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39901 《侯府小嬌娘》卷一 2017/9/6上市
面對夫君停妻再娶,還要將她當成小妾送給別人的悲慘境地,
孟雲卿的回應是將兩人的定情玉簪一寸寸刺入胸口,
誰想眼睛再睜開時,她卻回到了十三歲母親剛過世的時候,
這時的她雖然已父母雙亡,但還沒被想要霸占她家產的大伯娘劉氏所騙,
也還沒認識那個負心漢,她還來得及改變命運,
既能重活一世,她發誓定要活出與前生不一樣的錦繡年華!
首先第一步就是揭穿劉氏的真面目,讓她不敢再打自家財產的主意,
這一世沒再被劉氏哄騙,她才知道娘親竟是定安侯府千金小姐,
她因此被接到侯府生活,只是進京路上卻讓她有些膽戰心驚,
要不是暈船,她也不會忍不住吐了那個曾有一面之緣的公子一身,
想起兩人初見時他鬼畜的性子,之後幾次巧遇她都心虛得只想趕快逃走,
誰知好不容易到了侯府,府裡就迎來貴客宣平侯,
最讓她驚嚇的是,這個宣平侯竟然就是那個鬼畜男?!
藍海E39902 《侯府小嬌娘》卷二 2017/9/6上市
鄉下姑娘入京城,侯門一進深似海,孟雲卿對這話深有所感,
才成為定安侯府表姑娘沒幾天,京城裡到處都是與她有關的流言,
然而說她壞話可以,扯上了她的雙親和表姊妹們就不行!
也不管寄人籬下是否該低調,誰背後偷罵她,她就當面拐彎抹角罵人沒家教,
不只一清滿腹怨氣,還獲得表姊妹們的維護與瞬間激增的好感,
又在二姊姊與心上人私會時出手相助,免去二姊姊與侯府名譽掃地的危機,
更別提她還打消二姊姊想跟心上人私奔這種可怕念頭了,
只是她好事做了那麼多,怎麼好報沒有回饋到她身上來?
本以為此生與前世之人都再無瓜葛,哪知道前世的丈夫成了她的老師,
而上輩子預備納她當小妾的齊王,這世依舊虎視眈眈著……
嘖,她這是招誰惹誰了,一個宣平侯就夠她心煩了好嗎?
明明他家中突發急事倉促離京了,卻好似還在她身邊賴著一樣,
記得她的生辰,不遠千里捎來禮物;得知她外祖母病倒,三不五時來信關切,
他一點一滴滲透進她的生活裡,她再不情願也該承認,她想他了……
藍海E39903 《侯府小嬌娘》卷三 2017/9/13上市
孟雲卿發覺外祖母與大舅母開始操心起她的婚事,
頻頻為她與衛同瑞製造相處機會,想將他們送作堆,
可她都還沒來得及表態,兩府議親之事就在京中傳開,
段旻軒便把衛同瑞當情敵,先跟人家在酒桌上廝殺一場,
大過年了也不回家去,直接賴在侯府住,絲毫不把自己當客人,
不但很會討好外祖母,逗得老人家笑呵呵,
還能找到機會陪她守歲看煙花,更過分的是沒經過她同意就吻了她!
此後這個無賴對她更親暱了,把她的院子當他書房般自由出入,
偏偏此時有消息傳出,說她是罪臣遺孤,可能引起皇上忌諱,
議親之事就此沒了下文,朝中眾臣甚至覺得侯府這下要倒大楣,
只是明明應該很嚴肅危險的事情,到了他手中卻輕鬆解決,
他公開了她真正的身世──老宣平侯流落在外的孫女,
她身分地位瞬間一飛沖天,還被他拐回家去見家長……
藍海E39904 《侯府小嬌娘》卷四 2017/9/13上市
經歷過生死交關的瞬間,孟雲卿才明白,尋到一個珍惜她的人有多可貴,
衢州城洪災,她與段旻軒才從坍方的山洞中逃出生天,便立刻投入賑災行列中,
賑災事大,他日日忙到月上枝頭才從府衙回驛館歇下,
可也不知道這人是怎麼想的,該休息時不休息,回回都先繞到她房裡談談心,
這等生怕她消失的行徑,起源於自己高燒不退害他擔心,她是既心疼又生氣,
只好每日陪他上工,看他帶人救災,她在衙門內縫縫補補、抄錄文書等他回來,
黏乎成這樣,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們好事將近,但這樣對他來說還不夠,
賑災告一段落他就急忙帶她入京,想求道賜婚聖旨避免跑出程咬金,
只是她未入京前就聽聞他砸大錢買下鄰國美人養在府裡,
入京後,她發覺他不只是世家貴女眼中的香餑餑,府中丫鬟也很覬覦,
幸好他還知道她的逆鱗在哪裡,美人提前打發了,丫鬟被揪錯趕出去了,
而那群貴女們被他的「驚天一抱」嚇傻了眼,芳心更是碎了滿地,
可他卻很高興,只因他已跟太子通好氣,打算在皇上壽辰上求一道賜婚旨意,
沒想到徐都統的長子徐添也有此意,想將她從段家婦變為徐家長媳……
藍海E39905 《侯府小嬌娘》卷五(完) 2017/9/13上市
對孟雲卿來說,在爺爺家與在外祖母家生活是一樣愉快的,
因為都有真心疼愛她的家人,她與段旻軒的感情也水到渠成,
只等他去燕韓提親,兩人就能擇日完婚,
可還來不及好好挑選吉日,她就先被爺爺墜馬的消息驚嚇,
為了讓危在旦夕的老人家快點好起來,他們決定馬上成親沖喜,
然而即使時間倉促,他依然給了她一個盛大完美的婚禮,
爺爺的身子也果然有了起色,他們婚後的日子更是甜蜜又幸福,
只是思念外祖母的她聽說現在燕韓國內時局動盪,想要回娘家似乎很危險,
不過有舅舅發信給她保證安全,她便開心地帶著丈夫踏上省親路程,
誰知外祖母家出了內賊,竟有人換了舅舅的信騙她回去,
不但劫持她打算引起宮變,還想逼她打掉肚子裡的孩子去委身齊王,
這些人為了登上皇位是不是都瘋了,竟忘了她家孩子爹可是個鬼畜性子,
她要是真有一丁點損傷,就算是天皇老子他也敢照砍不誤啊!
西柚,腦洞滿滿的巨蟹座,喜歡美食,旅行和一切閒情逸致,
平常的生活被看書和寫字填得豐滿又充實。
有細膩心思,也會養花種草,偶爾打打遊戲,
迄今還固執得偏愛著紙本書籍,認為書頁上的字裡行間可以讀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墨香清淺可以聞到鳥語花香,山花爛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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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謀錦繡年華
燕平十三年,臘月。
冬雪初霽,坪州入京的道路才好走了些。
也難怪,這場大雪足足下了十餘日,否則來接夫人的馬車也不會在路上耽擱這些日子。
秋棠撩起簾幕,探了探車窗外,寒月如霜,路上也沒多少行人,頓生了幾分寒意,她悻悻縮了回來,趕忙靠在暖爐旁搓了搓小手,寒意才去了大半,「夫人,這京中可比坪州冷多了。」
孟雲卿慵懶抬眸。
車內只有一盞燈,精緻的五官就在這抹昏黃裡,現出一道絕美輪廓的剪影。
秋棠不禁看呆了,夫人生得極美,眸間秋水瀲灩,不施粉黛亦是明媚動人,身姿曼妙,舉手投足間不著修飾都可扣人心弦,她看了都動心,何況男子。
秋棠抿唇笑開,「自從大人入京,許久都未見過夫人了,定是想念得緊。這身衣裳還是大人特意遣人送來的,囑咐夫人到京城時穿,雲韶坊的手工,大人怕是費了不少心思哪。夫人生得這般好看,襯了這身衣裳,怕是要將京中那些貴婦們都比下去……」
孟雲卿眉間微蹙,隱在袖間的手將那支素玉簪子攥得更緊,片刻後,幽幽垂眸,修長的羽睫輕覆,看不出半分情緒。
今日的馬車彷彿行得尤其慢,秋棠問過,車夫只道雖然雪停了,路上還是結了厚厚冰層,小心些穩妥。
行至城門口,已是夜半,城門已關。
馬車緩緩停下,隨行的侍衛上前交涉,燈火便從馬車外透了進來。
孟雲卿伸手掀起簾幕,饒是心中了然,映入眼簾的城廓恢宏大氣,氣勢凌人,還是讓她看得有些呆了。
這便是京城?她一個深閨婦人,即便一瞥,都可想像白日裡城中的車水馬龍,綺麗繁華,更何況身處其中耳濡目染之人?孟雲卿指尖微滯。
恰好隨行侍衛上前,遞交了手中信物。守城一眼便認出,而後恭敬行禮,吩咐城門放行,又好奇地朝馬車這端投來目光。
孟雲卿放下簾幕避過。
夜半入京,守城恭敬相應,哪裡該是從三品的京官家眷當有的富貴?
