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31501 《買來千金媳》卷一
誰能想到,他一個窮秀才的婚事會成為一樁驚天大事,
娘親花十兩銀買來的媳婦兒,竟然是安寧侯嫡長小姐!
她婚事被妹妹所奪,又被繼母設計嫁給他,甚至被誣衊是私奔,聲名大損,
這般可憐的境遇讓他十分不忍,更別提他早被她的美貌吸引,
儘管一個安寧侯府就足以把他家打垮,她的弟弟、奴僕們也看不起他,
可衝著她那一句「願為顧家婦」,他就願意護她到底,
說起他這媳婦那是優點多多,有大家小姐的氣質卻沒架子,
會編絡子幫他娘親賺錢養家,還善待他家人、親手為他縫衣,
寡婦房東調戲他,她也跳出來反擊,砸銀子讓房東摸摸鼻子認栽,
可惜的是他好像自己一頭熱,她只想跟他當掛名夫妻,總想著離開,
咳,他好想跟她說,他其實也不差呀,生得俊美、一身武藝還前途無量,
得知她前往侯府和繼母談判,擔心她的安危,他隻身闖侯府,
他力求表現贏得她的信任,無奈她有大事要辦始終瞞著他,
所以他決定感情上不再當君子,直接變身霸氣大野狼,一步步掠奪芳心!
藍海E31502 《買來千金媳》卷二
沈沁雪覺得很無奈,想安生過日子怎麼這麼難?
她那繼母始終不放棄弄死自己的心思,
不惜拿親兒子設計她,和娘家人聯手想將她賣到花樓,
而婆婆許氏的無恥親戚拖家帶口上門打秋風不說,
將女兒塞給顧炎林不成,竟想用一包老鼠藥叫她騰出正妻之位,
拜託,她沈沁雪若這麼容易被弄死,墳頭上的草都比人還高了!
何況她好不容易才和顧炎林兩情相悅,他更將全副身家都給她掌管,
這個斯文的秀才就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主,管著三皇子的私房錢,
賺的錢養十個她都足夠,攢下來給她的房契地契更是厚厚一疊,
有這麼厲害的夫婿在,她整天只要吃好睡好等生娃就行,
麻煩親戚被顧炎林接手解決了,哪知她自己的麻煩卻陰魂不散,
那個曾跟她訂親,後來被騙娶了她妹妹的榮安伯世子不放棄糾纏她,
甚至當著顧炎林的面對她表示:「我們的婚約仍作數。」
哎唷,如今早已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這人是有什麼毛病?
親愛的夫君大人,有人正肖想你家娘子,還不快速速出手給他一個教訓!
藍海E31503 《買來千金媳》卷三(完)
唉,她這侯府嫡女明明已經成親了,卻因當初沒父母之命,要重新來過,
如今只能每日盼呀盼,等夫君考到好功名,光明正大地把她娶回家,
不過在他努力奮鬥拚考試的同時,她也沒閒著,致力於對付陰狠的繼母,
使自家父親發現繼母不為人知的一面,讓繼母無法再出來折騰她,
好事接二連三,她家夫君順利高中進士,她終於可以嫁給他了,
更令她高興的是,他找到了親生父母,得知自己並非被拋棄,
他這個幼時因意外而遺落在外的靖國公之子得以認祖歸宗,
她則好孕臨門,進門沒多久就懷孕,開心得找不著北,
然而身分的轉變令他遇上麻煩,他的堂弟要與他爭奪世子之位,
對他下暗手,召集人馬打算做掉他,卻因技不如人,反倒下場淒慘,
活該,敢暗算她家夫君,害他受傷,被打斷腿只是剛好而已,
本以為他會乖乖歇了心思,誰知他竟膽大包天地對她的孩子下手,
可惡,夫君,咱們上,非得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不可!
紫月,喜愛短頭髮的幹練,喜歡做料理,愛吃酸辣的東西,
喜歡做事有始有終,所以紫月的文沒有坑。
也喜歡歷史、看古代羅曼史小說,
看過許多名家的古代愛情小說後,自己便也躍躍欲試,
毫不猶豫付諸行動,用樸實平易的語言寫出自己心中的故事,
但不寫悲劇。愛你們!祝閱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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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危機四伏的侯府
初冬。
一場雪紛紛揚揚地落在陳州的地界上,滿目一片白色。
安寧侯府裡,小路邊一排被打落的殘菊花瓣零落飄移,寒風吹過,滿地鋪蓋,不過片刻又隨風四散。
從安寧侯府的主院蒲柳院裡,閃出兩三個穿著桃紅出風毛棉比甲的丫鬟,在她們前方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身穿絳紫比甲,頭梳一窩絲的嬤嬤,她面容沉肅,疾步向北走去。
走在她旁邊的,是主母王夫人的一等大丫鬟青蓮,她合掌搓了搓,隨之呼了一口氣,嘴中吐出一團白霧來。
「崔嬤嬤,走這麼急做什麼?大冷天的,這雪還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夫人也沒說要讓她快些來。」青蓮拍了拍身上的雪,有些不情願的說著。
崔嬤嬤睇了她一眼,邊走邊說:「什麼『她』,是大姑娘!記著,在安寧侯府裡要懂得『知禮』二字,才能辦好自己該做的事。這樣冷的天裡,榮安伯夫人突然來府,先頭也沒個招呼,不知道是有什麼急事要見大姑娘,楊家可是侯府姻親,妳們一個個都得長點心眼,別讓夫人惱怒,否則到時候誰也救不了!」
說話的時候,有雪正好落在崔嬤嬤嘴邊,她伸出舌頭舔了下,很快,那片雪花就消失了。
崔嬤嬤一句話就說得青蓮閉了嘴。夫人的手段她心裡清楚,那就是個心狠手辣、綿裡藏針的人,不怪侯府下人們這般懼怕。
十幾年前,安寧侯沈世康的原配夫人鄧瑩華生下一個女娃不到一個月就撒手人寰,後來留下嫡長女沈沁雪被奶娘陳嬤嬤細心照料。
鄧瑩華死後半年,沈世康迎娶宣府副將王仲之女王玫為繼室,七個月後生下一女,起名沈若雪。
當時接生的婆子頗為疑惑,這女娃娃分明是足月了的,可是礙著這女娃生在侯府豪門,這高門大宅裏的祕辛可多著了,穩婆自是不敢多言,拿了酬金匆匆離開。
可耐人尋味的是,這穩婆不久後就生了場急病,竟然沒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儘管穩婆沒了,侯府私下仍有人傳說,王玫和沈世康在婚前就珠胎暗結、私相授受,所以侯府二小姐才會「早出娘胎」。
更有甚者,還傳出原配夫人是因為知道沈世康移情別戀,才一病不起,生無可戀撒手人寰的。
後來,侯府有丫鬟死在後罩房的一口井裡,外院也有一個管事被杖斃,沈世康下了封口令,事兒才被擺平。
接著,王玫又生下世子沈鶴,更是沒人再敢提起這些事來,王玫的侯爺夫人位置也坐得更加穩當。
崔嬤嬤想到這裡,眼裡不由得湧出一絲笑意,她的笑容落在身邊的青蓮眼裡,令青蓮忽然感覺心裡比身上還要冷。
沁雪院裡,窗格上落了厚厚的一層雪沫子,天光透不太進來,使得屋子裡更加晦暗。
臨窗的大炕上,沈沁雪低頭看著一本薄薄的書,書頁有些發黃,湊近了聞,還能聞見一絲絲霉味。
陳嬤嬤站在炕前瞅著自家姑娘已經半天,見她沒個抬眼的意思,才嗔道:「姑娘,都看了好一會了。」
沈沁雪的手指蔥白細膩,又翻了一頁書,她才帶著笑意抬起頭來。
陳嬤嬤一瞬間看得有些走神,心道:姑娘當真越來越像夫人了,眉目如畫,清新脫俗,十五歲的女兒家已經顯出曼妙的身姿。都說紅顏薄命,姑娘如今脫了稚氣,又剛剛及笄,這樣的好顏色……要不是當年夫人早早為她定下門親事,還不知道姑娘要被繼母王玫許給哪一家!
雖然擔心,但她又有些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歡喜。
「這本書是嬤嬤好不容易借來的,還要早些還給人家,不好耽擱的,妳讓我再看一會兒。」
沈沁雪一雙桃花眼清澈見底,羽扇般的睫毛微微翹起,又長又密,撲閃撲閃的,十分討喜。那鴨蛋臉上還有點嬰兒肥,上身穿著十樣錦的夾襖,下身是一條月白色的裙子,梳著單螺髻,左邊插著一支珍珠簪子,簡單又大方,兩耳上一對水珠形耳墜晃呀晃的,為她增添了幾分靈動。
丫鬟玉簪端著一碗薑湯走進來,「姑娘,喝口薑湯暖暖胃,天太冷了,綠蘿給妳熬了一小鍋呢。」
沈沁雪的眼睛盯在碗裡的薑湯上,淡黃的湯水冒著白煙,讓人瞧著身子也暖和起來,「也好,給我吧,屋子裡有些冷,咱們這院子的分例炭給少,得省著點兒用,這才入冬,離明年開春還早得很。」
後面跟著進來的綠蘿聞聲道:「王夫人給姑娘穿的戴的看起來還好,可是其他的東西實際上能保暖的沒幾樣,等一等再到後花園裡找些能燒的枯枝什麼的替代炭,到時候塞到炕洞裡燒,屋裡也能熱些……」
沈沁雪喝完薑湯,用帕子抹了嘴角,想了想,跟著道:「每年都是這樣過來的,沒什麼不同,這些苦倒不怕。嬤嬤把我們不能穿的舊衣服拿出來,做成門簾,裡面就裝些樹葉什麼的,也能避寒。」
陳嬤嬤一聽,心裡更加難過,這就是安寧侯府堂堂嫡長女過的日子!
王玫手段高,穿戴上從來不會不給好的,這樣大姑娘去見拜訪的客人時,表面上光鮮亮麗,沒人會說出她苛待原配女兒的話來,可是除了這個,大姑娘分例上的其他部分卻還不如王玫身邊的一等大丫鬟。
有了王玫的舉止在前,下人自然也個個精得很,因此捧高踩低的戲碼在後院裡上演十幾年,而侯爺竟像是從來不知道他的繼室會苛待原配的女兒似的,從不制止。
陳嬤嬤有心說幾句沈世康的不是,只是看到大姑娘這樣能忍,她還是將到嘴的話嚥了下去,畢竟身在這府中,除了忍,她們也別無對策。
沈沁雪早已將陳嬤嬤的神色看在眼裡,往炕沿挪了挪腿,抱住她的胳膊嗔道:「陳嬤嬤,我想吃叫花雞了。」
每當陳嬤嬤不開心,她總會撒撒嬌來轉移陳嬤嬤的注意力。
綠蘿紅了眼圈,搶在陳嬤嬤沒說話之前說:「姑娘,我尋個機會回一趟家,讓我哥給妳做,想法子帶進府來給妳吃!」
沈沁雪卻忙擺擺手道:「別,我就這麼一說。妳哥哥學廚藝不容易,學徒哪來的銀子買吃的?」
玉簪歎口氣道:「姑娘,妳受了這麼多罪,還事事想著別人,可妳也得替妳自己好好想想呀。」
陳嬤嬤低頭看著抱住自己胳膊撒嬌的沈沁雪道:「姑娘和楊家大公子的婚期就要到了,可府裡聽不到一點動靜,究竟王夫人是怎麼想的、楊家來沒來人,消息都被府裡的人瞞著,聽不到一丁點。我說姑娘,這事可有些不對勁啊……」
「嬤嬤!」
沈沁雪叫了聲,陳嬤嬤話頭驀然止住。
沈沁雪鬆開陳嬤嬤的手坐正了,臉上平靜得看不出一絲波瀾。
和楊家訂親的事她只有從陳嬤嬤的嘴裡知道,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楊家怕是早已經忘了,即便沒忘,也會刻意避過,畢竟自己這樣一個失寵的嫡長女,壓根沒什麼助益,只是擺著好看而已。
沈沁雪暗自搖頭,雖是這樣,但她心裡偏偏還有那麼一些念想,盼著自己有一日能走出安寧侯府,有一個自己的家。
因沈沁雪那一聲,屋裡安靜下來,眾人才留意到外頭的動靜,窗外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正是有人踩在積雪上的聲音。
陳嬤嬤示意玉簪去看看,但綠蘿腿快,已經搶先走去門口。
「大姑娘可在屋裡?夫人讓我過來給姑娘傳話,榮安伯府來人了,要姑娘去蒲柳院,妳們快點給大姑娘收拾妥當了,隨我們過去!」崔嬤嬤望了一眼從屋裡出來的綠蘿,眉頭一皺,不等綠蘿問話,就進了門,說是傳話,卻自行安排起事來。
青蓮上前一步揭了還是秋天用來擋風的墨綠羅簾,她一眼就認出這還是去年從二姑娘的若雪院裡汰換下來的。
崔嬤嬤則是直接進了屋子。
屋裡沈沁雪腰板挺直,目光淡然,看向進來的崔嬤嬤和青蓮,連帶著將她們身後跟著的兩個丫鬟也緩緩掃了一眼。
崔嬤嬤行了禮,「大姑娘,榮安伯府的呂夫人來府裡,夫人請大姑娘去蒲柳院說話。」
聞聽榮安伯府幾個字,沈沁雪忽然眼睛濕潤,可是她強忍了心裡的激動,剛剛才和陳嬤嬤說起榮安伯府的事,安寧侯府裡繼母王氏不容她,如今楊家真真沒忘了和自己娘親的約定,自己總算還有個可落腳的地兒。
這麼多年,能讓自己堅持到現在的,不就是楊家嗎?沈沁雪穩住了心情後,目光再度看向崔嬤嬤。
「崔嬤嬤,真的是榮安伯夫人?」沈沁雪又問一句。
崔嬤嬤臉上帶著笑,眉心微不可見地皺了下,頷首,「是,大姑娘。」
青蓮這等人精自然看出沈沁雪的故作鎮定,看出她眼中掩蓋不住的期盼,不由暗地恥笑一聲:大姑娘聽說榮安伯府夫人來了,眼睛就亮得跟水洗過似的,只可惜這樣的好事怎會平白便宜了她?這樣好的人家,又是世家子弟,就算二姑娘沒那個心思,誰能保證夫人沒有?到時候,自己若能得了機會,跟著二姑娘去做她房裡管事的也不是不可能。哪裡還輪得到這失了寵的大姑娘!
