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R072
《惡女祕書》
出版日期
2008/06/01
數量
NT. 190
優惠價: NT. 150
酒後亂性清醒,一般不想認帳的不都是男人嗎?
乖乖,沒想到他的冰山祕書這麼看得開,
居然要他當作沒這件事,
而且說到做到的跟他維持良好的上司下屬關係,
還面不改色的繼續幫他訂花送給他的眾女友,
除了失落,老實說,他也偷偷感到安心,
沒辦法,誰讓她平常高不可攀的形象太鮮明,
害他從來也沒敢把她列入菜單,
真以為事過境遷,偏偏出差到上海時,
也不知夜色太美還是怎樣,她竟然主動開口的邀他上床,
可憐他食髓知味的陷下去,她卻是鐵了心的將他用過即丟,
如果可以,他也想學她一樣的灑脫,
才不會像現在看她打扮豔光四射的坐上別的男人的車,
就理智全失的跟人家尬起車,恨不得衝上前把對方給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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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林亞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小小的臉蛋只有巴掌大,兩彎纖細的眉毛,挺俏的鼻尖,飽滿嬌嫩的小嘴唇,尤其是那雙大大的眼睛,永遠像是籠罩濃霧的湖水,矇矓又神祕。
  最絕的還不只這樣—— 
  她呀,那頭長長的頭髮,根本就是一頭黑色緞面的髮瀑,又柔又細又亮,每個經過她身邊的女人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更沒有哪個男人不為她的長髮心碎。
  岑雅欣第一天來公司報到時,就不由自主的,瞪著林亞玟看到兩眼發直。
  林亞玟回報她一抹親切的微笑。她一笑,兩頰便各浮起一個淺淺的梨窩,嚇死人的好看,迷人得要命,害她又失神了好一會兒,直到那笑容轉成尷尬,她才總算回過神來,傻笑著向她道歉。
  林亞玟是老闆身邊的執行祕書。
  而她,是林亞玟身邊小小的祕書助理。
  從那以後,她幾乎每天都要花上好幾分鐘,僅僅只是盯著她發呆,心裡嘀咕著,上帝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可是呢,上班幾個月後,她又心平氣和的想著,上帝其實是公平的!
  美麗的女人,總要為自己的美麗付出代價,而其中之一就是,公司裡永遠川流不息的流言蜚語—— 
  聽說,林亞玟是被老闆包養的情婦。
  聽說,林亞玟現在的位置,是跟老闆上床才弄到手的。
  聽說,對林亞玟有意思的大老闆都想挖角她。
  每當八卦女員工們找她閒嗑牙,為的只是打聽亞玟和老闆之間的八卦,以便在茶餘飯後好好挖苦亞玟,她就不禁為亞玟感到悲哀。
  亞玟真可憐。
  她的外表完全掩蓋了其他的美好,誰都不會認真看待她工作的實力。
  岑雅欣不禁嘆息。
  身為亞玟的祕書助理,她當然明白亞玟的工作能力如何。
  亞玟是她遇過最好的前輩之一,她對新人很有耐性,從不吝惜把自己的經驗提出來和人分享。同時她也是個開明又開朗的人,只要屬下能在時間內把該做的事做完,她都願意給予相當程度的自主和尊重。
  像她只是個小小的祕書助理,野心不大,但在亞玟的鼓勵下,她也開始努力思考自己的未來規劃。
  亞玟在職場上,可說是她另一個老師。
  只是,亞玟的努力,永遠沒有人想看見。更甚至,她對人和善可親,反而被嫉妒者渲染成假仙、很做作……唉,職場,有時真令人無言。
  看來,上天給了亞玟一扇美麗絕倫的窗,卻也同時封住另一道,在她眼裡更為重要的大門。
  認識亞玟之後,她才開始慶幸自己只擁有中等之姿,追求她的只有小貓一兩個,沒有一個人認為她具威脅性。
  至於亞玟和老闆之間的種種傳聞,她真的很懷疑其中的真實性。
  已經上班多少個月了,她每天看最多的就是亞玟和老闆說話,他們之間,明明一點曖昧也沒有啊!
  「雅欣,幫我處理一下這邊的瑣事好嗎?做完妳就可以先下班了!」
  「好的。」
  岑雅欣接過林亞玟遞來的紙條,上面寫著—— 

  有兩件包裹要請快遞送去,還要打電話去餐廳取消訂位,再訂一束玫瑰花送到某個住址……

  那束玫瑰花的主人,顯然是個年輕漂亮的小姐,夾在花裡的紙卡內容是—— 

  親愛的,今晚沒能在妳身邊,我很抱歉,改天再一起慶祝吧!祝生日快樂。
馮沐揚

  瞧,她就知道。老闆簡直是個花心大蘿蔔,亞玟每天處理這些花邊瑣事還不夠她煩嗎?跟老闆在一起?怎麼可能嘛……
  岑雅欣很快從抽屜裡翻出電話簿,分別找到餐廳、花店和快遞的電話。
  這些小小瑣事辦完後,她就可以下班回家嘍!


  岑雅欣下班後,辦公室裡霎時變得靜悄悄,只剩林亞玟認真的低頭敲打鍵盤。幾分鐘後,她按下列印鍵,把隔天要用的資料都列印出來。
  印表機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她開始收拾桌面,準備下班。
  鈴—— 
  手機鈴聲驟然劃過空盪盪的辦公室,她翻出手提包裡的手機接聽。
  「喂?」
  「是我,晚上想去哪裡嗎?」低沉厚實的男聲響起。
  她抬頭往總經理辦公室看了一眼,回答,「不了,我要回家。」
  「這麼早?回去做什麼?」
  「我不太舒服,想回家休息。」
  她側頭夾著手機,一邊整理包包。
  手機那頭揚起一抹訝異,「不舒服?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經痛,我肚子有點悶。」
  她很快將電腦關機,起身提起包包,又側身把電腦椅推向桌底。
  久久沒聽到男人的回應,她遂又開口,「怎麼了?覺得很無聊嗎?」微微一頓,她想了想,提議道:「還是……要不要去陪于小姐慶生?我可以幫你重新訂好餐廳,再叫人把花送到餐廳去?」
  男人靜默半晌,隱沉的嗓音才又響起,「不用了,妳回去休息吧!」
  「那好吧,再見了。」
  林亞玟把手機丟進包包,走進電梯。


  剛才和她通話的男人,現在還待在辦公室裡。
  不過,她可沒興趣知道他接下來有什麼餘興節目,那都不干她的事。
  林亞玟走出辦公大樓,深深嘆了口氣,外頭天色已接近全黑,骯髒燠熱的空氣迎面襲來,馬路上盡是疲倦而沉默的下班人潮。
  她隨著人群擠上公車,車身不斷搖晃她又悶又脹的小腹。
  此時此刻,她只想快快回到她溫暖舒適的公寓,一頭栽進枕頭堆,裹上厚厚的棉被,好好狂睡一番。
  沒想到這麼簡單的小小願望也難以實現。她才踏進家門,剛洗完澡換上睡衣,門鈴卻在這時候響了。
  這麼晚,誰會來?
  她皺眉踱到門前,湊近門孔往外看,不禁愣住。
  「你怎麼來了?」
  林亞玟帶著疑惑為訪客開門,她還以為他去找別的樂子了。
  馮沐揚屏息注視著她,她已經卸了妝,素淨的臉孔不同於平時的美豔,清透的膚質看不見絲毫瑕疵。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居家的模樣,她微仰著臉,柔軟的長髮披垂在雪白的棉質睡衣上,比任何時刻都來得清麗柔美。
  林亞玟抿起嘴,被他看得頗不自在,她沒想到他會來,因為完全沒有預期,一時也不曉得該怎麼反應。
  「吃過晚餐了嗎?」明亮的黑眸帶著笑意,他溫柔的看著她,笑咪咪的提起一袋壽司,在她眼前一晃。
  「我沒什麼胃口。」
  林亞玟兀自呆愣著,馮沐揚每往前一步,她便不由自主的後退。
  真是……實在拿他沒辦法。
  她悶悶的退開一角,任他長驅直入。
  除了壽司,馮沐揚手上還提著大包小包,他一把手邊的東西放下,便興味盎然的打量起屋裡的陳設。
  這個一眼就能看盡,十五坪不到的小套房,向來都是客廳兼臥室,餐桌兼書房,雖然是個亂七八糟的狗窩,但已是她所擁有的一切。
  這一切,只屬於她,並不歡迎陌生人闖入。
  也許他只是「好心」來看她,但,老實說,她並不高興。
  「很有『林亞玟』的味道。」
  馮沐揚笑得像個偷到糖果的孩子。
  林亞玟默默瞪著他,他笑得這麼開心,她嘴裡沒說的疑問,登時全忘了。
  「有沒有水?」
  馮沐揚問起,她便轉身走進廚房,從冰箱裡拿出水壺,倒杯冰水,慢慢拖著腳步,走到他對面的餐桌前坐下。
  他取出餐盒,擺好筷子、碟子,倒上醬油,才把餐盒推向她。
  「吃吧,我就猜妳一定會把晚餐省了。」他笑得溫柔。
  「我吃不下。」她瞪著眼前的壽司,裡頭全都是她最喜歡的口味。
  沒食慾的時候,吃壽司最幸福了,咬一口甜甜滑滑的美乃滋,再怎麼沒食慾也會胃口大開……她以前好像這麼說過。
  勉強咬了兩口,沒什麼滋味,眼前,她還是比較喜歡睡覺。
  林亞玟嘆了口氣,起身繞過馮沐揚,從櫃子裡翻出一顆止痛藥,和著開水一口吞進肚子裡,便轉身溜到床上。
  「謝謝你,我不想吃,你走吧,記得關門。」她蒙上棉被,模糊不清的呢喃。
  就算天皇老子來也好,她真的沒力氣應付任何人了。
  「好可憐……」馮沐揚脫下西裝外套,也坐到床上來,輕輕摸著那頭不可思議的長髮。
  「你不該來我家的。」她悶悶的埋在枕頭裡抱怨,「以後不要這樣。」
  他把手抽回來,接著床一沉,人也離開了。
  她沒抬頭,靜靜聽著屋子裡的聲音。
  餐桌那兒傳來塑膠袋的簌簌聲,接著冰箱被打開,他把一些東西放到冰箱裡,接著走進浴室。洗手台的水聲,咕嚕嚕的流過排水管,他在裡面待了一陣子才出來。
  她聽著他的腳步在地板上來回走動,房子裡的燈光隨即消失,不一會兒,又變成一片昏黃—— 他把床前的小燈打開了。
  屋子裡恢復寂靜,不再發出任何聲響。
  他就要走了嗎?走了嗎?還沒?怎麼還不走?
  林亞玟懷疑的皺起眉頭,正要轉身,不料大床又再次陷落,一雙溫暖的大手環上她的腰際。馮沐揚把她的背挪到自己胸前,密密實實摟著她。
  「你……」她驚慌掙扎。
  「噓。」他溫柔的哄誘她,直到她平靜下來,放軟身子偎在他懷裡,「我只是很想抱抱妳,沒別的意思。」
  她皺眉垂著眼瞼,咕噥道:「我只想抱著枕頭,被棉被抱著。」
  「我好受傷,妳啊,真懂得怎麼傷人的心。」
  馮沐揚低笑起來,不知是真心讚美她,還是存心挖苦。
  林亞玟苦澀地揚起嘴角。就當作是讚美吧!
  「我來當妳的棉被。」他呵呵笑著,一手抱著她,一手伸到她領口,逐一解開她胸前的釦子。
  她又被他這個舉動嚇了一跳,連忙推拒。
  「你知道的,我今天不可以……」
  他把她翻過來,熱烈的吻住她。四片唇瓣貼合在一起,林亞玟登時短暫迷失了幾秒,但很快又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我已經說我不要了!」她不禁生氣起來,別開臉又開始推拒他。
  他這才停下來,溫柔的對她微笑,「別擔心,我知道,我不會亂來的。」
  「那你還……」脫我的衣服!
  她指控似的瞪他,話到嘴邊就不見了。
  「放心,沒事的。」
  馮沐揚又笑了起來,左邊臉頰上浮起一個迷人的酒窩。
  這個浪蕩子,哄女人的功力真是一流!
  兩腿虛軟得不像話,林亞玟很清楚自己已經被他的笑臉降服了,她厭惡自己的軟弱,又不得不迷失在他柔情似水的臂彎裡。
  不管身子舒不舒服,她就是沒辦法拒絕他。
  馮沐揚低頭咬開她胸前的鈕釦,卸下那層包裹她美豔嬌軀的衣料。
  她閉上眼,感覺他細細吻著她的肩頭,小心撥開她的長髮,每一個動作都珍而重之,像撫摸玫瑰花瓣那樣溫柔得令人心碎。
  一堆枕頭堆在她身後,她慵懶的陷落其中,他坐起來伸手攬住她的腰,綿密而悠長的吻著她。
  她不禁輕輕的呻吟起來,他的挑逗無處不在,細瑣而繁複的火花在她身上焚燒。她眼眸迷離的低垂著,看著伏在她胸前的男人,她全身骨頭都被他拔去吸乾了似,腿間的悶痛隱隱轉變成空虛,可他……他卻似乎沒有更進犯的意思。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可能?他可是精力旺盛的男人啊!
  林亞玟昏亂的嘆息著,馮沐揚輕輕翻過她的身子,撥開她的長髮,牙齒沿著她的背脊一路吮咬而下,她辛苦的咬著下唇,纖腰像水蛇似的微微扭動。
  「沐揚……沐揚……」她眨著溼潤的長睫回眸看他。
  馮沐揚額頭上都是汗,幽深的黑瞳像要活活將她溺斃,他低下頭來,深深吻住她,兩具舌尖熱切的交纏著。
  忽然間,他一隻手壓降下來,小心摩挲她的下腹。
  「這裡,還痛嗎?」他在她耳邊低語。
  虛弱的搖搖頭,她全身官能,早就被另一種知覺取代了。
  馮沐揚吁了口氣,又開始輕吻她的臉,雙手滑到她的背後去輕輕按摩。
  他的手勢變了,多了些力道,少了些挑逗,林亞玟依然軟若無骨,但身上的燥熱很快又被一股她完全想像不到的溫暖所取代。
  她慢慢覺得累了,深沉的倦意逐漸盤據腦海。
  馮沐揚一直不停的撫摸她、擁抱她、親吻她,他用全身煥發的熱力,驅散她體內痠疼窒悶的不適感。
  到最後,林亞玟甚至舒服得連眼皮都抬不起來了。
  「那你怎麼辦?」她皺眉咬他肩頭一記。
  他是男人,有釋放的需要,不是嗎?
  「沒關係。」他貼著她的額頭,完成艱鉅的任務後,輕鬆的閉上眼。
  「如果你想要……」
  「我沒關係。」
  這、這太委屈了吧?
  她伸手環住他的腰,他卻抓住她的手,湊到唇邊吻了下。
  「睡吧!」他說。
  她真的好累了,他說沒關係……
  於是,她眼皮漸漸垂下,就這樣,抱著他的臂彎睡著了。
  馮沐揚拉起棉被,將兩人赤裸的身軀包覆好。她軟軟的頭髮,不經意的搔動他鼻翼,害他有點兒心浮氣躁。
  彷彿度過一整個漫長的世紀,他睜著眼,怎樣就是無法入睡。
  懷抱著全世界最美麗難測的女人,他只感到茫然空虛,不禁疑惑的自問:馮沐揚,你到底在搞什麼啊?


  隔天,林亞玟一早就醒了。
  昨晚她睡得非、常、好,好到簡直像是嬰兒回到母親胸房上熟睡著,全世界的紛紛擾擾都被隔離到外太空去了。
  神奇的手技加舌技!
  林亞玟微笑看著沉睡中的男人。
  世上的浪蕩子都像他這樣嗎?難怪到處都有女人為他們心碎了!
  「快起床!」她伸手搖他。
  她已經梳洗完畢,穿戴整齊,等把馮沐揚送走,她也要出門上班。
  「嗯?」
  他翻身抱住枕頭,沉重的眼皮像有千斤重,怎麼也睜不開。
  林亞玟靜靜看著他,心裡其實也有點捨不得。他……他真是好看。
  凌亂的頭髮糾結垂落在他帥氣的俊臉上,睫毛又彎又長,性感的薄唇下,經過一夜,又冒出一些短短的新鬍碴,迷人得要命。
  「快起來,上班要遲到了。」她輕輕推他。
  現在可不是仔細欣賞他的時候,再拖下去就來不及了。
  「唔……」
  丟開枕頭,他蠕動身軀爬到她的大腿上,側著臉,頭顱靠在她身上打盹,另一手則偷偷沿著短裙下襬作勢往上摸。
  她笑著拍掉他的手,推著他的背,柔聲說:「不要鬧,已經沒時間了,你還要回家換衣服不是嗎?」
  「我把衣服帶來了。」
  馮沐揚終於坐起來揉揉眼睛,像個寫完功課的小男孩,利用早上媽媽質問時,大聲的得意宣佈。原來他昨天那些大包小包,有一部分是食物,另一些則是日用品,他早就打定主意昨晚要在她這兒過夜。
  林亞玟默默抿起嘴,看著他下床,從昨天帶來的袋子裡翻出一套西裝、一些漱洗用品,走進浴室梳頭更衣。
  她走到冰箱門前打開一看,裡面多了幾瓶她從來不喝的啤酒、一盒蛋糕,和她昨天沒吃完的壽司。
  她屏住呼吸,輕輕關上冰箱。
  不一會兒,馮沐揚西裝筆挺的從浴室裡出來,昨天穿過的衣服,全打包在袋子裡。
  「這套西裝留在妳這裡,妳幫我拿去送洗吧!」
  「我不要。」她冷冷的看著那袋衣物,無動於衷的說:「你帶回家去,讓你傭人幫你處理。」
  他看著她,無言的站了好一會兒。
  林亞玟的眼神落在地板上,她的立場很明確,沒什麼好說的。
  「這麼做很麻煩嗎?」
  馮沐揚很想試著不動聲色,但,空氣裡的凝結,是誰也掩蓋不了的事實。
  「我不想在家裡放男人的東西,如果我妹妹來了看見,我不曉得怎麼跟她解釋。」她雙手抱著手臂,倔強別開臉,淡淡的說道:「以後不要來了,這是我家,總而言之,這裡不太方便。」
  馮沐揚僵硬的點點頭,低頭收好屬於自己的東西。
  「那麼待會兒,公司見!」
  他勉強對她笑笑,雲淡風輕的掩去眼底的受傷。
  林亞玟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麻木的「嗯」了一聲,就將他送出門外。
  沒必要覺得不安!
  她堅定的瞪著自己腳趾,對自己說:他們並不是情侶!並不是!
第二章 
  一開始,她覺得無所謂。
  她不是故意要讓它發生的,他也不是。
  從她第一天來公司報到,第一次和他見面握手,她心裡就非常清楚明白,眼前這個英俊挺拔的男人,永遠不會有走入她生命裡的一天。
  馮沐揚是個標準的大帥哥、大情人,她為他安排過無數次約會,對辦公室許多來來去去的女人點頭微笑。
  他經歷過的每一段戀情她都清楚,她為那些女人訂過無數的花和餐廳,同時也一直承受著不小的敵意。
  幸好,人人都知道馮沐揚是個不吃窩邊草的男人。
  馮沐揚經常稱讚她美麗能幹,還將她介紹給其他男人。
  他從不避諱對朋友說:「漂亮的女人比比皆是,不是只要長得美,男人就非得撲上去不可。」
  他是個出手大方的好老闆,花不花心,不干她的事。
  她只是個稱職的祕書而已。
  那次,純粹是個意外!
  記得公司剛剛爭取到一個大案子,年度業績成長一倍,大家於是為主導這個案子的馮沐揚舉辦一場慶功宴。
  他那天被灌了最多酒,她在他身邊,當然也喝得比常多。
  晚上散場後,他本來是要送她回家的,結果他們也不曉得到底哪根筋不對,竟然就在停車場裡熱吻起來。
  一個吻,接著一個吻的,他們怎麼也停不下來,後來不知怎麼的,就到飯店裡發生關係了。
  醒來後,他們瞪著對方,彼此都有些驚嚇。
  但冷靜想想,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
  只是一夜情,純粹酒後亂性,他們都是成熟的人,各自都沒有固定的男女朋友,所以說,這根本不算什麼。
  為了以後還要一起工作,她立刻主動提議:這件事今後不要再提,就當沒這回事好了。
  他聽她這麼說,當場鬆了好大一口氣。
  林亞玟見他這麼害怕,忍不住取笑他:是不是害怕她糾纏不放?
  馮沐揚臉色鐵青,凝重的點頭稱是。
  她哈哈大笑,心情頓時輕鬆了。
  幸好他們立場一致,以後誰都不會麻煩誰。
  回到公司後,馮沐揚果然一如往昔,她也事事順利,沒有人知道他們曾在陰錯陽差的情況下,共度一場春宵。
  幾個月過去,他們對這件意外僅有的一絲絲回憶,也隨著紛至沓來的忙碌生活,漸漸淡忘了。
  直到又一回,他們一起去上海出差,為了配合各家廠商不同的時間,他們不得不在上海多待幾天。
  那幾天,並不是天天都安排了行程,行程結束後,晚上也沒什麼事。
  他們無聊的湊在一起,沒有負擔的聊天、拍照、到處尋找美食,很自然的,順便就觀光了起來。從東方明珠塔到金茂大廈、豫園以及上海老街等等,到處都留下他們的足跡。
  在這種輕鬆的氣氛下,實在很難維持一板一眼的冷淡關係吧?
  某天晚上,他們在一家氣氛不錯的熱門餐廳用餐,林亞玟穿著一襲高雅的白色洋裝,像和情人約會似的跟他一塊用餐。
  曖昧的火花一發不可收拾,他們喝著酒,不知不覺越坐越近,她忍不住悄悄在他耳邊細聲說:「晚上要不要來我房間?」
  馮沐揚這才猛然警醒。
  通常,他只和女職員調情,但絕不上床,這有違他做事的原則。
  尤其這回向他提出一夜情邀約的,竟然是幾乎每天和他同步上下班、行事謹慎、作風保守、冷淡高傲的林亞玟?
  她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原則,不是嗎?
  再者,如果她想勾引他,平常辦公室裡多得是機會,他不是沒被她吸引過,只是很清楚她對他沒意思,沒有必要招惹她罷了!
  那麼,為什麼?
  「算了,當我沒說。」似是察覺他的排拒,林亞玟身子立刻往後微傾,纖指搖晃著酒杯,別過頭輕啜一口。
  她的臉一下就漲紅到脖子,又一路往下蔓延到胸脯。
  馮沐揚瞥了她低胸洋裝一眼,那若隱若現的酥胸已染上一層粉紅。
  他不禁側頭支著手背,偷偷藏起一抹戲謔的低笑。
  如果現在剝光她衣服,她會不會一路臉紅到肚子上呢?
  林亞玟垂下長長的眼睫,一連喝了好幾口酒,雙肩微微發顫,怎麼也不肯把臉轉回來。
  馮沐揚把這一切看在眼裡,不覺莞爾。
  再怎麼說,這時候拒絕她,未免太不上道了吧?
  再者,這可是「林亞玟」啊!
  他終究還是動情的伸出手,輕輕攬上她的腰。她腰間微微一震,接著,他湊過去低頭親吻她的耳垂,這才發現—— 
  天,她全身都在發燙。