入了城中,街道兩端燈籠高掛。
銀裝素裹的屋脊和樹梢,也掛了喜慶的彩旗和燈籠,年味好似要從空蕩的街中溢出來。
「今日是臘月二十七呢。」秋棠替她高興,臨近年關了,所以京中處處張燈結綵,火樹銀花,「夫人,今年可同大人一道守歲了!」
孟雲卿微怔。
景城入京三載,從當初默默無聞的從六品,一直做到今日的從三品,旁人看來平步青雲,她卻知曉他從一個寒門學子,步步走到今日的艱辛。
他要光宗耀祖,他要出人頭地。
可即便從最初的剛直不阿變作後來的左右逢迎,還是鬱鬱不得志,直至後來偶然機遇進京,受朝中官員垂青,於是在京中一待便是三年。
他入京的三個年節,她都在坪州獨自守歲。
她和景城成親六載,一直無所出。
「夫人,到了。」
馬車停下來,孟雲卿收起思緒。
秋棠先行下車,再折回扶她,一張小臉凍得通紅,望了望她,咬咬唇不說話。
走的不是府邸正門,亦不是側門,像這等府邸,有的是不入眼的雜役出入的小門。
秋棠鼻尖微紅,「這是怎麼了!夫人來了,倒是要走這樣的小門不成?!」
隨行侍衛眼神古怪的看向孟雲卿,又霎時僵住。
先前她一直在馬車中,他不曾見到,眼下小門處的燈光雖然昏暗了些,但這等嫵媚動人,便是娥眉微蹙著也直直勾人心魄。
侍衛低頭,嚥了口口水,「夜色已深,大人在等,莫要耽誤了。」
孟雲卿盡收眼底,攏了攏衣衫,一步踏入。
究竟是京中,這等雜役出入的院子,都遠非她在坪州的府邸可比。她掩了眼中好奇,跟隨侍衛趨步前去,沿路的亭臺樓閣,輕紗幔帳,佈置得韻致風流,撩人心扉……當是有女主人的。
不知過了多久,行至院外,侍衛止步,「夫人,到了。」
屋外的婢女也不避諱,上下仔細打量了她一番才上前推開了房門,屋內濃濃的暖意傳來,摻雜著馥郁馨香,讓人神色舒緩。
秋棠替她寬了外袍,閉門退了出去。
孟雲卿轉眸打量。
窗外,停歇了幾日,空中又飄起了大雪,一株臘梅在寒風蕭瑟中搖曳,於滿天的雪景裡甚是鮮豔奪目,屋內奢華的擺設琳琅滿目,透著逼人的貴氣。
不知過了多久,屋門「咯吱」推開,身後響起的腳步聲,熟悉又陌生。
她屏住呼吸,身後的腳步聲果然滯住。
婀娜的身段盈盈可握,青絲挽起,露出修頸間的膚若凝脂,冬夜裡,美得動人心魄。屋內暖爐內的炭「嗶嗶」作響,那襲華服就隱在燈火後,沉默看她。
她緩緩轉身,屏住呼吸,輕喚了句,「景城。」
昏黃燈火後,彷彿死寂般的緘默,良久過後,才淡薄開口,「錦年,我娶妻了。」
錦年是她的小名,取意錦繡連年,福順安康之意。
孟雲卿淡淡垂眸。
耳畔還彷彿是當初他歡天喜地掀起她頭上喜帕,喜孜孜的聲音,「錦年,今日妳我結髮為夫妻,我定會還妳一世安穩。」
而他口中的一世,僅不過六七年。孟雲卿攥緊手心。
他緩步上前,燭光掠過,眸間的幽黯彷彿要將她吞噬殆盡,「昀寒是尚書府的千金,為我育有一雙兒女。蒙岳丈多番提點,三年間,我從六品一躍至從三品,今時今日,斷然不能讓旁人知曉我已有妻室,我的髮妻從始至終只能有昀寒一人。」
一雙兒女……
髮妻從始至終只能有昀寒一人……
那她算什麼?氤氳浮上眉梢,目光迎上眼前的玉冠束髮,往昔的清逸俊朗如今卻冰冷若深谷寒潭。
「那你接我到京中做什麼?」
宋景城幽幽看她,眼中沉靜如古井無波,「岳丈聽聞我在坪州養了一房姬妾,面容姣好,婀娜娉婷,問我可願獻給齊王,換取錦繡前程。」
所以才把她從坪州接來,還置了雲韶坊的衣裳。
孟雲卿忽地莞爾,難怪要趕在節前,要避開旁人夜間入城,要走雜役過的小門入府。自始至終,他忌諱之事,從來都算計得周全細緻不出紕漏。
「錦年,妳原本就是要送給方家做侍妾的,齊王不更好?偌大的燕韓,妳再無親人,還能去何處?」他蕭蕭轉身,從袖間放下一盞白瓷胭脂盒,「從前答應妳的,尋到了。」
「宋郎。」末了,一聲輕喚,宛若初見時,她明眸輕睞,卻又波瀾不驚。
臨近屋門,他腳下微滯,卻再未回頭。
年少時,他的全部家當只夠買一支簪子,悉數奉於她跟前,「一支素玉簪,情深兩不移。」
她分明喜歡,卻佯裝不悅,「我不要簪子,我要臘梅做的胭脂。」是存了心思刁難他,他果然錯愕,怕是難尋得很啊。
她蹙眉。
他便薄唇輕抿,擁她在懷中,「那就窮極一生,為卿取。」
都城十日雪,庭戶皓已盈。
纖指沾過白瓷盒子,胭脂輕染,臘梅的馨香便若漣漪般絲絲漾開在唇畔間。
她緩緩將那支定情玉簪,一寸寸刺入胸口。
「瞧瞧這孩子,怎麼就不知道愛惜自己?唉!」
眼前的女人一聲輕歎,語氣裡雖然帶著責備,眸間的慈愛卻似是要從眼角眉梢裡溢出來一般。
孟雲卿抬眸看她,眼前的婦人三十來歲,遠不如後來記憶中的珠圓玉潤。
劉氏一面上前扶她,一面斥責她身側的丫鬟,「沒用的東西!妳是怎麼伺候妳家姑娘的?」
一側的丫鬟便低著頭嗚咽。
劉氏繼續罵道:「早就該將妳賣了,省得在這裡坑害妳家姑娘!不長眼的東西!」
孟雲卿怔忪,小丫鬟恰好抬頭,那雙眼睛,眸含氤氳,與記憶中的模樣重合。
娉婷……
孟雲卿鼻尖微紅。
「姑娘,妳怎麼了?」娉婷卻明顯嚇住了,慌忙迎上前去,從劉氏手中攙起她,還險些將劉氏撞倒。
劉氏有些惱,正要張嘴數落,卻聽孟雲卿開口喚了聲,「大伯娘。」
劉氏愣住。這一聲喚得不慍不火,客氣裡又帶了幾分疏遠,劉氏錯愕攏眉,這等語氣和模樣的孟雲卿,她哪裡見過?就這般凝眸看她,也不移目,好似要將她看穿一般。
劉氏心中兀的有些發怵,顫顫道:「雲卿……妳這般看我做什麼?」
孟雲卿果然收回目光,搭了娉婷的手,想要起身,腳下卻踉蹌兩步。
娉婷便止不住哽咽,「姑娘一連跪了幾日,眼下還哪裡站得穩……」
孟雲卿懵了。
緩緩抬眸,映入眼簾的輓聯和靈堂,好似前世一般。多年前,娘親染病過世,她就在堂前一連跪了幾日,娉婷也是一直這麼守著她。
她這一跪,彷彿有一世那麼長,長到將那根冰冷的簪子推進胸膛,寒意席捲全身。
見她怔忪的模樣,劉氏的臉色更為難看,又朝娉婷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扶妳家姑娘坐下。」連方才的衝撞都忘了計較。
娉婷立即照做。
劉氏語重心長牽了孟雲卿的手,「妳說弟妹這一走,就這麼撒手留下妳一人,孤苦伶仃,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彷彿觸到心中痛楚,還掏出手帕,自顧拭了拭眼角水氣,「妳娘親在世時,喚我一聲嫂子,妳便一直叫我大伯娘,我這個做大伯娘的心疼妳呀。」頓了頓,彷彿千萬句話都抑在喉間,無處宣洩,只得恰到好處的別過頭去,「孩子,妳自己注意身子,大伯娘明日再來看妳。」
娉婷攙了孟雲卿起身,向劉氏福了福。
劉氏滿意點頭,末了又讓她好生歇著,她也從善如流,讓娉婷代為相送。
離開時,劉氏幾步一回頭,朝她擺手,待她走遠,孟雲卿才狠狠掐了掐手指,指尖上的痛楚清晰傳來。
不是作夢!
