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59301-E59304
《王爺的轉運妻》全4冊
出版日期
2018/11/23
數量
NT. 1,000
優惠價: NT. 790
藍海E59301《王爺的轉運妻》卷一
她余競瑤一穿越就拒了青梅竹馬的親事,堅決嫁給落魄的三皇子沈彥欽,
目的是想和他這未來皇帝打好關係,好救整個晉國公府的命,
沒想到他的處境……若有比可憐比賽,他稱第二,沒人敢說是第一,
爹不疼、沒娘愛,還處處受委屈,
她有心相幫,誰知她的陪嫁鋪子被一把火燒了,
得知他的月餉被叔父琿王剋扣,
她發揮前世當審計員的本領,算清了這筆爛帳,也把他的產權拿回來,
對他的好,讓他對她的態度由冷轉熱,甚至記得她來月事的日子,
知道她盼著他出人頭地,他就在秋獵場上大出風頭,贏來掙軍功的機會,
看他一改往日落魄形象,她欣喜之餘也滿懷愁緒,
只因他的白月光和皇后都出場了,她的正妻之位岌岌可危……

藍海E59302《王爺的轉運妻》卷二
余競瑤覺得真是有付出就有收穫,
沈彥欽出征西北,戰事艱困,又有內奸搞暗殺,
在救兵馳援不及的情況下,她只好孤身飛奔去幫他,
如今他們倆同歷生死,感情進展一大步,
他凱旋回京,被皇帝重視,封王又升官,
更揪出太子一黨的衛國公私販兵器的案子,
只是他意氣風發,就成了被人針對的對象,
而對方更卑鄙地從她身上下手,她莫名其妙被指控殺人,
原因還是為了前未婚夫跟人爭風吃醋……
這下好了,她該怎麼安撫醋王,自證清白?

藍海E59303《王爺的轉運妻》卷三
是男人奪嫡苦,還是女人懷胎生子比較苦?
余競瑤只知道,對沈彥欽來說,娘子懷胎,他苦不堪言!
顧及她肚子裡那小祖宗,向來為黏嬌妻連府衙都不想去的他夜裡只得忍,
畢竟她為懷上他的孩子,喝了多少苦藥、牽掛了多少日子,他都看在眼裡,
其實瞧著他那委屈模樣,她何嘗不心疼他?
知道他在朝堂上走得艱難,她負起賢內助之責,想法子幫幫他,
不想好點子竟意外被人偷了,還搶先給皇帝獻計掙得功勞,
她一氣之下誓要除掉府中內鬼,把這內宅整得乾乾淨淨,讓他放心,
看他計畫一步步施展,逐漸入了皇帝的青眼,
她最盼的還是順利生下孩子,看他露出當爹的歡欣笑容,
誰知她為求心安上寺廟祈福竟遭人挾持,動了胎氣……

藍海E59304《王爺的轉運妻》卷四(完)
余競瑤雖知天家無父子,卻沒想到帝王竟真能無情至此,
皇上先是想強留她的寶兒在宮中,以此拿捏他們夫妻,
絲毫不顧念祖孫父子之情,甚至鳥盡弓藏,不打算放過整個余家,
可儘管局勢越發艱難,父親的處境如履薄冰,
她依然相信沈彥欽會幫她,不管怎麼樣都會護著她的家人,
他們曾經一起經歷過那麼多危機,一同走過風風雨雨,
就算是在血海深仇面前,她和兒子依然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然而一夕之間風雲變色,她爹被冤枉謀逆處斬,兄長被抄家流放,
是他費盡心力保下余氏一族,
衡南王家的郡主是如何害她心痛欲絕,他便是如何加倍奉還……
人生若夢,恍若初醒
苟不記之於筆墨,必留此生之憾。
三次元一本正經,二次元放飛自我;
生活如此單調,思想不能拘束。
喜歡插花、喜歡閱讀,
喜歡在忙碌中尋一隅半刻,磨一杯濃濃咖啡,將夢中的故事娓娓道來,
故事或多愁善感、或安靜閒適、或波雲詭譎、或驚濤駭浪,
但永遠是──縱有疾風起,永生不言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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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轟動京城的婚禮
爆竹鳴響,樂鼓高奏,人聲喧囂,今兒是晉國公家大小姐余競瑤出閣的日子。
迎親的儀仗蜿蜒在皇城的主街上,有若金龍玉鳳從街頭延伸到街尾,伴著湧動的人潮,場面之壯觀讓人不禁感慨。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然他們關注的不是這場盛世婚禮,而是迎親的那個人。
究竟是怎樣一個人,能讓這位眾星捧月的晉國公府大小姐棄才貌雙絕的竹馬於不顧,一意孤行地要嫁給他?
「儀仗中打頭陣的便是新郎吧?」酒肆樓閣上三三兩兩的人談論著,指著那高頭駿馬上的翩翩男兒,「生得怪俊俏的,不怪晉國公家的千金能瞧上他。」
「生得再俊又如何?不過是一枚棄子罷了。」一個年長的聲音言道,眾人不解地望向他,待他解釋。
「若非今日晉國公家的千金非他不嫁,怕是都沒人記得他是當今陛下的三皇子了吧。」
「這便是那位寄養在琿王家的三皇子,沈彥欽?」
眾人感慨,目光迫不及待地又掃向隊前馬上那個身著紅紗單衫的三皇子,只見他身姿挺拔,相貌堂堂;劍眉如墨畫,直鬢若刀裁,深眸玉面,俊美無雙。
不愧是皇家的人,即便流落在外,身上這氣質也是難以言表。
沈彥欽脊背挺拔,單手握韁繩,從容淡定地目視前方,目光清冽孤冷,不過弱冠之年,卻帶著一份不應齡的沉穩,這凜然的氣勢好似與生俱來。
若非有人指點,還道他是哪家的貴族公子,豈知這位皇子的地位卻連尋常家的公子都不如。
沈彥欽的母親原是掖庭宮女,被還是皇子的當今皇帝沈程明臨幸,才有了他,但就因為這糊塗之行,差點讓沈程明無法承繼帝位,加之沈彥欽的母親為了爭寵,竟狠毒地害死了皇帝的嬪妃,氣得皇帝一怒之下賜死她,沈彥欽能留住一命,可算是撿來的。
然而上一輩人的怨,卻總是要下一輩人來承擔,這位皇子從小便寄養在皇帝的弟弟,琿王府中,數來也有十幾個年頭了。
十幾年過去,皇帝早已把他忘到塵埃裡,若不是今日大婚,怕是皇帝都撿不起這段記憶,想不起這個兒子了。
於是眾人更加不能理解了,余競瑤若是為了個深受榮寵的皇子而退了宣平侯家的婚尚可理解,可為這樣一個棄子,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莫不是這小姐又惹了禍事,晉國公一怒之下而嫁?」
「國公這般寵女,怎麼會這麼做?不如說是那位小姐一怒之下嫁的,眼看著及笄已過一年,宣平侯家遲遲不肯提親,這驕橫的小姐何事做不出?」
「拿自己終身大事賭氣?嘖嘖,這小姐夠任性!」
「沒準人家就是兩情相悅呢!」
「我看是摔壞了腦子吧,你們可知上個月她墜馬的事?昏迷許久,醒來便若攝了魂,國公府鬧了好一陣子。」
雖是眾說紛紜,可他們目的倒是統一,都等著看這位國公小姐的笑話,看她能堅持到哪一日,看她哭天搶地地奔回國公府時,如何下得來台……


靖昕堂內,繁複禮儀盡過,拜了堂的新郎和新娘並坐於喜床上。
內室紅燭搖曳,熏香嫋嫋,紅床喜帳在昏暗的燈火下映得朦朧曖昧。連理燭台,鳳鸞雕屏,鴛鴦帶綰,馨香綿綿的並蒂蓮花繡枕……一派同心好合的意象,映著新人的濃情密意,如此氣氛,這般旖旎的風光,只怕是景不醉人人自醉。
可合巹酒未飲,紅喜帕未掀,兩人一動也不動,不過一拳之距,呼吸聲可聞,竟默然坐了有半個時辰。
這倒是出乎沈彥欽的意料,這個半刻都閒不住的國公府小姐竟能穩坐如此之久,想想她平日裡那股子驕縱勁,真讓他懷疑這喜帕之下是不是另有其人。
「合巹酒還未喝。」沈彥欽眼角餘光瞥著身側的人,淡淡道了一句,總要有人打破這沉默。
「嗯。」余競瑤猶豫片刻,輕聲而應。
沈彥欽看著她扣著裙帶的手攥了攥,她是在緊張嗎?她也有緊張的時候?這可不像那個我行我素的晉國公府大小姐。
回憶起第一次和她相遇的情景,一個馬上一個馬下,她垂目傲視自己,分明是一張明豔嬌媚的臉,雙眸流露出的卻是不屑與冷漠,好似她衝撞的不過是一個庶人,非但沒有一絲歉疚,甚至連半分的敬意都未曾有,她根本就沒把自己放在眼裡。
沈彥欽無奈地牽了牽嘴角,既然如此,她為何又要嫁給自己?