沈沁雪對於青蓮心中的想法自是一概不知,只對崔嬤嬤莞爾一笑,道:「有勞崔嬤嬤帶路。」
崔嬤嬤卻道:「請大姑娘先行一步,老奴還要去大廚房看看,榮安伯夫人親臨,夫人囑咐老奴,要備一桌好席面,老奴不敢耽擱。」
沈沁雪點頭,崔嬤嬤退後一步,又行了禮才轉身離開屋子。
王氏一貫的禮儀周全,連她下面的人也一樣。
沈沁雪懂事之後,看著王氏在府中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在外卻又能保持良好名聲,便知道王氏馭下很有一套。
對於楊家夫人上門一事,沈沁雪心裡也多了一層疑惑。
呂夫人和自己娘親曾經是閨中密友,自己和楊家的親事原是一句戲言,但後來娘親和呂夫人兩人懷孕後,這事竟變成真的。
而讓她疑惑的是這麼多年了,從來沒聽說過楊家派人來看過她,如今突然上門,她心喜過後,便是惴惴不安。
出了沁雪院,沈沁雪回頭去看,陳嬤嬤站在屋簷下,面容有喜悅也有擔憂,只這一眼,她又默默轉身和玉簪走在去蒲柳院的路上。
天空飄下的雪片子有指甲蓋大,沈沁雪罩了一件殷紅的出風毛兜帽披風,只一會功夫,眼睫上便掛了些雪沫子。
路上有貓著腰束手疾步辦事的丫鬟,看到沈沁雪她們也只是遠遠的行禮,然後自行離開,絲毫沒有停頓的意思。
玉簪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只歡快的道:「姑娘,榮安伯府的夫人不就是世子的親娘嗎,會不會是來和夫人商量姑娘婚事的?崔嬤嬤說榮安伯夫人要見妳,怕也是想要看看姑娘吧?」
沈沁雪心有疑惑後也不敢肯定,搖了搖頭,「沒見到榮安伯夫人之前,我也不知道她的想法,說不定是來退親的。」
玉簪訝異的看向她,「姑娘怎麼這樣說……」
沈沁雪回看她一眼,擠出微笑安撫她,「別怕,我只是說說,也說不定就像妳說的一樣!」
「姑娘,嚇死我了!」玉簪說完,撫了撫胸口。
沁雪院離王氏的蒲柳院中間隔著一座沁湖,當年開國皇帝周擎犒勞沈家老祖宗沈鏘的功勳,賜了現在的府邸,沈鏘在府中造了這片沁湖。
再往前走,就到太湖石堆砌的假山處,沈沁雪加快了腳步。
一直跟在後面的玉簪,忽然聽到一陣響聲,抬頭後眼裡驟然露出恐懼,她伸手指向假山處,驚呼,「姑娘快看!」
沈沁雪放眼望去,只見一個黃色的巨大絨團從假山上滾下來,速度之快讓她壓根沒看清楚是什麼東西,但她本能地感覺到危險,連忙推了一把玉簪,「快跑!」
玉簪卻是兩腿發軟,提不起勁來,竟愣在原地。
沈沁雪急得伸手拉起她,玉簪頻頻回頭,起了身,跌跌撞撞地跑著,手上的勁全使在沈沁雪的手上,把沈沁雪抓得生疼。
隨著距離拉近,黃團在沈沁雪的眼中逐漸清晰,那是一條棕黃色的大狗,眼睛如狼狠戾,像失心瘋一樣在她們身後緊追不捨。
侯府裡什麼時候有人養了這樣一條黃毛畜生?沒人告訴她,但有人刻意等在假山後要害她,卻是毋庸置疑。
沈沁雪一路疾奔,快到垂花門時卻腳底打滑,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那大狗像是遇到平生最美味的獵物,毫不猶豫張開滿獠牙的嘴撲向沈沁雪。
沈沁雪眼前只見黑影襲來,下意識鬆開了拉著玉簪的手,將一雙淨白如玉的手擋在眼前。
「噗!」
「姑娘……」玉簪淒厲的聲音響徹雲霄。
觸手是軟軟的毛,沈沁雪緊緊抓著狗頭托起牠,感覺身上一沉,卻沒有想像中的疼痛,驚魂過後,她才看清楚有一把刀斜斜插在狗的脖頸處,刀刃近在咫尺,隨著狗兒的身子顫動,腥臭的狗血一滴一滴落在她潔白的臉上。
察覺一道身影慢慢移動到自己身邊,她轉動頭避過狗頭,看到一張屬於男子的俊朗臉龐。
「楊家哥哥!」
十三歲的沈鶴慌張的跑近,就見楊家成一腳將沈沁雪身上的死狗踢開。
楊家成語氣溫和地問︰「妳沒事吧?」
方才被瘋狗撲倒的女子此刻被狗血淋了個滿頭,已經看不清她的臉,只是那雙墨潭般的雙眼裡露出的驚恐和憤怒深深刻在他的腦海中。
但凡柔弱女子遇到這樣的事,莫不是要嚇死,但眼前的人除了憤怒和驚恐卻沒掉一滴眼淚,這讓他生出幾分欣賞來,見她沒回答,他正要再問幾句,一個身影已經搶先湊了過來。
「姑娘,姑娘妳還好吧,妳別嚇奴婢!」玉簪聲淚俱下,一邊低喊著,一邊搖晃著沈沁雪的身子。
沈鶴的聲音再次響起,「楊哥哥,這裡交給下人好了,我們快點去蒲柳院,我娘和姊姊還等著你呢!」
他年紀小,見了滿地的血有些害怕,也不敢多看,更沒有仔細打量受到驚嚇的兩個女子,只遠遠地喊人要走。
楊家成見沈沁雪不過嚇呆了,但看樣子該是沒事,旁邊又有丫鬟來照顧,這才站起身來,但眼睛卻沒有從沈沁雪的臉上移開。
他走到沈鶴身旁時緩緩說了一句,「我的刀!」
沈鶴恨不得趕快走,著急道:「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一把刀嗎,讓她們清洗乾淨了,我親自給你送到榮安伯府去!」
楊家成擔心沈沁雪,看她這穿戴,不像是侯府裡的丫鬟,自己救了她,卻得不到她的隻字片語,心裡就有點遺憾,無奈沈鶴又催他,只得順了沈鶴的意,隨著他離開。
沈鶴見著楊家成就滿心歡喜,他早就知道自家大姊定了親,夫家是榮安伯府楊家,楊家成既是嫡子又是世子,還在軍營,滿身洋溢著陽剛之氣,很是崇拜敬慕。大姊嫁過去,肯定幸福。
沈鶴壓根兒沒發現倒在地上的是自家大姊沈沁雪,只當是尋常丫鬟,兀自拉著楊家成的胳膊,急急忙忙去了蒲柳院。
沈沁雪被玉簪攙扶著站起來,撩開落在眼前的一縷髮絲,看到一道銀灰色的背影漸漸走遠。
有丫鬟上前來,幫著玉簪將沈沁雪送回沁雪院,在她們離開不久,那隻狗和那把刀很快被人收拾了。
沈沁雪經此一遭,心有餘悸,渾身上下沾了血,一時片刻,沒法再見榮安伯夫人了,只好讓人去說一聲。
玉簪哭著和兩三個婆子一起將沈沁雪送回房,陳嬤嬤和綠蘿見狀也是嚇得不輕,燒了熱水幫著沈沁雪洗身子,重新給她換了一套衣服,這期間她自始至終沒有開口。
陳嬤嬤淚眼汪汪,「侯府裡什麼時候養的狗,養了狗怎也不好生拴著,滿府裡那麼多的人行走,偏偏牠就追著姑娘不放。玉簪,妳可看清楚是誰放出那黃毛畜生?就是憑著我這一把老骨頭,也要去蒲柳院討個說法!」
聽到陳嬤嬤的話,沈沁雪的雙眼不再茫然,目光出奇的冷峻,手握成拳。
出了這種事,自己要見榮安伯夫人怕已是不能,再讓王氏說出什麼話來,榮安伯夫人還不知道會生怎樣的心思。
她正在思量,忽然聽見外面有人說話——
「夫人快請進,這孩子聽說被狗咬了,我心裡慌得不行,讓妳看到這樣的事,真是我的過錯!」這是王氏的聲音。
另一個聲音響起,「夫人這是心疼她,哪裡就是妳過錯?也不知道那孩子怎麼了,我也得親眼看看情況才能放心。」
榮安伯夫人說話間,抬頭看到門上這七八成新的門簾,心裡一滯,跟著王夫人進了門,再看到屋內陳設已是眉頭輕皺,雖是屋內一應俱全,卻沒有一樣是值錢的,臨窗的炕上一個姑娘似乎聽見了動靜正要起身,只此刻她的小臉慘白,眉眼卻如晨露晶瑩剔透,又恍若明珠耀眼靈動,眼裡一絲驚豔一閃而過。
王夫人也沒想到沈沁雪的屋裡這樣寒酸,她是減了沈沁雪的分例不錯,但也不至於到這等地步,眼前一看,不由暗裡咬牙,這不是明擺著讓榮安伯府的人說她苛待沈世康原配的女兒?只恨那些奴才捧高踩低,必是又從中剋扣不少,不禁又暗恨這榮安伯夫人不識相,硬要來看這死丫頭,豈不是給人添亂?
想到這些,她不由得瞪了陳嬤嬤一眼,這婆子是鄧瑩華安置在沈沁雪身邊的,過往一直阻礙著她,說不定今日榮安伯夫人上門,還是這婆子的主意。
沈沁雪要起身給榮安伯夫人行禮,呂夫人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鄧瑩華不在了,她的女兒這些年竟是過得極不好,身上的穿著雖是不錯,可是掃一眼這屋裡的家具,比自己的丫鬟都不如,然而外面都傳安寧侯府的王夫人善待原配的女兒,可見這王夫人只是表面功夫做得好。
呂夫人道:「快躺著,別起來!可有傷到哪裡?」
王夫人看呂夫人語氣和藹,自己也是不甘落後,「沁雪,可憐見的,怎麼就碰上這樣的事了?是我疏忽了,給我看看,妳傷到哪裡了?」
沈沁雪抬頭看到呂夫人眼裡的憐惜,攥緊手道:「我沒事。」
呂夫人點頭,「沒事就好。」
此時楊家成如挺拔的松一般立在沁雪院外,舉目四望,一棵桃樹枝椏四散伸展,門楣陳舊。
他今日是跟隨母親過來,以前他隱約知道,母親有一個閨中好友,乃是安寧侯府的夫人,她的女兒與自己訂了娃娃親。
可他十四歲後就進了軍營,一直在軍中歷練,母親也沒再提自己和安寧侯女兒訂親一事。
近日,母親卻偶然提起,所以今日一聽說母親要來安寧侯府,他禁不住好奇,便鼓動家中姊妹說服母親,讓自己陪母親前來,想看看是否有機會能見到那個傳說中的未婚妻,看究竟是安寧侯的哪個女兒。
誰知道人沒見到,反而先救下了安寧侯府的大姑娘,母親和王夫人說要來看她,他也有些擔心,便一起來,只是如今母親進了屋子,他這外男卻被擋在她的閨房外。
屋裡的對話傳出來,楊家成聽著一個嬌弱的聲音,想起她那雙漂亮眼睛,不由得心一顫。
不一會,母親和王氏一起出來,眼神詢問母親沈沁雪怎麼樣了。
呂夫人裝作看不懂兒子的暗示,和王夫人一起出了沁雪院,回頭示意他跟上。
楊家成雖狐疑,但當著王夫人的面,也不好追著母親問,還是抬腳跟著出了門。
第二章 起歹心姊妹易嫁
王夫人送走呂夫人一行,叫了崔嬤嬤進屋。
「那丫頭真沒傷著身子吧?」王夫人穿著天青色的妝花褙子,妝容精緻,一對玉石耳墜水頭十足,她身子微斜,倚在炕上,慵懶的看了眼崔嬤嬤。
崔嬤嬤挑眉笑道:「姑娘運氣好,真沒傷著!」
「是榮安伯世子救了她?」王夫人笑道。
「正是。」崔嬤嬤想起自己看到的情景,頓了下,垂了眼眉說。
王夫人收起臉上笑意,「原想著把她放到府裡最北邊的院子,讓她自生自滅,沒想到都到及笄的年齡了,她卻活得好好的,這是鄧瑩華當初給她選的身邊人好啊!若雪身邊要是有這麼幾個人伺候著,哪需要讓我操心到現在?不說伺候的人,就說今兒個過來的榮安伯世子,真正的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這樣的俊才……可惜了!」
想起榮安伯夫人關切沈沁雪的神情,王夫人微微皺起眉頭。
崔嬤嬤眼一挑,心下了然,上前一步低聲細語,「夫人,不如就讓他娶咱們的二姑娘,來個姊妹易嫁!」
見崔嬤嬤一語道出自己的心聲,王夫人眼裡露出讚賞,但面上又露出苦惱,「楊家未必會乖乖接受。」
她想起榮安伯夫人和鄧瑩華的交情,才讓這個好處落在沈沁雪頭上,她不由得心頭微沉。
崔嬤嬤搖頭,「沒有利益自然不肯,可有了利益呢?夫人,大姑娘雖然占著個嫡長二字,可她沒有讓楊家得利的好處,二姑娘不一樣,她有侯爺和夫人的寵愛,又有世子做依靠,榮安伯世子有了這樣的助力,還會往外推?自古世家官宦聯姻,都是希望在仕途上有所助力,老奴不相信,榮安伯夫人會是個異類。」
王夫人點頭,忽而露出肅然表情,「那丫頭身邊的陳嬤嬤想法子得弄出府,有她在,對於咱們要擺布那個丫頭總是個阻礙!」
「是,老奴這就去安排!」崔嬤嬤深以為然,心裡早有了計較。
自榮安伯夫人和楊家成來過之後,沈沁雪心裡七上八下,再加上剛剛經歷一場驚險,只覺得身心異常疲憊,腦袋也暈乎乎的,最終於忐忑不安中熟睡過去。
待她矇矇矓矓醒來,發現身邊坐著陳嬤嬤,她眼裡落淚,玉簪站在門邊,小心看著自己,綠蘿則在一旁憂心的勸著陳嬤嬤。
「陳嬤嬤,姑娘差點沒命,妳看再這樣我們可怎麼辦?」
陳嬤嬤抽噎一聲道:「姑娘想得太透徹,看得太明白,這麼小的年齡,要是夫人還在,捧在手心都嫌不夠,怎麼發生這樣的事?今日幸虧有榮安伯世子搭救,否則還不知道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蒲柳院那邊欺人太甚,若姑娘和榮安伯世子的婚事真能成,早日脫離這虎穴就好了,只怕……」
玉簪跟著掉淚,道:「都是我沒有照顧好姑娘。」
綠蘿憂心忡忡,其實陳嬤嬤的擔憂她明白,榮安伯世子救了姑娘,又跟著榮安伯夫人一起來看姑娘,本是值得高興的事,可她就是覺得王夫人看榮安伯世子的眼光像看自己的女婿一樣,陳嬤嬤想必也有同樣的感覺。
陳嬤嬤正要接話,忽然看到沈沁雪睜開眼睛,一時歡喜,轉身湊近了她,「姑娘,妳可算醒了!」
「陳嬤嬤,我睡了很久嗎?」沈沁雪動了動手腳,伸出手拉住陳嬤嬤的手,她只覺得很累,在夢中也睡不太安穩,怎麼她醒來嬤嬤卻是這樣大的反應。
陳嬤嬤反手握住她,「姑娘,妳睡了一天一夜,大夫都來看過了!」她笑了笑,接著溫和的說:「大夫說妳受了驚嚇,姑娘,那黃毛畜生讓榮安伯世子一刀殺了,還好有榮安伯世子救了妳!姑娘,他就是夫人當初給妳定下親事的人!」
沈沁雪想起那個穿著銀灰色披風的英俊男子,心頭一絲暖意湧上來,只是轉眼想起什麼來,「榮安伯夫人她……」
綠蘿趕忙接話,「姑娘,夫人和世子都來看妳,妳忘了?」
沈沁雪何嘗不知,只是剛醒來,腦袋還沒完全清醒,過去十幾年裡,她只從陳嬤嬤口中聽到有關榮安伯府的事,今日忽然見到榮安伯夫人,卻是在那種情況下……
她輕笑一聲,又忍不住歎息,看到在門口站著,不敢上前的玉簪,就道︰「玉簪,來扶我起來。」
玉簪不安的上前,陳嬤嬤和綠蘿轉身看玉簪。
沈沁雪坐正了身子,緩和語氣道:「玉簪,不是妳的錯,不要為別人的錯懲罰自己,我不能出事,妳們也不能。」