捂了捂胸口,孟雲卿默然垂眸,她是重生了,重生在十年前。
那時正月剛過,二月裡珙縣乍暖還寒,久病臥床的娘親沒熬過,去世了,她穿著粗麻孝服,在靈堂跪了整整七日,哭得天昏地暗。
劉氏日日來看她,噓寒問暖,幫她料理娘親的後事,幾乎整個家中都是劉氏在幫忙打理。
她才失了娘親,劉氏安慰她,照顧她,她那時當劉氏是最親的人!
劉氏收養她,她就隨劉氏離開珙縣,搬去了清平。
她從未想過,劉氏一直在處心積慮謀劃著要如何將孟家的家產據為己有。
去清平,便是她上一世噩夢的開端,她也是在清平認識了宋景城。
孟雲卿攥緊了手心,胸口沒有傷疤,卻還在隱隱作痛。
入夜,府內落了鎖。
「姑娘,跪了一日了,歇歇吧,夫人若是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姑娘這般辛苦。」娉婷上前扶她。
娘親去世時,她只有十三歲。
加上前一世過去的十餘年,她對娘親的印象其實已經模糊不清了,依稀記得的是那個溫柔動人的懷抱,在院內的梨花樹下,輕撫她的額頭,喚她一聲錦年。
如今,那個懷抱再無。
爹娘走後,便再沒有人會喚她錦年了。
錦年,我娶妻了。
錦年,妳我結髮為夫妻,我定會還妳一世安寧。
孟雲卿指尖微滯,胸口隱隱抽痛,氤氳又攀上眼瞼。
「姑娘……」娉婷憂心。
少頃,她斂了情緒,挺直背脊,雙手高舉齊於額間,對著牌位,鄭重行了叩拜大禮。
辭別父母,才行大叩之禮。
娉婷很意外,幾日以來,姑娘一直哭個不停,任誰勸都勸不住。夫人下葬時,姑娘哭得天昏地暗,再醒來時,姑娘分明還是從前的姑娘,卻似乎變了心性一般。
孟雲卿伸手,安靜起身。
二月初七,細雨紛紛,娘親入土為安。
二月二十五,劉氏就帶她去了清平。
眼下是二月初十,她要趕在二月二十五之前行動。
前世時,她一人守靈,根本無暇顧及其他,娘親下葬後,劉氏便以照顧她為由,冠冕堂皇的接管了孟府,侵吞了府中所有財物和地契,還遣散了孟府上下十餘口人。
娉婷起初不肯走,她也想留下娉婷,可不過幾日,劉氏卻帶走了娉婷,只說給娉婷尋了個好人家收養,是那丫頭的福氣,她連娉婷的面都沒見到。
劉氏哪裡會善待娉婷?
許久之後,她和宋景城離開清平,到金州躲避,她就是在金州遇到娉婷的。
花街柳巷之地,渾濁不堪,憔悴的面容上勾勒著厚厚的粉妝,任由旁人掌心摩挲,業已平常。
「孟雲卿,我為何不該恨妳?」娉婷認出她來,彼時眼中的戲謔與惡意,至今仍叫人不寒而慄。「我寧可妳當初攆我走!」
重回一世,有些悲劇就不要再發生了。
孟雲卿收起思緒,正好行至東院。
孟府不大,娘親的房間就在東院內。
纖手推開那扇房門,娉婷上前掌燈,孟雲卿眼眶微潤,屋內全是幼時記憶中的淡淡檀木香味道,陳設簡單樸素,卻有著罕見的精心別致。
妝奩前擱著一面銅鏡,娘親生前總在這裡梳妝,她還記得小時候爹爹在這裡給娘親畫眉,娘親給爹爹束髮。
一幕幕猶如浮光掠影。
伸手撫過銅鏡,映出鏡中那張還未長開的臉,有著和這個年紀不相稱的安靜沉穩。
放下銅鏡,打開一側的紅木盒子,盒子裡都是娘親的遺物,娘親留給她的首飾和信物都放在這個紅木盒子裡。
可笑她前世時悉數交給劉氏保管,連娘親貼身的玉佩都沒有留下。
劉氏自是歡喜的,眼中的流光溢彩,掩都掩飾不住。
等她容顏長開,劉氏又起了貪婪之心,要將她送去方家,給方家父子二人做侍妾。
方家荒淫無道,逼死的姬妾不勝枚舉,她跪在劉氏面前,給她磕頭懇求,卻根本撼動不了劉氏。
劉氏將她關到柴房,餓了兩天兩夜,若不是宋景城,劉氏只怕是抬也要將奄奄一息的她抬到方家去。
那時候的宋景城原本中了秀才,是寒門學子夢寐以求的出路,宋景城帶著她四處逃竄,為了躲避方家和劉氏,連僅有的功名都丟了。
他怕她擔心,還煞有其事花光了積蓄,換了那支玉簪作定情信物送她,好似他心中全然沒有落魄之事一般。
成親當日,紅衣紅燭,天地為媒,他與她耳鬢私語,濃情密意。
她不曾想過,有一日,他會為了所謂的前程,將她送入火坑。
胸口玉簪剜心蝕骨的痛,彷彿還在當下,眼前。
重生一世,她要為自己謀一個錦繡年華,至於有些人,便再不要遇到。
扣上紅木盒,孟雲卿緩緩抬眸,「娉婷,妳讓安東準備馬車,我們明天一早去見馮叔叔。」
馮叔叔名喚馮闊,是爹爹生前摯友,爹爹過世後,馮叔叔對她和娘親多為照顧。
前一世這個時候,她要同劉氏遷出珙縣,馮叔叔來送她,也向劉氏打聽過去處,想日後來看她,結果劉氏當初留了心思,並未告訴馮叔叔她們要搬去清平,等她離開珙縣就和馮叔叔失去聯絡。
劉氏雖然覬覦孟家財產,但做得極其隱祕,在旁人看來,劉氏不僅人好,還是個熱心腸,她那時不過十三歲,需要有人照顧,劉氏就是最好的人選。
馮叔叔會同意劉氏帶她走,足見他對劉氏的信任,在沒有萬全把握擺脫劉氏前,她不想貿然與劉氏起衝突,可卻也要為自己早做打算。
馮叔叔是最信得過的人,她唯有寄望馮叔叔。
第二章 茶鋪遇鬼畜
翌日清晨,孟雲卿便上了馬車。
娉婷也小心翼翼捧緊懷中的紅木盒子,不敢大意。
孟府的家僕不多,算上粗使婆子和下人也不過十來個,除卻娉婷,此行就帶了安東。
安東是孟府的車夫,為人忠厚老實,他小時候腦袋受過傷,大多時候話說不清楚,一句話最多三個字。
安東從前曾受過爹爹和娘親的恩惠,就一直留在孟府幹活。
馮家在城南,往返需要兩個多時辰,劉氏今日正好要去寺廟求籤,她便悄悄出行。
車輪轆轆向前,孟雲卿倚在車窗旁,恍然想起前一世,劉氏遣散了孟府十餘口人,安東不肯走,劉氏的兩個兒子就操著掃帚趕他出門。
安東日日守在門口,劉氏惱得不行,罵也罵過,打也打過,因為劉氏心中有鬼不敢報官,只能由著他去。
等她要同劉氏離開珙縣時,安東就堵在門口,他連話都說不清楚,旁人拖也拖不走,最後逼得劉氏帶著她先上馬車,劉氏的兩個兒子斷後。
直到馬車駛出老遠,還能聽到安東的哭聲。
都是多少年前的舊事了,彷彿一塊沉石重重壓在她的心裡,孟雲卿攥緊了掌心。
這一世,安東也好,娉婷也好,都是她相濡以沫的親人!