  人在外地,好像真的容易變墮落,什麼都不願想太多,凡事只憑著直覺和慾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都不考慮後果。
  林亞玟心臟怦怦直跳,和馮沐揚耳鬢廝磨著回到飯店。
  房門一關上,他們就熱烈的吻在一起,像那天在停車場那樣,他們一接吻就停不下來,一個吻又一個吻的,忙得沒空停下來好好卸下衣服。
  馮沐揚用力一拉,就把她洋裝上的細肩帶扯壞了。
  林亞玟氣喘吁吁的一邊吻他,一邊解開他衣釦,最後他奮力把襯衫剝掉,兩人終於雙雙倒到床上,更熱切的貼近彼此。
  「回台灣就結束,可以嗎?」馮沐揚解開她蕾絲胸罩時,她忽然喘息著伸手抵住他胸膛。
  他抬起慾火奔騰的眸子,有點不敢置信的瞪視她。
  他聽錯了吧?她是認真的嗎?
  他迷惑的搖搖頭,懷疑耳朵出了問題,抑或者他慾火衝過了頭?
  其實,如果對象是林亞玟,他並不反對和她發展一段長久穩定的關係,甚至結婚也可以。
  他們已經認識很久了,就算沒有正式交往過,他也確信她是個完全適合他的伴侶。否則他不會輕易打破原則,隨便和女職員上床。
  「像上次那樣?」他難解的盯著她,亟需再確認一次。
  「嗯,像上次那樣。」她舔著乾燥的下唇,虛軟無力的點了點頭。
  「好。」他爽快的低頭吻她。
  這麼簡單的事,他是男人,那有什麼問題?
  林亞玟總算放心了,展開雙手迎接他的擁抱。
  馮沐揚熱情的逃逗她,在她身上灑落無數個熱吻,前一次的記憶,好像模模糊糊的浮現在眼前。
  那晚他喝得太醉,完全記不得發生過什麼事。
  事後林亞玟絕口不提,他也不清楚她究竟記得多少。
  她主動誘惑他,跟那一晚有什麼關聯嗎?
  他不知道,也想不明白,可是身體好像擁有自己的記憶,他雙手不停的在她身上游移,每一吋光滑柔軟的線條都熟悉無比。
  她身上獨有的幽香,她細細呻吟時,臉上流露微微苦惱的嬌態,彷彿早就在他腦海裡翻演過無數遍。
  馮沐揚激烈的拉開她修長的雙腿,奮力劈進她柔弱的身體裡。
  林亞玟皺眉仰起汗溼的臉龐,櫻唇咬得殷紅如血。
  他伸手撥開她臉上的頭髮,她落魄迷離的模樣讓他再也不能克制,於是他一再挺進,縱情馳騁身下的嬌嫩。
  林亞玟無助的扭動纖腰,姿態狂亂不能自己。
  馮沐揚渾濁含慾的眼睛微微瞇著。
  她頸際盈滿香汗,髮際微溼貼著臉龐,深邃的黑眸盈滿慾火,這絕美的模樣深深烙進他腦海中,他知道,自己永遠忘不了。
  兩人逐步攀向高峰,終於釋放……


  翌日。
  門鎖「咔」的一聲彈開,馮沐揚小心翼翼回到林亞玟房裡。
  她雙手抱著枕頭,正沉沉熟睡著。
  長長的髮瀑披散在光潔的裸背上,薄毯掩去腰部以下的肌膚,卻掩不住底下美好的線條,尤其是那渾圓高聳的臀部,和那雙修長纖細的美腿。
  要叫醒她嗎?
  馮沐揚搓著下巴,有些舉棋不定。
  十點多了,她不吃早餐嗎?
  鈴—— 鈴—— 鈴—— 鈴——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林亞玟苦惱的呻吟一聲,伸手把腰部的毯子拖上來悶蓋著臉。
  可怕的鈴聲持續尖叫,宛如魔音在她耳膜裡鑽進鑽出,最後她終於認命的踢開毯子,伸長手臂把床頭上的手機抓來。
  「喂?」
  她一邊接聽一邊倒回床上,手裡抱著枕頭,美眸惺忪,完全沒發現房裡還有個男人,正無聲無息的站在床尾。
  馮沐揚暗自低笑起來。
  她被子踢開,赤裸裸的嬌軀登時一覽無遺。
  他的位置剛好對準她渾圓的俏臀,及踢著床單的一對腳丫……當然,更私密的地方也全在眼前。
  「在睡覺啊,嗯……」
  林亞玟懶洋洋的搓著腳踝上的被子。
  「什麼?我不要……什麼特產啦我不知道……好啊,我回台灣再買兩張機票,妳自己帶媽來買好了,買多少算我的……我是說『特產』,如果真有那種鬼東西的話……」
  「啊啊啊?」不知從電話裡聽見什麼,她突然抓狂似的從床上彈起來,撥開頭髮大叫,「關我什麼事?」
  剎那間,她渾身赤裸的對上馮沐揚打趣的眼神。兩人四目相接,她立刻嚇得美眸圓睜,錯愕的忘了呼吸。
  此時,她正雙腿劈開跪坐在床上,雪白酥胸滾動著,彷彿在對他頻頻招手。
  此刻,唯一能遮蔽她全身赤裸的,唯有她那頭及腰的長髮。
  只不過這種效果非但不是遮蔽,反而更加挑逗……
  她急忙拉起被子,馮沐揚卻低笑起來,跨出膝蓋壓在被子上,不讓她得手。
  「我我我,我再打給妳。」
  手機甫一掛斷,她隨即被撲倒在床上,馮沐揚一邊大笑一邊吻她,她氣得俏臉飛紅,對他又踢又打。
  「走開,偷窺狂。」
  他收起笑意,調笑的吻逐漸認真起來,林亞玟被他逗得渾身使不上力,只好又在床上浪費一小段時光,美好的時光。


  「今天有行程嗎?」
  馮沐揚閒閒的倚在窗邊,林亞玟則坐在化妝台前仔細梳理頭髮。
  聽他這麼一問,她奇怪的轉頭看他。
  「最後一個行程在明天下午兩點,接著後天早上十一點飛香港,你不是很清楚嗎?」
  「我不是指公司,我是說妳。」他微微笑說。
  剛剛那通電話,他大概還聽得懂一點。
  她沒好氣的放下梳子,無奈點頭道:「我等會兒要去買東西,你在飯店裡休息好了。」
  馮沐揚只是笑,然後主動表示,「我可以陪妳去啊!」
  「不用了,」林亞玟回眸溫暖的笑了笑,「你可以去酒吧喝點酒,或去按摩什麼的,陪女人逛街很無聊吧?我不需要人陪。」
  「不會,我自己一個人更無聊。」他瞅著她。
  「那隨你吧!」
  她綁上馬尾,換上輕便的T恤、牛仔褲就準備出門。
  馮沐揚安靜的尾隨在她身後,目不轉睛,追逐她的一頻一動。
  在此之前,他只認識隨時隨地穿著高級套裝,梳整完美髮髻,專業自信、冷淡枯燥的林亞玟。
  她對男人向來不苟言笑,所有真心的笑容只獻給公司裡少數幾個女同事。他曾懷疑她到底是不是蕾絲邊,男人這種生物對她而言,像是有毒似的。
  怎麼眼前的她,竟完全不同?
  原來她也會穿上低胸禮服,羞澀的對男人提出邀請;原來她也會裸著身子踢開棉被,又氣又笑的和妹妹談笑風生。
  不知怎麼的,她在他眼裡忽然變得「女人」了。
  有了女人的嫵媚嬌美,有了女人的萬種風情,他和她共事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她卸下冷硬的姿態。
  她是雙面人嗎?怎麼有人能把自己藏得這麼好?
  「回台灣就結束,可以嗎?」
  「像上次那樣?」
  「嗯,像上次那樣。」
  「好。」
  憑沐揚想到昨晚的對話,身子突然莫名緊繃,十指刺刺麻麻的,於是便把手插進西裝口袋裡。
  胸口依然被某種莫名的壓力牢牢揪緊。
  他揚起下頷,深深吸氣,直到胸腔漲得滿滿的,才一口氣全吐出來。
  別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他警覺的提醒自己。
  她昨晚的提示很清楚,他只是她暫時的床伴而已,該結束時就結束,這麼簡單的事,他是男人,哪有什麼問題?


  林亞玟興趣缺缺的走過好幾間老字號的糕餅店,各吃了一點點,但始終沒有掏錢的興致。
  「都不喜歡嗎?」馮沐揚跟在她身後微微輕笑。
  瞧她吃得開心,怎麼又不買?
  「其實……」她蹙起眉頭回頭看他,深惡痛絕的抱怨,「我根本不想在旅行箱裡裝一堆吃吃喝喝的東西,重死了,我妹妹又不會來機場幫我扛,我幹麼一個人這麼命苦?」像土包子似的,買什麼名產啊!真煩。
  「所以?」他好笑的側頭看她。
  「我們……還是去買衣服、化妝品好了。」她淘氣的彎起笑眼,雙手合十,鄭重決定。「上海是購物天堂,衣服也應該算特產!」
  「有道理。」
  馮沐揚忍笑挽著她的手,離開老街改去逛百貨。
  天氣熱,她額頭早就冒出一堆汗,走進冷氣房時終於鬆了口氣。
  挑衣服就顯得精神多了,林亞玟出手很快,跟她在辦公室裡的俐落風格一致,舉凡掃過眼前的衣服,她不用三秒鐘就能決定要不要。
  他發現她買東西多半不是為了自己,有的買給妹妹,有的買給媽媽,有的買給姪女,就連她祕書助理岑雅欣也有一份。她捨得買一堆好東西送人,卻沒在自己身上花什麼錢。
  「妳自己沒有想要的東西嗎?」馮沐揚忍不住問。
  有關她的一切,他突然都很好奇。
  「我很挑,」她高傲的揚起下頷,笑盈盈的回答他,「除非真的喜歡到不行,否則我絕不出手。」
  對男人也是嗎?
  馮沐揚怔忡一下,立刻揮開那念頭。
  他想吻她,她昨晚高潮時的表情突然浮上腦海。
  沒有察覺他的心思,發現一個冰淇淋小攤的林亞玟歡呼著小跑步過去,筆直的美腿包覆在深藍色的牛仔褲管裡,每個步伐都性感到了極致。
  後天早上十一點飛香港。
  馮沐揚努力壓下胸口那股沒來由的悶,趕上她的腳步。
  他們分享同一支冰淇淋,逛街到天黑,回飯店放好戰利品,又一起出門共度晚餐,深夜再回房瘋狂做愛。


  「上了飛機,我們就結束。」
  所有該跑的行程都跑完了,天一亮就要回台北,林亞玟最後提醒他。
  他們之間,該說的,最好一併說清楚。
  「當然。」馮沐揚微微掀開眼睛,又再度闔上。
  「晚安,要睡嘍!」
  林亞玟正要拉上被子,不料他突然翻到她身上,低頭就吻住了她,手腳也不安份,一下就扯開她睡衣,膝蓋強勢的頂開她雙腿。
  「沐揚……」她嬌軀軟綿綿的,伸手抵著他的胸膛。
  這是最後一次了,她心想。
  他纏綿的吻著她,吻到她全身酥軟,接著嘴唇移到她鎖骨上,細細碎碎的啃吮著。既火辣又冰冷,既沉醉又清醒,他對她並不溫柔,甚至可以說是粗魯的。
  儘管熱烈需索著對方的體溫,卻又保留了各自的靈魂,他熱切的擁抱她,卻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單和空虛。
  他從來沒有這樣過。
  他清醒異常的想著—— 
  過去,他並不是沒有過一夜情的經驗,他一向樂在其中,不管對手是什麼樣的女人,他向來都是百分之百的投入。
  要玩,就玩個徹底,玩個痛快淋漓,他向來如此。
  為什麼唯獨這一次,他竟如此清醒?
  林亞玟始終低垂眼眸,不讓他看見她的眼神,她也在對他保留,而他一點也不理解身下的女人。
  她為什麼提出這一切?又為什麼是他?
  一直以來,她在他心目中簡直像女神一樣高不可攀,純潔而完美。
  即便上次酒會後發生了那場意外,她回到公司仍然拘謹保守。
  他那時觀察她的反應,不由得暗暗讚賞:她有豪邁理智的一面,她很清楚意外只是意外,一點也不讓它影響工作表現。
  可這一回,她卻找他尋歡,且僅僅只是尋歡,怕他食髓知味,臨睡前還再三提醒:明天上了飛機,一切到此為止。
  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她熟睡後,馮沐揚睜著眼睛無法釋懷,有些驚恐的察覺,自己好像太投入了。
  他對她是很好奇,但更多的是憤怒和不安。
  搞什麼!
  他最後自厭的離開她的床,套上衣服回到自己房間。
  笑死人,他可是馮沐揚!
  搶著上他床的女人不知凡幾,他需要迷戀這種沉迷於肉慾的女人嗎?
  他恨恨的離開,從今以後,他不會把她放在心上。


  天明後,他們再次見面,已是在飯店一樓的大廳裡。
  兩人各自拖著行季箱一起去櫃台結帳,林亞玟又穿上那身稱頭的名牌套裝,長髮乖順的綰到腦後梳成一個髮髻。
  計程車來,他們一起搬行李上車;到機場等候搭機時,她一如往常在機場買了兩份報紙,一份給他。
  她澄澈的黑眸沒有一絲不安,完美的妝容還是那麼優雅動人。
  對他昨晚突來的粗魯,她未置一辭,太陽昇起後,她身上宛如披起另一具靈魂,從容不迫的,繼續過著忙碌而平淡的生活。
  走進登機門時,馮沐揚不禁抬起下頷。
  一切都將結束,如她所願。
第三章
  「我買了禮物給妳喔!」
  林亞玟笑著從包包裡拿出兩個小紙盒。
  「兩個給妳選,一個是Made in Taiwan,一個是Made in China,妳比較喜歡哪一個?」
  「呃,」岑雅欣感覺額頭上出現了三條斜線,「如果這是挑禮物的標準,好像都不太值得高興耶!」
  林亞玟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遞了其中一個給她。
  「開玩笑的,給妳Made in France吧!」
  「噢?」
  岑雅欣期待的打開一看。一盒彩妝,高級品耶。
  「好棒喔!」她喜孜孜的傻笑,沒想到會收到禮物。
  林亞玟笑瞇了眼,說:「很沒創意吧?因為想不出買什麼,而且我喜歡實用的東西,所以在免稅店買了這個,女生都用得到。」
  「我很喜歡,謝謝妳。」
  「小意思,不在這段期間辛苦妳了,沒什麼麻煩吧?」
  「一切OK!」岑雅欣眨眨眼,拇指和食指圈成一個圓。
  九點鐘一到,總經理也來了。
  和岑雅欣起身問好,接著林亞玟就拿著一堆資料進辦公室,如常的進行每天的工作。差不多快到下班的時候,馮沐揚打了通內線電話給她,叫她訂一間高級餐廳,他晚上有約會。
  她乖乖照辦,五點整一到,電梯裡走出一個身材曼妙的美女,林亞玟對她微笑點點頭。
  她認得她,之前好像看過幾次。
  美女也對她笑笑,叫她不必通知馮沐揚,她在外面等他就好。
  稍晚,馮沐揚下班和美女約會去,她和岑雅欣也走了。
  林亞玟傍晚一個人去逛書店,買了幾本小說回家。
  這天晚上,她一覺到天明,醒來後精神奕奕。
  和馮沐揚斷得一乾二淨,真是太好了!
  這令她感到安心。


  「總經理最近約會變多了。」
  某天,岑雅欣和林亞玟閒聊起來,她數著這幾個月來訂過的熱門餐廳,忍不住豔羨。有錢人好好喔,每天都可以吃這麼高檔的餐廳。
  「約會這麼頻繁,妳猜,總經理是不是有認真交往的女朋友啊?」她不無遺憾的嘆息著。
  「妳不知道的事,我又怎麼會知道呢?」林亞玟好笑的橫她一眼。她們倆每天大眼瞪小眼,所見所聞,所有的八卦資訊都一樣。
  「亞玟,一直有人傳妳跟總經理在一起耶。」岑雅欣壯起膽子,湊到她身邊說起這件事。
  林亞玟不以為意的聳聳肩,反問她,「妳覺得有嗎?」
  「我覺得那都是鬼扯,哎呀,好啦,是我無聊。」岑雅欣沒好氣的支手托腮,又說:「可能是你們一起工作太久了,而且看起來又很登對,妳長得那麼漂亮,眼紅妳的一定大有人在。」
  「說起登對,其實我跟金城武也很登對啊!」
  林亞玟從抽屜裡拿出身分證,放在電腦桌布前和金城武一比,金城武在電影「傷城」裡的憂鬱眼眸,登時變得有些苦惱。
  岑雅欣抱著肚子笑翻了,林亞玟橫她一眼,才把身分證收好。
  快下班了,她們收拾東西準備一起離開,窗外忽然下起一陣大雨,淅淅瀝瀝的雨聲敲打在窗櫺上,她們彼此對望,忍不住一起嘆氣。
  「妳有帶傘嗎?」
  「妳呢?」
  「我男朋友在樓下等我,他開車。」
  「真好……」
  林亞玟走到窗前看了看,雨勢好像沒那麼快停。
  「要不要我男朋友先送妳回家?」岑雅欣遲疑地抬頭問。
  她聽了,一臉古怪的撇撇嘴,低笑說:「當電燈泡會折壽的,妳快去吧,我只要買把傘就好了。」
  「那……好吧!」
  岑雅欣抱歉的咬牙笑笑,便趕著下樓去找男朋友。
  林亞玟稍後正要離開窗邊,總經理室的門突然開啟,馮沐揚穿著外套,一邊踱步出來。
  他若無其事的看她一眼,忽然提議,「我送妳回家好了。」
  「嗯?」她目光有些遲疑,笑容收了去。
  他見了,沒好氣的橫她一眼,苦笑說:「我以前也常常送妳,怎麼,現在就不行了嗎?」
  「不,當然不是。」
  林亞玟臉色微微漲紅,馮沐揚話裡的弦外之音,搞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那就麻煩您了。」
  她忙不迭的答應,一方面也提醒自己:說好回台灣就要徹底忘掉,在他面前可不能扭扭捏捏的。
  「走吧!」
  馮沐揚自顧自的走向電梯,林亞玟連忙提著包包跟上。
  他沒有多說什麼,兩人上車後也沒有多做交談。
  林亞玟默默看著雨刷一下下刷過玻璃外的雨景,冷氣有點強,她忍不住偷偷抱起手臂。
  馮沐揚立刻伸手把冷氣調小了,他反應之快,讓她有些錯愕。她還以為他專注於開車……以她偷偷觀察,他眼角餘光並沒有在看她啊?
  路上有點塞,他花了一些時間才開到她家。
  她匆匆下車道了聲謝,便狼狽的逃離這場傾盆大雨。
  他目送她越走越遠,水花在她腳踝邊飛濺,她沒有回過頭來看他一眼,否則,就會發現他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謎樣的女人。
  馮沐揚目送她的身影越來越遠,終於消失不見。
  他完全猜不透。
  那個曾經在上海誘惑過他的陌生女子,轉眼間,已了無蹤影。
  當時的情景,還深深烙印在他腦海。
  她在餐廳裡羞澀的邀請他,到了房間卻連看他一眼也不敢,看似熱情卻又笨拙,每更進一步,就越僵硬不安。那些最親密的時候,她膽怯退縮的模樣反而更挑逗他,更加刺激他血脈沸騰……
  錯辨不了,她根本是生手,那騙不了人的。
  煩躁的伸手爬梳頭髮,他不信林亞玟果真如此縱慾,可弔詭的是,這樣的生手,不但膽敢提出邀約,連事後割切也做到完美無瑕,完全不著一絲痕跡……他們之間彷彿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樣,這又該怎麼解釋?
  真是生手,怎麼可能?
  她對他又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
  他吸引她嗎?她喜歡他嗎?有可能是他判斷錯了嗎?回台北後,除公事外,她不曾多看他一眼,她在台北會不會還有其他情人?
  馮沐揚喉嚨抽緊,脖子彷彿被人狠狠扼住,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他沒辦法想像林亞玟待在別人懷裡,光是一丁點兒可能就令他痛苦不堪。
  他……完了。
  馮沐揚絕望的往後癱在駕駛座上。
  他好像生病了,病得不輕。


  「晚上的宴會,陪我一塊出席。」馮沐揚按著內線電話,對電話另一頭吩咐。
  林亞玟脖子夾著話筒,雙手還擱在鍵盤上,聞言,不禁苦惱的瞥了辦公室一眼。
  她當然知道這是個重要的宴會,可是……要她去?現在才說?
  「都已經傍晚了,我一點準備也沒有。」
  「那就現在準備。」
  馮沐揚不留餘地的掛上電話,林亞玟只短短怔了三秒鐘,立刻收拾桌面,提起包包轉身對岑雅欣說:「我有事要出去,剩下的工作麻煩妳了。」
  不待岑雅欣點頭,她已經快步走向電梯,一邊猛按手機。
  「茱兒嗎?幫我準備一套晚禮服,是,妳知道我穿幾號吧?還有頭髮和化妝也要,我現在就過去,是,現在。」
  匆匆去,匆匆回,她在路上簡單吃了個三明治,一下計程車,馮沐揚正好從大樓門口出來,看見她伸手按著小腹,深深吸了幾口氣。
  「怎麼了?不舒服嗎?」他慢慢緩下腳步,眼尖的發現她額頭上佈著一層薄汗,不禁微微皺眉。
  「不是,」她僵硬的搖頭,「只是太趕了。」
  他深深注視著她,遲疑的問:「沒必要這麼趕,遲到一下沒關係,妳需要休息嗎?」
  她又搖搖頭,低聲說:「沒關係。」
  司機已經把車停在路邊,馮沐揚護著她一起上車。
  她取出手帕把額頭上的汗壓乾,便靜默的望向窗外。
  馮沐揚則垂著眼瞼,閉目休息。
  一個念頭飛過腦海,他突然想到,其實她也不是那麼「不著痕跡」。
  從上海回來後,她的話變少了,似乎是刻意在他和她之間劃出一條線,不准他越雷池一步。
  儘管她極力排斥,某些微妙的變化,仍是無可避免的在他們之間隱隱發酵著。
  他知道自己變了,她呢?她心裡究竟盤算著什麼?
  下車進入會場,和主人短暫寒暄後,馮沐揚有幾個人必須交際。林亞玟順勢悄悄退開,轉而和其他人微笑交談。
  她是個稱職的祕書,也是社交高手,優雅穿梭在人群中,永遠不會被人忽略。
  馮沐揚不時轉頭梭巡她的身影,遠離他後,她的笑容更為燦爛,所有僵硬和不自在全都一掃而空,她對每個人言笑晏晏,一顰一笑,總是不經意的流露著迷人嫵媚。
  「身邊有這樣亮麗的女士,我真嫉妒你。」
  身旁的人拍了他一下,顯然是發現他的心不在焉,馮沐揚只得苦笑。
  宴會中忽然演奏起一支舞曲,一名男子走到林亞玟身邊向她邀舞,她笑盈盈的抬起皓腕,兩人走向舞池翩翩起舞。那男人不時低頭在她耳畔說話,林亞玟笑意更濃了,美眸流轉橫他一眼,也回敬幾句。男人霎時爆笑起來,肩膀一聳一聳的,幾乎跳不下去。
  狐狸精。
  馮沐揚煩躁地一口乾掉酒杯裡的香檳。她美豔得簡直不像凡人,勾引人的手段也是。
  舞曲接近尾聲,林亞玟和男人簡短說了幾句,對方禮貌的點頭離開,她則優雅轉過身,往簾幕後的窗台走去。
  那抹背影越來越遠,纖細的腰肢隱沒不見,馮沐揚才收回尾隨的目光,繼續投入於交談。