幾日前,沈彥欽聽聞晉國公府鬧得不可開交,余競瑤要和自己青梅竹馬的未婚夫解除婚約,想要嫁給另一個人,當時他不以為意,直到前天宮中來了旨意,他才知道,這位大小姐要嫁的竟然是自己。
她父親晉國公勢傾朝野,她自身又有傾國之色,雖驕橫了些仍受萬人追捧。
自己呢?被人遺棄的皇子,無權無勢,甚至都不如在朝謀個一官半職的青年才俊,這位錦衣玉食、集榮寵於一身的大小姐為何不惜與父親鬧翻,執意要嫁給自己?
她圖的是什麼?她可知日後與自己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今日一過,妳我就是夫妻了。」沈彥欽盯著余競瑤的手,看不見她的臉,只能通過這雙手察出她情緒的波瀾。
然余競瑤紋絲未動,像靜止了一般,連呼吸也微不可察。
「我不知道妳為何一定要嫁給我,不過既然嫁了,我會好生待妳。」
幽沉的聲音透過喜帕傳來,余競瑤的心顫了一顫,她緩緩地吐了一口氣,緊握的雙手鬆開了,好像等的就是這樣一句話。
見她釋然地舒了口氣,沈彥欽的心也莫名地柔軟下來。
無論她如何刁蠻任性,無論她懷著何種目的嫁給他,她終究是一個小姑娘,在這人生最重要的時刻,她也沒辦法鎮靜自若,她和其他新嫁娘一樣,期待的無非是自己夫君能夠善待自己。
的確,不管目的如何,他們已經成親了,這是事實。
沈彥欽驀地起身,身邊的人驟然一驚,雙手又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他就站在身前,余競瑤只看得見他的靴子,白底黑色錦靴纖塵不染,褲腳一絲不苟地掩在靴口裡,她猜測他應該是個愛潔之人,可是愛潔之人,性子是不是都有些古怪?
余競瑤思量著,就瞧見這雙靴子朝著自己靠近了一步,她心猛地一顫,登時懸到了嗓子眼,渾身僵硬,緊張得手心都沁著冷汗,指尖冰涼得沒有了知覺。
許是身前的人猜到了什麼,頓了頓,可還未待余競瑤緩過神來,眼前驟然一亮,頭上的喜帕瞬間被掀開。
兩人相視而望,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相見,卻是第一次見彼此的眸中映出了對方。
余競瑤眼中是一個清俊得讓人心跳加速,又凜冽得讓人窒息的臉,劍眉之下,狹長的雙目幽邃不見一絲波瀾,面沉似水,神色淡淡,卻讓人寒從心生。
而沈彥欽眼中的余競瑤卻不是這般淡定,她花容失色地望著他,黛眉輕攏,明眸盈盈,雖是粉黛重施,依舊難掩殊勝容顏,氤氳光影下清媚得讓人心折。
沈彥欽盯著她,身體下意識地向前探了探,誰知這姑娘猛地向後一仰,驚慌失措地戰慄起來,像隻受傷的小鹿,圓睜的雙目流露出巨大的驚駭惶恐,好似面對著兇煞野獸一般,下一刻便會葬身其腹。
沈彥欽愕然,她這是在害怕嗎?即使是新婚也不至於會嚇成這副模樣,這還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國公府大小姐嗎?她究竟因何而怕?怕自己?自己有那麼可怕嗎?
既然這麼怕,那又為何要嫁?
沈彥欽淡然地望著她,僵了片刻,隨即雙目垂斂,轉身而出,沒有絲毫猶豫。
沈彥欽一走,余競瑤長舒了一口氣,真是捏了把冷汗,她緩了緩神,隨即驚魂未定地抱膝坐在床上,回想今天發生的事,只覺得像作夢一般。
她累壞了,此刻的她只想靜下來好好休息。人人都以為自己嫁得風光,晉國公十分寵愛女兒,才有這麼大的排場,可有誰知道,直到上花轎前她還在和父親爭論,企圖讓她放棄嫁給沈彥欽,可她依舊執著,氣得父親索性把自己關在房中,最後一刻也沒送她出門。
若非皇后做媒,父親肯定不會同意這門親,而皇后的心思,余競瑤豈會不知?她哪裡有那麼好心,不過是故意讓貴妃難看的。
貴妃是自己的親姑姑,備受皇帝寵愛,晉國公則是她的後盾,若是余競瑤再與宣平侯府聯姻,那麼她兒子睿王的奪嫡之路必然通暢。
皇后身為太子之母,能不忌憚嗎?所以聽聞余競瑤看中了三皇子,樂得趕緊把她嫁了,斷了晉國公府與宣平侯家的姻緣,也算擺了貴妃和睿王一道。
如今不但是晉國公,連貴妃也恨自己恨得緊,這一意孤行的結果讓她孤立無援,但她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若她此刻不堅持,日後定會遭遇滅門之災,而滅她一族的,就是門外那個讓她想起來都會心生恐懼的男人……

余競瑤合衣睡了一夜,第二日清晨,霽容和霽顏進房伺候的時候見她霞帔未解,便一切都明白了。
她們兩個是余競瑤隨嫁的小婢,跟了小姐有一段日子了,把她的脾氣摸得幾分透,以她的性子,昨晚即便沒鬧,也好不到哪去。
她們看得出來,小姐嘴上矢志不渝地要嫁,可這段日子一直愁眉不展,心裡未必是真的要和這位三皇子好,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
「小姐,該起了。」霽顏看著趴在床上睡眼惺忪的余競瑤,輕喚了一聲。
余競瑤慵然地盯著她,稱呼未改,感覺還在自己的閨房中,然目光掃了一圈,才逐漸意識到自己真的嫁了,這裡不是晉國公府,是沈彥欽的家。
「他呢?」余競瑤支著身子坐了起來,青絲如瀑,垂於兩肩,慵懶而媚。
「殿下嗎?殿下卯時便出去了。」
卯時出去的?余競瑤怔了怔,難道他昨兒個在靖昕堂外間待了一夜?
余競瑤瞥了霽容一眼,見她吃力地端著大大小小的盥洗用具,有點撐不住的樣子,便讓她放下來。想想自己在國公府的時候,一早伺候洗漱更衣的小婢就有十餘個,如今到了這,卻只剩下她們兩個。
「這琿王府可還有其他婢女奴僕?」
霽顏長了余競瑤兩歲,接觸的人事多了,自然明白小姐想問什麼,笑了笑道:「王府的僕婢倒是不少,只是三皇子不喜歡被那麼多人伺候著,所以樗櫟院裡就只有一個名喚金童的貼身小僕,和兩個嬤嬤。」
堂堂一個皇子就三個人伺候,連個小婢都沒有?余競瑤驚住了,她一個國公府的小姐就僕婢成群,他好歹也是個皇子,竟然這樣潦倒!
不喜歡那麼多人伺候是什麼理由?怪不得他這個年紀了,不但親事未定,連個侍妾都沒有,想來和他那古怪的性子有關,早知道是這樣,就應該多帶些人來的。
可回憶起出門那天,父親一怒之下把自己的嬤嬤都給扣下了,若不是母親堅持讓霽顏和霽容跟著,怕是真要孤身一人嫁進來,所以就算自己想帶,恐怕也帶不出來吧。
余競瑤失落的看著面前忙著的霽顏和霽容,「日後,可就辛苦妳們兩個了。」
這話一出,兩人同時停了手中的活,愣住了。自從一個月前小姐墜馬昏迷後,性情就變了好多,因為她要嫁三皇子的事在國公府鬧了許久,她們未曾太過在意,如今再看,她確實與以往不同了,竟也會體貼下人了。
余競瑤卻是沒有注意這些,只是想著,這個院子叫什麼?樗櫟院?哪有取這種名字的?