馬車緩緩停在馮府門口,安東掀開簾幕接她。
孟雲卿個頭小,搆不著地,安東便搭手給她做臺階,「姑娘慢,下了雨,地滑。」
孟雲卿莞爾。
娉婷上前扣門,馮府的管家一眼認出她來。孟府才辦了喪事,他隨主子去孟家弔唁時見過孟家的姑娘,不敢怠慢,親自上前來迎。
安東憨厚開口,「安東等,在外頭。」
孟雲卿點頭。她來馮府是要托馮叔叔幫忙,將娘親的首飾兌換成銀兩,再連同府中盈餘的銀票一起,在珙縣附近置成死契的田產和鋪子。
過了晌午孟雲卿才從馮府出來,馮闊一路送她至大門口。
孟雲卿再次福了福身,「勞煩馮叔叔了。」
她將錦盒托給馮叔叔處理,只留下了娘親貼身的玉佩作念想,馮叔叔沒有推辭,讓她在家中等消息,其餘的他來操辦,孟雲卿感恩戴德。
昨晚一場夜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宿,屋簷邊還滴著積水,春雨綿綿,沾染易寒,娉婷就在一側撐傘。
這一趟馮府之行進展順利,孟雲卿長舒一口氣,購置田產和地契的瑣事繁多,先要選地,再簽訂契約,還要找人打理,絕非易事,幸虧有馮叔叔幫襯。
可即便如此,也怕是要等上月餘,許是更久,剩下的就是如何應付劉氏了。
這些日子劉氏幾乎每日都來孟府一趟,她以整理娘親遺物為由搪塞了過去,劉氏已漸漸生疑,但有馮叔叔在,她又不像前世那般同劉氏親近,劉氏也不敢輕易做什麼,怕如意算盤落空。
孟雲卿也同樣謹慎,這次托馮叔叔置辦田產和鋪子,還是假借娘親臨終前的囑託,馮叔叔信了,可即便如此,馮叔叔還是有意提及,家中之事讓她多找劉氏商量,她只能點頭應好。
馮叔叔對劉氏印象極好,劉氏處處行事周全,她根本無法辯駁。
尚未發生之事,即便她提了,旁人也只會當她哭壞了腦子,胡言亂語,劉氏若再順水推舟,她反倒得不償失,不如先給劉氏一些甜頭。
眼下劉氏雖然沒能如願接管孟府,但從孟雲卿這邊撈到的油水其實不少,劉氏還是滿意的。
孟雲卿斂眸,她能做的,就是等這批田產鋪子置辦下來。
她收起思緒,馬車已行了多時。
孟府在城北,城南到城北沒有直通的路,若從城中繞路,要多上一兩個時辰,孟雲卿走的是城郊。
雖是城郊,亦是官道,沿途有官兵巡視,無須擔心。
這幾日她本就睡得極少,直至將置產之事託付給馮叔叔,心中才安穩些,此刻實在累極,就靠著娉婷入睡,馬車上的顛簸也渾然不覺。
窗外,雨越下越大,遠處的天色也陰沉得可怕,娉婷有些不安,想著要儘早回孟府才好。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空中打起了閃電,娉婷一個激靈,便聽雷聲大作。
娉婷不禁哆嗦,孟雲卿也從夢中驚醒。
窗外的雨透過窗戶的縫隙滲進了些許,娉婷趕緊扶了扶簾幕,「安東哥哥,小心些。」
馬車內都是這般景象,道上肯定不好走,娉婷的擔心不無道理。
孟雲卿掀起簾幕,湊上前望了望,大風刮了進來,她也一個寒顫,連忙放下手中簾幕。
窗外雨勢滂沱,又伴著大風,是棘手了些。
「姑娘,馬車滲水了。」娉婷驚呼,只見馬車頂棚順勢淌下幾滴雨來。
頂棚滲水,馬車怕在雨裡撐不了多長時間。
孟雲卿喚道:「安東,尋個避雨的地方停下吧。」
安東應好。
娉婷卻是嚇得心驚肉跳,這荒郊野外的,哪裡好尋遮蔽之處,眼下還是二月初,姑娘的身子骨本就單薄,夫人的喪事又折騰了許久,若是染了風寒,該如何是好?
