮腳馬勤勤懇懇走到山寨門口,顏青畫剛一回頭,就瞧見老老少少百十來號人躲在山寨大門裡面望著她,那一雙雙眼睛裡除了好奇和打量,再無其他。
顏青畫頓了頓,沒說什麼,倒是榮桀皺眉看了一眼站在一邊,那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翻身下馬。
那男子似乎也是山寨裡有頭有臉的人物,被大當家的這麼瞧一眼,立即就把其他人勸走了,「大嫂來都來了,以後有的是機會看,別把人嚇跑。」
接著那書生快步上前,打開大門,朝顏青畫拱手行禮。
「大嫂安好,小生姓葉名向北,是寨子裡的師爺。」他面容清俊,一身打扮也很俐落,只是在山上曬得有些黑,書生氣並不重。
顏青畫低頭看著小心扶她下馬的榮桀,「你們還有師爺?」明明就這百來號人,配置倒是齊全。
榮桀先把她扶下馬,叫兄弟把矮腳馬牽走,這才領著顏青畫進山寨,「除了師爺,還有管家。」
顏青畫覺得自己真是小看他們了,確實很厲害。
葉向北笑咪咪地跟在一邊,「二當家剛才已經吩咐過了,我也看過黃曆,今日是宜嫁娶的好日子,酒菜都是現成,只是吉服沒有新的了。」
確實,這一會兒的功夫,吉服是趕不出來的。
顏青畫垂下眼眸,輕聲細語道:「無妨的。」
雖說沒期待過,只是到頭來真的沒有,她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失落。
明明跟榮桀剛認識這麼一會兒,這個親成的彷彿鬧劇,可心底她還是有些許不切實際的幻想,畢竟成親一輩子也就這一回。
榮桀微微皺起眉頭,他低頭看了一眼顏青畫,不知道為什麼,莫名就不想隨便弄身吉服湊合。
只是山寨裡就這麼些人,大多都是小夥子,顏青畫這個年紀的姑娘家還真沒幾個。
榮桀想了想,突然想起一個人來,轉頭問葉向北,「去年……翠嬸是不是趕了身吉服出來?」
葉向北一愣,他猶豫片刻,還是點頭道:「確實是,只是二灰沒了,春妮也跟著走了,那身吉服便被翠嬸收起來了。」
說來也可憐,山寨上人少,一年到頭也辦不了幾次喜事,去歲好不容易二灰跟春妮要成親,山寨裡還提早給他們蓋了新房子。
只是有一次二灰跟著大伙出去「辦事」,身上不小心叫生銹的鐵刀劃了一道口子,回到寨子裡沒多久人就沒了,春妮傷心欲絕,根本熬不住,纏綿病榻一整個冬日,最後留下寡母翠嬸,撒手人寰。
從此那兩身吉服就這麼被收了起來,再沒人敢在翠嬸面前提。
榮桀瞧了瞧顏青畫,「春妮身量比妳高些,那衣裳應當是能穿的。」
顏青畫卻搖了搖頭。
「妳若是覺得晦氣,那便借燕嫂子的那一身穿,那一身繡的漂亮。」榮桀緩聲道。
榮桀長得五大三粗,卻心細如髮,顏青畫認真地看著他,知道他是為著自己才這般打算,心裡那點遺憾也消了去,竟隱約有些期待。
這一個春雨細密的好日子,偏叫她遇見了他。
她微微皺起眉頭,眉心朱砂顯得更是紅豔,「不是晦氣,只是覺得再拿這事去打攪翠嬸實在不妥。」
女兒女婿都沒了,只剩自己一人,怎好再去戳人心傷。
榮桀頓了頓,「沒事,這事我去辦。」
接著他扭頭對葉向北道:「一會兒叫小顧陪她熟悉熟悉山寨,認認人。」
待葉向北應允下來,他又回過頭來對顏青畫說:「寨子裡的人都很直爽,希望妳不要太往心裡去,小顧跟妳差不多大,妳跟著她在寨子裡玩玩,我先去準備婚禮。」
說起婚禮這兩個字,他眼睛一閃,耳根又莫名紅了。
顏青畫定定地看著他,見他目光清澈深邃,一雙漆黑的眼眸彷彿會說話,叫人不想錯開眼去。
「好,你去忙吧。」她輕聲笑笑。
榮桀只覺得心跳又快了幾分,若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他都想跳起來跑兩圈了。
