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30601-E30604
《囂張王妃》全4冊
出版日期
2016/11/30
數量
NT. 1,000
優惠價: NT. 790
他原以為下旨將貪官林總督的女兒嫁給死愛錢的九皇弟是絕配,
沒想到他一時興起夜探林府,卻發現準新娘非常有趣──
險遭惡奴溺斃,她聰明的避掉危險,還重懲了惡奴;
發現他這個陌生男子夜闖府邸不僅沒有驚慌呼救,反而搶走了他的令牌;
即使明知九皇弟不待見她,最愛的是趙側妃,仍奉旨嫁給九皇弟,
這女人太有趣了,他直接問她要不要入宮做他的妃子,竟被她拒絕!
可他一點也不生氣,反倒見她遭人暗算,他又是心急又是擔心,
讓他打定主意一定要接她入宮,還霸道的說──
她三年無所出,就來當他的女人!
既然她暫時得待在九皇弟的府內,他當然得警告九皇弟要善待她,
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人不把他這皇帝的話當一回事,
又是送毒點心想毒死她、又是教唆人放火殺人,
而九皇弟不但沒有安撫她,還怪她既然沒吃下肚鬧什麼事,
見她遭到這樣不平等的對待,他真的看不下去了……
臨雲,九零後天蠍座,喜歡古風歌曲。
常懷疑自己是不小心穿越到現代的北宋人,在想辦法穿越回去。
偶爾語出驚人,性格多變,為人處事只求隨緣、隨興、隨心情。
懷有小才,不成大器。寫作是此生執念,從一而終,不忘初心。
唯願以我之筆,書盡世間幸福美滿與顛沛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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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穿越剛到就遭暗算
燕和三年,初春。
北燕新都江陵,總督府,落梅院。
夜已深,院內無人。月色下,山水曲徑,層疊錯落,一片銀裝素裹之景。
靜謐之中,似有幾聲細碎的腳步聲踏著這濃墨似的夜,漸漸走進小院深處,卻是個身姿如玉的年輕男子,清冷的眉目隱在樹影之下,越發顯得氣質矜貴。
「主子,林府小姐明日便將出閣,我們此番冒然闖入她的繡樓,是否……」
「無妨。我就是想看看,江陵第一貪官林博會準備多少嫁妝。」錦衣男子斂了眸,輕輕擺手,神色中微有一絲嘲諷,頓了片刻方續道:「按以往,嫁與皇室,中饋至少要撥出三十萬兩銀子。想著林博心疼得咬牙切齒、順帶將我罵了個狗血淋頭的樣子,就覺得十分有趣。」
「林大人怎敢!」
錦衣男子右手微握放於唇邊,輕咳一聲虛掩笑意道:「開玩笑,莫要激動。」那挑起的嘴角,如晴空朗日,又似迷濛新月,顯得神祕勾人。
待要透過樹蔭細看那人去向,卻只見一角紫色鷲紋錦袍,微微拂過路邊盛開的徽州台粉梅。
 
此刻,院內東南角的繡樓裏,燈火通明。
許嬤嬤攏著懷裏的熏爐,神色焦灼地領著幾個粗使打扮的婆子,窸窸窣窣走到二樓,「快!把她抬出來,直接扔到後院的湖裏,事後就說是大夫人和大少爺相繼離世,大小姐受不住打擊,一心尋死。」
林陌染睜開沉重的眼皮,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黃梨木榻上,也不知被下了什麼藥,身體酸麻,腦海裏盡是些陌生的記憶,壓得整個腦袋沉沉的。
她才動了一下,就聽見門被「吱呀」一聲打開。
為首的那個胖女人年近四十,方臉肥臀,指揮著婆子用毯子將她裹起,幾人合力將她抬了起來。
她因是剛穿到這個陌生的世界,身體還未適應,一時竟也沒發出半點響動。
許嬤嬤還以為她真被迷藥迷暈了,待走出繡樓,口中說話也越發肆無忌憚,「哼!這掃把星,要不是生在正院,有個才能過人的兄長,又有個聰明伶俐的大丫鬟護著,就憑額間那三瓣晦氣的梅花,早就被趕出府去了,哪裏輪得到賜婚給九王爺!」
一旁婆子立即附和道:「就是。當初媚夫人便勸過老爺,將未足月的她往亂葬崗一扔,神不知鬼不覺,如今倒好,剋死了生母,又連累兄長橫死他鄉,真真是個禍害!」婆子口中的媚夫人,實為老爺的愛妾顧清媚,只因得寵,在府裏下人都稱她媚夫人。
「別說禍害,瞧她那張臉,我就每日每夜吃不下飯。真不知道若是放任她嫁去王府,那邊的人該如何取笑我們呢!」
「要我說啊,媚夫人院裏的二小姐,論容貌人品樣樣都比她強過百倍,只可惜是個庶出的。老天爺也真是不公平,讓那麼醜的女人占著嫡長女的位置,卻讓那麼美的二小姐委屈的當個庶女……」
許嬤嬤笑著打斷道:「過了今夜,她就不是嫡長女了,而是湖裏被泡得面目全非的一具無名女屍!從今往後,只有二小姐才是正院嫡出的,將來還會代替這個掃把星嫁入王府,為咱們林府帶來滔天的富貴!妳們可都給我記好了,只要今晚的事不洩露出一點風聲,將來我穿金戴銀,絕不會忘了妳們一份!」
林陌染悶在毯子裏睡得極不舒服,一邊艱難消化著腦海中的記憶,一邊聽這些人大肆討論自己的身世。
燕和元年時,新帝即位,遷都江陵,她是江陵總督府林博的嫡長女林陌染,被皇上賜婚於九王爺,明日出閣,而此時,這些人竟然妄圖謀害未來王妃的性命!
林陌染登時覺得迷藥去了一半,輕微動了動手腳,似已恢復知覺。
以許嬤嬤那樣的身板,自己一人怕是鬥不過,更何況還有其他婆子,想起以往看的宅鬥,這些人在後院殺人滅口時,是一個比一個心狠手辣。她略一思索,決定不動聲色,伺機下手。
這一路晃晃悠悠,她隔著厚重的毯子,看不到外面是何光景,忽然被重重摔在地上,她吃痛皺眉,接著感覺到幾雙手在扒外面的毯子,她趕緊閉上眼。
毯子被掀起時,許嬤嬤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這次沒了隔閡,聽得更加真切—— 
「從那個木棧道往湖心扔,給我賣力些,扔遠一點!」
幾個婆子便又奮力地抬起她,顫悠悠往木棧道走去,身後還不時傳來許嬤嬤的叮囑—— 
「妳們幾個別耽誤了時間,我這就趕去報信,待會兒領著人來時,她務必要在湖中!」
許嬤嬤要走?如此便只剩下三個婆子。林陌染皺了皺鼻子,頓時有了主意。
此時是初春,她身上衣物本就穿得多,這會兒三個婆子抬著她略顯吃力,好不容易磨蹭到木棧道另一頭的小亭子,幾個婆子喘著大氣,都準備先歇一會兒再動手。
誰也料不到方才還在沉睡的林陌染,此刻卻像鬼魅一樣緩緩地爬了起來,在一片漆黑的湖心亭中,顯得尤為駭人。
幾個婆子饒是膽子大,也被嚇得不輕,當下動也不敢動,就這般目瞪口呆地注視著面前一襲鵝黃襦子的林陌染緩緩轉身,面向了她們。
「大小姐?」有人試著開口問了一句。
林陌染眼珠子都不轉一下,僵硬地抬起手臂,指向三人背後的湖面,啞著嗓子道:「哥哥說,他在那裏等妳們。」
三個婆子一聽,都顫巍巍地扭頭看向身後。哪裏有什麼大少爺?只有一片漆黑的湖水,在夜色中,整個湖面顯得異常詭異。難道大少爺竟在湖水裏等著她們?那豈不是水鬼了!
想到那會是一張被泡得面目全非的臉,三個婆子登時後背生寒,再也顧不得要將林陌染丟進湖裏,全一股腦地往岸上跑去。
林陌染的速度更快,直接一腳一個踢中對方的膝蓋—— 
婆子們一心想著逃離,完全沒有防備,各自挨了她一腳,兩個胖的率先站立不穩,「撲通撲通」兩聲跌入湖中。
餘下一個瘦的,卻是膽子極小,驚慌失措地瞪大眼睛盯著林陌染,話都說不清楚,「妳、妳如何會……不是,迷藥?到底是人是鬼?」
林陌染咧嘴一笑,「我本來做人做得好好的,妳們卻一心要把我變成鬼,如今我成了鬼,妳們卻又害怕……唉!告訴妳實話,其實是長兄顯靈告訴我的,他還說,今晚會幫我教訓那些欺負我的人。」
古人最忌鬼神,林陌染此言一出,那婆子嚇得已分不清楚她究竟是人還是鬼,又聽說是大少爺顯靈,更加恐懼,當下屁滾尿流地爬起來就想往岸邊奔去。
林陌染見狀在她身後補上一腳,隨著落水聲響起,最後一個婆子也收拾了。
想起還有一個去報信的許嬤嬤,她索性蹲守在岸邊,等著給對方一個驚喜,不料腳步剛邁出去,腳下木棧道突然「吱呀」一聲,迅速斷裂成兩截—— 
林陌染雙腳騰空,剎那間,她腦海中思緒萬千。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些人竟還留有後招,盤算著要將她和那三個婆子一併淹死在湖中,來個殺人滅口。
果然夠狠!林陌染嗤笑一聲,可惜了,老娘會泅水,不怕!