正想得出神,霽容理了理自家小姐的衣角,皺起眉來,一張稚嫩的小臉多了幾分焦急,瞧她模樣不過十二、三歲。
「小姐不要誤了時辰,今兒是新婚頭一天,還要進宮拜見帝后呢!」
是啊,即便入的是琿王府,沈彥欽到底還是皇子,她還是要拜見帝后公婆的。
半個多時辰過去,余競瑤在兩個小婢的伺候下總算是拾掇好了,她輕攏著裙踞,款款踏出門,一抬頭就看見佇立在門口那個頎長的身影,不免又是一驚,隨即垂下了雙目,輕喚道:「殿下……」
沈彥欽回首,打量著余競瑤這個新婦,她褪去了昨日的濃妝豔抹,薄粉略施,黛眉淡掃,大紅的織錦華服映得她臉頰暈紅,瞧上去清麗得如輕雲出岫,嬌豔得又似凌波芙蓉,美是美,可她清澈如秋水的眸中瞧不出往日的半分傲氣,唯有瑟瑟悚然。
她是真的怕自己。
沈彥欽沉聲應了她一聲,舉步朝前走去,「走吧。」
余競瑤這才抬起頭來,提著裙子跟在他身後。
她不敢正視沈彥欽,他看上去面色淡淡,目光沉靜,可她總覺得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蘊著一抹森冷之氣,看得人心旌生寒。
許是先入為主的意識佔據了自己的感覺,但怕就是怕,掩飾不了,唯有他背對著她的時候才敢端詳他一番。
沈彥欽身形高大、寬肩窄腰的,全然不似想像中柔弱書生的模樣,他步調沉穩,背脊挺直,青色薄紗長衫似淡淡寒煙攏著他,看得余競瑤一陣恍惚。
這麼好看的背影,又有一副清俊的面容,可心怎麼就這麼狠呢?他比自己大了五歲,有二十一了吧,雖褪了少年的稚嫩,卻不見他有年輕人的朝氣,不過想想也是,生活在這樣的環境,陽光得起來才怪。
余競瑤想得出神,全然沒有注意到腳下凸起的青石磚,不小心絆到了,一個趔趄,撞進了正等她的沈彥欽的懷裡。
余競瑤慌張地抬起頭,這一抬頭便對上他低垂的目光,心一緊,向後退了退。
「走路不看腳下嗎?」沈彥欽道了一句,語氣不帶一絲情感。
這算是責備嗎?余競瑤還沒反應過來,沈彥欽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她身子一顫,下意識就想要掙脫開,低聲道:「嗯……我自己能走。」
沈彥欽看著她,把手鬆開,不過這次,他走在了她的身後。

去皇宮的路上,余競瑤就暗下決心,不管帝后對沈彥欽如何冷眼苛刻,她都會默默陪著他忍受,守著賢妻的本分,然而從入了太極殿到此刻,整整一個時辰了,帝后還沒有來。
余競瑤跪坐在殿堂的榻上,身子微微晃了晃,有些坐不住了,她想要起身,可看著身旁那個穩如泰山的沈彥欽,不得不收回了念頭,悄聲歎了口氣。
好似猜出了她的心思,沈彥欽看了她一眼,道:「要是累了就起來走走。」
「不用了,我沒事。」余競瑤訕笑搖頭,這畢竟是皇宮,她可不敢那麼放肆,尤其還是在沈彥欽的面前。
為了證明自己不累,余競瑤挺了挺背,坐得更直了。
瞧她皺著眉頭硬撐的樣子,沈彥欽心中暗笑,何時晉國公府大小姐這麼守規矩了?但也不忍她累壞,於是吩咐進來添茶的宮婢,給她取了憑几放在身後。
余競瑤鬆了口氣,這算是對自己的照顧嗎?那是不是該回應一句,道聲謝謝?她踟躕著,雙唇微啟,話還沒說出口,他先言語了。
「這是妳第一次入宮嗎?」
沈彥欽的話和目光同時投了過來,余競瑤一怔,連忙垂下雙睫,道:「不是。」
話已經回了,沈彥欽目光卻仍停留在自己身上,是對這答案不滿意?
「嗯……三天前來過一次永和殿……」說完,余競瑤的臉染成一片紅霞。
不用問沈彥欽也懂了,永和殿是皇后的寢殿,而三天前正是給他下旨賜婚的那日。
沈彥欽收回目光,端起面前的茶,神情莫測地緩緩飲了一口,不再作聲。
余競瑤以為接下來他會問為何自己一定要嫁給他,可他卻沒有,殿堂中又恢復了剛剛的靜默。
從昨兒個被他迎入琿王府到現在,余競瑤緊繃的神經始終沒放鬆下來,他一定有疑惑,可為什麼不問呢?不信任自己,怕問了也不會得到真相,還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余競瑤只覺得此刻的氣氛比方才更尷尬,空氣都凝滯住,壓抑得透不過氣來,只盼著這一切趕緊結束。
又一個時辰過去了,帝后依舊沒等來,等來的卻是皇后的貼身內侍。
「回三皇子、皇子妃,皇帝在崇正殿與朝臣商議國事無暇分身,皇后昨晚舊疾復發,此刻在寢殿中休養,所以今兒怕是見不成了。」
見不成?今天可是皇子的大婚首日,帝后怎能說不見就不見?便是尋常人家的婚娶也沒有不拜舅姑之禮的,到底是見不成,還是不想見?
余競瑤有些不高興了,輕瞟了沈彥欽一眼,見他眉宇淡淡,神色清冷的模樣,好似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皇子妃,皇后有請,請隨老奴走一趟永和殿吧。」內侍對著余競瑤施禮道。
余競瑤困惑,不是說皇后身體不適嗎?
見余競瑤猶豫,內侍解釋道:「雖然身體有恙,皇后娘娘說了,總是不能讓二位枉來一趟,縱然不方便接見三皇子,也要見皇子妃一面,皇子妃可不要辜負娘娘的苦心啊。」
余競瑤沒了主意,她不知道該不該撇下沈彥欽一個人,於是挑著眉求助似的看了看他。
沈彥欽懂她的心思,「去吧,我在這等妳。」
就這樣,余競瑤跟著內侍去了,可誰想得到,這一去就是兩個時辰,等她再回到太極殿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整個皇宮都籠罩在冷寂幽漫的黛青色中。
見余競瑤回來了,沈彥欽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這兩個時辰裡,他並不平靜,無盡的困惑纏繞著他,皇后找她到底是何事?僅僅是例行召見嗎,那為何聊了這麼久,不是說身體有恙嗎?如此看來,好像一切都沒那麼簡單。
本想問上一句,但看著余競瑤那張略顯疲憊的臉,還有見到自己時惶惑的表情,沈彥欽只淡淡言了一句,「我們走吧。」
馬車上,兩人沉默,余競瑤累得什麼都不想說,也不敢說,滿腹委屈只能自己忍著,她不想讓沈彥欽知道,她根本就沒見到皇后,要麼太醫診脈,要麼調藥用藥,要麼睡安神覺……總之一個接一個的理由讓她等了將近兩個時辰,最後內侍送來皇后賞賜的一對玉璧就算結束了。
憶起當初皇后拉著自己的手,說一定會讓自己嫁給沈彥欽時那副溫慈的模樣,再品品今日發生的事,余競瑤體會到什麼叫下馬威了,即便自己嫁給了沈彥欽,可她依舊是晉國公的女兒,貴妃的侄女,所以就算不想見自己也得召見,掛著賢慈的好名聲。
這兩個時辰裡,只要想到太極殿等候的沈彥欽,余競瑤就心急火燎的,她盼著沈彥欽能先行回去,可回到太極殿,見他迎了上來,真是又驚又慌,尤其是看到他深鎖的眉頭,心裡更是不安了。
作為一個外人,今日的事對余競瑤而言都無所謂,可他不一樣,想到這,她偷偷瞄了瞄沈彥欽,見他神色淡淡的,一副不在乎的神情,心裡就莫名地湧起了一陣落寞。
到底是真的不在乎,還是在用冷漠掩飾呢?好歹他也是皇子,皇帝的親生兒子,成婚這麼大的事,皇帝竟連一面都不肯見,就算再不待見他,也不用做得這般刻意吧?這樣漠視也不怪他會爆發,想到他日後狠絕毒辣,無所不用極其地奪了皇位,心裡竟有了一絲理解和同情,然再想想不過幾年的時間他又滅了晉國公全族,自己也性命不保,還是膽戰心驚。
所以,嫁給他是余競瑤來到這個世界後唯一能夠想到的保命的辦法。
第二章 地位一落千丈
余競瑤,或者說是另一個同名的姑娘,她清楚地記著自己和閨蜜在馬場賽馬,閨蜜的馬受了驚,她去幫忙的時候自己卻從馬上摔了下來,昏了過去,再睜開眼時她竟成了魏朝晉國公家的大小姐。
她花了好長的時間才相信自己是真的穿越了,又花了好久才意識到這是一張單程票,她回不去了,她只能是余競瑤,晉國公府嬌寵的大小姐。
如果說這些她都可以接受的話,那她絕對接受不了的是,穿來這一個月,從旁人口中得知了這個世界的輪廓,這是她曾看過的一本穿越小說,但記憶並不深刻,只隱約記得一些大事,書上寫著,這個權傾一時的晉國公將會被一個上位的皇子滅掉全族,自然包括余競瑤,而這個皇子就是沈彥欽。