「姑娘……我……」玉簪愧疚地點頭。
沈沁雪眼睛從三人身上掃過,最後盯在陳嬤嬤的身上,嘴上卻道︰「玉簪,雪好像停了,去院門口掃掃雪。綠蘿,我餓了,幫我弄點吃的來。」
綠蘿和玉簪皆應了,她們都知道姑娘是和陳嬤嬤有話說,連忙一起出了屋子。
沈沁雪等到兩人出去,才對陳嬤嬤說:「嬤嬤,妳告訴過我,娘活著的時候給我留下了一個匣子。」
陳嬤嬤點頭,「是,姑娘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沈沁雪道:「陳嬤嬤,那匣子裡面有什麼,妳和我說說。」
陳嬤嬤疑惑的看著沈沁雪,見沈沁雪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堅毅,不由得有些猶豫,夫人當初叮囑她,要等到姑娘出嫁的時候,再告訴她匣子的事,不想自己倒在姑娘面前露了話頭,如今姑娘才問起……也罷,事情到了這一步,告訴她也應該。
想到這裡,她便道:「裡頭是一張莊子的地契和兩個鋪子的房契,另外還有五千兩的銀票。」
沈沁雪一時怔怔,道:「娘竟然早為我謀劃至此,我卻連她長什麼樣也不知道……」說到這裡,她抬手抹了一把眼角,又道:「陳嬤嬤,黃毛畜生的事,是有人早有預謀!妳想如果我死了,誰會得益?我和榮安伯世子的這場親事,只怕不是我的喜事,而是我的一道催命符。她定會以妳不盡責而先下手將妳從我身邊弄走,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妳受我牽累?嬤嬤,妳收拾東西想法子出府吧!」
這些年來,若非有陳嬤嬤在,哪怕娘為她計劃了多少,她也無法長大,她還記得文夫子當年對她說的那些話……
沈沁雪眼前一陣恍惚,彷彿看到年約三十五六歲,留著一把美髯的文夫子儒雅大氣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微彎著腰對她道:「小沁雪,妳如此聰慧卻不可外露,妳父親……不說也罷,好在妳還有一個陳嬤嬤。」
文夫子瞇了瞇眼看她,眼裡竟然帶著一絲疼惜,抬手在她頭頂上摸了摸,輕聲歎氣,「若不是欠妳外祖父的情,我哪裡會在這裡看著妳。」
沈沁雪想到這裡收回思緒,含笑安撫陳嬤嬤道:「至於我,嬤嬤不必擔心,我畢竟還是這安寧侯府的嫡長女,他們不會明著對我怎麼樣。」
陳嬤嬤著急,蹙眉道:「姑娘……妳怎麼會這麼想?他們都出手傷妳了!不,我不走,夫人把妳託付給我,我死也要守著姑娘!」
沈沁雪心思翻湧,可她知道事情由不得她再拖延,遲了,陳嬤嬤說不定……
「嬤嬤!妳如果還把我當主子,妳就要聽我的,去收拾,還有我會將綠蘿和玉簪的賣身契還給她們,妳帶著綠蘿一起走。」說著,她推了陳嬤嬤一把,「記著,別回老家,找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安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這把柴就落在妳這兒了。」
陳嬤嬤站在炕邊躊躇不已,卻見沈沁雪一臉堅決。
她擔憂地道︰「姑娘,莫不是妳聽說什麼了?」
沈沁雪搖頭,在榮安伯夫人來看她時,她曾注意到王氏看陳嬤嬤的眼神,估計因陳嬤嬤過去總護著自己,給她招來禍事。王氏能忍這麼多年,如今陷害自己又失敗,已是極限,再要讓陳嬤嬤留下,無異於讓陳嬤嬤死在自己手裡。
之後,綠蘿聽到陳嬤嬤含淚說的話,跑進屋來,玉簪也被陳嬤嬤叫進屋。
陳嬤嬤站在兩人後面,心裡難過,巴巴的望著沈沁雪,希望她能改變主意。
沈沁雪自是知道陳嬤嬤的心思,狠了心不去看她,陳嬤嬤垂下眼皮,眼睛紅紅地出了門。
沈沁雪抬頭再去看,只見到陳嬤嬤後腳跟在門簾下一閃就消失了,回頭帶著輕微的笑容,對綠蘿道:「綠蘿出去了要好好照顧自己,玉簪就跟著我吧。」
等到綠蘿也哭著出去收拾自己的東西,她緩緩地看向玉簪,「玉簪,取我沒看完的書來。」
玉簪忙應了聲,將書放在她的手裡。
綠蘿長得太美,崔嬤嬤盯著她不是一天兩天了,而陳嬤嬤犯了王氏的忌諱,自己能活這麼久,陳嬤嬤功不可沒,可也正因為如此,王氏不會再放過她了。
剩下的玉簪,畢竟自己身邊還不能沒了人,玉簪又是個單純的,想來王氏還不會和一個小丫鬟過不去,只是綠蘿和陳嬤嬤一走,自己得想個由頭繞過去才好。
陳嬤嬤很快又回來,沈沁雪轉頭看了看一併進來的綠蘿,「妳們走後,可要好好保重。」
陳嬤嬤還和往常一樣,只是換了件墨藍色出風毛的比甲,手裡空著,但如果仔細看,會發現陳嬤嬤的腰身胖了許多。
陳嬤嬤到底閱歷深厚,沈沁雪心裡有數,也不多話。
陳嬤嬤看了綠蘿一眼,再去看沈沁雪,見沈沁雪拿起那本發黃的書看了起來,書遮住了臉盤,看不到她的眼睛。
陳嬤嬤嘴唇動了動,到底沒有說話,轉身出了屋門。
綠蘿眼裡蒙上了水霧,咬著唇道:「姑娘妳要好好的啊,什麼時候讓奴婢回來,姑娘一定要讓人帶話給奴婢。」
沈沁雪猛閉了下眼,道:「好!」
玉簪一看綠蘿出門,回頭用哀求的目光看著沈沁雪。
沈沁雪道:「妳是要看著崔嬤嬤強用手段讓綠蘿給她兒子做小?」
玉簪猛搖頭,「不!」嘴裡說著,可眼睛還是忍不住向外望去。
「玉簪,去把院門關上!」沈沁雪聽到腳步聲在院子裡消失,放下書,顫抖著嘴唇,眼裡含著淚,慢慢咬緊牙關。
沁雪院外,沈若雪站在門前,昭君兜帽裡一張銀盤臉顯出幾分稚嫩,對跟上來的銀翹道:「莫不是看著我來了,才關了院門?」
銀翹笑道:「剛剛不是看到陳嬤嬤和綠蘿出去,倒不像是專門針對姑娘的。」
沈若雪一笑,「說的也是,是我想岔了。」又讓銀翹上前敲門。
聽見裡頭腳步聲響起,銀翹收了手道:「聽著好像有人來了!」
沈若雪捏著繡睡蓮的粉色帕子,繞在指尖,接著就見玉簪開了門。
玉簪引著人到屋裡,沈沁雪歪頭一看,見沈若雪穿著一件白貂絨的披風走進來,她膚白唇紅,一笑露出一對酒窩,甚是好看。
「聽說姊姊差點被瘋狗咬了昏迷過去,今日才醒來,猛一聽可是嚇壞我了,姊姊沒事吧?」
沈沁雪伸手拉她坐在炕沿邊,道:「沒事,妳怎麼沒去上學,文夫子可是很厲害的。」
沈若雪道:「我告了假,文夫子也聽說姊姊的事,這才催我快來呢。」
文夫子是王夫人給沈若雪和沈沁雪請的西席。
玉簪端了茶水,放在炕桌上,「謝謝二姑娘好心,要不是有榮安伯世子出手相救,怕是我們姑娘真就被咬了,也不知是哪個壞了心腸的,等我們姑娘過假山時,放狗害姑娘!」
沈若雪眉頭微皺,低頭隱去眼裡的厲色,才抬頭道:「可聽說是誰養的?」
沈沁雪搖頭道:「沒有。」
沈若雪打量沈沁雪不像說謊,暗自鬆了口氣。
「妹妹可聽說是誰養了那條狗?」
沈若雪肅起臉來,「難道姊姊是懷疑我?」
沈沁雪笑了笑,「怎麼會?妹妹一向膽子小,那樣凶的東西,妹妹怕是自己就嚇得不行。」
沈若雪點頭,「姊姊說的一點不錯,那畜生吃東西非要有帶血腥味的才行,要不是……」
「姑娘快喝茶,暖暖身子吧!」銀翹突然開口,打斷沈若雪的話。
沈若雪這才止住話,接過銀翹手裡的茶水看了看,道:「這茶我不愛喝!」
沈沁雪似笑非笑地看向銀翹。
銀翹垂了臉,不敢看沈沁雪。
沈若雪則改提起另一事,「姊姊可見過榮安伯世子了?」
沈沁雪不動聲色地道:「倒是沒有,妹妹可見過?」
沈若雪笑了,「自然是見過,那天……」
沈若雪嘴唇一張一合,將一個卓爾不群、出類拔萃的英武身影一點點描繪,沈沁雪的眼前宛如一只畫軸慢慢展開,那人的美好形象一如她那日驚鴻一瞥。
戀慕的笑意在沈若雪眼裡越發濃烈,沈沁雪的心卻寒涼似冰—— 那隻黃毛畜生果真是沈若雪豢養的。
玉簪眼裡露出憤怒,妹妹覬覦自己姊姊的未婚夫,表現得這樣明目張膽,簡直厚顏無恥,她揪著衣裳一角,擔心地看向沈沁雪。
沈沁雪道:「妹妹好似對榮安伯世子很感興趣的樣子。」
沈若雪看著她道:「姊姊和榮安伯世子,也只是大人之間開玩笑的吧?那妹妹說說他、欽慕他,又有何不可?」
沈沁雪道:「是啊,有何不可?」
沈若雪眉頭皺起,她說的都這麼明顯了,沈沁雪的臉上竟還絲毫看不到一點變化,難道她不知道,榮安伯世子對她意味著什麼?本來是要氣她,沒想到一拳打在棉花上。
安寧侯府角門。
採辦的下人進進出出,挑菜的擔子放在門內,運魚肉的推車剛剛進門,緊跟著幾輛運銀霜炭的馬車也準備進門。
陳嬤嬤和綠蘿瞅準了機會,夾在送貨人的推車當中,出了侯府的後門。
同一時刻,垂花門前,崔嬤嬤帶著四個粗使婆子,手裡拿著繩子,對著看門的婆子道:「看好了,從現在起外院人不得入內,內院任何人不得出這道門,若有個閃失,到時候拿妳全家發賣!」
看門的婆子慌忙應答,「是!崔嬤嬤,老奴一定謹慎小心!」
崔嬤嬤一路走,一路交代,府裡氣氛陡然變得緊張,丫鬟婆子謹言慎行,不當值的縮起脖子,躲在後罩房裡大氣也不敢出。
好多年沒遇到過這樣的事了,府裡這是要拿人的樣子,是誰這麼倒楣,撞在崔嬤嬤手裡?
沁雪院的門被人拍得砰砰響,沈沁雪抱著被子,坐在炕上。
天冷,陳嬤嬤和綠蘿之前被她安排出府,兩個時辰過去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火盆裡隱隱約約現出幾點暗紅色的火星子,沒有了陳嬤嬤和綠蘿,屋裡立時變得更加冷清。這個時候有人將門拍成這樣急,沈沁雪再糊塗,也知道了崔嬤嬤和王夫人這是明著來拿人了。
「姑娘,他們眼裡還有侯爺嗎?竟敢這樣明目張膽!」玉簪憤怒地將雙手緊緊握起。
「有後娘就有後爹,我不相信父親他不知道。」沈沁雪緩緩說:「去給她們開門。」
玉簪憤慨,侯爺被王夫人迷得五迷三道,耳根子軟得王夫人說啥就是啥,姑娘這些年是怎麼活過來的,他一概不知。
可恨崔嬤嬤狐假虎威!
門外聲響,門內沈沁雪氣定神閒。
與其被人拿捏搓圓捏扁,不如像姑娘這樣坦坦然然,迎頭而上,玉簪想罷,這才前去打開院門。
崔嬤嬤一行被領了進來。
沈沁雪看著她,故作疑惑道:「崔嬤嬤這是怎麼回事,這麼大的陣仗?」
崔嬤嬤行了禮,「大姑娘這一回受驚了,看姑娘毫髮無損,老奴甚安,不過,姑娘受那麼大的委屈,差點被惡狗咬傷,夫人擔心,侯爺寢食不安,說到底都是這屋裡沒個好好主事的人。夫人說了,陳嬤嬤這次護主不力,她難辭其咎。姑娘,請讓陳嬤嬤跟我去蒲柳院見夫人!」
「陳嬤嬤嗎?不巧得很,我剛剛讓她出府去辦點事了,等她回來,我會讓她自己去蒲柳院見母親的。」
沈沁雪淡淡一笑,清澈的眼忽如冰潭深水,讓崔嬤嬤心頭一凜,她再次看去,沈沁雪又恢復那副柔弱的樣子。
「姑娘,夫人還在等她,姑娘就別跟老奴開玩笑了。」
沈沁雪搖頭,「我沒有開玩笑。」
崔嬤嬤眉心一擰,「姑娘,這可不好辦了,若陳嬤嬤不在,那就讓綠蘿跟老奴去。」
沈沁雪還是搖頭,「綠蘿的娘親生病,她請假回家了。」
「妳!」崔嬤嬤有些沉不住氣了。
夫人一句話,這兩天她私底下做了多少鋪墊,就為了從沈沁雪身邊將陳嬤嬤除掉,順帶將綠蘿拿捏在手裡,讓她給自己兒子做小妾,沒想到籌畫到如今眼看要打水漂了。可要是再叫玉簪跟自己去,姑娘就會察覺到自己做的事,到時候,摘不出自己可是自己沒能耐,怨不得別人。
「大姑娘,既然這樣,老奴就回去稟了夫人知道,等陳嬤嬤回府,讓她去蒲柳院見夫人!」
沈沁雪點頭,「勞煩崔嬤嬤空跑一趟,妳受累了。」
崔嬤嬤皮笑肉不笑的應答,「擾了大姑娘歇息,那老奴就告退了!」
出了沁雪院,有婆子問:「崔嬤嬤,怎麼辦?」
崔嬤嬤咬牙道:「什麼怎麼辦?吩咐守門的婆子,陳嬤嬤和綠蘿一回來,即刻讓人來報。」
說話的婆子應了一聲。
第三章 沈鶴探望姊姊
蒲柳院。
沈世康回府,王夫人幫著他脫了外袍。
沈世康年過四十,依然風流倜儻,儒雅斯文,對王夫人寵愛有加,十幾年如一日,莫怪外人都道兩人伉儷情深。
「侯爺不是讓人帶話說要兩天以後才回來嗎?」
沈世康瞇眼,「怎麼,嫌我回來得早了?」
王夫人瞄了一眼沈世康,「侯爺說什麼話,妾身自然是日夜盼侯爺平安回來的……」
沈世康低頭看著貼上自己胸口的王夫人,翹起食指勾起她的下顎,「那還等什麼?」
她睇了一眼丈夫,踮腳親了一下他的臉,「壞死了,沒個正經,這樣行了吧!」
沈世康噗哧一笑,一把將她推倒在羅漢床上,「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玫兒,妳還和十幾年前一樣勾魂!」
在屋裡伺候的青梅和青柳紅了臉,青梅望著沈世康醉酒般的眼神,一時望得癡了。
青柳瞪了一眼青梅,拉著她離開了屋子。
沈世康吻著王夫人的耳垂,再往她耳裡吹了口氣,王夫人身體驟然軟如春水,只是她雖情動,心裡卻想著青梅剛剛的眼神,腹誹道:小蹄子還沒長開,倒思起春來……哼!
沈世康看王夫人軟在自己懷裡,撬開她溫軟的唇瓣,含著丁香小舌品嘗。
王夫人輕吟一聲,伸手摟著他的脖頸,一時兩人肌膚相貼,共赴巫山雲雨。
半個時辰後,王夫人嬌喘連連,沈世康心滿意足。
等兩人收拾乾淨,沈世康接過青梅端來的茶水,瞧著她那修長白嫩的手指,他抬起頭,笑道:「青梅,真是越來越討人喜歡了!」
王夫人坐在炕邊,手裡拿著一把雕花象牙梳子正在梳頭,聞言,斜視著沈世康嗤笑,「要不,今晚就給青梅開了臉,讓她伺候你?」
青梅臉上一片酡紅,羞澀地低下頭。
王夫人一看,心裡暗惱,這小蹄子當著自己的面都敢和侯爺眉來眼去,要是哪天她不在,還不得爬了他的床?