怎知腰上忽然一熱,她整個人被掠至半空,陌生的松木香席捲而至。
下一刻,衣袂紛飛,凌空起舞,待她睜開雙眼,才發現自己已穩穩站在湖邊不遠處的一株歪脖子老樹上,身後那人一手扣著她的腰,一手捂著她的嘴,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敏感的頸脖間,林陌染覺得有些癢,忍不住動了動。
那人壓低了嗓音,帶著一絲戲謔笑意道:「方才演得挺好,這會兒收起妳的玩性,好好看戲,別亂動。」說話間,鬆開了捂住她嘴巴的手。
聽起來是個年輕男子,聲音相當好聽。
林陌染平生最恨被人威脅,無奈這人不僅身高力氣占了優勢,聲音態度更是強勢,於是她識時務的乖乖噤聲。
她再往湖邊一看,許嬤嬤領著幾個丫頭婆子,還有正院的幾個管事嬤嬤,急匆匆地折返到湖邊,想來是報完信,要開始演戲了。
「就在這,妳看那湖面還有漣漪,大小姐許是剛跳下去不久。」許嬤嬤邊喊邊丟開燈籠,踉蹌地奔上前,扯開嗓子哭喊,「我的大小姐啊,妳一向是孝順的,見夫人和大少爺去得匆忙,竟一時想不開,想追隨他們而去,大小姐,妳如何忍心就這樣把老奴一人丟下啊!」
林陌染皺了皺眉,由衷歎道:「這人演得竟比我好些。」
身後那人響起一聲輕笑,認同道:「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湖邊的狗血戲碼還在上演,許嬤嬤一口咬定大小姐是傷心過度想要尋死,從木棧道跳進了湖中。幾個正院的管事嬤嬤面面相覷,卻都不敢冒然跳進漆黑的湖裏救人,這會兒皆圍在岸邊,探頭探腦地往湖裏看。
湖心的漣漪卻是越散越開,眼看就要平靜下來。
許嬤嬤推搡身邊的幾個小丫頭道:「妳們幾個還不快去喊人,大小姐不會鳧水,這會兒、這會兒怕是……」
閉上妳的烏鴉嘴,本小姐還活得好好的!林陌染更加有氣,卻是笑了笑,衝著身後的男人問道:「你說,內院起火,是該釜底抽薪,還是該一盆冷水潑過去?」
身後男人悠悠地道:「該添點柴。」
她一時不解,正欲再問,不料男人扣著她腰間的手突然加重力度,俯在她耳邊「噓」了一聲道—— 
「有人來了。」
是偏院的大丫鬟冬陽引著林博、顧清媚和十來個護衛,步履匆匆地往這邊趕來。
「大小姐人呢?」林博對著許嬤嬤吼道。
許嬤嬤顫巍巍地指向湖心,「在那、那湖裏……」
顧清媚假好心道:「別慌,妳且仔細道來。大小姐掉進湖中,可是妳親眼所見?」
許嬤嬤點點頭,「老奴親眼所見!方才發現大小姐不見時,老奴便領了人在落梅院四處搜尋都搜尋不到。想著這幾日大小姐喜愛來湖邊散步,便趕緊過來瞧瞧,沒想到、沒想到卻看見有人在湖邊不遠處的水裏掙扎,看那衣服的顏色,像是大小姐今日所穿的鵝黃襦子。」
林博扭身就指揮護衛道:「還不趕緊撈人!大小姐若是出了什麼事,王爺那邊如何交差!皇上那邊又如何交差!上頭兩位要是怪罪下來,我拿你們的腦袋是問!」說罷,親自取了一盞燈籠去照那漆黑的湖面。
方才明亮的月色,此刻不知怎的隱在了雲霧之中,四周越發顯得昏暗。他低頭細看,湖面似映出了他蒼白的臉,他頓時打了個哆嗦,將腦袋縮了回來。
若不是皇上賜婚,要將她許給九王爺當正妃,他才不會管她死活呢!更別提大半夜從溫柔鄉裏下床撈人!就讓她掉進湖裏,一了百了,再對外宣稱失足落水,神不知鬼不覺除掉這個掃把星,多省事!
林陌染原本還低頭關注著湖邊的形勢,聽清楚林博匆匆趕來撈人並不是緊張她,而是緊張沒法向皇家交差,頓時心寒了一大半。
身後那人偏要加油添醋地揶揄道:「妳真是林博的女兒?滴血認過親嗎?別是垃圾堆裏撿來的?」
她嫌他話多,猛地抬起手肘向後一頂—— 
不料那人身手敏捷,竟躲了開去,還繼續笑話她,「動作這麼慢,難怪總被人揪著小辮子。」
林陌染惱極,她前世縱橫商圈,是個全能型的女強人,什麼時候被人揪過小辮子!若不是此刻被他扣著,她老早衝下去把心裏想好的惡毒臺詞一股腦丟出來,直把許嬤嬤罵得體無完膚才叫解恨。
男人見她扭頭望著自己卻不說話,頓時微微笑道:「專心看戲,別光顧著看我。」
林陌染心念一動,乾脆低頭用力地一口咬在他手上。
男人連手都沒抖一下,「別舔,我怕癢。」
誰知她意不在此,伸手狠狠拽下了他腰間的配飾。
巴掌大小,入手沁涼,若非玉佩,便是令牌。
林陌染一擊得手,還未想好怎麼逃離,腳下一個不穩,差點摔下樹去,幸好反應極快,胳膊一撈,抓住了那人的衣襟,兩人終於正面相對—— 
男人面容絕美,卻透著稜角分明的冷峻和威嚴,剔羽眉涼意陡峭,琉璃眸星輝斑斕,此時薄唇勾起淺笑,讓整張臉有了暖意,綢緞般深黑冰涼的眸子正專注地凝視著她,帶著點懷疑的味道。
下一刻,他忽而抬起另一隻手,將她額間三瓣梅花遮去,神色頓時複雜起來,漸漸深鎖眉頭。
林陌染有些氣惱,這人看起來一表人才,卻修養不好,雖說她天生額間帶有胎記,自己穿越而來,還未曾親眼見過,但想來論容貌實在好看不到哪裏去,可他也不用露出如此驚訝的神色。
「看夠了沒!」她反感地撇開臉,「我天生就長這樣,醜是醜了點,但總比某些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強!」
呵,拐著彎兒罵人呢!男子抿唇一笑,又換上戲謔的表情,有意再逗弄逗弄她,在她圓瞪的雙目凝視下,突然俯身在她耳邊輕飄飄地吐了幾個字,「我姓燕,名樂晟。妳是說誰敗絮其中呢?」
他說得極輕,甚至不如他驀地湊近時髮鬢間的松木香來得猛烈,林陌染卻嚇得手一鬆跌下樹,待屁股著地傳來一陣劇痛,她猛然回神,抬頭一看,已不見那男子的身影。
自穿越來此,她第一次露出驚惶的神色,緩緩站起身,好半晌,腦子裏還是一片空白。
天啊,方才劫持她的不是別人,竟是記憶裏北燕當朝皇帝燕樂晟!要不是手裏還捏著他出入宮門的令牌,她真以為是夢一場。
林陌染緩了緩氣,將令牌放在手心仔細看了看,幸好只有「燕宮」字樣,並沒有透露令牌擁有者的身分,連忙收在袖中。
 
湖邊,許嬤嬤的戲已經接近高潮,只等護衛將林陌染的「屍首」打撈上來,然後大哭一場,宣布她氣息全無,已成了個死人。
這時,一個護衛匆匆從水裏浮起,叫道:「老爺,水裏果然有東西!」
林博握著燈籠把子,激動地喊道:「快撈,快!」
伴隨著嘩啦的出水聲,兩個身材略胖的婆子先被人托了起來,然後是那個瘦的婆子,三人上岸後,猛吐出幾口水才喘過氣。
「這、這是?」顧清媚瞇起眼,不解地看著一身狼狽的她們,「妳們如何會在湖裏?」
許嬤嬤面上登時有些難看,知道事情辦砸了,連忙走過去聲色俱厲地喝斥道:「媚夫人問妳們話呢,為何半夜在湖裏,此事事關大小姐的安危,容不得妳們造次,還不快快從實招來,小心我扒了妳們的皮!」
三個婆子好一陣哆嗦,面色青白交接,緩了好幾口氣才異口同聲道:「大、大少爺!」
顧清媚腳下一晃,「怎麼又扯上了大少爺?」
正院的嫡出大少爺林肅,三個月前死得非常蹊蹺,說是遭遇強盜,卻連屍骨都沒找著!沒想到在今日這個詭異的夜晚,竟被三個婆子異口同聲地提起。
一聽到莫名橫死的愛子,林博面上頓時血色全無,幾步奔上去朝著婆子質問,「什麼大少爺,把話說清楚!」說著指向許嬤嬤和護衛,「不是說大小姐落水了嗎?讓你們撈大小姐,給我撈這些個胡言亂語的婆子做什麼!」
一個護衛大著膽子回道:「回稟大人,湖裏……沒有別的了。」
眾人頓感莫名其妙,偏偏三個婆子都說不清楚,只道今晚一事和死去的大少爺有關。
如今湖邊寒風陣陣,月色黯淡,當下所有人都覺得背脊發涼,好似大少爺真的就在湖面下看著他們。那幾個下了水的護衛面色更加難看,林博待要趕他們去湖裏再找找時,他們皆推推搡搡,怎麼都不肯再踏進湖裏一步。
顧清媚緊緊攀著身旁大丫鬟的手,幾乎有些站不住,對著林博道:「老爺,要不還是等明兒天亮了再尋找?若大小姐真的失足跌入湖中,只怕這會兒撈起來也……」
林博忽然看向顧清媚,眸光閃了閃,隨即點頭,「也罷,都回去吧,許嬤嬤,妳且跟媚夫人回偏院,往後便在二小姐身邊伺候。」
許嬤嬤心中一喜,只應了聲,「是。」
林陌染躲在樹林後就著燈火將眾人的神色看了個仔細,沒想到自己靈機一動將大少爺搬出來竟把這群人嚇成這樣。又猜想林博這會兒放棄打撈,難道是想等她的屍首被泡得面目全非後隨便安個下人的身分,就說是哪家院子的丫鬟不小心墜湖溺斃,然後讓二小姐代她嫁入王府,成為王妃,還將自己身邊的下人都撥過去……真真使得一手偷梁換柱的好計謀!