想到書上對自己慘死的描寫,余競瑤就心驚膽戰。
晉國公府裡血光四濺,屍橫遍野,哀嚎沖天,甬道上殘破的屍身,每一具都帶著縱橫交錯或刀或劍刺透的痕跡,觸目驚心,不忍睹視……
雖說文學作品裡少不了渲染,可每每想到這,余競瑤的畫面感還是特別的強,在這幅慘絕人寰的畫面裡,在那些破敗的屍身中,她甚至看得到自己……
她不理解自己安安穩穩的一個人,為何要經歷這些,老天是在跟她開玩笑,覺得她的生活太平淡了?所以為了能活下去,她才會大鬧一場,推掉親事,一意孤行嫁給了沈彥欽,巴望著自己這一嫁,能夠改變命運……
「到了。」沈彥欽將余競瑤的思緒拉了回來,他發現,這個姑娘總是心不在焉。
馬車一停,沈彥欽先行下了車。
余競瑤怔了怔,默然掀起了車簾,發現沈彥欽並沒有走,就站在那,好像在等她,見他朝自己伸出手,她頓時明白了。
猶豫片刻,她心想也不能總是拒絕吧,於是將手輕輕搭在他的手上,下了馬車,雖不敢正視,卻也輕淺回以一笑,道了句,「謝謝殿下。」
回到琿王府時天已經黑透了,他們直接回了沈彥欽的院子,可剛到院門外,余競瑤好似想起了什麼,抬頭望了望門楣上的牌匾。
「怎麼了?」沈彥欽回首問。
「沒什麼。」余競瑤應了一聲,隨著他邁進了樗櫟院的院門。
樗櫟院是個兩進的院子,前院迎面正堂便是靖昕堂,東西兩側各有廂房,院子不算大,但是很整潔,和它的主人一樣,庭中除了一棵桂樹,不見任何花草,所以也少了分生機,顯得冷清了些。
這便是他生活的地方,也將是自己日後生活的地方。余競瑤站在院子中打量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了沈彥欽的身上,弱聲問:「我的東西可以搬進來嗎?」
「當然。」
「可以放在靖昕堂嗎?」余競瑤語調期待地高了兩分。
「隨便。」
余競瑤笑了,這是她第二次對沈彥欽笑,天真純粹得讓沈彥欽把今天的煩惱疑慮都暫且拋在了一邊,他不易察覺地挑了挑嘴角,轉身去了後院的書房。
「殿下,你不是不喜歡別人動你的東西嗎?」金童跟在沈彥欽的身後,詫異地問道。
沈彥欽聞聲頓了頓,隨後低聲道:「她不是別人了,這也是她的家。」


「我的新生活要開始了嗎?」余競瑤睜開眼睛望著床上的紅色帷帳,囈語道。
今兒早上余競瑤可沒糊塗,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躺在哪,這是她和沈彥欽的新房。
她伸了伸懶腰,隨即翻了個身,面朝帳外,透過朦朧的紗帳,盯著床前那扇三折紫檀木鏤雕屏風,昨晚,她就是隔著這座屏風和沈彥欽對話的……
「殿下?」燈光昏暗,從浴間回來的余競瑤隔著鏤雕的屏風,隱約瞧著床榻上好像坐了個人,試探地問道。
「妳回來了?」沈彥欽淡漠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不帶一絲情感。
余競瑤的心一顫,就算猜到是他,還是忍不住有點慌亂。
「嗯。」她輕應了一聲,忍不住緊張起來,這畢竟是他的房間,也是兩個人的新房,而接下來的事,她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妳休息吧,我今晚有事要忙,去書房,不回來了。」說罷,沈彥欽起身,從屏風後走出來,看都沒看她一眼便出了內室,然就在他踏出內室時,他聽到身後人輕弱的吁氣聲。
余競瑤下意識拉了拉身上的錦被,雖說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可對她而言,他就是一個陌生人,所以昨夜沈彥欽提出去書房的時候,她鬆了口氣,不過她明白,既然決定嫁給他,那麼有些事,註定是迴避不了了。
霽容和霽顏聽到內室有聲響便叩門進來,房中只有余競瑤一人。
「殿下呢?還在書房?」余競瑤撿起一支碧玉纏枝釵遞給了霽顏。
「嗯,一早食過早膳又回書房了。」霽顏將釵插在余競瑤的髮髻中,望著銅鏡中的她含笑道。
「他早膳都食過了?那妳們怎麼沒叫我?」昨兒個早上就是他等的自己,今天又起得這麼晚,他要怎麼想自己啊。
余競瑤又羞又悔,淡眉輕顰,朱唇掛怨。
瞧她著急的模樣,霽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不是我們不叫,是殿下不讓叫。說您昨兒個太累了,讓您多睡一會,還說反正今天在府裡見見琿王而已,不用急的。」
真的是他說的嗎?余競瑤詫異,昨兒個從永和殿回來就見他鎖著眉頭,一路上也不多言一句,晚上更是冷淡,還以為他生著氣呢,如此看來,倒是自己想多了。
其實不管他秉性如何,對自己倒還算照顧,所以作為妻子,應該給他留下好印象,日後到了針鋒相對那一刻,好給自己留條活路。
余競瑤嘴角噙著笑,兀自點了點頭,看得兩個小丫頭一陣竊笑。
本以為她會和三皇子鬧起來,但這兩天的功夫,她們瞧得出,那個任性的小姐懂事了。
「霽顏,王府裡除了琿王和王妃,還有誰啊?」余競瑤認真地問道。
說她懂事,還真是,知道關注他人了。
霽顏整理著小姐的衣帶,緩聲道:「除了琿王和王妃,還有他們的長子沈彥霖,女兒沈怡君。琿王沒有側妃,倒是有兩個侍妾,兩個人各生了一個庶女,再也沒有其他人了。」
「別看琿王府的人不多,外面的可不少呢!琿王在外面養了好些女人,可礙著王妃,哪個都不敢納進來!」霽容笑嘻嘻地補一句,見霽顏瞪了她一眼,趕忙收了笑,捂住嘴巴。
其實霽容不說,余競瑤也知道琿王是個什麼樣的人,書中對他的著墨雖不多,卻很深刻,他無能無才,不能為皇帝分半點憂,品行還不端,年少時就胡逛打閒,上了歲數仍秉性不改,皇帝極不待見他,所以他除了這個一等親王的封號,半點實權都沒有。
皇帝呢,又偏偏把沈彥欽安排在這,心思是昭然若揭,落魄親王加落魄皇子,落魄得連路人都要繞琿王府而行,怕沾上了晦氣。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兩個落魄的人在一起,琿王不但沒有憐惜自己這個侄子,反而欺凌壓迫、落井下石,最後沈彥欽稱帝,也沒忘了「報答」這個叔父!
那今兒就和沈彥欽會會這個琿王吧。

余競瑤隨沈彥欽入了琿王府的正堂,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琿王府的全貌,也是第一次見琿王府的人。
「快,快來這坐。」堂上面色紅潤、體態豐腴的婦人笑吟吟地朝著余競瑤招了招手。
這便是琿王妃了吧,而坐在她身旁那個眉眼帶笑卻含了些狡黠的中年男人,定是琿王。
這麼想著,余競瑤朝琿王妃施禮笑了笑,側目瞥了一眼身旁的沈彥欽,見他面容清冷寡淡,她意識到了什麼,笑道:「謝王妃,我隨殿下站在這便好。」
琿王妃聽了她的話,微怔,嘴角抖了抖又笑了,「彥欽來這坐下吧,不然皇子妃也不敢坐了。」
沈彥欽沉默片刻,帶著余競瑤走了過去。
然剛坐在琿王妃的身畔,她便一把拉起了余競瑤的手,「都說晉國公府大小姐國色天姿,這一瞧,真真是找不出第二個來了!」說著,親暱地拍著余競瑤的手,這溫慈的模樣像極了皇后,「妳嫁進來,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有事情便開口,吃穿用度需要就提。彥欽打小生活在這,都是自己的孩子,妳也不要見外。」
余競瑤含笑點了點頭,心裡卻著實噁心了一把,什麼自家人?就憑剛剛那讓坐便瞧得出誰都沒把他放在眼中。
「嫂嫂,喝茶。」一個和余競瑤年歲相仿,姿容豔豔的姑娘遞來了一盞茶。
這便是琿王嫡女沈怡君了吧,余競瑤打量了她一番,沈怡君鳳眼朱唇,白膚粉頰,標緻得很,不過也談不上多驚豔,到底是個郡主,天生帶了分高傲,只是從她盯著自己的眼神裡,怎就瞧不出半點善意呢?