沈世康笑道:「吃醋了?這滿屋子酸得—— 讓人受不了!」
「青梅,妳先出去!」王夫人被他調侃得有些惱怒。
青梅滿眼的期待頓時變成了失望,看了看沈世康,見他沒再望著自己,只得低頭退了下去。
王夫人理了理散亂的頭髮,也沒再提青梅的事,改口提道︰「侯爺,日前榮安伯夫人來過了。」
沈世康眉頭輕皺,「榮安伯府?」
王夫人呀一聲,跟他解釋,「侯爺,他家世子和咱們家的大姑娘可是從小就定了親的,侯爺難道不記得了?」
「沁雪這麼快就要說親事了?沁雪竟然十五了?這日子過得真是快啊。」沈世康喃喃念著,有片刻茫然。
「是啊,侯爺,可是若雪她也看上榮安伯世子了,該怎麼辦?」王夫人試探著問他。
這門婚事是鄧瑩華當初和榮安伯府呂夫人親口定下的,沈世康也做不了主,當即板起臉道︰「若雪這是胡鬧,妳這當娘的也跟著她胡來!」
王夫人上前抱著他的胳膊,嗔怪道:「侯爺—— 沁雪是你女兒,若雪就不是了嗎?再者,沁雪柔弱,要是到了楊家還不得被楊家的人磨死?榮安伯府一向是以軍功光耀門楣,那世子現下就在軍中任職。若雪精明能幹,要是嫁過去定然不會被欺負。你想想,我說的有沒有道理?至於沁雪,咱們好好給她挑個溫和的人家,小倆口相敬如賓,和和美美,也好給逝去的姊姊有個交代。」
沈世康轉眼想到自己兒子才十三歲,若是沈若雪去楊家,到時候幫襯著兒子,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王夫人在一旁觀察良久,看沈世康心動,抿嘴暗笑,「侯爺,就讓若雪嫁過去吧!」說著,一雙玉臂繞上了沈世康的脖子。
沈世康點了下王夫人的鼻尖,「妳啊,我若不依妳還能怎麼辦?不過,沁雪的親事,妳要好好挑一挑,別委屈了她,嗯?」
王夫人樂得立即下了地,鄭重地對他行了一禮,「妾身代女兒謝過侯爺!」說完,她又嬌嬌地撲在沈世康懷裡,「侯爺你放心,我會好好給沁雪尋門好親事的!」
沈世康十分享受她的柔情,看著王夫人情動的嬌媚模樣,他抬手抱起她,想再來一次。
偏巧青果的聲音在屋外響起,「稟侯爺、夫人,外院來人說有人求見侯爺!」
王夫人蹙眉道:「什麼人?這天都黑了!」
沈世康一聽,鬆了抱著王夫人的手,立即起身。
王玫被掃了興,只得叫了青果進來幫著沈世康穿衣。
等到收拾停當,沈世康對她道:「妳歇妳的,府外的事不用妳操心。」
王夫人賭氣道:「侯爺,這話你都說了十幾年了,妾身懂得的。」
沈世康點頭,轉身走出屋子,很快出了蒲柳院。
王夫人看著沈世康離開,側身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問青果,「來人可說是什麼人沒有?」
青果簡單稟道:「是幾個清客。」
王夫人點點頭,不再多問,她看了看糊了碧紗的窗戶,指著門道:「這都什麼時候了,崔嬤嬤呢?還有那個青梅,明兒就讓她滾出蒲柳院,狐媚子樣的,長大了是成精了不成?」
青果不知道青梅做錯了什麼,待要回話,就見崔嬤嬤隨著一陣風衝進來。
崔嬤嬤一進門,就對青果道:「妳先出去吧!」
她本來有些氣急敗壞,還想著在王夫人這裡討點公道,誰知道一進房門,就看到青果求救的眼神。
崔嬤嬤暗歎,這裡到底又發生了事?
王夫人一看見崔嬤嬤進門,心裡彷彿一下有了依靠,板著的臉也緩了下來。
崔嬤嬤看得分明,暗道︰夫人打小就是這樣,人聰明是聰明,就是有些沉不住氣,要不是自己在這替她張羅著事情,她如今能過得這樣順風順水?
王夫人往崔嬤嬤身後看了看,不見任何人,疑惑地問︰「嬤嬤,事兒辦得怎麼樣了?怎麼不見妳帶陳嬤嬤過來?」
崔嬤嬤這才稟道:「夫人,咱們百密一疏,讓人先下手了!大姑娘她……是老奴眼拙沒瞧出來,今兒竟給她擺了一道。老奴帶著人去了沁雪院,大姑娘就坐在大炕上,眼神冷淡,看不出一絲波濤。按說大姑娘以往都是任咱們拿捏的,可那會兒她望著老奴的眼神,竟讓老奴都有些怕。她說陳嬤嬤和綠蘿替她出府辦事了,可老奴讓人守在各個門口盯著,一直到現在,那兩個人都沒回府。老奴想,府裡怕是有人通風報信,不然大姑娘怎麼偏偏今天打發她們出府?」
王夫人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崔嬤嬤,難道她們離府了?」
崔嬤嬤耷拉著嘴角,點了頭,「夫人,妳猜的沒錯!妳也知道,當初夫人進府那會兒,沁雪院裡奴婢的賣身契都在陳嬤嬤手裡頭。侯爺還曾說過,沁雪院裡的人都是那一位留下的,讓夫人不要打沁雪院的主意。不過,也說不定是陳嬤嬤騙了大姑娘,哄著大姑娘交出賣身契,要不然,一個逃奴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崔嬤嬤和稀泥似的解釋讓王夫人有些不滿意,崔嬤嬤這是人老了膽子小,事事都想著將自己摘出去,和當初陪著自己剛剛嫁進安寧侯府時的雷厲風行不一樣,多了為自己打算的念頭。
她這些年坐在安寧侯夫人的位置上,經過多年磨礪,早已經不是當年的小丫頭片子,自然也看出崔嬤嬤的心思。
「那老婆子再膽大,也不敢欺了那一位的女兒。我看哪,大姑娘長大了,以前讓她陪著若雪念書識字,是為了不讓府裡府外的人說閒話,說我苛待侯爺原配夫人的女兒,想不到竟然讓她長了心思?外人只顧盯著我,可是誰知道,我過年過節的還要去拜壓在自己頭上的死人?
「崔嬤嬤,這話說多了都是淚,好在侯爺答應我要把若雪嫁到榮安伯府去,讓我給大姑娘找個好人家嫁了就成,我也不會虧待她,這件事就交代給妳。至於陳嬤嬤和綠蘿,她們的家都派人去找找,我就不信她們兩個能飛上天去!」
崔嬤嬤一喜,「夫人,侯爺提前回來了?」
王夫人眼神閃爍,低下頭,不自在「嗯」了一聲。
崔嬤嬤了然地笑道:「夫人,侯爺到底是念著妳的。」
王夫人聽崔嬤嬤這句話,臉色好看了些,道:「難為他還記得我的好。」
玉簪提著食盒怏怏的走進沈沁雪的屋子裡,「姑娘,又沒什麼好菜!」
沈沁雪安撫她道:「不是一直就這樣嗎,沒什麼。陳嬤嬤和綠蘿如今都不在,這院裡就剩我和妳兩個人,更要讓自己吃飽肚子,不能讓人看了笑話,菜不好不要緊,只要沒毒,咱們就吃!」
玉簪點頭,將食盒裡的菜拿到桌上擺好,「姑娘說的是,是奴婢魯莽了。」
沈沁雪看著玉簪布菜,暗地裡憂心忡忡,陳嬤嬤和綠蘿不知道怎麼樣了,府裡聽不到一點消息,都是自己沒用,護不住她們,才讓她們跟著自己受罪。
瞧了瞧桌上的晚膳,沈沁雪笑了笑,「還不錯,有饅頭和酸辣白菜,白菜可是菜中之王,玉簪也一起吃吧,多吃點!」
她和身邊的下人們向來親近,再者現下只有她和玉簪兩人相依為命,也不拘那些主僕不同桌吃飯的禮儀。
玉簪點了點頭,這才坐下來,拿起一顆饅頭狠狠的咬了一口,「姑娘,妳也多吃點!」
院子外,沈鶴杵在沈沁雪的房門前,心裡憋得慌。
他實在沒想到,大姊竟是過得這樣艱難,而自己從來沒有發現!怕是大姊一直避過自己,她知道是自己母親剋扣了她,卻不吐一個字,連帶著她身邊的玉簪、綠蘿也瞞著他。
「官桂,我們進去!」沈鶴說著,抬腿就走。
隨從官桂站在沈鶴身邊,滿心都是疑惑,不明白他家世子爺怎麼會來看望大姑娘。
日前大姑娘差點被黃毛狗咬死,是榮安伯世子出手救了大姑娘,要是那會兒,榮安伯世子知道他救的人是大姑娘,肯定不會輕易放棄,跟著世子爺離開。
而當時自家世子爺壓根沒管大姑娘,還攛掇著榮安伯世子離開,如今又來這兒探望大姑娘又是為了什麼?他都被弄糊塗了。
看沈鶴臉色不怎麼好,官桂細細一想,忽然了然於心了。
「大姑娘,世子爺來看妳了!」官桂趕忙喊了一聲。
儘管沈鶴說的是「我們進去」,官桂卻是不敢,這兒可是內院女眷的住處,也是有世子爺跟著他才能進來。
屋內,聽到了官桂的喊話,沈沁雪有些意外。
玉簪沒來得及收拾桌上的碗筷,連忙前去迎進沈鶴,「世子爺!」
沈鶴雖然才十三歲,身板卻長得高䠷,他一進來,低頭就瞅見桌上盤中的菜,眉頭頓時蹙起,心想這些大廚房裡的刁奴竟給大姊吃這種東西,看他回頭再去收拾,畢竟他是為了正事而來,所以才沒發作。
「前些日子姊姊遇到意外,如今可是大好了?」沈鶴說這話時心裡懊悔不已,當時都是自己太心急,想拉著榮安伯世子早些讓姊姊見見,又怕那血腥場面所以站得遠,就沒仔細注意被狗咬的人是誰,連帶著也沒注意玉簪就站在旁邊,她說了什麼,更是沒聽清。
等到他們到了蒲柳院,左等右等都不見姊姊來,還是母親身邊的大丫鬟青柳跑來說,姊姊被狗咬了。
那時他偷眼看榮安伯世子的臉色,幸好沒什麼異狀。
他還擔心榮安伯世子心中其實惱了他,沒想到世子反倒安慰了他幾句,還和榮安伯夫人親自去看姊姊,他心裡這才算是好過了些,只是他那時心裡愧疚,倒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姊姊,這才直到今日才上門。
沈沁雪溫和的眼光看向沈鶴,「我還好,你怎麼來了?」
沈鶴有些氣自己,悶聲道:「姊,別問我怎麼來的,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想來就來,堂堂安寧侯府世子,來看看姊姊也不行?」
沈沁雪笑了笑,「吃過飯了沒有?我這裡只有這個,你要是不嫌……」
「姊,我不嫌棄,玉簪,幫我拿副碗筷來……官桂,去一趟大廚房,就說我說的,讓大廚房的管事婆子來沁雪院,她若問做什麼,你就說,爺會親自告訴她!」
沈沁雪坐在桌邊,就看著沈鶴發號施令,在屋外候著的官桂應兩聲,忙走出院外往大廚房而去。
沈鶴拿起筷子在酸辣白菜上繞了兩回也無法下筷,最後「啪」一聲將筷子摔在桌上。
「姊姊,昨日爹回來了。」沈鶴抬頭說道。
沈沁雪眼神清明,「是嗎,他身體還好吧?」
沈鶴憤憤道:「姊姊,爹這麼長時間不來看妳,妳難道不想他?」
沈沁雪搖頭,「鶴哥兒,這府裡要說姊姊最想念的人,也只有弟弟你了。」
玉簪站在門外侍候,不敢走遠,沒多久就見官桂帶著大廚房的管事于婆子走進院子。
于婆子看了眼玉簪,眼一瞪,「就知道是妳,陳嬤嬤和綠蘿跑了,滿府裡誰不知道,剩下妳一個,攪事兒。」
官桂冷了臉,「于婆子,世子爺就在大姑娘屋子裡說話,妳是膽子不小,敢在這裡胡來?」
于婆子聽了心裡「咯噔」一下再不敢耽擱,抬腳進了屋門,還沒站穩,眼前一黑,就見沈鶴飛起一腳踹到她胸口,她猝不及防倒在地上。
沈鶴指著她破口大罵,「刁奴!到了主子門前還這麼張狂,是誰給妳這麼大的膽子?」
于婆子捂著心口,驚慌地跪直了身子,「世子爺……不干老奴的事啊,老奴不是存心的,是崔嬤嬤吩咐要老奴這樣做的。」
夫人是世子的親娘,于婆子想沈鶴心裡終歸會偏向夫人,這回叫自己來也是做做樣子,沒想到是來真的。
于婆子嘴角溢出血來,卻不敢動手去擦,她平時仗著是崔嬤嬤的人橫行霸道慣了,沒受過這等意外,忽然被主子一喝,話也不經大腦就脫口而出!
「不管是誰,再有下次我就把妳綁到深山老林裡餵狼!」沈鶴咬牙說道。
于婆子頭著地,磕了三個響頭,「沒有下次、沒有下次,世子爺饒了老奴,大姑娘您放心,老奴這就讓人重新做了飯菜送過來,不!老奴親自送,大姑娘饒了老奴吧!」
「滾!」沈鶴呵斥出聲。
于婆子轉身就爬出門,玉簪和官桂見她跌跌撞撞出了沁雪院,而後互相對望一眼。
玉簪低下頭,她心裡高興,終於有人給姑娘做主一回。
官桂則低聲道:「看大姑娘的日子過得這般艱難,妳怎不早些和世子爺說?」
玉簪道:「姑娘說世子爺心好,且年紀還小,不想讓他知道這等齷齪事兒!」
官桂感慨道:「大姑娘也是心善。」其實世子爺在外面做的那些事,可跟年紀一點也不沾邊。
屋子裡沈沁雪心頭暖暖的,從小到大沈鶴都是這樣,被狗咬的那天沈鶴破天荒的在楊家成救了她後,對她不聞不問,那時她以為沈鶴有了別的想法,現在想想,也許是不想讓楊家成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她不知沈鶴是急著拉了楊家成去見她。
「鶴哥兒,不用這樣,雖然奴才陽奉陰違,可也全然不是她們的錯,我已經習慣了。」
沈鶴這樣愛護她,她已經很滿足了,好在安寧侯府裡還有這樣秉性純良的異母弟弟,他心裡有她這個大姊,看來她在侯府裡活得還不算太失敗!
另一邊,于婆子出了沁雪院,並沒有去大廚房,而是一個轉身去找崔嬤嬤。
這是王氏賞給崔嬤嬤單獨的一個小院,于婆子一進崔嬤嬤的院子,就不管不顧地嚎啕大哭。
崔嬤嬤挑眉,「嚎什麼?」
于婆子哽咽一聲,將沁雪院裡發生的事告訴了崔嬤嬤,崔嬤嬤心裡一緊,忙問道:「世子爺剛剛去了沁雪院?他看到大姑娘吃的飯菜了?妳怎麼這樣不長眼,讓妳悠著點,妳偏覺得人人都好欺負。好了,我知道了,以後做事長點心眼,妳那樣明目張膽撞上了世子爺,怪不得妳要受這頓罰!」
于婆子本來還想著在崔嬤嬤這裡賣個好,沒想到被崔嬤嬤數落一頓,等回到大廚房看著滿屋的食材,露出迷茫的眼神—— 到底她要怎麼做才好?
這也不對、那也不行,到底怎麼做才算如這些人的意?