  一踏進無人的陽台,林亞玟立刻從晚宴包裡拆開一小包蘇打餅,送進嘴巴裡慢慢咀嚼嚥下。
  晚宴服緊緊箍著她的身體,從下午開始,她小腹就沒來由的一直跳。她覺得肚子又悶又脹,胃酸化成氣泡不斷從喉嚨裡溢出來。
  扶著窗台深呼吸,夏夜暖風驅走冷氣房裡的寒意,她取出紙巾,輕輕拭去額頭上的冷汗,千辛萬苦的忍耐著。
  該死的,她的胃怎麼就是不合作呢!
  「也和我跳一支舞如何?」
  馮沐揚的聲音忽然從背後響起。
  她身子微微一顫,才闔上晚宴包,面無表情的轉身。
  「老闆。」她盡量維持冷淡,低聲道。
  不知道為什麼,馮沐揚深邃難測的黑眸,突然惹得她莫名心慌。
  他慢條斯理的走到她面前,對她伸出手,她瞪著它,卻沒來由的感到害怕。
  「怎麼,不行嗎?」
  他沉沉的嗓音擦過她耳膜,她不禁退了一步。
  「對,不行。」她別開臉,冷冰冰的拒絕,「偷偷躲在陽台上跳舞,是熱戀中的男女才做的事。」
  「是嗎?」馮沐揚聽她這麼說反而笑了,突然跨前一步捉起她兩隻手,攬上她的腰,堅定的擁著她婆娑起舞。
  真是……霸道。
  腳步不由自主的跟著他移動,林亞玟無可奈何的抬眼看他,兩人四目相對,他看她的眼神好溫柔,有那麼一秒,她差點忘了呼吸。那麼英俊懾人的臉龐,竟然那樣深情似海的凝視她,簡直不像真的,她是醉了?茫了?是不是?
  眼看就要溺斃其中,胃部突然一陣狠狠的抽搐,登時將她揪回了原來的世界。
  「你是怎麼回事?」
  一咬牙,她慌忙推開他,踉蹌退了幾步。
  她臉色漲紅,氣急敗壞的頓足罵道:「還想跟我上床嗎?」
  「妳說什麼?」馮沐揚停下來,錯愕不已。
  他只不過向她要了一支舞,何必那麼生氣?
  她粗魯的撥開額前垂落的髮絲,深深吸氣,像在極力隱忍某種厭惡的情緒。
  「不要這樣,你這樣,我會沒辦法和你共事下去。」
  「亞玟……」
  馮沐揚張口欲言,她卻環抱住雙臂,一副自我保護的姿態,秀眉深蹙,語氣不善的質問:「是因為上海那件事,你才這麼反常嗎?」
  「我……」
  她不等他開口,便急急仰起俏臉,決絕的低哼,「為了以後工作方便,請你把它忘了,我已經忘記了,請你務必把它忘記,以你的『閱歷』,這對你來說應該不困難吧?」
  他的閱歷?
  說起這個,馮沐揚也動怒了。
  是,沒錯,他是花花公子,他從不否認,既然知道他閱歷豐富,幹麼自找麻煩勾引他?
  「我真的很好奇,妳的閱歷又如何?」他撇撇嘴,嘲諷的反唇相稽,「妳了不起啊?上過床才擺出一副聖女樣,不覺得太噁心了嗎?」
  林亞玟橫眼看著他,豔唇冷笑,「既然覺得噁心,那就離我遠一點,沒人逼你和我走在一塊。」
  頭一扭,她正氣得準備轉頭離開,不料他卻伸手拉住她臂膀。
  「不要這樣,亞玟,想想我們同事多少年了?」
  馮沐揚垮下臉,疲倦的看著她,他一手不自在的插進西裝口袋裡,英俊的面容忽然釋出一抹深刻的苦惱。
  「我為剛剛說的話道歉,亞玟,我們關係沒那麼糟,不是嗎?」他口氣軟了下來。
  說到共事的這些時光……林亞玟也不禁垂下僵硬的肩膀。
  「在上海,妳為什麼要那樣?」
  馮沐揚撥著頭髮,他也覺得煩,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放不開。
  從上海回來後,他腦海總是盤據著他們過往的點點滴滴。
  也許是因為她前後反差太大了,平時拘謹冷傲,卻忽然搖身一變,變得那樣大膽魅惑。
  同事多年,他以為自己了解她,可是猛一回頭,好像什麼都不對了。
  他對她起了異樣情感,她卻沒有,他很明白這一點。
  可是心底的疑惑一天不解開,他就沒辦法好好面對她。
  也許要阻止他對她念念不忘,唯一的方法,就是一個能解開所有謎團的解釋,他只想找一個可以讓自己死心的理由。
  林亞玟低著頭,小聲咕噥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沒有過一夜情嗎?一時慾望罷了,哪有什麼為什麼?」
  她埋怨似的睇他一眼,又垂下頭,壓著聲音說:「那時太衝動了,現在回頭想想,也不能說完全不後悔……所以,可不可以拜託你不要把感情牽扯進來?我們還要一起上班呢!」
  「我真的……只是一夜情的對象?」
  馮沐揚失魂落魄的望著她,深呼吸一次又一次,也無法提振低落的情緒。
  林亞玟把自己的手臂抽回來,柔聲道:「你也是好同事、好老闆,所以到此為止,拜託你,好嗎?」
  「不要牽扯感情,是嗎?」
  他直勾勾瞧著她,沉重的壓力無處宣洩。
  她對他點點頭,撇下他先行離開,馮沐揚只好轉頭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支煙,默默迎向沉沉夜空。
  好了,女士已經明白表態了。
  還死巴著她不放,未免太沒品了,是不?
  他動動身子,試圖趕走身上那刺刺痛痛的酸澀。
  這真不像他,是不?


  天色晚了,馮沐揚拿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扭開辦公室門把準備回家。
  辦公室外,林亞玟的座位上空無一人,岑雅欣則把包包丟在桌上,閒閒的抓著一支小剪刀正在修指甲。
  她一看到他,臉上便堆滿了笑,「總經理,您要走啦?」
  「妳還不回家?」他走上前瞥了林亞玟的辦公桌一眼,瞧她桌上收拾得一乾二淨,看來早就下班了。
  「我男朋友十分鐘後到,我等他來接。」岑雅欣愉快笑著,眼神忽然被吸引到別處去,驚豔的低呼起來,「好漂亮喔,亞玟姊,晚上要去約會嗎?」
  馮沐揚轉頭一看,林亞玟身上換了件小露香肩的白色洋裝,正略帶靦覥的從女化妝室出來。
  她重新補了妝,眉眼間多了幾分粉嫩,柔軟的長髮披垂下來,活脫像個熱戀中的清純女孩。
  馮沐揚沉下臉,一瞬間,突然沒了呼吸。
  「沒這回事,不是去約會。」她渾然不覺他的異樣,只對岑雅欣笑說:「妳男朋友還沒來嗎?」
  「還沒有,再十分鐘吧!」
  岑雅欣著迷的上下打量她,一副心醉神迷的模樣,林亞玟被她看得不自在,只得尷尬的笑笑,「我先走嘍。」
  馮沐揚繃著臉不說話,林亞玟瞥他一眼,點點頭,轉身就走。
  他立刻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塊走進電梯。
  電梯裡沒有別人,林亞玟按了一樓,馮沐揚按了B3,電梯疾速下墜,他白著臉,死瞪著燈號,緊揪的心也在疾速墜跌—— 
  五樓,四樓,三樓,二樓,一樓,叮—— 
  開門的那一瞬,他身上突然刺痛得難以忍受,林亞玟若無其事的從他身旁走出電梯,甚至沒有回過頭,沒有對他說上一句「再見」。
  電梯門很快又闔上,馮沐揚單手扶著牆壁,差點沒噁心的吐了出來。
  這麼晚了,穿成這樣,不是約會,那是去釣男人陪她上床嗎?
  他煩躁的爬梳頭髮,很想為林亞玟找個高尚的理由。
  也許她正要去看表演,一個人,可能嗎?吃喜酒?這麼晚的喜酒?還有什麼?還有什麼?
  他快瘋了,以他貧乏的想像力,根本想不出任何一個可能的理由,能叫女人在夜晚時盛裝打扮,而且完全不是為了男人。
  茫茫然走進陰暗的停車場,茫茫然的發動車子,他眼前好像有一隻陌生的大手,那手,正擱在林亞玟纖細的腰肢上,那手,正帶著她離他越來越遠。
  車子滑出停車場,迎向繁燈點點的城市夜晚,他順著車道開到馬路上,不料又看見了林亞玟。
  她還在公司門口,正彎身坐上一輛白色跑車,她身後的男人,殷勤為她關上車門,才繞到駕駛座那頭一併坐進車裡。
  那輛車,載著她,漸漸的離他越來越遠。
  馮沐揚雙手緊緊抓著方向盤,所有理性自制,似乎也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後面好像有一輛車在跟蹤我們。」郭明達懷疑的皺起眉頭,眼睛不時瞟向後照鏡。
  林亞玟聽了,也跟著轉頭往後看看,郭明達提示她。
  「看,那輛黑色的BMW,看到了嗎?」
  她瞠大眼睛。那……那不是馮沐揚的車嗎?
  「妳認識?」郭明達發現她的表情,不禁好奇。
  「是我老闆……」林亞玟喃喃說著,失神的回過頭來,驚疑不定的望著前方車流。
  他跟著她做什麼?她不懂。
  「他有病啊?」郭明達疑惑的瞥她一眼,忽然眼睛一亮,「妳和他……你們該不是那種『不尋常』的關係吧?」
  叭、叭、叭、叭、叭—— 刺耳的喇叭聲突然破空響起,馮沐揚朝他們猛按喇叭,嚇了他們好大一跳。
  「靠!我怕你啊!」
  郭明達咒罵著腳踩油門,加快了速度。
  馮沐揚尾隨在後,想必是知道他們發現他了,乾脆明目張膽的急起直追。
  大台北擁擠的馬路上頓時出現了兩個瘋子,忽而急轉,忽而超車,彼此競速蛇行,郭明達哈哈大笑著一路呼嘯,全不理會林亞玟呆坐在一邊,嚇得臉色都白了。
  「快停下來,姊夫,算我拜託你,停下來,我要下車—— 」明知危險,她還是著急的伸手搖他肩膀。
  「怕什麼?」一臉囂張的頂開她的手,他笑咪咪的對她眨眨眼,「姊夫是幹假的嗎?妳不要管,我罩妳。」
  瘋子。林亞玟暗暗叫苦,語氣只得強硬起來,「郭明達,你再這樣我就跟學姊告狀喔!」
  「Shit,不要每次都搬出妳學姊—— 」
  郭明達破口大罵,她緊接著威脅他,「我警告你,今天學姊生日,待會她在Party上知道你又飆車,你也曉得會有什麼下場吧?」
  「Shit!」
  她是認真的,郭明達不得已只好讓步了。他慢慢放緩速度停靠到路邊,車子一靜止,林亞玟便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
  他見狀,不禁意味深長的瞥她一眼,「妳要跟那個男人走?不來參加Party了嗎?」
  林亞玟迴避他的眼神,只低聲道:「待會我會自己坐計程車去,你先去接學姊吧!」
  「其實不來也沒關係,只要告訴她是為了男人,妳學姊會原諒妳的。」
  郭明達又看了後照鏡一眼,後面的男人已經下車,一身肅殺,眼看就要過來幹架了。這小子不錯,有魄力,泡妞兒就是要有這種氣魄,他喜歡。
  只要他喜歡,他老婆也會喜歡的。
  「待會兒見。」
  林亞玟一下車,轉頭便迎上馮沐揚陰鬱可怕的臉。
  「走。」
  他不由分說,立刻拉走她,不容拒絕,林亞玟只得被他抓著跑。
  他把她塞進車裡,回頭也上了車,車頭倒轉,像飛箭一樣奔馳而去。
  他臉色很難看,一句話也沒說,車裡的氣氛僵滯到快令人窒息,她都快不能呼吸了。
  林亞玟默默抿著嘴,不去看他。
  這人簡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沒頭沒腦,大鬧交通的人是他,他反而比她還生氣,神經病,他氣什麼啊?


  本以為他會帶她去某個地方好好談談,卻沒想到,他是直接開進一間隱密的汽車旅館。他攬著她走進去時,她突然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 
  進去後會發生什麼事,不用想也知道。
  可明明知道,她卻沒作聲,被動的任他拖著,一把推進了房間。
  「不牽扯感情,就行了吧?」他倏地轉過身,低下頭來牢牢抱住她,抱了好久好久,抱到她手臂都痛了,才在她耳畔悄聲說:「要玩,我比誰都玩得開,我來陪妳玩吧!」
  林亞玟聽了,胸口彷彿被軟綿綿的扎了一針,深深刺進她心窩裡。
  他抱得更緊了,她周圍開始天旋地轉,她有點站不住腳,只能頭暈目眩的呼吸他身上的氣味,那獨有的男性芬芳。
  其實,她並不是真的那麼縱慾,她可以拒絕的。
  直覺告訴她,這將是個痛苦的開始,像飛蛾撲火,越接近就越受傷。
  可是……現在……她沒辦法……
  他很溫柔的對待她,像在傳遞某種訊息,彷彿是在允諾她,他願意臣服在她的遊戲規則裡,做能夠滿足她情慾的男人。
  他誤會了。林亞玟心想。
  這並不是她原本想要的結果。
  而這結果,只令她感到卑微和憂傷。
  她本想要永遠切除那段不該存在的關係,把回憶藏進心底,可他的邀約讓她變軟弱了,錯了一次,就沒辦法回頭。
  於是,他們終於還是變成那種的關係了,旁人眼中那種不堪的關係—— 
  她,林亞玟,是馮沐揚的女祕書。
  也是偶爾和他一起上床的女人。
第四章
  他在生氣。
  林亞玟心裡暗忖著。
  前幾天生理痛時,她叫他不要再去她家過夜,讓他很不開心。
  他好一陣子沒再找她,也沒有私下打手機或傳簡訊,這她都可以理解。
  可有一點很奇怪,他不再吩咐她或雅欣幫他訂餐廳或買禮物、送花。
  每天下班後,好像是直接回家去了—— 這有點不尋常,而這種不尋常反而令她不安。
  她不希望馮沐揚有任何改變是因她而起的。
  印表機吱吱嘎嘎的響,岑雅欣手拿釘書機,咔嚓咔嚓按個不停。今天工作到這裡差不多都結束了,林亞玟正在收拾桌面,這時手機突然響了兩聲,一則新簡訊傳到。
  別走,等我一起下班,馮沐揚。
  她皺眉盯著手機,一邊提起包包離開座位,一邊回傳訊息給他。
  不了,我要回家,再見。
  「亞玟姊,明天見嘍。」
  岑雅欣對她微笑,她也抬起頭,回眸笑說:「明天見。」
  電梯來時,她剛好發送出簡訊,頭也不回的離開辦公室。


  她很絕情嗎?
  電梯不斷往下,林亞玟把手機扔進包包裡,無奈地仰起頭,看著電梯門上的燈號變換。
  一樓到,她舉步離開,順著人潮往平時搭車的方向走去。
  原以為上過幾次床,他很快就會感到厭煩,沒想到……
  跟她想像中不同,情況似乎有點失控了。
  她腦海一閃,馮沐揚溫柔的唇似乎就要低下來,嚇得她腳步一顫,眼前的畫面霎時消失不見。
  她怔怔的愣了幾秒,才又舉步往前。
  不要,她不要這樣。
  乾燥的灰塵,正緩慢席捲整座城市,直叫人睜不開眼。
  林亞玟被風吹得頭暈目眩,不禁頭疼起來。
  她害怕,她真的害怕有一天會害了他……
  「亞玟。」
  一雙健臂突然從身後攬住她的腰,害她身子踉蹌,不聽使喚的往後跌進一堵寬闊的胸膛裡。
  「真絕情,說走就走啊!」馮沐揚沉沉低笑,從她身後牢牢抱著她。
  「手拿開。」她驚恐莫名,努力掰開他的手,他乾脆繞到她身旁,改成單手攬著她的肩膀。
  「我不要。」馮沐揚戲謔的低頭看她,蠻橫的笑說。
  「拜託你,萬一被人看見怎麼辦?」
  林亞玟努力扭動肩膀,卻怎麼也甩不掉他,他的大手依舊佔據著她肩頭,長腿一伸,邁著大大的步伐向前走。
  她只得趕緊低下頭,扭扭捏捏的努力藏在他懷裡。
  「看見就看見,怕什麼?」他好笑的睇著她,暗暗低笑,「跟我在一起,犯什麼法嗎?」
  「不要鬧。」她目露兇狠,死命瞪著他。
  馮沐揚卻哈哈大笑,英俊的側臉飛揚,根本無視於她的怒意,還神采飛揚的低頭問她,「妳吃過了嗎?陪我去吃飯。」
  「我不要。」
  她冷著臉拒絕,但馮沐揚似乎是鐵了心,硬是拖她在這人來人往的大台北市鬧區裡,而且還是公司附近,像情侶般甜蜜蜜的摟抱她,悠閒自若的隨興亂逛。
  不可能這麼倒楣,被認識的人瞧見吧?
  林亞玟小心翼翼的縮著肩膀,馮沐揚側眼睨她,她越是這樣退縮,他就偏要走得越慢越悠閒。
  「你到底要拖我去哪兒?」她氣得滿臉漲紅。
  「吃飯啊。」馮沐揚淘氣的眨眨眼,使勁一拉,便把她拉進懷裡,低頭吻著她額頭,咧嘴笑說:「幹麼這麼彆扭?可愛死了。」
  她……她、才、不、可、愛。
  林亞玟毛骨悚然的渾身打哆嗦。從青春期開始,就沒有人再稱讚她可愛了,可愛什麼?她又不是粉紅色的Kitty貓。
  幸好夜幕低垂,天色漸漸暗了,他肉麻兮兮的舉動沒有引來太多關注。
  她把頭垂得更低,埋怨的橫他一眼,咬牙切齒的問:「你想吃什麼?」
  馮沐揚聽了,低頭對她笑笑,兩頰酒渦迷人的若隱若現,她匆匆掃了一眼,不經意瞥見他眼底的溫柔,心中一動,俏臉頓時一片飛紅。
  「去吃烤肉吧,我喜歡吃烤肉。」
  他摟著她轉進一條小巷,小巷盡頭處有一只紅燈籠,寫著「燒烤」兩個字。
  這是一家日式燒肉店,小小的,座位看起來不多,地方隱密,林亞玟這才鬆了口氣。
  馮沐揚還算體貼的選了個隱蔽的角落,服務生來來去去,不一會兒,便把烤肉食材擺滿了一整桌。
  「吃啊,怎麼不吃。」
  林亞玟靜靜看著他捲起白色的西裝袖子,像孩子般開心的夾肉夾菜,抹醬油,烤燒肉,他抬頭問她怎麼不吃,她淡淡撇撇嘴,雙手擱在腿上,就只是看。
  「你多吃點。」她說。
  直到服務生端來味噌湯,她才低頭喝上幾口。
  馮沐揚不勉強她,毫不客氣的在她面前大快朵頤。
  她喝完了湯,換喝熱茶,微微好奇,看他抓著鐵夾吃吃弄弄,像玩遊戲一樣的翻烤秋刀魚。秋刀魚終於被他烤出誘人的色澤,他那雙明亮的眼睛竟然閃閃發光,露出期待已久的喜悅。
  原來吃東西這麼有趣啊!
  林亞玟垂下眼睫,腦海突然閃過一絲模糊的空茫,馮沐揚把烤魚分給她,她默默夾了幾塊放進嘴裡,就不吃了。
  「吃飽了,接下來想去哪兒?」他喝著啤酒,抬頭問她。
  她疲倦的捶捶肩膀,淡淡的說:「我要回家了。」
  「那好,我送妳。」
  馮沐揚起身穿上外套,領著她走出燒烤店,他開車送她回去,兩人一路上都沒說什麼。
  林亞玟轉頭看著窗外,突然想到—— 剛剛他們好像什麼事也沒做、什麼話也沒說,難道,他攔住她,不讓她走,就只為了陪他吃飯?
  正想著,馮沐揚車子繞過彎,經過一處公園,這處公園離她家很近,林亞玟漫不經心的看著這些熟悉的街景,卻不料馮沐揚突然減緩車速,慢慢滑進一處停車格裡。
  她疑惑的轉頭看他,他朝她笑笑。
  「下車走走吧,我有話想跟妳說。」
  林亞玟順從的下車,兩人並肩走在公園小路上,一路走向她家。
  馮沐揚大手攬住她,她立刻不自在的想往旁邊挪動。可他把她攬得牢牢的,根本不讓她有機會溜掉。
  「好了,你開心了?」她乾脆抱起手臂,沒好氣的問道:「想說什麼呢?」
  「我們這樣不好嗎?」他笑說。
  他們徐徐踩過幾片落葉,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兩雙步伐和諧的交錯著。
  她看著地面不說話,馮沐揚嘆了口氣便低下頭,往她耳邊溫柔的接下去說:「像這樣一起下班、一起吃飯,然後我送妳回來,走一小段路,順便散步,這樣不是很好嗎?」
  林亞玟還是沒吭聲,他一個人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誘哄情人般的柔聲低語。
  「你們這裡公園滿舒服的,妳自己一個人時,有沒有常常過來走走?」
  他語氣太溫柔了,溫柔到林亞玟胃部忽然一陣絞痛。
  她覺得難以承受,難以承受他語氣裡,這樣深厚的情意流轉。
  她的心在跳,胃部也跟著絞擰。
  「你到底想說什麼?」
  她突然一個用力擺脫他,自己踉蹌了幾步。
  馮沐揚伸手過去要扶她,可最後,卻只是隔著幾步面對著她,眼裡有熱切的殷殷渴盼。
  「我們每天都這樣,妳覺得怎樣?」他深深凝望她驚詫的神情,又說:「我們正式交往吧!」


  林亞玟腳步微頓,不敢置信的抬頭瞪他。
  「我們正式交往吧!」
  馮沐揚緊繃的神色,在昏暗的夜燈底下顯得特別蒼白。
  「交往一陣子,我們就結婚,或者妳想跳過交往直接結婚也可以,我們認識夠久了,不可能有什麼相處上的問題。」
  她只瞪著他,震驚得說不出話。
  這這這,這太突然了!
  「怎麼樣?」壓抑著情緒,他靜靜等待她的答案。
  林亞玟眼神閃爍的躲避他的目光,不知所措的呆了半天,這才艱難的搖頭說:「我……從來沒想過要結婚。」
  馮沐揚聞言一愣,完全沒料到會是這種答案。
  她不婚?為什麼?
  「不結婚也沒關係,我們可以交往吧?」他不死心的又問。
  林亞玟還是茫茫然的搖頭,「我只想維持現在的關係。」
  「為什麼?」他臉色變得難看,又往前跨了一步,「妳不想我們的關係曝光?那只要低調一點就行了,妳喜歡怎麼交往,我都可以配合妳。」
  她呆呆的看著他,愣愣的,過了好半晌,才一字一字的緩緩說道:「交往,很複雜,我不喜歡。」
  馮沐揚無言的望著她。
  他真不明白,她追求的是什麼?想要的是什麼?一連好幾個月,他像傻瓜似的不斷追逐她,處處呵護她,卻總是打不開她的心防。
  她真的徹底把他當作床伴?真的完全排拒他的感情?
  他不懂,他是做過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嗎?
  為什麼勾引他又推拒他,害他變得如此淒慘?
  「為什麼?給我一個理由,因為妳不相信我嗎?覺得我太花嗎?我可以向妳保證,從今以後我不會再有其他女人,我只會看著妳。」
  「我不需要你保證,我不信那種傻話。」
  林亞玟兩眼空洞的望著他,卻不像是在看他,靈魂似乎飄遠了。
  「傻話?」為什麼是傻話?
  馮沐揚更不能理解了。
  「男女之間,就算結婚十年、二十年,也可以離婚;就算有小孩,也可以拋棄。人,就是這樣的。」
  林亞玟像中了邪似的,表情變得僵硬,語氣更為冰冷,她幽幽的抬起頭,目光湛亮,定定看著他。
  「就算,你現在說會永遠看著我,那也只是眼前這一刻有效而已。過幾個月,過幾年後,那就很難說了。只要我們一天沒有死,再了不起的承諾都有變數。」
  她悲傷的垂下頭,看著地面,譏諷的嘲笑。
  「你剛剛說『保證』是嗎?我,這輩子唯一可能給你的『保證』,就是我永遠不需要『你的保證』。」
  馮沐揚震撼的望著她,彷彿從重重迷霧裡突然抓到一條絲線,雖然很細微很渺小,卻像黑暗中一道驚雷,瞬間閃亮大地。
  這就是她不談感情的原因?
  林亞玟眨眨眼,似乎察覺自己說太多了,她立刻別過臉,含糊的說:「就這樣了,我要回家。」
  「亞玟,等等……」
  他伸手拉住她,開了口,卻不知該說什麼。
  她冷淡的斜睨著他,「你還想說什麼?說你跟別人不一樣嗎?也不想想,你是最沒資格說這種話的男人,你根本是個風流鬼,否則我為什麼和你纏在一塊?你放開,我永遠不希罕你專一,你以為我會在乎嗎?」
  「亞玟……」他猛地低頭抱住她,聽得心都碎了。
  她以前到底經歷過什麼,為什麼會說出那樣的話?
  「放開我,」她使勁掙開他,又決絕的回眸,「如果我讓你覺得很痛苦,我們就結束!」
  她轉過身,本想要瀟灑一點的離開,可是胃部強烈的絞痛,痛得她才走兩步就彎下腰來。
  眼看她幾乎跌倒,馮沐揚登時忘了一切,三兩步上前把她橫抱起來。
  「怎麼回事?」
  「我的胃,好痛……」
  她強忍著,難過得眉頭皺成一團。
  他抱緊她,立刻邁開步代。
  「我馬上送妳去醫院。」
  她虛弱的搖頭,「我去過了,藥在家裡。」
  他聽了,趕緊抱著她一路跑回家。

  林亞玟吃完藥就上床休息,馮沐揚坐在床邊的地板上,牢牢握著她的手,她臉上的蒼白,還是令他深感不安。
  「妳去醫院時,醫生說什麼?」
  「慢性胃炎。」她垂著眼瞼,淡淡的說著。
  馮沐揚不是很懂,茫然又問:「吃藥就會好嗎?」
  她聽了不禁微微苦笑,「死不了,也不容易好,反正我有按時回診吃藥,你不用緊張。」
  「醫生還交代什麼嗎?」
  「只要緊張或激動就會胃痛,醫生叫我放輕鬆一點。」
  馮沐揚的胸口彷彿被重重撞了一下。
  激動緊張?那麼是他害的?因為他突然說要交往,給她太多壓力了?
  「以後一定要按時吃飯,知道嗎?」呆愕半晌,他才喃喃低語。
  「嗯。」
  林亞玟要睡覺了,馮沐揚還是放心不下,他靜靜的陪她一會兒,最後也跟著一起睡著了,大手還緊緊握著她的不放。
  林亞玟半夜醒來過一次。
  溶溶月光,灑落床沿,馮沐揚英俊的側臉在月光下,深邃又夢幻。
  他把俊臉枕在她手心裡,正熟睡著。
  她癡癡看著,好一會兒,眼角不覺慢慢溼了,落了一行溫水。
  雖然,他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那三個字,但,她確實深信此刻他是愛她的。
  只是,到底能維持多久呢?兩年?三年?
  到底多久呢?


