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父異母的妹妹發生車禍意外,留下個小女嬰給他照顧,
傻眼!他可以打贏全世界最難勝訴的官司,
哪懂怎麼給一個貝比把屎把尿啊……幸好,她來了,
一個年輕漂亮的臨時保母,
抱著孩子的模樣、為他做早餐的模樣,像極個賢妻良母,
讓他動了成家的念頭,很想晚上有人陪他滾床單,
怎麼仰臥起坐都無法消除的那種想,於是他吃了她,兩人結婚。
可難道她是因為孩子才把他扶正當老公的嗎?
小孩後來讓親生父親接走,她也同意的啊,
那現在又一副家裡沒溫暖的樣子,說她要……離婚?!
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律師與丈夫,老婆說什麼都好,
離婚當然也沒問題……才怪,他只是給彼此一點時間,
等他自我反省完,做好功課,要把她重新拐回來,
所謂知錯能改才能當大丈夫而不是小情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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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徐雅璇端著一只水杯站在陽台上,遠眺著山後那片黃澄澄的夕陽,白雲被烘成豔麗的色彩,橘紅金黃,藍天不藍,滾滿一層金粉。
煩。
手臂被曬得刺刺發燙,她煩悶不已,雙手抓緊水杯。杯子裡清水蕩漾,波紋微微地晃動、晃動、晃動……就像她不平靜的心,明淨澄澈,卻沒有片刻安寧。
真的,沒辦法繼續了,她試過了,她有努力,真的。
只是……
有些事,光靠努力是不會有結果的,她苦澀的對自己承認。
她很茫然。
兩個人的生活,到底有沒有比一個人好?
她到底是為了什麼,要住在這座豪宅裡,兩人孤單的一起生活呢?
每個人都說她太好命,才會老想那些有的沒有的。
她有一個英俊顧家的丈夫,生活優渥,無憂無慮,能這樣清閒的享福,是多少女人嚮往的美好生活,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是嗎?真的是這樣嗎?她什麼都不確定了……
只知道,這可是她自己的一輩子啊!她的一輩子,往後的三十年、四十年,甚至五、六十年的光陰,就是這樣了嗎?
煩。
水杯在手中不住晃動,長久以來壓抑的鬱悶已經快將她滅頂,為什麼要繼續走下去?她貪圖什麼不能夠離開?
其實她根本不希罕,她真的不要了,她寧可拋棄掉這一切——
蹙著眉頭,旋踵離開陽台走進客廳,她丈夫正陷在沙發裡,長腿擱在茶几上,腿上架著一具矮桌,矮桌上的筆電被他敲出喀喀喀喀的微弱聲響。
他聽見她逐步走近的聲音,她光裸的雙腳踩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徐徐走到他面前,在地板上一屁股坐下。
雅璇渴望地凝視著他。
「我們……離婚好不好?」
那如飢似渴的、又害怕又期待的模樣,叫孟脩一時間無法反應。
足足愣了好一會兒,他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不懂……
雅璇怎麼會沒頭沒腦的迸出這句話?看她的神情,他懷疑這句話在她心裡已經萌芽許久,偷偷發酵好一段時日了。
離婚?
他從沒想過這種字眼會從她口中冒出來,他做錯什麼?為什麼?
孟脩閉上嘴,抿著唇,沉默地看著她。
「我們離婚好不好?」
雅璇緊緊握著水杯,雙頰都漲紅了,眼眶積蓄水氣,肩膀簌簌顫抖,彷彿隨時都快崩潰。
他震撼地注視著她。「為什麼?」他想知道怎麼回事。
她悲傷的望著他,喉嚨彷彿被人掐得死緊,她一句話也擠不出來。
解釋也是無用,她只知道,她並不想過現在的生活,她也不覺得孟脩會因此受到傷害,他們一開始結合的理由就很荒唐。
一對男女,應該交往、了解、好好認識對方,確實準備好才步入禮堂,相信彼此能夠廝守一輩子才決定結婚—— 可是他們不是這樣的。
她冒了很大的險,嫁給了他,而今她終於嚐到苦果。
沒關係,還不晚的,她還不滿三十歲,孟脩年輕有為,是國內知名的律師,往後他可以找到更好、更適合他的女人。
他們分開,對彼此未來會更好。
「我……我是認真的。」雅璇起身走向廚房,從櫥櫃抽屜裡取出一份文件,再折返走向他。
她已經簽好名了,這是離婚協議書。
她沒有任何要求,只求離開他,離開這樣的生活。
孟脩伸手接過來,僵硬地捏著那紙協議書。
雅璇可憐兮兮地低著頭,沒說話。
「好。」他壓抑著憤怒,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支鋼筆,用他修長厚實的手指簽下自己的姓名。
「我會盡快搬出去的。」她感激的道,相關手續她會盡快辦好,盡量不去麻煩到他。
「不必了,我搬。」孟脩冷冷地說。
「那怎麼可以?」她驚呼。她不要,她不貪他任何一毛。
「這房子就當作給妳的贍養費吧!」畢竟她在他身上浪費了五年青春,他不像她那麼絕情。
「不要,我不要。」雅璇惶恐地瞠著美眸。
她不知道自己那副模樣,看在孟脩眼裡有多麼刺眼。
哼哼,原來跟他在一起,竟然如此委屈。他幾乎想要譏刺的脫口而出:這五年來辛苦了,居然害妳如此忍耐,抱歉啊——
到最後,他終究還是忍住了。
他不知道雅璇到底有何不滿,她從沒和他談過,想不到一開口就說要離婚。
算了,離就離吧!
他沒問原因,也沒挽留。
就這樣,雅璇堅持搬出去,孟脩提出的離婚條件是,她必須收下贍養費,包括一間十幾坪的小套房,外加應急的一筆錢。
雅璇已經跟他生活五年了,突然想從他身邊飛出去,身上沒有錢,經濟上毫無準備是不行的。
夫妻一場,他不能眼睜睜看她生活陷入困境。
說起來,雅璇並沒有對不起他什麼,只是不想跟他一起生活。
那麼,這點微薄的意思,就當她過去為他付出的費用,他現在唯一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自由了,每一口空氣,每一次呼吸都自由。
雅璇獨自站在陽台上喝茶,面對著同樣一輪黃澄澄的大太陽。
陽光曬得她渾身暖洋洋,天空沒有變,彩雲沒有變,噢,底下的街道確實是不同了……來往的行人不像從前那樣忙碌。
離婚半個月後,她現在住在屬於自己的小套房裡。
再也不會為了等待而心焦。
雅璇非常感激,感激孟脩沒有為難她,沒有要求一個解釋,感激他的慷慨大方,他是個很棒的男人。
是她沒有福份,又太貪心,想從他身上得到更多,才會越來越痛苦,苦得不得不離開。
如今,她終於鼓起勇氣放手了。
以後慢慢慢慢,時間長了,心靈就會平靜了吧?
雅璇安慰地貼著陽台上的長椅,坐下來,盤著腿,腦海裡恍恍惚惚地迴盪著她和孟脩的點點滴滴,她還記得第一次走進那座豪宅的情景——
那年,是她研二的暑假,因為打工當掉幾個學分,害她只好延畢一年。某天瀏覽人力網站,打算找份暑期工作時,學姊突然湊過來塞給她一張地址。
「妳要不要去試試看?我已經找好工作,這個不需要嘍!」
「這是什麼?」
「徵保母啊,供食宿,薪面議,地段很高級,八成是有錢人家的保母。」
雅璇興趣缺缺的捏著紙條,「那種人家肯收暑期打工的學生嗎?」這種工作輪不到她吧!
「有什麼關係?」學姊拍拍她肩膀笑說:「妳一向特別有家長緣,就試試看嘛,有錢人說不定出手比較大方喔!」
雅璇莞爾笑笑,把紙條塞進口袋,沒再理會。
隔日清早,正睡得迷迷糊糊,房裡突然電話大響。
「徐小姐您好,我們在徵保母,能不能請妳早上八點前過來面試?」
電話裡是一名中年女性,滔滔不絕解釋她是如何透過她學姊找上她,希望她盡早來面談。
對方口吻帶著一絲急迫,雅璇揉揉眼睛,迷糊的瞪著牆上的時鐘,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七點二十分了,他們居然要她八點前到?
「徐小姐,可以嗎?」
「我……我只能盡量……」
「謝謝!」嘟嘟嘟……
啊?就這樣把電話掛了?
雅璇立刻起床梳洗,匆匆找出昨天那張紙條,火速出門。
按著地址,她來到一棟坐落於台北市中心的豪宅門口。通報過後,按照警衛指示上樓,接著女管家來開門,她被請進氣派非凡的客廳裡。
「太太不喜歡聽別人說話,所以妳只要聽清楚她說的,必要時,簡單回答就好。」女管家在她進門前,事先吩咐。
「謝謝。」雅璇對她微笑,認出這就是剛剛電話裡跟她接洽的聲音。
客廳沙發上坐著一位身穿淡紫色緞面旗袍的中年婦人,看起來約莫五十幾歲,但雅璇猜測她真正的年紀應該更大才對。奶油般光滑的臉部肌膚,說明了她深諳保養之道,炯亮的眼神、緊抿的唇角,有一種充滿威嚴和傲慢的神情。
她手裡抱著嬰兒,但眼睛既沒有看著她,也沒有看著孩子,只冷淡的望著手上的資料,說道:「在這兒工作的期間,妳必須住下來,二十四小時照顧我孫女。」
「好。」
「還是個學生,有執照嗎?」
「有的。」
「我相信妳,都交給妳了,我們給的待遇很好,妳很幸運。」婦人抱著孩子起身,「妳就住在客房,孩子抱去吧!」
雅璇錯愕地接過嬰兒,婦人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她從未看過如此冷淡的奶奶,把孩子交給她,像是遞出一份報紙似的。
「下個月開始,薪資會直接轉進妳帳戶,就這樣。」
孩子丟出去後,婦人臉容明顯和緩了些,她抓起沙發上的提包,繞過茶几,看都不看嬰兒一眼。
「啊?」雅璇雙手抱緊了嬰兒,心頭突然沒來由的感到憤怒。
這人是怎麼回事?她連嬰兒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脩,保母找好了,我先走了。」
婦人走向客廳另一頭,朝裡面深處的房間拉開嗓門喊道:「這種小事,你自己就不能搞定,為什麼偏要叫我呢」她語氣不耐,摸著手腕上的翠綠玉鐲,喃喃抱怨,「真是的,大熱天……阿如,拿好東西走了。」
雅璇一聽,更慌了。
阿如?她是指引她進門的女管家?她們要走了?
這個家裡還有什麼人?嬰兒的父母呢?她們怎麼可以這個樣子?
「太太,可是我……」
雅璇抱著嬰兒,試圖叫住婦人,可是根本沒人理她。
婦人走進看起來像是廁所的小房間,而阿如始終面無表情的站在玄關前。不一會兒,婦人從裡面出來,似乎剛剛洗過手,手上捏著紙巾。
「太太……」
她再度出聲,這時一個男人從房間裡徐徐踱出來,雅璇回眸一瞥,登時忘了呼吸—— 自她有記憶以來,她從未見過那麼好看的男人。
他非常高大,巨碩的身形包裹在剪裁合身的深色西裝底下,發散出一種帶有野性的貴族氣息。
然而皮膚卻是細緻白皙的,她沒有看過膚質這麼好的男人,在他臉上找不到一絲瑕疵,他有一雙濃密的劍眉,性感的薄唇,眼睛像是黑夜中的大海,又深遠又遼闊,她一對上他的眼睛,整個人幾乎掉進那片汪洋,霎時只能沉溺的喪失理智。
她動彈不得,腹部一陣又一陣的抽緊,眼看著男人步步走向她。
「我叫孟脩。」
「是,我是徐雅璇。」
她的臉,莫名赧紅了,支支吾吾的回答。
「妳沒問題嗎?」他睇著她笑了。
「啊?」雅璇張開嘴。沒有,不,她有,唯一的問題是……她根本有很大的問題!
他笑起來更糟,她不想做這份工作了,她覺得很不舒服,身子忽冷忽熱的,一定是昨晚的刨冰害的,眼前她只想逃開他,不想再待在這裡。
想拔腿跑掉,又渾身乏力,她知道往後每看他一遍,又會在他眼神、笑容中再溺斃一回。
她不喜歡這樣,這種奇異的壓力充滿緊張感,現在,這一刻,這一秒,她已經不是徐雅璇了,她只是個神智不清、緊張兮兮的愚蠢的女人。
而她恨死了這種無助的感覺,她想把嬰兒還給他。
哦哦哦,對了,她手上還有嬰兒……
雅璇迷迷糊糊地低頭看了嬰兒一眼,小小傢伙嘴裡吮著奶嘴,小小雙手握成拳頭,長長的睫毛低垂著,他睡著了。
「妳很年輕。」男人愉快地揚起嘴角,顯然很習慣面對女人被他電到後的反應,他輕鬆自得,沒有一絲尷尬。
「呃……」雅璇再度張開嘴,卻忘了要說什麼。
恍神數秒,總算記起來——
哦,對,嬰兒還他……
「很抱歉一大早把妳挖來,因為事出突然,我們也是措手不及,可是現在又沒有別的人選……」
孟脩看看手錶,性感的薄唇發出磁性的低咒,「該死,我現在沒有時間了,妳願意暫時留在這裡照顧她嗎?我會盡早回來重新商量妳的工作內容,這段期間妳可以考慮一下,如果到時候不想做也沒關係。妳今天一天的損失,我會好好補償妳的,嗯?」
那對大海般深邃的眸子,發出懇求的光芒,正期待地深深凝視她,這種凝視是具有魔力的,雅璇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大口氣—— 好吧,等他回來再說,等他回來,她會把嬰兒還給他……
她沉重地點點頭。
「謝謝妳,我很感激。」男人突然往前跨近一步,溫暖地親吻她額頭。
雅璇差點兒虛脫暈倒。
她懷疑額頭上被他親到的那一塊小角角,是不是已經開始發燒發燙,冒出幸福的小泡泡了?
「噢,呃,孟先生……」
「那麼,拜託妳了。」
孟脩趕著出門,穿鞋時還不斷對她釋放燦爛的笑容。
雅璇只能傻傻的盯著他的臉,直到他消失在門後,她才如夢初醒……
醒來後,發現,那位冷淡的奶奶和沒表情的女管家,早就不見了。
他們全走了,四周一片寂靜,家裡只剩下她和小寶寶。
她不可置信又不可思議地看著懷裡的孩子,這實在太荒唐了。
「你是男寶寶,還是女寶寶呢?」
她苦惱又好笑地睇他一眼,轉身面對這座豪宅。她第一次走進這麼豪華的「宮殿」,總覺得它一點也不像是給人居住的。
太奢華了,缺乏人味。
晶瑩剔透的水晶吊燈懸吊在空中閃爍,L型的深咖啡紫金色沙發搭配現代極簡約的方形桌。壁上掛著油畫,地板鋪著獸紋地毯,玄關擺設著雕塑品。一座充滿穿透性的玻璃牆背後,連接著古典又俐落的白色餐廳。
雅璇抱著寶寶,往房間那頭走去。
主臥房、起居室、書房、客房、視聽室,真是應有盡有,這房子有上百坪吧?
她一開始還很好奇的到處參觀,可是接下來,她走來走去,走來走去,不禁急得滿身大汗,因為她發現一件極度嚴重的事——
沒、有、嬰、兒、房。
這座宮殿,一件嬰兒用品也沒有!
沒有奶瓶、沒有奶粉、沒有免洗尿褲,沒有嬰兒床;客房也沒有準備好,裡頭全是空的,一套棉被枕頭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雅璇驚恐的瞪大眼睛,看著懷裡的娃娃。
小嬰兒睡得香甜,他醒來怎麼辦?
孟脩醉醺醺的回到家裡,扯開領帶,顛顛倒倒的走進臥室。
沒想到,有人睡了他的床!
他搖搖頭,努力撐開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
夜燈微弱的光線灑落在床上,薄毯包裹著一名曲線姣好的女人,她蜷曲著曼妙嬌軀,懷裡抱著嬰兒。
孟脩對自己笑了笑。
對了,家裡多了個小傢伙,他差點兒忘了。
他在床沿輕輕坐下來,屏息看著眼前這一幕。
這女人很美,噘著玫瑰花似的唇瓣,睡著的樣子很天真。她無比呵護地擁著小嬰兒,胸口的衣料被嬰兒的小手微微往下拉,小嬰兒幸福的枕在她柔軟的胸脯上,啊,幸運的小傢伙!
他快累死了,管不了那麼多。
孟脩把她們倆推到旁邊去,脫掉襪子,倒頭栽進床鋪裡。
舒服,反正床夠大!
他沉沉閉上眼,倦意襲來,今天他打贏一場官司,晚上又應邀參加一場上司的婚禮,同桌的同事把他當成另一個新郎來灌酒,說什麼他今天也有喜事,不能喝得比新郎少。
其實,他不覺得打贏官司算得上什麼喜事,工作不就是這樣嗎?
今天贏了,明天輸了,把錢賺進口袋,日子還是一樣的過。
累死了,想睡,可惜身旁女人身上不斷傳來淡淡的香氣,混合著嬰兒的奶味,不斷刺激他躁動的神經。
他一轉身,鼻尖就碰到女人柔軟的長髮,她好香,害他幾乎想要不顧一切埋進去,推開嬰兒,直接鑽進裙襬下……
禽獸!
孟脩自嘲地笑笑。
不行,他無法褻瀆手抱嬰兒的女人,他不能睡在這裡。
於是他忍著劇烈頭痛,掙扎起身,翻身下床走到客廳去,撲上沙發,就此不省人事。
翌日——
孟脩頭痛欲裂地醒來,身上不知怎麼多了一條薄被。
他伸腳踢開它,全身痠得不得了,眼睛還得努力跟陽光搏門,好不容易看清楚了,入眼的美景,又叫他心曠神怡的忘了所有不適。
昨晚睡在他床上的女人,此刻正抱著嬰兒站在陽光下。陽光突然變成某種聖潔的光輝,她正在跟嬰兒說話……不,是自言自語才對。
清秀的臉龐揚著和煦的笑意,纖長的食指正在逗弄嬰兒的小手。
她笑容很甜美,他記得昨晚看見她的唇,她不笑時,嘴唇也會微微翹起,很飽滿很性感。
他懶洋洋的倒在沙發上,就這樣看著她,不想動彈。
怎麼說呢?她很耐看,他喜歡她裙襬飄動下的光潔小腿。如果可以,他寧願就此不動,永遠待在這兒看她,直到地老天荒……
女人突頭轉過頭,一發現他的眼神,她馬上臉紅了,不過還是很鎮定的推開陽台紗門走進來。
「你已經醒了,還好嗎?」她靦覥地問。
孟脩看看時間,馬上臉色大變,一躍而起。「糟,時間來不及了。」
「嗯?」又來不及了?
雅璇聞言一怔,眼看著他從沙發上跳起來,跑百米似的衝進房裡。過不了三分鐘,裡頭傳來叫喊——
「妳進來,我一邊準備上班,我們一邊談。」
她依言走向聲音來源,最後在更衣室發現他。
沒想到孟脩身上只有一條內褲,嚇得她倒退一步,幾乎昏倒。
救命!她眼睛根本不曉得往哪兒擺。
「很抱歉這麼急的找妳來,如妳所見,我很忙,而且根本不會照顧嬰兒。」
孟脩火速套上白襯衫,然後穿上西裝褲,一邊扣著釦子、一邊對她說:「如果妳願意住下來負責照顧她,我會非常感激。當然,薪資條件妳儘管開口,還有沒有問題?」
「我有很多問題—— 」雅璇一直半瞇著眼,很想看他又不敢看,後腦勺不停的往後傾。
「請說。」他莞爾地忍著笑,努力端出正經八百的樣子。
單純的女人,她不曉得她彆扭的樣子多逗人嗎?
「首先,我還不曉得她叫什麼名字。」雅璇拍拍嬰兒的背部,和昨天相比,她只弄清楚一件事:寶寶是女的。
「孟茱,茱萸的茱。」孟脩飛快回答,又禮貌地詢問:「還有呢?」
「還有……」她短暫空茫了一下下,接著所有問題,霎時如排山倒海,一一接踵而來。
「還有,這裡什麼東西也沒有,包括她的衣服、褲子、奶瓶、奶粉什麼的,昨天我還拜託我嫂嫂專程買來,因為我根本無法出入這個家,你們連鑰匙也沒給我……
「還有,她的床呢?她要睡在哪裡?我呢?我要住下來,總要準備一些行李什麼的吧!你們只有一間客房,意思是她要跟我睡同一間房間嗎?
「還有還有,我只是一個暑期工讀生,我不會……呃?這個?」她一起頭就滔滔不絕,沒辦法,問題實在太多了!