崔嬤嬤等到于婆子離開,急急忙忙就去了蒲柳院。
聽到了消息,王夫人怒容滿面,「這個狐狸精,鶴哥兒心善去看她,她還讓鶴哥兒為她出頭,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指使我的兒子為她出頭?」
崔嬤嬤低眉順眼的勸,「夫人息怒,府外很快就有消息了,世子爺只要以後見不到她,也就沒事了!」
王夫人依然恨恨地道:「妳說,他親親的姊姊不維護,卻去維護她,這不是戳我的心肝嗎!哎喲,我的心哪,可是揪得疼!」
崔嬤嬤又哄了她一陣,才提醒道:「夫人,和榮安伯夫人約好的時辰差不多了,妳也該出府了!」
王玫這才噗哧又笑道:「妳這個老貨,慣會哄人,我知道了,來人,更衣。」
若雪院裡,沈若雪指使著丫鬟蘇葉,「給我把牠扔出去,我不要牠,我要我的金毛黃!沈沁雪這個賤人,好男人被她霸著,什麼好的都是她的,哪門子的道理,可憐我的金毛黃……」
蘇葉抱著一條褐色的小狗,連忙道:「是,二姑娘,我這就抱給官桂,讓他還給世子爺!」
一直站在一邊,兩手交握的孫嬤嬤眼神示意蘇葉,「妳先別還給官桂,我和二姑娘說說!」
蘇葉看了眼沈若雪,見她沒說話,這才點頭,抱著褐色小狗出門站在外面。
孫嬤嬤是沈若雪的奶娘,和崔嬤嬤一樣都是王夫人貼身陪嫁丫鬟,但崔嬤嬤比她聰明,兩人明爭暗鬥許多年,孫嬤嬤最後被崔嬤嬤擠出王夫人的身邊。
正好她也是剛生下孩子不久,奶水充足,孫嬤嬤只好聽從王夫人的安排,做沈若雪的奶媽,孫嬤嬤暗恨王夫人無情、崔嬤嬤惡毒,等到二姑娘懂事,有意捧著她,又有王夫人溺愛,兩下裡夾擊,沈若雪徹底被養歪了。
後來沈若雪在跟著王夫人出府赴宴時,偶然見到榮安伯世子,對他一見傾心,孫嬤嬤趁此機會,出主意讓她從沈沁雪手裡奪取楊家成做夫君,沈若雪對她言聽計從,生出了害沈沁雪的心思。
而關於這一次沈沁雪受襲的意外,則是孫嬤嬤對她提起的一件事,間接給她出的主意——
「二姑娘,老奴剛回家一趟,聽到街坊說起一件事,老奴覺得有趣,說給姑娘聽聽。」
沈若雪瞟了一眼孫嬤嬤,抬手丟了一顆葡萄放進嘴裡,「孫嬤嬤說說看啊。」
孫嬤嬤笑道:「有戶人家兒子養了一條黃毛狗,這狗的爹是家裡本來養的,娘卻是一隻狼!」
沈若雪驚訝地瞪眼,「狼?」
孫嬤嬤忙道:「是啊,姑娘,老奴都不敢相信。姑娘猜怎麼著?這小狗崽長大後,鼻子靈得不得了,只要拿一些人家用過的東西,就能尋到這個人,還聽說這狗啊,只要常聞一樣東西,東西的主人不管多遠都能找到,妳說,這要是讓牠聞仇人的東西,再常賞牠吃肉,好好調教一番……姑娘妳說……牠會不會替主子出氣,咬死仇人?」
沈若雪一滯,拿著葡萄的手停在半空,孫嬤嬤這話是話裡有話。
片刻,沈若雪瞇眼,意味不明地道:「孫嬤嬤,我要買那條狗,不管什麼價,只要妳想辦法買到,我就賞妳十兩銀子!」
孫嬤嬤點頭,「姑娘,我這就去……」
第四章 十兩買新婦
正是因為懷著惡毒心思,那天沈若雪看到榮安伯府世子殺了她的金毛黃救了沈沁雪後,脾氣變得越發暴躁。今日更是要將世子沈鶴送她的小狗扔了。她小聲對沈若雪說:「姑娘,這是世子的一片好心,不能扔的,會傷了世子的心。再說,那天金毛狗差點咬死大姑娘可是世子親眼看到,姑娘這麼做會讓世子以為姑娘這是存心的。如今連侯爺也知道大姑娘被狗傷的事,要是他得知這狗是姑娘的,侯爺會不會說姑娘惡毒?」
「孫嬤嬤,這不是妳讓我養的嗎?他們憑什麼說我惡毒?」沈若雪心抖了抖,臉色慍怒。
孫嬤嬤暗自鄙視一會沈若雪,有那樣惡毒的娘,自然有這樣惡毒的女兒,而這還是個沒擔當的。心裡不屑,但她面上只裝作惶恐的說︰「姑娘,都是老奴的不是,老奴自求姑娘處罰!」
沈若雪不耐煩的擺手,「算了算了,她不是沒事嗎?有娘護著,就不信這事會影響到我!」說完,又對蘇葉吩咐,「把那小狗先抱到妳房裡養著。」
蘇葉鬆了口氣,應了聲。
小狗的事剛解決完,就有下人通傳王夫人來了。
當王夫人走進門來,沈若雪就蹙眉站起身,「娘!」
王夫人越過她坐到桌邊,這若雪院中家具一應都是用黃花梨木製成,一張炕占了約半邊屋子,遍地錦的被子堆在炕裡面,炕櫃兒上的細雕是幾朵栩栩如生的梅花,腳踏上軟軟鋪著一塊西域地毯,踩上去,厚底兒的鹿皮靴子當下陷了進去。
坐下後,手裡端著丫鬟送上的茶,王夫人這才開口,「這又是怎麼了?聽說妳弟弟送了一隻狗陪妳玩,怎麼不見了?」
沈若雪撇撇嘴,「我讓蘇葉抱到她屋裡了!」
王夫人打發了屋裡的其他人,只留下了崔嬤嬤和孫嬤嬤,這才看著沈若雪道:「妳沒有什麼話要和娘說的嗎?」
沈若雪有些心虛的別過頭道:「我……我有什麼可說的!」
王夫人歎息一聲,「妳是我生的,妳心裡在想什麼,難道我看不出?娘早知道妳私養一條黃毛狗的事,卻不知妳是專門用來對付……」
沈若雪愕然,睜大眼睛看向王夫人。
她眼中倒沒有惱怒的眼神,只道:「好在人沒什麼事。」
沈若雪詫異的道:「娘不怪我?」
王夫人笑看了眼沈若雪,「妳這孩子!都說母女連心,娘自然是和妳一條心的。來,讓我看看,我們若雪眼看都快要及笄了,等及笄禮後,就等著青年才俊來登門提親。」
沈若雪神色黯然,「娘別說了,我不嫁!什麼人都想往府裡擠,有什麼好的?我跟妳說,除了榮安伯世子,我誰也不嫁!」
王夫人看了看崔嬤嬤,崔嬤嬤立刻意會的笑道:「二姑娘,夫人說的妳可要仔細聽哦!」
沈若雪本來還擔心母親會反對自己,這會兒聽崔嬤嬤的意思竟好像不是,不僅不是,反而還有好事。
王夫人苦笑一聲,「看我這是前世裡欠了妳的,妳想要的,娘會如妳意的,可是妳也要爭氣不是?大家閨秀、淑女風範都到哪裡去了?要是真進了榮安伯府,妳這樣子動不動就發脾氣,夫家能喜歡嗎?」
沈若雪直接忽視娘親說的其他事,只把那句「要是進了榮安伯府」聽進耳朵裡。她的眼中立時閃現晶光,一把抱住王夫人,「娘,妳說的是真的?!我真的能嫁給榮安伯世子?那她怎麼辦?不會是讓我們一起嫁吧,我可不要!」
孫嬤嬤在一旁聽著驚訝不已,心中暗想這種事夫人都不避著她就說出來,可見是有了幾分把握。
崔嬤嬤眉微挑,靠近她身旁低道:「這回沒鬧出大事,夫人看在二姑娘的面子上不多計較,但二姑娘被教成這樣,妳這奶娘竟然還攛掇她用了陰險法子,也不怕害了二姑娘,可得小心,說不定哪天妳自己一句話,就讓妳死無葬身之地。」
孫嬤嬤氣得面紅耳赤,崔嬤嬤睥睨她的目光如一把利劍,戳得她心口直疼。
一晃眼一個多月過去,冬至快到了,陳州連著下了三場大雪,空氣裡夾雜著一股寒意,路人行色匆匆。
侯府的莊子上開始陸陸續續運送來麵粉和蔬菜水果,連給下人們過年穿的衣服裡填充的棉花也拉了好幾輛馬車來。
沈世康是世襲的侯爺,如今兼著工部營繕五品員外郎,因冬至祭祖的緣故,他早早被差去皇家宗廟,查看宗廟破損的情況,半個月前已經離開侯府。
王夫人辦妥了和楊家的事,神清氣爽,近來對管事們也是和顏悅色。
崔嬤嬤從外面進來,悄悄對著王夫人的耳朵嘀咕幾句,將剛剛得到的消息告訴她。
王夫人笑吟吟的道:「眼看著楊家就要來下聘了,妳可終於要把事兒辦妥了,給她做一桌好飯,讓于婆子親自送去,先前的由頭正好拿來辦這次的事!」
崔嬤嬤低眉,恭敬應道︰「是,夫人!」
王夫人點點頭,「懂就快去!」
崔嬤嬤抿嘴偷笑,「是!」
王夫人打發了崔嬤嬤出門,自己也從羅漢床上站起,又叫了青果進來,問道︰「青果,二姑娘出府做客,現在回來沒有?」
青果回覆,「二姑娘之前來請過安,夫人在和各莊子的管事說話,二姑娘坐了會就回去了。」
王夫人暗道,楊家這幾日就要上門求娶若雪,自己得和她好好說說,別讓楊府的人將她小看了去。
王夫人將一件紅狐狸毛的大氅披在身上,吩咐道︰「去若雪院!」
大廚房裡,鍋盆交疊聲和菜刀切菜聲夾雜著說話聲紛紛響起,顯得凌亂又有生氣。
于婆子的聲音尤其響亮,「妳這個吃裡扒外的小蹄子,妳乾娘再能耐,還能高過崔嬤嬤去?也不撒泡尿照照,世子爺還沒怎麼著,偏偏妳們這些個東西,拿著雞毛當令箭,大冬天的想吃大蝦,想得美呀妳!」
一個丫頭被她說得一臉淚,「于婆子,這是乾娘做了留給世子爺的,不是乾娘自己要的,妳別冤枉好人!」
于婆子立時瞪起眼,彎腰脫了自己的的棉鞋就要打她。
「于婆子!」崔嬤嬤站在大廚房門前叫了一聲。
于婆子扶著廚房裡的案子,轉身一看,「哎喲喂!崔嬤嬤,妳怎麼到這裡來了?」說著,于婆子將鞋子三兩下穿上,跑了上前。
崔嬤嬤嫌棄的抽了抽鼻子,轉身離開大廚房。
于婆子不疑有他,緊跟著她到了拐角處。
待聽完崔嬤嬤交代的事,于婆子愕然,「崔嬤嬤……這事……這事我能行?」
崔嬤嬤從自己手腕上摘下一對油綠通透的手鐲硬塞給于婆子,「只要做成這事,夫人說了,會調妳當巡夜的管事,其中的好處妳到時就會知道,妳兒子可還等著妳給他娶個好媳婦!」
侯府裡平日自是沒什麼油水可撈,可一旦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是于婆子撈好處的時候。
于婆子雖也是心喜,不過巡夜也算是苦差事,她有些不情願,但嘴上卻不敢多言,為了兒子,不去是不行了。
然而,但凡知道主家祕密的人,只有順從,沒你討價還價的分。
沁雪院裡,玉簪正和沈沁雪低聲說話,沈沁雪手裡俐落的拿絲線打了個同心結,將一只玉葫蘆拴在同心結的綴穗兒上,完成後,將東西交到玉簪手上,一邊道︰「玉簪,陳嬤嬤和綠蘿不知道現在躲到什麼地方了,也沒個信兒,府裡安靜得有些不對勁!我心裡很是不安,妳說,會不會她們都被抓回來了?」
玉簪幫著她將同心結收拾好放在炕櫃裡,憂心忡忡,「姑娘,妳也想想自己吧,侯爺上一次回府又沒來看妳,也不讓人來請姑娘去見他,這府裡現在除了世子爺關心姑娘,再沒其他人了……」
沈沁雪勉強笑了下,「不說這個,說了也沒用,如今生死命運都掌握在別人手裡,等這一次父親回府……玉簪,把我們的東西收拾收拾,到時候讓父親同意我們去城外的莊子住,再也不回來了。」
玉簪眼睛晶晶亮的,「好啊,姑娘,奴婢這就收拾,只要侯爺同意咱們就走。」
沈沁雪看著她一派天真的模樣,一邊在心底暗想︰這傻丫頭還不知道她的主意,若能出府,就不是去府裡的莊子,而是她娘的莊子,那裡雖不如這府中樣樣周全,但好歹她們再也不必擔心被拿捏在手裡,只是這定然會掀起一場風波!
這幾日,沈沁雪像是身上沒勁,以為受了風寒,睡了兩天,還是不得勁,一直到半月後……
沈沁雪垂著眼睛打量著于婆子親自帶人將一桌好菜擺在她的桌上,花梨木大桌子上擺的都是她少見的山珍海味。
玉簪道:「姑娘,是她們硬跟奴婢回來的……」
沈沁雪安撫的拍了拍玉簪的胳膊,抬頭問︰「于婆子,這是做什麼?」
于婆子諂媚道:「大姑娘,這些日子的飯菜還合口味吧!奴婢以前是讓豬油蒙了心了,世子爺說了,做奴才就要好好伺候著大姑娘。」
就算先前沈鶴教訓了于婆子,于婆子稍稍改了刻薄,但之後的飯菜卻沒有好到哪裡,只不過多了點葷腥而已,今天卻一反常態,俗話說反常即為妖,于婆子無事獻殷勤,讓沈沁雪不得不警惕。
于婆子見沈沁雪坐在桌前,不動筷,扁了扁嘴。
沈沁雪將她的表情看在眼裡,她拿起筷子點了點桌上的兩個菜,「于婆子這樣為我著想,辛苦妳了,這盤爆炒腰花和這盤芙蓉茄子,就送給妳吃吧,玉簪,給于婆子拿雙筷子。」
于婆子忙搓手道:「大姑娘,這個使不得,這是專門為妳做的,老奴怎麼能跟大姑娘奪食!」見沈沁雪只笑看著不吭聲,她眼皮一垂,牙一咬道︰「那……那就謝大姑娘了!」
玉簪拿了筷子遞到于婆子手裡,將兩盤菜放到炕下的桌子上,于婆子屁股坐了小半個座位,夾了一筷子爆炒腰花塞進嘴裡,快速嚼了兩下,才抬頭道:「大姑娘,妳怎麼還不吃?」
坐在炕頭上的沈沁雪看于婆子吃過菜後沒有異樣,便也拿起筷子夾了一筷紅燒牛肉,放在嘴裡。
于婆子的眼睛盯著她吃完了牛肉,三兩口扒拉完自己眼前的菜,這才抹了一把嘴,「大姑娘吃得可口,老奴這就放心了!」
玉簪等于婆子讓人收拾了食盒,提著離開後,道:「姑娘,于婆子這唱的是哪一齣啊?」
沈沁雪也不明白,這又不是過年也不是過節的,無端端給自己加這麼多菜,雖說于婆子也吃了,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但自己還是有些不安。
「玉簪且等著吧,要是有什麼也不急在這一時。只是,妳要記得我交代妳的事,如果府裡有人要對妳不利,妳一定要告訴他們,妳的賣身契早已歸還給妳且放在妥當的地方,只要府裡敢拿捏妳,就放出話去!」
這頓飯吃得食不知味,身邊沒有陳嬤嬤可以依靠,沈沁雪由不得多想。
玉簪點頭。
一直到了夜幕四合,掌燈之時,沁雪院的門忽然被人打開,站在門背後陰暗處的一個小丫鬟瑟縮著看著門外魚貫而入的一群人。
崔嬤嬤掃了眼小丫鬟,「做得不錯,香玉,回頭去我那裡領賞!」
香玉忙不迭的齜牙笑了笑。
屋裡,沉沉一片寂靜。
崔嬤嬤讓人開了門栓,邁步走進去,見玉簪睡在外屋的大炕上,她刻意喊了幾聲,玉簪都沒反應。
她這才點頭,「去裡屋看看大姑娘!」
四個婆子一湧而進。
沈沁雪面朝炕沿睡著,借著夜色,崔嬤嬤亦被她恬靜的睡姿吸引,她一頭青絲披散,玉面清透,小下巴窩在被子裡,讓她忍不住想,美人臥榻就是這樣了吧?可惜了,可惜大姑娘妳投錯了胎,沒生在夫人的肚子裡,再聰明也是個沒什麼閱歷的小姑娘,妳看妳,雖然于婆子的菜吃得小心又謹慎,可妳哪裡知道,玄機不在菜品,而在最後漱口的那杯茶上!
但凡大戶人家吃飯都是一貫如此,所以她們小心,沒把藥下在菜中。
「老梁家的,去翻翻炕櫃,有什麼細軟都給她帶上吧,好歹是嫁人,有個傍身的免得在人家家裡受氣!」
老梁家的撇撇嘴,暗道:這麼缺德的事,妳都能做出來,還在乎大姑娘活得好不好,虛偽!