  天亮後,馮沐揚先去幫林亞玟買早餐,接著匆匆返家。
  林亞玟毫不意外的比他先到公司,不一會兒,岑雅欣也來了,公司上下陸續開始喧鬧,可馮沐揚卻沒有來。
  他已經遲到好一會了,沒什麼問題吧?
  林亞玟食指不安的敲打錶面,接著拿起電話撥號。
  電話響了很久很久,她幾乎快要放棄了,沒想到電話忽然接通,馮沐揚惡聲惡氣的朝她大吼,「我今天不上班,幫我請假。」
  「請什麼假?」她皺眉。
  「病假!」
  嘟嘟嘟嘟……
  她不可置信的瞪著話筒。他掛她電話?他說生病了?早上離開她家還好好的,哪有可能生病?
  他口氣很差,但又不像真的生氣,反而有種耍無賴的感覺,她早上得罪過他嗎?沒有吧?
  林亞玟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他說病假?可能嗎?她應不應該去看他?
  她整天煩惱著,最後還是作罷。
  反正,他明天就會來上班了吧?


  翌日。
  上午十點三十二分。
  林亞玟再度拿起話筒—— 
  「喂?你好點了嗎?要來上班嗎?」
  「我今天不上班,幫我請假。」
  「請什麼假?」
  「病假!」
  嘟嘟嘟嘟……
  聽著電話掛斷發出「咔嚓」聲響,林亞玟覺得她的胃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這無賴,到底在搞什麼鬼?
  到了第三天,馮沐揚還是沒出現,林亞玟這才真的開始擔心了。她不想再打電話給他,於是下班後整理出一堆重要公文,親自搭車前往他家。
  他最好不是在消遣她,否則他就完蛋了!
第五章
  鈴—— 鈴—— 鈴—— 鈴—— 
  沒人來應門,林亞玟不死心的繼續狂按電鈴。
  真的生病嗎?病得沒知覺了嗎?要死也要先幫她開門啊!
  「誰?」
  大門終於打開一條縫,馮沐揚煩躁的聲音傳來。
  她鬆了口氣,試著推開大門,可是沒用,他門上拴了鐵鍊。
  「是我。」她手貼著大門回答。
  「妳是林祕書,還是林亞玟?」他突然來此一問。
  「嗯?」她愣了愣,猶豫半晌,才怯怯的回答,「林祕書。」
  馮沐揚不耐煩的語氣依舊,接著問:「什麼事?」
  「我帶文件來……」
  她話還沒說完,門縫裡忽然伸出一隻手。
  「給我。」馮沐揚說。
  林亞玟沒好氣的把公文袋子放在他手上,他把手縮回來就要關門。
  「等等,我還要拿回公司去。」
  她試著阻擋他,可他又惡聲惡氣的吼道:「我會叫快遞送,妳走吧!」
  「可是你—— 」
  她還來不及抗議,大門就「砰」的一聲關上。
  林亞玟只能不知所措的傻愣著。她連他的模樣也沒看到,他還氣她拒絕跟他交往嗎?
  正兀自心煩著,沒想到大門又打開了,馮沐揚生氣的露出臉來。
  「妳現在知道被人莫名其妙拒絕有多難受了吧?」
  她聞言嘴唇微顫,睜著美眸,隨即又別開臉,倔強不說話。
  他狠瞪她一眼,突然開門把她拖進屋裡,一個轉身把她壓在大門上熱吻,林亞玟不情不願的拚命掙扎,禁不住連連喘息。
  「你……你沒有生病嗎?」
  她終於推開他,馮沐揚這才沉沉大笑。
  「怎麼沒有?我要把病菌全部傳給妳,這樣我的病才會趕快好起來。」
  「別鬧。」
  「嘶……」
  她使勁推他,沒想到馮沐揚真的跌倒在地上,痛得齜牙咧嘴。
  林亞玟這才看清楚了,他腿上打著一塊好大的石膏,連膝蓋都彎不起來。
  他這不是病,是受傷了!
  「你這笨蛋,好端端的,怎麼弄成這樣?」
  她氣急敗壞,趕緊扶他起來。
  「我一聽說妳經痛,馬上想到妳可能沒吃晚餐,」他可憐兮兮的攀著她起身,又苦哈哈的抱怨,「遠迢迢的買壽司去妳家陪妳。可是我說生病了,妳還要等三天才來,可見先付出感情的人,果然比較倒楣。」
  說完,馮沐揚指控似的瞅著她。
  林亞玟不禁嫌惡的翻翻白眼。
  隨便他,這她沒話好說。
  「怎麼受傷了?」她扶他到沙發上坐好。
  「我開車平安到家,下車時,一個喝醉的小夥子剛好騎車撞來,我的腿就變成這樣了。」
  他身子陷進沙發裡,林亞玟摸摸他腿上的石膏,頓時有些心疼。
  「很嚴重嗎?石膏要打多久?」
  「醫生預估六、七個星期,之後說不定還得復健一陣子。」馮沐揚撇嘴苦笑。
  她咬著唇,責怪的瞪他一眼。
  「我回公司再跟各部門經理討論一下,看要怎麼分擔你的工作,你別擔心,這段期間在家裡好好休養吧!」
  「好。」馮沐揚順從的點頭。
  沙發上堆著枕頭棉被,桌上地上到處凌亂不堪,角落裡還堆著好幾個必勝客的空盒子、啤酒罐和泡麵碗。
  過去這三天,他過著什麼樣的日子,一點也不難想像。
  林亞玟默默起身收拾,馮沐揚發現她眼眶發紅,不禁屏住呼吸。
  「妳在哭嗎?」
  她沒說話,只是抿著嘴,把垃圾收到廚房裡。
  廚房也是一團亂,冰箱除了啤酒什麼都沒有,洗碗槽裡積著一堆待洗的杯子。
  「怎麼了?」
  他看她去了廚房又回來,手上拿著抹布,跪下來幫他清理桌面。桌子像跟她有仇似的,她死命的搓,搓到一半突然停下來。
  「你應該告訴我的,」她臉色很難看,冷冰冰的說:「需要幫忙就應該說。」
  「我……」馮沐揚茫然看著她。
  他沒想到……她真的生氣了?
  「為了測驗你生病多久我才會來看你,所以故意這樣嗎?明明是大男人,怎麼行為那麼幼稚!」
  林亞玟眼眶無預警的掉下幾滴淚,她立刻轉身抹去。
  馮沐揚簡直驚呆了,心臟怦怦跳個不停,看著她極力隱忍的模樣。
  她在難過?她心疼他?霎時他血液為之沸騰,心情複雜的挪動大腿,一骨碌滑下沙發來抱她。
  「過來我這裡。」他說。
  低啜一聲,林亞玟忍不住洩憤似的故意狠心敲打石膏,可敲了兩下,又心疼後悔了,馮沐揚苦澀又甜蜜的抱著她,兩人之間,突然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為什麼睡沙發?」回過頭,她把垂到地板上的棉被推回沙發上。
  「房間太遠了,」他拍拍腿上的石膏,苦笑說:「我拖著這個,偶爾要去廚房或廁所,有時還要開門拿外送。從客廳出發,距離哪裡都近,而且客廳有電視。」
  林亞玟深吸口氣,又盯著他問:「晚上吃過了嗎?」
  他可憐兮兮的點頭,忍不住抱怨,「我這幾天,幾乎餐餐都吃披薩。」
  她立刻提著包包起身。
  「妳要去哪裡?」他抓著她,霎時慌了。
  「我去買東西,等一下回來。」她別開臉,不去看他。
  「妳……妳留下來好嗎?」他拉住她的手,亮晶晶的黑眸宛如小狗般,眼巴巴凝望著她,「我一個人,想喝杯水都很辛苦,妳留下來好不好?」
  她回過頭,無奈的抿嘴瞪他。
  儘管極度不樂意,但這種情況,她實在沒辦法一走了之。
  醫生說石膏要打六、七個星期,這段時間真的不算短,她總不能任由他獨自一個人,每天胡亂吃睡。
  「我先回家收拾東西。」她冷淡看著他,特別強調,「還有,就算今天出事的是雅欣,我也會這樣照顧她的,所以你別多想。」
  「妳還真懂得怎麼讓人傷心。」馮沐揚低眸苦笑。
  林亞玟不想理會這句話。
  她的立場很明確,從頭至尾,她根本不負責他的心。


  林亞玟再回來時,手上拖著一只小行李箱,和兩大袋從超市裡提回來的東西。把行李箱放到房間後,她就提著袋子走進廚房,取出各式各樣的食材和用具,在流理台前忙碌起來。
  馮沐揚興味盎然的看她穿上圍裙,姿態優雅的料理各種食材。
  「這麼晚了,妳還弄什麼?」
  他一拐一拐的走到開放式的吧台邊,一屁股滑上高腳椅。
  「我幫你把明天的早餐和午餐準備好,你想吃的時候,把它們拿出來微波一下就可以了。」
  她沒有抬頭看他,手邊湯鍋裡冒出沸騰的水煙,她稍微看了下,便把切好的乾香菇和雞肉一起放下去,蓋好鍋蓋,又轉身把洗好的米,放進電子鍋蒸煮。
  流理台上的東西,堆得像座小山。
  林亞玟看起來稀鬆平常,似乎早就習以為常。
  馮沐揚目不轉睛,隨著她的身影移動。
  他從來不曾仔細觀察女人做菜,沒想到過程這麼複雜,她俐落的身手,叫人不得不嘆為觀止。
  「想吃宵夜嗎?」她突然轉過來看他。
  他點著下頷,「好。」
  她又問:「想吃什麼樣的宵夜?」
  馮沐揚支著臉,側頭想了想,「有沒有湯湯水水的東西?」
  她點頭,「吃麵好了,我先把明天的東西弄好,再煮給你吃。你去客廳看看電視,最多一個鐘頭就好。」
  「慢慢來,不必理我。」
  馮沐揚溫柔的望著她,林亞玟又轉頭去忙了。
  洗完了要切,切完了分類整理好,她把所有食材裝成一盤一盤的,低頭從瓦斯爐底下拿出一把大炒鍋,接著有的炒,有的煎,有的燜,熱氣騰騰的菜,一盤接著一盤上桌。
  她拿出一只圓盤,把每道菜都夾了一點點,接著轉身煮麵,再用剛熬好的香菇雞湯做湯底,一碗營養豐富的湯麵就完成了。
  她把湯麵和盛放好的菜餚,小心端到吧台。
  「好了,可以吃了。」
  馮沐揚雙手抵在桌面上,低頭看著中間那碗麵,一瞬間,喉頭好像梗著什麼硬塊。
  「怎麼了?吃啊?」見他愣愣的,遲遲不拿筷子,她不禁連聲催促。
  他這才抓起筷子,細細品嚐這碗得來不易的湯麵。
  林亞玟還有收拾的工作要做,她把煮好的飯菜分裝成一盒盒,整整齊齊的擺進冰箱裡,再把洗碗槽裡的廚餘、工具通通清理好。
  馮沐揚以為她已經忙完了,沒想到她又從冰箱拿出水果來清洗。
  「我吃不了這麼多,不必再弄了。」
  「水果還是要的。」
  她不聽,執意把水果切好,整理成一袋袋放回冰箱,才肯坐下來休息。
  「好吃嗎?」她滑上他對面的高腳椅。
  「嗯。」他點點頭,把最後一口湯喝乾,最後一口菜吃完。
  林亞玟又站起來收拾碗盤,洗好放好,才脫下圍裙關掉廚房的燈。
  「回房間好嗎?」她問。
  他順著她。
  扶他回房後,她拿出行李箱裡的衣物去梳洗,馮沐揚則坐在床頭,翻閱她從公司裡帶來的資料。


  反正早就一起睡過了,所以這晚,他們也睡在一起。
  馮沐揚攬著她的腰,她背對著他,倚靠在他懷裡。
  「我手藝怎麼樣?」
  「很好吃。」
  他喉頭有些乾澀,攬著她的手,激動的縮緊了。
  其實他有滿肚子的千言萬語,有好多話想對她說,只是他明白她不想聽到那些話,所以他什麼也不能說出口。
  她不會明白,剛才那碗麵,就是他所有的渴望。
  他多想一直看她在廚房裡穿梭,飯後陪他一塊坐在床頭上閒聊;多想要擁有她每天出浴後的芬芳,夜裡靜靜的擁她入眠。
  馮沐揚苦澀的笑笑。
  他不會跟那個沒長眼的小夥子要醫藥費了。他想。
  此刻他倒是很感激那小子選上他。
  林亞玟幾乎是一沾上枕頭就睡著了。
  馮沐揚抱著她,讓她慢慢側身睡在他身旁,他撥開她臉上的頭髮,輕吻她蒼白乾燥的唇。
  「我愛妳。」他在她耳畔輕輕地說。
  這是他第一次親口對她說出這三個字,用他全心全意,最真誠的靈魂。



  拜現代科技之賜,就算不進辦公室,只要身邊有一部筆電,接上網際網路,即使人在家裡也可以辦公。
  馮沐揚和其他幹部溝通過後,特准林亞玟在這段期間每天提早兩、三個鐘頭離開辦公室,把必要的文件帶回來跟他一起處理,隔天再帶回公司去。
  白天他一個人在家,就利用MSN與E-mail和公司各部門主管聯絡。
  林亞玟是他的祕書,如此安排合情合理,公司內部沒產生過多揣測,更沒有人發現她和他同居在一起。
  「我熬了排骨湯,對骨頭很好,你多喝一點。」
  她端著一碗熱湯小心的走進房間,馮沐揚一看見她進來,就把筆電暫時放到床上,接過她手裡熱騰騰的湯碗。
  「忙完了嗎?」他問。
  「差不多,我去洗澡了,你趁熱喝。」
  林亞玟淡淡吩咐,又離開房間,隔了一會兒才回來翻她的行李箱,找出衣服,走進主臥房的浴室裡。
  她每天下班後都先去超市採買,然後回家煮晚飯,做好隔天的便當,接著整理房子,甚至協助他洗澡,等所有事都做完,才沐浴休息。
  晚上兩人雖然一起吃飯,但她吃得很少很少。
  馮沐揚擔心她,催促她多吃,她卻說:「煮飯吸了太多油煙,沒胃口。」
  他看得出來,她臉色不太好,精神也不濟,照顧他實在太累了。
  其實他不介意吃外食,可是亞玟很堅持,他拿她沒轍,如果他沒受傷,就可以幫忙她,不讓她這麼辛苦……
  想到這兒,馮沐揚不覺苦笑。
  如果他沒受傷,亞玟就不可能跟他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了。
  一會兒,林亞玟穿著輕鬆的睡衣走出浴室,收走了馮沐揚的湯碗,把它洗乾淨後,又端著一杯白開水回房。
  她拖著慵懶的腳步,把水放在床邊的小桌上,便呻吟著溜上軟綿綿的大床,舒服的嘆了口氣。
  馮沐揚心疼的為她拉上被子,她抱著枕頭,像貓咪似的蜷曲成一團。
  「對不起,讓妳這麼累。」
  他摸摸她頭髮,她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模糊的咕噥,當作回答了。
  闔上筆電,關了燈,他滑進被窩裡擁抱她。
  她懶洋洋的隨他擺佈,動也不動一下,似乎睡著了。
  他親吻她的肩頭,捨不得就這樣睡去,但又不敢驚擾她。
  她身上傳來的香氣不斷發出誘惑,他又實在好想為她做點什麼……想著想著,他慢慢翻動她的嬌軀,讓她伏在枕頭上背對他,接著撩開她美麗的長髮,兩手規律的在她背上遊走。
  「嗯……」林亞玟苦悶的低哼一聲,又放鬆了。
  馮沐揚溫柔的持續按摩,慢慢驅散她身上的緊繃僵硬,讓她漸漸沉入更深的睡眠。
  之後,他躺下來,靜靜凝視她安寧的臉龐。
  如果能永遠保有眼前這一刻……
  想到這裡,馮沐揚陰鬱的咬著牙。
  再兩三天,他腳上的石膏就要拆除了,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她留下來?她拒絕和他正式交往,也拒絕結婚,如果他只要求同居,她會答應嗎?


  「今天要拆石膏對嗎?我請假一天好了。」
  林亞玟抱著手臂,不放心的看著馮沐揚的腿。
  「不用,妳去上班,我自己去醫院。」他神經緊繃的拒絕。
  她皺起眉頭,「你還不太方便,就算下了計程車,也要走一小段路才能走到門診,那—— 」
  他堅決的打斷她的話,「我當初就是一個人從醫院裡回來的,反正我有自己的辦法。」
  「不要,我要去。」
  說起固執,林亞玟的意志絕不輸給任何人。
  馮沐揚臉色立刻變得鐵青。
  他不想讓她去!
  如果可以,他想拜託醫生讓他石膏打久一點,他還沒想到讓她留下來的辦法,他不想失去現在的一切。
  可惜,到頭來還是林亞玟贏了。
  說來說去,在感情世界裡先投降的人,說話總是比較小聲。
  她陪他到醫院拆石膏,結果很「不幸」的,醫生宣佈他癒合情況良好,教他幾個復健的運動,又交代一些注意事項,就叫他們回家了。


  「傷快好了,怎麼悶悶不樂?」林亞玟扶他上計程車,隨後坐在他身邊。
  馮沐揚聽她這麼問,沒作聲,只把臉轉向窗外。
  林亞玟心底有數,於是低頭不再說話。
  回到家裡,她開始默默的收拾行李箱,然後把冰箱檢查一遍,廚房收拾乾淨。
  有些鍋碗是她後來買的,她想馮沐揚大概不會用,於是又把多餘的廚具洗淨包好,都收到廚櫃裡……全部打點妥當,她也該走了。
  「等一下,不用急著走吧?」
  她進房間想把行李箱拖出來時,馮沐揚跟進來摟住她的腰。
  林亞玟回眸看他。
  他突然把她壓倒在床上,邪氣的露出笑臉,「妳不想確認一下嗎?」
  「確認什麼?」她不安的推著他。
  馮沐揚笑得更加燦爛,「當然是確認我……是不是完全好了。」
  她驚訝的雙唇微啟,他立刻熱烈的吻住她,手腳也不安分起來。
  林亞玟驚慌的開始掙扎,孰料他突然抱緊她,可憐兮兮的抬頭問:「妳再扭,不怕弄傷我嗎?」
  「你……」她秀眉微蹙,便不再掙扎。
  馮沐揚利用她的顧忌對她為所欲為,挑逗她、引誘她,就在她幾乎完全崩潰的時候,他又撒手拋棄她,停止了所有動作,只伏在她身上,深深凝望著她。
  「沐揚?」她失魂落魂的咬著唇,不明所以。
  「我們同居好不好?」他輕吻她吐出破碎嬌吟的唇瓣,柔聲哄著,「瞧,我們在一起有多快樂,跟我同居好不好?」
  她哭著搖頭,身下突然有股龐然熱力緩緩推進她體內,她瞇起眼,無助的扭動纖腰,嘴唇都幾乎咬破了。
  「為什麼不要?」馮沐揚心疼的吻著她,又柔聲勸誘著,「這一個多月來,我們不是處得很好嗎?我腿傷好了,會幫忙打掃,也會幫忙下廚,妳去超市買東西,我會開車載妳去,幫妳提東西。妳不需要給我更多了,同居就好,我不會逼妳公開關係,也不會叫妳嫁給我,好不好?」
  「不,不要……」她連番搖頭。
  馮沐揚突然在她身下緩緩動作起來,她呻吟低泣,幾近瘋狂,他卻又緩下來凝住不動。她愁得泫然欲泣,他深情的摸著她的臉,親又了親,撥開她嘴角的髮絲,溫柔纏綿的誘哄,「好嗎?」
  她一搖頭,他就再折磨她一遍,再搖頭,就墮入更深沉的慾望之淵,到最後,林亞玟再也沒有氣力搖頭了,馮沐揚仍然耐性十足的輕哄著,「好嗎?」
  「……」
  她逃避似的垂著眼瞼,過了許久許久,才微微嘆息著,從唇邊輕輕飄出一聲模糊不清的「嗯」。
  「好嗎?」馮沐揚沉鬱鬱的黑眸,流動著一抹微光,隨著林亞玟低柔的輕吟逐漸轉化為喜悅。
  他低頭吻住她,深深吻著好一會兒,又抬頭再確定一次,「跟我在一起,我們同居,好嗎?」
  「好……好……」
  林亞玟臉容迷亂的偏著頭,聲音破碎的輾轉低泣,馮沐揚這才心滿意足的緊緊擁抱她,濃濁含慾的黑眸,深邃無比。
  再也沒有任何顧忌了,他熱切的吻著她,雷霆萬鈞的奔進她體內—— 像兇猛的野獸在柔軟草原上馳騁,昂首放肆的衝撞,利爪伸入土壤,盡情的嘶吼著,直到獸性完全釋放,才心甘情願的馴服在她身上,平靜的投入她的懷抱。


  「還不放開我嗎?」
  熱烈歡愛後,林亞玟羞窘的垂下眼瞼。
  馮沐揚禁不住笑了,爬過來和她額頭抵額頭的靠在一起,又輕輕吻她的眉骨。
  「噓,等會兒,別急,什麼都別想。」
  他摸摸她的臉,溫柔微笑著,林亞玟只好深深的吸了口氣,慢慢讓自己放鬆下來。
  他一直貼在她身上,不肯走不肯動不說話,漸漸的,他的呼吸也感染了她,他們互相交換著氣息,眼神交纏在一起。
  他鬍髭微微刺激她臉頰的肌膚,她偏頭躲開,沒想到惹來一記親吻。
  他很輕很輕的把嘴唇碰在她唇上,她卻感到渾身流過一道電流,他輕輕咬了她下唇,然後含住它吸吮一會兒才放開,她全身都融化了,暈頭轉向的迎合他一下接著一下的吮吻,彷彿吻了一整個世紀,他才繞開她的臉蛋,一路吻至頸際。
  他在愛她。
  林亞玟沉醉的閉上雙眼,感受他無處不至的愛撫和親吻。
  這已經不只是慾望而已,他用全身所能知覺的感官告訴她:他愛她。
  因為愛她,他把他的需求壓抑下來,全然純粹的取悅她。
  她唯一睜開眼睛的一次,是他突然攬起她的腰,像抱著小嬰兒似的抱著她。他愛撫她、撩撥她,直至嬌軀都被摩挲得通紅,他才輕輕將她放下,溫暖的大手滑至她足踝。
  「妳的腳趾像玫瑰花瓣一樣粉嫩。」
  他執起她的腳,按摩著也愛撫著,並低頭品嚐。她微弱的嘆息,全身彷彿沉浸在無邊無際的溫暖海洋,又像是輕飄飄浮在雲端上。
  於是,最後她就在雲端裡睡著了,枕著月光,裸身覆蓋上滿天星斗。