「鑰匙在這裡,給妳。」孟脩把備份鑰匙塞到她手上,接著從皮夾裡掏出一張卡片,「這是提款卡,密碼是406658,去買東西,記得給我收據。」
提款卡?密碼?
雅璇手忙腳亂的接過,頭腦昏昏脹脹的。
這人,也太容易信任人了吧?
怎麼可以這麼爽快的把如此重要的東西交到她手上?他不知道她只要花一個下午的時間,就可以把他的錢領光,然後把他家搬空嗎?
她不確定地凝視他眼睛。
那麼懾人的眼眸,裡頭正流動著一道黑色的神祕漩渦,同時閃爍著奇異的光彩,像迷霧般……噢噢噢……討厭,她頭暈得更厲害了。
「我要出門了,剩下的回頭再商量吧!」孟脩露齒一笑。
「你今天會提早回家嗎?」雅璇悶悶地扁起嘴,抬眼瞅著他問。
他忽然停下正在打領帶的動作,驚訝地望著她,久久不能動彈,緊接著笑開了。
「你笑什麼?」她噘著嘴問。
「妳口氣好像一位不耐煩的老婆。」
他不可思議地走向她,幾乎想要低下頭來,親暱地吻她一記,摸摸她的頭,承諾晚上會好好疼愛她,哈。
「啊?」雅璇聞言臉色大變,驚恐地抱著嬰兒,不住倒退。
「我會早點回來,不會再喝醉了,我保證。」他戲謔地眨眨眼,打好領帶,關上更衣室的燈,準備出門。
她深深皺著眉頭,跟著他來到客廳玄關。
孟脩一邊穿鞋,發現她嘴巴開了又闔,好像欲言又止似的。
「怎麼了?」他忍不住問。
雅璇惡狠狠地瞪他一眼,兩頰卻慚愧的漲紅了。
她垂下頭,氣惱地說:「我……我做了你的三明治。」
氣死了,她幹麼呀!
孟脩反應更是直接,當她的面,毫不掩飾地仰頭爆出大笑。
「那就快拿來啊!」
「你……你等一下。」
她心頭突突地跳,飛快衝向廚房,抄起三明治,又火速追上急欲出門的他。他含笑接過,她也不知是哪來的神經,居然又沒頭沒腦的補上一句——
「路……路上小心。」
「嗯?」
他們彼此對視,接著匆匆別開眼。
雅璇懊惱到幾乎想要拋下嬰兒,走到廚房去「了斷此生」;孟脩則心情愉快地走進電梯。
有家室的男人,大概就是這樣吧!
多麼神奇……
一天之內,他居然從黃金單身漢變身成有妻有兒的成熟男子。
屋子裡的老婆貌美如天仙,而嬰兒像天使,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長大後會在速食店裡跑跑跳跳、鬼吼鬼叫的小鬼頭。
孟脩懷著詭異、但還算愉快的心情,拎著「愛妻」親手做的三明治上車。發動引擎熱車時,他把它拆開來試試味道。
嗯,還不錯,那女人手藝一流。
他三兩口就把三明治吞嚥入腹,吃得一點也不剩。
不錯,真不錯,或許……結婚並沒有他想像中恐怖。
第二章
可憐的小傢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不負責的奶奶和爸爸呢?
妳本來不是和他們住在一起吧?
妳媽媽呢?
雅璇看著懷裡的嬰兒,腦中生起無數幻想。
這家的男主人,是不是對某個女人始亂終棄,女人獨自生下孩子,發現自己照顧不了,於是丟還給他呢?
是不是因為這樣,才沒有人能夠好好照顧她?
「如果是這樣,他就是個爛人!」程茉兒霸道地做出判斷。
「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雅璇深深蹙眉,話到一半就不說了。
她對孟茱爸爸的想像,完全只是個人想像而已,一點根據也沒有,再想下去,並沒有什麼意義。
「知人知面不知心,妳不是說他很帥嗎?」
「長得好看,不代表他很爛。」
「也是,碩飛也很帥呵!」想到老公,茉兒暈陶陶地傻笑,又回眸瞥了雅璇一眼,「可是,整個家就只有妳和他,妳真的要在那裡住下來嗎?」
「應該不會太久吧!」
雅璇不確定地拍拍孟茱的背,確定她睡著了,才小心的將她抱到娃娃車裡。
百貨公司裡人來人往,卻沒有影響孟茱的睡眠。她是個很乖的孩子,只要照顧好她的需要,她一點都不哭鬧。
雅璇和茉兒找了個地方歇歇腳。
要買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娃娃車、嬰兒床、洗澡盆、換洗用的衣服、襪子、紙尿褲……等等。
這麼多東西,她一個人可搬不來,幸好茉兒沒什麼事,接到她的求救電話,二話不說立刻出來陪她採買。
茉兒是她的嫂嫂,無憂無慮的家庭主婦,自詡是天下第一好命人。
雅璇拿著筆,一邊點算手裡的購物清單,一邊對茉兒說道:「等他下班回家,頭腦清醒沒喝醉時,我會跟他談清楚,我不想做了,請他另外找適合的保母,我可以等新保母來再走。」
「為什麼?」茉兒啜飲果汁,好奇地問。
「那家人實在太……離奇了,我直覺這份工作不適合我。」
其實最大的問題,還是出在那家的男主人身上。
他實在太……太令人緊張了,一想到接下來兩個月,每天都要單獨面對他,她總覺渾身不舒服,她不喜歡這種感覺……總覺得最後會死得很慘。
「可是妳不好奇嗎?」
「好奇?」
「好奇孟茱的媽媽,還有那謎一般的英俊男子。說不定他們之間,還有其他不為人知、不可告人的祕密喔……」
「一、點、也、不。」雅璇斜眼瞪了茉兒。
什麼跟什麼,懸疑小說、羅曼史看太多了吧!
她對人家家裡的八卦一點興趣也沒有,她敬、謝、不、敏。
「孟茱不是我的孩子。」孟脩對雅璇微笑。
「噢噢……」雅璇俏臉又漲紅了,咬著唇,站在孟脩面前,活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
她知道她不該多事的,可是可是,他一個單身男人,竟然收留一名三個多月大的小娃娃,宣稱那不是他的孩子,可孩子卻是姓「孟」?
哇哇哇,好討厭,她怎麼睡得著嘛!
夜已經深了。
孟脩今天很晚下班,雅璇哄孟茱睡著後,就一直在陽台上走來走去,胡思亂想又胡思亂想,直到孟脩回來為止。
她認為他們應該好好談談才對。
她想了解孟茱跟他的關係,想知道孟茱往後要怎麼處置。
雖然這明顯不干她的事,可是……孟茱身邊為什麼沒有媽媽呢?萬一這個單身男人照顧不了她,小孟茱該怎麼辦?
噢……她是誰呀?她在幹麼?
雅璇也很氣自己,她沒辦法解釋,反正她就是在乎。
「明天我休假。」
孟脩眼神落在她絞擰的雙手上,玩味地揚起嘴角。
她焦躁的模樣很有趣,當然,他好心的沒有說破,只淡淡說道:「我要帶孟茱去找媽媽,妳負責照顧她,所以跟我們一起來吧!」
「噢……」雅璇心頭一震。
這下好了,問都不必問,明天就會有解答了吧
她安心的垂下肩膀,等她弄清楚來龍去脈,再提出辭呈好了。
主意一定,她喃喃告退,轉過身,對自己悄悄吐舌。
原來她也免不了對八卦好奇,唉,也許這就是身為人類的天性之一吧!
她不知道,她離開時,背後的男人伸手支起下頷,目光一直尾隨著她,直到她消失進入客房……
真奇怪,今天他在辦公室裡一直想到她。
也不是很專注的想,就是喝水的時候,抽煙的時候,走路的時候,腦海常常不經意的閃過她手抱嬰兒,迎著陽光,站在微風中的模樣。
他望著她漸遠的背影,注意到她裙襬下雪白細緻的小腿。她的腿很美,纖細筆直,好像兩截白蔥似的……嘖,他滿腦子都是什麼東西啊!
雅璇訝異地輕啟唇瓣,欲言又止,久久說不出話。
她沒想到小孟茱的媽媽竟然——
病床前,躺著一個頭上纏滿白色繃帶的女人,她唇色淡白,看不清全臉,只能依身形判斷,她是個纖細嬌小的女人。
孟脩雙手插在褲子裡,站在病床前,向雅璇解釋,「孟茱的媽媽,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她是我爸的小老婆生的。我小時候見過她幾次,但是……我們兩邊沒有往來。」
他爸爸和那位小老婆早就過世了,至於這個妹妹,對他而言幾乎只是一名傳說中的人物,他想都沒想過,這輩子還有機會見到她,而且還是用這種方式見面。
沒想到有一天,他居然得照顧妹妹和她女兒,真是世事無常啊!
「前幾天,警察突然找上門,說是我妹妹出車禍了,留下一個女嬰,希望我來接她回家。我還能怎麼辦呢?聽說孟茱的爸爸是個華裔美國人,他們沒有結婚,孟茱是我妹妹獨自照顧的。」孟脩拉了一張椅子,在妹妹病床旁坐下。
他小心碰觸她乾瘦的手,笨拙地說道:「孟依,如果妳聽得見,孟茱她很好,目前住在我家,今天我把她帶來了。」他從雅璇手中抱過小孟茱,拉著她的小手,讓她自己摸摸母親。
孟茱咿咿呀呀的,小手碰了媽媽兩下,便開始無意義的胡亂揮舞。孟脩不曉得怎麼抱小孩,她不舒服,小小嘴巴抗議著,眼看就要哭了。
「給我抱,孟茱還不懂。」
雅璇把孟茱抱回來,孟脩總算鬆了口氣。
他們退出病房,詢問醫生,醫生表示孟依的情形不樂觀,他們沒有把握孟依會不會醒來。
離開醫院時,雅璇眼眶都泛紅了。
「以後怎麼辦?」
她滿懷不捨的輕拍著孟茱的背,小孟茱信任的伏在她懷裡。她好茫然,實在不得不為她的未來擔憂。
「孟茱還那麼小,你會照顧她一輩子嗎?」
「妳很擔心她?」
孟脩無法忽視雅璇眼底的淚意,他仔細端凝她。她多愁善感的模樣看起來很脆弱,害他忽然……忽然無所適從。
說實話,他對病床上那位妹妹沒有太多感情,他當然會花錢請人照顧她,不過,他能做的僅僅只是如此。帶著孟茱,那也是情非得已。
沒想到眼前這女人柔軟易感的心腸,居然比病床上的虛弱妹妹更加撼動他。他目不轉睛的注視她,逮住機會立刻說道:「那就留下來照顧她呀!」
「我只是暑期工讀而已,你最好盡快為她找一個保母……不,我不是指這個,我是說,你會照顧孟茱長大嗎?」
雅璇神情凝重的注視他,眼神流露出一絲憂慮。
「我還不知道,」孟脩深深吐了口氣,直言道:「我已經託人去尋找孟茱的生父了,總要等她生父出現,才能做下一步打算。」要辦收養,還是讓她爸爸帶回去,到時總會有結論的。
雅璇聞言欣慰地鬆了口氣。
他不是爛男人,他很好,太好了,她心想。
那天面試她的那位,應該是孟脩的母親吧?難怪她對小孩那麼冷淡,現在所有謎團都解開了。
「可憐的孟茱。」她輕嘆。
「妳真的不想做嗎?」孟脩可惜地望著她,非常希望她留下來,「我覺得妳似乎很會照顧人,孟茱好像很喜歡妳。」
他是大忙人,也不懂得照顧孩子,可他直覺如果把孩子交給雅璇,她一定會盡心照顧好孟茱。
「我還是學生,兩個月後就開學了。」雅璇抱歉地笑笑。
「知道了,好吧!」孟脩懊惱地搔搔頭,「那麼這兩個月,在我找到保母前,孟茱就先麻煩妳了,妳不會推辭吧?」
「好,暑假期間我可以。」
「無論新保母什麼時候來,我都會給妳兩個月的薪水,妳不會有損失的。」他承諾她,好讓她安心。他知道暑期過半後,工讀的機會就很難找了。
「你不必這麼做。」雅璇搖頭微笑。
「妳讀什麼科系?」他好奇的問。
「幼兒教育。」她答。
「啊,那正好。」他露出恍然的表情。他正奇怪這麼年輕的女人,怎麼會來應徵保母?時下有更多光鮮亮麗的工作才對。
「是啊,當作實習嘛!」雅璇笑笑,她本來就很愛小孩。
孟脩領她上車就坐,才回到駕駛座上,發動車子,駛出醫院停車場。
雅璇安靜地抱著孟茱,低頭不語。
窗外豔陽高照,她伸手擋在孟茱頭上,小心不讓強烈的陽光直射她眼睛。孟茱安靜地伏在她胸口,小手抓著她領口,偶爾抓抓她的鈕釦。
好神奇!雅璇親吻孟茱的額頭。孟茱還那麼小,根本不會說話,她卻能夠清楚感覺孟茱正在對她進行某種交流。
像現在,小孟茱正低垂眼眸,小手信任的攀著她,軟軟的身子完全貼緊。
她用她全身所有的力量,在她身上好奇探索,摸她的頸項,試探她的下巴,指尖滑過她髮梢。這一刻,她彷彿就是孟茱的全世界,她從未覺得自己如此重要,充滿了力量,無比神聖。
她感覺,她們正在交流著某種情感,深刻的情感,無聲的。
「妳在煩惱什麼嗎?」孟脩突然開口。
「嗯?」雅璇嚇了一跳。她以為孟脩正專注開車,他沒有轉頭看她啊!「沒有啊,為什麼這麼問?」她疑惑地睜大眼睛。
「妳看起來很煩惱。」孟脩皺起鼻子笑笑,「大概是我誤會了。」
「……」
「我請妳吃好吃的,走吧!」
說著,車頭一轉,往家裡的反方向飛駛而去。
雅璇默默消化他剛剛說的。她看起來很煩惱嗎?
她不知道,可能有吧,她也不確定……她煩惱什麼呢?為什麼心情沉重,鬱鬱不樂?
孟脩帶她到一家精緻的日式料理餐廳,沒想到她才坐下來,就忙著從包包裡掏出奶粉盒、奶瓶和保溫壺。
孟脩一邊點餐,一邊看她單手沖泡奶粉。
她是怎麼辦到的?孟茱根本沒哭,她怎麼知道小寶寶餓了?
「妳好細心。」他不可思議地凝視她,由衷欽佩。
「照顧嬰兒,本來就是這麼回事啊!」雅璇聳聳肩,不以為意。
不一會兒,點好的菜全部上齊了,孟茱專注地抱著奶瓶,津津有味的享用午餐。
孟脩舉起筷子,見狀,不禁遲疑。「怎麼辦?這樣妳沒辦法吃東西。」
「沒關係,你吃吧!」雅璇溫柔地低頭微笑,此時此刻,她眼裡只有孟茱,孟茱滿足,她就滿足了。
他只得無奈地撇撇嘴。「等妳餵完了,再換我接手吧!」
雅璇又笑了。她感激他的好意,好體貼的男人。
用餐進行到一半,雅璇身後突然揚起一道清脆的男聲——
「孟律師,帶老婆孩子來吃飯啊!」
「啊?」雅璇抬起頭,愣住。
「是啊,這麼巧。」孟脩看來神色自若,對著聲音來源點頭示意。
「我只是打聲招呼,」一名年輕人走向他們,先和孟脩握握手,再轉頭對雅璇微笑,「孟太太妳好,不打擾嘍,請慢用。」
「你怎麼……」對方走開後,雅璇坐立難安地用眼神控訴他。
孟脩頑皮地咧著嘴笑,自在地朝她擠眉弄眼。「解釋反而麻煩,妳就忍耐一下吧!」
她埋怨地抿著唇,倒也不是真的生氣,只是……
她怎麼覺得,孟脩似乎很喜歡這樣被人誤會?
挺享受的,是她的錯覺嗎?
這是雅璇有生以來,第一次獨力照顧一名嬰兒,二十四小時不離身,隨時呵護。
她幾乎是立即迷上孟茱,每天抱著她,拉拉她小手,唱歌給她聽,小孟茱幾乎每天都有不同的成長變化,她感到非常神奇。
生命是美妙的,而她充滿了喜悅。
孟脩每天早出晚歸,真是萬幸。
雅璇心中的謎團解開後,包圍在孟脩身上的神祕感並沒有消失。
她想,那是因為他很少出現,又很少提起自己的事吧!
她總是接近午夜時,才在睡夢中迷迷糊糊聽見大門開啟的聲音,如果她還沒睡著,就會起床查看一下,打聲招呼。
他有時候會喝酒,大部份的時間不會,她常常看見他脫下外套,扯開領帶,領口凌亂微微露出胸肌的樣子—— 呀,性感到不行,害她常常得忍住尖叫。
他看起來多半很累,隔天一早又會奇蹟似的恢復,神采飛揚的出門。
她每天都會早起為他做三明治,放在玄關上,他穿上鞋子就拎走。
某天夜晚,她獨自在床上翻來覆去,突然發現自己在暗暗等他,她睡不著,睜著眼睛,望向窗外的月光,心煩。
她怎麼會這樣呢?
雅璇懊惱極了,孟茱也醒了,她遂抱著孟茱哄她睡,在屋子裡到處走動。
玄關突然傳來「喀」的聲響,嚇了她一跳。
才十點多鐘,孟脩從來不曾那麼早回來呀!
她匆匆走向客廳,心跳得好快,呼吸都亂了。
一看,真的是他。
「你回來了,這麼早。」
她張口結舌,看著孟脩關上門,然後把手上兩大袋資料擱在地板上,卸下沉重的筆記型電腦,揉揉肩膀,滿臉疲累的對她笑笑。
他……他下巴又冒出了一點點的新鬍碴,深邃的眼神很溫柔,疲倦的唇角微揚著……有一點點「廢」,英俊得很危險,又很好看……雅璇查覺到自己快喘不過氣了,於是小心翼翼地調整呼吸。
「孟茱還好嗎?」他走向她,親暱地摸摸孟茱的臉,衝著小寶寶笑說:「嗨,好久不見。」他回家時通常太晚,孟茱早就睡了。
雅璇勉強擠出笑容,「她剛喝完奶,快睡了,你還有工作嗎?」她一瞥地板上厚厚堆疊的資料,好奇問。
「是啊,真煩。」
孟脩垮下肩膀,噘著嘴,像極了抱怨功課太多的小男生。
可憐的傢伙!雅璇不覺莞爾。
孟脩很快就帶著文件,把自己關進書房裡,雅璇繼續抱著孟茱隨處走動,直到她睡熟了,才將她抱進嬰兒床裡。
書房的燈持續亮著,她睡不著,心情莫名地亢奮,於是在客廳裡晃來晃去,一會兒開電視,一會兒又翻雜誌。
孟脩沒有出來過,可……她就是捨不得回房……呀,她到底在發什麼神經?
她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打開冰箱看看,忽然想到一件事。
「對不起……」她忐忐不安地敲敲書房的門,接著打開一條細縫,小心探頭問:「你餓嗎?要不要吃點什麼?」
孟脩訝異地從文件中抬頭看她,「我都可以。」
「好的。」她緊張兮兮地關上門,小跑步回廚房。
煮什麼呢?煮什麼呢?
消夜、消夜……好吧,她決定煮些湯麵,簡單清爽又不複雜。她拿出湯鍋盛些水,放到瓦斯爐上開火,接著著手切蔥切菜。待會兒再準備肉絲少許,一顆蛋,這樣差不多了。
雅璇專心盤算著接下來該怎麼做,完全沒發現孟脩已經悄悄來到她身後,正默默注視著她。
第一次有女人為他張羅這些。
他深思地望著她,突然感到口乾舌燥。
他貪婪地梭巡她的身影,她的腰很細,骨架勻稱纖細,背部的曲線看起來很優雅。
他喜歡她微彎的手肘,她低頭淺嚐的模樣,有一種孤單脆弱的氣質。
她忽然把頭髮往後撥,他目不轉睛望著那頭長髮,太美了,她頭髮又黑又細,摸起來一定很軟……
「呃?」
雅璇轉身發現他,嚇得不知所措。
「你出來了,工作做完了嗎?」
「妳的任務,只是照顧好孟茱……」
他黑沉沉的眸子像寶石般閃閃發亮,凝望著她,筆直朝她走去,直到快碰觸到她,才停下腳步。
「為什麼要為我做這些?」他低下頭,大手繞過她的腰,將瓦斯關上。
「呃……因、因為……順手就做了,又、又不麻煩……」她結結巴巴地瞪著他,他鼻尖幾乎碰觸到她額頭,噢,她快暈倒了。
他突然伸出修長的食指,徐徐勾起她下頷,她登時慌得手足無措,秀臉漲得緋紅。
「妳對每個人都這麼好嗎?」
他在她耳邊低喃,害她變得好虛弱,她……她不要了,她不喜歡這樣。
「我……」結果是,她一開口,聲音就全被淹沒了。
他覆上她的唇,溫暖的唇瓣也溫暖了她,雅璇頓時迷失了,身子彷彿通過電流,她的唇發麻,渾身發燙,那兩片柔軟的唇瓣深深擄獲了她。她情不自禁的啟唇相迎,和他熾熱的舌尖嬉戲,糾纏,探索,她女性的陰柔處漸漸潮濕了,腿間熱切的痛楚無處釋放,可是……不可以,太亂來了!