她亂翻一陣,將一個首飾匣子拿了出來,看樣子沉甸甸的。
崔嬤嬤眼裡閃爍一下,看老梁家的眼紅的樣子,警告道︰「最好不要動大姑娘的東西!」
老梁家的被戳穿了心思,蔫蔫地將東西放在沈沁雪的身邊,其他幾個婆子忙將視線挪到沈沁雪身上。
比起鄧瑩華留在府裡的那些嫁妝,沈沁雪留著的這些真是提都不用提。
沈沁雪身上被套上了一件大紅喜服,一個婆子手腳麻利的將沈沁雪的頭髮梳了個髻,並從剛剛的匣子裡拿出一對紅瑪瑙的簪子插在髮髻上,又在她的臉蛋上撲了一層粉,描了眉、點了紅唇。
最後,老梁家的急急忙忙將一頂紅蓋頭蓋在沈沁雪的頭上。
「成了!」
崔嬤嬤點頭,四個婆子悄無聲息的抬著沈沁雪出了屋門,臨出門前,崔嬤嬤回頭看了眼還睡著的玉簪,眼神意味深長的走了出去。
外頭,一頂小轎停在沁雪院的門前,熟睡著的沈沁雪身子被塞進了轎子,卻有人把手悄悄伸向那個首飾匣子……
接著,四個婆子一起抬了轎子出了院子,一路轉到了後角門,這當中停了半刻,因為于婆子喊著要撒尿,之後轎子再走動起來,出了後角門,這時那四個抬轎的婆子已經換成了四個漢子,他們生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腳底生風的走了半個時辰,來到城東頭的一條胡同裡。
轎子被停在一家普通小院的門前,門前燭火搖曳,門扇上兩個大大的囍字,格外引人注目。
頭前抬轎的漢子還沒敲門,「吱呀」一聲,門就從裡面被打開了。
「來了來了,可真是讓人等得急!」
抬轎子的人道:「人給你們抬來了,要怎麼做,不用我們教妳,這姑娘可是大戶人家一等一的大丫鬟,在府裡幾乎是當小姐供著的,給你們家做媳婦,那是你們高攀了!」
許氏心裡滿是喜悅,低聲道:「幾位辛苦了,進屋喝杯喜酒吧,我兒子正忙著,不方便出來見你們,我這裡有些小錢別嫌棄,算我謝你們的。」
漢子不客氣的接過錢,擺了擺手,「喜酒就不喝了,這天還早,尋個地兒讓這姑娘歇歇,哈哈,今兒晚上妳家秀才娶妻定熱鬧得很,我們這就回去,妳忙吧!」
許氏送走了抬轎子的轎夫,急忙叫出院子裡的半大小子們點炮竹,鋪天蓋地一陣炮竹聲響徹雲霄,街坊們都從家裡走出來,臉上都是笑,紛紛聚到顧家的院子裡。
「快走,顧家的新娘子進門了,咱們去看看長得漂不漂亮?」
「顧秀才娶妻,聽說是個侯府的一等大丫鬟。」
「可不是,伺候夫人小姐的人,哎喲喂,炮竹響得耳朵疼!」
「顧嬸,恭喜了,妳兒子好福氣!」
許氏應了一聲,「楊嬸、阿虎他娘也來了,快進來一道吃個宴席!同喜同喜!」
顧家一時笑聲、恭喜聲灑了胡同一路。
此時,一身新郎喜袍的顧炎林在屋裡,聽著外面人聲鼎沸、歡聲笑語,臉上不由自主也有了真正的歡喜。雖然對母親說不必去迎親的事覺得有些奇怪,但新娘如今已被送來,自己再多想也沒什麼用處,或許是新娘子那邊的風俗不同,不需要新郎去迎親的吧。
許氏笑臉相迎,接待著各位街坊鄰居、親朋故舊,暗暗裡卻是憂愁不已,之前扶著新娘子進自己閨女的屋子,那新娘子竟像喝醉酒一樣軟得像一灘泥,扶都扶不起來。
到時候兒子問起來,怎麼跟他說?
這是她花了十兩銀子買來的媳婦兒,這姑娘定是不願意,才被人強行灌了迷藥啥的,要是以後鬧起來,可不是害了兒子?
吉時一到,沈沁雪被人攙扶著出了屋子,許氏在後面瞧著捏了一把汗。
蓋頭底下的沈沁雪已經醒了,可是腦子裡渾渾沌沌,感覺自己是飄著走在雲端,手裡抓著紅綢一端,自己的身子被人扶著,耳邊響起「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等喊聲,緊接著自己被扶著彎腰跪拜。
她好不驚奇,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而自己渾身無力,也只能被旁人擺弄著,只幸虧身邊攙扶的兩人有一把子力氣,沒讓自己跌倒。
洞房裡,紅色的喜燭燈芯星火兀自跳躍,飄出淡淡的青煙。
沈沁雪被攙扶著坐在大炕上,身子下墊著厚厚的棉布褥子,她可以聽到屋子裡呼啦啦湧進許多人。
「新郎怎還不揭蓋頭?」
她正詫異間,又有低聲細語傳來——
「我要揭了!」
沈沁雪心頭怦怦跳得慌亂,緊接著眼前霍然一亮,微抬頭尋找,一張美如冠玉,清俊秀雅的臉出現在自己眼前。
她望著眼前人,一時暗想自己這夢作得實在奇妙,竟然夢到自己成親,新郎亦是這樣芝蘭玉樹般的人物,不覺啞然失笑。
顧炎林揭了蓋頭,低頭去看,正看到沈沁雪抬頭,又看到她忽而露出笑意,正如一江春水,瀲灩萬波,晃得他一剎那紅了耳根。
屋裡忽然鴉雀無聲,半晌有抽氣聲傳進沈沁雪耳中。
「娘、娘,新娘子漂亮,新娘子漂亮,我要摸摸她!」
「聽話,不許胡鬧!」
「我不!我就要摸摸……」
「顧秀才,你可真有豔福哦。」
沈沁雪不知如何回應,復垂下頭去,這時,有人進新房裡喊了一句「去院裡吃喜酒」,於是又呼啦啦一陣,觀禮的客人們都退了出去,屋子裡頃刻又寂靜下來。
沈沁雪想要抬頭,先前說話的男子聲音再次響起,她卻覺得腦袋一暈——
「我……我去院裡招待客人,我妹妹會來陪妳,哎……哎妳醒醒,妳怎麼了?」顧炎林看著原本坐得好好的人忽然倒在炕上,連忙伸手撈起她,將她抱在懷裡。
他妹妹喊著,「哥,外面的客人等著你敬酒呢,你快去,這裡有我!」
沈沁雪感覺自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掙扎著想要睜開眼睛,心裡卻懊惱,這夢太過真實了,但她怎麼也睜不開眼,想要伸手拉住那個說話的女孩,竟然也使不上勁。
第五章 侯府出身的娘子
顧炎林抿唇,一雙明亮的鳳眼看著睡在自己房裡的女子。
前堂的喜宴早已結束,他早脫下的大紅喜服搭在衣架上,此時穿著一件寶藍色半舊的外衫,雙手放在膝蓋上,烏黑的髮用一根銀簪子固定,束在紗網裡。
沈沁雪美麗的容貌露在大紅的喜被外,一隻皓腕搭在被子上,細膩如雪。
顧炎林又是歡喜又是惆悵,母親把這新娘的來歷都告訴他了,他和這姑娘現在雖然沒有行夫妻之事,卻有了夫妻之名,要是她真像娘說的是被迫的,等她醒了,只怕她不願意……他糾結的低下頭,漂亮的鳳眼裡滿是羞惱。
沈沁雪慢慢睜開眼睛,一雙桃花眼裡映入的便是顧炎林低頭糾結的情景。
滿眼的紅,一間並不大的屋子裡到處貼著囍字,除了眼前這個男子,他的穿著完全和這紅紅的屋子不搭調,可是看著他,莫名讓人有種安心的感覺。
「我……你……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
沈沁雪陡然想起之前的夢,面色轉為肅然,難道那不是夢?
她兀自翻身坐起,低頭去看自己身上的穿著,一如這滿眼的紅,此時拜堂時那一幕幕情景歷歷在目,她一臉悲憤,顧不得其他,厲聲斥責,「出去!你立刻馬上給我出去!」
到現在,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是被于婆子,不,應該是王氏算計了,小心了許多年,陳嬤嬤一走,她居然這樣愚蠢,保護不了自己。
顧炎林神色黯淡,站起身來道:「好,我出去,但出去之前,我有幾句話要說。」看她沒有反駁,他接著開口,「我不知道妳出自哪個豪門大戶,聽我娘說她出了十兩銀子求人為我說親……姑娘如果不願意,我可以放妳走!」
沈沁雪搖頭,心裡滿是絕望,眼裡湧出水霧,忽然眼前一黑,倒在剛剛睡著的枕頭邊上。
「姑娘……」顧炎林抱起倒在炕上的沈沁雪叫了幾聲,低頭去看懷裡的她,就見她緊咬牙,臉色青灰,像是暈厥過去的樣子。他當下吃驚,伸出修長指尖去掐她的人中。
這當口許氏從外面跑進來,看到這一幕,嚇得心驚膽跳。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剛剛送走吃酒席的客人,她站在院子裡,望著兒子的新房,一顆心還懸在半空無法落下。之前看這姑娘的樣子,通身的氣派,全不像個丫鬟,還渾身無力,要不是被人下藥什麼的,何至於會那樣?熱鬧過後,她越想越怕,就在此時,偏聽到兒子一聲驚呼。
「這是怎麼了啊?」許氏看顧炎林抱著沈沁雪,急問。
顧炎林抬頭對許氏道:「娘,這事有蹊蹺。」
許氏驚得捂了嘴。
顧炎林低頭看沈沁雪,見她臉色比之前好了許多,心裡稍稍鬆了口氣。
沈沁雪悲憤難忍,一時氣厥,聽耳邊有人時遠時近叫姑娘,卻是恍恍惚惚,忽然嘴唇上方一陣刺疼,原本要睜眼,就聽身後有人道「娘,這事有蹊蹺」。
她便閉著眼豎耳細聽,身後似有絲絲溫暖透過衣服,她動了動身子,依靠著,又感覺不對,就要離開,不想卻被他扣緊了腰。
原來是顧炎林感覺沈沁雪身子動了動,越發靠近自己,心裡一動,抱著她的手又緊了緊。
許氏擔心著,沒注意到這些,只道:「林兒,娘是不是做錯了?我本想著你如今只得個秀才功名,想要個體面的娘子,可咱們家境況這樣,好的姑娘又哪裡容易找?娘知道你心氣兒高才說謊騙你是請人說親,但其實是前日裡聽人說,有大戶人家的好丫鬟想要嫁個好人家,娘想著,伺候過夫人的大丫鬟必定見識都是好的,所以就應了。」
沈沁雪聽得真切,才知道這局不是一天兩天才設的,王氏突然發難能為了什麼?恐怕還是她和榮安伯府的婚事吧,王氏也不知道怎麼和榮安伯夫人說好了,讓榮安伯夫人不顧當年和娘親的約定,放棄了自己這準兒媳,真是費盡心機啊。
顧炎林眉頭緊蹙,先前是成親欣喜而沒深思,此刻冷靜下來,他本就心思縝密,回想到新娘被人以一頂小轎抬進門,一無陪同吃席的姊妹,二沒有娘家至親,除了身上所配戴亦無一件陪嫁,方才又是那般反應,或許真是被人挾持下藥,害她如此也未可知!
他揣測著的同時,沈沁雪也想通各種關節,絕望中又昏昏沉沉過去。
因她傷心悲憤,從此一病不起,連著幾日都在似睡非睡中度過。
顧炎林為了照顧她,也是操勞得下顎上泛起暗青的鬍碴,原是芝蘭玉樹般的風姿,此刻有了七分的憔悴,許氏也是憂心如焚。
這一日,新房裡,顧炎林望著眼前躺在炕上的人,伸手將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沈沁雪一張憔悴柔弱的小臉,膚白似雪,卻沒有最初見時鮮艷欲滴的紅唇,那唇瓣乾涸,眼下翹起一層乾皮。
他端起桌邊放著的一個碗,對她道:「妳我本素昧平生,卻同拜了天地父母,行了夫妻之禮,便是有緣,妳若有苦衷,也得養好了身體才可做其他。妳若是聽我一句,便將這藥喝了,來日方長,我定不會為難妳,一切依妳的意思,好嗎?」
他說完,看沈沁雪沒有一絲異動,心裡一時又憐惜不已,湊近了身子,將手裡握著的湯匙舉到她的唇前,怎奈她壓根沒有啟唇。
他無可奈何,一咬牙,自己喝了一口苦藥,將唇對上沈沁雪的。
這時兩唇相貼,他才吃驚發現,她的唇一片柔軟,帶著絲絲甜美攪動他心湖。他本來只一心想著要餵她喝藥,沒想太多,這一下頓時驚覺自己的舉動有多不合禮法,他驟然離開,忍不住臉紅心跳,拿著藥碗的手不住微顫,湯匙跌進碗裡,抬手去摸自己嘴,心亂如麻。
他從炕上坐直身子,想要逃,卻又忍不住回頭去看,這一看,便再也無法離開。
七天後,朝霞暈染天空,難得快到冬至還有這樣暖和的天氣。
聖馬胡同裡的孩子們在打陀螺,歡快的喊叫聲傳進沈沁雪的耳邊。
「嫂子,喝點粥吧,我娘說讓妳好好養病,是去是留,娘、我、二哥,還有我大哥都不攔著妳!」顧曉芸雙手端著碗,眨巴著大眼睛,滿眼期待的看著沈沁雪。「嫂子,這是大哥親手為妳熬的,妳病的這些天都是大哥守著妳,他人真的很好的,妳要不要嘗嘗?」
沈沁雪從被子裡爬起來問她,「妳叫什麼?」
剛剛十歲的顧曉芸語速極快的說:「顧曉芸,我哥叫顧炎林,我二哥叫顧炎鵬。嫂子,我喜歡妳,妳不要走,好嗎?」說著,她將端著的粥往前湊了湊,扁著嘴。
顧炎林,他就是這家裡的大郎,是那個和她拜了堂的人?
顧曉芸擔心的看著沈沁雪,暗自祈禱著︰嫂子千萬別說要走,千萬千萬……不要說呀!她一直希望能有個這麼漂亮的嫂子呢。
沈沁雪出神的想著,腦子裡出現顧炎林的樣子,真如夢裡所見,面如冠玉,清俊秀雅……她還記得半睡半醒之間,似乎總有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
妳我本素昧平生,卻同拜了天地父母,行了夫妻之禮,便是有緣……
沈沁雪臉色微變,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已是換過,印象裡朦朦朧朧中,似乎是有一雙溫柔的又有些笨拙的大手解開自己的衣服……
她低頭咬唇,羞惱蹙眉,當著顧曉芸的面,委實不便發作,心裡真真是一團亂麻。果真如此,那她和他是不是連夫妻間要做的事也都做了?
這些日子她混沌不清醒,他又睡在哪裡?想到此,沈沁雪心裡忽然升起一股怒火。低垂眉眼,心道:安寧侯府心存齷齪,榮安伯府背信棄義,就連普通人家也能合夥坑害她,難道自己真是被陳嬤嬤他們護得太好,忘了自己是沒娘的孩子,這般沒有警戒心?
沈沁雪想著,回神側頭的時候,就看到顧曉芸一臉期盼自己留下的樣子。
她想,顧曉芸這孩子八成是希望自己留下的,雖然她剛剛說顧家人不會阻攔她的去留,可她要走嗎,要去哪裡?她一時陷入茫然。
肚子這時卻咕嚕嚕叫了起來,等一碗粥吃進肚裡,沈沁雪感覺身上有了些勁,挪了身子往炕沿邊上,心底仍愁著,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家睡了多久,自家那裡又是什麼樣的情況?