  總算回到公司辦公室上班,第一天,他就加班到很晚,林亞玟先他一步離開,馮沐揚一個人忙至深夜才回來。
  結果沒想到,一到家迎接他的只有滿室寂靜,一屋子漆黑。
  他驚惶失措的打開家裡所有的燈,四處梭巡林亞玟的身影,可是她根本不在這兒。
  這麼晚了,她會上哪兒去?
  努力抑住逐漸盤據心頭的恐慌,他開始撥打她的手機。
  一接通,他劈頭就問:「喂?妳在哪裡?」
  「我回家了。」
  林亞玟的聲音淡淡的從手機裡傳來,馮沐揚瞇起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她回家拿東西嗎?是嗎?
  因為換洗的衣服不夠?因為她需要更多私人的物品?是嗎?是嗎?
  「行李箱為什麼不在?」
  「我帶走了。」
  她話說完,一股凝重的氣氛霎時籠罩在兩人之間。
  馮沐揚安靜了好一會,才開口輕聲問:「我可以請問為什麼嗎?」
  「你脅誘我,在床上那種承諾不能算數,我還有事要忙,不說了。」
  嘟嘟嘟嘟……通話結束。
第六章 
  「林小姐只有母親和一個妹妹,父親在她六、七歲左右,就為了外遇和她母親離婚了,兩姊妹都給母親照顧。
  「不過,她父親還是經常喝醉酒上門騷擾她們,跟她母親要錢賭博。
  「這兩姊妹靠著自己打工讀大學,大二時,林小姐和一位學長交往,交往一年左右,她意外懷孕了。男友不肯帶她去醫院,只買了墮胎藥叫她自己吃,沒想到林小姐服用後在家裡大量出血,剛好被回家要錢的父親發現。
  「她父親毒打她一頓,害她斷了一根肋骨,多虧她母親及時回到家將她送醫,林小姐這才保住小命。隨後更大的打擊是,當她在醫院裡接受治療時,男友遲遲沒有出現,一個學妹不忍心看她苦苦等待,才老實告訴她,她男友早就劈腿了。
  「從那以後,林小姐沒有再交過男朋友。以我們這幾個月的觀察,她每天下班後,逛逛書店或超市就直接回家,生活非常單純。」
  手上的煙一熄滅,馮沐揚馬上又燃起一支新的。
  他閉著眼,忍耐著太陽穴上一跳一跳的抽痛。
  像這樣發狂似的苦戀一個人,他已經到達了極限,他累了。
  舞池裡聚集著許多男男女女,正狂野的隨著音樂扭動身軀,五光十色的PUB裡,到處都有穿著火辣輕涼的美女穿梭。
  他看看時間,目光四處梭巡著,終於在一處角落裡發現林亞玟的倩影。
  她應該是剛進來,游移的視線也在尋找他,最後在最遠處的黑暗角落裡發現了他,才舉步朝他走來。
  「妳來了?坐。」馮沐揚下頷往身邊一努。
  「有什麼事嗎?」她柔順的往他身邊坐下。
  「有話想跟妳說。」他把煙捻熄,又為自己倒了杯酒,拿在手裡喝了幾口。
  林亞玟靜靜靠在沙發上,轉頭凝視舞池裡熱烈的人群。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妳父親和妳學長的事。」
  馮沐揚突然開口,她聽了忍不住轉過頭來,驚訝的皺眉。
  「我找徵信社查的。」他深深凝望著她,搖頭苦笑,「記得我們說好同居妳又反悔那一次嗎?我氣得三個多月沒找妳,妳不痛不癢一點反應也沒有,我還能怎麼想?妳保密功夫那麼到家,我以為妳身邊有別人了,也許是我不認識的男人!」
  她眉頭皺得更深了,嘴角不悅的抿起。
  「想不到我會這樣吧?」
  馮沐揚從鼻腔裡發出哼哼哼的苦笑聲。
  「我自己也想不到。」
  她這個沒心少肺的女人,當然不會理解他的失落和恐慌。
  他總是一個人孤單單的回到家裡,不管把臉轉向哪一邊,屋子裡到處都有她走動的倩影。
  他憤怒的思念她、渴望她,肉體的結合早就不能滿足他內心的空虛。
  夜裡他不能成眠,無法理解她的心為什麼那麼冷硬決絕,然而這難熬的日子,一個月又一個月的過去,他的氣憤又逐漸轉成不安和恐懼。
  有一天他從睡夢中驚醒,滿頭大汗的看見她被另一個男人擁抱著。
  他真的慌了—— 
  他沒去找她,她該不會以為他們已經結束了吧?她該不會身邊有別人了吧?在這種漫無止境、椎心刺骨的猜疑下,他還能做些什麼?
  「算了,那麼久的事,說來做什麼?」林亞玟暈眩的別開臉。
  她不知道他有過這段掙扎。
  搬回家後,她心裡是有些愧疚,可是當初搬進去時,她就把話說得很清楚,那只是因為他腿受傷,她不得不暫時幫忙罷了!
  他們的關係,她不是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嗎?
  「妳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
  馮沐揚疲倦的看著她。他們這樣不明不白的關係,已經維持了快兩年。
  雖然從徵信社那裡了解她的過去,他明白她受傷很深,可是這兩年他不斷努力,所有的熱情和精力幾乎已磨損殆盡。他沒有辦法永無止境的等待她,他只有凡人的感情,他不是無慾無求的聖人。
  「為了兩個狼心狗肺的傢伙,妳打算一輩子不婚?妳不覺得太不划算了?他們有什麼了不起,讓妳賠上自己的一輩子?」
  「我不婚,不是因為他們。」林亞玟臉容變得慘淡,並倔強否認。
  她不婚的理由太複雜了,只有她自己明白,沒人會了解。
  「你找我,就是想說這個?」她側頭問他。
  「我父母催我結婚,他們打算幫我尋找門當戶對的對象,可是我想娶的只有一個。」馮沐揚癡癡凝視著她不為所動的冰冷模樣,搖頭笑了笑,「我知道妳不會答應,所以就算不喜歡,我也打算接受父母的提議。我想成家了,這兩年和妳這樣,我已經太累了,我想要家裡有個女人,在我下班後陪我說話,為我生一、兩個孩子共組家庭。相親之前,我想至少跟妳說一聲。」
  「我知道了。」她蒼白的動動唇角,很輕很輕的說。
  「就這樣?」他失望的低哼。
  「我自己不婚,總不能拖著你一輩子。」她聲音越來越小。
  「啊……說的是。」
  馮沐揚留戀的昂起下頷,斜斜冷冷的睨著她,努力不讓眼眶裡積聚的東西跑出來。
  接著,他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只方盒,打開它放在膝蓋上,裡頭靜靜躺著一枚鑽石戒指—— 玫瑰金戒台,鑲嵌一顆公主方形切割法的主鑽,五十分左右大小。
  林亞玟只看它一眼,心頭便是一震。
  她,向來是個挑剔的女人,過去她見過許多比這更大更名貴的鑽石,從來沒有心動過。可是眼前這一枚,卻意外牢牢吸住她的目光,它內蘊的火光是微弱而悠長的,細緻的玫瑰金戒台爪鑲著它,散發出柔和的古典及優雅。
  「這個,」馮沐揚感傷的把玩著方盒,從盒子裡取出戒指,「我買了很久,一直隨身帶著,可惜最後派不上用場。我還是希望妳收下它,就當作是為了滿足我也好,讓我為妳戴上。」
  「我不能收。」林亞玟垂下眼瞼,捏緊了拳頭。
  「我不能讓我未來的妻子戴它,」他橫她一眼,譏諷的自嘲,「那算什麼?每次吻她的手,就要再想起妳一遍?」
  「你可以把它賣掉。」她淡淡的表示。
  「不必那麼麻煩,妳不要就算了。」
  馮沐揚把戒指丟在桌上,滿不在乎的牽起她的手。
  「走吧!我們去跳舞!」
  他拉著她的手離開,林亞玟這才慌了,瞪著桌上的鑽石頻頻回首,平靜無波的臉容終於變了調。
  「你瘋了嗎?放在桌上一下子就不見了。」
  她憤然甩開他,扭曲的俏臉總算透露一絲痛苦。
  「誰在乎?」他面無表情的瞪著她,冷淡低哼,「走吧!」
  林亞玟生氣的又一次甩開他。
  馮沐揚只好回頭拿起戒指,另一手抓起她細緻的手腕,最後一次逼問她,「妳要戴,還是要扔?」
  她怒瞪著他,鼻頭一酸,忽然倚著他的胸膛哭了,她伸手捶打他,低頭抽抽噎噎的哭著。在幽暗黑的PUB角落裡,音樂開得震天價響,根本沒有人留意到她悲傷的低泣。
  馮沐揚冷冷的側頭看她,諷刺的厲聲咆哮,「妳哭什麼?是妳親手把我推開的,妳哭什麼?」
  林亞玟什麼也沒說,依舊哭個不停。
  他抓住她的手,把戒指套到她手上,她沒有掙扎。完全戴上後,他緊緊抱著她,彼此額頭抵著額頭,兩個人都沉默不說話。
  再傷心難過,她的決定也不會動搖。
  馮沐揚沒有再試著改變她,過去這兩年,他早已徹底覺悟了。
  她的心,像月光底下,溪水深處的大石頭。
  又硬,又冷,永遠不會為誰軟化。


  林亞玟靜靜的一個人縮在床上,忍著那胃部傳來的,一陣又一陣的噁心和灼熱感。
  月光溶溶照著她蒼白的臉,她覺得肚子很脹,想吐但吐不出來,好難過,她的胃好痛。
  從小腸胃就不好,升高中前就得了慢性胃炎,她看過無數醫生,做過無數檢查,治不好就是治不好。從小媽媽就告誡她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刺激性的不可以,高纖維的要小心,不易消化的盡量少吃,太甜、太酸、太辣、太油、太硬、太冷、太燙……通通不可以。
  媽媽說的她全都照做了,病魔還是沒有放過她,緊緊的掐住她的胃,慢性胃炎又變成胃潰瘍。
  她常常覺得人活著好苦,好不容易掙來的幸福快樂,永遠沒有突來的痛苦磨難多。每個醫生都叫她放鬆,說一定可以醫好,但那全都是騙人的。
  她帶著這身胃病十幾年了,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有一回她上學太匆忙,忘了吃早餐,上課到一半肚子痛得受不了,最後她偷吃餅乾被發現,下場是滿頭大汗的在走廊上罰站,捏緊拳頭痛得簌簌發抖。
  考試到一半突然胃痛,上台前一刻突然臉色發白,夜裡被疼痛折磨得一夜無眠,隔天早上卻必須坐很久的車……像這一類的事,三天兩頭發生,偏偏又不是什麼會突然死掉的大病,連最親近的家人也感受不了她的苦。
  每每聽說她胃不舒服,大家僅僅只是「哦」一聲,就束手無策的回過頭,各做各的事,沒有人再多看她一眼。
  她的人生,光忙著應付那些磨人的疼痛,就什麼滋味都沒有了。
  曾經有一度,她相信愛情可以救贖她。
  大學那段難堪的戀曲,在它變得難堪之前,她曾經那麼毫無保留的付出過真心,以為愛情注滿心田,沒有什麼困難能夠阻擋她。
  可原來,她只是一個夢幻的、憂愁的、惹人憐惜的投射。
  學長彷彿把自己當成了賈寶玉,又不過把她視為林黛玉般,徹底滿足自己年少多愁的幻想。等他看夠了她的虛弱,厭了,膩了,當然拍拍屁股就走了。
  什麼愛情?都是虛幻的。
  從那時候她就徹底懂了。
  越是喊痛,越沒有人在乎。
  識相的話,還是面帶笑容的撐著吧!
  從此之後,她在人前永遠都是光鮮亮麗、美豔絕倫,胃部最痛的時候,也僅僅是看起來高傲冷淡些。
  她很小心的進食,盡量不讓突來的胃痛發作,人人都說她吃不胖,她總是笑臉迎人的回答—— 因為她懂得吃。但其實,她只是什麼都不能吃。
  然而,表面隱藏得好,並不表示她克服了病痛的折磨。
  一年又一年過去,不知不覺中,歲月消磨了她對人生的期待,她變成一個極端厭世的女人。
  她太了解自己了,像她這樣的女人,有什麼立場期待幸福到來?
  又有什麼能力帶給別人幸福?
  人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對父母尚且如此,何況要求一個男人永遠照顧包容她?
  短時間或許可以,可是一輩子呢?
  她不想這樣要求馮沐揚,這也太自私了。
  她從來不想得到他的愛,她根本不要他愛她。
  絕望是會感染的。
  而這世上她最不希望跟她一起陷入不幸的,就是馮沐揚了。
  瞧,她對他做了什麼呢?
  他們才不過糾纏兩年,他看起來多麼憔悴?
  林亞玟枕在蒼白的枕頭上,淚盈盈的把手從棉被裡伸出來,就著朦朧月光,愛憐的撫摸手上的鑽石戒指。
  黑暗中那抹微弱的光芒繽紛璀璨,像一顆遙遠的星子。
  不要阻擋他!
  她唇角顫抖個不停,眼眶溼潤了,卻仍堅定的凝視鑽石冰冷的光芒。
  他該走就讓他走吧!
  她的存在,終究只會折磨人而已。
  早早擺脫她,他才有幸福的人生。


  「總經理好像有固定的女朋友了,真令人心碎啊!」岑雅欣羨慕的低語。
  每天下午五點一到,馮沐揚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好像是接女朋友還是什麼的。
  「拜託。」林亞玟面無表情的低哼。手上還有數不清的資料要處理,她還有時間管老闆的花邊新聞?
  岑雅欣莞爾的露齒一笑,「說笑的嘛,妳也知道我有色無膽。」
  「雅欣,妳覺得這份工作怎麼樣?」林亞玟突然轉過頭,認真盯著她。
  「嗯?」岑雅欣被她嚴肅的樣子震懾住,認真的偏頭想想,才回答她,「還不錯啊,福利待遇好,老闆帥又大方,可以學到東西,壓力又不至於大到受不了。」
  林亞玟點了點頭,這才若無其事的收回目光,打開膝蓋上的資料夾,一邊說:「我想先告訴妳一個人,請妳別說出去,再不久,我可能會離職。」
  「啊?為什麼?」岑雅欣驚訝不已。
  她輕描淡寫的回答,「我想休息去充電,會出國一陣子。」
  「噢……好好喔!」岑雅欣欽羨的想著。
  林亞玟又瞥她一眼。
  「既然妳覺得這份工作不錯,那從今天起,我會讓妳做些平常不是妳負責的事,妳知道我的意思吧?」
  先把雅欣訓練好,提辭呈時就不必煩惱交接了。
  岑雅欣聞言霎時狂吸口氣,不可置信的睜大眼。
  亞玟的意思是—— 想提拔她接手她的位置嗎?可以嗎?她不必再當祕書助理了嗎?
  「我我我……我真的行嗎?」
  岑雅欣感動得幾乎快哭了,林亞玟綻開燦爛的笑容,眨眨眼,朝她點了個頭。
  「先說清楚了,到時可別說我虐待妳!」


  凌晨十二點四十七分,林亞玟正要入睡,手機突然叮叮咚咚的響了。她伸手拿來一看,冷光面板上出現「馮沐揚」三個字,但接起手機,裡面傳來的卻不是他的聲音。
  「喂、喂?請問是林小姐嗎?」
  那是一道沙啞、略帶粗獷的男聲。
  她皺起秀眉,從床上爬起來。
  「你好,我就是。」
  「抱歉喔,您認識這支號碼的主人吧?這傢伙在我們店裡喝醉了,能不能請您聯絡他家人來接他回去?」
  男人的聲音透著無可奈何,林亞玟把垂落的頭髮撥到耳朵後面,立刻下床找來紙筆。
  「你們店在哪裡?叫什麼名字?」
  該記的都記下來後,她立刻下床換衣服,叫了一輛計程車,匆匆趕到現場。推開門,迎面就看見馮沐揚趴在吧台上睡熟了,她上前摸摸他的背,他一點知覺也沒有。
  「小姐,妳是他女朋友嗎?」電話裡的男聲又出現了。
  林亞玟抬頭一看,酒保一邊擦著杯子,一邊對她微笑。
  「他付過帳了嗎?」
  見對方搖頭,她把信用卡遞給他,酒保伸手接過,不一會兒,又送上帳單來給她簽名,順便閒聊兩句。
  「小姐,這傢伙已經來我們店裡喝了快一個月了,每天都喝到醉茫茫才走。我是不介意啦!不過如果妳是他女朋友,是不是該多關心他一下?我看他最近真的很慘喔!」
  「我不是他女朋友。」
  話說完,她伸手輕輕搖晃馮沐揚的肩膀。
  「沐揚?你醒醒,該回家了。」
  馮沐揚沒有反應,林亞玟見了不禁皺眉。怎麼喝到這樣不省人事?
  「需要幫忙嗎?」
  酒保好心的湊過來,她只好無奈的點點頭。
  於是,他幫她叫了部經常幫忙載酒客回家的計程車,和她兩個人合力把馮沐揚扛到車上去,末了,還特別囑咐司機,一定要幫忙把馮沐揚扛進家門。
  林亞玟感激的對他笑笑。幸好有他和計程車司機幫忙,總算把不省人事的馮沐揚平安送到家了。


  她幫他脫掉領帶,解開腰帶,然後拖下鞋子、襪子,幫他把枕頭扶好,讓他安穩的在床上睡好。
  明天他宿醉醒來,頭一定很痛!
  林亞玟不禁嘆了口氣,心疼的伸手摸摸他額頭。
  真是笨蛋,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呢?
  她最好不要留在這裡。
  林亞玟突然想到,如果可以,她不希望他醒來後,發現她三更半夜,為了送他回家還特地出門。心念一動,她立刻把手抽回來,卻不料馮沐揚忽然睜開眼睛,牢牢攫住她的手。
  「只要我需要照顧,妳就會留下來,再遠都會趕來。」
  他的黑眸,在昏暗的房間裡看起來又野又亮,看著她的眼神像獵豹發現獵物般閃爍著光芒。
  「其實妳是在乎我的。」他微弱的輕笑。
  「別說了!」他居然裝醉!
  林亞玟情不自禁震了下,忙不迭想抽開手,可是馮沐揚牢牢抓著她,她根本掙脫不開。
  「我已經有對象,就快訂婚了,妳知道嗎?」他絕望的凝視她。
  「我知道。」
  皺眉瞪著被緊握住的手腕,她不死心的用另一手將他扣在她手腕上的手指頭一根根掰開,馮沐揚終於如她所願,放開了她。
  「只要妳一句話,我就不結婚。」他眼底流露出一絲渴望。
  她不忍去看,只好別開臉,幾不可聞的輕聲道:「我……我希望你結婚。」
  「哼哼……」馮沐揚疲倦的伸手按揉眉心。
  他真的好累,她非得對他這麼絕情不可嗎?
  「我真不懂,愛我有這麼困難嗎?」
  「你一直說我不愛你,但,你真的認為我不愛你嗎?」
  林亞玟悲傷的望著他,無助的搖搖頭。
  她不曉得該怎麼跟他解釋,她……她不可能跟任何人在一起的,她根本不值得被愛,她活著是受罪,她上輩子一定做錯過很多,所以這輩子注定半死不活的過日子,她不想拖著他過這種絕望的生活啊!
  「相愛……和相守,根本是兩件事,心裡深愛一個人,就算走到天涯海角,愛也不會消失,為什麼一定要廝守一輩子,才叫做愛情呢?」
  「妳現在在跟我談愛情?」馮沐揚瞪著她,譏諷的大笑,「別拿那種空話來搪塞我,我不希罕。」
  「好好休息吧!」
  林亞玟也覺得很疲倦,嘴裡只能說些不痛不癢的話來打發他。
  「反正是假日,你多睡一會兒,我要回家了。」
  她不想多說無謂的話了,反正他結婚後她離開,再過個一年半載,他們之間就會慢慢過去了。世上每個人失戀都很痛苦,可是無論再怎麼痛,痛著痛著,不就挨過去了嗎?
  心裡的痛不比身體的痛,不會時時刻刻折磨他、提醒他。
  只要眼裡看不見,耳裡聽不到,慢慢的,他就不會再想起了。
  他是個成熟的男人,她不需要為他擔心。
第七章
  林亞玟第一次看到馮沐揚的時候,是她剛進公司的第一天,兩人在公司裡的走廊上交錯而過。
  她一眼看見他,立刻情不自禁的轉頭看他第二眼,沒想到這時候,他也同時回過頭,淘氣的對她眨眨眼,似乎早就料定她會回頭看他。
  她情不自禁的臉紅了,全身每個毛細孔彷彿被電流竄過。她第一次那麼清楚聽見自己心臟發出怦怦、怦怦的跳動聲,力道那麼強,聲音那麼大,直直撞在她心坎上。
  她嚇得趕緊抱緊資料夾,回頭追上前輩的腳步—— 
  負責帶她的前輩,是個經驗豐富的女祕書,年紀大約三十五、六歲,已婚,育有兩個大男孩,大家都叫田姊,也有人戲稱她「甜姊兒」。
  田姊似乎早就見怪不怪了。
  她笑笑的對她說,剛剛那個男人,是公司裡最花名遠播的業務經理,公司裡只要有女職員哭哭啼啼的遞辭呈,九成九都是著了他的道,但不見得是他主動招惹,只能說他命帶桃花。
  所以,她衷心懇求林亞玟,務必保重自己的芳心。
  她可不希望自己千辛萬苦帶出來的「好用耐操祕書」,為了那滑頭的壞蛋,三天兩頭含淚落跑,害她一天到晚訓練新人。
  林亞玟聽了,頻頻點頭,忍笑同意。
  剛剛那個男人,看起來確實危險,田姊這番話,她認真的謹記在心。
  後來她被編到跟他同一個部門,當起他的祕書,為了不辜負田姊對她的一番調教,她一直和他保持相當的距離。
  馮沐揚果真是個可以隨時隨地、隨心隨意,向女職員、女客戶、女上司放電的風流鬼。
  雖然不吃窩邊草,但他約會不斷,女友頻換,公司上下,全體女性同胞都對他又愛又恨。
  照理說,看待感情向來嚴謹的她,應該要討厭他這種人才對。
  不過,實際上和他相處,林亞玟卻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討厭他。
  怎麼說呢?
  只要有他在,辦公室裡就有滿滿的活力,女職員們都充滿朝氣。男職員們雖然吃味,但馮沐揚就是有本事在辦公室裡製造出和諧幽默的氣氛,這氣氛也帶動了其他男職員和女職員的互動。
  有些女職員本來眼巴巴望著馮沐揚,可時日一久,最後卻和他身邊的好朋友成為一對。
  可見他很懂得應用自己的優勢,並且盡量不讓它淪為負擔。
  隨著馮沐揚的步步高升,她也一直跟在他身邊,成為他最有力的助手之一。
  有一天,他突然送她一大把玫瑰花,說:「三週年了,亞玟,咱們在一起三週年了,晚上慶祝一下吧!」
  「什麼?」
  她和所有公司同仁一起目瞪口呆。
  尤其是她,當場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辦公室全體女同事紛紛從眼底射出一道道充滿敵意的光芒,她差點沒昏倒。
  冤枉!
  她……她哪有和他在一起啊!
  「妳是我個人『使用』最久,最『好用』的祕書!妳贏了!妳破了甜姊兒的紀錄,所以晚上一起去吃飯吧!我請客!」
  眾女生聞言,敵意立刻全轉回馮沐揚身上。
  不好笑—— 這是她們共同的心聲。
  馮沐揚瞬間被公司一半以上的女職員瞪了一眼,林亞玟則幾乎腿軟了。
  好險,她可不想淪為辦公室的女性公敵啊!
  這一晚,馮沐揚果然請她去吃飯,不過,他隔壁多了一個男人,一個對她有好感的男人。原來,馮沐揚只是被迫當個介紹人,情非得已,不得不找藉口約她出來吃飯罷了!
  她應該要猜到的,她這個笨蛋!
  哪個無聊男子會去記什麼「共事三週年」這種蠢事啊?
  林亞玟言笑晏晏,落落大方的坐下來用餐,可是心底某個角落是失望的。
  她以為自己對馮沐揚沒意思。
  這麼多年來,每天看著他和他身邊方圓十公尺以內的女人調情,她很了解這傢伙,擁抱不代表親切,親吻不代表喜歡,他根本不可能對任何人認真。
  可是,她又忍不住把所有目光放在他身上。
  有什麼辦法呢?他像是太陽,人們每天在太陽底下走動,有可能不注意到陽光嗎?
  慢慢的,她察覺自己對他有些動心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原以為自己不會再對男人懷春,真到她察覺的時候,想逃避也已經太晚了。
  所幸她並沒有因此亂了陣腳什麼的,因為她並不想跟他在一起。
  她很滿足於現在的關係,她要當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永遠在他身邊為他賣命。這比當他三天兩頭替換的女朋友好多了,而且她並不想談感情。
  她自己清楚得很。她像是月亮,光亮反射到的地方,也許美麗又迷人,可陰暗的那一面,則滿目瘡痍,恐怖而荒冷。
  了解自己的感情後,她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也很幸福,可以默默的待在心愛的人身邊,無聲無息的愛著他。
  可是心愛的男人不愛她就算了,還把她推向別人……
  這就實在讓人有點難以忍受。
  這場晚餐,她並沒有抱怨,當然也沒有和那個被介紹給她的男人發展。她暗暗有些生氣,又沒什麼藉口發揮,後來她嚴正警告馮沐揚,不准再幫她安排相親,這件事就算了!
  沒想到後來又出了一次意外,也就是慶功宴後,她和他在停車場熱吻起來,還回到飯店發生一夜情那次。
  那晚她沒有醉得那麼厲害,雖然酒精催化了情慾,令她不由自主的投向馮沐揚的懷抱,但,所有過程她記得一清二楚。
  包括馮沐揚怎麼細心的吻遍她全身,仔細愛撫,激烈的歡愛……每一個細節都深深烙印在她腦海。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交過男朋友了,這是她大學那段不堪的回憶後,第一次和男人發生關係。
  他真的好溫柔、好細心,不愧是情場浪子,她度過那麼多年的單身生涯,身子卻沒有因為這突來的情慾感到一絲絲不適。
  更美妙的是,第二天早上,他居然全忘了。
  林亞玟有些啼笑皆非,又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她想要長久的待在他身邊,做一個小小的祕書,並不求他愛她。因而那晚放縱的回憶,留給她一個人慢慢去沉澱就夠了,他不記得,反而是好事。
  回公司後,馮沐揚果然一切如常,照樣女友頻換,約會不斷。
  她覺得很安心,很慶幸那個意外插曲沒有造成任何不良的後果。她常常偷偷懷念那一晚,和愛人那麼真實的擁抱,並不是她的幻覺。
  於是,她像是吃下蘋果的夏娃,一步步走向毀滅而不自知。
  在上海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誘惑,勾引了他。
  她以為自己能夠偷到這短短三天。
  她以為他風流成性,不會對她認真。
  她心想回台灣後,他們真的可以忘懷,像第一次在飯店那樣。
  可惜她錯了,她做錯了。
  當初太貪心,所以再怎麼後悔也來不及了。
  林亞玟默默的待在家裡敲打筆電,不一會兒,她按下列印鍵,聽著印表機發出「嘶嘶嘶嘶」的聲音,把她的辭職信列印好。
  馮沐揚既然要宣佈訂婚,她也差不多該走了。
  鈴—— 鈴—— 
  電話響起,她伸手接聽。
  「喂?」
  「妳好,我是于孟盈。」
  話筒裡,傳來一陣悅耳的女聲。