「不行……你……我不要……」她不顧一切的用力推開他,雙手不住顫抖。
「雅璇。」孟脩充滿慾望的眼眸,誘惑的緊盯著她。
他還想要抱,還想要吻,雄性的身體漲滿了慾望,每一寸肌肉都竭力僨張,刺刺發痛。這磨人精,他瘋狂的想要她——
卻只能眼睜睜目送她倉皇逃走。
Shit!
他頭昏腦脹的跌坐在地板上,嘴上還殘有她的芬芳,那麼溫熱的柔軟觸感,美好得不可思議……Shit!
雅璇徹夜失眠了。
來回摸著自己的嘴唇,可惜再也找不回那一吻的奇異熱力。
她還渴望他,還想繼續,可是她太害怕了,怎麼可以跟雇主……她工作還不滿一個月呢!
他會怎麼看待她呢?是不是覺得她很輕浮、很隨便?她表現得太殷勤了嗎?
她真的很怕他,早知道不該留在這裡的,他太吸引她,她根本招架不住的,怎麼辦?
一早,孟脩照例在玄關上發現他的三明治。
屋子裡靜悄悄的,通常這時候,雅璇會抱著孟茱在陽台上吹吹風,如果孟茱還在睡,她就會端著水杯在那兒想事情,看書,翻雜誌。
他出門時,她會走過來送他。
現在她不在那兒,是不是為了昨晚那個吻?
「雅璇?」
他不安的返回屋裡,在客房找到她們倆。
雅璇抱著孟茱,盤腿坐在床上,手裡拿著奶瓶。
「我在餵孟茱喝奶,不送你了,路上小心。」她對他笑笑,笑容裡,卻沒有真正的笑意。
「……」孟脩神情凝重地端詳她。
她在防什麼?為什麼抱著孟茱的樣子,彷彿她是件防禦武器?
媽的,她到底把他當成什麼了?
孟脩暗暗忍住上升的怒意,沉默地點點頭,立刻轉身出門。
電梯一開,他立刻快步走進地下停車場,他越走越急,越想越氣,最後忍不住踹了車門一腳,車子立刻警報器大作,招來好幾雙好奇的眼光。
他迅速鑽進車裡,關掉警報器,狠狠地敲著方向盤,敲到手發紅。
他快瘋了,這該死的女人。
兩人的關係,降至冰點。
曾有的隱約曖昧,消失了。
或許不能說是消失,應該說是——變緊張了。
孟脩更晚下班了,雅璇盡量不和他碰面。星期天休息時,則小心翼翼的避免交談,或是話題盡量簡短的、明確的,圍繞在孟茱身上。
雅璇覺得很累,當初應徵時忘了談休假,孟茱沒有媽媽在身邊,孟脩又不會照顧嬰兒。她很想衝出家門盡情發洩一番,可惜放不下孟茱,她快窒息了。
另一個人倒好。
下午,孟脩接到一通電話,立刻走到更衣室去,準備換衣服出門。
不一會兒,有人來按門鈴,很少有人來訪,雅璇緊張兮兮的前去開門,沒想到門外居然站著一個身材姣好的亮麗女子。
對方看見她的樣子,比她還要驚嚇。
「走吧!」孟脩從房間裡踱步出來,準備和美女相偕離開。
「你有老婆孩子了?」美女不可思議地驚呼。
「她不是,只是保母而已,孩子也不是我的。」孟脩冷淡地解釋。
「嘩,你家裡養著一個這麼漂亮的保母,人家會擔心喲!」
大門慢慢闔上,雅璇臉色蒼白的回到客廳。
孟茱正躺在客廳裡的遊戲床,開心的揮舞雙手,小嘴巴咯咯咯地笑,漂亮的大眼睛,笑彎成一道弧線。
雅璇坐下來陪伴她,努力對她笑,拍手鼓勵她繼續,同時強迫自己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太好了,夢醒了,這樣比較不傷。
討厭,眼睛裡的水氣一直想要跑出來,唉,她怎麼這麼傻呢!
日子說快不快,說慢倒也不慢,雅璇來到這兒工作的第一個月,轉眼間就過去了。
「妳這個月的薪水。」
「謝謝。」她雙手接過薪水袋,有點訝異。
原以為她薪資會直接轉帳,孟脩突然把她叫進書房裡,她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呢!
「沒別的事,那我出去了?」她眼神詢問地看著他。
「嗯。」他輕輕頷首。
雅璇一轉身,孟脩立刻抬頭,黑眸如飢似渴,牢牢盯著她背影。不料她突然轉回來,他立刻垂下視線,假裝專心研究桌上的案子。
「對了,新保母……新保母找得怎麼樣了?」她走過來問。
他劍眉一擰。「正在找。」
「可是,我從沒看過有誰來家裡面試。」
雅璇疑惑地偏著頭,孟脩極不耐煩的掃她一眼。
之所以沒人來面試,那是因為……因為……
「我太忙了,所以電話裡解決。」
「哦?」她不太贊同的皺起眉頭。以後要負責照顧孟茱的人,怎麼可以只用電話解決呢?心態未免太馬虎了吧?
「二十四小時全職保母,還得住下來,月休兩天,肯接受的人不多。」孟脩就事論事說道,基本條件都談不攏,就不必浪費大家時間了。
「應該是吧!」雅璇沉重地垂下肩膀,又問:「你有沒有試試保母協會?」
「協會?」他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沒有,我會試試。」
「那不打擾了。」她嫻靜地轉身離開。
孟脩煩躁地爬了爬頭髮,狠狠瞪著滿桌子資料。
媽的,他一個字也看不進去!Shit!
只剩一個月,一個月。
雅璇把薪水算了算,大致分配好用途,就把它們連同筆記本一起收進抽屜裡,關燈,上床準備睡了。
她枕著枕頭,耳邊忽然傳來微微的,一陣一陣,規律的聲音……
好像是從起居室傳來的,都已經半夜一點多了,是孟脩嗎?
她試著閉上眼,試圖不理會,可那聲音不斷透過枕頭鑽進她耳朵。
其實那聲音很細微,算不上噪音,可是那是孟脩發出來的,就會嚴重干擾她的思緒。
他到底在做什麼?
她忍不住好奇,起身悄悄接近。
「這麼晚了,你還運動?」她訝異地站在遠處觀看。
起居室只開了一盞夜燈,孟脩躺在仰臥訓練板上,雙手枕著頭腦,規律的起身,再躺下。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專注地調節自己的呼吸吐納。
雅璇雙腳好像被定住了,她想看,捨不得走。
黑色棉T底下的腹肌,在昏黃的燈光下若隱若現,他嚴酷的神情,額頭上的汗水,雙臂僨起的肌理……她移不開渴慕的目光,他是她見過最陽剛而美麗的男人,光是這樣遠遠看著他,她就覺得好幸福。
孟脩突然一躍而起,抄起矮桌上的毛巾擦汗。
她手足無措的絞著手,尷尬起來。這時候,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該說什麼好呢?
他拋下毛巾,緩緩走向她。
「我不信妳不曉得我對妳有什麼感覺……」黑眸如鷹隼,緊緊攫住她。
他又靠得太近了,俊臉低垂下來,雅璇身子不自主地往後傾,支支吾吾說道:「很晚了,我要去睡了……」
她要走,他不肯,橫出一隻手,堅定的擋住她去路。
「為什麼不承認?」他冷眼睇著她。
「承認什麼?」她心亂如麻,只想趕快回房。
「妳對我也有一樣的感覺,不是嗎?」他又往前一步,蠻橫的逼問她。
「我我……」
雅璇聞到他身上的汗味,頭都快暈了。不行!她竭盡所有意志,努力打散兩人之間這團揮不去的迷霧——
「你……你有沒有想過,那些什麼感覺,或許只是錯覺而已?因為你是正常的單身男人,而我正好是你身邊唯一的年輕女人,所以……我們之間只是錯覺罷了,你根本不認識我,再過不了一個月,我離開這個家,你一定很……」
不等她說完,她的唇又被淹沒了。
她無助地軟倒在他懷裡,他微濕的汗衫,滿是他濃烈的氣味。
他強健的臂膀困住她,擁著她,雙唇極盡纏綿的與她廝磨,吮吻,啃咬,再吸吮,霸道地探索她的芬芳,品嚐她舌尖上的濕潤……到他終於願意放開她時,她只能軟軟地貼在他胸膛上,耳裡全是他澎湃的心跳。
「妳說,這真的是錯覺嗎?」他逼問她。
怎麼會是錯覺?這怎麼可能是錯覺?
雅璇困惑地搖頭,「我根本不認識你。」她不可能如此快速愛上一個陌生人,他們才認識幾天,怎麼可能?
孟脩再次吻她,而她軟弱的伸出雙臂。
這不是愛情,這只是情慾而已,是情慾,是情慾。
她沉醉的酣溺其中,又滿懷不安。
她不可能隨便愛上一個陌生男人,愛,怎麼可能如此膚淺?
「哇……哇哇……」孟茱嚶嚶的哭聲隱約傳來,終於逼迫他們回到現實。
雅璇總算得以擺脫他,倉皇逃回房間。
孟脩痛苦地目送她離開,他知道,今晚她不會再出現了。
他回到仰臥訓練板上,規律的坐起再躺下,汗水蜿蜒地滑過喉頭,滑過他太過熾熱的身軀。
第二天,他醉醺醺地下班回家,雅璇臉色蒼白的坐在客廳地板上,緊抱著自己的膝蓋。
她看見他回來,膽怯地揚起臉,迎向他腥紅醉眼。
「孟茱呢?」他歪歪斜斜地走到她身邊,單膝跪下。
「睡了。」她低柔地說,聲音極輕極輕。
她伸手摸摸他的臉,他的鬍碴,食指輕觸他滾動的喉結。
「妳在這裡做什麼?」他凌厲地盯著她,眼神充滿暴戾。
「我……」她臉色更倉白了,淡無血色的唇瓣顫抖著,「我在等你。」
孟脩危險地瞇起眼,立刻將她橫抱起來,大步走向主臥室,雅璇乏力地勾著他頸項,她不想再逃了。
他們熱烈的歡愛,一次又一次的沉淪於無盡的歡愉,直至筋疲力盡。
孟脩壓附在她身上,健臂親暱地勾著她的裸腰,唇齒仍然不停的啃蝕她小巧細緻的敏感耳珠。
「嫁給我。」他在她耳畔低語。
雅璇嚇壞了。「你怎麼能肯定……」
「我不要讓妳走,嫁給我。」孟脩再度擄獲她的唇,無論如何,他會讓她答應的,一定會。
第三章
三年後——
黑暗中,雅璇蜷曲著身子,面向牆壁,睡在孟茱房間的小床上,眼淚無聲無息地流,永無止境似的流個不停。
這些玩具都沒帶走,大部份的衣服還收在衣櫃裡,她才為孟茱購買的童話書、繪本、未來要教她唸的英語教材,全都原封不動,好好的收在書櫃裡。它們的小主人再也用不到了,怎麼辦?怎麼辦?
房門被輕輕推開,雅璇連忙伸手抹去臉上的淚痕,把孟茱的棉被再拉高一點點,不想讓孟脩發現她又哭了。
孟脩站在門邊,憂心忡忡地看著雅璇。
這是第幾次了?她只要一想到孟茱,就跑到她房間來睡,本以為時間一長,她慢慢就會調適過來,可現在……他不得不為她擔心。
「孟茱一定會過得很好,妳應該要為她高興……」他慢慢接近她,在床邊的地板上坐下,伸出手,溫柔撫摸她的長髮。
孩子,本來就應該跟自己的爸爸媽媽在一起,這是他和雅璇都同意的事。
原本和雅璇結婚後,他已經不再積極尋找孟茱的生父了,卻不料孩子的父親居然主動找到他們。
孟茱生父的來頭不小,在美國稱得上呼風喚雨,他親自來,表示要帶孟依回美國尋求更先進的治療,同時也想帶孟茱回去,一家三口團圓。
雅璇非常不捨,這是當然的。
她為孟茱放棄了很多,為了全心全意照顧她,甚至放棄研究所的課業;也是因為孟茱,才義無反顧嫁給他。她對孟茱的愛,不亞於她的親生母親,雅璇一直把孟茱視為自己的親生女兒。
現在孟茱走了,也把雅璇的心狠狠刨了一半帶走。雅璇常常莫名其妙就哭了,走在路上,看到其他三歲小女孩就急忙別開臉。
「明天不是要去台中開庭嗎?」雅璇背對著他,語帶壓抑,輕聲說:「你先睡吧,不要管我。」
孟脩伸長手臂,從她身後輕輕攬著她,額頭抵著她後腦,粗嗄地柔聲低語,「沒關係,我想抱抱妳。」
「我會打起精神來的。」她喃喃的向他保證。
「沒關係,不急。」孟脩安慰地親吻她頭髮。失去三年來朝夕相處的女兒,她當然有權利傷心。
「我想重考研究所,回學校把書讀完。」雅璇透露她的計畫,她不是不想振作的。
「很好啊,」他溫暖的鼓勵她,「我支持妳。」
「我會打起精神來的。」她喃喃重複一樣的話,帶著脆弱的語氣。
「放心,我會陪著妳。」他向她允諾。
「你快去睡吧!」她掙扎著催促他,不希望孟脩繼續留在這裡。
「沒關係,這樣很好。」他固執不肯走,大手抱得更緊了。
雅璇堅決要睡在這張小床上,他更不能丟下她自己一個。
孟茱離開他們,他也很傷心,他不要雅璇獨自承受。
時間又過去兩年——
孟脩停妥車子,小心從後座取出一大束長梗白玫瑰,從容不迫的走向畢業典禮會場。
今天是雅璇的大日子,過去兩年她全心投入在課業上,如今她終於畢業了,取得第一名的傲人成績,她原本可以直升博士班,結果卻自己放棄了。
雅璇說她不想再讀書,想要真正開始做點事。
他支持她,無論她想做什麼,他都全心全意支持。
即使她已經離他越來越遠——
他終於找到她,遠遠就發現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身上穿著碩士袍,頭上戴著方帽,面無表情,靜靜望著前方。
她臉上沒有絲毫喜悅,反而茫茫然的,像一隻受驚的小兔,隨時快要哭出來似的。孟脩心頭一擰,趕緊大步走向前。
「嗨,恭喜妳。」他把花束送到她眼前。
「你來了?」雅璇聳起肩膀,平靜地接過,又朝他揚起笑容,「謝謝。」她喃喃說。
接著,那抹受驚的模樣忽然消失了,淚光也神奇的憑空不見,孟脩沉默的注視她,沒有多問。
「待會兒結束後,我請妳吃好吃的。」他摸摸她額頭,對她笑笑。
「好啊!」她也笑了。
畢業典禮當天,陽光非常耀眼,天空蔚藍得不可思議,像是上帝直接用油畫顏料抹上去似的,她從未看過彩度如此飽和的藍天。
孟脩送她的花非常美,她上車時,還著迷的一朵一朵撫摸它們,抱著花束,幸福得不得了。
可是在那之後,雅璇又把自己鎖起來了。
孟脩一早出門上班,她就把自己關在孟茱的房間裡。
孟茱的房間沒有變過,一直維持著她最後離去時的樣子。家裡各處讓鐘點計時的清潔員打掃,唯獨孟茱的房間,向來都是她親手打理的。孟脩下班前,她才會離開那裡,悄悄把門鎖上。
孟脩越來越忙了。五年前剛認識他時,他已經是一位備受矚目的律師,隨著時光悠悠,經歷、資歷、實力不斷累積,如今的他,身份、地位、成就,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早上台北開庭,下午台東開庭,明天花蓮、後天屏東,他忙得到處跑,不開庭就開會,每天工作到三更半夜,一個月之中,她真正見到他的日子少之又少,睡著了不算,兩人實際相處大概不到二十四小時。
這房子太大了,聽說裝潢都是孟脩的母親一手包辦,雅璇總覺得太貴氣,不喜歡,又覺得沒理由翻新。畢竟,那可要花上一大筆錢,沒必要浪費呀!
有一天,她突然悶得受不了了。
獨自飛到香港,只帶著護照、錢包,痛快玩了三天三夜。
妙的是,沒有人發現她離開台灣,答錄機裡留有好多通孟脩的電話,他留完話就掛了,沒有懷疑她為什麼不接,那幾天他不在家,他出差很忙。
雅璇失落極了。
五年前嫁給孟脩的時候,她就不怎麼了解這個男人,那時候孟茱填滿了她的生活,她沒空去細想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孟茱離開後,又過了兩年,她仍然對孟脩一無所知。
他喜歡什麼音樂?最愛哪一種電影?法律對他而言,意義究竟是什麼?他相不相信宿命?翻開報紙時,首先要看哪一版?
她嫁給一個陌生人,這個人離她好遙遠。
她也會思念他,懷念他們結婚的第一晚,可惜那些美好的記憶太少了,在她腦海中輪播過太多遍,像一塊老舊的黑膠唱片,音軌已經模糊到難以辨識。
「我們……離婚好不好?」某一天,她終於提出來。
她從他眼中看見極力隱藏的受傷,她很抱歉讓他那麼難過。
可,她仍然渴望地凝視他,她真的太渴望離開了。
「我們離婚好不好?」她不死心又再說一次。
「為什麼?」他震驚的模樣,深深烙在她腦海中,他看起來好悲慘,求饒似的凝望她,她的心好痛。
「我……我是認真的。」雅璇快哭了,都是她不好,一切都是她不好。
孟脩二話不說,立刻成全了她。
他是全世界最棒的男人,他對她太好了。
只是,她也不曉得為什麼自己這麼不滿意,對這棟房子,對他,對這全部的生活,所有的一切,老是嫌不夠,她太貪心了,她真的很抱歉。
她相信,離婚對彼此更好。她深深相信。
「雅璇說你們離婚的時候,我真不敢相信。」
徐碩飛,雅璇的哥哥,在他們離婚後幾個月,突然撥了通電話給孟脩,兩人利用午休時間約在律師事務所外的餐廳吃午餐。
徐碩飛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很好奇。
「你們看起來那麼恩愛,簡直是完美的一對。」
「雅璇快窒息了,我不得不放她走。」孟脩淡淡說。
「快窒息?」徐碩飛不懂。
孟脩抬頭看著徐碩飛,語氣平靜,「她到現在還保留孟茱的房間,我不在家的時候,她幾乎都把自己關在孟茱房間裡,以為我不曉得。」
他私下拜託過家裡打掃的幫傭注意,所以雅璇的狀況他都了解,只是,他不曉得該怎麼幫助她。
「孟茱已經離開兩年多了。」徐碩飛驚訝不已。
孟脩無聲喟然。
原以為,只要經過一段時日,雅璇自己終究會平復。他沒料到她受傷如此之深,都怪他太輕忽了……自己一天到晚工作,對孟茱沒有像雅璇那種深厚的感情,雅璇受的傷,說真的,他很難理解。
「沒想過自己生一個嗎?」徐碩飛問。
「我提議過,可是她很反對,說她不想用另一個孩子來取代孟茱,那對後來出生的寶寶不公平。」孟脩皺眉道。
其實,他覺得雅璇不想生,是因為氣他,對他有所埋怨。
她恨他當初完全不爭取孟茱,雖然她嘴巴沒有說,但內心深處似乎認為他太絕情了,再怎麼說,他身為律師,一定可以做些什麼把孟茱留下來。
就算不成功,總有些什麼能做的吧?