葉向北朝他擠眉弄眼,領著顏青畫往榮桀的竹屋裡去。
榮桀深吸口氣,去了寨子最邊上翠嬸的家。
翠嬸早年領著女兒逃難過來,上了山就再沒下去,她一手廚藝了得,人也爽朗大方,隱隱成了寨子裡女兒家的領頭人,唯一可惜的就是命不太好。
榮桀心裡想了許多事,還是決定去問問翠嬸。
已經過去這麼久,春妮和二灰相繼離世的陰霾還是籠罩著她,再也不復往日的開朗樂觀,她是長輩,榮桀不好多說什麼,卻想藉著這一次的機會讓她走出來。
因為晚上有婚宴,翠嬸此時正在處理幾隻肥碩的山雞,這山雞養了兩個月,各個肥嫩,是時候讓寨子裡的人們換換口味了。
翠嬸今年也不過三十幾許的年紀,梳著一頭整齊的雲髻,衣裳乾乾淨淨,瞧著就是個俐落的人,見榮桀來了,她抬起頭,這才叫人瞧見她鬢邊那幾縷斑白的頭髮。
「恭喜大當家了。」她笑道。
榮桀朝她拱手,「有勞翠嬸,今日您有得忙了。」
他難得這樣有板有眼,翠嬸愣了一下,隨即斂了笑容,輕聲問:「是來借吉服的吧?」
榮桀深深鞠了個躬,沉聲道:「是,還請翠嬸成全。」
翠嬸擦乾淨手上的雞毛,伸手指了指堂屋的竹桌,「大當家見外了,衣裳已經拾掇好了。」
榮桀猛地抬起頭,驚訝地看向她。
翠嬸沒看他,眼神往遠處飄,不知道看向什麼地方。
「一輩子就一回,難為你跟新娘子都不嫌晦氣,也算是為我們家春妮修個來世福吧,那衣裳我好歹做了一年,就這麼壓在箱子裡多可惜。」
榮桀個子太高,二灰的那一身吉服他無論如何也穿不上,翠嬸知道他沒法穿,便也沒取出來,卻是早早就把那身新娘子的嫁衣燙熨平整,榮桀一踏進堂屋便被那明亮的紅迷住了眼。
這身衣裳並不是多好的料子,卻包含著母親最深沉的愛,一針一線都很扎實,就算在箱子裡壓了一年,也依舊新如昨日,龍鳳纏繞著大朵的百合花,寓意著百年好合。
他把衣服小心疊好,見旁邊還擺了個小木盒,回頭問翠嬸,「這是?」
翠嬸背對著他,手裡忙個不停,聲音卻傳了過來,「這是我早年的嫁妝,好歹叫新娘子頭上有些顏色,不然光禿禿的不好看。」
榮桀喉嚨一緊,一顆心熱呼呼的,好半晌沒說話。
那木盒裡,靜靜躺了一支梅花簪子,雖說只是包銀的,做工卻很精巧,花瓣栩栩如生,戴在頭上一定很好看。
榮桀深吸口氣,真誠地道謝,「多謝翠嬸,等今日用完,明日一併收拾乾淨還給您。」
翠嬸回過頭瞧他,眼尾細碎的紋路飽含著歲月的沉澱,她笑著說:「衣裳就留給新娘子吧,嬸子拿不出什麼值錢的賀禮,就當給她添妝了。」
榮桀又向她行了個禮,這才匆匆離開,晚上便要在議事堂舉辦婚禮,還有許多事兒等著他去做呢。
翠嬸看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喃喃自語道:「希望新娘子穿著好看……」
第三章 村民樸實好相與
這會兒,新娘子正坐在榮桀的竹屋裡,笑著聽顧瑤蘭給她講寨子裡的事。
顧瑤蘭個子特別高,身姿颯爽,面容清秀,透著一股俐落勁兒,她是自己逃命上的山,即便孤身一人,倒也在寨子裡安身下來。
「他們隔三差五都要出去辦事,咱們就留在寨子裡種田便是了,去年收成就很好,寨子裡人越來越多,卻也沒有誰餓著肚子。」
顏青畫點了點頭,「我剛剛瞧見了梯田,確實很不錯。」
顧瑤蘭笑開了,一對酒窩若隱若現,「大當家只讓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跟他出去,說外面危險,指不定會遇到什麼。對了,咱們還養了些山雞,只是不怎麼產蛋,幾個月才能開葷一次。」
一旦擺脫了朝廷那些苛捐雜稅,百姓們勤勤懇懇,養活一家老小是不成問題的。
這麼聽著,確實比山下生活富足,於是顏青畫又誇了一句,「這裡確實很好。」