「沒事,別擔心。」反是孟雲卿淡定的安慰她。
良久,馬車停了下來,安東掀了簾幕進來,外面的雨勢太大,安東渾身都濕透了,「茶鋪。」
娉婷大喜。
沒想到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竟然還有茶鋪,有茶鋪便可遮風擋雨。
孟雲卿個子不高,安東給她搭手作臺階,身邊即便有娉婷打傘,還是淋了不少雨。
安東先去一側安頓馬匹,她二人就往茶鋪裡去。
今日大雨,茶鋪裡的生意也算不得好,透過窗戶遠遠望去,只零零散散坐了不滿一桌。
見到她和娉婷狼狽推門而入,老闆娘面有難色的迎了上來。
「老闆娘,雨太大了,想借您的地方喝口熱茶。」娉婷開口道。
孟雲卿沒有說話,卻一面察言觀色,一面順勢看向老闆娘身後。
先前沒多留意,遠遠望去還以為茶鋪裡坐了不到一桌人,眼下才看清楚,哪裡是坐一桌人,分明是一人坐著飲茶看書,周遭零零散散站了十餘個侍衛。
「這……姑娘不知,今日這茶鋪被人包了,不讓再進客人。」老闆娘尷尬笑笑,外面雨勢滂沱,莫說她一個小姑娘,一個身強體壯之人都扛不住。眼見她們兩人衣服濕了不少,一副瘦弱模樣,開口說話又有禮,老闆娘為難的轉眸看向身後。
那飲茶之人好似未聞,還在專注看書。
娉婷就有些急了,「裡面根本就沒坐滿,我家姑娘淋了雨,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染了風寒怎麼辦,老闆娘,怎麼能趕我們走呢?」
「這……」老闆娘也為難得很。
許是聽到吵鬧聲,侍衛當中就有一人前來。
老闆娘小心翼翼道:「這位爺,外面雨太大了,這姑娘衣裳都濕了,不尋一處暖暖,怕是要染風寒的。」
娉婷適時接話,「老闆娘說的是,您就行行好吧。」
侍衛也面露難色。
恰好安東推門進入,屋外一個閃電,繼而雷聲作響,娉婷嚇得一聲驚呼,連帶著屋外的馬匹也接二連三的嘶鳴。
屋內,飲茶的男子這才慢悠悠抬眸,眉間微微一蹙。他看了幾人一眼,卻沒有說什麼。
侍衛便屈身拱了拱手,又朝孟雲卿幾人道:「先進來吧,尋遠些的地方坐下,我家主人喜歡清靜,別作聲就是了。」
娉婷喜上眉梢,連番道謝。
其餘的侍衛上前關門,老闆娘便領著三人繞去內側。
內側離廚房近些,沒有堂中舒適,但此時能有個落腳之處,娉婷已是感恩戴德,「多謝老闆娘。」
老闆娘歉意一笑,「招呼不周,姑娘別介意,我給姑娘沏壺茶暖暖身子。」
「有勞了。」孟雲卿起身福了福,出門在外,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多活一世,孟雲卿拎得清,她塞了一角銀子在老闆娘手中,「能否麻煩老闆娘,帶我家家丁去換身衣裳?」
三人裡,安東幾乎渾身濕透,狼狽得很,若是不換衣裳,怕是要得病的。
老闆娘會意點頭。
言談之間,那內堂飲茶的公子不時抬眸打量她,可待得孟雲卿轉眸,他又收起了目光,好似旁若無人。
孟雲卿只道是自己的錯覺,這樣的人,光看眼神就覺得不善,還是不招惹為好。
歇息片刻,老闆娘領了安東出來,安東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老闆娘還特意捎了壺小酒。
先前的銀子太多,是孟雲卿謝她雨天收留,老闆娘覺得受之有愧,便拿了酒來招呼。
酒能驅寒,孟雲卿卻之不恭。
娉婷望了望窗外,小聲道:「姑娘,妳說這雨會下多久?」這雨一直下著,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停。
老闆娘聽聞也只是搖頭,「聽說前面坍方了,官家都去了好久,一時半刻怕是走不了。」
坍方?!幾人都是一驚,若是坍方,便不知道路何時才會通。
孟雲卿幽幽一歎,難怪堂中那人有閒情逸致,一面品茶,一面持著書卷看書,想是早已知曉,才包下了茶鋪,求個清靜,在這茶鋪裡一面避雨,一面等候。
娉婷卻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這趟出來得慌忙,都沒有告訴府裡的其他人一聲,若是到了黃昏姑娘還回不去,不知府裡會擔心受怕成什麼樣子,要是再讓劉氏知曉了,說不定又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責罵。
「既來之則安之。」孟雲卿薄唇輕抿,寬慰似的拍拍娉婷的手背。
珙縣是豫州北邊的小縣城,算不得富庶,但往來的商旅不少,這條道雖然偏僻,卻是出城的要道,官府一定會派人搶修,等的時間想必不會太長。
思及此處,茶鋪的大門卻突然被人用力踢開,屋中眾人都是一驚,就連坐在內側的孟雲卿和娉婷、安東等人都遙遙看過來。
老闆娘面色一緊,趕緊迎上前去。
不料來人卻大聲嚷嚷,一擁而入,看狀況像是過往的商隊想要進來躲雨。
老闆娘想攔,領頭那人卻有些凶,不由分說就將人推開。
孟雲卿怔了怔,還未反應過來,就聽堂中那人輕聲道了句——
「吵死了。」
孟雲卿循聲望去,只見他連頭也沒抬,還在看書飲茶,「你們是沒聽見還是失聰了?」
眾人愕然。
方才那個侍衛也面色一黑,才倏然會意過來,於是幾個侍衛趕緊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人轟了出去,不出片刻,無論是屋內還是屋外就都似沒有了嘈雜聲一般。
孟雲卿還未收回目光,這麼大的雨……
他也恰好抬眸,眼波橫掠,嚇得孟雲卿不自覺的哆嗦,趕緊低下頭來,生怕他連她和娉婷、安東都一道攆走了。
這人的古怪性子……倒有幾分像書中說的「鬼畜」一般。
一時,這茶鋪裡的氣氛就壓抑得很,娉婷連話都不敢說了。
外面又是暴雨,又是坍方,還不知要在這樣的氣氛下待多久。
老闆娘道:「奴家給姑娘煮壺茶吧。」
燕韓國中煮茶之風盛行,富貴有富貴的飲法,平常有平常的煮法,因為煮茶時可以閒話家常,也可以討論天下事,是常見的一種聊天方式。
老闆娘是看她們年紀小,怕嚇著她們,才會如此說。
煮茶?孟雲卿微滯,輕聲道:「我來吧,我也好些時候沒煮過茶了,正好打發下時間。」
既是煮茶之風盛行,她一個小姑娘會也不覺驚奇,老闆娘就應聲,不消片刻便取了煮茶的器具來。
在燕韓,煮茶乃風雅之事,煮茶之風盛行,是以這樣的茶鋪有煮茶的器具並不稀奇,雖然簡陋了些,關鍵在於這份閒情逸致。
娉婷卻是歡喜的。姑娘自幼愛煮茶,煮茶的工序和手藝都是夫人親手教的,夫人說煮茶可以凝神靜心,陶冶性子,女子當會煮茶,姑娘便一直記得。但自從夫人過世,姑娘哭得天昏地暗,再未碰過這些。
如今,姑娘肯煮茶,娉婷心中說不出的歡喜。
「水有三沸。一沸如魚目,微有聲;緣邊如湧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乃三沸。三沸以上則水老,老則不可食。」孟雲卿邊盛水邊娓娓道來,聲音不大,怕擾了旁人,屋內聽起來便很安靜,似是只有沸水的聲音。
恰好二沸,孟雲卿輔以竹夾攪動,使沸水出現漩渦,去其一沸時黑色雲母狀,則將沫餑舀出,待得精華均勻,置於熟盂中備用。
初初舀出的茶湯味道至美,可稱雋永,二三四者品質略次,待得五六便不值得再飲。
她煮茶的動作一氣呵成,得心應手,她順手將茶遞與娉婷,一時茶香四溢。
娉婷眼中簡直流光溢彩,她雖不懂品茶,但依次看下來,再聞得杯盞中的香氣,只覺飲盡後還有甘甜浸入四肢百骸。
孟雲卿便也跟著笑起來,全然沒有留意到一側的目光裡多了幾分耐人尋味。
一輪煮完,正欲再起一輪,卻見方才招呼他們的侍衛上前來,孟雲卿略有詫異,只當先前是否太吵,引起了人家的不滿,來善意警告。
不想那侍衛卻低頭有禮道:「這位姑娘,我家公子想請姑娘過去煮一壺茶。」
孟雲卿錯愕,轉眸看去,堂中那位華服錦袍的公子依舊持著書卷,神色淡然如常,沒有絲毫目光拋來。
老闆娘面色遲疑,「還是奴家去吧。」都是茶鋪的客人,煮茶還是她提起的,旁的客人要喝煮茶,也應當是她去。
侍衛卻面有難色,「我家公子是想請這位姑娘去。」
娉婷忍不住咬唇,「我家姑娘又不是……」
孟雲卿攔住她,方才那些人是如何被攆出去的,有目共睹,終究是借人家包下的茶鋪落腳,斷然沒有起爭執的立場。
侍衛也遲疑了半晌,又尷尬開口,「公子說,姑娘若是不去,大可自行出去。」
自行出去?!外面可是傾盆大雨,雷雨交加……還真真是鬼畜!這樣的人,還是不要招惹為好。
孟雲卿起身寬慰了娉婷兩句,便跟著侍衛前去。
那人瞥她一眼,不緊不慢地喚道:「段岩。」
先前的侍衛應聲,又從一旁的木箱中取出一罐茶,茶葉密封得極好,妥善保存,是愛茶之人。
孟雲卿倒是免不了吃驚。
「煮成方才那種。」他也不多話,只是直勾勾的看她。
孟雲卿看了茶葉後,啼笑皆非,「這是上好的淮水尹羅,不能像方才那樣煮,會失了香氣。」
喚作段岩的侍衛聞言,嘴角不免抽了抽,怕是暴風驟雨要來了,不想他家公子卻放下書卷,冷聲問:「為何?」
孟雲卿彎了彎嘴角,輕聲道:「淮水尹羅,當配鹽煮。」
「鹽?」
連段岩都感意外,這樣的煮法聞所未聞。
「嗯,公子試試不就知道了?」孟雲卿輕笑出聲,「若是煮得不好,再將我扔出去不遲。」
她這是含沙射影剛才那句「自行出去」,接著也不等他反應,纖手便悠悠動作起來。
他只是看她,也不開口。
段岩險些將眼珠子瞪出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是不?