只怕始作俑者也做這樣的打算。這個林府,真是恐怖如狼穴,不僅姨娘要害她,連自己的父親也不放過她,難怪原主小小年紀就香消玉殞,平白讓她這個穿越過來的靈魂給占了便宜。
眾人收拾收拾,準備離去,林陌染可不能就讓他們這樣離開,當即整理妥衣服,從樹林後走了出來。
耳尖的夏雪最先聽到動靜,猛地頓住腳步。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放棄要救自家大小姐的念頭,如今一聽到樹林有聲響,當即轉過身脫口而出,「大小姐?」
急於離開現場,故而走在前面的顧清媚頓時停住腳步,不由分說就喝斥,「亂喊什麼!想嚇死人嗎?身為正院的大丫鬟,沒個正經樣,往常大夫人和大小姐都是怎麼教妳的!」
所謂打狗看主人,顧清媚這不動聲色的一聲怒喝,不僅把丫鬟罵了,還把她身後的主子也一併罵了。只可惜,她顯然眼瞎,不僅打錯了狗,也看錯了主人。
林陌染從容地甩著衣袖,拈去髮上的一片葉子後步出樹蔭,對著前面一群人朗聲道:「媚姨娘切勿見怪,夏雪也是念我心切,乍聽到響聲,一時心急失了禮,還請媚姨娘見諒。」
夏雪見果然是大小姐,面上一喜,頓時邁開腳步就疾奔過來,將她攙扶著上下打量一番,「大小姐,真的是妳!妳沒事?太好了!可把夏雪嚇壞了。」
林陌染心裏一暖,記憶中有不少是關於身邊這個大丫鬟夏雪的。她幾次被算計,都虧了這個大丫鬟夠聰明,早早識破對方的計謀,不然就憑原主那懦弱的性格,怕是在她穿來之前早死了不下百回。
她一邊安慰著,一邊又想起方才顧清媚咄咄逼人的樣子,有心要氣一氣對方,於是裝作教訓夏雪的樣子道:「母親和我平時沒少教妳正院的規矩,也就妳性情外露,喜形於色沒點顧忌,妳瞧瞧正院的那些個丫頭婆子,有哪個像妳這般!要知道,正院隨便領一個出去,都是能撐得起檯面的!」
夏雪稍一細想立即明白過來,面向林陌染做了個鬼臉,低聲應道:「大小姐訓斥的是,奴婢知道錯了。」
這是說她們正院裏出來的人,才不屑和偏院比,隨便找一個去了偏院都能當大丫鬟用。而偏院的再得寵也終歸是妾,都是上不得檯面的。
話音剛落,顧清媚臉色變得極難看。可林陌染罵得含蓄,當著林博和這麼多下人的面,她又不好發作,只能生生忍了,一手死死掐著身旁丫鬟的手。
林陌染瞧了瞧顧清媚那張又青又白的臉,知道對方也聽懂了,這才滿意地拍了拍夏雪的手。
但這場戲還沒演完,她轉頭看向許嬤嬤,繼續教訓,「妳啊,該多向許嬤嬤學學,心急之下,還能第一時間想到我會來這湖邊,還能在黑暗中第一眼就辨認出湖中的那個人是我,還能堅定地一口咬定我是一心尋死而不是被人陷害……多麼料事如神啊!」
她每說一個「還能」,許嬤嬤面上就難看幾分,待說到最後,明眼人都聽出來了—— 敢情不是料事如神,而是許嬤嬤早就知道大小姐會在湖裏;敢情也不是大小姐一心尋死,而是有人蓄意為之!
這一向膽小怕事又自卑沉默的大小姐林陌染,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居然連著罵了許多人,不但先護著自家丫鬟把偏院給罵了,再明裏暗裏把許嬤嬤和今晚事件的幕後真凶給罵了,被罵的人還不能出聲反駁。
顧清媚有口難言,恨恨地瞇起眼,更加用力地掐著身旁丫鬟的手,一雙美眸幾欲噴出火來。
林博則是皺緊眉頭,沒想到自己一向最瞧不起的嫡長女,今天竟然敢公然對抗最得自己寵愛的媚姨娘,偏偏句句在理,自己還不好開口喝斥她。
反觀林陌染,悠閒自在地扶著丫鬟的手,笑容旖旎,彷彿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
賜婚九王爺果然身價便不一般,連底氣都足了許多!幾個圍觀的下人偷偷打量著大小姐,彷彿從前不認識林陌染,今天才第一次見到似的,也都無法預料今晚這事要如何收場。
第二章 濫竽充數的喜服
畢竟許嬤嬤在後宅裏待了二十多年,經驗豐富,此刻聽到林陌染的話,面上幾分難看過後,迅速換上了一副關切的笑臉,「老奴實在太過擔心大小姐,生怕大夫人、大少爺去了,妳會想不開尋死跳湖,這才急著讓人下水打撈。」
林陌染心裏明白,現在的自己還沒法和她們對抗,撕破臉鬧得不能收場,最後林博遷怒的還是自己,如今該罵的都罵過了,既然對方給了臺階就下。
她乖順地應道:「勞嬤嬤掛心了,陌染確實因思念長兄便到後院湖邊走走,想些從前的事,不料一時想得入迷,迷了方向誤入樹林,方才循著人聲才走到這兒來,害大家誤會我失足落湖,實在是陌染的罪過。」
許嬤嬤忙道:「大小姐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顧清媚斜眼瞧去,對林陌染突然如此沉得住氣感到驚訝,面上卻不顯,淡淡地道:「本來我不該管正院的事,可憐姊姊去得早,大小姐又不懂事,少不了我費心嘮叨幾句。既然都是要嫁人的姑娘家,就該好好待在屋裏,整天往外跑,像什麼樣!何況還是大半夜!」
林陌染不卑不亢地站著,揚著笑道:「能得媚姨娘如此費心關注,陌染受寵若驚。都說人心隔肚皮,可我瞧著,媚姨娘對陌染是真心好呢。」
她說得一臉真誠,竟是硬生生把顧清媚方才罵她的話,轉變成寵溺她的叮囑。
伸手不打笑臉人。顧清媚罵人沒罵成,自己反而被噁心了一把,原本想的好些惡言惡語,如今卻是一句也說不出口,只能敷衍地點點頭道:「大小姐曉得就好。」
林博冷哼一聲,臉色卻是緩和了下來,「既然知道錯了,日後切不可再如此胡鬧!待去了王府,妳就是北燕堂堂的九王妃,這些小女兒家的脾氣,趁早給我改了!」
在場的人以為林博這番教訓算是結語,事情就這樣揭過,都準備離開。
林陌染把一切看在眼裏,嘴角卻挑起譏笑。正主兒她是動不了,可沒說要放過那幾個狗腿子!今晚不放點血、壓壓她們的氣勢,只怕她夜裏睡覺都睡不踏實。
林陌染開口喊住林博,目光卻投向那幾個跟在眾人後頭,兀自氣喘不已的婆子道:「父親,只是這三位嬤嬤……陌染不曾見到這三位嬤嬤是如何落水的,倒是在林中聽見有人喊大少爺,該不會是這三位嬤嬤中了邪吧?」
那三個婆子聽林陌染不提是她們推她下水的,反而說不曾見到她們,都忙不迭地點點頭,待聽到她後面這句,神色一慌,忙又搖頭,無奈腹中都是髒水,口中還吐個不停……乍看之下,還真有幾分中邪的樣子。
林博當即厭惡地皺起眉頭,又站遠幾步。
林陌染心中好笑,面上卻沉著氣繼續道:「母親離去不到百日,許是和府裏這些大紅的擺設衝撞,生了怨氣,才致府裏的人惹上不乾淨的東西。」她捏著衣角,滿臉歉意,「倒是陌染的不對,母親和肅哥哥定是怪陌染未守滿孝期就出嫁,氣得在地下也不得安生。」
她越說越玄,顧清媚和林博越聽頭皮越是發麻,彷彿大夫人和大少爺此刻就滿臉怨氣地飄浮在自己身邊……
林博像看瘟疫一樣看向那三個婆子,緊皺著眉,當下毫不猶豫一揮手,「把她們丟出府去,屋裏的衣物等其他細軟也都一概燒了!」又和顧清媚商量道:「明兒個再請幾個法師來驅驅邪,把這三個婆子去過的地方都好好的清一遍!」
三個婆子全是顧清媚院裏的老人,本是派來和許嬤嬤一起算計林陌染的,哪曾想到因為林陌染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竟成了不乾淨的東西,還要被趕出府去!