顧瑤蘭朝她挑挑眉,臉上的笑怎麼也抹不去,「大當家那人瞧著嚇人,其實比誰都心善呢,除了那些青壯漢子,還有好多都是他救上山的,他只要求大家一起勤懇種田養雞,從來也不厚此薄彼。」
顧瑤蘭很愛說話,也很會說話,顏青畫跟她聊了一小會兒,對寨子裡的事兒就明白了七七八八。
本來顧瑤蘭還要帶她四處逛逛,只是顏青畫剛才騎馬上山時累到了,現在還渾身疼呢,實在沒力氣出去走一遭了。
不一會兒,葉向北就來敲門,顧瑤蘭前去迎門,轉身就把吉服捧了進來。
顧瑤蘭把那衣裳擺在竹桌上,輕輕摸了摸上面精細的紋路,「春妮都還沒來得及試,人就走了。」
說著,她歎了口氣,打開邊上的木盒,「翠嬸把壓箱底的簪子也拿出來了,趕明兒叫大當家陪妳去謝謝人家,也怪不容易的。」
顧瑤蘭是個自來熟,也很熱心腸,寨子裡沒什麼同齡的朋友,好不容易等到顏青畫上了山,才叫她能有個人說說話,因此話匣子一開就關不上了。
顏青畫點頭,真心實意道:「確實要好好謝謝嬸子。」
她頓了頓,問:「你們大當家沒親人了嗎?」
顧瑤蘭搖了搖頭,「沒了,寨子裡的人拖家帶口的少,當年是大當家的爹上山闢的寨子,只可惜前些年病逝了,寨子就託給了大當家。」
顏青畫低頭想了想,問道:「既然借了翠嬸給女兒做的吉服,我跟大當家又都無高堂,不知是否可以請嬸子替坐高堂,受我們拜禮?」
顧瑤蘭愣住,大約是沒想到她會有這個想法,仔細看了看她。
婚禮上若是父母俱亡,確實可以請相熟長輩替坐,卻多半都是請族中老人,顏青畫因著翠嬸的借衣之情,能主動請她來坐高堂也算有心了。
大當家年輕力強,又有山寨和一幫兄弟,每逢下山辦事,總有不怕他山匪身分的姑娘家想要以身相許,大當家一個都沒應,今日匆匆出去一趟,卻帶了個新娘子回來,著實令人驚訝。
聽鄒凱的意思,大當家就差沒在人家姑娘村裡強搶民女了。
剛一見顏青畫,顧瑤蘭便被她秀美的相貌亮了眼,淺談幾句,就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了,覺得跟他們大當家倒真是相配,清清淡淡一個人,想事情卻總是很遠。
「怪不得大當家要搶妳回來,真是個心善的好人兒。」顧瑤蘭說了句玩笑話。
顏青畫掃了她一眼,也跟著笑了,又轉頭看了看四周。
山上比山下寒冷許多,家家戶戶蓋得都是結實的竹屋,下面一層用來存放東西,上面則裡外做兩層牆面,以抵禦嚴寒。
榮桀住的竹屋跟旁人沒什麼不同,一個外間一個裡屋,還有個小隔間用來洗漱,簡潔卻不簡單。
顧瑤蘭見她打量屋子裡的傢俱,笑著說:「桌椅床鋪都是大當家自己打的,寨子裡的男人都有一把好手藝,什麼都會做。」
顏青畫笑笑,一點都不見外,「回頭叫他給我打張書桌,否則都沒個地寫字。」
顧瑤蘭眼睛一亮,她湊到跟前,難得有些扭捏,「妳識字啊?」
「嗯,幼時學過,只粗淺認識一些。」顏青畫不是謙虛,比起父兄的學識,她確實只是粗淺了。
「那妳回頭教教我?」
顏青畫點頭,「好,若是農閒時,我可以開個學堂,寨子裡的人想學都可以來學。」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閃著光,看起來十分期待。
顧瑤蘭這才知道為何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覺得她特別了,顏青畫身上有股獨特的氣質,若誇她知書達禮,卻也爽朗活潑,若說她滿腹經綸,卻也低調平和。
他們寨子裡也就葉向北和馮思遠認字,但顧瑤蘭倒不覺得他們比嫂子氣質好呢。
「太好了,叔伯嬸娘們一定會很高興,就是漢子們要哭爹喊娘了。」
顏青畫「噗」的一聲笑了。
這年頭百姓成親沒那麼多講究,只要日子好、吉時對,要辦在中午晚上都行。