有人這次煮茶,便特意留了心思,不像方才那樣多話,一連串動作流暢如行雲流水,又細緻不失雅致韻味,倒是讓人賞心悅目。
他不時看她,分明只有十一二歲模樣,卻一副淡定自若的從容。
「茶、水、火、器,四合其美,輔之以鹽,可去其苦味,若再加入薄荷,煮至百沸,又是一番滋味。」談笑間第一盞雋永已成,雙手奉到對方面前。
他明顯一滯,繼而接過茶杯,頃刻,已有茶香盈袖。
未置唇邊,茶鋪的大門又突然被人用力推開,來人更是氣焰囂張,嚷嚷著「這破大雨天的,趕緊拿些好酒好菜來給大爺們壓驚」,比方才那群還要吵些。
孟雲卿一陣膽寒,下意識看向身側,果然見他臉色一黑,只是還不待「鬼畜」開口,門口的侍衛便掩門而出。
不出片刻,屋外果然沒有了嘈雜聲。
孟雲卿邊是同情,邊是慶幸,慶幸方才沒有被「鬼畜」這般攆出去,倒是後怕得很。
雖有這段小插曲,好在他飲茶的興致還沒有被打壞。
雋永過後,再飲了三杯,才棄了水。
「雲州紫方如何煮?」他又拋問題。
雲州紫方?孟雲卿遲疑,又是難得的好茶,難不成他也帶在身上?
段岩果然又翻出了一罐來。
孟雲卿哭笑不得。「雲州紫方考量的是火候,火候為其一;若是年長者飲用,適量加入桔皮,可化痰止咳,還可……」
話音未落,有人打斷,「煮年長者用的。」
孟雲卿從善如流。
一來二去的,茶煮了不下四五回,她煮茶,他看得認真也聽得認真,不知不覺中臨近黃昏,這場雨總算是停了。
再過不久,又有官府的人來報信,說是坍方已經疏通,可以通過,只是地勢險峻,若要通過則要儘早,莫到晚上看不清路,怕生意外,孟雲卿便順勢起身辭別。
他倒也沒有留她,孟雲卿心中舒了口氣。
回到孟府已是亥時一刻,大雨中折騰了半日,一身疲憊,想到事情已經託付給馮叔叔,心中才踏實了許多。
至於唯一的曲折,就是茶鋪那「鬼畜」了,這類人果然還是不招惹的好。
第三章 解決劉氏除禍患
十日後,馮闊帶了地契前來。
購置田產和地契的瑣事諸多,先要選地,再簽訂契約,還要找人打理,絕非易事,十日已經非常快了。
田產和鋪子的地契握在手中,孟雲卿福了福身,「謝過馮叔叔。」這些首飾能換多少銀子,她心中清楚,馮叔叔填了不少錢,卻不同她提起。
「收好,別弄丟了。」馮闊一語帶過,孟雲卿也不點破。
踱步到院中,娉婷在槐樹下置了茶盞等兩人。
娘親二月初七下葬,十餘日過去,已是春暖花開的時候。
「雲卿,劉氏前日裡同我提起,她想代為照顧妳,妳如何想?」
孟雲卿淡淡垂眸,修長的羽睫蓋覆,還未長開的臉蛋上掛著些許青澀稚嫩,「大伯娘家中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早年喪夫,一個人照顧三個兒女已是不易,雲卿不想給她添麻煩。」
馮闊頓了頓,緩緩放下茶盞,打量她,「妳一向同劉氏親厚,這些日子也一直是劉氏在照顧妳,日後同她一處也算有個照應。」
孟雲卿不緊不慢地道:「馮叔叔,娘親才過世,我想在這裡多陪陪她。雖然爹娘都不在,至少這裡還有一個孟府,是家。馮叔叔幫忙置了了田產和鋪子,雲卿生活無虞。」
馮闊是怕她吃苦頭,才會想起劉氏。「若是拿定了主意,就再找個靠譜些的婆子。妳年紀尚小,府裡府外拿捏不住,我再從家中尋幾個可信的管事和小廝來孟府幫襯。」
孟雲卿咬了咬唇,起身微微福了福,「馮叔叔的照顧,雲卿無以為報。」
「妳爹娘都不在,我若是安排不好,日後如何有顏面去見他們?」
孟雲卿便不再提。
臨到晌午,屋外又開始飄雨,馮闊不讓她送,就由娉婷代勞。
雨聲叮咚敲打在窗前,孟雲卿便恍然想起前一世裡,自宋景城入京,有多少個日子她都是這般在家中看著雨滴打發時間,無聊度日的。
重生不過十餘日,卻又好似前世一般。
待得屋外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她收起思緒。娉婷不會如此冒失,馮叔叔前腳才離,有人後腳便來了孟府,一刻都忍不住。
孟雲卿伸手拎了茶壺,緩緩倒入杯中,恰巧劉氏進屋,她既不起身見禮,也不開口問候,甚至都不抬眸看她。
劉氏臉色有些掛不住,這些日子,這個小妮子像換了性子一般,讓她捉摸不透,好幾次她都有錯覺,這小妮子看出了她的心思和用意,她只能耐著性子好聲哄著,只等孟家一到手……劉氏眸色一厲。
等這杯茶倒好,孟雲卿微微抿了一口,才悠然抬頭看她。
劉氏神色關切的笑道:「吃茶也不叫上妳大伯娘,什麼時候和我生分的?」
孟雲卿淺淺笑了笑,撂下茶盞,靜靜看她,既不接話,也不請她坐,劉氏面上的笑意便有些僵硬,又一時尋不到好的臺階下,孟雲卿抿唇,她也跟著笑。
前些日子,她有意無意透露給馮闊聽,她想收養孟雲卿,孟雲卿尚小,還需要人照顧,身邊哪能沒有做主的人,否則將來的婚事也成問題,馮闊畢竟是男子,不方便走得太近,這小妮子日後的婚事還得仰仗自己。
見馮闊是贊同的,她心中也就十拿九穩。
孟雲卿早前和她親近,這回子哭暈了一場,卻突然變了性子,她是有些措手不及,但馮闊這麼個會權衡利弊的人都首肯了,事情應該是沒問題的,她雖隱隱有些擔憂,仍覺得依照孟雲卿平素的性子是不會逆著馮闊的。
可誰想馮闊今日晌午離開,收養孟雲卿的事卻隻字未提,她頓時心中慌了,莫不是馮闊心中有了旁的打算?