  電話掛斷後不久,林亞玟忐忑不安的來到一家飯店裡的咖啡廳,點了壺英式紅茶。
  她等了好一陣子,不斷攪拌杯子裡的紅茶,裡頭的糖粉早就全化開了,她就是停不下來。
  真奇怪,她不認識什麼于孟盈,只是依稀、似乎聽過她的名字,不知道她找她有什麼事?這女孩在電話裡表現得很強勢,害她大腦產生一種無法拒絕的錯亂,所以才答應赴約。
  可是,這個讓她等了快一個鐘頭的女孩,到底有什麼事找她呢?
  過了好久好久,咖啡廳才走進一個穿著不俗的年輕小姐,用她又大又明亮的美眸環顧四周,後來一發現林亞玟,就踩著高跟鞋,筆直朝她走來。
  她就是于孟盈?
  林亞玟疑惑的看著她,于孟盈走上前,對她點個頭,接著從容不迫的往她對面坐下。
  「妳好,很冒昧找妳出來,妳應該知道我是誰吧?」
  于孟盈落落大方的對她綻開笑容。
  林亞玟秀眉微蹙,疑惑的搖頭,「我為什麼應該知道?」
  于孟盈聽了,俏麗的臉蛋登時流露出訝異。
  「沐揚沒跟妳說過嗎?我們再兩個禮拜就要訂婚了。」
  「哦,」林亞玟微微一怔,忍不住順著本能推說:「我只是個祕書,他不需要跟我說這個。」
  話說完,兩人頓時沉默了。
  林亞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有點懊惱自己否認得太快。對方既然找上她,顯然知道一點什麼吧?
  果然,于孟盈一下子拉長臉,笑容倏收,兩丸大大的眼睛,須臾不離冷靜的凝視她。
  「我知道你們的關係。」她高傲的抬起下頷,輕聲說:「對於自己要嫁的人,我怎能不去了解呢?我找徵信社查過他,又因為妳跟他的關係,也查過妳。」
  「所以呢?」
  隱私無端被侵犯,林亞玟略覺反感,臉色霎時冷硬起來。
  于孟盈仔細觀察她的反應,不禁蹙起眉頭。
  「妳的反應真奇怪,男朋友要跟別人結婚了,居然這麼冷淡?我可以請問妳為什麼嗎?」
  「他不是我男朋友。」林亞玟淡淡別開臉。
  于孟盈嗤了一聲,對這句話不予置評。
  「那我們結婚後,妳打算怎麼辦?」她接著問。
  林亞玟回眸看她一眼,最多,她只肯承諾,「我不會打擾你們。」
  「我要怎麼相信妳呢?」
  于孟盈笑著搖搖頭,顯然覺得這一切都很荒謬。
  「妳信不信,我無所謂。」
  林亞玟煩躁的攪拌桌上的飲料,端起來低啜一口。
  解釋再多也是多餘的,既然她這麼會查,再過不久,她很快就會發現她辭職出國去了,根本用不著擔心。
  早知道于孟盈是為了這種事約她見面,她就不出來了。
  「妳的存在,讓我不能安心嫁給他,雖然我很想嫁,但我實在沒辦法忍受你們這麼親密,所以……」
  于孟盈低頭打開手邊的包包,拿出支票簿和一支筆,把它們攤開來放到桌上,才又抬頭對林亞玟笑笑。
  「妳開個價吧!」
  「什麼?」林亞玟不可置信的抬眼瞪她。這是什麼意思?
  于孟盈自信的看著她,搖晃一下手中的萬寶龍鋼筆。
  「妳開個價,無論一百萬還是兩百萬都隨便,拿了就辭職離開他,以後不要再跟他聯絡。這筆錢就送妳當作分手費,我不會跟沐揚提起。」
  林亞玟定定看著她,登時啞口無言。
  原本,她還以為自己已經是全世界最荒唐的女人了!
  沒想到一山還有一山高,瞧這位于小姐趾高氣揚的模樣,真的是嫌家裡太有錢,多到沒地方花是不是?
  「一千萬。」
  林亞玟面無表情的喊出一個天價,于孟盈果然微微變了臉色,側臉朝她挑起一邊眉毛。
  「對不起?妳說什麼?」
  「少一塊錢,妳就回家吧!」林亞玟不耐煩的冷哼,「以後別再找我了!」
  「妳胃口還真不小啊!」于孟盈笑笑的低下頭,在支票上簽了幾個字,然後撕下來遞到她眼前,妝容完美的俏臉上,掛著高不可攀的得意笑容,「不過呢,還是很謝謝妳退讓,我真的很喜歡沐揚,希望妳盡快離職,以後別再來打擾他了,就這樣,妳保重吧!」
  說完,她提起包包,就像來時那樣趾高氣揚,踩著名牌高跟鞋走了。
  噁心的敗家女!
  林亞玟氣得差點撕爛那張支票,但轉念一想,又把支票塞進包包裡。
  有這種冤大頭自願送上門,她不拿還對不起她呢!


  這天傍晚,林亞玟等岑雅欣先她一步下班,最後,再把辦公桌仔細整理一遍,才拿著辭呈走進總經理辦公室。
  馮沐揚最近幾天總是很晚才走,她沒辦法等到他下班,再偷偷摸摸把辭呈放在他桌上。所以,也只好硬著頭皮當面向他遞辭呈了。
  他低頭一看她輕輕放在桌上的東西,臉色旋即變得鐵青。接著激動的從座椅上跳起來,當著她的面,把那張紙撕得碎爛。
  她臉色微變,沉默的望著他。
  馮沐揚臉色很難看,身後彷彿雷電交加,筆直向她走來。
  林亞玟發誓她從來沒看過這麼可怕的表情,她有些害怕的看著他。
  他惡狠狠的走到她面前攫住她的肩膀,兩隻手利爪似的刺入她肩頭,眼底積聚著狂猛噬人的怨憤。
  「妳不婚,還說我跟別人結婚沒關係。」他咬牙切齒,像頭受傷的野獸,發了狂似的低吼,「我聽了妳的話,我聽妳的話真的要結婚了,妳卻要離開我?是誰答應妳可以離開了?妳以為我結婚後,我們就結束了嗎?」
  他激烈的搖晃她肩膀,苦澀的喊道:「別作夢了,就算妳一輩子不結婚,也永遠別想甩開我,我不可能跟妳結束,妳聽清楚了嗎?」
  「沐揚,別這樣……」林亞玟被他搖得頭暈目眩,反手搭著他的手臂,平靜的黯然低語,「既然結婚,就該認真對待你的家庭,不要因為我……根本不值得,我……」
  「妳給我住口,妳住口!妳到底有什麼資格教我該怎麼做才對?」他心碎的捧著她的臉,不敢置信的搖頭,「把我的心撕碎了,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他眥著發紅的眼眶瘋狂大笑,「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他突然低下頭,瘋狂的吻著、啃著,咬噬她喉嚨的每一吋,如狂風暴雨,令她難以招架。
  「沐揚,你別這樣……:」她狂亂不已的撐著胳臂抵擋他的胸膛。
  現在……還有這裡,這不是做那種事的時候啊!
  「以我們的關係,居然沒在辦公室裡做過,哈,妳真的不想嗎?」他冷笑的看著她,突然將她推到辦公桌上。
  資料、文具霎時散落一地,發出乒乒乓乓的巨大聲響。
  他熟稔的低頭吻她,一顆顆解開她胸前的釦子,蠻橫的把她身上的襯衫推到背後,放肆的挑逗她的感官。
  「妳以為妳離開得了我?」他咬著她的耳垂,蠱惑的沉沉低笑,「除了我,沒有人能滿足妳了。」
  她最後還是垂倒在他懷裡,他分開她的長腿,一點一滴的佔有她。
  在這深夜的辦公室裡,他們像兩頭野獸痛苦的交歡,冷冰冰的日光燈,照在他們殘缺的心房上,只有情慾被滿足了,兩顆心之間,還隔著一道深深的鴻溝。
  林亞玟恍恍惚惚的迎合他,自己也驚訝身子竟能承受得了這樣潮水般洶湧的慾望。她軟綿綿的依附在他身上,他把她抱到會客用的沙發上,帶領她沉醉在極樂裡,載浮載沉。
  她知道,她真的把他激怒了。
  每當他被激怒,就會變得非常殘酷。
  她明白,他不會就這麼算了,這一夜還漫長得很。


  只是,就算千軍萬馬,也抵擋不住林亞玟鋼鐵般的意志。
  隔天一早,岑雅欣還是在自己抽屜裡發現了她的辭呈,連帶著一封給人事室的推薦函。
  她已經安排妥當,也交接完畢了—— 她推薦岑雅欣接替她的位置。
  然後她搭上飛往歐洲的國際航空線,遠離一切紛擾,飛向遙遠的天際。
  她常常覺得,在這個世上,她沒有一絲牽掛。
  如果可以乘著雲朵飛遠,她希望自己永遠不必回頭。
第八章
  時光悠悠,十八個月後。
  林亞玟匆匆趕下飛機,一手拖著行李,一手按著手機來到出境大廳。
  大廳上人來人往,各形各色的旅客幾乎淹沒了她。她打了一次手機,沒人接聽,趕緊再打第二次。
  沒一會兒,身後一陣熟悉的叮叮咚咚聲傳來,她急急轉身,只見妹妹在人群中望著她,淚水在腥紅的眼眶裡打轉。
  「姊—— 」
  「亞璦!」
  她們心碎的擁抱在一起,嚎啕大哭。姊妹才短短十八個月沒聯絡,最後竟是母親的惡耗使她們重新聚頭。
  林亞玟紅著眼眶,低泣問:「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誰知道,就是發生了啊,早上出門還好好的,忽然就被車子撞得倒地不起,送到醫院只剩一口氣……媽什麼也來不及說,我趕到時已經走了。」
  林亞璦開車載姊姊去靈骨塔祭拜母親,一路上,林亞玟臉色看來非常憔悴。
  過去這一年半,她走遍世界各地,到處旅行,連亞璦也聯絡不上她。
  直到亞璦生日那天,她突然很想跟妹妹說聲「生日快樂」,打了電話回家,這才知道,母親已經車禍往生快半年了—— 她竟然連母親過世也不知道,傻傻的到處流浪。
  人世間的無常,最叫人百轉千迴。
  林亞玟哭著掛斷電話,馬上提起行李,訂了最快的機票飛回台灣。
  她連一天也沒為母親守孝過,到底算什麼女兒?
  「誰也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妳人在國外,媽會了解,她不會怪妳的。」
  母親離開半年,林亞璦早就走過悲傷,這時看姊姊哭得肝腸寸斷,雖然心有不忍,但她已經沒有餘力繼續沉溺在心痛裡了。
  姊妹倆祭拜完畢後,林亞璦又送姊姊回台北的公寓,她只能做到這樣,她自己還有工作要忙,又不住台北,母親過世已經那麼久,她無法以喪假的理由,一直留在姊姊身邊照顧她。
  「妳有沒有什麼朋友,方便過來看妳一下?」林亞璦心裡急著回去,又不放心丟下姊姊走掉。
  林亞玟強忍傷心抹掉淚痕,落寞的搖搖頭。
  「放心回去吧,妳特地來機場接我,又陪了我一天,這樣已經夠了。」
  「那怎麼行?妳氣色很不好。」
  「坐那麼久的飛機,加上時差,這很正常的。」林亞玟身心俱疲,對妹妹說:「妳載我去附近的飯店住一晚,我明天再回公寓打掃。」
  林亞璦聽她這麼說,也只好就這樣了。
  回台灣第一晚,林亞玟哭溼了飯店裡的枕頭。第二晚,她還是沒力氣回家打掃;第三晚,總算沉沉睡了一覺。
  第四天,她打起精神,拖著行李回到久違不見的家,房子裡到處積滿灰塵,她花上一整天打掃,晚上才得以睡在自家床上。
  沒想到會這麼早回來。
  是母親的過世,意外打亂了她的旅程。
  可是,一回到家裡,她又覺得自己並不是那麼想再出國。整整十八個月,她沒有目的、沒有計劃的到處亂走,現在,她已經累了,想家了。
  也許這是個契機,終於是時候回到現實生活,或許她該找個工作穩定下來?
  隔天一早,她把餐桌上堆滿的信件,拿到床上來慢慢看。
  裡頭幾乎全是廣告信,重要帳單她早就全轉到妹妹林亞璦那邊了。
  她丟掉大部分的垃圾,床上只剩下幾封手寫的卡片,再打開來細看,沒想到卡片全都是來自同一個人—— 岑雅欣。
  第一封:亞玟,妳回國了嗎?回國一定要跟我聯絡喔!0933-×××-×××。
  第二封:亞玟,好久不見了,妳還好嗎?收到卡片跟我聯絡喔!號碼跟上一封一樣。
  第三封:亞玟,快過年了,妳會回國過年吧?回來跟我聯絡喔!我的號碼變了,現在是0926-×××-×××。
  第四封:亞玟,我是雅欣,妳該不會忘記我了吧?怎麼好像消失在地球上了呢?看到卡片要跟我聯絡喔!我的號碼0926-×××-×××。
  岑雅欣在這十八個月中,一共寄了八張卡片給她,時間幾乎都集中在第一年。
  林亞玟反覆看著這些卡片,心頭不禁生起一股莫名不安。
  雅欣卡片裡很少提到自己,只是反覆強調一定要跟她聯絡。
  為什麼呢?
  什麼事非要找到她不可?難道跟馮沐揚有關?
  林亞玟感覺自己暈眩了下,想到母親遭逢意外,她情緒不禁激動起來。
  世事無常,很多事是說不準的,馮沐揚,他該不會有事吧?
  她越想越不安,胃部又開始隱隱作疼,終於按捺不住的抓起電話。
  「喂?雅欣,是我。」
  「亞玟?」
  電話那頭爆出一陣驚喜莫名的尖叫。
  「妳終於跟我聯絡了!」
  林亞玟憂心忡忡捧著電話,問道:「我一回來就發現妳的卡片,妳一直叫我聯絡妳,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啊?」岑雅欣聞言先是一愣,接著沉默數秒,才神祕兮兮的壓低聲音說:「妳有空嗎?我們出來見個面好了,晚上下班後,可以嗎?」
  林亞玟秀眉緊蹙,連聲答應,「好,我在公司後面的星巴克等,妳還在原來的公司裡吧?」
  電話裡傳來岑雅欣銀鈴似的笑聲。
  「放心,我一點都沒變,待會兒見嘍!」她微微笑說。


  傍晚‧咖啡廳
  「啊哈哈哈哈……」岑雅欣得意又俏皮的伸舌大笑,老實承認說:「我會那樣寫是因為,那……那是我的祕訣,只要把內容寫得很緊張,收到卡片的人就不會忽略我。瞧,很有用吧?妳一回國馬上就打給我了。」
  林亞玟目瞪口呆的看著她,太陽穴隱隱跳動,連底下的腸胃也在抽搐抗議。
  盤據心頭整天的緊張感雖然煙消雲散,但心情起起落落,被攪得亂糟糟的,害她一時好想哭,又想笑。
  「下次別開這種玩笑!」
  她努力板起臉,卻一點殺傷力也沒有。
  看見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岑雅欣笑得東倒西歪,眼淚都飆出來了。
  「妳妳……妳好認真喔……哎唷,我的天啊!」
  林亞玟也不禁被她逗笑了,兩人頓時笑做一團。
  「我走了之後,一切都還好吧?妳有沒有順利升上來?」笑意平靜後,她微笑問道。
  「有啊,」岑雅欣幸福的瞇起彎彎笑眼,「妳都交接好了嘛,總經理也覺得我沒問題,人事室就只派一個助理來幫忙,啊……不過妳為什麼走得那麼急?我們都被妳嚇了好大一跳!」
  林亞玟微微苦笑,沒有正面回答。
  「總經理還好吧?」
  「不太好。」岑雅欣端起咖啡,低頭輕啜一口。
  「為什麼不好?」她秀眉聚攏,忍不住又問。
  「亞玟,總經理知道妳回國了嗎?從前公司裡的傳聞是真的,妳真的和總經理交往過,對吧?」
  岑雅欣彎腰湊近了些,一臉嚴肅的收起笑臉。
  「我覺得妳有義務去見他一面,他真的不太好。」她認真的建議。
  林亞玟臉色微變,力持平靜的聳聳肩,說:「他不是結婚了嗎?我有什麼立場和他見面?」
  「誰?」
  岑雅欣挑起一道眉毛,狐疑的抱起手臂。
  「誰結婚了?總經理?他跟誰結啊?」
  「嗯?」林亞玟聞言又是一陣錯愕。
  于孟盈呢?他沒跟于孟盈結婚嗎?
  岑雅欣疑惑的看著她,忍不住傾身問道:「妳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才這樣匆忙離開?」
  林亞玟愣愣地瞧著她,一時無言以對,過了好半晌,才幽幽嘆了口氣。
  「他到底……都過得怎麼樣?」她垂著臉,平淡的問起。
  支起手肘,岑雅欣苦惱的想了想,才慢條斯理的說道:「就是不太常笑,以前多采多姿的夜生活好像通通沒了,生活裡除了工作還是工作。雖然還是對我們很好啦,但我好懷念從前那個風趣又花心的總經理,那時候他看起來比較快樂,沒事總會逗我們大家開心。」
  「……嗯。」林亞玟聽她這麼說,只有沉默了。
  岑雅欣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 
  「要不要我跟總經理說妳回來了,看他有什麼反應?」
  「不要,不用了,妳千萬別多事。」
  林亞玟臉色大變,岑雅欣見了她的反應不禁洩氣。
  「好吧,妳自己好好想想,需要再跟我說好了。小的是您的忠臣,我會永遠追隨您的……」
  正聽岑雅欣滔滔不絕的說著,林亞玟不經意的看了窗外一眼,突然怔住了。
  岑雅欣發現她臉上的血色正在逐漸褪去,也順著她的目光往外看—— 
  馮沐揚就站在窗外,不知道他站在那裡多久了,正隔著一大片落地玻璃看著她們。
  不,更正確的說,是看著林亞玟。
  天色漸漸黑了,他身著深色西裝,和沉沉夜色交融在一塊,四周人來人往,難怪她們都沒有注意。
  他一隻手插在西裝口袋裡,微微抬著下頷,毫無掩飾的,就這樣赤裸裸凝視著林亞玟,那眼神裡的驚疑和傷痛,是絕對錯辨不了的。
  岑雅欣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回頭再看林亞玟,只見她眼眶瞬間漲紅,淚水幾乎奪眶而出。看他們彼此對視的模樣,連她這個局外人都可以清楚肯定,他們分明是一對相愛的戀人啊!
  林亞玟發現他之後,馮沐揚又看了一會兒,才驀然別開臉,順著人行道繼續往下走,走他的路。
  岑雅欣震驚的看著他越走越遠,差點沒開口叫他回來,不料下一秒,林亞玟突然痛苦的摀著嘴巴,匆匆起身。
  「對不起,我去一下廁所。」話一說完,頭也不回的往廁所方向衝。
  岑雅欣又愣了下,隨即快步追上她的腳步。


  她已經回國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馮沐揚魂不守舍的順著人群走,腦海裡洶湧著滔天巨浪。
  她回國也不干他的事,他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他像行尸走肉般走到停車場,打開車門,坐進去啟動引擎。
  車子嗡嗡嗡的發出微微震動的聲音,他好像看不到眼前的路,可是一切景象又如此清晰,他如同往常一般,將車子緩緩駛出停車場,可是現在開車的人不是他,他整副靈魂老早就飛遠了。
  手機在他西裝口袋裡響了許久許久,好不容易才鑽進他的耳膜裡。
  「喂,你好。」他機械式的掀開機蓋。
  「總經理?你在哪裡?」
  岑雅欣的尖叫聲透著驚慌,馮沐揚心頭一震,總算回過神來。
  「我在開車,怎麼了?」
  她在手機另一頭著急的喊著,「亞玟在廁所吐到站不起來了,你可以過來幫忙嗎?」
  胃炎,她的胃炎!
  俊眉一凝,他立刻想到她嚴重的胃炎。
  「別急,我馬上過去。」
  方向盤一轉,他十萬火急的開往咖啡廳。