顧曉芸一直注意沈沁雪,見她吃了自己端的粥,還以為她會說不走了,方才進門前,她可是給家裡所有人誇下海口,一定要留住沈沁雪的。不過現在沈沁雪雖吃了粥,卻沒吐一個字,她忽然感覺不妙,不由得帶著哭腔囁嚅,「嗚嗚……我還是沒留住嫂子!大哥,我對不起你……嗚……」
沈沁雪愕然,看顧曉芸這樣,心驀然酸了一下,忙說:「我……我什麼時候說要走了?」
顧曉芸抽噎的聲音兀地止住,「嫂子,妳說妳是不會走了嗎?還是我聽錯了?」
沈沁雪看著顧曉芸一張俏臉淚珠兒到處都是,猶豫不決。若說要走,她也不知哪裡才是她的去處,安寧侯府儼然不會希望自己回去,要不然,王氏也不會想出如此下作的方法,將她除去。
再看顧曉芸這樣,又想到自己病中時那照顧自己的人,她莫名心裡暖暖的,如此……其他的事此刻暫且不去管,唯一知道的是王氏想要作踐她的念頭是不會輕易罷休的。
想到這裡,她面色緩和下來,對顧曉芸道:「能不能給我再來點粥呢?」
顧曉芸愣了愣,看到她的淡淡的笑容,呆了呆,這才恍然,扭頭大聲喊,「哥、娘,嫂子要吃粥,哥,嫂子說她不走……她不走了!」
沈沁雪急忙攔人,她可沒說走不走的話,可是來不及攔住,繼而又被顧曉芸純真歡喜的樣子攪得心裡五味雜陳。
「顧曉芸,妳家人都怎麼叫妳呢,我叫妳曉芸可以嗎?」
「嗯!嫂子,妳叫什麼都行,曉芸、芸姐兒、小姑子,妳叫哪個我都答應!嫂子……嫂子,可真好聽,嫂子,妳叫我一聲吧,什麼都行!」
顧曉芸簡直樂翻了,吐出一連串的話語,甚至有些語無倫次,她穿著碎花殷紅夾襖、藍色布裙,頭上紮著兩個羊角辮兒,長著和他哥一樣的一雙大鳳眼,十足可愛活潑。
她此刻歡快的樣子讓沈沁雪不由自主摸了摸她的臉蛋,「我叫妳芸姐兒好嗎?」唯有親近的人才會叫得這樣親暱。
顧曉芸瞇著眼被自己親親的嫂子撫摸,一臉享受的樣子,暗地裡卻斜眼去看門口,得意地眨巴眨巴眼睛。
門外一直站著的許氏和顧炎鵬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
許氏雙手合十默念「阿彌陀佛」,對小兒子低聲道:「快去,告訴你哥,兒媳婦說她不走了,快去快去!」
顧炎鵬道:「娘,我這就去!妳快給嫂子再端碗粥來!」
「臭小子,這麼快巴結起你嫂子了!」許氏嗔道,接著又喜不自勝的催顧炎鵬快去。
「阿彌陀佛!兒媳婦不走了,這樣水靈的姑娘……哎喲,趕緊端碗粥去,別餓著媳婦了!」看兒子走了,許氏風風火火的去了廚房。
顧炎鵬三兩步走進坐北朝南的一間屋子。
這是顧炎林的書房,他手裡拿著一本當代大儒秦沫語的策論筆記,此筆記記錄了他和他弟子上百人入春闈、秋闈後所考過的策論,十分難得,篇篇精彩,對他科考非常有用。
但此時的他眼睛看著書,心思卻早已飄到自己的新房裡。
「哥、哥!嫂子吃下你熬的粥了,她還跟妹妹說,她不會走,哥快過去看看吧!」顧炎鵬手舞足蹈,眉飛色舞地嚷嚷。
顧炎林眼睛一亮,放下手裡的書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莫名心跳得飛快。
「看你冒冒失失的,站好了再說話!」
顧炎鵬不好意思的抬手摸了摸後腦勺,「我這不是看你著急嗎?」
顧炎林冷聲回道︰「誰說我著急了?」
顧炎鵬撇撇嘴,「好,你不著急,我著急!」
顧炎林頃刻眼裡露出笑意,「貧嘴!」
許氏站在書房門前開口,「兄弟倆說什麼呢?」
顧炎林邁步從書房裡走出來,叫了一聲娘。
許氏歡喜地低聲道:「林哥兒,你媳婦吃了你熬的粥,估摸著是不惱我們家,她可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一等大丫鬟,抬轎的人說那府裡幾乎都是當小姐養,要不是……你可要好好待她,別委屈了人家,雖說你日後還有前程,可咱們家沒那勢利眼,以後也不能做出害人家姑娘的事來,聽到沒有?」說完,她暗暗想,也不知這姑娘怎麼得罪了主子,讓人下了那樣的黑手。
顧炎林含笑,「娘,我知道。」
許氏點頭,將手裡端著的粥碗遞到他手裡,朝著新房的方向努努嘴,「她身子骨虛,讓她再吃一碗。」
顧炎鵬從書房裡跟出來道:「哥,我給嫂子端去!」
許氏抬手敲了下他的額頭,「去!一邊待著。」
顧炎林耳根微紅,接過許氏手裡的碗,轉身向新房裡走去。
許氏看著自己兒子,心底激動,默默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眼裡蒙上一層水霧。
顧炎林端著碗一步跨進門內,就看到沈沁雪正捏著顧曉芸的臉蛋,他忽然感覺自己的臉火燒火燎起來,好像那隻手就捏在自己臉上一樣。
「咳!」
沈沁雪停下手,剛剛放鬆的心緒忽然緊繃,收回手放在腿上,戒備地去看顧炎林。
「哥,正好嫂子還要吃粥!」顧曉芸從炕沿邊跳下來,推了一把顧炎林。
顧炎林笑了笑,「妳這滑頭。」
沈沁雪這才第一次仔細看顧炎林,先前她在昏昏沉沉中,看見他揭了自己的蓋頭,卻當成了夢,隔日發現是真的,她既氣惱又心慌,更沒心思管他是怎樣的人,後來知道自己被王氏算計,大病一場,昏迷幾天幾夜就更別提了。
他穿著一身銀灰色半舊袍子,亦無一件貴重的飾品,卻溫文爾雅,劍眉星目,骨子裡透著一股貴公子才有的氣度。
沈沁雪怔了怔,想不通一個寒門秀才怎麼會有世家子的氣度?不過轉念一想,顧炎林考取了秀才的功名,勢必會接觸京城世家子弟,多少耳濡目染也不奇怪。
顧炎林看她端詳自己,心裡歡喜,又看她歪著頭思索,眉頭輕皺,十分可人,眼底一時露出笑,端著碗再近一步,「聽娘說妳想喝粥,來,慢慢吃吧。」他騰出右手,拿起勺子。
沈沁雪看著他的動作,忽然想到自己昏睡間曾夢到一片柔軟貼在自己嘴上,不自然接過碗,「我自己來!」
顧炎林略一停頓便遞過去,沈沁雪喝了一口,兩個人都無話,新房裡一時只有勺子輕輕碰碗的叮叮聲。
顧炎林尚有許多疑問,等到她喝完粥,才不慌不忙道:「可是吃飽了?」
沈沁雪將碗遞給他,「嗯。」
顧炎林接過碗,放在一邊的桌上,想著要不要就這樣開口,兩隻手在膝蓋上摩挲,只是兩人也算有了夫妻之名,好歹是自己的媳婦,不知道她的來歷,未免奇怪,終究開口道:「我有話問妳,可妳不必一定要回我,一切全看妳的意願。」
沈沁雪點頭,自己被以丫鬟身分逼嫁給此人,他能這樣有一點尊重,便說明不是個無禮的人,當下應了道:「你且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顧炎林放柔了眼神安撫她,這才開口問:「妳是從哪個府裡出來的?妳叫什麼,家中可還有人?」
沈沁雪十指交握,不知這話從何說起,半晌開了口,「顧炎林……你是叫顧炎林?」
顧炎林點頭,「是。」他說話很穩。
「我叫沈沁雪。不是哪一府的一等大丫鬟。我是安寧侯沈世康的嫡長女,我娘是安寧侯已逝的原配。」她說完,清冷的雙眼望著他。
顧炎林一滯,雙手緊握成拳,眼裡閃出驚異,「安寧侯府……嫡長女?」
「是!」沈沁雪一字落音,鏗鏘有力。
十幾年的侯府生活,雖然沒有親生母親教導,但陳嬤嬤亦不是等閒的人,她所傳所教無一不是大家閨秀的做派,沈沁雪曾經問過陳嬤嬤,為什麼她和府裡別的下人不一樣?陳嬤嬤每每都會搪塞過去。後來在灑脫大氣的文夫子的教導下,沈沁雪更有了獨屬於她的風華,只不過為了藏拙,外人不知而已。
顧炎林完全相信她的話。眼前這個名叫沈沁雪的女子,從骨子裡流露出來的氣質,不是一個丫鬟能有的。
這一刻,他初成親時的喜悅已經被她的話沖得一乾二淨。
「那是為何會……」
「如果我不曾猜錯,這是因為有人陷害。」
「那又是何人所害?」
沈沁雪低頭,再抬頭時眼裡泛淚,嘴唇抖動,交纏一起的手指擰出青印。
顧炎林不忍再問,站起來道:「若是為難,我不問便是。」
沈沁雪側頭抹了眼角淚水,一聲不吭。
顧炎林眉頭蹙起,感覺此事驚世駭俗,對陷害沈沁雪的人十分不齒,世家大族齷齪骯髒的事不是沒聽說過,如今偏讓自己遇到,竟不知如何勸說安慰眼前的人。
畢竟自己一家雖然無心卻做了幫凶,害了沈沁雪,若不然,以她如此高貴身分,何嘗嫁不到高門大戶,做一個衣食無憂的當家夫人?眼下,沈沁雪昏迷這些天,在旁人眼中已不清白,就算是有心挽回,亦無可能。
這樣想著,他感覺到天大的禍事罩在顧家一家人頭上,不由得心氣浮躁。
「沈姑娘,一切事情皆因我而起,不知者無罪,請姑娘放過我家裡人!」顧炎林顧不得其他,堅定的開口,挺拔的身子站得筆直。
沈沁雪本是側頭避過顧炎林抹淚,就聽到顧炎林慷慨陳詞。
看他維護家人不遺餘力,她忽然覺得,也許在自己被人算計,要生不如死的時候,卻遇到這樣的男子,未嘗不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顧家人這幾天對自己是真心實意的好,尤其眼前這個清俊的男子,衣不解帶守候著自己,真心做夫妻的人也不過如此,再說就算能回到侯府,誰又會相信自己還是清白的?自己不如暫且守在這裡,等到陳嬤嬤和綠蘿有了消息,玉簪能安然出了侯府,再離開這裡,顧炎林也說不上什麼吧?到那時,守著娘留給自己的莊子和鋪子,一輩子不嫁人未必就活不好。
「你說的是,不知者無罪。」雖然她心裡依然有氣。
顧炎林眉頭一動,「沈姑娘真的不怪我一家?」
沈沁雪坐正了身子,神色淡淡,「我……若是我有了機會以後離開……但願顧公子能放手!」
「妳說什麼?」顧炎林忽而背上一緊,像是不敢相信的問。
沈沁雪避開他的目光道:「只是先把話說在前。」
顧炎林望著她,無法說出「不行」二字。
她不怪罪自家,令他鬆了一口氣,可她的決定又令他悵然若失。從拜堂成親開始一直到現在,他感覺自己像是作了一場夢一樣。
沈沁雪像一縷陽光,闖進了他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從小到大,眼前的女子是他第一次喜歡上的人,只是她終究決定要離開……一想到這,就讓他心頭狠狠一揪,雖知道她這麼選擇是合情合理,他還是忍不住很失落。
但他轉而又想,她不是說若是有了機會才會離去嗎?或許這段期間內能有所轉機。於是他又道︰「若真如沈姑娘所說,到時,我自放妳離開。」
在門外候著的許氏聽了這許久,心急得都快要吐出嗓子眼了,這個呆兒子喲!忍了又忍,她最終忍不住了。
「這說的是什麼話啊!姑娘,沈家姑娘,這臭小子是被妳的話嚇懵了。」許氏跨進門裡,自己兒子的心思她看得透徹,兒子是喜歡沈姑娘的,只是媳婦都說要走了,他還這樣溫溫吞吞怎麼行!
聞言,沈沁雪就把目光投向從門外走進的中年婦人,聽這話裡的意思,她像是顧炎林的娘。
沈沁雪看著許氏,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叫娘就意味著自己承認了和顧炎林的關係,可顧家分明是助紂為虐,和王氏一起害她。
終究不願委屈,她坐正身子,清澈如水的眸子淡然又透著疏離,抿著唇角,沉默以待。
許氏心裡揪成一團,期盼的看著沈沁雪,「拜過天地,已是夫妻,姑娘可不能再說出這樣的傻話來,來,炎林,你讀書人不好意思說,娘替你說個明白!」
顧炎林看著沈沁雪,又看向母親,嘴裡道:「娘,回頭我們再說這件事……」
沈沁雪見顧炎林哄著許氏出門,臨出門時,他回頭對她頷首——
「沒事,妳好好歇息!」
沈沁雪一直等到顧炎林母子離開視線,才兀自低下頭細想起來。
顧炎林君子坦蕩,顧曉芸純真可愛,剛剛見到的顧母樸實厚道,這樣一家若是被人蒙蔽,算不算也是受害者?可是……沈沁雪內心種種情緒交織,她真的不知要怎麼對待顧家人。
還有,此刻玉簪定不知自己怎麼會突然不見了,她一個單純的丫頭,不知在安寧侯府裡還會受到怎麼的欺負?
第六章 被誣衊私奔
將近黃昏,許氏臉色凝重,和顧炎林進了房,她坐在炕沿邊,越看沈沁雪越是憐愛,回頭又看了跟著自己進來的兒子,歎息道:「姑娘,妳是大家閨秀,我們是小門小戶,配不上妳,可遇到這種事,姑娘心裡委屈,我也難受。
「雖然我很希望妳能做我兒子的媳婦兒,但我不能不明白事理,這樣大的錯出了,我原該當時就好好送妳回去的,眼下姑娘家裡也不知是個什麼狀況,妳爹娘定是著急得很!我讓林哥兒這就送妳回安寧侯府,可好?」
沈沁雪訝異,不難猜測,為了她的去留,顧炎林和許氏定是幾番細細商量過了。可要是真送她回侯府,無異於羊入虎口,王氏絕不會留她性命,定會抓著她失蹤多日不清白這點不放,除非父親在……沈沁雪自嘲的搖頭,這些年父親已然不是她的父親了。
顧炎林也點頭對上沈沁雪的眼睛,「沈姑娘,請讓我送妳回家,如果妳父母同意這門婚事,顧炎林一定請媒人上門提親,也不會辱沒姑娘的名聲!」
沈沁雪聽了他們母子兩人的話,不由得暗暗苦笑,心裡卻湧出一絲異樣,更加確定自己的主意不會錯。
「你以為我這樣回去,名聲就能保住?」她說完看著他。
許氏滯了滯,沮喪地去看顧炎林,顧炎林卻抿嘴略微思索了下道:「沈姑娘能告訴我,妳是怎麼被人送到我家的嗎?」
沈沁雪突然眼睛晶晶亮的看向他,顧炎林一句話就抓住了重點。她不由在心裡暗自稱讚,嘴上緩緩道來,「事情是這樣的……」
說完,她問︰「顧公子你還要送我回安寧侯府嗎?」
顧炎林沒想到沈沁雪竟然是被繼母算計所害,若是這樣,就算送她回侯府,哪怕安寧侯夫人明面上不說一句話,暗地裡也定會折磨沈沁雪,那樣他們家就是一錯再錯,真正做了害死她的幫凶。
許氏也怔住了。
顧炎林問沈沁雪,「如果我不送妳回去,妳可敢稱妳是我顧家婦?」就算有名無實,也勝過罔顧一條生命,看著沈沁雪香消玉殞,含恨一世。
顧炎林說完這句,他目光如炬,一瞬不瞬看向沈沁雪。
沈沁雪忽然心跳加快,難道他這是在問自己願不願意做他的妻子嗎?如果這樣,他就要承擔自己帶給他和他家人的一切後果。
他的眼眸清澈,不見作假,沈沁雪訝異,被他一句話問得啞然,短暫的思慮後,坐正了肅然道:「如果你不害怕安寧侯府,有何不敢。」
顧炎林慢慢露出一絲笑容,她只看了一眼,就隨即撇過臉去,暫且隱忍度過眼前的難關,只要自己不和他更進一步,那就可以隨時抽身離開。
「娘,給沈沁雪做咱們家人都愛吃的豬肉燉粉條!」顧炎林明知沈沁雪是敷衍自己,但他終究暗自鬆了口氣。
一聽這話,許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哎!好好,娘這就給你們去做!」
許氏走出門,撫著胸口,半天才喘順了氣,心道:好險,差點就壞了兒子的姻緣。
看到顧曉芸和顧炎鵬,她悄悄指了指顧炎林和沈沁雪的新房道:「曉芸,跟我進廚房,鵬哥兒,去屋子待著。」
顧曉芸還不知道沈沁雪和顧炎林兩人之間出了紕漏,只以為沈沁雪喝了顧炎林親手熬的粥,就算是答應了她,她到底才十歲,經歷的事又少,此刻笑咪咪的回頭對顧炎鵬道:「二哥,給嫂子買隻老萬家的叫花雞來,咱們好好給嫂子做頓好吃的。」
顧炎鵬挑眉,「把妳存的銀子給我一點。」
顧曉芸摸了摸自己手裡蠶豆大的兩塊碎銀子,有些不捨地遞給顧炎鵬,「二哥,你可不能亂花,這是我好不容易才攢的。」
顧炎鵬拿著銀子的手停在半空,「我曉得的,以後等二哥賺了銀子,一定會給妳比這多更多的銀子!」
顧曉芸笑了笑,進了廚房,廚房裡很快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
與此同時,顧家門外,錦衣華服的沈鶴坐在高頭大馬上,滿臉怒容,指揮著官桂和南星還有其他家丁道:「給我砸,砸壞了算爺的!」
大姊失蹤,他問遍安寧侯府沒找到人,好不容易才打聽到她的消息,立即殺了過來,怎能被攔在外頭!