那是萬萬使不得的。
她匆匆趕到孟府,又從下人口中打聽到,馮闊會打發些得力的婆子和管事來孟府,劉氏那顆沉下去的心才放鬆了大半。
沒將那丫頭送出去就好,她還有機會,婆子和管事都是下人,哪怕是馮闊的人,方法得當的話便不會礙自己的事。
眼下,她應當臉皮厚一些,重新博得孟雲卿的信任。才失了娘親的孩子,她多費些功夫,就能像最初那樣贏得她的心。
思及此處,也不顧面上的尷尬了,她自顧自搬了凳子,尋到孟雲卿對面坐下,親熱的拿了茶杯,拎起茶壺給自己倒茶。
茶分三口品,劉氏卻一口飲盡,仍不覺解渴。
她看了看茶壺,還是停了手,朝孟雲卿歎道:「也只有弟妹那樣的妙人兒才能泡出這樣味道的茶。」這是在誇她盡得真傳,茶香四溢。
孟雲卿這才應聲,「大伯娘謬讚了。」語氣淡淡的,雖是敷衍,卻好歹算是開了口。
劉氏備受鼓舞,見到成效,繼續打蛇隨棍上,「這段日子瘦了這麼多,若是妳娘親見了,只怕會心疼,大伯娘去給妳下廚。」
劉氏的丈夫其實同孟家沒有血緣關係。
他家道中落,卻是雅致的人,初到珙縣時同孟家是鄰居,和孟父走得近,後來他過世了,劉氏一人照顧三個子女,生活不易,孟父便讓雲卿喚她一聲大伯娘,時有接濟。
後來劉氏將宅子賣了,留了些錢過日子,帶著兒女遷去了城西,每隔半個月還是會領著孩子來孟家。
孟父孟母對劉氏沒有戒心,劉氏廚藝很好,丈夫過世後靠做廚娘勉強過活,日子過得清貧。
每次來,劉氏做的飯菜孟雲卿都很愛吃,於是劉氏變著方子給孟雲卿做好吃的。
討好孟雲卿,就等於討好了整個孟府。
對劉氏而言,孟雲卿天生好命,家中殷實富庶,有爹娘護著,終日過得天真爛漫,命苦的卻是自己的三個孩子,冬日裡還要隨著她做活,凍得小臉通紅。
命運的不公,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一到孟府,她就止不住的想,這若是她自己那三個孩子的該有多好!
她哄孟雲卿歡喜,孟雲卿果然就和她親近。
人前,她對孟雲卿比對自己三個孩子都好,人後,她會忍不住偷偷拿走些孟家的點心水果,事後見到三個孩子歡呼雀躍,她大受鼓舞。
後來,她開始偷拿些孟家值錢的器皿,孟家也彷彿不知不覺一般。
回家後,她便將偷來的器皿當掉,換來的錢能給孩子們置些新衣裳,她的負罪感又減輕許多。
再往後,她在孟母房中閒敘,看著孟母取下那對翡翠耳環放入紅木的首飾盒中,忍不住嚥了口水。
孟父過世,孟母一病不起,看著憔悴的孟雲卿,劉氏沒有同情,沒有憐憫,只覺得機會近了。
孟父不在了,若是孟母撒手人寰,她只要將孟雲卿拿捏在手中,整個孟家都是她的囊中之物。
她覬覦的,是整個孟家的財富!
她等了這些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今時今日,怎麼可能如此輕易放棄。
劉氏彎眸起身,她要重新博得孟雲卿的好感,讓她嘗嘗小時候的味道,參雜著記憶的味道,最容易左右人的想法。
劉氏正欲轉身出屋,卻聽身後之人開口喚她,「大伯娘留步。」
孟雲卿起身,緩步上前,「前幾日,我請馮叔叔幫忙,將娘親的首飾和府中值錢的物什當了,在珙縣附近置了些田產和鋪子。」
劉氏愣住,又聽她開口道:「置的都是死契,十年以內不得轉讓和售賣,每月靠這些田產和鋪子收租,剛好夠府中每月的用度,只是閒錢就少了許多。」
劉氏瞳孔一縮。置了死契,十年內不得轉讓和售賣……她的嘴唇霎時失了血色,有些失態的看著眼前這十二三歲的丫頭。
她原本是計畫將孟雲卿帶去清平,清平離得遠,那裡沒有人認得孟雲卿,她能冠冕堂皇奪了孟家財物。
若是在珙縣—— 珙縣都知曉孟雲卿才是孟府正經的姑娘,哪裡容得她一個沒有半分沾親的大伯娘做主。劉氏捏緊了手心。
孟雲卿這一句,打亂了她全盤計畫。
人不怕沒有希望,怕的是嘗了希望的滋味卻又突然破滅。
劉氏眼底泛起一絲猩紅。還是有法子的!只要去了清平,這些租子錢她可以代孟雲卿收,等限期一過,她就將這些田產和鋪子賣了。
天無絕人之路,劉氏深吸一口氣,要自己冷靜下來。
孟雲卿已走到她跟前,明眸輕睞地看著她,她又有瞬間錯覺,這丫頭似是已將她看透一般,她竟感到不寒而慄。
「大伯娘日後還是少來孟府吧。大伯娘的大兒子斷了腿,正躺在家中將養,大伯娘哪裡有不照顧他,卻日日往孟府來的道理?」
劉氏怔住,「妳……妳說什麼?」
「大伯娘的大兒子欠了賭債,將家中的錢都賠光了不說,還欠了不少外債,才被人打斷了腿。大伯娘的小兒子雖然孝順,卻受兄長牽連,終日惶惶度日。大伯娘的小女兒十五六了,還未說親,連半分嫁妝都沒有。大伯娘,可是想拿孟家去填?」
劉氏一個激靈,「妳……妳……」
孟雲卿斂眸,「還請大伯娘以自己家中為重,日後少來孟府。」
一字一句,清晰明瞭,刺得劉氏無處躲藏。
「孟雲卿,妳!」劉氏一口惡氣湧上,可剛剛開了頭,又止在喉間。
她不敢同這丫頭鬧翻,斷了日後修補的機會,這個時候,即便心中有百般震驚和惶恐,還是要壓下來,苦口婆心的道:「雲卿,大伯娘知曉,妳娘親才過世,妳心中不好過,大伯娘只是想……」
劉氏話到嘴邊,卻兀的噎了回去。
對上孟雲卿那雙眸子,劉氏忽然意識到那些話搪塞不過去,便倏然調轉了話頭,裝出痛心疾首的樣子,「是!是我的大兒子欠了賭債,被人打斷了腿;小兒子擔心受怕,連屋門都不敢出;我女兒還未說親,連嫁妝都被她那個不爭氣的哥哥敗光了。可他們的娘親還在,雲卿,妳何時才懂大伯娘的苦心?!」言罷,抹了抹眼淚,連鼻尖都是微紅的。
若非已然活過一回,知曉劉氏真正的秉性,此刻劉氏眼中的誠摯,只怕還是會將她騙過去的。孟雲卿輕歎,「大伯娘的苦心,可是要帶我去清平?」
「怎……怎麼會?」劉氏心中一驚。
清平之事,她從未對第三人提起,她自詡小心謹慎,即便是對馮闊也是點到為止,只透露了要照顧這丫頭的心思,哪裡會將清平之事和盤托出?
這本就是祕密,是她留的後路啊!這丫頭是如何知曉的?