  「亞玟?」馮沐揚排開圍觀的人群,衝到廁所門口。
  岑雅欣扶著林亞玟轉頭一看,這才大大鬆了口氣。
  「總經理,亞玟站不起來了。」
  林亞玟全身虛軟的靠在岑雅欣身上,痛苦的皺著眉,嘴角還殘留著嘔吐過的痕跡。
  馮沐揚憂心忡忡的看她一眼,立刻把她橫抱起來,快步走出咖啡廳,一路抱著她到車上去。
  岑雅欣追過來幫他開門,他把林亞玟放在車子前座,又將椅子放平,才轉頭對岑雅欣說:「好了,我會照顧她的,妳先回家吧!」
  「可是……」
  她本來還不放心,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別去才好。
  「那好吧,路上小心一點。」
  她不安的看看林亞玟。
  林亞玟隔著車窗,勉強扯開嘴角,隨即又痛得蹙緊眉頭。
  馮沐揚馬上繞到駕駛座,發動引擎,駕著車子上路。
  望著他的車絕塵而去,岑雅欣不禁雙手合十,衷心為他們祈禱著:天啊,如果他們可以再給彼此一次機會,那就太好了……


  「我馬上送妳去醫院。」
  馮沐揚一邊開車,同時從後座抽出一把面紙塞到她手上,林亞玟勉強擦擦嘴,昏沉沉的搖頭。
  「不要,我要回家,我的藥在家裡。」
  他蹙眉看她一眼,「去醫院檢查比較好吧?」
  她又搖頭,「他們檢查很久才會開藥,我要先回家。」
  「那……好吧!」
  馮沐揚掉頭往她家的方向開去,一路上,林亞玟緊緊按著腹部,難過的緊閉雙眼,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一到她家,他直接把她抱進家裡,她立刻從床頭櫃上摸出一罐藥瓶,倒出兩三顆往肚裡吞。他為她端來一杯水,她喝了幾口,才軟綿綿的倒進床鋪,長長吁了口氣。
  馮沐揚坐在床邊,眼尖的拿起藥罐仔細一看,不禁臉色微變。
  「這只是止痛藥而已,妳怎麼可以光吃止痛藥?」
  「謝謝你送我回來,我好累,讓我休息好嗎?」
  林亞玟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忍著疼痛,抓起手邊的被子往身上披。
  他生氣的掀開她的棉被,厲聲問:「妳上次去醫院檢查,是什麼時候的事?」
  「不知道……」她意識不清的咕噥著,「我忘了。」
  饒了她吧!她現在只想睡覺和休息,不想滿足他的好奇心。
  她重新拉好棉被,昏沉沉的閉上眼,心裡只想著:他已經送她回家了,怎麼還不走?
  馮沐揚站起來,在她床邊來來回回的走著,手裡按著手機,不一會兒,手機撥通,他才站定腳步和對方說話。
  「馮沐馨,明天我帶一個朋友去妳醫院做檢查,妳幫我安排一下……資料我沒有,明天去了再補……是慢性胃炎和胃潰瘍,幫我安排好一點的醫生,檢查越詳細越好……好,我知道了。」
  他話說完,按掉手機,站在床邊冷淡的告訴她,「明天早上九點,我帶妳去醫院做檢查。」
  「我不要去!」她不顧疼痛的翻坐起來,生氣的瞪著他說:「我已經檢查十幾年了,每次結果都是一樣的,不用檢查也知道結果。」
  「妳以為我喜歡多管閒事嗎?」
  馮沐揚突然厲聲咆哮,林亞玟被他嚇得噤口。
  只……只是一個檢查,為什麼這麼激動?
  「只要檢查完妳沒問題,我就不會再來打擾妳了。」
  馮沐揚垂下肩膀,伸手揉揉眉心,看起來很疲倦的模樣。
  林亞玟愣愣望著他,不敢再反抗,只好咬著下唇,默默接受。


  還以為一切已經結束,從此不再互相牽扯。
  可是,怎麼才一回到台灣,馬上又複雜起來了?
  彷彿有一條無形的絲線將他們牢牢纏在一塊,無論誰走到哪裡,都會被扯回到原點……這分開來的十八個月,像是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吃點東西,再晚就不能吃了,去醫院檢查前,必須空腹八小時。」
  馮沐揚出門買了晚餐又回來,林亞玟默默接過,打開來一看,裡面是一盒壽司,全都是她平常愛吃的口味。
  她瞪著壽司,心頭又是一揪,呼吸也變得緊繃。
  她並不希望他這樣啊……
  馮沐揚坐在餐桌對面,不說話,靜靜看著她低頭咀嚼,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才突然冷哼一聲,「帶著鉅款跑到國外旅遊享受的人,怎麼還會瘦一大圈?真是奇怪。」
  她只愣了一秒鐘就恢復正常,繼續埋頭用餐。
  「玩得痛快嗎?」他冷笑。
  「痛快極了。」
  她吃完最後一口,站起來收拾餐盒。
  馮沐揚突然起身走到窗戶旁抽煙,一根接著一根,抽完大半包才關上窗戶。
  林亞玟回到床上平靜的枕著枕頭,閉眼睡覺,直到感覺大床陷落,有人從她背後上床,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你為什麼沒結婚?」她背對著他,低聲問。
  「我不喜歡女人在我背後搞小動作。」他回答。
  是嗎?
  林亞玟怔怔地想起于孟盈驕縱的模樣。
  他們沒結婚,也不能說是太壞的事,馮沐揚,應該配得上更好的。
  「反正明天要一起去醫院,我晚上就睡這兒。」他說。
  「嗯?」她聞言終於驚慌起來。
  他陰惻惻的冷笑,「憑妳那身皮包骨,送我還沒興趣。」
  他這麼一說,林亞玟不禁手足無措的皺起眉頭,嘴邊反對的話,登時全部煙消雲散。
  馮沐揚上床睡覺,並且很快就睡著了。
  她等他完全睡著,才敢偷偷轉過頭看他。
  月光下,他英俊的五官依然完美如昔,只是連睡著了也緊緊揪著眉心,像是已經習慣了似。
  因為她,他變得沉鬱,誰都看得出來。
  林亞玟不捨的輕喟。她從來不是故意的。
  現在說這些,已經太遲了。
  她疲倦的闔上眼睛。明天過後,他們之間,又會變成怎樣呢?
第九章
  他從來不知道,照胃鏡是件這麼痛苦的事—— 
  馮沐揚心碎的站在門邊,看著林亞玟瑟縮的側躺在診療台上,兩眼淚汪汪的,無助望著遠方。
  身為護士的馮沐馨親自拿著一條又粗又長的管子,將它一點一滴塞進她嘴裡。
  林亞玟瞳孔放大,俏臉漲得通紅,看得出她正在拚命忍住噁心和反胃的衝動,馮沐馨在一旁只能盡力安撫。
  「放輕鬆喔,放鬆才不會想吐,對,妳做得很好……」
  內視鏡逐漸深入胃部,醫生和馮沐馨仔細檢查每一吋胃壁,過了好一會兒,胃鏡好不容易才取出來,林亞玟早已滿頭大汗,兩腿無力的滑下診療台。
  馮沐揚立刻衝進來緊緊抱住她,低頭親吻她額頭。
  「好了,已經檢查完了,沒事了。」
  「……」
  林亞玟默默的貼在他胸前,虛弱得連說句話的力氣也沒有。
  馮沐馨和醫生低頭交換一下意見,才領著他們離開檢查室。
  「像這樣的檢查,多久要做一次?」馮沐揚臉色蒼白的詢問。
  明白他的意思,馮沐馨嘆息著回答,「四個月至半年,如果沒做檢查,醫院就只會開胃乳片而已,想獲得比較好的治療,這是一定要做的。」
  「四個月?」馮沐揚難以置信的喃喃重複,一顆心,彷彿又碎了一遍。每四個月就要受這種折磨,難怪亞玟一點也不想來醫院。
  「哥,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馮沐馨嚴肅的看著他,馮沐揚只好先把林亞玟扶到走廊上的椅子坐好。
  「在這裡等我一下。」
  他摸摸她的臉,林亞玟點頭,他才和妹妹走到一旁。
  「什麼事?」他警覺的低頭詢問。
  馮沐馨瞥了林亞玟一眼,直截了當的問道:「她是你什麼人?」
  「朋友。」馮沐揚悶聲道。
  她立刻握拳捶了他胸膛一記,「太不夠意思了,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他淡淡接著說:「認識七年,其中五年半是我的祕書,就這樣。」
  「好吧、好吧……」馮沐馨潦草的點個頭,又尖銳的問:「那她為什麼沒有家人陪她來?」
  「她只有媽媽和一個妹妹,都住在南部,所以在台北,我就是親人。」
  「這樣啊……」她咬著唇,頓時陷入沉思。
  馮沐揚皺眉看著妹妹,低聲問:「她的情況很嚴重嗎?」
  「胃潰瘍,」馮沐馨蹙著眉,奇怪的說道:「她似乎刻意疏忽自己的身體,這樣對她不太好,長期這樣下去,罹患胃癌的機率恐怕會大大增加噢!」
  他神色一凝,隨即扯住妹妹的手臂。
  「請妳跟醫生打個招呼,開最好的藥給她,如果健保不給付,就把帳單直接給我,我會付這筆錢。」
  馮沐馨聞言不禁微笑,「只是朋友,需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這個病,折磨她很多年了。」
  想到她痛苦的模樣,馮沐揚就神色緊繃。
  「我不忍心看她這麼難受。」他語帶艱澀的低語。
  「好吧,有錢人,我知道怎麼處理了。」
  她神色複雜的拍拍兄長的肩膀。感情這回事,絕對騙不了人的!
  隨後回到門診,醫生解釋完病情等拿藥。
  馮沐馨面對林亞玟,神色不覺溫柔起來。
  「空腹很久,一定很難受吧?待會趕快去吃東西吧!」
  「謝謝。」
  林亞玟露出蒼白的笑容,馮沐馨又笑了笑。
  「別客氣,我還有事要忙,不送嘍!」
  她走了之後,馮沐揚拉起林亞玟的手。
  「走吧!去吃東西。」他說。
  「不用麻煩了。」她輕輕的掙脫開手,低聲道:「已經檢查完了,我自己回家吃,你去上班吧!」
  他深深瞅她一眼,又再一次拉起她的手。
  這一回,林亞玟怎麼掙也掙不開。
  馮沐揚堅定的握緊她的手離開醫院。
  這一回,他怎麼也不放手。
  說他霸道也可以,蠻橫不講理也無妨,他已經不會再這麼輕易被人推開了。


  「休息吧!」
  回到家,馮沐揚輕輕摸著林亞玟的額頭,對她這麼說。
  她蹙眉坐在床上,決絕的揮開了他的手,「我已經檢查完沒問題了,你可以走了。」
  「妳,根本沒辦法想像我有多愛妳……」
  他靜靜望著她,忽然毛骨悚然的低笑起來,尤其說到「愛」這個字,簡直就像「恨」一樣冰寒徹骨。
  他又伸出手,摸著她的長髮,淡淡的說起一件事,那語氣,彷彿這事和他一點都不相干似的。
  「我沒和于孟盈結婚,她才把錢的事說出來。」他對林亞玟露出笑容,淡淡說道:「在那之後,我把錢全部還給她了。所以,妳的一千萬是我給的,除了金錢,我的感情、付出的時間,那些思念和折磨,妳知不知道妳究竟還欠我多少?」
  她蒼白的抬起臉,他把拇指伸過來,輕輕搓著她的唇,冷笑說:「要我走?走到哪裡去?妳會不會太天真了?」他直直看著她,眼神盡是一片空茫。「我要妳欠我的,全都還我。」
  林亞玟不敢置信的眨眨眼,臉色更加黯淡。
  「現在好好休息吧!」
  馮沐揚還是笑,低頭吻著她的額頭,揉揉她的頭髮。
  「跟妳的帳,我一定會慢慢算回來的。」
  他的話,那些冰冷的語調,像世間最鋒利的刀刃,狠狠的刺進林亞玟心房。
  為的,不是他的無情,而是,那說話的語氣,她太熟悉了。
  她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天,她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愛變成恨,心也跟著扭曲。
  這個道理,林亞玟比任何人感觸更深。
  夜深了,窗外的雨,兀自淅瀝瀝下個不停,像風的哭聲,悲傷的肆意嘶吼。
  林亞玟平靜的坐在窗前,她深愛過,也恨過,那恨意曾經伴隨著身體的不適,層層疊疊,濃濃籠罩著她陰鬱的心靈。
  她曾經也是極端扭曲、極端厭世的人,她最懂得那箇中的苦。
  而今,她已經從苦痛裡解脫,卻沒想到,她的苦,竟然是從她體內輾轉挪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去—— 一個她最不願意看到他痛苦的人。
  馮沐揚。
  他整個人都變了。
  她沒想到他能用那麼冷酷的眼神看人。
  雲淡風輕的,從嘴裡說出那麼無情的話—— 
  要決絕的說出那些話,是必須先被傷得多麼體無完膚,她完全明白的。
  門鎖轉動的聲音響起,馮沐揚溼淋淋的從外面回來。
  她回眸看他,他低著頭,落寞的藏起自己的眼神,隱約只見他似乎抿著唇,逕自脫下外套,沉默的走進浴室。
  浴室嘩啦啦的水聲傳來,林亞玟輕喟一聲,抬頭看了天花板上的日光燈一眼。
  她並沒有開燈,馮沐揚進門時也沒開,這屋子依舊一片漆黑。
  這樣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好。
  燈太亮,會把他們的心事照得太清晰。
  林亞玟伸手攏緊領口,她還沒有敞開心房,面對他的勇氣。
  不一會兒,馮沐揚沐浴完走出來,迎上前一把抱起她,轉身將她抱到床上。
  他低垂眼眸,彎下腰來熱切的吻她。沐浴後清爽的氣息瀰漫在她鼻尖,連她也迷醉了。她沒有排拒,溫存的迎合他的唇,誰知他突然別開臉往她肩頭重重咬下。
  她壓抑的驚喘,肩膀痛得隱隱發麻。
  他認真咬她,然後將她推倒在床上,蠻橫的解開她的衣物,炙熱的身軀緊密的貼合上來。
  他並不溫柔,也不粗魯,可以說,只是精準老練的愛撫她的嬌軀,只想痛苦的宣洩慾望和恨意,他並不給她太多柔情,低垂的眼眸沒有抬起來看她一眼。
  林亞玟只得嘆息著,也跟著閉上雙眼。然而儘管心靈還有保留,身體卻像擁有自己的意識般,他們完美的結合為一,肉體熟練的交纏不休,終於迸發出極致的熱情。


  在那之後,林亞玟再也睡不著了。
  深夜時分,她悄悄轉頭,默默看著馮沐揚滿是疲倦的側臉。這張臉,在很久很久以前,並不是如此憂鬱憔悴的。他本來是個充滿陽光,人見人愛,幽默風趣的帥哥美男子。
  是不幸愛上了她,才變得如此。
  愛情啊—— 
  林亞玟嘆息著,暗自思量。
  究竟,愛,到底是什麼呢?
  從前,在很久很久以前。
  她認為長久思念一個人,把他放在心上,眼裡再也容不下別人,這就是愛情。
  可是仔細想想,其實她並沒有去愛他啊!
  過去那些時光,她連自己也不愛,只是辛苦忙著和自己的悲傷打仗,什麼都沒有為他做過。
  這樣,怎麼能算是愛他?
  連自己都不愛的人,到底有什麼餘力去愛人?
  可是,像她這麼糟糕的女人,馮沐揚卻愛上她,並救贖了她—— 原本她並不清楚這一點,是離開之後,她獨自走上旅程,漸漸的沉澱自己,才慢慢領悟到他對她付出了多少。
  過去這十八個月裡,她帶走他給的,滿滿的愛踏上旅程。無論走到哪裡,內心總是安寧平靜。
  忽然間,她發現自己不再心懷憤怒,不再埋怨這個苦多於樂的世界,她的心因為擁有他的愛而圓滿了。即使在異鄉最深的夜晚,她滿頭大汗,雙手環抱疼痛的腹部,瑟縮的蜷曲在床單上簌簌發抖—— 光憑著思念他,就不再痛得那樣椎心刺骨。
  他改變了她的心,給了她這麼多,她呢?她究竟回報他什麼?
  她什麼也沒為他做過啊!
  也許是有了這層體悟,再度重逢後,她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極端冷酷的推拒他。她的心變得柔軟了,他心痛她也會痛,他難過她也不好受,她明白他的憂愁全是她自私帶給他的。
  多希望他過得幸福,多希望他能再度快樂起來,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樣。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她真的好想多為他做些什麼,如果這一切還算不太晚,從今以後,她的快樂、她的傷痕,都不再重要了。
  絕對不能讓他,像她過去那樣憤世嫉俗。
  絕對不能讓他,像她過去那樣充滿怨恨及不幸。
  她偷偷伸出手,輕輕撫平他睡熟後,依然緊攏的眉心。她凝望著他,心疼的淚流不止。
  他說的沒錯,她真的欠他太多太多了。
  所以,這所有的對待,也是她應得的。
  有何不可呢?
  現在的她,跟以前已經不一樣了。現在,她只想將他的人生,圓滿的送還給他,不再有所求了。


  下班前,岑雅欣帶著最後一批資料走進辦公室,馮沐揚伸手接過,連頭也沒抬一下。
  「總經理,亞玟姊身體還好嗎?」她站在辦公桌前,小心翼翼問起。
  「她很好。」馮沐揚簡單回答。
  岑雅欣默默瞅著他,嘴巴一開一闔,最後,終於鼓起勇氣往下問:「那……你們……」
  「可以了,妳拿去吧!」他提筆在資料夾上匆匆簽完名,便往她面前一推,顯然沒打算滿足她的好奇心。
  她接過資料夾,只得不情願的小聲咕噥說:「亞玟姊的手機都打不通,我很想找時間去看看她。」
  他一邊抓起西裝外套起身,一邊回答她,「我會幫妳轉告。」
  「噢……謝謝總經理。」
  岑雅欣聽了立刻識相的退出辦公室,並且笑咪咪的猜想:他會轉告?那不就表示他們還在一起嗎?真是太好了。
  不一會兒,馮沐揚走出辦公室直接下班,岑雅欣目送他走,又不禁深深皺眉。
  總經理看來還是這麼鬱悶,難道他們重逢後,彼此之間的問題還是不能解決嗎?到底是什麼樣的問題啊?
  她嘆了口氣。愛情,真是一道難解的習題。


  馮沐揚沉默的開著車,茫茫然的開往林亞玟住的小公寓。
  車窗外的天空一片灰暗,沿途偶有幾片葉子打在車窗前,又飄落不見。
  外頭的風應該很大吧?吹得人頭髮紛飛。
  他呆呆瞪著前方的人潮,紅燈轉綠,行駛片刻又轉紅,他突然很希望這段回家的路程,綿綿不絕,永無止境的延續下去……
  他好想再看看她,抱著她。
  只是,明明牢牢緊抱著,失落卻越深。
  她就這麼突然回來了,又走入他生命裡,像夢一樣。
  這場夢彷彿轉瞬間就要灰飛煙滅,誰知道她下一回會走到哪裡?會不會又消失不見?想到這裡,他突然頭痛欲裂。
  馮沐揚蹙起眉頭,立刻踩著油門,加速奔回林亞玟身邊。
  她如果又走了,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又會變得如何?
  抵達後停好車,他快步走向公寓,扶著扶梯沒命的往上跑,巴不得馬上看到林亞玟。
  誰知道接近林亞玟住處時,她家大門突然打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個身形微胖,西裝筆挺的男人。
  「那麼林小姐,我會盡快幫您處理,謝謝您。」那男人退著從她住處出來,點頭對著門內的人微笑。
  馮沐揚停下腳步,盜了一身冷汗。
  她果然又要走了?她又要離開他了?如果他下班晚了,沒發現仲介來過,她什麼時候又會無聲無息的消失?
  「你好,借過一下。」
  那男人轉身發現他,禮貌的打聲招呼,隨即繞過他走了。
  一瞬間,馮沐揚又渾身刺痛起來,伸手扶牆壁,痛得連呼吸都困難。
  林亞玟正要關門,聽見門外的聲音,便把頭探出來看看。她沒想到馮沐揚神色蒼白的站在門外,瞠大了眼,不禁愣住。
  「我想把房子賣了。」她抬頭看他,輕聲道。
  「多少錢?」他狠瞪著她,「妳還需要錢嗎?多少錢我都買。」
  她深吸口氣,還未開口,他便走上前,奮力拉著她的手臂進屋去,「砰」的一聲把門甩上。
  「妳給我好好待在這裡,哪裡都不准去。」他語氣不穩,激動得全身緊繃,朝她厲聲大叫。
  「我哪裡都沒有要去。」林亞玟平靜的看著他,柔聲說:「我只是想,這套房太小了,沒有多餘的空間,你住也很不方便,所以……你願意的話,我搬去你家好了。」
  沉重的空氣,冰冷的凝結在兩人之間。
  馮沐揚眼裡充滿不信,黑眸暴戾的斜睨著她,兩人對峙了許久許久,他冷笑一聲,嘴角幾近抽搐的輕揚起來。
  「你覺得怎麼樣?」
  她溫柔的詢問,純淨的眼眸,溫暖又動人。
  他木然的抿著唇,決絕不帶感情的回答她,「我當然好。」
  他腦中亂烘烘的,猜不透她的目的,不過這一回,不管她耍什麼把戲,他都奉陪。
  他絕不會放手的,不管怎樣,他都不讓她離開。


  既然要搬家,晚不如早。
  晚上馮沐揚立刻叫搬家公司送來紙箱,估價完畢後開始打包。
  正好隔天是假日,大清早,兩人正要開始忙碌,對講機突然嗶嗶的響起。
  馮沐揚過來接聽,「你好,什麼事?」
  樓下管理員的聲音傳來,「你好,有兩箱林小姐的包裹,很重喔,可不可以現在下來搬?」
  「請稍等一下。」他掛上對講機,隨即準備出門。
  「怎麼了?」林亞玟抬起頭問。
  「我下去拿包裹。」
  簡單交代一聲,就開門出去了,不一會兒,吃力的抱著兩箱大水果箱上來。
  「是妳妹妹寄的。」他把它們放在角落裡。
  「那個啊……」她看也不看,似乎早就知道裡面的內容物。
  她從鞋櫃裡再拿出一雙新拖鞋給他換上,一邊喃喃說著,「本來拜託我妹妹保管,昨天晚上才請她寄過來,沒想到她動作這麼快。」
  馮沐揚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不怎麼感興趣。
  林亞玟突然停下手邊的動作,認真的對他說:「這些東西本來是我的,可是想想,我好像從來沒送過你什麼,所以,這些送給你好了,你自己打開看好嗎?」
  說著,她準備出門,從層層疊疊的紙箱中找到包包。
  「我去買早餐,待會回來。」
  馮沐揚目送她把門帶上,又狐疑看著地上兩箱包裹,不明所以。
  亞玟說那兩個大紙箱要送給他,未免太莫名其妙了。
  不知為何,他忽然忐忑起來。
  裡面會是什麼呢?
  他站起來設法撕開膠帶,打開紙箱,裡頭排著滿滿一整排的航空包裹,每個包裹,約莫都是十六開的書本大小,而且密封完整,全部都沒有拆封過。
  他取出其中一包,看看信封上的地址,是從倫敦寄來的。
  再拆開包裹一看,果然就是一本筆記,封面印著英國倫敦的街景。


沐揚:
  這是我來到倫敦的第一天,一下飛機就在機場買了這本筆記。
  今天倫敦的天空是灰黑色的,有人說,來到倫敦,你會愛上她,然後痛恨她的天氣。幸好我不會永遠住在這裡,在還沒痛恨她的天氣之前,我會先享受她的陰鬱苦寒。其實天知道,世上或許再也沒有另一種風景,可以和我內心的風景如此契合了。

  馮沐揚心頭一震,立刻往後翻了好幾頁。
  沐揚、沐揚、沐揚、沐揚、沐揚。這是她的旅行筆記,但每一頁裡都有他的名字。他愣愣的坐倒在地板上,一頁頁細讀筆記裡的字字句句。

  我在櫥窗裡看到一條好適合你的領帶,可是,我有什麼理由買下它呢?離開你之後,想念你變成像呼吸一樣自然的事。但,我再也沒有機會讓你握住我的手了,如果拜託雅欣找藉口,把它送給你,會不會被你識破拆穿呢?
  唉,真的好麻煩喔!還是先買下它,以後再想辦法吧!如果真的沒辦法偷偷送到你手上,我會幫你戴上它,假裝你也很喜歡……