「謝謝郡主。」余競瑤接過茶,見她沒有再倒第二杯的意思,舉起了茶盞,低眉垂目送到了沈彥欽的面前,「殿下,喝茶。」
這一幕讓滿堂的人僵住,沈怡君的臉霎時變了顏色。
沈彥欽睨了恭謹的余競瑤一眼,不動聲色的笑了,單手接過茶,呷了一口,放回案上。
「這……」琿王妃回過神,瞟了沈怡君一眼,「還不給皇子妃再斟一杯。」
「不必了,謝王妃、郡主。」
看著余競瑤含笑回絕,沈怡君陰著臉繞到她的身後,瞪了她一眼。
「既然都是一家人了,晉國公那邊,日後要多走動走動才好。」琿王終於開口了。
余競瑤估計,這話就要聊到點子上了。
「晉國公曾為驃騎將軍,所向披靡,戰無不勝,才助我皇兄打下這片江山,如今在朝竭忠盡智,保大魏社稷安泰,無人能及。我那長子彥霖對國公仰慕已久,只盼著日後有機會,能得國公提點一二。」說罷,琿王笑意更濃了。
余競瑤暗暗冷哼,就知道他們不會無事獻殷勤,連沈彥欽都不曾放在眼中,更何況是他的妻子?今日如此諂媚,為的不過就是自己背後那國公父親的勢力。
「這是自然,」余競瑤媚然一笑,「向來心腹之臣委以重任,父親忙著為陛下分憂,怕是無暇拜訪。不若這樣……」她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身側的沈彥欽,「哪日殿下得空去國公府時,帶著世子便好,殿下說幾句好聽的,父親許能聽得進去。」
余競瑤句句不離沈彥欽,任誰都聽得出她是何意:你若巴結我家,就別想再怠慢這位三皇子!
沈彥欽帶著余競瑤退出正堂時,滿堂人還未從尷尬中緩過來,余競瑤的話既沒一絲不敬,也沒半分不妥,卻有如鞭笞般讓琿王一家開不得口。
然這又怨得了誰?琿王若不這般勢利,好生善待三皇子,同樣的話也就不是這般意味了吧,說到底,還是心虛罷了。
不過覺得最不可思議的是沈彥欽,這位大小姐怕他怕得厲害,可在琿王一家面前卻從容自若,處處維護他,這心思還真是摸不透啊,不過越來越有意思了。
從琿王那裡回來,沈彥欽就徑直去了書房,一待就是一整天,而余競瑤安置自己的物品嫁妝,忙得不亦樂乎,直到入夜就寢時,余競瑤又莫名地緊張起來。
沈彥欽今晚上會回來吧,畢竟是第三夜了,余競瑤以為自己都準備好了,可一顆心卻怦怦亂跳著,捏在手心的巾帕都被汗浸濕了。
正坐在床上胡思亂想時,聽到了外面金童和霽顏的對話。
今晚,沈彥欽還要在書房忙,不回來了,聽到這話,余競瑤的心釋然落地,管他忙的是什麼,能緩一天是一天吧,余競瑤安心地歇下了。
今天必須早點睡,明早一定要趕在他前面起來。


晨光微熹,雖是東方既白,可西面仍靛青未褪,余競瑤醒了,喚了霽顏進來,開口的第一句就問道:「殿下可起了?」
霽顏一怔,搖了搖頭,「不曉得,殿下和金童都沒見來前院。」
余競瑤笑了,那便是還沒起吧,她趕緊讓霽容進來伺候洗漱,想著要先去書房迎他。
三個人手忙腳亂地,半個時辰不到就收拾好了,今兒是婚後第三天,是歸寧的日子,可不能晚了,晉國公本就不贊成這門親,若是再失了禮,他更要埋怨了。
然而等余競瑤推門而出,舉目一望,她呆住了,院子裡,身著玄青色織錦長衫的沈彥欽正低頭打量著昨兒個她栽下的幾株月季。
「我見院子有點冷清,所以……」余競瑤走到沈彥欽身旁,抿唇淺笑,解釋道,心裡卻在嘀咕,到底還是他比自己早。
「挺好的。」沈彥欽看了她一眼,「咱們走吧,別晚了。」
對回國公府,余競瑤還是很期待的,畢竟他們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但想到出嫁前晉國公憤怒的樣子,心中仍忐忑不安。
這事,說到底自己也有錯,可自己為的又是什麼?自己何嘗不委屈?不過今日不管晉國公怎樣埋怨自己,她絕不還口,只要他能消消氣就好,都知道晉國公寵女,自己嫁都嫁了,他總不會和女兒一直嘔下去吧。

事情要是都有想的那麼簡單,人就不用浪費情緒傷懷了。
「早晚有一日,您會知道女兒的選擇是對的。」這是余競瑤臨走前對晉國公說的最後一句話,說罷,她跪了下來,對著一門之隔的父親行了叩首禮,這就算回門了。
馬車上,沈彥欽端詳著這個倔強的國公府大小姐,她頭倚在車廂壁上,目光黯淡地透過車窗簾的縫隙望著窗外,額角的幾根青絲,隨著馬車的顛簸在她白皙的臉上一下一下地劃動,更顯得她哀哀淒婉。
「晉國公不過是在氣頭上,過幾日便會好的。」
沈彥欽幽沉的聲音將余競瑤縹緲的思緒扯了回來,她怔了怔,收回目光,坐正了身子,淡淡應了一聲,「嗯。」
可她突然間像想到了什麼,驀地抬頭,不安地望著沈彥欽道:「父親畢竟是武人,性子直了些,殿下不要往心裡去,他只是在怨我忤逆罷了。」
回想剛剛晉國公責備自己時那些過分的言辭,多少有針對沈彥欽的意思,只盼著他不要多心,她可不想他們現在就對立起來。
余競瑤盯緊了沈彥欽的雙眼,要尋得蛛絲馬跡,看他是否對晉國公懷有慍意,然對視了半晌,除了眼底的一抹柔和,她竟沒瞧出半點凌厲。
想到方才任晉國公如何數落,她都不肯鬆口承認自己嫁的不對,處處維護自己,沈彥欽怎還凌厲得起來?他望著她,含笑淡淡應了一句,「我知道。」
余競瑤鬆了口氣,一股悵然卻襲上心頭,她認為的親人,除了母親對自己還有所憐惜,沒人肯親近自己了,父親不原諒自己,貴妃姑姑恨自己,連妹妹都怨自己嫁了個落魄的皇子,讓她在各府小姐的閒言碎語中抬不起頭來。
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孤立吧!余競瑤不禁瞥了一眼身旁的人,難道說自己能依靠的只有他了嗎?
余競瑤悻悻地回到了王府,正隨著沈彥欽回樗櫟院,路過正堂,卻被堂上的琿王妃瞧了個正著。
「這不是皇子妃回來了嗎?」琿王妃尖聲喚了一句。
見琿王也在,余競瑤不得已入了正堂,隨沈彥欽坐在西側靠門的榻上。
「瞧這沒精打采的模樣,哪裡還像昨日那個傲慢的小姐呢,也是,昨兒個還是國公府不可一世的玉體千金,今兒就只是個落魄的皇子妃了,造化弄人不是?」琿王妃盯著余競瑤,牽著嘴角,挑著眉梢獰笑著,連皺紋裡都帶了鄙夷。
見余競瑤不應聲,琿王妃冷笑,睨著她,對剛從門外走進來的沈怡君道:「女兒啊,妳可不能違了父母的意,不然,小心妳父親不認妳,和妳斷了關係。」
沈怡君自然知道母親這話是說給誰聽的,朝著余競瑤蔑笑了一聲,她往日就瞧不慣余競瑤在各府小姐中高高在上的樣子,一個三等國公的女兒竟比自己一個郡主還要備受追捧,如今也讓妳嘗嘗這受冷落的滋味!
「母親放心,女兒可不會這般糟踐自己。」
糟踐?余競瑤驚視著沈怡君,好一個糟踐,她若不用這個詞,余競瑤還真看不出她對自己有這麼大的怨。
余競瑤面顯慍色,然琿王妃一點甘休的意思都沒有,轉向了琿王,「你啊,真是分不清好歹,還讓人家扶襯你兒子,小心連世子都一起遷怒了。」說著用眼角餘光瞟了瞟余競瑤,也順帶著瞧了沈彥欽一眼,續言道:「哎,這懷的什麼心思呢,自己招人嫌惡,還要拉個陪襯的,我琿王府的世子可不是那沒前途、不知上進的人。」
諷刺自己便罷了,連著沈彥欽也帶上了,沒前途?不知上進?待他稱帝的那天,妳哭都沒機會了!余競瑤氣得氣息都重了幾分,她見過勢利的,卻沒見過這般勢利的,昨兒個還諂媚阿諛,今兒聽聞晉國公不認自己就落井下石、冷言譏諷,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再看看那琿王,一副冷眼觀戲的架勢,余競瑤終於明白沈彥欽為何這般涼薄狠絕,這炎涼之態經歷得多了,誰的心不會硬?