問題是,他什麼都沒做,他們早就溝通過,孟茱跟著自己的父母才對,雅璇理智上同意了,內心卻極度受創,她恨他對孟茱沒有和她相同的渴望。
「每個角落都有孟茱的回憶,她在那個房子待不下去。」她連他的臉也不想看到……孟脩忍住最後一句,沒有說出口。
徐碩飛聽完後,摸著下巴思量。
孟脩的說法,跟他聽來的有出入。
雅璇只提到她和孟脩的生活沒有交集,她沒提過孟茱的事。
不過,雅璇的感情向來深沉內斂,他也不敢確定,妹妹到底有沒有對他說出真心話。
無論如何,他還是把雅璇的說法全數告訴孟脩。
他覺得孟脩必須了解雅璇另一面,儘管那可能不是導致他們離婚的真正原兇,但,他相信雅璇一定也透露了某些事實。
孟脩聽完後,支著手肘,靜靜地陷入沉思。
「我覺得對你很抱歉,我妹妹她……不是容易敞開心扉的女人。」徐碩飛向孟脩點頭致意。
他相當確信,孟脩是個正直善良的好男人。
而緣份這種事,實在很難強求。
「沒關係,她沒做錯什麼。」孟脩淡淡擠出一絲笑意。
「你有什麼打算嗎?」徐碩飛問。
「我打算可多了……」孟脩疲倦地揉揉眉心。
說真的,私事和公事,他兩者壓力都不小哇!
「不過,還是再等等吧!」他和雅璇,目前都需要時間。
「整個家死氣沉沉的,屋子裡沒有女主人,感覺就是不一樣……阿如,窗帘掛上去之前,得把灰塵全部擦掉,牆壁那裡、那裡……通通徹底擦乾淨。」
孟脩煩躁地爬梳頭髮。
即使人坐在書房,從客廳那裡還是不斷傳來母親的叨唸。
她總是喜歡這樣,隨心所欲的介入他的生活,以前雅璇在這裡也是,每到換季就帶來一堆新窗帘、新床單,花花綠綠的杯碗瓢盆,說是要來換換家裡的氣氛,完全不顧別人的想法喜好。
雅璇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她怎麼能都不吭一聲?
「脩,媽媽都親自來了,你還要一直待在書房裡嗎?」王豔云手上端著花茶,徐徐踱進書房裡來,優雅地找了一張沙發坐下。
嘖,顏色這麼暗,以前怎麼沒發覺?難看死了!
王豔云心裡盤算著,下回再買一組新沙發。
孟脩冷淡地注視著母親。「明天有個大案子要開會研究,您有事嗎?」
「星期天空出來吧,陪媽去跟老朋友吃飯。」王豔云揚起妝容精緻的笑臉。
「好,我知道了。」
「記得早點來。」她沉下臉,不悅地忍受兒子的冷漠。
這孩子,到底個性像誰,怎麼這麼孤僻,都不愛跟人親近呢?
不過,她思緒很快又轉到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上。
星期天的聚餐,是她費盡心思好不容易張羅出來的,孟脩那天必須好好表現,那才重要。
因此星期天一到,王豔云不等兒子開車來找她,自個兒倒是起了個大早,九點整,準時來把孟脩叫醒。
孟脩沒有多問,反正問了也改變不了什麼。
他依足母親的要求,換上指定的亞曼尼西裝,陪伴母親一起出門。
王豔云很喜歡在老朋友的聚會裡帶著兒子,宛如孟脩是自己另一個丈夫、她專屬的保護者。
孟脩內外皆美,有英挺的外表,受人敬仰的職業,優雅的修養氣度,她喜歡帶著兒子藉以炫耀,她則小鳥依人的依附在兒子身邊,當個盡職的照顧者。
「脩,好久沒見到你了,你媽聚會都不帶你來,說是你太忙了,假日總要休息陪老婆……啊,抱歉,聽說你離婚了,那女孩真是沒福氣啊!」
一名阿姨熟絡地拍拍他肩膀,另一位也隨之附和,「可不是嗎?」
孟脩淡淡笑了笑,沒說什麼。
卻不料一轉身,居然在人群裡發現熟人,他眼睛一亮,只見那個人遠遠的拚命朝他揮手,接著蹦蹦跳跳地往他這兒跑來。
「學長,你怎麼也來了?」
「辛嬅?妳……」孟脩訝異地看著她,完全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裡。
「呀呀呀,這是誰呀,」王豔云嬌笑著,上下打量辛嬅,「多少年不見,小娃娃已經變成美嬌娘嘍!」
「阿姨您好。」辛嬅甜甜地鞠躬打招呼。
王豔云回頭詢問兒子,「她是辛太太的女兒,你們認識啊?」
「她是我學妹。」孟脩簡單地回道。
「快快,快來坐吧!」不一會兒,辛太太也過來了,招呼著大家坐下。
這次的聚會是她主辦,順便把女兒叫來。辛嬅剛從國外留學回來,跟她爸爸一樣都是學法律的,很快就要正式進入這個行業了。
辛太太特別拜託孟脩照顧她,孟脩直呼不敢,又被大家輪番恭維了一陣。
最後,辛嬅被安排在他旁邊坐下,兩人愉快地聊了整個下午。
對孟脩而言,能夠擺脫富太太們的無聊話題,盡情討論法律事務上的各種層面,實在再好不過了。辛嬅是個健談大方的女孩,有智慧,有抱負,見解不凡,他對她印象深刻。
回程路上,王豔云瞅著兒子直笑。
「很開朗的丫頭,又聰明又漂亮,跟你一樣是唸法律的,很不錯的女孩,對吧!」
孟脩專注地注視前方,沒有回答。
「怎麼不說話?」她推兒子一記。
「我在開車,不曉得說什麼。」
「多多約出來吃飯好了,老朋友太久不見,關係都生疏了。」
王豔云愉悅地看著窗外風景,陽明山上,空氣真是不錯。
「辛嬅的爸爸,聽說是一位退休的老法官,到現在還是很有影響力,你認不認識啊?」
「不知道。」孟脩明顯不想接續這個話題。
「不好奇嗎?」她不死心,繼續試探兒子。
「沒興趣。」他依舊沒有表情。
第四章
、……雅璇用拇指翻撥一本厚厚的日誌,這記錄著她獨自生活兩年來,一路寫下的點點滴滴。
時間過得真快,好像她撥動日誌發出的「」聲響,一下就過去了,歲月不待人啊!
「徐小姐,您準備好了嗎?」
工作人員打開休息室的門,探頭進來,朝雅璇漾出一抹大大的笑容,柔聲提醒道:「再五分鐘開始喔!」
「好,謝謝。」雅璇把日誌收到包包裡,接著取出小鏡子,順順自己的頭髮,確定一切看起來都好。
呼,沒什麼好緊張的。
她努力為自己打氣,她可以的,根本沒什麼大不了。
今天,是她第五本童書繪本上市的新書發表會。
當初完全沒想到會走上這條路,她一直很愛孩子,讀大學的時候,她以為自己畢業後應該會成為幼稚園老師。
沒想到孟茱闖入她的生命,在她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
原來她這麼害怕離別,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忽然覺悟自己是無法走入幼稚園,親自帶領學生的。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和已經付出感情的學生揮別,叫她如何忍受呢?
於是她拿起畫筆,為她所愛的孩子們編寫故事,再將故事化為感情濃厚的繪本。她筆下的人物總是在幽默、頑皮中,充滿了動人的情懷,感動無數孩子和他們的父母,帶領她的讀者們,發掘更親密、更溫柔的親子關係。
她書裡不斷傳達一種訊息,認為世上最美麗、純淨的關係,就是母親對孩子無條件的愛。
這次的新書發表會,是以介紹和訪問,兩種方式進行的。
一開場,主持人介紹繪本作家的生平,再來依照腳本和現場狀況進行一段小訪問,接著舉辦朗讀繪本活動,最後就是作家簽名時間,結束。
「請問徐小姐,您出道的時間不是很長,對於您現在的成功,受到讀者這麼廣大的回響,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想?」主持人問。
雅璇平靜地注視整個會場,整個書店都快被塞爆了,全都是特地來捧場的貴賓,許多家長帶著孩子,連學校的學弟妹都來了,可是……
「和我失去的相比,我並不認為這微不足道的成就算得上什麼,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和自己的孩子手拉手在公園裡散步,勝過所有一切。
「所以,我的感想……我感謝大家喜愛我的作品,但真正值得珍視珍惜的,唯有各位身邊的孩子,多多愛護他們,那才是最重要的。」
作者曾經照顧一名母親病重的小女孩,後來小女孩跟自己的爸爸離開了。
不少讀者聽說過這件事,雅璇的話方落,在場的母親紛紛落淚。主持人趕緊進行下一個活動,徵求自願的媽媽,上台朗讀繪本給現場所有的孩子聽,自願的媽媽可以免費把書帶回去。
現場反應踴躍,雅璇被安排坐到旁邊的位子上。
活動熱鬧的進行,她卻覺得好孤單。
聆聽她故事的媽媽們,紛紛從荷包裡掏錢把繪本帶回家,可是……眼前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安慰她內心的破碎與哀愁。
她漫無目的直視會場,人群裡有一雙溫暖的眸光正在注視她,她一接觸到他的目光,立即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孟脩。
那個和她一起度過那段甜蜜又悲傷的歲月的男人,此刻就站在那兒。
他神情充滿虔敬,眼眸隱隱含淚,仔細聆聽台上的媽媽朗讀的故事。
忽然間,他毫無預警的轉過來,他們就這樣四目相投,良久,良久,對著彼此微笑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
雅璇突然好想衝過去埋進他懷裡,狠狠的放聲大哭。
繪本朗讀完畢,台下響起熱烈掌聲,孟脩也用力鼓掌,黑眸緊緊跟隨她,片刻都離不開。
主持人再度邀請雅璇上台為大家說幾句話。簽名活動開始後,孟脩抱著繪本,坐到角落裡仔細閱讀。
雅璇一邊簽名,不時抬頭看看他,心頭無端端地雀躍不止。
她也無法解釋心頭突然湧現的喜悅,就是很開心,也感到很安心。
他在那兒,他在等她,他沒有離開。
「嗨,大作家,恭喜妳,活動很成功。」
全部結束後,孟脩來到她身邊向她道賀。
雅璇不可思議地抬頭凝望著他,著迷不已。
上帝對男人真是偏心啊!
歲月只令女人蒼老,卻使男人益發成熟、魅力四射。
「你怎麼知道?」她睜著明亮黑眸,捉住他手臂,急急詢問。
這場小型的新書發表會,只在出版社的官網上公佈,還有訂閱電子報的會員朋友知道而已呀!他事情那麼多,怎麼會留意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呢?
「我當然要知道。」孟脩神祕地揚起唇角,溫暖地露出笑容。
這話實在太曖昧了,雅璇聽了,粉頰不禁微微泛紅。
他順勢邀請她,「走吧,我請妳吃好吃的。」
「嗯?」好熟悉的一句話。
雅璇頓時失笑,喉嚨無法扼抑地發出咯咯笑聲,不得不點頭同意,「對了,今天應該好好慶祝一下。」
孟脩早就在附近餐廳訂了位子,她一點頭,兩人便一塊兒散步過去。
她也很好奇他的狀況。「你過得還好嗎?」
「老樣子,東奔西跑,累得像條老狗。」他垮下臉,無奈地回答。
年紀越大,責任越多,年少時總羨慕上面的人呼風喚雨,年紀大了才發現差事不好當,飯碗不好捧,要顧慮的東西太多了,越來越不自由。
工作,人生,好像都是這樣的。
「常在報紙上看到你,你是名人嘛!」
雅璇笑吟吟地拍拍他肩膀,她才不信孟脩有他說的那麼無奈,瞧他滿身風采,精神奕奕的,分明好得不得了。
走進餐廳,服務生領他們到最裡側的貴賓包廂裡,窗外底下是終年奔忙的匆匆人群,前方一矗矗高樓聳立。
都市人總習慣在夾縫中欣賞天光,雅璇雙手端起剛剛注滿的水杯,寧靜地欣賞黃澄夕陽,在各個樓宇中呈一直線的發散餘暉。
「看看妳。」孟脩眼神銳利地仔細審視她。
她出落得更美了,縱然身上依舊發散著輕愁,比從前更加美麗難測,眼神卻多了一股堅定的力量。
她比兩年前更沉靜、更自信、光彩煥發。
「看來妳當初離婚是對的。」他感傷地自我解嘲。
「我一直對你很抱歉。」雅璇回過頭,黑眸如霧,深深凝視他。
因為她當初衝動結婚,又不負責任的撒手離開,孟脩根本沒做錯什麼,都是她思慮欠周,感情又太脆弱,才害他人生徒然多了一道污點。
「別這麼想,」孟脩灑脫地搖搖頭,認真道:「妳作出正確的決定,現在妳重獲新生了,我很高興。」
婚姻,並不是一個人的事,不管他們是如何走到現在這種處境,他絕對不是毫無責任的那一個。他很高興離婚對雅璇不是打擊,很高興她蛻變成美麗耀眼的蝴蝶,那麼,他們離婚就是值得的。
「不要再提那些事了,」雅璇微微一笑,突然福至心靈,揚起笑容問:「你要不要猜猜看,我為什麼選今天當作新書發表會?」
「孟茱滿八歲了,今天是她生日。」孟脩不假思索,立刻回答她。
「你沒忘?」她又嚇了一跳。今天真是驚喜連連呢!
「當然,」他黯然垂下眼眸,喃喃道:「祝孟茱生日快樂。」
「是啊,祝她生日快樂。」雅璇笑容晏晏。
她剛剛說,今天應該好好慶祝一下,指的就是這個。
今晚這頓晚餐,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愉快,好像從來不曾敞開心胸,和孟脩聊過這麼多。包括他們以前婚姻生活中的種種,關於孟茱的許多小趣事,她對那棟大房子的感覺。
她並不想抱怨,只是不知不覺就透露了很多感受。
現在回頭想想,當初如果她不要這麼悶葫蘆一個,如果她堅強懂事一點,他們的婚姻說不定可以經營得更好。
孟脩是個好聽眾,他本來就夠迷人了,獻起殷勤來,真是誰也招架不住。
他仔細聆聽她所說的每一個字,完全站在她這邊,有時候懊惱地抓抓自己的頭髮,有時候逗趣的調侃她的笨拙。
他也和她分享他當時的感受,工作忙,對她有多麼抱歉。她從不知道,孟脩在他們那段婚姻關係裡,也有她未曾想像過的體悟,而如今……
他甚至讓她產生一股奇妙的錯覺。
他還是……愛著她的?可能嗎?
雅璇心頭怦怦直跳,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覺。
不,她想,這不可能吧?
「妳這麼想念孟茱,考不考慮親自去美國看她?」孟脩體貼地提議,「妳若想去,我可以替妳安排。」
「絕對不要。」雅璇猛一驚,連忙搖頭拒絕。「我不能忍受她用茫然的眼神看我,她離開時才三歲,現在應該已經不記得我了。」自己深愛的孩子,不認得自己,這有多麼悲哀,至少她不必親自去證實它。
孟脩溫柔地點頭,表示理解。
雅璇側頭沉思的模樣很迷人,他寧可不出聲,只看著她,聽她美麗的唇瓣,訴說喃喃絮語,「我想像過她二十歲的模樣,到時候我們在路上交錯而過,誰也不會認得彼此……」
最後一線陽光終於消失了,沉重的黑幕,鋪天蓋地向城市席捲而來。他們都看不到月光,窗外底下繁燈點點,比天上的星星更加璀璨。
「妳依然可以把妳的愛送給她,甚至是她未來的孩子。」
孟脩目光炯炯,又想到別的主意。
「我幫妳寄一套繪本去美國,妳覺得如何?也許她不認得妳了,可是透過閱讀,她一定可以感受到妳對她的感情。」他鼓勵她,「妳害怕的話,匿名寄給她也很好,至少妳的心意傳達到了。」
他無意間逼出雅璇的淚意,她慌忙垂下臉,低低回答他,「謝謝你的提議,我會好好考慮……」
雅璇脆弱地低頭收拾心情,孟脩眼中終於釋出一絲貪婪。
他強烈而飢渴地深深凝視她—— 四年多,不,已經快五年了。孟茱離開近五年的時光,他不曾懷疑她對孟茱的思念。
那,他呢?
妳有沒有想念過我?
這句話,硬生生梗在喉嚨裡,他內心其實波濤洶湧,多想大聲呼喚,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他苦澀地笑了起來,還得佯裝瀟灑,沙啞地澀聲問:「妳過得還好嗎?有沒有交往新男友?」
「沒有,」雅璇頗覺不好意思,困擾地摸摸耳朵,又淘氣地笑笑,「大家都說我很難搞,沒有人肯接收我,除了你這個笨蛋。」
孟脩聞言嚴肅地板起俊臉,正色道:「他們才是笨蛋,我不是,真的,我測驗過智商很高的。」
她又笑瞇了眼,他充滿感情地頷首道:「妳是好女人,他們都錯了。」真是萬幸。
天色晚了,該結束了。
美好的重逢,美好的一天,她不會忘記的。
兩人即將分別的時候,孟脩看起來很失落。
「我們可以再約出來見面嗎?」他問。
雅璇聳聳肩,不置可否。「如果有好理由,可以啊……」
「那就下星期二吧,出來慶祝。」他神情古怪地撇撇嘴,如此說道。
「慶祝什麼?」她一愣。
他有些受傷地提醒她,「離婚兩週年。」
呵呵呵,這也要慶祝?
「好吧。」雅璇爽快地答應。其實,就這樣各自回家,她心裡也有那麼一點點捨不得。
一點點而已啦!
「我想要處理掉那間大房子,換一間比較小的。」
慶祝離婚兩週年,雅璇和孟脩相約出來吃午餐。
兩人一邊大啖牛排,一邊聊著最近身邊發生的瑣事,孟脩透露他一點點小計畫,他想換屋。
「一個男人住那間房子實在太辛苦了,妳也知道我多忙,每次要從書房走到廚房端一杯水,得浪費我多少時間?」他誇張地垂下肩膀,「有時候心一懶,乾脆憋著不喝水,想想看,我真搞不懂幹麼這麼自虐。」
她笑吟吟地提議,「你可以在書房裝一台飲水機啊!」
「這麼說的話,每個房間都應該裝一台才對。」孟脩順著她的提議,又想到另一個問題,「一直喝水,想上廁所怎麼辦?廁所也很遠……」
「每個房間都裝一間廁所嘍!」雅璇忍著笑,如是說。
「壞女人,盡說風涼話!」他白她一眼。
她頑皮地伸伸舌頭,只笑不語。
她也住過那間大房子,了解住在那裡的感覺有多寂寞,連一顆圖釘掉在地板上的聲音,都那麼可怕的清晰可辨。她最受不了穿著拖鞋在裡面走動,那種「擦、擦」如影隨形的聲響,好像有什麼東西跟在身後,簡直會逼得人發瘋。
「不過,你需要親自處理換房子的事嗎?」她同情地望著他,盡量、試圖禮貌地提醒他,「你媽媽應該很樂意替你張羅才對。」更精確的說,她應該會強烈主張房子由她打點吧?
「饒了我吧,我不喜歡她太誇張的擺設,」孟脩臉色鐵青地瞪她一眼,進而又說:「而且,她只會把房子越換越大而已,說不定真的每間房間都弄成套房,這樣就有廁所了。」
「噢……」雅璇咯咯笑了起來。說的也是。
他見她笑得開懷,忍不住試探性的詢問:「我可以……有個不情之請嗎?」
「說說看呀!」她聳聳肩。
「我很想看看繪本作家平常是怎麼生活的,家裡佈置跟電視上播的一樣嗎?」他玩笑似的問。
「當然不是,沒那麼夢幻。」她啼笑皆非。電視節目怎麼能當真呢!
孟脩努力遊說:「帶我參觀一下,我要換房子了,拜託借我參考看看。」
「你不是認真的吧?」她蹙起秀眉,「交給裝潢公司就搞定了呀!」
「那不一樣,拜託,我是認真的。」
見他一臉誠懇,雅璇不禁遲疑了……
其實,這也沒什麼,她沒有不能見人的祕密,也沒有什麼是不能跟孟脩分享的,只是只是,她不確定跟他走太近,是否明智?
婚都離了,這算什麼呢?
她很怕自己想太多,無端端生出什麼莫名的妄想啊!
「不可以嗎?」孟脩失望極了。
如此一來,雅璇反而於心不忍。
其實她不必這麼防備他的,他們又不是敵人。
「什麼時候?現在?」她妥協了。
「有何不可?」奸計得逞,孟脩終於笑了,雅璇心腸一向很軟。
「大忙人,你你你……你該不是失業了吧?嗯?」居然這麼閒?
雅璇驚訝不已。原以為今天出來只是簡單吃個飯,沒想到他居然把整個下午都空出來了,真是奇蹟啊!
「我如果失業,妳會對我好一點嗎?」他拉下俊臉,突然異常嚴肅、無比認真的傾身詢問。
她橫他一眼。哼,她才不上當呢!
說好了,吃完飯,孟脩這就去把車開來,和雅璇一起前往她家。
雅璇上車後,這才意識到不妙,一路上忐忑不安地不斷回想,她早上出門時,沒亂丟什麼東西在客廳沙發上吧?胸罩?內褲?啊?啊?