顧清媚哪裏甘心,口中忙勸道:「老爺,這幾個都是府裏的老人……」
林博啐道:「幾個下人,有什麼好捨不得,妳院裏若是人手不夠,過幾天我再差人招幾個進來。明日就是大喜之日,府裏這些不乾淨的東西是斷斷留不得!」
一句話堵得顧清媚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看著三個心腹被護衛們一左一右拖了出去,叫冤聲老遠還聽得見。她惡狠狠地回頭怒瞪林陌染,卻又發作不得,氣紅了臉,很是好看。
林陌染瞄了一眼顧清媚,神色一派平靜,繼續向林博請罪,「都是陌染不好,叫父親和媚姨娘為了幾個下人費神。」
「罷了、罷了。」林博這一驚一嚇間,早已不耐煩,當下只要知道林陌染沒死,王爺和聖上那邊可以交差便放下心來,根本沒空管那幾個婆子。
「妳們幾個好生照顧大小姐,別再惹出事來!」他敷衍地訓了幾句,也不問林陌染是否受傷,背著手,領著眾護衛就欲返回偏院歇息。
林陌染福身送父親離開後,才領著許嬤嬤、夏雪和正院的幾個丫鬟婆子一道離開。
許嬤嬤跟在後面,內心的忐忑全寫在臉上,好幾次腳步踏錯差點摔倒,多虧了一旁的小丫鬟扶著。
「許嬤嬤當心,夜裏看不清,小心別摔著了。」
許嬤嬤抹了把額上的汗,應著,「是,老了,眼睛不中用了。」卻將目光偷偷投向穩穩走在前面的林陌染身上,見她精神氣兒十足,竟越發有大夫人當年的風姿。
想當年,大夫人可是江陵第一大美人,玉肌柳眉芙蓉面,大小姐的面容眉目像足了她母親!若臉上沒有那一道胎記,想必也是個一等一的美人兒。
只可惜,不僅被一道胎記毀了容,還在宅鬥中被人拿捏成了一個軟柿子,這樣的人去了王府,定是被後宅那些人吃得死死的,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冤死鬼,連帶著自己也沒有好日子過,許嬤嬤才一心盤算著投靠到長得漂亮又會使手段的二小姐身邊,將來入了王府也好有個靠山。
不料,這小妮子突然變了個人似的,明明識破了她的陰謀,不但一字不提,當著面還能裝出一派和和氣氣的樣子,真正叫人看不懂!
林陌染扶著夏雪的手走在前面,面上揚著笑,心情也甚好,只要一想到許嬤嬤如今正焦灼不已,她就更樂了。
本來許嬤嬤好好地跟著她陪嫁到王府,還能成為王府正院的管事嬤嬤,身價翻了幾倍不止,卻聽信偏院許諾的那些好處,比如從此跟在代她嫁入王府的二小姐身邊,不僅以後能晉升為王府正院的管事嬤嬤,還能憑二小姐的美貌受寵,獲得更多的富貴榮華。
林陌染心裏嗤笑,許嬤嬤也不用她那個肥大的腦袋想想,幫別人幹了壞事,就是拿捏了別人的把柄,一旦別人得了好處,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殺人滅口!如今許嬤嬤樂顛樂顛地助紂為虐,還不是為他人作嫁。
而且,這些人怎麼就認定自己不會受寵呢?說不定她能混得比二小姐更好。
而慫恿許嬤嬤背叛正院的這個人,除了能直接從中獲利的二小姐生母顧清媚外,她著實想不到其他人。
既然現在還動她們不得,暫且留著許嬤嬤,以不變應萬變,讓她再苦苦焦灼些日子吧!
待回了繡樓,林陌染沒提一字,倒是讓夏雪備好了洗漱的木盆,倚在床邊,看都不看許嬤嬤一眼,「妳們都下去吧,我要歇息了。」
許嬤嬤唯唯諾諾地應道:「是,老奴這就下樓,大小姐好生歇息。」便一臉忐忑地領著婆子丫鬟退下。
林陌染將夏雪也打發走,自己泡在大木盆裏,水溫剛好,氤氳的暖氣充盈著她的每一寸肌膚和毛孔,愜意無比。想起前世自己也喜歡放一整浴缸的水,點上熏香,泡小半個鐘頭。只可惜,如今這裏不僅沒有熏香,連沐浴露都沒有,改明兒入了王府,得叫夏雪買些香料回來,自己試著做一批。
她邊懶散地思量著日後的生活,邊打量起自己的閨房。一色黃梨木傢俱上細緻地刻著繁複花紋,榻上垂著金邊紅幔流蘇,半人高的箱籠繫著紅綢金帶;梳妝臺上,金鑲寶鈿花鸞鳳冠並紫玉金釵面首十二支,整整齊齊地擺著,正應了王妃的品級,一旁三腳矮凳上還疊放著一襲紅衣。
看到那襲紅衣,林陌染頓時起了玩心,擦拭身子穿上褻衣,攏好狐絨披風,走過去將喜服捧了起來。
喜服是大袖襦裙,裏外合計十二層,捧在手裏沉甸甸的。粗看之下,品相極好,揚州蘇繡出品,色澤豔麗,胸前一團丹鳳朝陽圖案一針一線栩栩如生。
然而細看之下,林陌染不禁勾起一絲諷笑。布料入手粗糙,沾水便要掉色;翻看內裏,線頭參差不齊,穿在身上肯定極不舒服。
表面上,林府嫡長女是穿了一套上等蘇繡嫁衣出閣,掙足了面子;風光與否,卻只有穿著嫁衣的人才知道。
林府的這群人,也恁大膽,連正妃的嫁衣都敢濫竽充數!
更何況,原主喪母不過百日,按理這三個月都只能穿素服戴銀釵,手上玉鐲都不能多戴,林府竟然還將嫁衣做得如此鮮紅,想來不僅原主在後院混得不好,其生母,即所謂的大夫人,也不見得贏得多少尊重。
人善被人欺,這個道理林陌染上一世就明白了,若不是一時心善答應了一個即將破產公司的合作專案,自己也不至於被拖累至破產自殺。
如今再世為人,怎能再度被人騎在頭上!
林陌染側了側頭,拿起手邊針線籃子裏一把鋥亮的剪子,沒有半點猶豫,手起刀落,沒幾下,便將這件林府用來騙人的、粗製濫造的喜服剪成碎布條。
 
夏雪算好了時間,想著大小姐這會兒該洗漱好了,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就見林陌染神色悠閒地半歪在床上,手裏捧著一本閒書,正看得津津有味,而她腳邊那散落一地的紅衣是……
愣了好半晌,夏雪才反應過來,急走過去撿起一地的喜服碎片,手抖得如篩子般,「大、大小姐,妳怎麼把喜服……給剪了?」
「嗯?什麼喜服?」林陌染心不在焉地抬起頭,掃了一眼地上的碎片,恍然道:「咦,這是喜服?真不好意思,我還以為這是抹布呢。」
 
待林陌染第二日醒來,喜服被她剪成碎片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全府。
她穿著月白單衣倚在窗邊,一手托腮陷入沉思,除了許嬤嬤,這正院裏還有多少人是別院的眼線?
如今她動不得這些人,只能等去了王府再一個個揪出來,斬草除根!
正思索間,夏雪捧著一襲白色窄袖短襦走進來,不滿地道:「明知道大小姐今日出嫁,偏院那邊還派人來傳話,說讓大小姐半個時辰後去坐一下,真是不知輕重!」
剪了喜服,只是去坐一下,林陌染不禁想,偏院這人傳話倒傳得頗知輕重,遂點點頭,道:「給我梳個簡單的鬟,別戴那麼多釵子,選一支能顯身分的就行。」
夏雪很快為她梳了簡單卻不失氣質的雲鬟,只插上一支青玉鏤空牡丹簪,配著今日素色的短襦,顏色款式都不張揚,反而給人一種乾淨輕盈的感覺。
林陌染深覺滿意,便領著夏雪提前出門。
偏院地位在正院之下,即便是受寵的顧清媚,也理應喚正院嫡出的她一聲主子,只是母親在世時性格溫順,並未在後宅樹立起正院的威望,是以林府的人從來不把正院當一回事。如今竟是偏院的人召喚她這個嫡出的大小姐過去談話。
林陌染笑了笑,不知顧清媚又會拿著「剪喜服」這事生出什麼風波來呢?