余競瑤起身要走,不小心撞到了面前的食案,啪的一聲,盛著鮮果的食盤墜落,汁水濺了滿地。
「好大的脾氣啊!」琿王妃吼了一聲,正愁找不到話題呢,這就送上門了,「妳還以為自己是在晉國公府嗎?無法無天,別忘了,這是琿王府!」
余競瑤更委屈了,剛要爭辯,卻被站在旁側的沈彥欽握住了手腕,將她拉到了身後。
「不管怎樣她都是晉國公的女兒,妳怎知國公不會有諒解她的那日?到那個時候,你們何顏以對?」說罷,沈彥欽拉著余競瑤便轉身出了正堂。
一直到了樗櫟院,沈彥欽握著余競瑤的手才鬆開。
余競瑤頹然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還沒從剛剛的情緒中走出來,晉國公的事已經夠讓她難過的了,現在又被琿王一家欺凌,她只想著這往後的日子要過得有多苦,而自己的選擇到底對不對。
「不用在意他們。」沈彥欽道了一句。
余競瑤抬頭,兩隻瑩澈的大眼睛蘊了層水霧,楚楚可憐地望著他,朱唇緊抿,兩頰暈紅,讓人不禁生憐。
沈彥欽輕歎一聲,「妳嫁的是我,不是琿王府,如果不想見他們,可以不見。」說著,他遞過一條手帕,轉身去了後院。
余競瑤莫名其妙地握著巾帕,愣住,這是什麼意思?自己又沒哭。
她抬頭疑惑地朝著霽顏眨了眨眼,霽顏卻笑了,道:「小姐,您鼻尖上有滴紅色的水跡。」
余競瑤怔了片刻,隨即恍然,一定是方才鮮果墜地時濺上的,她擦著擦著,臉就紅了,原來他是這個意思,被他看到自己的窘態,好難堪啊。
可想著剛剛他說過的話,余競瑤心裡竟有了些暖意,這是在關心自己嗎?如果是的話,他好像也沒有看上去那麼冷啊。
晚上,余競瑤守在內室,浴間也沒敢去,一直在等著沈彥欽。
沈彥欽一進門便瞧見了坐在床上的她,他繞過屏風,兩人四目相對,余競瑤趕忙起身。看著她神情踟躕,好似有話要說,他默立等著。
「謝謝殿下今日幫我解圍,也謝謝殿下的手帕。」余競瑤朝著沈彥欽彎眉笑了笑,可目光一對上,她又像隻慌亂的小獸,閃躲開了。
「妳不必謝我,我不過還妳一情而已。」說完,他走向立在東牆的那座黃花梨木架,挑出了幾卷書冊。
余競瑤還沒反應過來「還妳一情」是什麼意思,就見他已經朝著外間的門走去,一邊走一邊道:「我有事要去書房。」
「那殿下晚上還回來睡嗎?」余競瑤忙問了一句。
沈彥欽的背影頓了頓,沒言語,離開了。
這是回還是不回啊?余競瑤坐在床上,蹙著眉思考著,還有「還妳一情」是什麼意思?什麼情?難道說是嫁進來第二天,面見琿王時自己替他說的那些話?
若說不是,那她還真是想不到其他的了。
余競瑤躺了下來,原來他做這些只是為了還情,算得可真清,不怪人家說他冷血,還以為他是真的會體貼人呢,想想他剛剛冷漠的樣子,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了。
第三章 來意不善的客人
余競瑤早上還是起晚了,昨兒個沈彥欽也沒撂個準話到底回不回,害她忐忑到後半夜。入睡前她囑咐霽顏,若是殿下來了,一定要把她喚醒,看來多此一舉了,其實他也在躲著自己吧?
食過早膳,余競瑤在庭院中賞著新栽的月季,聽到人語聲從影壁後傳來,一抬頭就見到沈怡君一張嫌棄的臉。
沈怡君無視庭中的人,目光在小院裡轉了一轉,不屑地挑了挑嘴角,「還以為這院子廢了呢,有人倒住得安逸,果真是什麼人住什麼樣的院子。」
余競瑤聽了她的話,臉冷了下來,收回目光,撥弄著腳下的花枝,一大早就來滋事,找不痛快。
沈怡君見她不語,使了個眼色,影壁牆後一眾小婢捧著托盤魚貫而入,將東西放在庭中的石桌上。
「這是母親給妳的幾件新衣,還有燕窩。畢竟嫁到王府了,總不能怠慢了。」沈怡君眼角飛揚地睨著余競瑤,聲線起伏帶著輕蔑。
「謝了,我不需要。」余競瑤繼續撥弄著,漫不經心地應道。
瞧著她副冷漠的神情,沈怡君哼了一哼,「別不識抬舉,這可都是母親親手挑選的,若非她囑咐,我懶得理妳。」說罷,剜了一眼余競瑤,起步要走,忽地又想起什麼,「今兒清樂閣有戲,王公家的小姐都去,母親讓把妳也帶著,到時候遣人來喚妳。」
沈怡君走了,霽顏望了一眼桌子上的東西,又看了看余競瑤,問道:「小姐,這東西怎麼辦?」
余競瑤瞟了一眼。「就撂那吧。」昨兒個還冷言諷語的,今兒就送東西上門,誰知道她們打的什麼主意。
「小姐,琿王喚您和三皇子去正堂,睿王來了。」霽容從外面匆忙地進了院子,忙說道。
原來如此,余競瑤看著那些東西,冷笑一聲,「霽容去後院通報殿下,霽顏,隨我去更衣。」


「彥欽和競瑤來了。」剛一入堂便聞琿王親熱地喚了一聲。
余競瑤隨著沈彥欽福身對琿王拜了拜,一抬頭就瞥見東側上座身穿緋色錦袍的睿王。
「睿王殿下。」余競瑤垂目揖了一揖。
睿王沈彥佑長沈彥欽一歲,面容俊秀,英氣勃發,他含笑抬手,示意她起身,舉手投足都帶著高傲。也是,睿王的母親是寵冠六宮的貴妃,舅舅是勢傾朝野的權臣,他自己十四歲被封王,有了自己的王府,可見皇帝有多喜歡他。
余競瑤不禁想到沈彥欽,同樣是皇子,他二十一歲了卻還要寄人籬下,這差距……真真是子憑母貴。
余競瑤剛起身,眼角餘光裡一風度翩翩,長身玉立的男子站了起來,對著沈彥欽和她拱手相拜,「見過三皇子,皇子妃。」
男子含笑施禮,老成持重、儒雅蘊藉,細查之,生得是俊朗非凡,既有詩書漫卷的風采,也有英姿颯爽的氣宇。
余競瑤一時愣住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宣平侯家的長子、她曾經的未婚夫,陸勉。
怔忡間,余競瑤忘了回禮,是沈彥欽拍了拍她的手臂才反應過來,匆匆垂目頷首,跟著彥欽坐到了對面。
「三弟和表妹新婚,我今兒特地帶陸侍郎來恭賀道喜。」睿王笑言。
陸勉一出現,余競瑤就懂了,今兒睿王怕不是真心來道賀的,頭一句話就不忘把陸勉帶著,還真是不隱晦啊。
這麼想著,她看了看淡然的沈彥欽,對著睿王微微一笑,嬌媚動人地道:「謝謝睿王。」
「表妹新嫁,在這王府可習慣?」睿王切聲問。
「還好。」余競瑤溫婉而答。
「要是哪裡不如意,可要和本王說。」睿王瞥了沈彥欽一眼。
余競瑤知道睿王打的什麼心思,她沒有附和,而是看了看堂上的琿王夫婦道:「都挺好的,王爺和王妃待我也很好。」
乍一聽到她提了自己,琿王立即朝著睿王諂然堆笑,「應該的,一家人嘛。」說著,給王妃遞了個眼神。
琿王妃會意,彎眉掛笑,溫柔親藹地對余競瑤道:「前幾日置辦了些料子,襄邑的織錦,撿了幾匹最佳的,照著妳的身量做了幾件新衣,可都送去了?」
「送來了。」余競瑤對著琿王妃應道,「王妃費心了,只是……」
「只是什麼?」琿王妃忙問。
余競瑤訕訕一笑,目光移向坐在對面的沈怡君,「只是尺寸略微大了些,瞧著郡主穿倒更合身。」
這一句,讓睿王忍不住笑了,他聽得出她是何意,這衣服怕不是做給她的吧,臨時抱佛腳,這意圖再明顯不過了。
琿王妃的臉僵住,抖動的嘴角勉強地維持著那個尷尬的笑,說道:「讓下人留心妳的身材,目測總有些差池。料子還有,明日再重新做上幾身。」
「謝王妃,不麻煩了,我不太喜歡襄邑的織錦,雖是名錦,可還是覺著不夠精細。」
不夠精細?沈怡君冷哼了一聲,襄邑的織錦都瞧不上,還想穿什麼?可打量著余競瑤這身金絲如意祥雲織錦華服,質地精細不說,錦紋絢麗,色澤光鮮,一朵朵絢爛祥雲像是從天空扯下的一般,襯得人也越發的高貴雅致。
看著略窘的琿王夫婦,睿王笑意更濃了,他點了點頭道:「嗯,表妹在國公府,穿的不是江寧的雲錦,就是川地的蜀錦,父皇每每給舅父的賞賜,都被妳拿去做衣服了。」
「表哥又笑我。」余競瑤笑嗔道。
「哪裡是笑妳,妳若喜歡,父皇賞賜我的,都給妳送來。」說罷,睿王又一次瞥了余競瑤身側的沈彥欽一眼,挑唇蔑笑。
余競瑤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也隨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沈彥欽依舊淡定自若,清冷得好似不在這氛圍之中。