「屋子很亂,你可別取笑我。」
「快開門,我等不及了。」
孟脩活像第一次參加校外教學的小孩,興奮期待全寫在臉上,搞得雅璇很不好意思。
她喜歡溫暖的鄉村風格,這屋子是她一手設計監工完成的。
大麥色牆面,搭配麻紗窗帘,淺色系的木質家具,大地風味的地毯,客廳天花板吊著一盞小巧的漆黑色復古水晶吊燈。
她的客廳也是工作室,沒有一般家庭常見的電視櫃,取而代之的,是一整面以杉木板刷白、松木實木製作的訂製工作台,上頭排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文具、顏料、畫紙。她採用許多籐籃當作收納抽屜,簡潔素雅,又充滿意趣。
光是這座工作台,已經把客廳擠得滿滿的,剩下的位置,只容得下一張白色的雙人沙發,一張小茶几。
客廳另一邊,連接著一個小小的開放式廚房,另外還有一間小臥室。
孟脩信步走進去參觀,床尾再過去一點,放著一座矮櫃。啊,她的電視擺在這裡,他瞥向她凌亂不堪的床鋪,床單、被褥、枕頭都是純粹的亞麻色。
她不愛摺棉被,化妝台上的東西都隨意丟著,各自散漫的東倒西歪。
小巧,溫馨,明亮,舒適。
她的人,跟她的房子緊密相連。
孟脩心情複雜地蹙起眉頭。
幸好他來了,否則他永遠不會發現她真正的面貌。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他們過去一起生活的那三年,她都把自己藏起來了,只是一味的配合他生活罷了。
「我應該帶相機來拍照的。」
孟脩回到客廳,雅璇正忙著把餐桌上的雜誌收拾到一邊,然後在透明水杯裡注滿兩杯水。
「欸,到處亂七八糟,有什麼好拍的?」她害羞地笑笑,她一回到家,就把長髮綰成一個鬆鬆的髮髻,額頭側邊夾起兩支黑色的小夾子。
孟脩可笑不出來。
「以前……我們結婚的時候,妳為什麼都沒說?」
「沒說?」她茫然不解。
他大手一揮,指控這所有的全部,幾乎壓不住這股突來的怒氣。
「這裡的一切,妳真正的喜好,妳心中期盼的家,我們結婚之後,為什麼妳從來不提,一句話也沒說?」
雅璇詫異地瞪著孟脩,腦中短暫空白。
她為什麼不說?自己為什麼不說呢?
「沒什麼理由說啊!」她聽見自己喃喃道,過往的記憶一點一滴慢慢浮現……他們的婚事,孟脩的母親原先是很反彈的。
她一直試著不要往心裡去,也盡量配合婆婆。
畢竟,婆婆不樂意兒子娶她進門,還是竭盡心力幫他們佈置新房啊!
「雖然我不喜歡,但那又不是什麼大問題,那時候,家裡所有的擺設看起來都很昂貴、很高級,它們又沒有壞掉,怎麼可以因為我一個人不喜歡,就通通換掉呢?」雅璇頑皮地伸伸舌頭,煞有其事地說道:「我可是很愛地球的。」
「……」孟脩登時無言以對。
他端起水杯,穿過客廳,走到陽台那一頭。
陽台上放著一張很大的原木長椅,他唯一了解的,就是雅璇向來喜歡在陽台上吹吹風,在清晨和傍晚時曬曬太陽。
「妳當初是對的。」他回過頭來說。
「嗯?」雅璇側頭等著下文。
「我們結婚結得太快了,還不夠了解彼此就結婚……」孟脩苦澀地對她笑了笑,「如果我多有耐性一點,多等一些時日就好了。」
「不要這麼說,是我決定要嫁的,我知道你愛我,我對你的感情也是真的。」她遺憾地搖搖頭。
「光是愛,還不夠對不對?」他感傷地凝視她不知所措的模樣。
明白了,生活比愛還要複雜很多。
他當初想的太容易,以為自己條件很好,女人嫁給他不可能不幸福。
他太自大了,才會把婚姻當成一座黃金獎盃,得到了,滿足了,就擺到一邊,忘了細心照顧它。
雅璇苦惱地搔搔頭,被他考倒了。
「我不知道。」她說。
大概是……她心眼直吧,太難的事,她懶得思考。
但,孟脩落寞的模樣,他孤單的姿態,忽然觸動了她。
她的心也緊緊糾結,她也不好受。
以至於,孟脩緩緩走過來,傾身吻上她的時候,她忘了逃。
四片唇瓣碰在一起,她才發現自己仍然渴望他,很渴望,很渴望。
她都快忘了接吻的感覺多美好,她喜歡孟脩濃重的呼吸,喜歡他頸間聞起來的味道,他大手收緊,她就瞬間變得很渺小,只能乖乖縮在他臂彎裡,那糾結的肌肉穩穩箝住她,令她動彈不得,也懶洋洋的不想動。
她閉上眼,暈陶陶地沉溺在這裡懷抱中,差點忘了……
孟脩突然推開她,踉蹌地後退。
「你為什麼這樣?」
雅璇不知所措。她糊塗了,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在問些什麼?
是問他為什麼吻她?還是為什麼推開她?
「對不起……」孟脩正努力控制劇烈的喘息,眉頭深鎖,急急退向客廳大門,「改天再打給妳,我先走了。」
他轉身想扭開門鎖,手卻克制不住的微微發抖,偏偏又轉錯了方向。
「該死!」他低咒,額頭爬滿了汗,更專注、更著急著想把門打開。
「孟脩,你這樣要怎麼開車呢?」
雅璇悄悄走過來,伸手按住門鎖。
「我想……不如算了,不要走了。」她柔聲道。
孟脩不去理會她,完全不敢直視她眼睛。
他不懂,她不明白他多想要她嗎?他表現得太含蓄嗎?她不曉得他留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嗎?不可能,她明明懂。
他挫折地大吼,突然長臂一勾,將她整個人牢牢壓在門板上。他高大的身影幾乎完全淹沒她,現在,就是這一刻,他對她而言很危險。他要她看著他的眼睛,要她真正看清楚。
「妳不要我走?」他沉聲問。
雅璇微微縮著肩膀,輕而又輕地點點頭。
「不可以這樣!」孟脩仰頭深深吸了一大口氣。
他低頭凝望她深陷的鎖骨,她優雅白皙的頸項,艱難地吞嚥口水。
「我們,我們太快了……到時又重蹈覆轍,妳會被我嚇跑的。」
該死的,他怎麼會比她還掙扎?
雅璇聞言只是垂下眼瞼,帶著一絲絲俏皮,輕聲說:「那就慢一點。」
什麼?慢一點?
他不可置信地狠狠瞪她,他是見鬼了才會慢一點。
要嘛,他現在就要吃了她。
第五章
冷氣徐徐,吹拂她手臂上的細毛,雅璇開始覺得有點冷了。
孟脩留下的餘溫已經慢慢消退,她揉揉眼皮,下巴抵在枕頭上。幾個鐘頭前,她背上還橫著一隻大手,在她光裸的肌膚上來回游移。
「我下班後過來,好嗎?」孟脩俯身湊近,在她耳邊細語。
她佯裝睡熟了,側臉埋進長髮裡。
「可以嗎?」他再問一次。
見她裝睡不答,於是好氣又好笑的揉揉她頭髮。
「妳不說話,就是答應了?」
雅璇面朝下,不說話,拚命忍住笑。
孟脩也不發出聲音,房間裡靜悄悄的,他也沒有下床……她正覺得奇怪,想要回頭,不料背後突然來一陣搔癢。
「呵……哈……哎喲……」她差點兒笑岔了氣,孟脩用他蓄著鬍碴的下頷,野蠻地刷過她裸背,害她扭個不停,幾乎尖叫著跌下床。
「真不想上班……」他貼在她背上,懶洋洋的嘆息。「真不想當律師……」
「快去吧!」她回眸對他微笑。
賴床是很舒服,不過,孟脩是有責任心的男人,他是沒耐性、也沒辦法在床上久待的。儘管再怎麼捨不得,早上七點不到,他還是自動下床去梳洗,不一會兒,便西裝革履的準備上班。
慢走,慢走,她還要睡懶覺。
孟脩離開後,她繼續沉入夢鄉,作了個前所未有的好夢,夢醒後,美好的感覺仍然停留在嘴角上,可內容她卻不記得了……她抬眼看看牆上的時鐘,下午兩點。
起床梳洗,隨便吃點東西後,她展開畫紙顏料,開始畫畫。這一畫,不知不覺畫到傍晚,她看看天色,起身端著水杯,到陽台上來回地走。
孟脩不可能這麼早下班的吧?她想。
然而心頭就是莫名其妙,沒來由的焦躁。
她一個人吃晚餐,保留了一部份,想當成消夜,留到深夜和孟脩一起吃。接著她踱進房裡,轉開電視機來看。連續看完 HBO 播出的三場電影,幾乎快接近午夜了,門外一點動靜也沒有。
騙人!雅璇失魂落魄地癱在床上,緊繃的神經再也支持不住,她慢慢垂下眼瞼,閉上眼睛,視線變成只剩一團黑。
孟脩騙人!
她不情願地嘟著嘴,手指不小心碰到遙控器,電視由 HBO 轉至新聞台。
有點吵,隨便啦,她不在乎。
眼皮懶得睜開,到最後,終於不敵睡蟲侵襲,沉沉跌入夢鄉。
「為您插播一則最新新聞:國內知名的律師孟脩,昨晚疑似遭到綁匪綁架。有目擊者向警方報案,親眼看到幾名男子將孟律師拖進一輛黑色箱型車內,隨即一併上車,揚長而去。
「附近目擊居民眼見事不單純,立刻通知警方。警方隨後調閱監視錄影帶,我們從畫面中可清楚辨認,被強行拖押上車的男子,確定是孟脩無疑。
「警方正循線一一追查,目前懷疑,綁匪極可能是黑道人士,因官司訴訟糾紛引發的報復行為。
「律師孟脩,目前任職於理研律師事務所,專長為稅法、證券交易、金融業務法規等財經相關法律,曾經經手知名的章氏企業內線交易案、信宇集團詐欺背信案等,為國內相關法律的第一把交椅。
「日前傳聞,他拒絕為某知名企業掏空案擔任辯護律師,儘管該企業已發出嚴正聲明,孟律師遭綁架一案與他們並無關連,也毫無知悉,警方仍不排除任何可疑的線索……」
不可能!
電視機裡傳來熟悉的名字,雅璇懶洋洋的抱著枕頭,半瞇著眼,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作惡夢了……
她似乎聽見新聞主播提到「孟脩」?怎麼可能?
一路聽下來,那主播又提到綁架、箱型車、黑道、稅法、掏空案、理研律師事務所,那不正是孟脩任職的地方嗎?
雅璇驚慌失措地翻身起來,從凌亂的被褥中找到遙控器,雙手顫抖地轉到另一個新聞台。
「知名律師孟脩,昨晚遭到……」
她瞪大眼睛看完整則新聞,再轉台,一直轉,孟脩遭綁架的消息轟動全國,因為嫌疑企業是知名的上市公司,目前掏空案正在調查中,而孟脩生死未卜,震撼了司法界。
各個新聞台都卯足了勁做後續追蹤,評論家們大肆討論。總統下午行程中,特別指示檢警單位務必全力追查,並嚴厲譴責暴徒的不法行為。
電視裡,一再重播孟脩最後被架走的監視帶畫面。
是真的,孟脩被綁了!
雅璇從床上跳下來,飛快翻出手機,雙手顫抖著,瘋狂按著孟脩的手機號碼。
沒人接,她再打,還是沒人接,她不死心繼續,連續打了十遍、二十遍、三十遍,可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全都轉到語音信箱去了,根本不會有人回應她的……
眼前天旋地轉,視線一片漆黑,她不敢置信,昨天早上還在親吻她的人,怎麼可能只隔一天就出事了?
她雙手抱著頭顱,簡直快瘋了,這時突然靈光一閃,趕緊抓起手機,試試另一個號碼。
「喂?」
「媽,我是雅璇。」
「徐小姐,請妳注意一下自己的稱呼,誰是妳媽?」
王豔云冷酷的聲音,依然冷冰如昔。
那冷淡的語氣猶如一盆冰水澆在雅璇頭上,卻反而使她平靜不少。
「對不起,我我……我在電視上聽到孟脩的消息……」她支支吾吾說。
「算妳還有點良心,」王豔云鼻腔發出一記冷哼,「不過,這不干妳的事,妳不需要過問,我正在忙,就這樣了。」
她不給她任何機會發問,匆忙掛了電話。
「喂?喂?媽……」雅璇絕望地跌坐在地板上。
怎麼辦?怎麼辦?
她克制不住渾身發抖,深沉的恐懼瞬間淹沒了她。
她沒有任何辦法,不曉得該找誰求救,又恐慌,又憤怒,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怎麼可以這樣!
才回到她身邊,才和她熱烈的重逢,昨天夜裡還擁抱她的男人,怎麼會轉眼間就……上天未免也太殘酷了,怎麼可以……
鈴鈴—— 電話鈴聲嚇了她一跳。
「喂?媽?」雅璇抓起電話,直覺地喊道。
結果沒想到,打來的不是孟脩的母親,是她哥哥。
「雅璇,妳看到電視了嗎?」徐碩飛試探地問。
「哥……怎麼辦?」聽見哥哥的聲音,雅璇終於失聲哭了出來。
徐碩飛沉著地安慰她,「妳別急,我正試著找人打聽,妳先別擔心,記得要吃飯,等一下茉兒會過去找妳,聽懂了嗎?」
她不知道,她不懂!
孟脩被誰綁走的都不知道,要怎麼打聽?跟警察打聽嗎?可能嗎?
她唯一想到的就只有孟脩的母親,如果歹徒是為了錢,一定會聯絡他母親的,可惜王豔云非常討厭她,現在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哥……」雅璇聲音越來越虛弱。
「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想到辦法的。」徐碩飛鄭重承諾她,便掛上電話。
雅璇呆坐在地板上。
空氣好沉重,壓得她喘不過來。這幾天,她不停地回想過往的種種……孟脩熱烈地求婚,孟茱還在時,他們寧靜滿足的生活。
曾經,孟茱離開時,她的心多痛,好像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大塊,她原以為自己永遠都好不了。心底責怪孟脩,同時又渴望他,孟脩總是不在她身邊,她覺得好孤單。
以為離開他是對的,離婚這兩年來,她也一直以為自己已經遺忘了那段感情,她可以過得很好,就算沒有孟脩也無所謂。
可是……不可以呀……
不可以是現在這樣!
孟脩不可以離開這個世界,她隨時回頭都想看到他。就算只從電視上偶爾看他一眼也好,他不可以不幸福,也不可以出事啊!
如果孟脩永遠離開她怎麼辦?
她頭好痛,好像快炸開了,她不要,她想像不來……
光是不經意的閃過那種念頭,都實在太殘忍、太痛苦了。
「我真是傻瓜。」雅璇眼眶紅腫,喃喃對著自己說道:「我真的好傻。」
為什麼她總是只想到自己,總是只顧到自己不快樂?
如果沒和孟脩離婚就好了——
如果時間倒流,給她機會重來一次就好了——
她一定會做得更好,對孟脩更好。
那天早上,孟脩要離開她去上班時,她為什麼不纏著他?為什麼不告訴他她還很愛他,捨不得他走。她應該留下他,不讓他去上班的。
他說他真不想當律師的時候,她應該附和他的。
如果她說服他放縱一天,是不是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雅璇,吃點東西,我煮了雞湯,吃不下飯,就多少喝點湯。」茉兒走到她身邊,蹲下來勸她。
「我不想吃。」雅璇整個人昏沉沉的,努力睜著眼睛,卻覺得整個房子都在旋轉,她站不起來,一點都不覺得餓。「妳一直留在這裡沒關係嗎?小傢伙怎麼辦?誰照顧他?」她茫然抬頭問。
大哥大嫂去年生了一個小男孩,快一歲而已,現在不正是需要媽媽照顧的時候嗎?
「我媽媽會幫忙,沒關係。」
茉兒比較擔心雅璇,她現在比小嬰兒還需要人照顧。
「我真的不用人陪,我沒怎麼樣,又不是廢人。」雅璇倔強地抿著嘴。
她不知道自己脆弱的垂著肩膀,可憐兮兮的模樣像個破碎的娃娃。
「妳要打起精神來呀!」茉兒不理會她抗議,更竭盡所能的鼓勵她。「我們不曉得後面還有什麼事,總要有體力,才能夠應變,孟脩會需要妳養好體力的。」
於是,雅璇被茉兒強拉起來,遊魂似的被拖到餐桌旁坐下,茉兒盛湯時,她仍然呆若木雞地瞪著桌面。
「如果他回來就好了,要我做什麼,我怎樣都沒關係……」
她喃喃對著上帝祈禱,以前從未有過信仰,現在她願用自己的生命來交換孟脩平安歸來,真的,她誠心請求。
茉兒苦惱的看著雅璇,自己也快哭了,真的很為她擔心。
稍晚,她悄悄走到陽台上,打手機給老公。
「雅璇今天怎麼樣?」徐碩飛問。
「一樣,沒什麼精神。」
「不要離開她身邊,多勸她吃飯休息。」
「我知道。」
「茉兒……」徐碩飛柔聲呼喚她的名字,聲音聽起來很疲倦,茉兒把手機湊近了些,他突然感慨萬千,輕聲道:「我很愛妳,妳知道吧?」
「知道啦!」她沒精打采地笑笑。
此時此刻,她實在沒有享受甜蜜的心情,她很慶幸自己所愛的人,全都平安健康,過著一般的生活。
如果讓她和雅璇情況對調,她真不曉得自己會怎麼樣。
「孟脩都沒消息嗎?」
「誰也不敢保證,都三四天了,時間拖越久,當然越不樂觀,不過,先別跟雅璇說這些。」
「我曉得。」
短暫通完電話,茉兒回到屋子,偷偷打開房門,往裡面看了一眼。
雅璇縮在床上動也不動,茉兒只得嘆了口氣,退回廚房收拾。
白天的時候,看到陽光就昏沉,深夜時分卻又特別清醒,雅璇緊緊揪著棉被,咬牙控制自己別發出聲音。
淚水如湧泉,無聲無息的浸濕枕頭。
她好害怕,真的好怕……窗外每個震動都變得好大聲,樓上又常常傳來奇怪的聲響。
孟脩還好嗎?他還活著嗎?他的靈魂會不會出現在窗前?他會不會想見她最後一面,對她說點什麼?
不該這樣胡思亂想的,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茉兒強迫她拔掉電視插頭,這樣也好,她不能在電視裡親眼目睹孟脩的惡耗,她受不了的,她快瘋了,真的快瘋了。
她緊緊摀住嘴巴,不讓哭聲傳到客廳去,眼淚無止境的流,而她什麼也不能為孟脩做……她怎麼這麼無能!
多麼生氣自己,她這個一無是處、沒有用的女人。
漆黑夜裡,手機的和弦鈴聲忽然滴滴答答響了。
螢幕閃爍鬼魅的藍色冷光,雅璇下意識地伸手摸過來,沒看號碼,直接按了接聽鍵。
一道粗啞的聲音,頓時奪走她的心跳。
「嗨,是我。」
「孟脩?」她不敢置信地抹抹眼睛,一躍而起。「你在哪裡?」她哭叫著。
「我在醫院。」
「哪間醫院?哪個病房?你怎麼樣?身體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她連珠炮似的問道。
「我還好……」孟脩的聲音很微弱,頓了一會兒,才又再度開口說話。
他告訴她他人在哪間醫院及病房號碼。
「對不起,讓妳擔心了吧?」他柔聲道。
「你沒事就好了,我、我現在馬上去找你。」雅璇已經迫不及待跳下床,從衣櫃裡取出衣服了。
「很晚了……」
「沒關係,你累就先休息吧,我馬上到。」
「雅璇,我很想妳……」
「我馬上到。」
雅璇頭昏腦脹地結束通話,捏捏臉頰,開始著手更衣,套上牛仔褲和T恤,用手抓抓頭髮,準備衝出家門。
「怎麼了?」茉兒在客廳裡,雅璇突然衝出來嚇她一跳。
「孟脩在醫院裡,我要去找他。」
雅璇神色匆忙,正要提起包包,茉兒聽了,也是喜出望外。
「真的嗎?太好了,我趕快通知碩飛。」她找出手機,按下老公的號碼,「喂喂……」
雅璇拉著茉兒一塊兒出門,一個攔車,一個講電話,兩人以最快的速度直奔醫院。一下計程車,雅璇飛也似的跑向病房,茉兒卻慢下腳步。
「嫂嫂?」雅璇回頭看她。
「我等碩飛過來,妳先去吧!」茉兒歡天喜地的拍手大笑。她若一起進去,不是太殺風景了嗎?