因未料到她這麼早就過來,林陌染走到偏院時,院裏的下人還在屋裏伺候顧清媚用早膳,院裏走動的人並不多。
林陌染扶著夏雪,剛邁進偏院,就聽見裏屋顧清媚在大聲抱怨—— 
「也不知這小蹄子中了什麼邪,突然變得這麼難對付!昨晚明明給她下了足夠量的迷藥,為何她會醒來?還三言兩語將我院子裏的三個婆子趕了出去!如今治她不得,可怎麼辦才好,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她當上王妃?」
另一個清脆中帶著點驕蠻的女聲道:「母親別急,昨兒個她不是自己把喜服給剪了嗎?咱們正好拿這說事,定要讓她進不了王府!」
顧清媚立刻道:「小蹄子自作孽,倒幫了我們一把。我的萱姐兒,妳人長得好又聰明,皇上怎麼不把妳賜婚給九王爺?我們母女不幸出身偏院,雖然受寵,在名分上始終被那個賤女人壓了一等,母親可不願妳再重蹈這樣的人生……」
顧清媚罵罵咧咧得正起勁,院裏掃灑的幾個粗使婆子抬頭看見林陌染走進來,皆大驚失色,有個反應過來,趕緊喚道—— 
「哎喲,正院的大小姐來得可真早!」
裏屋的罵聲這才止住。
林陌染慢悠悠地走進裏屋,規規矩矩地給顧清媚行了禮,又看向屋裏另一個俏生生的少女,長相和自己有三分相似,上翹的眉眼卻和顧清媚一樣,帶著一絲媚氣。林陌染心道這位應該就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二小姐林萱。
林萱一臉高傲神色,不情不願施了半禮,也不喚林陌染,就這麼挺直腰板站在她面前。
林陌染看在眼中,不動聲色虛福了福身回禮,寒暄道:「這月餘都在落梅院守孝,不曾出入,倒是許久不見萱妹妹了。」腳步卻是直接走到她上首,毫不客氣地坐下。
原本林萱眼裏還噙著驕傲,如今見對方眼都不眨地走向上首,登時瞪圓了眼。
林陌染佯裝不察,坐下之後,先是順手扶了一扶髮髻上的牡丹簪。
這支簪是母親留下的遺物,雖不是什麼名貴的玉器打造,卻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戴的。
北燕社會等級分明,三品以上官員明媒正娶的正院夫人,還有嫡出的小姐才有資格佩戴牡丹裝飾的頭簪,也因此,夏雪今日才會選中這一支簪子。
如今它插在林陌染的髮髻裏,是正院的象徵,正是顧清媚和林萱可望而不可及。
顧清媚瞇起眼,撇開視線。而林萱原本端著的驕傲姿態,瞬間被這支簪子生生劃破,垮了一半。
林陌染這才放下撥弄簪子的手,裝作沒察覺到她們異樣的表情,仍舊熱情地指著自己下首的位置招呼道:「妹妹快來坐,讓姊姊好生瞧瞧,這些日子來妹妹是越發長得俏媚了。」
她正院嫡出的身分擺在那,坐在上首,戴牡丹簪,對此顧清媚和林萱都說不得她,只能忍了。可如今,她誇自家妹妹不說漂亮,竟說「俏媚」這個略顯低俗的詞,這還了得!
林萱當下有些忍不住氣,今早叫她過來,本就是為了狠狠出一口怨氣,豈料自己還未發作,先硬生生被林陌染擺了兩道,平日驕縱慣了的她,哪嚥得下這口氣!
顧清媚卻狠狠瞪了她一眼,不冷不熱地搶著開口,「萱姐兒確實越發嬌俏,大小姐這幾個月在落梅院修身養性,也養出了幾分性格來,顯得比往日裏活潑了許多。」她這話說得含蓄,一時也分不清是褒還是貶。
林陌染並不接話,暗自揣測顧清媚下一句話該是說她性格「活潑」過了頭,竟然活潑到去剪喜服。
不料顧清媚話鋒一轉,道:「一會兒王府的余嬤嬤過來催妝,說想看一看大小姐穿上喜服的樣子,我想著落梅院如今正在守孝,外人出入不大方便,便自作主張讓余嬤嬤去後花園等。如此一來,便少不得勞煩大小姐穿上喜服去一趟後花園。」
林陌染皺了皺眉。顧清媚這一招使得好,知道她剪了喜服,不自己出面責罵,甚至提都沒提,卻以催妝的名頭去把王府的嬤嬤請來,屆時她拿不出喜服,沒法向余嬤嬤交代,王府那邊指不定就會以此提出退婚,或者另娶府上其他姊妹。
顧清媚瞧林陌染面露微微不安,心中一喜,當即又催促道:「頂多再半炷香的時間余嬤嬤就到了,余嬤嬤可是九王爺的乳娘,萬萬不可怠慢!夏雪,還不快快領著妳家大小姐回院換衣服去!」
夏雪還在猶豫不定,林陌染卻是乾脆地站起來,將手遞過去讓她攙扶著道:「如此,陌染可真真耽誤不得,這便告辭,回院梳妝打扮去,還望待會媚姨娘替陌染美言幾句。」
顧清媚滿眼的不以為然,言不由衷應道:「那是。」
林陌染前腳走出院子,就聽到林萱在裏屋鬧了。
「娘,方才不是說好讓余嬤嬤到咱們院裏來,林陌染剪了喜服,穿不出來,大大丟了臉面,我再趁機好好表現一番,指不定余嬤嬤就會回去跟王爺說,我更適合當王妃—— 」
顧清媚連忙打斷她,「妳個傻丫頭!她頭上戴的什麼,妳還看不出來嗎?那小蹄子今日是明擺著要彰顯正院的身分,我們若是還將余嬤嬤引到偏院,余嬤嬤就該笑話我們偏院不守尊卑禮節。終歸她是拿不出喜服的,去後花園還是到我們偏院都一樣,到時候妳隨在我身邊,仍然有表現的機會。」
林陌染一臉平靜地往前走,不疾不徐,嘴角卻緩緩露出一絲笑容。
這兩母女原來打的是這樣的算盤,仗著她絕對拿不出喜服,就肆無忌憚了是嗎?
她側頭看向夏雪道:「妳在林府有幾個好姊妹,給我找兩個過來,幫個忙唄。」
林陌染壓根沒回落梅院,打發了夏雪去找人後,就直接走到後花園。
白日裏,湖面平滑如鏡,一派寧靜美好,竟沒有半分昨夜裏看上去的猙獰恐怖。
林陌染不禁想,若是原主的兄長真的沉睡在這片湖中,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待走到昨晚遇見北燕皇上燕樂晟的那片樹林時,她頓了頓腳步,手掌一滑,一抹瑩綠色的東西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落入草叢裏。
 
 
 
余嬤嬤未到,盛裝打扮的林萱卻先到了。
她抬頭看見林陌染站在湖邊,微風拂起她鬢邊碎髮,一張精緻的小臉滿是愜意神色,一時間竟覺得這個掃把星姊姊有種說不出的神韻,頓時更加氣惱,大搖大擺走過去,看一眼她身上素白的短襦,譏諷道:「余嬤嬤一會兒便到了,為何妳還穿著這樣素的衣服,喜服呢?不是讓妳穿著喜服給余嬤嬤看看嗎?」
林陌染輕描淡寫道:「萱妹妹又不是不知道,我昨晚就把喜服給剪了,為何要明知故問?」神色間,對她的嘲諷很是敷衍。
林萱深覺受到輕視,怒道:「府中好心好意給妳準備喜服,讓妳能穿著嫁入王府,妳倒好,不領情,還把喜服剪成碎片!妳不把林府放在眼裏也就罷了,如今此舉,難道也不把王府放在眼裏嗎?既然不把嫁入王府當回事,那就別嫁了!」
林陌染更覺好笑,「我不嫁,難道就輪到妳嫁了?可別忘了,妳是偏院庶出,配不上九王爺尊貴的身分呢!」
林萱平生最恨別人拿自己的出身說事,如今府裏最不受寵的掃把星竟敢拿嫡庶尊卑來打壓她,她當即氣炸了,指著對方的鼻子罵道:「林陌染,別以為妳出身正院能嫁給王爺有多了不起,就憑妳那張臉,去了王府也是個守活寡的命!」