  馮沐揚強忍眼眶裡的水氣,沒想到林亞玟突然回來了。
  他飛快抬頭看她一眼,隨即低下頭,筆記翻到下一頁。
  林亞玟沒說什麼,默默走到流理台邊,把他的早餐放在托盤裡,又輕手輕腳的走到他身邊,把早餐放下。
  然後,她繼續收拾東西,把要帶走的,慢慢整理到箱子裡去。
  馮沐揚默默坐在房間裡的一角,低頭繼續往下看,把「倫敦」看完了,又從紙箱裡隨手一抽。
  這一本,來自西雅圖。
  她每到一個地方,就買一本厚厚的筆記,寫完了就從當地寄回台灣,然後離開到下一個目的地。
  她沒有住頂級的旅館,也沒有參加什麼了不起的行程,只是隻身在各個城市裡漫無目的的遊走,憑著自己的知覺去感受每個城市的不同。
  然而,她並不是單獨一個人旅行。
  無論走到哪裡,她心上都攜著另一個人。
  你真的認為我不愛你嗎?
  相愛和相守根本是兩件事,心裡深愛一個人,就算走到天涯海角,愛也不會消失。
  他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話。
  當時,他認為那只是敷衍,是一場謊言。
  她是個多麼絕情的女人啊!
  在他們交手的那兩年裡,她冷硬無情的排拒他,不肯公開交往,不肯結婚,不要承諾,也不希罕他的愛和專一。
  他只要想越雷池一步,她立刻無情的回絕,他永遠只是痛苦和被拒的一方。
  到最後,她竟然帶走于孟盈給的鉅款遠走高飛,為了錢,殘忍的離他而去。
  發現那筆錢的事,他的全世界就完全毀滅了,他的心早被傷得支離破碎。
  他不想再接近任何女人,再也不想結婚,他曾經發誓永遠不會原諒她,也不會再苦苦追逐她,懇求她回到他身旁。
  沒想到再重逢,他的決心竟是如此不堪一擊,瞬間全數崩解。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對她那樣執著?他好像一個溺水的人,而她就是放眼所及唯一的浮木,他生怕錯了她,自己就只能絕望溺斃。
  她這個女人,她真的是……絕情到不能再絕了!
  既然都做到這樣,為什麼還要寫這些東西?
  她用這一年半,寫下纏綿思念的字句,這總不是什麼作假用的道具吧?她腦子裡究竟都想些什麼?
  林、亞、玟……
  她真是謎一般的女人,他命中永遠的魔。


  林亞玟掃出兩三包垃圾,覺得累了,就爬到床上休息。
  馮沐揚什麼也沒吃,托盤上的早餐,一直靜靜的擱在他腳邊。
  她屈膝坐在床上,靜默半晌,突然開口。
  「我們認識多久了?你應該能了解,我是個多麼務實的人。就算你想罵我現實、貪婪、冷酷、殘忍,什麼都好,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善良的小白兔。
  「那時候,我已經準備要離開了,她卻自以為是的坐在我面前,拿著支票叫我開價。我想不出理由來對她客氣,反正錢又不是我要來的,是她自己送上門。所以我沒有多想,如她所願開了價,拿了錢就走。」
  馮沐揚肩膀微微一震,木然的瞪著筆記,沒說什麼。
  她凝望著他,輕嘆一聲,又接下去說:「可是我本來就要離開你,有沒有錢都一樣。人的感情,並不是誰付錢就可以擁有或失去。我拿錢,跟我離開你,根本是兩件事,我不覺得我變賣了什麼,只當是某個冤大頭,自願拿錢給我花。她可能自覺達成什麼目的了,可是對我沒有差別,我沒有絲毫罪惡感。」
  說起這番話,林亞玟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白皙的臉龐,冰冷又殘酷。
  她不帶一絲不安的看著馮沐揚,像在嘲笑的詢問他:她很壞吧?
  又怎樣?她本來就不善良,是個壞女人。
  馮沐揚眼神閃爍,思緒亂成一團,心裡某個堅固的信念突然硬生生碎裂了似,他覺得呼吸困難,幾乎快喘不過氣。
  可,不知怎麼的,他頭腦似乎豁然開朗,好像模模糊糊懂了一些些,屬於她的邏輯—— 
  她很赤裸、很現實,除了感情上對他殘忍,其實她既不壞也不善良,不管別人欣不欣賞,她就是這樣的女人。
  「妳過得很精彩。」他沒有目的的翻動書頁,遲疑說著。
  她幽幽的抱著抱枕,繼續解釋,「突然生出那筆錢,我只想快快花掉。人說不義之財不能久留,但我又不想偽善的把它捐給慈善團體,所以我帶著去旅行了,順便離你遠遠的,好整理我自己。
  「本以為你知道這件事,就會對我徹底失望,然後好好結婚。沒想到我自以為是的自私想法,竟傷害你這麼深……」
  她溫柔的看著他,眼眶突然溼潤了,明眸深處滿滿的柔情,令人不敢逼視。
  「請你,不要覺得我把你的感情變賣了,不是這樣的。」
  馮沐揚別開臉,從箱子裡拆開另一本筆記。
  他的手,不聽使喚,不住的在顫抖。
  因為內心有太多翻騰,他眼裡什麼也看不見。
  不要緊,反正他的心早就碎得不能再碎了,不管她說什麼,不要理她,不要抱著期待比較好。
  他早就不奢望她的愛情。
  可,不管再怎麼努力掙扎,他那支離破碎的心,卻又為了她輕描淡寫的一番話,一點一滴再度拼湊起來……
  天,這簡直比殺了他還可怕!
  他不知道能不能再承受,承受好不容易把心癒合,又再度撕碎的痛苦。
  看著馮沐揚蒼白的神情,林亞玟唇畔徐徐洩出一陣嘆息。
  她明白他還需要時間,慢慢的消化平靜。
  不要緊,她能等的。
  她閉上眼睛,軟軟的偎在枕頭上,沉沉睡去。
第十章
  他家一點都沒變。
  林亞玟一個人徐徐走過每個房間,最後繞到廚房仔細查看,之前她收拾好的廚具,都還好端端的收在原本放置的櫥櫃裡。心頭湧上一陣滿足,她動手把那些鍋子通通拿出來拆開,重新清洗。
  早上才從超市裡買了堆東西回來,冰箱塞得滿滿的,晚上正好可以煮些東西,就是不曉得……她把手擦乾淨,到客廳拿起話筒撥打給馮沐揚。
  「喂?」
  「是我,」她溫柔的問起,「你晚上幾點下班?」
  「……」電話那頭傳來沉沉的呼吸聲,過了半晌,他才開口問:「有事嗎?」
  「我……只是想知道,你晚上要不要在家裡吃飯?」
  「七點到家。」鼻息聲傳來,他的語氣有些緊繃。
  「嗯,就這樣了。」
  她輕輕放下話筒,身子倚著牆,慢慢滑落到地板上,發著呆。
  馮沐揚,是不是被她傷得太深了,不再輕易打開心門?
  林亞玟默默抿著唇,回想他近來看她的眼神,總隔著遙遠的距離,就算雙手環抱著她,心也是孤寂的。
  如果她說,她願意一輩子待在他身邊,他還能相信嗎?還願意接受嗎?
  胃部隱隱傳來絞痛,她扶著小腹,甩開那些念頭,蹣跚的爬了起來。
  算了,多想無益,要忙的事還多著呢!


  晚上七點整,馮沐揚準時到家。
  鍋子裡的湯正滾著,林亞玟熄了火,小心把湯端到餐桌上。
  他洗了手過來坐下,瞪著眼前那鍋湯,喉頭突然一陣緊縮,像被什麼掐住了似的。
  飯菜都好了,林亞玟隔著桌面和他對坐,溫柔的漾起一抹笑。
  「吃吧。」她說。
  馮沐揚沒說什麼,平淡的拾起筷子。
  他想起她以前也為他張羅過晚餐,在廚房裡優雅走動的身影,多令他著迷。他懇請她留下來,她嘴巴說好,轉身卻帶走行李,一聲不響,悄悄的走了。
  她的話不能信,只要她開心,她不帶走任何事物也能走。
  她會離開他,她遲早會離開的。
  馮沐揚失神的攪著筷子,晚餐進行得十分沉默,餐桌上只有湯匙和瓷盤碰撞的聲音。
  林亞玟向來吃得少,這一回,她故意吃得更加緩慢。
  馮沐揚用餐完畢,幫忙把餐盤收到水槽後就退到書房去,整晚不見蹤影,就寢時才回到臥房。
  彷彿已經習慣,深夜與她獨處時,不開燈。
  他睡在床的一側,靜默的閉著眼。
  她失落的枕著手,轉頭癡癡的看著他,不覺苦澀的笑了笑。
  不管他態度怎麼樣,她不能放棄。
  林亞玟忽然一個翻身,嬌軀翻覆到他身上,撥開自己的頭髮,垂下頭來綿綿密密的親吻他的臉,一下接著一下,然後是額頭、眉眼、耳朵。
  她伸手捧住他的頸項,一路吻到頸際,接著又繞上來封住他的嘴,手指徐徐往下,輕輕擦過他的胸膛,一顆顆解開他衣服上的釦子。
  「亞玟?」馮沐揚終於困惑的睜開眼,攬上她的腰。他不明白……
  「噓……」她伸手制止他往下問,專注的跪坐在他身邊,慢慢脫去他的衣服,傾身擁抱他,繼續那熾熱的吮吻。
  對不起!
  林亞玟淚光閃閃的親吻他,多想親口對他說:對不起,她錯了。
  她以為時間會改變一切,她以為自己一走,他就會慢慢接受,繼續過他逍遙的生活。
  從小看著花心爸爸,初戀又遇上一個渾蛋,她……她早就不相信男人了。
  在她眼裡,男人,就是可以在一個女人身邊覓死尋活,轉頭又立刻對別的女人大獻殷勤的動物。
  她愛撫他的肩膀,抬起他的手放在臉頰邊,仔細摩挲著。
  完全沒想到他傷得如此之深,完全超乎她的想像。
  她嘆息著,接著移下來輕吮他的胸膛,慢慢往下游移至小腹,馮沐揚終於受不了,翻身將她壓到身下,痛苦的低吟,「妳到底想做什麼?」
  她凝視他眼中壓抑的慾火,看得臉紅心跳。
  「這還用說嗎?」她輕喃著。
  他是她長久以來,一直放在心裡的男人。
  離開他的那十八個月,她沒有一天不把他掛在心上,無論隻身走到哪裡,在耶路撒冷的哭牆,在羅馬的許願池,在各式各樣奇異的宗教聖地,每當她雙膝跪下,衷心向眾神祈求默禱的,永遠也只有一件—— 希望他幸福,她就了無遺憾。
  只是沒想過,如果,再也沒有人能讓他幸福快樂呢?
  那怎麼辦?
  月光下,她羞澀的臉龐嬌美無比,馮沐揚失魂落魄的捧著她的臉,終於情難自禁的反被動為主動,學她剛剛那樣剝去她的衣物,輕柔至極的吻遍她全身。
  「沐揚……」她愉悅的嘆息。他的愛撫無所不在。
  馮沐揚雙手突然滑上來握住她不盈一握的纖腰,停止了動作。
  「不要對我好,然後轉身說要走……」他深深埋入她頸際,痛苦的噎語,「亞玟……」
  「不會了,」她熱切的轉頭吻他,喘息著承諾,「我答應你永遠不會了。」
  心痛得快窒息了,他低頭親吻她的肩膀,雙手的動作比剛才又更輕柔了些,彷彿她是玻璃娃娃般,不小心就碰碎了。
  林亞玟努力對他綻開微笑,鼓勵他繼續。
  「沐揚,我不是玻璃娃娃,我不會突然消失破碎,也不會突然走掉。」她緊緊抱著他,柔聲誘哄著,「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聽著她的低吟,他激情難耐的挺進她體內,她濃烈的喘息,失神的迎合,直到他完全釋放,雙手緊緊擁抱著,抱到她都痛了。
  他的愛如此強烈,恨也是,怨也是,然而最最龐然巨大的,卻是他深沉的恐懼—— 亞玟是個自由的成人,他只要一分鐘不在,她隨時會消失。


  「我們去約會好嗎?」到了假日,林亞玟笑著對馮沐揚提議。
  「好。」他茫然看著她,不由自主的點頭,卻想不通她為什麼想要這麼做。
  他不確定的問她,「妳想去哪裡?」
  「一起去看電影?」她偏頭笑說。
  以前,她幾乎從來沒有和馮沐揚約會過。
  除了最初在上海的那幾天,他們從來沒有一起看過電影,幾乎不曾私下吃過飯,沒有一起逛過街……那些一般情侶會做的事,他們一樣也沒試過。
  那時候,除非他明白說要找她上賓館,她幾乎從不跟他一起出門。
  除了在公司上班,偶爾一塊出差,她肯給他的就只有床伴的關係,他若想更進一步,就會被刺得一身傷。
  這是她第一次勾著他的手臂,在陽光下漫步,像普通情侶那樣倚靠著彼此。
  他們買票進場,緊握著彼此的手,共享一杯飲料,如此平凡的幸福,她卻從來沒有為他付出過,她怎麼會這麼狠呢?
  她默默的哭著,從頭至尾,根本不敢把頭轉向他。
  幸好她選了一部超級感人的文藝片,可以安心躲在黑暗裡流淚。
  因此她並沒有發現,馮沐揚從進場坐下來後,眼睛只看著她。
  電影散場後,他們並肩走出戲院。
  林亞玟指著排隊的人群,說:「去坐摩天輪好不好?我從來沒坐過。」
  「好。」
  「聽說坐一趟要十七分鐘,這十七分鐘要做什麼呢?」
  馮沐揚一聽就懂。
  「妳想做什麼?」他瞇起眼睛,不懷好意的低頭微笑。
  她霎時臉紅了。
  他牽著她排隊登上摩天輪,整整熱吻十七分鐘,然後暈陶陶的走下來,上氣不接下氣的緊貼著彼此。
  「好玩嗎?」他氣息不穩的低頭問。
  「嗯。」她紅著臉,不敢迎接他的目光。
  「還想去哪裡?」他問。
  「去吃飯好了,」她摸著小腹,「我快要餓了。」
  馮沐揚選了家港式料理餐廳,點了些清淡的菜色,吃過飯後,又一起去淡水,沿著人來人往的碼頭散步。他們找到一間面對淡水河的小咖啡廳,對著悠長無盡的水面,一輪明月,和兩岸繁鬧的人群、燈花。
  「你還記得這個嗎?」
  林亞玟手心裡綻開一簇閃爍的火光。
  那是一年半前,馮沐揚送給她的鑽石戒指,她雖然沒戴在手上,卻也沒讓它離開過身邊。
  「嗯。」他蹙眉看著它。
  「可不可以再幫我戴一次?我想要以後都戴著。」她要求道。
  馮沐揚深深凝視著她,臉色突然變得蒼白。
  林亞玟屏息看著他,他是如此沉默,神情哀傷,她突然有些慌了。
  沐揚在遲疑,他為什麼遲疑?
  她想起他過去這幾天睡得並不好,以為她睡熟了,總是一個人偷偷起身到客廳陽台外抽煙,一抽就是五、六支,對著窗台發呆,直到倦極才回到床上。
  也許,他還是沒辦法拋開過去的傷痕,重新敞開心門吧!
  她總是默默這麼想,更加溫柔的對他,努力的向他保證。
  「只要這是你的希望,我就永遠不離開你。」她對他說。
  他也總是平靜的回答她,「我知道,我相信妳。」
  但,其實他不相信。
  她可以感覺到。
  可是這一刻,林亞玟腦海突然閃過另一個念頭:會不會是她搞錯了?
  會不會是她重新回到他身邊,他才發現,他對她的感情已經不若以往了?他是不是後悔讓她搬進來了?他可不可能……是因為她虧欠他,想要報復回來,可是其實已經不愛了?他的臉色好蒼白,是不是不願意再為她套上這枚戒指?因為不想再付出任何感情了?
  她把放著戒指的手心,慢慢慢慢捏成拳頭,思緒亂成一團。
  「算了,以後再說吧!」
  她別開臉,把拳頭縮回來,準備放到口袋。
  馮沐揚卻突然伸手抓住她手腕,翻轉過來,掰開她的手指取出那枚戒指。
  林亞玟心慌意亂的看著鑽石閃爍的火光,心頭閃過一絲恐慌。難道,他認為她連這枚戒指也不配擁有了?
  「妳願意嫁給我嗎?」他把戒指牢牢掐在手裡,語氣不穩得問道。
  她愣愣看著他,緊揪的心突然激動得難以忍受。
  「你說什麼?」她不敢相信,喃喃問著。
  他深吸了口氣,喉結上下吞嚥幾次。他也不曉得自己怎麼了?
  對著她,再求一次婚,對他而言並不是簡單容易的事,他怎能這樣毫無準備的,忽然就這麼脫口而出?真的,連他也不懂。
  無論如何,他顫巍巍的又說了一遍,「這一次,妳願意嫁給我嗎?」
  林亞玟眼眶霎時泛起一陣淚光,鼻頭酸澀的用力點頭。
  「如果你還願意娶我,我很願意。」
  馮沐揚震撼的凝視她許久,接著低頭屏息著,將那枚戒指,緩緩推進她細長的指尖。
  他雙手牢牢握著她,堅定的低喃,「這樣,妳再也不能離開了。」
  「對,我再也不離開了。」
  她眼眶泛紅,帶著哭意投進他懷裡,一切的一切,好像作夢一樣。
  「沐揚,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她把額頭抵在他胸前,不敢抬頭看。
  「你一定不知道,我愛上你好久了,只是我太膽怯,不信任愛情,又總覺得你應該和更好、更健康、更開朗的女孩子度過一生。
  「我總覺得自己太憂鬱,會拖累你,想要逃避你,以為這就是愛你最好的方式。我根本不希望你對我認真,不希望你愛我。可是我又太軟弱了,沒能及時和你斷乾淨……」
  林亞玟哭得淚眼婆娑。早知道會傷害他,她應該一直離他遠遠的,連短暫交錯都不應該有。
  「真的很抱歉,我做了那麼多傻事傷害你……」
  她伏在他懷裡,哭得泣不成聲。
  以前她太笨了,又太自以為是,霸道又自私,以為連人的感情都可以按照算計去安排,隨心所欲喊停就停,說走就走。
  結果,瞧她做了什麼?
  「妳是認真的?」馮沐揚難以置信的握住她雙臂,輕飄飄的像走在雲端裡,隨時都要墜跌下來。「妳說的全是真的嗎?」
  林亞玟哭個不停,他緊緊抱著她,飄飄然的咀嚼著她剛才的表白。
  她心思多麼深沉,若非她親口承認,也許他永遠不會了解她埋藏內心的感情。
  直到這一刻,他才真的懂了,才了解原來這就是她愛他的方式,她是愛他的,由始至終,心裡從來沒有別的念頭。儘管他真的很想親手掐死她,又忍不住心疼她獨自承受了那麼多痛苦。
  「我們不應該分開的。」他又哭又笑的擁著她,「我們根本不應該分開。」
  幸好那些痛苦都將離他們遠去……
  馮沐揚終於感覺心裡某一塊大石漸漸卸下,沉重和疲憊,全都一掃而空。
  原來,他不只要她承諾留下,這還不夠。
  他真正想要她承諾的,是她的愛。
  「我愛妳,亞玟。」他抬起她的臉,溫柔而滿足的凝視她。
  林亞玟眸光綻放出綺麗的光彩,深深迎視他的柔情。
  「我也愛你,我一直都是愛你的。」
  她伸手攬上他的頸,眼角淚痕猶存,依戀的吻上他的唇。
  朦朧的月光下,情人細語低喃,世上最美麗的情事莫過若此。
尾聲
  澄澈蔚藍的天空,徐徐蕩漾幾許白雲,陽光透過樹蔭林隙間輕輕灑落。
  林亞玟悠閒舉著沉重的步伐,踩過公園曲徑間的小路,弄得落葉沙沙作響。
  她的手牽著另一隻溫暖的大手,兩人肩並肩親暱的靠在一起。
  「走了好一會兒,累嗎?」馮沐揚低頭看著妻子,關懷的詢問。
  「一點點……休息一下好了。」她綻著愉悅的笑容,伸手摸摸隆起的肚子,小寶寶彷彿感應到母親的愛撫,小腳動了下。
  找到樹下一把座椅,馮沐揚體貼的扶她坐好,才在她身旁坐下。
  林亞玟伸手探進隨身攜帶的小包包,從裡面摸出一包巧克力派。
  「真奇怪……我以前從來不吃這麼甜的東西……」她喃喃抱怨著,拆開包裝,一口咬下大半塊,嘴巴頓時鼓脹起來。
  「妳胃口變好好。」馮沐揚笑瞇了眼。
  他妹妹沐馨說,亞玟的胃炎正在逐漸好轉。過去她被胃病深深折磨,有可能是來自心理因素,因為長期壓力過大,性情悲觀,容易引發胃痛。其實,種種病源都來自於長期的、深沉的不快樂。
  自從步入婚姻,又有懷上身孕後,亞玟被濃濃的幸福感包圍,胃病竟然也跟著逐漸好轉了……
  「你和寶寶是我的守護神。」她常常笑著對丈夫這麼說。
  馮沐揚滿足的擁著妻子,看她這樣舔著奶油,吃得津津有味,真是一大樂事。
  「寶寶今天乖嗎?」他低頭貼在她肚皮上,柔聲低語,「乖女兒,巧克力派好吃嗎?」小寶寶沒回應,他側耳努力聽,聽了半天小寶寶都沒理他,肚皮倒是傳來咕嚕嚕的聲響,林亞玟笑著推開他。
  「好了沒呀?她那麼小,怎麼聽得到你說話?」
  「妳不知道嗎?」他橫她一眼,笑說:「聽說爸爸的聲音比較低沉,正好是小寶寶聽得最清楚的聲音。」他不死心,又貼到妻子肚皮上,輕柔的喃喃說:「乖女兒,爸爸在這裡,在這裡……妳踢踢看,來啊,爸爸的手在這裡妳踢給媽咪看,爸爸最愛妳嘍……」
  試了半天,女兒硬是不理他,林亞玟笑嘻嘻地說:「看來咱們女兒,可能跟你老婆一樣高傲又難搞。」
  「那就糟了。」
  馮沐揚無可奈何的望著嬌妻,深深苦惱起來。
  林亞玟咯咯咯的笑著,突然「啊」了一聲,皺眉瞪著腳丫。
  「怎麼了?」他嚇了一跳,立刻緊張兮兮起來。
  「腳指頭……」她皺眉蜷著腳趾,嘟嘴低嚷著,「好像抽筋了。」
  他聞言隨即跪到她面前,輕輕脫掉她的鞋襪,捧起她的足踝,為她按摩。「好些了嗎?會不會痛?另一隻腳要按嗎?」
  她笑著搖搖頭,他卻自顧自的脫下她另一隻腳上的鞋襪,輕輕的幫她按揉了起來。陽光落在他黑亮的頭髮上,也將他臉上全然的快樂,照耀得明亮又溫暖。
  初結婚時,他夜裡偶爾還是睡得不安穩,或有時會突然抱她抱得好緊。她明白他內心深處還有一些些不安,直到她懷孕了,他背後的陰霾才真正一掃而空。
  他又變了一個樣子。
  一開始是人見人愛的美男子,而後變成一個陰鬱悲傷的男人;現在,則成為一個充滿溫暖,細心體貼的好丈夫、嬰兒迷。
  放假就去逛嬰童部,家裡堆積著各式各樣嬰兒的衣物玩具、小帽子、小襪子,她一再懇求他別再買了,他接收到她的意思,轉而迷起童書,三更半夜,她呵欠連連時,還得聽他唸故事給她肚子裡未出世的女兒聽。
  他變了好多,她作夢也想不到,原來大情人馮沐揚婚後是這個樣子的。
  「妳覺得幸福嗎?」
  馮沐揚索性一屁股坐下來,捧著她兩隻腳,抬眼笑問。
  林亞玟溫柔的看著他,暖暖的微風拂過他英俊的臉龐,她幸福到心底都流出蜜糖了。
  「你呢?你幸福嗎?」她不答反問。
  他舉起手,撥去掉落在她髮梢上的樹葉。
  陽光滿地,風兒輕輕,他們從彼此蕩漾的眼眸裡看到,幸福的答案已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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