雅璇感激地朝她笑笑,這就跑向電梯。
她迫不及待想親眼確認孟脩的情況。
他真的回來了?有沒有受傷?是不是平安無事?
孟脩被安排在貴賓專用的五星級病房裡,雅璇進去的時候,燈都關上了,孟脩闔著眼睛,寧靜地睡在病床上,呼吸平穩。
她悄悄走近,默默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眼角又泛起淚意。
真是太好了!
她不明白胸口為什麼有一股強大的壓力,擠迫著她的心臟,她既哭不出聲,也笑不出來,一切都太突然了,洶湧的感情幾乎將她淹沒滅頂。
她好像……好像再也忍受不了和他分開了。
這一刻,她真的好後悔和他離婚。
等他醒來後,痊癒後,離開醫院,回到自己的生活裡,還會想要跟她見面,和她重新開始嗎?先提出離婚的女人,好像沒有資格這樣要求。
可是她真的好想念他,好害怕再失去他,怎麼辦?
「妳應該抱住我才對。」
孟脩突然睜開眼睛,微笑注視她的眼神,在黑暗中閃爍生光。
「為什麼只坐在那裡,連我的手都不牽?」
雅璇不知所措地站起來,膽怯的伸出手,輕輕附在他巨大的掌心裡。
他握緊她,溫暖地拉拉她,示意她再靠過來一點。
她總算哭著伏到他懷裡,滿滿積蓄的眼淚也跟著滑落。
這幾天她還幹過別的事嗎?
整天就是沒用的哭哭哭,擔心他也哭,思念他也哭,到了他面前,抱著他,還是只會哭。
從來不曾如此脆弱過,她傷心地嚶嚶哭著。
她好恨他,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結果竟然如此不堪一擊,都是他害的。
「對不起。」孟脩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喃喃向她道歉,「對不起……」
雅璇好不容易收住淚水,抬頭摸摸他額頭上的繃帶。「你傷到哪裡了?」
「頭撞到了,手腕、腳踝有擦傷,醫生幫我做了腦部檢查,看看有沒有腦震盪,其他都還好。」
她退出他的懷抱,不安地秀眉緊蹙。「有沒有打給你媽?」
「還沒有,很晚了,明天再打。」
「她會擔心的。」
「不至於睡不著,妳放心!」
孟脩貪戀地凝視她,其實,他只想跟她獨處。
雅璇大半夜趕來陪他,他很開心,明天一旦他母親過來,她就沒機會待在他身邊了。
「等我一會兒。」雅璇離開病房,卻到處找不到大哥和大嫂,只得折返回來,忸怩不安的關上房門。
「我哥哥嫂嫂都回去了……」她囁嚅道。
為了讓他們獨處嗎?她赧紅了臉。
「過來,」孟脩愉快地拍拍病床,招呼她,「上來。」
「不行,那怎麼可以?」她驚慌失措地連連搖頭。這可是醫院,被護士們撞見怎麼辦?
「快上來。」他才不在乎,連連催促她。
真是的……好吧。雅璇大著膽子,脫下鞋襪爬上床。
這床有點高,床墊又太軟了,她一坐上來,厚厚的床墊就往下沉。她笨拙地抬頭看看孟脩,兩人一起低笑起來。
他伸手過來扶她,她小心翼翼地跪坐在他腿邊。
其實,她也很渴望好好抱著他,很想把臉頰貼在他厚實的胸膛上,聽他強有力的心跳。
她俯身貼近他,長長吁了口氣,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那些慌亂、不安、懊悔、痛苦,種種盤據心頭、深深折磨她的情緒一一飛遠。
好平靜,她真想永遠待在這片溫暖的胸膛上。
「妳好像瘦了一圈,我嚇壞妳了吧?」孟脩愛憐的伸手摩挲她的臉。
「從電視上看到新聞,我差點就……」雅璇說不下去了,牢牢抱緊他,哽咽地吸吸鼻子。「不要再這樣嚇我。」
他滿足地微笑,珍重承諾懷裡的女人。「我知道了,沒有下次,妳放心吧!」
他拉她更靠近一點,挪出位置,讓她舒適的睡在他懷裡。
緊緊摟著彼此,他們額頭抵著額頭,擠在窄小的病床上,安寧地,靜謐地,享受這劫後的夜晚,不再說話。
他們是彼此相屬的。
心底不約而同浮起這樣的念頭,他們不約而同,感動得熱淚盈眶。
能這樣緊緊倚靠在一起,就很幸福了。
第六章
窗外的天空逐漸由淺藍變成深藍,像是不慎傾倒了墨水,雜亂了原本的澄澈天空。
孟脩瞥了窗外一眼,又看看牆上的時鐘,忙碌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打不停。
辦公室門突然「砰」的一聲彈開。
王豔云提著一只珠光寶氣的手提包進來,劈頭就問:「你要把現在住的房子賣掉,為什麼?」鳳眼圓睜,描黑的眼線使她看來益發猙獰,雙眸奇大。
連門都沒敲,也沒等祕書通報。
孟脩抿起薄唇,眉宇露出一絲淡淡的不悅。
「只有我一個人住,房子太大其實很麻煩,我想換小一點的房子。」
王豔云不客氣地反唇相稽,「什麼樣的房子?轉個圈都困難的小公寓,客人來訪的時候,所有椅子搬出來還不夠,只好讓大家通通坐在地板上?」
孟脩眉頭蹙得更深了。
「家裡什麼時候來過客人?連我都只是回去睡覺而已。」
「反正又不用你打理,你按時回去睡就行了,何必換房子?」
「我已經決定了。」
「你……」
王豔云冷眼看著兒子。小時候聽話的乖孩子,越大越說不得,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最早是為了徐雅璇,如今兩個人已經離婚了,她還以為兒子總算恢復往常,沒想到母子倆的隔閡越來越深。
真搞不懂,當初嚷著要結婚的人是他,說要離婚的是他老婆,她到底哪一點對不起他了,他就這麼不屑她這個當媽的?
孟脩關掉文件檔案,電腦關機,迎向不悅的母親。
「媽,我已經三十好幾了,讓我按照自己的意思生活好嗎?」他疲倦地嘆了口氣。
「你總要結婚吧?」王豔云口氣軟了下來,好言好語勸道:「婚後還要生孩子,怎麼會不需要空間?你想換房子也不是不可以,由媽來幫你處理,你忙你的事業就行了。」
「我已經結過一次婚了,媽。」
孟脩深思地攢著眉心,食指輕敲桌面。
「下一次,我不想再草率決定,除非確實有把握跟對方共同生活一輩子,到時候我才會結婚。」他斬釘截鐵的說道:「等到那時候,如果住的空間不夠,我會把問題交給未來太太處理,您就不要再費心了。」
總算聽到一句像樣的話,王豔云心情大好。
是啊,小倆口生活的地方,當然應該交給媳婦,媳婦也希望這樣吧!
「你是說,你會和辛小姐一起找嗎?」她眉開眼笑。
「不是。」
孟脩俊臉一僵,又變得淡漠。
「我有個重要約會,媽,請您先回去吧!」
不等母親開口,他立即起身,穿上西裝外套,請她一起離開辦公室。
王豔云一路冷著臉,司機和轎車正停在事務所門口,孟脩親自送她上車,並耐心的目送她離開。
街燈逐一點亮,夜幕低垂,天空最後一絲藍色也消失不見了。
他看看手錶上的時間,趕緊回過頭,往跟母親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拐過一個彎,走入商店林立的街頭,他加快腳步,步入一間書店。
書店裡,雅璇手裡正捧著書,幽靜地佇立在角落一隅,孟脩一進來就發現她,信步朝她走去。
「等很久了嗎?」忍著從她身後擁住她的衝動,他低下頭來,俯身在她耳畔低語。
「還好,」雅璇敏感地別開頭,回眸瞥他一眼。她看看手錶,嚴肅、嚴正、嚴厲地點頭道:「比我預期中早,只遲到半個鐘頭。」
他聞言頓時垮下臉,非常無辜地為自己辯解,「本來可以準時的,臨時有人來辦公室找我,事先都不預約,害我耽誤了。」
「沒關係。」她低下頭來,梨頰噙著笑意,手裡依舊捧著書本。
「妳在看什麼?好看嗎?」孟脩好奇地湊過來。他人都到了,她還要看?
雅璇闔上書皮送到他眼前,是兒童繪本。
「職業病。」她笑稱,旋即抱起一疊精裝書皮的童書。「結帳了,走吧!」說著,就要走向櫃台。
孟脩立刻伸手搶過那疊童書,雅璇想要開口抗議,沒想到他居然兇神惡煞地瞪她一眼,她不禁失笑,也就隨便他了。
「找我出來,有什麼事嗎?」
結完帳,並肩走入熱鬧的街道,雅璇心情愉快地問道。
孟脩可就沒那麼愉快了。「有事才能找嗎?」
她失笑。「生氣啦?」
「我出院後,妳連一次也沒打給我。」他牙癢癢地抱怨。
雅璇還是笑。「你有我的電話,也知道我家地址呀,你找我就行了。」
其實,她是不敢說實話,沒膽子承認——
她也很想他,好想好想,只是愛矜持,臉皮薄,又怕自己不受歡迎,怕自己打擾他。他是男人,她是女人,如果他也有跟她有一樣的心情,不是該由他主動嗎?
孟脩看來很鬱悶,她還逗他,「不是嗎?」
「我真想掐死妳。」他突然伸手攬過她肩頭,一把將她勾在懷裡。
雅璇咯咯笑個不停,想掙扎,卻掙不過男人的力氣。
在旁人眼中,這是一對相當肉麻的情侶。
走路不好好走,偏偏緊緊黏著,尤其說起話來,耳鬢廝磨,像要隨時停下腳步熱烈吮吻似的。
非常、非常礙眼……簡直有損市容,妨害市民健康。
「妳喜歡吃什麼?」孟脩特地詢問她。
原本他下午就想訂位了,只是拿起話筒,正要按下內線交代祕書時,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他完全不曉得雅璇的喜好。從前他們連一塊兒用餐的機會也很少,偶爾一起出門,雅璇總是完全配合他,從未表示過自己的意見。
他從沒問過她喜歡什麼,於是想討好她的時候,腦海中竟然一陣空茫。
他慢慢放下話筒,不禁尋思……他們會離婚,不是沒道理的。
「你呢?你喜歡吃什麼?」雅璇偏頭迎睇,美眸清澄如水,蕩漾幾許溫柔。
孟脩盯著她。原來她對他,也一樣不了解。
「欸,我們的婚姻果然很失敗。」
他搖頭苦笑,當初結婚的時候,他到底都在幹麼呀?
「今天先吃妳愛吃的,下次再約出來,吃我愛吃的,妳覺得如何?」
雅璇笑彎眼眉,故意問他,「為什麼要這樣?」
「妳真的不知道嗎?」他深深凝視她,黑眸閃爍著千言萬語。
她被他看得不知所措,俏臉泛起玫瑰似的紅暈。
「不知道。」眼波流轉,她就是想唱反調。
「不知道?」孟脩惡狠狠地板起俊臉,往她臉上親了一口。
更礙眼了,真受不了這對情侶。
幾個路人翻翻白眼,默默穿越馬路,走到對面那一邊。
多看他們幾眼,晚上都沒胃口吃飯了,單身的,有伴的,心頭都一樣淒涼。
真的沒想到,他們居然在離婚多年後,才真正陷入熱戀。
孟脩工作仍然非常忙碌,可是,好像有一點點……不一樣了。
雅璇常常在午睡時接到他的簡訊,或是繪畫畫到一半,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孟脩不喜歡閒聊,打來也只是問問她吃了什麼,正在做什麼?然後說自己正在吸煙室吸煙,或只是在等電梯無聊。
世上每一個人,一天都只有二十四小時,他努力在忙碌的夾縫中擠出時間,為了她,因為思念她。
她沒辦法解釋這種幸福感,心頭好滿足,感覺自己時時被惦記著,懸念著。
明明兩人在一起的時光仍然不多,但總有一股錯覺,好像孟脩根本從未離開她似的。
轉身就聽到他,閉上眼就感覺到他,隨時都有他的消息。
她也開始學他傳簡訊,夜裡等不到他的電話就心浮氣躁,不能成眠。
昨天深夜,他開車到她家樓下,問她要不要出來散散步,在附近公園走走就好。他們手挽著手,依依不捨,聊了半個鐘頭。
很晚了,他工作累了一天,她好捨不得,這樣來回奔波多辛苦啊!
「要不要留下來過夜?」她赧著臉問。
她聽見孟脩沉重的呼吸,偉岸的胸膛微微起伏。
「不可以……」他粗嗄地低語,「我還不想……」
「為什麼?」雅璇幾乎快把頭垂到肚子上了,提出邀請卻被拒絕,有多麼難為情,她控制不住面紅耳赤。
「我不想發展太快,我想跟妳慢慢來。」他雙手圈著她,好心的讓她躲在他懷裡,藏住她的害羞。
「為什麼?」她不懂。
「我不想再弄砸了。」他密密實實地擁緊她。
他漸漸了解雅璇,有時看似大膽,但只要一被拒絕,就會瞬間被濃濃的羞恥感淹沒。她愛上一個人就會把整個靈魂投入進去,她會忘了好好照顧自己,越來越沒有聲音,越來越委屈。然而,這沉默卻是有底線的,當她再也受不了時,就會心碎離開。
他越來越了解,她的堅強和她的脆弱,是共生並存的。生活或許獨立,但感情上則是需要細緻呵護的嬌弱女子。他不能太急,不能只想要佔有她,否則她會不能呼吸的。
雅璇回到家,打開公寓的門,轉身回頭看。
孟脩溫柔的看著她,真的沒有進來的意思。
她於是湊過來,勾下他的脖子,輕輕吻著他。
她只敢在他唇上怯懦的游移,沒有足夠的膽子激情索吻。柔軟的唇瓣微微顫動,她極輕極輕的碰觸他,他卻不為所動,她頓時不知所措,懊惱地咬他一口,下唇碰到他的鬍碴。
「你……」她退開來,鼓起勇氣抬頭,才發現孟脩眼底濃濃的慾望……他並不是無動於衷的,只是極盡克制,因此每一寸肌肉都虯結地僨起。
雅璇頓時雙頰滾燙,興奮又不安,小心屏住呼吸。
「晚安,雅璇。」他望著她,喉結骨碌碌地滾動,乾澀地清清喉嚨。轉身下樓時,腳步還輕飄飄的,扶著扶手,走得很慢很慢。
雅璇掩上大門,背倚在門上咬唇低笑。
她不懂,真不明白他為什麼那麼堅持?
她覺得自己早就準備好了,願意和他重新開始了。
孟脩被綁架的那幾天,她陷入多麼深沉的痛苦,那時候她就已經認清自己的感情。
她愛他,她仍然愛他,他是她生命裡最重要的男人。
失去他實在太可怕了。
獨居的單身女子,作息往往亂七八糟,很容易不知不覺就變成夜貓子。
孟脩不是夜貓子,但幾乎跟她一樣晚睡,純粹只是工作時間太長了,他睡眠不多,不像她白天午后還能小睡一下。
凌晨一點,雅璇側著頭,耳朵肩膀夾著話筒。
驀地,她抓著話筒歡呼一聲,「我做完了。」疲倦地扭扭脖子,起身收拾畫筆,「你呢?」她笑問。
孟脩瞪著桌上成堆的卷宗,「還差得遠呢!」眼花花的白紙黑字,亂七八糟的堆疊在眼前,到天亮上班前,能睡上三個鐘頭他就偷笑了。
「妳要睡了?」他輕描淡寫地問,語氣不經意的透露出一絲不捨。
雅璇心頭頓時暖洋洋的。她知道孟脩捨不得掛電話,她也是、她也是啊!
「沒有,我精神還很好,倒是肚子有點餓。」
「妳一說,我好像也餓了。」
孟脩摸著自己的肚子,空虛不已。
餓了?雅璇蹙起秀眉。「晚餐都吃些什麼?什麼時候吃的?」
「我忘了,祕書訂的便當,忘記什麼時候吃的。」他悶悶地回答。
「好可憐……」她走進廚房打開電鍋,傍晚煮的飯已經變冷了,冰箱裡只有幾樣醃漬冷菜,好貧乏,真提不起胃口……她嘆了口氣。「你要忙到什麼時候啊?」
「不知道,妳趕緊吃點東西,墊墊肚子,然後快點去睡吧,很晚了。」
孟脩努力振作精神,接下來還得獨自一人清醒的度過漫漫長夜,他不想和雅璇閒聊了,她會累壞的。
雅璇忽然沉默不語,悠長緩慢的呼吸,一陣一陣,透過話筒,傳入遠方另一隻耳朵。
「怎麼了?」孟脩等待片刻,不禁奇怪起來。「喂?雅璇?還醒著嗎?」
「沒有啦,沒事……」
雅璇取出電鍋裡的剩飯,自顧自地微微一笑。
「我有種奇怪的錯覺,好像你就站在我身邊,我們剛剛說的話,好像我們還住在同個屋簷下,像在面對面聊天一樣。」
為什麼偏要等到距離遠了,兩顆心才會靠近?當一對遙遙相望的戀人,是不是比朝夕相處的夫妻更好?
「好像是。」孟脩抬起頭,若有所思地發起愣來。
他以前都在做什麼啊?
長時間的工作,計較官司勝負,享受雅璇和孟茱建構出來的溫暖氣氛,卻從不花時間加入她們。
孟茱離開後,才發現自己和雅璇之間,只有一片荒蕪。
他知道自己很愛雅璇,可是這份心情,從來只放在心底而已,他從未為她付出過什麼。
雅璇的低語輕如羽絮,彷彿只是自言自語。「為什麼我們以前不能像這樣,簡單的說話聊天呢?」
她以前都在做什麼啊?
孟茱在的時候,她全心全意照顧她;孟茱離開後,她則忙著生氣和難過。
是不是她把自己的心鎖住了,所以孟脩才走不進來?
「我好想念妳……」孟脩聲音瘖瘂地清清喉嚨。
他必須很用力、很用力,竭盡身上每一分力量,才能勉強壓抑那股陡然急起的渴望和衝動……他好想抱抱她,呼吸她身上的味道。
「我掛電話了。」雅璇陷入自己的思緒裡,不想再聊了。
「晚安。」孟脩果決地按掉通話。
他累了,總是沒來由的心浮氣躁,對現在擁有的一切都很厭煩,心底好像有一處缺口正在化膿腐爛,不斷擴大,且越來越痛。
他覺得很不滿足,最渴望的偏偏離他最遠。
離婚兩年了,他總是在遠處看著她,好不容易才有機會慢慢接近。
只是,越接近就越煎熬,每天睜開眼睛都想看到她,每天都想聽見她的聲音,快把他逼瘋了。
門鈴響了好幾次,孟脩才意會過來。
三更半夜,他還以為是錯覺,迎出去,打開門,又是一陣錯愕。
雅璇提著一只手提袋,笑嘻嘻地站在門外。
「妳怎麼……」他驚訝地注視她。凌晨快兩點了,她居然就這樣跑來?
「你不是餓了嗎?」她把手上的提袋交到他手上,她笑得很溫柔,努力打起精神,掩飾熬夜引起的倦意,「我把剩飯做成壽司,你吃吃看,不算美味,充飢還可以。」
孟脩深思的眸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害她怪不好意思的。
她不自主的開始倒退……其實,她沒有計畫要給他什麼驚喜,完全是臨時起意的。因為……因為她精神還好,自己吃剩飯又很無聊,她一點也不覺得麻煩,反正下樓跳上計程車就來了,並不麻煩啊!
「那、那麼,我我我……」他害她臉紅了,耳膜轟隆隆的發出鳴響,她心跳好快,孟脩的眼神害她變得好虛弱,她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妳還想去哪裡?」孟脩低笑起來,幾乎得用拖的把她拖進屋裡。
雅璇期期艾艾地進來,這一度熟悉的屋子,已經變得很陌生了。
好難想像,自己居然在這豪宅住過好多年呢!
「看著我。」孟脩把她的臉扳回來,不讓她左顧右盼。
她臉漲得更紅了。「我我我……我已經吃過了。」
「睡在這裡吧!」孟脩還是硬把她拖到房裡,脫掉她的鞋子,逼她睡在他床上。
雅璇一沾上枕頭就緊緊閉著眼睛,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他好笑的瞥她一眼,就去書房把文件全搬進來。
雅璇本來還緊張兮兮,後來終究累得睡著了,像嬰兒一樣好眠。
他笑著摸摸她的臉,替她拉上棉被,徹夜守著這個他夢寐以求的女人。
吃完壽司,繼續工作,天亮前,終於如願睡了三小時。
早上出門時,雅璇還睡在他床上,而他精神好極了。
欸,是不是只要看著雅璇就會飽啊?