兩人身後,正一臉明媚笑意走來的顧清媚乍聞女兒口出此言,腳步生生僵住,而她後頭由兩個小丫鬟攙扶著的余嬤嬤卻是皺起了眉頭。
「這、這……」顧清媚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解釋。
林萱聞聲扭頭看到神色各異的幾人,尤其見到一臉威嚴的余嬤嬤時,臉上登時血色全無,雙腿一軟,幾欲跌倒。
林陌染上前一步扶住她,柔聲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這才轉向顧清媚和余嬤嬤,好脾氣地解釋道:「讓余嬤嬤見笑了,這是我家庶出的二小姐,平時並非這樣,只是這幾日聽聞我要出嫁,心情低落,一時口不擇言,還望余嬤嬤聽聽便罷,不要放在心上。」
顧清媚忙應和道:「萱姐兒平日裏性子極溫和,府裏上下的人都喜歡她,只是這幾日念著最親的姊姊要出嫁,往後見面不易,心中難過,才胡亂說出那些話來。」又喚林萱道:「還不過來給余嬤嬤請罪!」
林萱蒼白著一張臉,竟嚇得一時不敢靠近。顧清媚氣得眉毛都要捲了,幾步上前將她拉過來,堆起討好的小臉,要再說幾句好聽的話—— 
余嬤嬤擺了擺手,道:「免了。老身今日來是為了催妝,林府後宅的事,不願多聞。二小姐雖是王妃的親妹妹,將來卻不會嫁入王府為妃,想來性情活潑爛漫些也是無妨。」
這是說林萱的性子不宜嫁入王府,直接把她給否掉了。
顧清媚被這一句話嗆得生生開不了口,只能恨鐵不成鋼地死死掐了一下林萱的手。
林萱吃疼,又被外人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教訓了一番,面子上早就掛不住了,落下幾滴淚來。
余嬤嬤神色更加厭惡,撇開視線,去看一直沉靜站在後頭不出聲的林陌染。只見此女額間雖有三瓣黑色梅花,毀了一張精緻的面容,神色間卻絲毫不見自卑,一雙眸子裏很有幾分大氣端莊的神韻,當下鬆了一口氣,知道未來的王妃並非如外界傳聞那般,是個面目可憎又膽小懦弱的掃把星。
林陌染大大方方施了全禮,道:「有勞余嬤嬤前來催妝,這一路風塵辛苦,陌染本該在正院伺候,不幸母親兩個月前去世,孝期未過,陌染怕給余嬤嬤過了晦氣,只得請余嬤嬤到後花園一聚。」
一番話說下來,余嬤嬤已覺滿意了七、八分,點頭道:「無妨,有禮有節,陋室也生香。」
顧清媚聽了,心裏更加不舒服,這是明擺著說萱姐兒不知禮節,當下推了身邊的大丫鬟冬陽一把。
冬陽明白,連忙指揮著眾婆子擺好桌椅,端上茶水,又裝作上去添茶,隨意道:「余嬤嬤難得到咱府裏做客,奴婢本該為大家助助興,無奈琴棋書畫無一精通,想著自己有個嬸嬸,在江陵擔了個醫神之名,今日就喚來給嬤嬤把個平安脈可好?」
余嬤嬤隨和應道:「也好。」
林陌染坐在顧清媚下首,優哉游哉飲著茶,斜眼就瞟見顧清媚朝冬陽飛快地眨了眼,心想這偏院果然能折騰,如今又不知請來了何方神聖,等著要在余嬤嬤面前狠狠修理她一頓。
沒想到這位小醫神竟然還有些名頭,是江陵北昆山尼姑庵裏挺有名的一位女住持,常常免費給貧苦百姓看病開藥。
余嬤嬤當即認了出來,放心地遞上手給對方把脈。
「脈象平穩,嬤嬤身體安康,是個高壽福星。」醫神尼姑一手持著佛珠,眉目慈祥道。
顧清媚又推了推身邊的女兒,道:「勞煩大師也給我家二姑娘把個脈。」
醫神尼姑一手虛扶林萱手腕,未幾,笑道:「小姑娘好生養,貧道是出家人,不打誑語,卻敢保證,二姑娘此脈象定是多子之相。」
林萱滿臉飛紅,羞得一下子鑽到顧清媚身後。
林陌染愣了一下。是不是多子之相,把個脈就能看出來?古人迷信神醫,看不出真假;她是個道道地地穿來的現代人,如何看不出其中端倪。
顧清媚竟是想用多子之相來打動余嬤嬤,古代男人哪個不希望自己命中多子,尤其是正妻生出來的嫡子,那是妥妥的延續香火、繼承家產、盡孝盡忠的!萱姐兒有多子之相,那等於是開了個萬能的金手指啊!
余嬤嬤神色中雖看不出端倪,卻用正眼打量了林萱幾眼。
顧清媚心道有戲,忙示意冬陽開始下一齣戲。
冬陽不懷好意,衝著林陌染笑道:「大小姐也請伸出手腕,讓大師把一把脈象吧。」
第三章 朕是無賴?
林陌染聞言微蹙眉,還未遞上自己的手腕,醫神尼姑突然低叫一聲,死死盯著林陌染額間的三瓣梅花,神色複雜,久久不語。
顧清媚忙道:「這是林府嫡長女,自小額間就有三瓣梅花,只是不知有何含義?大師若是有話,不妨直說。」
余嬤嬤也起了興趣,問道:「大師何故如此驚惶?」
醫神尼姑道:「在座諸位可知,在佛學中有兩種花,一種是蓮,為聖物,代表一切高貴的起源;另一種則是黑色梅花,是佛學中用來比喻一切不祥的汙物。而這位林氏長女額間竟然有三瓣黑色梅花,這實在是……極度不祥啊!」
余嬤嬤一愣,半信半疑地看向林陌染,忽然也覺得她額間三瓣黑梅有幾分詭異,卻沒有說話。
顧清媚見達到效果,心中竊喜,面上卻嚴肅起來,喝斥道:「放肆!這是江陵總督府的嫡長女,是將要嫁入九王爺府當王妃的人,如何容得妳這般誣衊!」
顧清媚不說嫁入王府還好,一說起這個,余嬤嬤面色更加難看了幾分。任誰也不樂意找個被人說是極度不祥的人當王妃,若是傳出去,豈非叫世人笑話九王爺府?
余嬤嬤當即站起來,一臉急切地問:「大師所言,皆是真話?」
醫神尼姑亦起身,不卑不亢道:「阿彌陀佛,貧道所言屬實。」
顧清媚堆起一臉歉意,「余嬤嬤,這事……這婚事?」
余嬤嬤這次望向林陌染的目光中已沒有絲毫滿意的神色,冷冷開口道:「這次雖是皇上賜婚,將來如何也要看九王爺的意願。九王爺既然遣老奴前來為他催妝,老奴定會將實情盡數轉告之!」
一席話說得明白,這門婚事怕是成不了了!但礙於是皇上賜婚,興許會退而求其次,讓庶出的妹妹替姊出嫁也不一定。
顧清媚和林萱已是按捺不住露出喜色。
余嬤嬤馬上就要告辭,未想腳步剛邁出去,一道清朗的男聲就從後花園園門傳來—— 
「清香傳得天心在,未話尋常草木知。我倒是覺得,蓮花遜梅一段香!」
一身寶藍虎紋織金錦袍的燕樂晟,當先走進眾人的視線中,點墨眸光熠熠生輝,襯著俊朗的面容,更顯得氣質出眾。
常年待在後宅的林萱和幾個小丫鬟,何曾見過這等姿色的男子,紛紛紅了臉,就要迴避。
顧清媚生怕讓陌生男子看去會毀了自己女兒的名聲,連忙讓丫鬟將林萱帶走。
眼尖的林陌染卻瞧見方才還神色倨傲的余嬤嬤此刻已躬身,還欲跪倒請安。
燕樂晟連忙道:「在下只是來找東西,並不知諸位在後花園設宴,冒犯了。」說話間,還看了林陌染一眼。
想起方才遠遠見她,說話間眸中光彩流轉,襯著額間三瓣黑色梅花,像個凌空展翅、翩翩起舞的燕尾蝶,神采飛揚,不由得吟出了這句詩,想幫她一把。
如今看來,她並未領情,還將臉撇到一邊,避開他探視的目光。燕樂晟心覺好笑,自己是堂堂北燕帝王,還有被女子冷落的時候?