顏青畫遠嫁而來,什麼活都不用她忙,只跟顧瑤蘭收拾好她帶來的行李,等著晚上拜堂便可。
兩人說話的功夫,外面又傳來敲門聲,顧瑤蘭又應了門,這回進來個眉目和善的女人,她手裡拎了兩個大竹筐,看起來個子不高,卻很是有一把力氣。
顏青畫和顧瑤蘭忙起身過來,剛一走近就聞到一股芋頭香氣,「咕嚕嚕」一聲響,顏青畫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餓過勁兒了。
矮個女人也不用顧瑤蘭介紹,拉著顏青畫坐到桌邊,柔聲道:「我是燕三家的,妳叫我燕嫂子便是了。」
「燕嫂子好。」顏青畫覺得這是個溫柔的女人,說話也輕聲細語的,手腳卻很麻利。
「大當家惦記妳,說妳還沒用午膳,催著我趕緊熱了點吃食給妳。」燕嫂子一邊說一邊笑,不著痕跡地打量這位新娘子。
顏青畫也笑了笑,心裡莫名有些歡喜,她接過竹籃,掀開上面蓋著的帕子,幾個熱氣騰騰的芋頭冒了出來。
芋頭個頭不小,數量也不少,旁邊還有一小碟鹹菜,實在稱得上是豐盛了。
顏青畫猶豫了一下,沒敢吃,「這……」
燕嫂子見她這樣,心裡安穩了些,笑道:「妳不用擔心,山上食物不少,不會讓妳餓肚子。」
顏青畫點點頭,撥開一顆芋頭,一口咬下去,甜滋滋的味道湧上心頭,熱氣湧上了她的面容,叫她一雙漂亮的杏眼也跟著紅了。
燕嫂子見她細瘦的胳膊一點肉都沒有,也別過頭去歎了口氣,心裡頭發酸,剛才大當家說了,這丫頭孤身一人,已經無親無故。
「慢點吃,吃得飽飽的,才有力氣做新娘子。」燕嫂子輕聲道。
說完,她招呼顧瑤蘭坐到自己邊上,取了紅紙剪喜字,沒時間造新房子打新傢俱,好歹弄得喜慶一些,要不然太寒酸了,也委屈小姑娘。
顏青畫低頭吃著芋頭,眼角餘光不由自主盯著那紅紙瞧,臉蛋兒都跟著紅了。
燕嫂子瞧她一臉不好意思,也覺得有趣。
這小姑娘瞧著冷情,倒是眉心的那點朱砂叫她多了幾分煙火氣,原以為她比老人還穩重,卻也是個會害羞的。
「回頭屋子裡都貼上喜字,就像那麼回事了。」燕嫂子對她道。
顏青畫點點頭,一口氣用了三個芋頭便不吃了,擦乾淨手也過來幫忙。
顧瑤蘭連忙趕她,「哪裡用妳忙這個,再去吃飽一些。」
「吃飽了,都吃了三個,之前在村子裡餓得長了。」顏青畫笑笑,這些話很坦然的就講出口,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寒酸。
這年頭,吃不飽飯的百姓比比皆是,不差她一個。
她取過紅紙,仔仔細細開始剪喜字。
榮桀回屋的時候,一進門就瞧見她紅潤的臉,他愣在那裡,一下子就看呆了。
燕嫂子瞪他一眼,笑著打趣道:「真是沒出息。」
這一句說出來,把榮桀和顏青畫兩人都鬧了個大紅臉,要不是榮桀臉皮厚,又有大鬍子遮擋,這會兒都不好意思進門。
榮桀走到跟前,問顏青畫,「可有吃飽?」
顏青畫抬眉瞧他一眼,淺笑道:「很好,多謝你。」
榮桀有點害羞,伸手擼了一把鬍子,「應該的,待會兒燕嫂子和小顧會一直陪著妳,我就不能過來了。」
雖說成親當日還見面十分沒規矩,但他們這情況也比較特殊,也就沒那麼多忌諱。
顏青畫點頭,「我知道的,你不用擔心我。」
簡單兩句話說完,榮桀就沒了話,倒是顏青畫沒那麼扭捏,出言勸他,「你且去忙,我這裡沒什麼事,都挺好的。」
榮桀嘿嘿笑了兩聲,轉身出了屋。
倒是燕嫂子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後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嘴裡念叨著「哎喲有事沒叮囑他」,一路小跑著追過去。