南星和官桂一對眼,後者道:「世子爺心疼大姑娘,咱們別站著了,打聽這麼多天,能找到人已經不錯了,砸!」
南星人高馬大,衝上顧家門前一斧頭就劈了下去,官桂緊跟著提了一把榔頭砸下門去。
其餘家丁吆喝,「快開門,死到臨頭了你們!」
聽到叫喊聲時,顧炎林已經跑出屋門,還沒到門口,門就被官桂和南星砸出兩個大洞。
沈沁雪也跟著走出屋門,站在屋簷下,呼出的氣頃刻變成一縷白煙,她穿著桃紅色的掐腰牡丹小襖,一條銀紅的百褶裙,喜慶不乏明豔,一雙桃花眼如晨間露珠,含情帶水。
顧曉芸聽到響動,也從廚房裡出來,主動護在沈沁雪的身前,「嫂子,別怕,有我哥在!」
沈沁雪低頭,顧曉芸比自己矮了半個頭,說話都帶著顫音,卻勇敢的護著自己,於是不忍的握住她的手,「我不怕!」
「什麼人私闖民宅?」
顧炎林無所畏懼的站在門前,質問一前一後踏進門來的南星和官桂。
官桂看一眼顧炎林,眉頭一皺,道:「還用我說?你應該心裡明白!我們世子爺找大姑娘找了好久,要不是你……」
沈鶴隨後跟進,手裡舉著馬鞭,冷著臉走到顧炎林身前,「我姊姊在哪?說出來,我不打死你!要是說不出,今夜你這院裡就多了幾條孤魂野鬼!」
沈鶴從小錦衣玉食的伺候,養出幾分蠻橫霸道的作風來。
此刻即使站在長身玉立的顧炎林面前,矮了半個頭,只得仰頭去看,他也一副不服輸的氣勢。
顧炎林回頭,沈沁雪已經走到他身邊,用眼神安撫他,叫了一聲,「鶴哥兒!」
沈鶴一看到沈沁雪,滿臉的囂張頓時變成一臉悲戚,「姊……沈沁雪!妳怎麼敢私奔?就為了這麼一個秀才?妳看看妳住的這叫什麼……狗窩?要不是娘說了我還不知道妳做了這種傻事!我今天就打死這個拐跑我姊姊的人!官桂,給我扒了他的衣服,用沾鹽水的鞭子好好伺候他!」
大姊好好的一個人,被這個秀才引誘,他要不剝了這人一層皮,讓他生不如死,他就不是安寧侯府的世子爺!沈鶴咬牙瞪眼,怒視顧炎林。
沈鶴怒吼,沈沁雪卻變了臉色,「慢著!鶴哥兒,你說什麼,我沒明白你說的話,你再說一遍讓姊姊我聽一聽。」
沈鶴氣得咬牙,「大姊!」
沈沁雪面色凝重,「哦!你娘是說我跟著人私奔吧?我若是私奔,怎麼沒一兩銀子傍身?若是私奔,怎麼沒想著逃遠些,還能被你找到?若是私奔,怎麼可能被人迷暈了,送到連自己也不知道的夫家?鶴哥兒你給姊姊說說,世上有這麼傻的私奔嗎?」
沈鶴蹙眉,視線從顧炎林臉上掃過,最後回到沈沁雪身上,「姊姊,不管怎麼樣,現在妳跟我回府,有什麼內情,回去再說!這裡我讓人看著,他們一個也跑不了!」
顧曉芸抱著顧炎鵬的胳膊,擔心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侯府找上門來了,她的嫂子怎麼辦、大哥怎麼辦?之前在廚房裡聽娘親嘮叨,她才知道,她的嫂嫂竟然是安寧侯府的大小姐,顧曉芸心思電轉,甩開顧炎鵬的胳膊,跑到沈沁雪面前,眼裡滿是不捨,「嫂子……」
顧炎林原本正是擔心安寧侯府的夫人會這麼做,如今果不其然,自己再不出面護著沈沁雪,眼前的人只怕會為了清白,傷了她自己,顧家無意做幫凶,更不想害人,尤其是她。
顧炎林上前一步擋在她面前,「沁雪,妳就是想,我也不要妳走!這裡才是妳的家!」他說完,轉身站定,目光炯然,「雖然我不知道貴府夫人是如何跟你說,但沁雪與人私奔,這樣的話本身就在誣衊沁雪,一個疼愛孩子的母親怎麼會隨便說出有損女兒名節的事?世子爺請回吧!」
沈沁雪聞言,也上前淡然說道:「鶴哥兒,回去吧,就當你沒來過,我們也沒見過。」
「孽障!」
一聲暴喝在門外響起,讓沈沁雪驟然變色,她一把將顧炎林和顧曉芸拉到自己身後,「別說話,一切有我來解決!」
顧炎林卻反手握住她的手,「沁雪,有妳這句話,我已知足!」他眼裡閃著堅定的目光,他不知道接下來會面臨怎麼樣的困境,但是眼前清雅出塵,眉目如畫的沈沁雪都不計前嫌一力維護他們,他更沒有不為家人出頭的理由!
沈鶴本來是要帶沈沁雪回府,沒想到自己身後竟然還跟著人,而這個人一旦知道大姊嫁給一個秀才……沈鶴原來張狂的樣子立刻消失,顯出慌張,「姊姊,快跑!」他擋在門前,回頭惡狠狠的對著顧炎林喊,「快帶姊姊走……」
許氏不知從哪裡鑽出來抓住顧炎林的手,「翻牆走!林哥兒、兒媳婦別怕,有娘在都會好起來的,快走!」
然而沈世康披著黑貂披風已大踏步進了院門,沈鶴已被他推到一旁,他環視一周,揮手讓身邊的人一擁而上圍住了院裡的人。
「爹!不是姊姊的錯,不是她……」
「孽障,敢背著我誣陷妳母親!」沈世康橫眉豎目的斷喝。
沈鶴急忙跑過來擋在沈沁雪前面,「爹!」
「送世子回府!」沈世康冷冷吩咐手下的人。
「爹,我不走!姊姊……」沈鶴被護衛兩邊夾著出了院門,聲音傳出老遠,引得聖馬胡同的人紛紛走出自家院子。
官桂和南星跟著沈世康的護衛護著沈鶴匆匆離開,眾人一時被顧家門前的陣仗嚇住了。
「看樣子顧家惹了貴人了!」
「顧秀才家真出事了?」
「新娘子進門,禍事也緊跟著來了,我看這新娘子有問題……」
對方這樣不顧沈沁雪的名聲,肆意妄為,現在沈鶴也被他一句話送回府中,顧炎林自然也知道了來人的身分。
沈世康走近沈沁雪,眼神複雜,看著沈沁雪壓低了聲音道:「妳母親說妳和人私奔,我還不相信,原來妳竟然真的做了這樣寡廉鮮恥的事!來人,給我把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拖出去,打斷他的腿!」沈世康盯著自己的女兒,她和瑩華是那麼相似,昔日瑩華冷漠看他的樣子漸漸與女兒此刻的冷漠神色融合。
他轉身避開,看到手下的人,鞭子早已落下,顧炎林悶哼一聲,咬著牙,頃刻脖子上一條紅印顯出。
沈沁雪冷冷看著沈世康說出這樣無情無義的話來,眼看那鞭子又要打在被人按倒的顧炎林身上。她撲上前去用身子擋住顧炎林的背,回頭道:「父親,如果你敢再打他一下,女兒立刻死在你面前。你聽信讒言,不相信女兒是被她所害,那麼,女兒還了你的肉身,去找我親娘,未嘗不可!」
沈世康怒極,「沈沁雪!」
「父親,你每每看著我光鮮亮麗站在你面前,就覺得我過得很好,不准我說一句她的不是,但你知道嗎?若不是榮安伯世子救了我,我早被黃毛惡狗咬死了,父親現在哪還能看到女兒活生生站在這裡?你知道那狗是誰養的嗎?是她寶貝的沈若雪,而我今日在此,也是她一手造成!
「她害人能害得這樣理直氣壯,而父親你卻絲毫不懷疑,在你心中,可還有我這個女兒?」她聲音一哽,搖了搖頭,「不,想來是沒有吧,你這樣不顧女兒名聲大張旗鼓,一路風風火火來到顧家,想必父親不是要維護女兒,而是你怕御史知道後院醜聞、被彈劾吧!」
沈沁雪傷心欲絕,眼前的父親已經徹底沒有了自己心目中的那個樣子了。
沈世康不相信女兒所說是真的,王玫溫柔似水,賢良淑德,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
他聽了這番話,眉頭擰成一股,眼裡噴火,已是怒極的表現,指著沈沁雪道:「往日裡,妳母親說妳性子倔強,不服管教,我還不信,如今親眼所見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居然這樣膽大包天,議論父母。我念妳娘早逝,才這樣縱容妳,妳卻沒了分寸,妳現在跟我回去,自好說……」
沈沁雪萬念俱灰,心裡僅有的一點念想此刻也早就飛灰湮滅,搖頭道:「父親既然如此不信女兒,女兒回到侯府又能怎麼樣,難道要忍受旁人的言語,或者繼續被折磨?若當真如此,下一次不知還會不會有運氣留下一條命?」
沈世康搖頭,「好!原本還想帶妳回府,如今我看沒這個必要了,我就當沒妳這個女兒,如此不可理喻,我就成全妳,往後妳好自為之!」
沈沁雪眼含清淚,看著目光沉沉的沈世康,吐出一字,「好!」
沈世康卻將目光盯在顧炎林身上,瞇眼暗道,若是不做引誘沈沁雪的事,看他目如星辰,長身玉立,年紀輕輕就是秀才,假以時日,也是大有可為,可惜做出此等惡事!女兒不孝,此賊亦不是什麼好人,定要使了手段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顧炎林剛剛站起,就感受到一道犀利目光投向自己。他轉頭迎上,沈世康目中所含深意,他頃刻了然於胸,卻不卑不亢,若青松屹立。
等護衛放開他的手腳,他扶著被抽打的胳膊,慢慢走近沈沁雪的身邊,當見到她目中含淚,嘴唇抖動,他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安撫,卻略一猶豫,又收了回來,心裡對她一陣疼惜。
顧炎林抿唇,安寧侯不要她了,安寧侯夫人用了手段坐實了沈沁雪私奔,打得她沒有翻身的機會,好惡毒!
可也是自己一家人助紂為虐,害了她……
顧炎林越加懊悔,在沈世康帶人離開後,他就轉身對沈沁雪道:「妳放心,我們一家人會活得好好的!」
他終於還是克制不住,當眾將沈沁雪擁在懷裡,再無一言說出,只低頭看她的臉。
沈沁雪感覺心好累,亦無力掙扎推開他。
顧家迎接沈沁雪的一頓飯生生被沈世康和沈家世子父子倆攪和了,晚餐的豬肉燉粉條沈沁雪沒吃多少就回了房,而顧炎林放心不下她,匆匆又吃了幾口也跟了上去。
顧炎林和沈沁雪默默相對而坐,新房裡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坐了好一會兒,沈沁雪思量片刻,抬頭去看顧炎林。
其實顧炎林陪著她坐了這麼久,也想安慰安慰她,可是看著沈沁雪漸漸平息了怒意,眼睛仍濕潤帶著幾份柔弱,他又覺得說再多的話,也不如讓她自己靜一靜的好。
「這屋留給妳,我去弟弟屋裡睡。」
沈沁雪卻道:「今日這家裡的人都受了驚嚇,若是你再去弟弟屋裡睡,難免讓你娘擔心我們之間又發生了什麼事,姑且就在這屋裡吧。」
說出這些話,她臉忽然有些發燒,不過她自然不會和顧炎林睡一個炕上的。
顧炎林聽了也是面上一僵,但她的顧慮有理,他便坦然面對,「那樣……也好!」
顧炎林走到大炕前,指著炕上疊好的布棉團花被,「給我一條被子吧,我在地上打個地鋪就好。」
沈沁雪回頭看了下疊得整齊的兩床被子,一床鴛鴦戲水、一床團花被子,鴛鴦戲水沒什麼稀奇的,不管貧富貴賤,但凡成親,鴛鴦戲水的被面總少不了,只在布料貴賤上說話。但團花被用的是桂花,這倒少見,沈沁雪轉而細想,便明白這花樣中的寓意。
她爬上炕,將那床桂花團被抱給顧炎林。
顧炎林接了半拉在手裡,另一半還被她抱在懷裡。
她低頭看著手裡的被子躊躇,又看了看他,暗想:他才被父親抽了鞭子,衣領裡隱約露出鞭梢掃過的血紅印子,他已受了傷,又讓他在地上打地鋪,這怎麼說得過去?便道:「大冬天的,地上太涼,你還是到炕上來吧!」
顧炎林被她孩子氣的樣子逗笑了,隔著被子,手伸到沈沁雪抱被子的一頭,道:「聽妳的!」
他將被子接過,手指無意間劃過她的,卻彷彿沒知覺,表情絲毫未變。
沈沁雪沒提防被他不小心碰到,一時愣住,驀然看向顧炎林,臉上卻不爭氣的泛出一絲紅來。
顧炎林趕著沈沁雪往炕上去,眼裡心裡都是說不上來的滋味。
沈沁雪被顧炎林推得反應不及,往後倒下,自己懷裡的被子也撒開了,顧炎林本要伸手拉她,這下正好連被子帶她一起抱在懷裡,她羞臊的鬆開手推開他。
見被自己反手一推,顧炎林差點摔下炕去,她趕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你小心些吧!」
屋子本來就不大,炕就占了半個屋子,此時炕被許氏燒得暖和,沈沁雪感覺熱乎乎一股暖流竄上來。
顧炎林看她露出笑意,兩人似乎忘了不久之前在院裡發生的事。
他抱著被子,抬腳挪到炕的另一頭靠牆的地方,放下被子,「我就在這裡睡。」他們相距大約隔了兩個人的距離。
顧炎林脫了外面的舊袍子,細心疊好,放在枕頭邊,倒頭睡在枕頭上,背對著沈沁雪,「睡吧,妳也累了一天了。」
沈沁雪歪著身子,看他的背影,猶豫地問他,「你這樣睡也行?」
顧炎林沒回頭,只應了一聲,「嗯。」
沈沁雪見他沒轉身,約過了一刻左右,就聽到他輕微的鼾聲,她這才小心地在將油燈吹滅,悄悄躺下,只是這半天發生的事讓她又偷偷流了不少眼淚。
後來,等抽泣聲漸漸消失,顧炎林才慢慢轉過身來,去看沈沁雪。
屋子黑,看不清,可是他的眼睛出奇晶亮。
他知道早先要是自己不先躺下來,估計沈沁雪會一夜坐到天亮。
一天這樣,總不能天天都這樣,沈沁雪的身子骨怎麼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