電視上,偶爾還會出現孟脩綁架案的後續報導。
每次看到相關新聞,雅璇總是不由自主的渾身發冷,一下就被恐懼感淹沒。
於是她漸漸不看新聞了,平時也不開電視。
綁架他的人,至今還沒有落網,孟脩對警方說,他是自己掙脫綑綁逃出來的。那些人臉上都戴著頭套,他指認不出來。
他們沒有討論過這件事,孟脩閉口不說,她也不願意細問。
她怕自己太容易胡思亂想,知道越多,對她並沒有好處。
雅璇握著水杯,站在陽台上,微風溫柔地拂過她髮梢。
底下隆隆的車子引擎聲吸引了她,她順著聲音來源往下看,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正好停在公寓樓下,接著車門打開,一名中年婦人走下來。
雅璇驚訝不已。
是阿如,孟脩母親家的管家。
自離婚後,她就不曾見過婆婆,阿如一定是孟夫人派來的。
沒多久,敲門聲響起,雅璇鎮定的放下水杯去開門,阿如雙手端莊地在身前交疊,平淡的開口,「我家太太請您過去一趟,請問您現在方便嗎?」
雅璇頓時緊張起來,回房更換洋裝,手指還微微發抖。
忐忑不安的跟隨阿如上車,阿如像座沉默的雕像,沒有看她一眼,也沒有和她寒暄說話。
天氣陰陰的,濃厚的雲層重重壓著天際,轎車平穩的駛向王豔云獨居的日式別墅。
跟孟脩結婚前,她來過這裡兩次,婚後,他們每個月回來一次,每一次她都如臨大敵。
阿如引她穿過庭園造景,為她開門,然後來到客廳,差人端來一杯水,隨即消失不見。偌大的客廳裡靜悄悄的,只有冷氣空調的微微聲響。
「妳來了,好久不見。」王豔云儀態雍容地走進客廳,穿著一襲白色唐裝,慢條斯理的來到雅璇面前。
「您好。」雅璇趕緊起身,等王豔云坐下來,才坐回位子上。
「我開門見山的說吧!」王豔云精明的眼神,鋒芒銳利,毫不留情地指向她。「聽說妳跟我兒子還在見面,是真的嗎?」
「是。」她平靜地點頭。
王豔云莞爾地勾起唇角,稀鬆平常地笑說:「真厲害,害了他一次還不夠,還要害他第二次?」說時有如玩笑,話卻譏諷帶刺。
「很抱歉。」雅璇又點點頭,仍是一派冷靜。
王豔云特別喜歡她這點,揚揚眉,收斂起敵意,像聊天似的問起,「說實話,妳真的很愛我兒子嗎?既然愛他,當初為什麼要離婚?離婚是妳自己提的,可沒人逼妳。」
「對不起,是我個性不好,不夠成熟。」
「那現在又算什麼?妳還愛他嗎?」
「是,我愛他。」
「我相信妳這份心意。」
王豔云難得地伸手過來拍拍她,看來十分慈愛。
可是一退回來,鳳眸又是陡然一變。
「我現在說的,妳聽好了,為了孟脩著想,我希望妳主動離開他。妳的存在,對我們而言是個極大的麻煩,孟脩若是執意跟妳在一起,他會有危險的,前程也會受影響。」
雅璇疑惑地盯著她,她完全不懂王豔云到底在說什麼。
麻煩?危險?前程?
這些字眼未免太戲劇化,也太抬舉她了吧!
「這是什麼意思?」她真的聽不懂。
王豔云對她笑笑,好整以暇地反問她,「妳覺得孟脩為什麼會被綁架,又是怎麼回來的?真的是他自己掙脫的嗎?有這麼簡單容易?那為什麼沒有人被抓?為什麼他連一個嫌犯也指認不出來?」
這突來一問,雅璇登時坐立難安。這她怎麼會知道?
她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我兒子是被黑道綁走的。」王豔云直截了當的說出真相。「是我,是我這個當媽的到處請託,懇求別人幫忙,才把事情解決的。」
雅璇眉頭一擰,王豔云繼續往下說:「替我們出頭的,是一位退休的老法官。他姓辛,有個當律師的女兒,正好是孟脩的學妹。我們兩家都有意思要讓他們結婚。因為這層關係,辛法官才願意出面跟黑道談判。
「妳想想,如果妳一直和孟脩糾纏不清,我要怎麼跟人家交代?辛法官若是知道了,孟脩的前程不會受影響嗎?黑道還會放過他嗎?到時還有人願意出面保護他嗎?」王豔云理所當然的盯著她,說道:「妳這麼愛他,就離他遠一點,孟脩個性很強,他不會跟妳談這件事,也不懂得妥協。」
她說的都是事實,提出的要求,稱得上合情又合理。
雅璇被這連珠炮似的打擊,轟炸得體無完膚,連一絲絲為自己爭取的空間也沒有。
她微微張口,卻發現自己沒什麼好說的。
既無法大聲宣佈「她愛孟脩」,也沒有立場說出「她和孟脩永遠不能分開」這種話。
他們明明是彼此相屬的,他們的愛情,是多麼難得可貴……
只是到如今,強調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王豔云當然了解這一點,於是更加咄咄進逼,「妳打算怎麼做?妳會為他著想吧?妳很愛我兒子不是嗎?」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事。」雅璇霍地從沙發上起身。
她快窒息了。
「不過,我不能跟您保證什麼。」她努力逼迫自己冷靜地回覆,可臉色已變得十分蒼白。
「沒關係,妳是個懂事的孩子。」王豔云淡淡笑了。
她比眼前這丫頭多活了幾十年,自詡比任何人都老練,最懂得適時收手。
「我對妳沒什麼感情,但也不是討厭妳。我相信妳會自行判斷,好了,妳可以回去了。」
雅璇狼狽地逃離那座大別墅,孟脩母親的話,在她心頭千迴百轉。
她氣死了,胸口很悶,多麼不甘心,偏又不能自欺欺人。
孟脩為什麼不告訴她?他怎麼可以隱瞞她這種事?如果她不問,他到底打算瞞她到什麼時候呢?
第七章
雅璇遠遠坐在角落裡,靜靜地獨自坐著。
鎂光燈的焦點並不在她身上,可她太吸引人了,還是引來不少注目。
絲緞般的長髮披垂而下,白皙臉龐從髮瀑裡透出來,細緻的五官發散出古典優雅的美感。她神情木然,手裡握著畫展簡介,怎麼看都像隻迷路的貓咪,輕輕一碰就會驚跳起來似的。
大師正在台上講述他的創作理念,從事繪畫一路以來的心路歷程,同時感謝所有來參與畫展的貴賓、主辦單位、工作人員的辛勞。
一隻大手突然探過來,牢牢攫住她手臂。
雅璇嚇了一跳,手裡的簡介翩然滑落。
她抬起頭,迎視抓住她的人。發現是孟脩,她並不驚訝,世上再也沒有哪個人能夠如此憤怒地對待她了,除了他。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撿起地上的簡介站起來。
他盛怒的模樣,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黑眸燃燒著可怕的怒火,她鼓起勇氣迎向他,不禁有些膽怯。
「妳在躲我嗎?」孟脩臉色鐵青,狠狠瞪著她。
連續一個多月,他簡直快被逼瘋了。雅璇突然變得非常冷淡,通電話的語氣冰冰冷冷,約她出來,她也推拒,連開車直接殺到她家,她也避不應門。
她總是不在家,總說自己很忙,很累,外務變多了,但他知道不只如此,她是故意疏遠他的。
「孟脩!」雅璇壓低音量,小心翼翼的觀察四周。
她很不安,畫展茶會還沒結束,各報媒體都在,大師還在台上致詞呢!
「說啊,妳故意躲我嗎?」孟脩更加逼近,凌厲的眼神瞬也不瞬。
此時此刻,他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我只是有事想……」她困難地吞嚥口水,腦中一頓,猶豫著該不該坦白。
這時周圍突然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主持人站出來恭賀畫家,畫家點頭向各位來賓致意。致詞結束了。
雅璇顫巍巍地深呼吸,總算下定決心點頭道:「對,我在躲你。」
「為什麼?」掌聲未歇,孟脩厲聲質問。
「我需要一個人,好好思考我們的關係。」她試圖抽出自己的手,可惜不成功。
他把她手臂捏得更緊了。「思考什麼?」
「對不起,我不曉得怎麼解釋。」
「說清楚一點。」
「現在不是合適的時機,等我整理好了,一定會告訴你的。」她眉頭深鎖。
她也很累,真的很累,現在她沒辦法面對他,還不曉得該怎麼處理兩人的關係,她想一個人靜一靜,難道不可以嗎?
她還沒有作決定,她還不能……該死的,她真的好難過,怎麼連他也要這樣逼她呢?
「為什麼要這樣?」孟脩神情激動,痛苦萬分地凝視她。「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妳為什麼要閃躲?為什麼避不見面?我做錯什麼了嗎?我有錯,妳直說就好了……」
「你別這樣。」
雅璇無奈地喟然嘆息,掙不開他的箝制,她也懶得再掙扎了。
手臂好痛,可是和她心裡的苦相比,這根本不算什麼。
「人與人之間本來就不可能完全坦白的,這你不是比誰都懂嗎?」
「什麼意思?」孟脩警覺地蹙眉。
她冷淡的避開他質問的目光,僅僅低頭道:「我的意思是,請不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你自己就沒有祕密嗎?」
「沒有不能告訴妳的。」他憤怒地回答。
「是嗎?」她聞言苦笑,不愧身為律師,真是辯才無礙。
關於綁架案的事,她沒主動問,他就不主動告訴她,這叫做沒有祕密嗎?她連「祕密」本身的存在,都是透過第三者才知道的,如果孟脩的母親沒有告知她,以後出事了怎麼辦?性命比愛情還重要吧!
「給我點時間好嗎?」手臂都發紅了,雅璇難受地掙扎。
孟脩這才鬆開她的手,雅璇脆弱地低頭抱著手臂,他見狀不禁懊惱。
來賓開始參觀畫展,大師手裡正拿著麥克風,逐一解說每幅創作的來源及特色,大批來賓往大師身邊湧去,各個角落都有人在拍攝記錄。
「雅璇,我到處在找妳……」
一個穿著頹廢的帥氣男子從遠處發現雅璇,信步朝她走來。
「妳跑到這麼暗的地方,想玩躲貓貓啊?」
雅璇一看到他就笑了,等他走近,才喃喃解釋,「我遇上熟人,這位是我前夫,他是一名律師,名叫孟脩。」
男子眼神一亮,目光炯炯地迎向孟脩。「欸,孟大律師,久仰久仰,久仰您大名了,幸會。」
「這是我學長,沈致唯。」雅璇非常簡短地為他們介紹,和孟脩說話時,眼神仍然不自在的閃躲,不願意直視他眼睛。
孟脩沉默地注視她,和她身邊的男人。
沈致唯走到她身邊時,她很自然的把手放進他臂彎裡,可見他們倆關係有多親密,也許……說不定比他還親密?
孟脩單手插進褲管裡,暗暗捏緊拳頭,心頭涼了半截。
他都快忘了,他對雅璇的了解有多麼貧乏。
他根本不認識她半個朋友,也沒有參與她的過去。
他知道她愛孩子,學幼教,喜歡畫畫,出版繪本,她會出席像這種畫展,聽音樂會……除了這些他還了解她什麼?
憑什麼高傲的以為自己就是她唯一的選項?
她也有學校認識的朋友,她也有屬於自己的一片天空。
女畫家和頹廢前衛的藝術家,似乎才是真正完美的結合,不是嗎?
懷疑的種子一旦灑下,便會疾速的落地生根,不斷不斷地成長蔓延,困住每個不安的靈魂—— 無論再怎麼聰明的男人都不能倖免。
孟脩哼哼哼地冷笑起來,一瞬間突然懂了——
女人忽然對男人愛理不理,說要「一個人好好思考我們的關係」,要求「給她一點時間」,為什麼,原因就在眼前,再清楚不過了。
他真蠢!真蠢!
孟脩對自己搖搖頭。他實在太自以為是了,他有什麼了不起?怎麼會以為雅璇只能屬於他,真好笑……
「我打擾到你們了?」沈致唯來來回回看著他倆僵硬的姿態,這才察覺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沒有,」雅璇趕緊否認,「你有什麼事嗎?」
「喔,梁教授正在找妳。」他搔搔頭髮,尷尬地傻笑。
他笑起來非常性格,膚色黝黑,長得又高又瘦,亂七八糟的長髮用橡皮筋固定在腦後,下頷蓄著落拓瀟灑的鬍碴,模樣像極了什麼日劇裡的男主角,走到哪裡都引來不少女孩子偷偷注目。
「我們一起過去。」雅璇對他笑笑,旋即沉下秀臉,轉頭對孟脩說道:「我還有事,你先走吧!」
不等孟脩反應,她就扯著沈致唯走了。
沈致唯對孟脩印象不差,一回頭就偷偷附在雅璇耳邊嘰嘰喳喳,「妳前夫本人比電視上還帥耶。」
「致唯學長!」她無奈地橫他一眼。
現在她只想遠遠地逃開孟脩,遠遠的,越遠越好。
「學長,你臉色好難看……身體不舒服嗎?」辛嬅抱著文件走進辦公室,看到孟脩的模樣,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他看起來很可怕,氣色很糟,臉色像紙張一樣慘白,眼球佈滿血絲,很憔悴,很落魄,像隻吸不到人血的吸血鬼,幾天沒闔過眼睛似的。
不是難得休息三天嗎?怎麼回來反而更憔悴了?
「我很好,沒事。」孟脩語氣淡漠,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辛嬅突然沒來由的、沒來由的……非常生氣。
她所認識的孟脩學長,應該是個喜怒不形於色,非常沉著、自制力強,且值得信賴的男人—— 不是眼前這個瘋子。
他應該好好照照鏡子看看他自己,她懷疑他快休克過勞死了,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呢?
「孟脩學長,我拜託你再請假回家休息吧!你看起來很不好,去醫院檢查一下好嗎?」辛嬅放下手邊的資料,雙手撐在辦公桌上,彎下腰來,清澈的雙眸認真盯著他。
他卻頭也不抬,連瞧都不瞧她一眼。
「做好妳的事就行了,我的事,我自己會看著辦。」
「騙人……」辛嬅冷不防伸手往他額頭上一摸,隨即驚呼,「好燙,你發燒了耶,自己都不知道嗎?」
「別管閒事!」孟脩陰鬱地揮開她的手。
「真嘴硬耶。」辛嬅雙手扠腰,一點都不退縮,「你這樣不行,別再工作了,我陪你去醫院。」
他皺眉睨她一眼。「待會兒我會看著辦,現在還不能下班。」
「我看起來很好打發嗎?」
沒想到辛嬅居然拒絕讓步,甚至搶走他手上正在處理的文件。
「你一定得先看病,其他事我會想辦法的,公司又不是沒人了,何必拿命來拚?沒了命,一切都完了。」
孟脩無可奈何地往後一癱,高大的身影沉沉陷入椅背,神情呆滯瞪著雜亂桌面。
一切都完了?聽起來很像世界末日。
他忽然低笑起來,好笑地支著頭顱。他發現自己一點都不在乎,完了,那又怎樣?
「學長?」辛嬅訝異地動了動嘴巴。今天的學長特別詭異……
「妳贏了,可以了吧!」他搖搖晃晃地起身,拿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
既然他已經不在乎了,眼前的工作又有什麼重要,重要到非他不可?
世上根本沒有什麼人、事、物是不能被取代的,哈哈!
一頭陷進去,對自己一點好處也沒有,如果他現在就倒下來死了,事務所也不會停止運轉,每個人都會繼續完成未完的工作。
母親光靠父親的遺產就可以奢華優雅的度過一生,他還為誰辛苦,為了追求什麼而拚命工作呢?
「我不想一個人,陪我去醫院好嗎?我好累。」
孟脩突然長臂一伸,勾住辛嬅的肩膀,整個人快倒下去了。
辛嬅被他嚇了好大一跳,手忙腳亂的扶住他,舌頭突然打結,頓了半天才小聲咕噥道:「……這才乖。」話說完,驀地臉紅了。
這天,她幫孟脩開車,送他去醫院,陪他吊了一瓶點滴。
他在醫院病床上睡著時,她就乖乖待在他身邊,等他醒來,又送他回家去。
他吃了藥,變得很嗜睡,回到家又睡著了。
正猶豫著該不該放下他一個人,這時,電話響了。
「喂?你好?」辛嬅拿起話筒。
電話那頭是個女人,應該是個年輕女子,聲音很有氣質,聽見她的聲音似乎愣了一下。
「請問孟律師在家嗎?」
「他身體不太舒服,現在已經睡了,請問妳有什麼事嗎?」
「他怎麼了?」女人聲音微微上揚,很吃驚的模樣。
辛嬅回答她,「感冒發燒,已經看完醫生、吃過藥了,請問妳是哪位?需不需要我幫忙轉告?還是妳要晚一點再打?」
「不,沒有……好,我知道了。」女人逐漸恢復沉穩,喃喃道:「謝謝妳。」說著就把電話掛斷了。
辛嬅漫不經心的放下話筒,手裡轉著孟脩家的鑰匙,思索半天,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
感覺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孟脩懷疑他睡夢中,是不是被人狠狠痛毆了一頓?醒來後,才會這樣全身痠痛,骨頭都快散開似的。
一張俏麗的笑臉懸在他頭上。
「學長早。」辛嬅笑嘻喜地望著他。
「妳怎麼還在這裡?」他瞪大眼睛,驚愕不已。
「你昨晚好像很難過的樣子,而且,我怕你辦公室還有什麼重要的案子沒處理嘛!」她善解人意,笑咪咪地說:「所以昨天送你回來,我又去辦公室一趟,把你桌上的東西整理好帶過來了。你待會兒看看,我把重點都標記好了。」
「謝謝妳。」孟脩呆呆看著她,沒想到一起床就收到一份意外驚喜。
「還有時間,你要不要多躺一會兒?身體還好嗎?」辛嬅摸摸他額頭,滿意地揚起嘴角,又說:「我打電話報備過了,說你身體不舒服,晚一點進辦公室。」
「我沒關係,麻煩妳了。」他不自在地翻坐起來。
除了雅璇,從來沒有哪個女人膽敢如此侵入他的生活,他……他毫無準備,這感覺很怪。
「我還準備了早餐嘍!」辛嬅站在床邊,貼心地提醒他,「待會兒吃完,記得吃藥。」
「妳要回家嗎?」他隨口一問。
「我已經回去過了,等會兒直接上班。」
「那……等我一起走吧!」他悶悶地說。
「好啊,也可以。」辛嬅臉上的笑容益發燦爛了。
這笑容太美好了,很礙眼!孟脩默默地掀開棉被下床,才發現……他身上的領帶和腰帶都被人拿下來了。是辛嬅做的吧?她昨天睡哪裡?這裡?
想到這兒,他不禁頭皮發麻……
算了算了,千萬別問,他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辛嬅是個很棒的助手,聰明伶俐又勤勞,非常能幹。
他吃早餐的時候,她就坐在旁邊幫他做簡報,開車上班時,兩人就案情討論起來,她提出的意見相當周全,也很中肯,他心裡不禁暗暗讚賞。
小妮子,將來大有可為啊!
一進辦公室,他就進會議室準備開會了,辛嬅在他辦公室裡整理早上剛送來的文件,孟脩擱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
辛嬅替他接聽,「喂?你好。」
「請問……這是孟律師的手機嗎?」女人的聲音。
啊,是昨天打給孟脩的年輕女人,辛嬅立刻認了出來。
「是呀,不好意思,他現在正在開會,把手機忘在辦公室裡了,需要我幫忙轉告嗎?還是請妳半個小時後再打?」
「好,我知道了。」女人沉吟了一會兒,又問:「對不起,可不可以冒昧請教一下,要怎麼稱呼您呢?」
「我叫辛嬅,是孟律師的同事。」
「謝謝妳,辛小姐。」女人客氣地說道。
接著,手機訊號就斷了。
看來孟脩學長的女人緣不錯嘛!
辛嬅聳聳肩,沒把這件小事放在心上。
惡狠狠地甩上車門,徐碩飛臉色陰鬱地鎖上車鎖,快步朝目的地走去。
一路上,每個迎面而來的路人都不由自主的自動往旁邊閃,因為他的臉色實在太嚇人了,沒人想多惹事啊!
徐碩飛心情很不好。他和茉兒又鬧翻了,Shit!
這次是為了孩子,他實在受不了茉兒漫不經心的個性,是她自己的事也就算了,他們孩子那麼小,還不滿一歲,他怎麼放心得下呢?