顧清媚因不是命婦,不曾入宮,自然不識得他是誰,還道是林博的門客故友,雖不至於怠慢,卻因他打斷了自己的好戲而心生不滿,面上就有些敷衍,道:「王府的余嬤嬤今在府上做客,被公子這番魯莽衝撞,傳出去,倒要叫人說我們林府照拂不周,還望公子能道個歉才好。」
余嬤嬤哪裏敢受,忙要擺手。
顧清媚只知道要討好王府貴客,哪曾想到眼前男子身分更加尊貴,死活要燕樂晟道歉。
燕樂晟眼底揚起冷冷的笑意,轉向余嬤嬤,戲謔挑眉道:「原是王府貴客,在下冒犯,還請貴客海涵。」
余嬤嬤嚇得連翻白眼,喃喃道:「皇、公子快別……折煞老奴了。」
顧清媚瞧出異樣,還沒細想又道:「公子若是要來尋東西,不妨等我們離開後再來。」竟然下起了逐客令。
林陌染深深為她捏了一把冷汗,光是指使當今皇上向一個老奴道歉,就能讓她掉一百顆腦袋;如今還沒完沒了,要趕皇上走……嘖嘖嘖!顧清媚身為林府的第二女主人,也未免太沒眼力了吧。
燕樂晟當面不惱,卻也不走,拱手道:「路上遇到貴府的幾個小丫頭,聲稱此物如今就在後花園,在下特來此尋找。此物對在下而言十分重要,耽誤不得,還請夫人通行一二。」
顧清媚自詡林府當家第一女主人,從未有人敢公然違背她的話,如今當著王府余嬤嬤的面,被一個陌生的外人在家中後院挑釁權威,怎能容忍!立即喝道:「我看公子一表人才,如何這般不通情理!我好言好語請你離開,你卻死皮賴臉不肯走,到底是哪來的無賴!」
顧清媚罵到最後,余嬤嬤兩眼一翻,差點就要暈過去。
這時林博才領著一溜的護衛匆匆趕來,急得那叫一個滿頭大汗,人還未走到跟前,率先領著眾人跪倒一片,恭恭敬敬地道:「不知陛下微服私訪,林博有失遠迎,還望陛下勿要怪罪!」
燕樂晟悠閒地整了整袖口,「你來得正巧,讓我想想,貴府媚姨娘剛說到哪裏來著?」
驚聞此人竟是當朝皇帝燕樂晟,又乍見對面黑壓壓跪倒的一片人群,顧清媚嚇得連呼吸都不會了,「砰」一聲跪在地上,渾身顫抖。
只見燕樂晟若無其事地挑了挑眉,忽而恍然笑道:「哦,對了,剛說到朕是個無賴。」
跪著的林博身子狠狠一僵,冷汗立即流下。
顧清媚則是再也承受不住,兩眼一翻,徹底昏死過去。
一旁的林陌染卻是憋笑憋得難受,抬眼去看玉冠錦袍的男子,一派神色悠閒地鶴立於人群中,竟有種說不出的風流瀟灑。她是見識過這個男人的腹黑品性,顧清媚如今惹上了他,真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
「夫人。」冬陽低喚一聲,伸手去推搡顧清媚的肩膀,又用力按了幾下人中。
青著一張臉的顧清媚,狠狠喘了幾下才悠悠醒轉。抬頭見眾人目光全焦灼在她身上,而面前冷然佇立的北燕天子卻是面無表情,當下又慌又急,連忙匍匐跪倒在他面前,不住地磕頭求饒。
林博也跪行前來,和她一併磕頭,唯唯諾諾求道:「媚姨娘口無遮攔,實屬無心之過,還請皇上開恩啊!」
燕樂晟冷冷聽著,神色未變,目光掃過身邊跪倒的一片人,最終凝聚在林陌染身上,見她雖是低著頭,神色卻無半分畏懼,甚至隱隱勾起嘴角,竟是在拚命克制著發笑。
不畏懼天威,不畏懼任何一人,哪怕此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許這個女子只為自己而活。
緊繃的眉角漸漸緩和下來,燕樂晟不自覺地對著林陌染道:「妳笑什麼?」
正兀自磕著頭的林博和顧清媚皆是一愣,頓了頓,抬眼才發現燕樂晟問的竟是林陌染。
那個該死的掃把星!顧清媚狠狠咬了咬牙,若不是余嬤嬤來催她的妝,自己也不會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辱罵當今天子,更不會淪落到現在這般狼狽的境地。
林陌染默默接收著各路投射而來的目光,有怨毒,有詫異,更有身旁不遠處余嬤嬤審思的視線……看來這個問題真不好隨便回答,稍一答錯,不僅整個林府數百人要跟著遭殃,王府那邊也會以此為藉口退了這門婚事。
她不稀罕嫁入王府,可是相較比留在吃人的林府中,她更樂意選擇前者。
穩了穩心神,林陌染神色恭敬地跪著福了半禮道:「回稟皇上,臣女是想起了皇上方才的那句詩。」
燕樂晟深眸裏瞬間起了一絲波瀾,饒有興趣地看向她,「哦?那句詩有何特別之處,說來聽聽。」
「清香傳得天心在,未話尋常草木知。這本是一句尋常詠梅的詩,然而聯繫到如今情形,卻讓人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燕樂晟眸裏興味更濃,「如何好笑?」
林陌染不卑不亢續道:「皇上道清香在心,不需話與尋常草木知,如今卻怎麼和身邊一群如尋常草木般的平庸之輩一般見識?如此行事,豈非和所詠之詩相違背?」
燕樂晟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說的在理,朕確實不該和這些人一般見識。」
聽著皇上罵自己是平庸之輩,卻不再為難自己,林博心裏反而舒坦了,頓時鬆了一口氣。
不料燕樂晟頓了頓,又道:「不對!」
林博剛鬆懈的一口氣,立時又提到了嗓子眼,差點活生生把自己給嗆了。
只聽燕樂晟神色肯定地道:「方才那句詩,朕是藉詠梅來形容妳的,所以,該是妳清香在心,不與他們一般見識,而非朕。」
他戲謔地挑起眉,滿意地看著林陌染生生皺起眉頭,不禁覺得好笑,嘴角緩緩勾起弧線。
林陌染看著眼前這張欠揍的臉,恨不得生生將他的嘴巴縫上!
本來他只要一鬆口,順著這句詩給林博一個臺階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不就啥事也沒有了嗎?誰知道,他偏嘴賤地多說了一段,生生捅了自己一刀子,如今還嬉皮笑臉的,等著看她會如何反應,真真是……無賴!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林陌染壓根不能發作。對方好歹是高高在上、握有生殺大權的皇帝,她惹不起。
於是只能堆起笑臉,溫順地應道:「臣女能有幸得皇上金口比喻為梅,實在受寵若驚。然而皇上可知,若臣女是一朵梅,那麼林府便是養育這朵梅的枝幹;梅花要盛開,離不開枝幹。皇上若是折毀了枝幹,試想,那枝上的梅花豈不也要一同枯萎,又如何能散發清香?可見清香如梅,雖不須和尋常草木一般見識,卻也是離不開尋常草木的養育。」
燕樂晟微微恍神,明知她那張小嘴最是強詞奪理,一時又不知如何反駁,只能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那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心情卻是漸漸變得愉悅起來。
他略一回味,衝著林博大笑道:「愛卿啊愛卿,你養的一個好女兒,竟教訓起朕來了,偏生朕還覺得十分有理,不知該如何反駁。」
林博面上又是一慌,忙道:「臣不敢!臣惶恐!」
燕樂晟卻是擺了擺手,笑道:「無妨,都起來吧。」眼看著竟是就此放過他們了。
林博和顧清媚兩相對望,都捏了一把冷汗,又將目光投向林陌染,一時覺得又驚又怕。驚的是,這個掃把星是何時變得如此機靈聰慧;怕的是,她既然能用幾句輕描淡寫的話將他們救下,他日難免不會再用幾句話輕而易舉地就奪了他們的性命!
思索片刻後,他們想到的不是要對林陌染心懷感激,而是—— 務必要將她除掉!
林陌染根本不是為了救他們而開口,她是為了自保。王府那邊尚不知定論,如今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除了林府,她沒有任何可以立足的地方,今日若是由著皇上怪罪下來,她身為林府的嫡長女,必然受到牽連,不如賣個人情將他們救下,保住自己的立身之所,也好趁機在余嬤嬤面前表現一番。
是以林博和顧清媚是對她心懷感激,還是欲除之而後快,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把目光投向了不動聲色的余嬤嬤。
身為九王爺的乳娘、王府的管事嬤嬤,余嬤嬤無論在王府還是宮中,想必地位都不算低,在如今這片跪倒一地的人群中,她儼然是最能在皇上面前說上話的人物,然而事發到現在,她卻連一句幫襯的話都未說過,不知是真心不待見林府,還是想藉此考驗她林陌染的應變能力?
如今見一群人漸次站起,躬身立於四周,余嬤嬤這才慢悠悠地扶著小丫鬟的手站起來,神色亦是十分恭敬,「不知皇上此來為尋何物?若是要搜索整個後花園,老奴等這便先行告退。」
燕樂晟看了林陌染一眼,有意對余嬤嬤提了一句,「余嬤嬤是要回王府?」
余嬤嬤不敢對視燕樂晟的目光,卻也留意到他望向林陌染別有深意的一眼,心下略微忐忑,小心翼翼答道:「是,老奴這便回府,如實稟告王爺催妝之事。」
「好,妳去吧。」燕樂晟點點頭,目光裏瞬間恢復了無波無瀾。
眼見事態徹底平息,眾人都大大鬆了一口氣,余嬤嬤也正要告退,這時卻見後花園門口有兩個紮著雙角髻的小丫鬟,躲在假山屏風後面探頭探腦地往這裏看。
余嬤嬤眼神瞬間銳利起來,斥道:「什麼人,膽敢躲在暗處窺視!」
小丫鬟嚇得哆哆嗦嗦站了出來,齊齊跪倒在地,拚命地磕頭求饒—— 
「余嬤嬤饒命!奴婢並非有意要躲起來,只是乍見後花園多了這許多人,躊躇著不知該不該上前。」
兩個小丫鬟正苦苦申辯,立在一旁幫林陌染整理衣鬢的夏雪聽了,頓時歪了手,生生將牡丹簪扯歪了半分。她背對著人群,面色惶恐不安,嘴唇無聲蠕動著道:「大小姐,她們……怎麼辦?」
「莫慌,走一步算一步。」林陌染微微搖頭示意,不動聲色地將簪子插回原處,暗歎一聲,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另一旁,余嬤嬤拿捏著分寸,一聲喝斥之下,已經顯示出了王府的威風,當下將訓斥丫鬟的任務換給了林府後宅真正的主人顧清媚,「夫人,這兩個小丫頭鬼鬼祟祟,躲在暗處窺視聖上天威,不知意圖何在,妳可得好好審清楚了!」
她這一罵完,又立時放權,期間所展現的王府威嚴淋漓盡致,旁人還沒法說她逾矩。
林陌染頓時心裏百感交集,若他日嫁入王府,府內後宅盡是這樣的厲害角色,可叫她怎麼活喲!