她默默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見眾人沉默,琿王一本正經地看著琿王妃問道:「陛下不是賞了好些金絲燕盞,妳可有給皇子妃送去?」
「自然送去了,擔心皇子妃初來,吃不好,特地給她補身子的。」琿王妃笑應。
余競瑤笑而不語,怕沈彥欽尷尬,不想再挑起這個話題了。
琿王也覺得這回萬無一失,然睿王卻來了勁頭。
「王叔有心了,這金絲燕盞的確稀少,不過我記得表妹在家食的可是南洋進貢的血燕盞吧。」睿王得意一笑。
余競瑤知道,這話表面上落的是琿王的面子,實則還是說給沈彥欽聽的。
兩次被嘲弄,琿王心中憋了口氣,臉色陰了下來,不開腔,低頭故作鎮定地呷著茶水。
睿王見此,收了笑意,換了副殷殷之色,哀然歎道:「表妹,妳此番太過任性了,舅父這般寵妳,穿的食的哪一樣不是最好的?妳卻要忤逆他,害他頭疾又犯,病得兩日未上朝了。」
「父親病了?」余競瑤猛然一驚,舉目盯著睿王,昨日回門不是還好好的嗎,怎就病了?她連忙問:「父親病得嚴重嗎?」
「不輕。不過妳也不必太擔心,母妃派了御醫去了。」
聽御醫去了,余競瑤顰眉傷感起來,看來是真的病了,雖和晉國公相處不過一個月,可他畢竟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的親人。
想到回門時晉國公盛怒的樣子,莫不是那日氣的?余競瑤神情淒然地望了望身邊的沈彥欽,不料沈彥欽也在看她。
「哪日我陪妳回去看看吧。」沈彥欽柔聲道,眼底蘊著一抹少見的溫和。
余競瑤的心一暖,淡淡地牽出一個笑。
「三弟就不要去了吧,去了只怕讓舅父生氣。」
睿王冷言一句,眾人愕然,這鄙夷的味道未免太濃了些。
「岳丈生病,做女婿的哪有不去的,不去才會更氣吧。」余競瑤寒聲回了睿王,旋即望著沈彥欽恬然一笑,眉梢眼角掛著嬌羞,「就煩殿下陪我同去了。」
沈彥欽含笑點了點頭。
兩人這含情一望,對面的陸勉看得是清清楚楚,心裡不免多了幾分滋味。
睿王被駁得面色怫然,可神思一轉,笑了,又接著道:「聽說三弟和表妹住的是個兩進的小院子?」
這一問針對的還是沈彥欽,可琿王卻緊張起來了,「那是彥欽以前住的,如今成婚了,是該給他們尋個大些的院子了。」
「再大又如何?」睿王冷笑一聲,「還不是琿王府的偏院,畢竟不是自己的王府。」
「封王不過是早晚的事。」余競瑤接過話來,「能力又不是靠府邸大小衡量的,無能無才,守著多大的王府也不過是個空殼,外強中乾,虛有其表。」
這話聽起來更像是在說琿王,可琿王、睿王卻都不禁尷尬頓生。
「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小院子也有小院子的好,不管我和三皇子在哪,總能一眼望到彼此,這樣才更親近。」說罷,余競瑤再次望向沈彥欽。
明豔無比的一張面龐蓄著滿滿的濃情密意,讓這個一向淡定的三皇子也不淡定了,平日裡前院一個,後院一個,何曾見面,這姑娘還真會圓啊。
沈彥欽無奈地看著余競瑤笑了,可在他人眼中,那舒展的眉宇、彎起的唇角,含著的分明是寵溺無限。
兩人的繾綣意濃讓對面的陸勉怔住,一時失神,手中的茶杯一偏,茶水濺到了衣衫上。
「陸侍郎。」沈怡君疾呼了一聲。
陸勉隨著眾人投來的目光回過神。
沈怡君慌忙地迎上來,欲為陸勉擦拭衣衫上的水跡又覺得不妥,於是伸手遞上了自己的絹帕。
陸勉沒有接,只是言了一句「謝謝郡主」,看都沒看她一眼,做了一個制止的動作,將沈怡君的絹帕連同她的好意都推開了。
沈怡君一怔,窘迫地紅著臉退了回來。
這時余競瑤才發現沈怡君今日特意裝扮過,橘色蝶舞華服映著髮髻的璀璨珠釵,奪目豔耀,比她這新婦還要惹眼,再瞧她緊張地朝陸勉奔去,又神情悵悵而歸,她心底暗笑,已經猜到了什麼。
陸勉把眾人的目光都引了去,倒給睿王提了個醒。
睿王道:「對了,陸侍郎不是有東西要送表妹嗎?」
這一語讓陸勉怔了片刻,隨即深吸一口氣,帶著他特有的溫潤的笑從坐榻上起身,舉止謙謙,落落大方地走到余競瑤的面前。
這從容淡定的神情,不禁讓余競瑤憶起了退婚那日,那日她站在陸勉面前,將手中的鏤雕並蒂同心玉佩遞給他。這玉本是一對絕好的陽綠翡翠,是宣平侯封侯時皇帝賞賜的,兩家訂親,這玉便成了信物,兩人各一塊。
陸勉淡然地接過玉佩,神情沒有一絲波瀾,只是握著那玉,望著她言了一句「我走了」,就真的走了,她準備了好些道歉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只能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那時她突然覺得,可能他是不喜歡自己的吧。
「恭喜妳。」陸勉遞上了一只精緻的鑲金紫檀木匣。
余競瑤驚詫,真的有賀禮要送?那門外的那些呢?為何還要單獨備一份,這不和常理吧?更何況只送新婦一人。
望著那木匣,余競瑤淡眉輕攏,眼睛潤得能滴出水似的,長長的睫毛微搧,被灑入的陽光染了一層融融的金色,看得陸勉有些恍惚,好似初遇。
其實陸勉也很無奈,若非睿王執意要求,他怎樣都不會來的,至於手中的禮物,也是睿王吩咐準備的。睿王的心思他懂,自己不過就是個棋子而已,可捫心自問,對他們兩人,自己就沒有一絲好奇嗎?
一直以來都是余競瑤愛慕著他,且對他的情意毫不掩飾。陸勉記得兩個月前她還纏著自己,嬌羞地問何時娶她入門,那時他覺得成親日子還早,自己不能確定這顆心的歸屬,覺得驕橫任性的她或許並不適合自己,可今日再見,她已為他人婦。
兩人站在那沉默了許久,余競瑤踟躕不定。
「謝謝陸侍郎。」
一隻白皙瑩縝的大手接過了木匣,余競瑤偏頭望去,沈彥欽正朝著她微笑。
余競瑤愣了,沈彥欽的笑明若初陽,舒緩人心,看得她一顆忐忑的心安穩下來,她也粲然地還之一笑。
沈彥欽默默地伸出另一隻手,握了握余競瑤的指尖。
余競瑤的身子微微一顫,被這突然起來的親近弄得臉紅了。
陸勉看了看沈彥欽,又看了看余競瑤,目光最後落在他們緊握的手上,他無奈笑了笑,回到了座位。
「表妹不打開看看嗎?」睿王提高語調,語帶戲謔地道。
琿王夫婦看出了門道,笑容可掬地附和,一味地勸著余競瑤打開木匣,連沈怡君的脖子都忍不住探了出來。
余競瑤又羞又惱,明知道他們居心叵測卻又拒絕不得,盯著木匣的雙眼透著無奈和窘迫,她求助地看著沈彥欽,卻見沈彥欽含笑點了點頭。
木匣被打開,一根潤澤的紅珊瑚簪子映入眼中,簪身通體鮮亮,簪花綴有彩色寶石,大小不一,錯落有致,甚是精美少見。
「這不是表妹最喜歡的那根珊瑚簪嗎?陸侍郎有心了,果然還是你最瞭解表妹。」
睿王話語中的戲謔意味更重了,眼睛乾脆直視著沈彥欽,然而兩人對視,沈彥欽依舊清冷淡漠,不為所動。
這一舉卻讓琿王夫婦逮到了機會,兩人一唱一和,迎合著睿王,讚起簪子的精緻和陸侍郎的知情識趣,全然不把羞怒的余競瑤放在眼中。
余競瑤雙睫低垂,默不作聲,她可以反駁睿王,回斥琿王夫婦,可是陸勉不行,她對他餘留的那絲愧意讓她做不出來。
她握著簪子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就在這時,手背一陣溫熱,沈彥欽的手覆了上來。
余競瑤驚訝地看著他,他的臉上依舊綻著那能安定人心的微笑,他的手在她的手背輕拍了拍,她會意,婉順地笑了。
「這根簪子妳看中很久了,怪我,沒有早些給妳買下來。」陸勉話一出,滿堂皆驚,眾人屏息凝神,靜得只餘心跳聲。
余競瑤愕然,她沒想到陸勉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在這樣的場合,又當著自己夫君的面說出這般曖昧的話,這不是挑釁又是什麼?