顏青畫和顧瑤蘭對視一眼,都笑開了。
「頭一回見大當家這樣,還知道害羞呢。」顧瑤蘭笑得差點沒背過氣去。
顏青畫也笑,卻是很含蓄,「大當家是個很好的人。」
「唉,這還沒成親呢,就知道護著他了。」顧瑤蘭搖了搖頭,故意打趣道。
燕嫂子不一會兒就回來了,三個人很快剪了一小摞喜字。
領著她們在屋裡貼,等貼到床邊上,燕嫂子就道:「這邊讓青畫自己貼吧。」
顏青畫大大方方地站在竹床前瞧了一會兒,把床幔仔細打理利索,然後就爬到床上去貼喜字,這個字是她親手剪的,還帶著一點溫度。
燕嫂子拉著顧瑤蘭去收拾被褥,正好寨子裡剛做了春被,今天晚上是洞房花燭夜,也算是能用上新被子了,等換好了,新房也算是收拾完畢了。
燕嫂子帶來的那個竹筐彷彿寶庫,她又從裡面摸出兩根紅燭,擺到床前的桌上,交代道:「晚上記得燃起來,一宿都不能滅。」
顏青畫認真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


天色漸漸沉了下來,雨後的啟越山清新美麗,天邊一道絢麗的霞光掛在山峰之顛,寨子裡熱熱鬧鬧的,好像人人都在笑,在這落日餘暉裡顯得分外喜慶。
燕嫂子讓顏青畫換了一身乾淨的裡衣,然後認真幫她換上喜服。
她個子比春妮高些,人卻更瘦,這身衣服並不太合身,卻顯得她窈窕美麗。
燕嫂子接著叫顧瑤蘭打了熱水來,幫顏青畫淨面,等一張臉都洗乾淨了,她的手卻頓在那裡。
顏青畫長得確實冷,垂眸的時候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因此她在眉心點了一點胭脂,眾人都以為是額妝。
沒想到卸下後卻是一道疤痕,著實破壞了好面相。
顏青畫靜靜看著水中的倒影,輕聲開口,「小時候頑皮,不小心摔的,不礙事。」她頓了頓,又遲疑道:「要不,問問大當家吧。」
這兩句話的聲音很輕,彷彿白雪靜落,悄然無聲。
哪怕是山匪,興許也會嫌棄破了相的媳婦吧。
燕嫂子歎了口氣,多少明白這道疤痕是她心裡的結,因此也沒多說什麼,只肯定道:「妳放心,大當家不是這樣的人,妳晚上且淨面給他看,他一定不會說別的。」
顏青畫輕輕咬了一下嘴唇,還是沉默下來。
她覺得自己變成了最憎惡的那種人,明明這一路都有機會的,她卻到最後也沒有堅持要給榮桀說清楚。
燕嫂子幫她淨面,顧瑤蘭給她梳髮,屋子裡一下子靜了下來,隱約還能聽到前邊漢子們在那兒喊,「今晚不醉不歸!」
顏青畫微微低下頭去。
燕嫂子彎下腰,認真看著她,嗓子輕慢溫柔,帶著女人家最動聽的尾音,「沒事兒,大當家能娶到妳這樣的媳婦,是他命好。」
顏青畫心裡一暖,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燕嫂子也是做母親的人了,顏青畫越是這樣,心裡頭越難受,只是大喜的日子不好哭,她只能別過頭去擦了擦眼角,「嫂子會畫妝,一會兒給妳畫個漂亮的。」
顏青畫使勁點點頭,「嗯,多謝嫂子。」
燕嫂子確實手巧,寨子裡那兩小盒胭脂硬是讓她用出了特別的妝容,不僅給顏青畫上了個美麗非凡的桃花額妝,腮紅和唇色也十分好看,襯得顏青畫一張精緻的小臉更是美麗,最後再用黛色眉膏暈染一遍她的柳葉彎眉,這妝就成了。
顏青畫對著水盆瞧了一眼,吃驚地張大眼睛,「嫂子,妳這手藝真是絕了。」
燕嫂子難得有些小得意,「我娘原是添妝喜婆,十里八鄉都有名的很呢。」
「我這輩子還沒這麼漂亮過,多謝嫂子。」顏青畫真心讚美道。
燕嫂子又幫她挽髮,輕聲道:「傻丫頭,一輩子還長著呢,一眼可望不到頭。」
她手腳俐落,不多時就給顏青畫挽了個百合髻,只是小姑娘這些年都吃不飽穿不暖,頭髮顯得有些枯黃,幸好大晚上也瞧不太出來。