偷眼瞧了瞧身旁的夏雪,雖是個沉得住氣的機靈丫鬟,但畢竟閱歷淺,還有好多東西要學,一時半會是指望不上,還是得靠自己。
卻說顧清媚暈過去一次,醒來至今還是恍恍惚惚的搞不清狀況,如今被余嬤嬤瞬間點醒,眼前又突然冒出兩個鬧事的小丫鬟,還被余嬤嬤拿捏在手裏,看架勢是非要親眼看著她們被訓一頓。
她當下只能強打起精神,喝罵道:「妳們是哪個院子的?為何偷偷摸摸跑到後花園來!」
較胖的那個青衣丫鬟嚇得臉都青了,連忙狠狠磕了一個頭,才顫巍巍的哭訴道:「奴婢是跟著漿洗李嬤嬤的小翠兒,方才送洗淨的衣物到偏院,聽二小姐說遺落了一樣什麼東西在後花園,讓奴婢和掃灑的秋霜過來尋尋,不曾想衝撞了各位貴人,還請媚夫人看在奴婢並非有意的分上,饒了奴婢一回!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一旁的秋霜也不住地磕頭附和,聲稱是為二小姐尋東西。
提到二小姐,余嬤嬤的臉色頓時又難看了幾分,顯然是更加不待見這個老愛惹事的庶女了,當即撇過頭去,指揮小丫鬟伺候皇上用茶,竟是對此事採取了不管不問的態度。
林陌染偷偷鬆了一口氣,她原是讓夏雪找兩個小丫鬟,到林萱回偏院的必經之路上嚼幾句舌根,將林萱引過來,好在余嬤嬤面前擺她一道,讓她和顧清媚徹底斷了代嫁王府的念頭。
然而她千算萬算,沒算到燕樂晟竟然就在府上,還會在這個時候尋到後花園來,更沒想到,小丫鬟到來的時機竟然如此不湊巧!
倒是這個小翠兒反應快,搬出個為二小姐來尋東西的好藉口,總算是歪打正著。
她怕兩個小丫鬟臉皮薄,再說下去就要說漏嘴,心思一轉,上前就要開口—— 
燕樂晟似猜透了她的心思,比她更快一步上前,恰恰擋在了她的正對面,兩人本就相隔不遠,如今各自跨前一步,差點就要貼在一塊。
熟悉的松木香再次席捲她的五臟六腑,直擊心肺。
林陌染一驚之下,迅速後移一步,才險險穩住身形,連忙裝出惶恐的樣子,道:「臣女無意衝撞,望陛下恕罪。」
燕樂晟視線凝在她一雙巧思流轉的眸子上,不知如何竟想起了宮中貴人養的那幾隻小貓咪,瞬間眼裏醞釀的笑意更深,逗弄道:「妳是又想出了什麼歪點子,要幫她們開罪嗎?」
林陌染頓時眉頭輕皺,被人看破,還當面揭穿,心裏真不舒服,口中卻絲毫未表露,依舊恭敬道:「皇上聖明,臣女的小動作一分一毫都未能瞞過皇上。」
燕樂晟笑了笑,「嘴巴抹了蜜,朕卻聽不出是在誇朕。說吧,妳待要如何替她們開罪?先提醒妳,在朕眼裏,她們雖是林府中的人,但不是養育梅花的枝幹,甚至連尋常草木也不算。」
林陌染福了全禮,方道:「臣女惶恐,臣女並非想為她們開罪,只是見兩人唯唯諾諾,顯然是這後花園人太多,她們害怕,嚇得不敢開口。而且此事關係到庶妹聲譽,不好當眾審問。」她轉向顧清媚,續道:「還請媚姨娘示意,讓陌染將兩個小丫鬟帶回正院問話,一來正院人少,小丫鬟們不至於緊張得沒法開口;二來也好杜絕流言。」
她說的在理,顧清媚雖不願將人交給她,但情急之下又想不出別的法子,何況余嬤嬤也擺出了一副不管不問的姿態,眼下立刻差人將這兩個不長眼的小丫鬟帶走,眼不見為淨才是上策。
顧清媚正要應諾,燕樂晟卻一手攔住,眼角輕挑瞅著林陌染,咄咄逼人地開口,「朕倒是有個疑問,妳口口聲聲說要將丫鬟帶去正院審問,我們又如何得知,妳的審問是否公正?」
林陌染抬眼一笑,溫和道:「皇上的意思是?」心裏卻將此人狠狠地罵了千萬遍。
該死的男人,不就搶了你一塊令牌,今日便三番兩次的陷害我。你偏跟我對著幹,我就偏不還給你!
她心裏罵得狠,嘴上笑得甜,殊不知眼神中那一縷快速閃過的厲色根本瞞不過燕樂晟的眼睛。
小傢伙果然是貓的脾性,越逗弄越覺好玩!
他一時竟有些上了癮,習慣性地左手微握置於唇上,掩飾泛起的笑意,面上換了副嚴肅的神色,「公堂審問,講究的是公正、公開,此事既然關乎令妹聲譽,朕以為,自然是要在公眾面前解釋清楚才好。」
林陌染眼角一跳。燕樂晟啊燕樂晟,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嗎?既然你偏要跟我抬槓,我今日就奉陪到底。
挺直了小腰板,林陌染抬頭堅定地望向他,「皇上身為一代明君,無論朝堂議事還是公堂斷案,想必都難不倒皇上,但是治理後宅卻與治理社稷大相徑庭,還望皇上不要將治國的理論搬到後宅來才好。」
燕樂晟果然一下子噎住,愣了好半晌才笑出聲來,「妳的意思,竟是說朕不會治理內宅之事?」
乍聽此言,林博身子就僵了,自己的女兒居然公然指摘皇上的不是!他忙哈腰賠笑道:「皇上恕罪!小女說話不識大體,讓皇上見笑了。」
但燕樂晟壓根不看他,目光只鎖著那抹明明嬌小柔弱卻倔強的身影,此刻竟是越發站得如松般挺直,如此傲骨,叫人如何忍心摧折?可她越是叫人不忍,他的心中越是油然而生一種不想放過她的念頭。
他輕歎口氣,道:「罷了,朕今日確實不該插手林府後宅的事,更何況林府之中,還有一位如此厲害的嫡長女,就事論事,有理有據,叫朕大開眼界。」
林陌染這才笑著欠身道:「皇上謬讚。」
燕樂晟又轉向林博道:「林愛卿,你這便速去安排人替朕尋東西,切勿耽誤今日的吉時。至於其餘的人,都散了吧!」
「是。」林博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年輕皇上的神色,遂轉身吩咐下人。
余嬤嬤再次欠身告退。
燕樂晟卻道:「余嬤嬤留步。」
余嬤嬤聞言俯身,不敢多話,恭敬應道:「皇上還有事吩咐老奴?」
燕樂晟的視線似有意無意地掃過林陌染,最終又轉向前方,緩緩開口,「替朕轉告王爺一句,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言罷,他微微停頓,欲言又止,終是沒再說什麼,領著林博等一行人,頭也不回地離去。
余嬤嬤詫異了半晌,連忙朝他離去的背影應著,「老奴謹記陛下告誡。」說話間,餘光亦投向了林陌染,心中頓時泛起不安的波瀾。
這女子本是一介微末臣女,三言兩語就博得陛下垂青……唉,九王爺今番娶得此女,真不知是福是禍。
林博安排了幾個心腹在後花園尋物,自己引著皇上到前院休息。
恭送燕樂晟離開後,一群人立即也退出後花園,沒人敢問一句,為何皇上的東西會掉在林府內宅的後花園中,卻都紛紛記住了林府這個嫡長女,三番兩次機智地回答了皇上的問題,還兩次從皇上的虎口下將下人救了回來。
卻說余嬤嬤坐上軟轎,晃悠悠離開林府,才走出半里,就被一名面目清秀的年輕男子攔了下來。
余嬤嬤喝住正要謾罵的王府侍從,一手撩起轎簾。
但見此人一身尋常錦衣,面容陌生,來勢洶洶但並不見惡意,便開口問道:「老身是九王爺府中的人,自問並未曾冒犯俠士,敢問俠士攔下老身的軟轎意欲為何?」
那名年輕男子面無表情,走到轎前將王府侍衛刺過來的大刀隨意撥開,直到余嬤嬤跟前才壓低聲音道:「勞煩嬤嬤再轉告王爺一句,這朵花,我家主子也相當愛惜。」
說話間,他翻開手心,露出手掌上那一塊黑色烙印,竟是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虎頭—— 杜虎軍!皇上養在宮外的暗衛!
余嬤嬤立時神色惶恐地回道:「老奴不識杜虎軍士真容,還請皇上見諒!皇上所言,老奴定會一字一句如實相告。」
「如此,便有勞嬤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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