「我可曾說過?我自己都不記得了。」余競瑤莞爾一笑,清媚動人。她手拈起簪子,透過珊瑚簪花淡淡地瞥了陸勉一眼,「簪子倒精緻,可惜我現在不喜歡珊瑚了,偏愛白玉。」
「白玉?」睿王納罕,目光落在余競瑤髮髻上插著的那根羊脂白玉簪上,「就這個?未見有何好的。」再常見不過的一根白玉簪了。
「自然是好,這是三皇子送我的。」說著,余競瑤對著沈彥欽深情而望。
沈彥欽回笑,打量著那根簪子,他不記得送過她何物,不過看起來倒是有點眼熟,好似在聘禮中見過。
「郡主今兒的裙衫真是美豔,把人映得瑰姿豔逸。」趁眾人還未緩過神來,余競瑤把注意力又引到了沈怡君身上。
琿王夫婦也是這時才驀然發現,女兒今日精心裝扮過。
知女莫若母,琿王妃好似猜到了些許。
被眾人關注,沈怡君的臉紅了。
余競瑤笑意不減,續道:「如此一看,這簪子配郡主再合適不過了。陸侍郎,不介意我借花獻佛吧?」
陸勉瞿然,未語強笑。
余競瑤讓小婢將簪子給沈怡君送了過去。
「我不要!」沈怡君瞪視著余競瑤,一臉的牴觸。
余競瑤笑顏依舊,卻是一字一頓地道:「這可是陸侍郎送的。」
一語點破,眾人心中了然,沈怡君喜歡陸勉。
沈怡君輕瞄著陸勉,見他目不斜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窘得臉一直紅到了耳根,這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唯是兩眼似刀地盯著余競瑤,刀刀在她的臉上剮著。
這下余競瑤更肯定了,沈怡君不但喜歡陸勉,她對自己的怨很可能也是緣於陸勉。
堂中寂靜一片,琿王無奈,只好附和道:「既然送妳了,就收著吧。」
「回琿王,太子殿下到了。」管家的聲音在正堂響起。
話音剛落,身著絳紅色金絲鸞鳥錦袍的太子已帶著侍衛到了正堂的大門。
一見太子踏門而入,眾人忙起身而拜。
太子對著琿王頷首回禮,隨即瞥見了正屈膝而拜的余競瑤,他輕佻一笑,趕忙兩步走了過去,雙手托著余競瑤的手臂讓她起身,可才剛觸碰到她,余競瑤便向後躲了躲。
太子還欲上前,被沈彥欽攔住,施禮道:「彥欽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怔了怔,悻悻一笑,收回手臂反剪在背後,挺直了身子,一張寡薄的臉仍掛著那副輕浮的笑。
太子沈彥珩不羈的性子眾所周知,皇帝也極不喜歡他這副模樣,怎奈他是嫡長子,雖是落拓倒也沒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來,所以他這太子的位置坐得還算穩,可和睿王比起來,卻不如這個弟弟更討皇帝喜歡。
「皇子妃嫁了人也越發標緻了,可惜啊,早知就讓母后把妳許給我了。」說罷,太子肆聲大笑起來。
余競瑤窘紅了臉頰,可更讓人窘的還在後面。
「哎,陸侍郎也來了?」太子故作驚訝,隨即表情詭異道:「這場面還真是尷尬。」
太子笑得越歡,余競瑤越是局促,睿王的臉色也越難看,而沈彥欽和陸勉相對而視,卻一個比一個淡定。
太子入上座,望著他們兩人,挑了挑眉梢,「三弟,你可知陸侍郎乃人之俊傑,多少王公小姐追著呢,若非我在母后面前為你言語,賜了婚,這佳人豈會讓你娶到,你說你是否應該謝我?」
余競瑤驚羞交加。太子一進門她就猜到他因何而來了,往日無交,又和晉國公、貴妃對立,今日無非就是來湊熱鬧、看笑話的,看看自己的勁敵如何失意。
睿王那邊臉陰得都快電閃雷鳴了,可沈彥欽這依舊沉著冷漠,他盯緊了陸勉,唇角微不可查地動了動,就聽見他道—— 
「彥欽是該謝過太子。」
太子一聽,滿意地笑了,他雖看著沈彥欽,可眼角餘光裡都是怒氣盛然的睿王。
睿王能不氣嗎?皇后的一道賜婚旨意,生生毀了他的一步好棋。
「王叔,怎麼不見世子呢?」太子目光在堂內尋了一圈,問。
「世子新任上騎都尉,負責京畿周邊戍防,此刻正在巡兵。」琿王恭順答道,卑躬屈膝,一點親王的尊嚴都沒有。
「世子年紀輕輕受此重任,國之棟才啊。」
被太子這一誇,琿王心裡翻開了花,「還請太子提點著。」
「王叔見外了,世子怎說也是我的堂弟,一家人自要幫襯著,更何況父皇也喜歡知道進取之人,而且我也感謝王叔收留三弟不是?」說著,太子的目光又一次對上了沈彥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三弟,身為皇子,要和世子學學,即便到不了陸侍郎那般,也不要丟了皇室的顏面,不然你讓皇子妃何以立足?要知道,你的岳丈可是晉國公啊!」
「彥欽謹記太子教誨。」
沈彥欽的淡漠讓太子得不到任何快感,不過無所謂,他真正的目標不是他,看著面上隱忍的睿王,案下緊握的雙拳已經見不出血色,太子心裡忍不住暗笑。
睿王也知道,太子無非就是想用沈彥欽的劣勢來羞辱自己,諷刺自己失了聯姻這步棋。
太子又道:「皇子妃,拜帝后那日沒見著妳,母后怪惦念的,得空妳也入宮請個安,寄人籬下妳也是個皇子妃不是?更況且還是母后為妳保的媒。」
分明是皇后不想見自己!余競瑤心中不平卻有口難言,只能朝著太子微笑回應。
聽了此話,沈彥欽內心一凜,看著余競瑤皺了皺眉,原來那日她根本就沒見到皇后!
「表妹也是,既然入宮,為何不去拜見母妃呢?畢竟咱們才是一家人。」睿王終於忍不住了。
太子一聽,便笑道:「一家人?父女尚可決裂,更何況是姑侄。我可聽聞那日父皇在貴妃處留了許久,怎不見貴妃勸父皇見上一見這自家人呢?」
睿王無語,余競瑤更是無語。
這就是所謂的親人,原來自己這樣可悲。余競瑤心中淒淒,沮喪地垂下了頭。
沈彥欽看在眼中,拉過她的手,握在掌中。一股暖意從指間湧入心頭。
余競瑤抬頭看了看他,淒苦一笑,沈彥欽不是也一樣的可憐嗎?兩個被孤立的人就這樣聯繫在了一起。
「府中還有政務要忙,先告辭了。」睿王朝太子拜了拜,心中憤怒卻也奈何不了他,他畢竟是太子。
說罷,睿王轉身出了正堂,而陸勉也跟隨起身,向太子及眾人拜別,到了沈彥欽面前,目光依舊銳利,隨即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余競瑤,離開了。
沈彥欽帶著余競瑤,隨琿王一家送走了太子。
今天琿王一家是徹底看出兩人的地位了,原來新婚頭日,連陛下的面都沒見著,看來是真的沒把他放在心上,這余競瑤也沒好到哪去,方才滿堂的人看似客氣,但可有一人是出於真心?
琿王回首朝著兩人鄙夷的冷哼,搖了搖頭,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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