等戴好翠嬸特地借給她的包銀梅花簪,顏青畫才起身,從自己的包袱裡取了個小盒子出來。
她留戀地摸著上面的紋路,輕聲說:「這是我娘的嫁妝,這麼多年下來,也就剩這幾件了。」
燕嫂子剛聽她說過母親早亡,若不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興許這盒子裡的東西會更多。
等到顏青畫輕輕打開那盒子,燕嫂子和顧瑤蘭都不由吸了口氣。
那裡面竟都是水頭極好的玉雕首飾,一個碧玉的彌勒佛墜子,幾乎有小兒巴掌大,在燭火的照耀下透著翠綠的光芒。
除了這個,還有一個白玉貴妃鐲,一對白玉葫蘆耳鐺,一個白玉雲紋釵。只是那對耳鐺上做掛件的銀器早就當了,只剩兩個小葫蘆落在盒子裡。
「青畫,妳……」
顏青畫搖了搖頭,「以前家裡頭沒這麼難,母親祖上有些淵源,好歹留下了這些,一直傳到我手裡。」
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用的,那玉器水頭都是極好的,在燭光下透著瑩潤的色澤,不過除了玉器,這盒子裡再無其他。
想來也是,她若是拿著這些去當,能不能當了銀子回家都是個事,倒是金銀器物更好當一些,沒有這個金貴。
顏青畫把那鐲子取了戴到手上,襯著大紅的吉服漂亮至極。
顧瑤蘭幫她用紅繩穿好翡翠玉墜,「真好看,跟妳也很配。」
顏青畫直到這個時候才真的鬆了口氣,終於安下心來,她的眼光沒錯,寨子裡的人都很淳樸,哪怕不能在山下生活,又有何妨?
剩下的物件她都沒有用,仔細收回盒子裡,當著兩人的面放入櫃中。
燕嫂子幫她又緊了緊脖子上的紅繩,「晚上仔細小心些,用完了就收起來。」
用母親的嫁妝做添妝是這邊女兒家的習俗,成親時身上必得要有那麼一、兩件壓身,保佑女兒平安順遂。
顏青畫細細摸著手上的鐲子,在心裡對母親說:爹、娘、哥哥,我就要嫁人了,他人挺好的,善良又勇敢,是個值得託付的人。
她一遍遍說著,許是想讓父母聽見,又或者是想讓自己安心。
等都忙完,顏青畫就被燕嫂子趕去堂屋主位上坐下,頭上蓋了沉甸甸的蓋頭,鋪天蓋地的紅色瞬間遮擋住了她的眼。
彷彿過了許久,又彷彿只是瞬間,她聽到外面有人大喊「大當家來接新娘子嘍」,然後就是一片喝彩聲。
竹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她聽到有一個堅定有力的腳步聲緩緩來到她身前。
顏青畫這輩子心跳從未這般快過,她感覺自己全身都跟著熱起來,有一種莫名的衝動在她四肢百骸叫囂,叫她有些頭暈目眩。
「媳婦,我來接妳了,咱們去成親。」
還好沒叫大妹子,顏青畫迷茫中還想到了這事。
榮桀把她扶起來,大手緊緊握住她的,在這春寒的夜裡給了她最溫暖的力量。
他聲音低沉,帶著動人心魄的調子,沉聲道:「牽著我的手,別怕。」
顏青畫只覺得臉似火燒,不用看都知道紅彤彤一片。
這一切彷彿是在作夢,她早晨還在為了明日的飯食發愁,晚上就上山做了山匪,還嫁了人成了榮家的媳婦。
他們兩人一無三書六禮,二無鴻雁傳書,不過清晨榕樹下那一眼對望,啟越山腳旁那一句「信我」;沒有鑼鼓嗩吶打馬遊街,沒有十里紅妝金玉滿堂,只不過一個你,一個我,穿著並不合身的吉服,和並肩踏入喜堂時堅定的腳步。
外面人聲鼎沸,寨子裡的人們七嘴八舌說著吉祥話,顏青畫頭暈腦沉,聽來聽去都只記得一句—— 
白頭到老,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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