驚詫寫在臉上,便連說話都無法淡定,劉氏心虛頷首,心裡還在拚命思忖著要如何應付過去。
孟雲卿卻又道:「大伯娘是想先徵得馮叔叔同意,住進孟府,然後藉著照顧我的名義,將孟府掌握在手中。馮叔叔雖然人在珙縣,可終究有偌大一個馮府產業要照看,無法兼顧。大伯娘是想贏取馮叔叔信任後,就做主遣散孟府的家僕,再將孟府的家宅和私產處理妥當了,帶我一同搬去清平。這樣一來,旁人根本不知道我們搬去了何處,馮叔叔也無處尋得我們下落。
「只要到了清平,大伯娘和三個兒女就是外地遷來的富商,再不用咬緊牙關度日。至於我,雖是累贅,卻總有辦法送走,找個普通人家打發便是,若是日後另有幾分姿色,就賣到達官貴人家中,賺個好價錢。」
劉氏眼中大駭,難以置信的看著她,心中打算全被人看破,她根本無從辯駁,也不知要如何辯駁。
孟雲卿不再看她,重新回了桌邊落坐,自己斟了一杯茶,緩緩送至唇邊。
良久,屋內靜默。
劉氏這才徹底想通,難怪這小妮子近來變了性子,難怪她再掩飾都毫無意義—— 孟雲卿已然將她的心思看透,說得她心驚膽戰!
可要她就這樣放棄,哪裡甘心?!
劉氏嚥了口口水,厚著顏面開口,「雲卿,妳心中如此看待大伯娘,大伯娘無話可說。可平心而論,這些年大伯娘對妳不好嗎?從妳娘親病重到去世,大伯娘哪裡不是忙裡忙外幫襯著?就算妳不領情,大伯娘這沒有功勞,還沒有苦勞嗎?」
劉氏深吸口氣,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便更加理直氣壯,「妳不想我來,大伯娘日後可以不來,可這些年的辛苦費,妳要如何同大伯娘算?」
孟雲卿微微抿了一口,杯盞之中的茶又涼了幾分,便不宜入口了,索性攏了攏眉頭,淡淡道:「這些年,大伯娘從孟家拿走的東西還不夠嗎?」
只此一句,劉氏再次僵住。
「妳……妳說什麼?」劉氏惱羞成怒,「妳血口噴人!」
原來這丫頭全都知曉,只是裝作不說,就坐等著自己開口,然後從旁奚落。劉氏恨得咬牙切齒,她的算盤不可能就這麼落空!
孟雲卿的態度已然明瞭,怕是半兩銀子都不會給她,她苦心經營良久,心底的怒氣哪能輕易壓得下去。
「笑話!孟家丫頭,妳口口聲聲汙蔑我拿走孟家的東西,可有證據?!」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能拿出什麼證據來?
旁人看來,她待孟家不薄,哪能輕易憑這丫頭一句話翻盤!至少氣勢上不能弱下來,否則心虛之色便躍然臉上。劉氏故作鎮定。
孟雲卿不急不躁,依舊慢悠悠道來,「大伯娘靠給城西的富人家做廚娘為生,一月的工錢能有多少?家中不僅有三個孩子要養,還有一個不成器的兒子賭債要還,一個月工錢入不敷出,算一算便知曉。」
原來不曾有證據,只是推算而已。劉氏鬆了口大氣,轉而輕蔑道:「孟家丫頭,難道我亡夫去了,不會留點家當給我和三個孩子過活?這點就是到了官老爺處也有理可說,哪容妳一個丫頭滿嘴胡話!」
屋外大雨傾盆,猛然一道雷聲劈下,嚇得劉氏一哆嗦,她心中又惱又驚,就連屋外匆匆的腳步聲都忽略了過去。
娉婷行至門口,剛好聽到劉氏激動的吼著這句,屋內氣氛好不尷尬,她不敢進來。
劉氏看見她,臉上更是掛不住,她呵斥慣了娉婷,此刻在娉婷面前只覺更抬不起頭來。
娉婷也怔住,半晌才福了福身,走到孟雲卿身後,也不敢吱聲,只是默默看著自家姑娘。
孟雲卿卻是不受影響,「城西的當鋪,大伯娘是常客吧?當鋪裡的買賣掌櫃都是有記錄的,拿當鋪裡的記錄和這些年孟家丟的東西比對自然就知曉了,總不至於大伯娘家的東西總與孟家失竊的東西一樣吧。」
城西當鋪!劉氏心中一驚,她……她怎麼知曉得如此清楚?
將劉氏的表情看在眼裡,孟雲卿繼續道:「大伯娘這些年對我們母女的照顧,雲卿一直記在心裡,可要是當鋪裡再查出些旁的東西,並非出自孟家,大伯娘要如何自處?」
言外之意,孟家的東西她可以不追究,旁的髒汙便由不得她了。
劉氏心中的天平轟然倒塌!這些年,她在孟家拿得順手,自然也得意忘形,有時在城西富人家做活,也忍不住習慣性順手牽羊,只是孟家的羊大,旁人家的羊小,她的手都算不得乾淨。
見她驚慌失措,娉婷滿眼驚訝,劉氏這些年竟然……
正詫異時,又聽孟雲卿開口,「方才讓阿四去衙門請于捕頭,到了嗎?」
衙門?于捕頭?劉氏臉色瞬間鐵青。
娉婷慌張點頭,「該是快到了。阿四說他同于捕頭提起,府裡前幾日丟失的一對金銀燭臺是給夫人守靈時用的,于捕頭大怒,說守靈用的東西都敢盜,哪裡還有對死者的敬意。」
劉氏下意識嚥了口口水,她哪裡料想到平日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丫頭,會有這麼一手?!
于捕頭嫉惡如仇,以他在珙縣的威名,要查出她偷拿孟府的東西簡直易如反掌,她若鋃鐺入獄,家中的三個孩子要怎麼辦?老二是個不頂事的,要是由著老大性子亂來,他們兄妹三人今後怕連立錐之地都沒有。
劉氏此時哪裡還有先前那股氣勢凌人的樣子,腳都軟了。
「想來大伯娘家中的事務也多,雲卿就不多留了,」言罷,頓了頓,吩咐娉婷道:「娉婷,讓安東送送大伯娘。」
不是讓娉婷送,而是讓安東送,這是要支開娉婷。
娉婷愣愣點頭,全然沒有領會。
待得娉婷跑出去,孟雲卿才輕聲開口,「大伯娘日後還是別來孟府了,多照顧照顧自家吧。」
這事過後,劉氏果然沒有再來孟府,孟府一時清靜了許多。
娉婷是心中藏不住事情的人,總是忍不住找自家姑娘打聽劉氏偷拿府裡東西的事情,姑娘是如何知曉的?
姑娘在府中從不管事,更別說管帳之類的,先不提劉氏在暗處汙下的銀兩,即便是府內少了幾處值錢的器皿,姑娘恐怕都分辨不出來,為何有關劉氏種種,她卻清楚得很?
孟雲卿笑笑,搪塞而過,「不是我清楚,是娘親清楚。娘親覺得劉氏一人獨自帶著三個孩子不容易,才不同她計較,結果娘親剛過世,她就打起了孟家的主意。」
娉婷好一陣後怕,「幸虧姑娘發現得早,否則還不知往後會如何?」
想想劉氏平時訓人的表情,娉婷全然不敢再多想像,要是姑娘日後託付給劉氏會怎樣?
娉婷又道:「既然姑娘早有劉氏行竊的證據,為何現在才拿出來?」
孟雲卿微微一歎,「若是真有證據便好了,娘親過往管帳,家裡丟了什麼東西自然清楚,既然清楚便能蒙混過去,既是有心偏袒劉氏,哪裡有什麼帳目可查?我不過是嚇唬她罷了,只是劉氏心虛,自然也就當真了。」
說到底,若非馮叔叔將田產置辦下來,她也沒有底氣同劉氏徹底鬧僵。
眼下劉氏這個禍患已除,她不用重蹈前世覆轍,在珙縣,孟家也是一方小富,旁人也不會輕易打主意到她頭上來。
不去清平,便不會遇到宋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