茉兒老說他愛大驚小怪,說他是「神經質爸比」,小孩跟他一起都快不能呼吸了……
Shit!他一點都不神經質,茉兒才是該檢討的人,她生活太隨性了,小孩是可以隨性照顧就存活下來的小狗嗎?這世上有多少未知的病毒細菌、登革熱、腸病毒,他只是希望她小心一點,她憑什麼批評他?啊?啊?
來到一間 PUB,他一進去就發現癱在角落沙發裡的妹妹。
矮桌上堆著一杯杯空空如也的調酒杯,雅璇垂頭倒在沙發扶手上,長髮遮住她的臉,她伸手抱著自己的小腹,好像很難過的樣子。
「妳怎麼喝成這樣?」
徐碩飛非常錯愕,趕緊過來扳過雅璇的身子。
她喝得醉眼迷離,淚汪汪地瞅著他,他看得心都碎了。
「為了孟脩嗎?孟脩又怎麼了?」
「我好累喔,哥……」
雅璇哭著投入哥哥懷裡,嚶嚶哭了起來。
「孟脩是王八蛋,真是王八蛋……都已經離婚了,為什麼還回頭招惹我?我本來已經忘記他了,現在這樣算什麼……混蛋、混蛋……」她手握成拳,不斷地捶打徐碩飛胸膛,彷彿把哥哥錯認成另一個男人。
「妳喝醉了,走,我送妳回去。」
「我沒醉。」
徐碩飛想扶她起來,雅璇卻推開他的手,還傾身想拿桌上的酒,他立刻制止她,牢牢抓著她的手,大聲喝止道:「夠了,回去再說。」
「不要!我快累死了,整天胡思亂想,停也停不下來……」雅璇把臉埋在手心裡,傷心的垂下肩膀啜泣。「哥,你說怎麼辦?我到底該不該離開?我已經離開過孟脩一次了,離開之後又如何?轉來轉去、繞來繞去,最後只害他變得更痛苦而已……」
如果她能先跑到未來,親眼確認孟脩沒有她還是很快樂就好了。
她已經很不負責任的從他們婚姻裡逃出來過一次,他毫無怨由,耐心的等她回頭,現在叫她怎麼能、怎麼可以又一個人掉頭走掉呢?
「妳為什麼要走掉?」徐碩飛聽得一頭霧水。
雅璇抬起頭,雙眼紅腫地看著哥哥。「他母親說,我和孟脩在一起會拖累他的。」
為此,她已經暗地哭了多少回,總是對每個人假裝沒事,極力冷淡的對待孟脩。
可是,她自己也會痛,看著孟脩受傷,她什麼也不確定。
啊,心好痛,為什麼她和孟脩之間總是困難重重,難道他們真的注定不該在一起嗎?
徐碩飛還是不明白。「妳為什麼會拖累他?」
雅璇又哭了,她的感情,她的失落、茫然和無力,她不懂怎麼做才最好,於是哭得像個小女孩,抓著哥哥的肩頭,傾訴她所有委屈……
「我想,孟脩的母親大概誤會了。」徐碩飛聽完整個來龍去脈後,深思地看著妹妹,「如果不是誤會,那就是……他母親另有別的目的。」
「這是什麼意思?」雅璇噙著眼淚,茫然不解地瞪著他。
她不懂哥哥有何根據說出這種話,孟脩的母親怎麼可能誤會?怎麼可能會有其他目的呢?
孟脩是她的親生兒子,她不可能會傷害他的,不是嗎?
第八章
徐碩飛承諾會告知妹妹一切真相,條件是——
先回家,並且遠離酒精。
回家的路上,他們停下來買了幾瓶解酒液,雅璇心事重重地倒在車子椅背上,頭痛欲裂,還得勞煩哥哥背她上樓。
徐碩飛暗暗嘆了口氣,本來是約妹妹出來吐苦水的,沒想到她比他更苦。
這下慘了,上次和茉兒「假性離婚」復合後,他已經答應過她,無論以後吵得再怎麼兇,都不能隨隨便便提離婚、提分手,也不能在吵架中外宿或晚歸。
所以他必須打電話向茉兒報備,交代他今晚的行蹤。
真是豈有此理,明明他心情也不好,而且犯錯的又是茉兒,這時候交代行蹤不是很蠢嗎?吵架氣勢都變弱了……
「孟脩是我親自送到醫院的,也是我拜託他保密。」
徐碩飛擰了一條冰毛巾,敷在雅璇頭上。雅璇癱在沙發裡,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彷彿他剛剛說了什麼火星語。
「怎麼會?」她極度震驚。
他稀鬆平常地聳聳肩,他知道這很不可思議——
「孟脩被黑道綁架,因為他拒絕擔任掏空案的辯護律師,這些妳在新聞上看到的都是真的。不過,綁架孟脩並不是那企業主本身的意思,是他底下的人想給孟脩一個教訓,私下找人做的。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新聞居然鬧到那麼大,那群人害怕了,本來是想把孟脩偷偷處理掉,然後各自回家的。幸好我們在他們商量撕票的時候找到孟脩,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雅璇驚恐地注視哥哥,眼前的男人忽然變得好陌生。「可是,你怎麼有辦法介入這種事呢?」
「當然是拜託朋友幫忙。」
「什麼朋友?」
「生意上往來的朋友,也是黑道的朋友。」
徐碩飛從懷裡掏出煙盒,摸出一支煙點上,迷霧般的白煙迴繞在他身上。
「有什麼好奇怪的?難不成妳以為現在黑道只靠收保護費過日子嗎?」
雅璇臉色古怪,好像受了什麼打擊。
「你跟黑道有生意往來?」她顫巍巍地蠕動雙唇。
「這是很普遍的事,我做的是正當生意,他們只是我的客戶和朋友而已。我拜託他們幫忙,給他們生意上的利潤優惠做報酬,我沒有做不法的勾當。」徐碩飛盯著妹妹難看的臉色,摸摸鼻子苦笑,「看吧!我就知道妳會有什麼反應,所以才拜託孟脩保密。」
不僅僅害怕茉兒和雅璇為他煩惱,他的黑道朋友也不希望在新聞中曝光,孟脩只好息事寧人—— 反正那群混混已經得到應有的教訓了,相信道上也沒人敢再碰孟脩一根寒毛。
至於孟夫人的說法嘛……
「我不曉得辛法官是什麼人,孟脩發生這種意外,孟夫人當然會四處請託,去找有能力的人士幫忙。
「我猜她跟妳說的那些,可能只是她自己推論的結果。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不希望妳和孟脩復合,所以故意嚇嚇妳。」這就是他的結論。
至於得罪了辛法官,對孟脩的前途會不會有影響呢?
這他就不敢斷言了,也許有吧!
身為一名律師,能和法學世家的女兒結婚,當然不能說是沒有好處。
只不過,他很懷疑孟脩會需要那種裙帶關係才能往上爬嗎?按照孟脩母親的說法,辛法官已經退休了,女兒只是司法界的新鮮人,所以到底是辛家需要孟脩,還是孟脩需要辛家,恐怕還很難說。
「你說的……全是真的?」雅璇感到……很害怕。
兩種截然不同的版本,攪亂了她的心湖,害她心慌又無措。
她還可以跟孟脩在一起嗎?真的沒問題嗎?
孟脩的母親這麼討厭她,她和孟脩的未來,究竟會變得如何呢?
失魂落魄,雅璇深深墜入迷霧中,茫然找不到出口。
「有什麼問題,妳可以親自問問孟脩。」徐碩飛嚴肅地板起臉孔,提醒妹妹,「拜託別告訴茉兒,她比妳還天真,我很怕她擔心。」
冰毛巾從雅璇頭上滑落,他拾起來一摸,毛巾已經變溫了。
「頭很痛吧?」他起身摸摸她的額頭,好言勸道:「好好休息,別再胡思亂想了。」
「哥,謝謝你。」謝謝你為孟脩做的一切。
雅璇拉住哥哥的手,她都不知道哥哥默默做了這麼多。
「別傻了,妳是我唯一的妹妹啊!」徐碩飛捏捏她臉頰,笑臉飛揚。
徐碩飛離開後,雅璇帶著醉意沉沉睡著了,進入睽違已久的甜美夢鄉,沒有不安,沒有失落,沒有傷心。
天亮夢醒後,她拿起電話撥給孟脩。
她想解釋這段時間她所犯的錯誤,她反覆無常的行為,那些冷漠冷淡的原因。相信孟脩一定會諒解的,看他傷心,她也難過,她只是……只是……
「喂?你好?」一道女聲響起。
雅璇不禁愣住了,懷疑地瞥向電話機上顯示的號碼。
她沒打錯,可孟脩家居然有年輕女人的聲音?
短暫愣了三秒鐘—— 她差點兒忘了基本的電話禮儀。
「請問孟律師在家嗎?」
陌生女人回答她,「他身體不太舒服,現在已經睡了,請問妳有什麼事嗎?」
「他怎麼了?」雅璇訝然問道。
「感冒發燒,已經看完醫生、吃過藥了,請問妳是哪位?需不需要我幫忙轉告?還是妳要晚一點再打?」
「不,沒有……好,我知道了。」
雅璇腦子亂烘烘的,不知所措的胡言亂語,她心頭一驚,連忙匆匆道了聲謝,飛快掛上電話。
那是一道輕快開朗、很有精神的聲音,感覺是個個性明快的女人。
雅璇緩緩跌坐在地板上,覺得很不可思議。
孟脩家裡,居然出現陌生女子的聲音?會是誰呢?
濃濃的不安浮上心頭,她知道自己膽小多疑的個性又犯了,控制不住各種念頭在腦海中發酵,又不敢再打電話去質問。
就算要問,也該問孟脩本人吧?
對方說他已經吃藥睡著了,只好等……等明天再打他手機吧?
雅璇拿定主意,卻還是無心工作,整天拿著掃帚、抹布在家裡東摸西摸,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再挨到天亮,第二天上午,她算準了孟脩起床上班的時間,鼓足勇氣,按下通話鍵—— 未料,居然又聽見同一道女聲。
「喂?你好。」陌生女人說。
雅璇心情頓時跌落谷底。
一次是意外,兩次就不只是單純的巧合了,這女孩,一定是孟脩身邊很重要的人吧?
「請問……這是孟律師的手機嗎?」她怯怯地問。
「是呀,不好意思,他現在正在開會,把手機忘在辦公室裡了,需要我幫忙轉告嗎?還是請妳半個小時後再打?」
「好,我知道了。」雅璇本想就此掛掉電話,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對不起,可不可以冒昧請教一下,要怎麼稱呼您呢?」
「我叫辛嬅,是孟律師的同事。」
「謝謝妳,辛小姐。」雅璇沉重地放下話筒。
她明白了,辛嬅,應該就是辛法官的女兒吧!
雅璇捫心自問,自己一再而再,不斷的傷害孟脩的感情,她還有什麼臉,死纏著他不放呢?
就像哥哥說的,身為一名律師,能和法學世家的女兒結婚,當然不能說是沒有好處。嚴格說起來,好處可多了:他們有共同的生活、共通的話題、可以相互扶持幫忙,而且辛嬅還可以二十四小時貼身照料孟脩的生活。
孟脩常常忙到忘了吃、忘了睡,實在需要人隨身照顧。
這些,都是她不可能辦到的。
她若和孟脩在一起,他們只會長時間的分離,一個月碰不上幾次面,遠遠看著彼此,然後心靈和感情一起慢慢枯萎……
所以說,孟脩的母親喜歡辛嬅,而討厭她,純粹只是為了孟脩著想,天下父母心,真是一點都不錯。
人活在世俗裡,愛情怎麼會只是兩個人的事呢?
她都已經三十出頭了,孟脩更不用說。他還需要一個如夢似幻、不食人間煙火的妻子嗎?還是要個真正能夠在生活中互相扶持的伴侶呢?
雅璇低頭攪動咖啡,奶精化成一道乳白色的漩渦。
不一會兒,漩渦便消失不見。
「徐小姐,這是我們老闆招待的,我們新口味的蛋糕,請您試看看。」
「哦,謝謝。」她受寵若驚的抬起頭。
服務生小姐禮貌地放下蛋糕,對她微笑。「徐小姐,您住在附近嗎?剛搬到這裡來對吧?我們店開很久了,以前都沒見過妳喔!」
「啊……不是的,我……」雅璇臉頰微微發紅,忽然支吾起來,不曉得該怎麼解釋,「我我我……我只是因為有事。」
「您在這附近上班嗎?」
「也……也不是,我我……我在等人。」
臉漲得更紅了,雅璇有點氣自己。怎麼連普通的幾句話都講不好?
她又不是做賊,只是只是……真正的理由也不怎麼光彩就是了。
唉,她無奈想道。
「這樣啊,那不打擾您嘍。」
服務生小姐識趣的閉上嘴,點頭之後立刻退開。
雅璇對那小姐有點抱歉,她只是好意來招呼她罷了,她並不覺得被冒犯。
行徑詭異的人是自己,她已經連續一個月,天天來到這家咖啡廳報到了。
咖啡廳坐落在孟脩的律師事務所對面,有兩層樓,二樓的這一層,有一大片玻璃牆。坐在牆邊往外看,可以看到事務所大樓門口,每天許多人在那裡進進出出,也包括孟脩,以及那位辛小姐。
咖啡廳外種植著兩排樹木,高度剛好可以遮蔽她的身影。
她到底在搞什麼鬼啊?
雅璇煩躁地抓起一枝色鉛筆,發洩似的在素描本上亂畫。
她到底在希冀什麼?她內心還在懷抱著什麼樣的渴望?
既然要分手,何不分得灑脫一點?
她在等人?哈!
幾乎每天都看到孟脩和辛嬅同進同出,並肩共事的身影。
辛嬅多麼適合他,兩人配合得多愉快,她每天至少確認一次以上,怎麼還學不會死心呢?
這情景彷彿回到學生時代,她像是坐在教室角落的沉默女孩,只敢偷偷看著班上的風雲王子,而暗戀的王子卻只和班花要好。
很淒涼啊!
三十歲了還搞這種一個人的孤單愛戀。
她面對著玻璃牆,坐在高高的高腳椅上,彎腰伏在桌上。
許多念頭像泡泡一樣浮起來又瞬間破滅,手裡畫個不停,她希望在泡泡消失前,盡可能的全捕捉到紙上。
把自己困在這裡,苦澀地享受她和孟脩最近的距離,除了等—— 等到了,注視他短短幾分鐘—— 她只有畫畫這件事可做了。
畫著畫著,就忘了周遭的一切。
所以,她沒看見孟脩和辛嬅帶著兩個男人走出大樓,走向對面的馬路,走進這座咖啡廳,接著走上二樓。
「孟脩,我們坐那邊好了。」辛嬅瀏覽所有的位子後,指著一張大圓桌道。
「我都好,兩位可以嗎?」孟脩詢問另外兩個人,他們都沒有意見。
孟脩?雅璇手一抖,色鉛筆的筆尖登時斷了。
她背脊發涼,心跳不斷加速。怎麼辦?怎麼辦?
快睡覺……
她趕緊趴下來,幸好長髮遮去她的臉,在孟脩離開前,她都不要起來。
這是她不夠乾脆、不夠瀟灑的報應嗎?
孟脩磁性的聲音依然那麼好聽,可惜談論的內容她聽不懂,中間不時交雜著辛嬅的笑語。她果然跟她猜想的一樣美好,開朗大方,很適合站在孟脩身邊,他們很相配。
雅璇悄悄掉了兩滴眼淚,她抹在手臂上,覺得很感傷,也很安心。
太好了,孟脩不需要她了……她還真自大,真是不自量力。
「徐小姐?」服務生小姐關心地上來探問,「對不起,您還好嗎?」
雅璇臉色大變,趕緊別過頭,偷偷抬起一點點側臉。
「我……很……好……」這是無聲的,她只用口型回答。
服務生小姐臉色古怪,只愣一秒就立刻退下,再也不敢接近她了。
孟脩那邊的交談聲不斷,看來他並沒有注意到她。
雅璇還是緊張得冷汗直流,腸胃全都糾結在一塊兒。
上天對她的懲罰,持續了兩個多鐘頭,終於結束了。孟脩和辛嬅起身送走客人,又彼此交換一下意見,才動身離開。
雅璇虛脫地滑下高腳椅,緊張放鬆後,接踵而來是深沉的倦意。
好累……她累壞了,快回家吧!
匆匆收拾畫筆,背起肩包,衝下樓結帳。
沒想一推開咖啡廳大門,孟脩就站在門外,迎面平靜地注視她,眉眼沒有一絲驚訝。
她不自覺的倒抽一口涼氣。他……他該不會早就發現了?
「妳在這裡做什麼?」他雙手插在西裝褲袋裡,沉靜地看著她。
她緊張的抓緊包包肩帶,退了一步。
「我……我在等人。」
「等我嗎?」
「才不是。」
孟脩黑眸瞇起,舉步走向她,雅璇眼睜睜地看他越來越靠近,心一慌,居然轉身拔腿就跑,跑跑跑跑跑,頭不敢回,腳也不敢停,大氣也不敢喘一下,足足跑過兩個轉角才停下來。
孟脩一直站在原地,深思地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見。
跑得好累,幸好他沒追上來……
雅璇氣喘吁吁地躬身扶著腰。
多虧孟脩不是這麼瘋的人,他不會在大馬路上奔跑。
她、她實在太荒唐了!
她發誓,她永遠不會再踏進那家店,永遠不會再靠近孟脩一公尺。
她已經親眼見證過無數次了,孟脩和辛嬅很好,她祝他們幸福,她不會再打擾他們了。
搭乘捷運,失魂落魄的回到家裡,一進門,電話就響了。
「喂?徐小姐嗎?我是妮兒,不好意思打擾妳,妳現在方便說話嗎?」
「嗯,有什麼事嗎?」雅璇精神一振。
妮兒,她的責任編輯。
「因為交稿日快到了,想提醒妳一下下,新作品應該快完成了吧?」
「快完成了,不過可能需要延期兩三天……」她有點兒心虛,為了孟脩的事,她並沒有依照進度畫完每天的份量。
「這樣啊,那等交稿日我再聯絡妳,看到時候情形怎麼樣,出版社這邊很急,麻煩您多趕一下嘍!」
「我知道了,謝謝妳。」
掛上電話,雅璇趕緊打起精神來,展開畫紙,逼迫自己投入於工作之中。
失戀也要吃飯,進度不能荒廢。
所幸她這一畫,心情也慢慢平靜了,不知不覺畫到深夜。
深夜,孟脩來訪。
雅璇非常錯愕,她幾乎已經忘了早上的荒唐事了,整天畫畫、畫畫,不斷的畫,她連飯都沒吃,水也沒喝,就是要自己忙得不要再想孟脩。因此孟脩突然站在她眼前,她完全沒有預期,只好僵在門口不曉得該怎麼辦。
「你怎麼來了?」
「我不可以來嗎?」
孟脩受傷的黑眸緊盯著她,她身上圍著工作圍裙,長髮綰在腦後,兩手都沾了顏料,工作台上一片狼藉—— 她看起來很好,沒有他在身邊,生活依然充實忙碌。
不知怎麼,他突然很嫉妒她。
嫉妒她這麼迷人,嫉妒她鐵石心腸,不像他每天都撕心裂肺的想著她、渴望她,她對他似乎沒有同樣的渴望……一個女人,怎麼能夠前前後後轉變得這麼快?
雅璇一直低頭絞著手,沒有請他進去的意思。
空氣彷彿凝結了,兩人之間,只剩下可怕的尷尬和陌生。
他們的關係不住倒退,似乎比剛重逢的時候更生疏了。
「已經很晚了,如果你沒什麼事……」
「妳白天為什麼會在那裡?」
「我不能去嗎?」
「妳說妳在等人,等到了嗎?」
「這跟你沒有關係。」
孟脩想接近她,她卻往後退,這讓他很受傷。
「妳之前說……要考慮我們的關係……」他非常困難的,從乾澀的喉嚨裡擠出聲音。
「啊,這件事。」雅璇冷漠的垂下臉,淡淡說道:「我想過了,我覺得我們還是當朋友比較好。」
該來的總是要來,不應該再拖下去了。
孟脩彷彿聽見心臟破碎的聲音,轟隆轟隆地傳遍四肢百骸。
「為什麼?」他問,俊臉變得蒼白。
「不要問好嗎?已經不打算在一起了,追問原因不是很讓人難堪嗎?」
雅璇眼神專注地盯著地板,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如此流暢的說出這些傷人的話。
如果有地獄,她懇請,就讓她下地獄去吧!她活該在油鍋裡煎熬!
「感情這種事,有時候,我們只需要知道結果就好了,這樣比較好。」她冷淡地說。
他聞言,沉吟地後退一步。
「晚安,抱歉打擾了。」看她的眼神逐漸冰冷,他朝她簡單的點點頭,這就決絕地離去。
那挺拔的背影仍是那麼令人震懾,離開的姿態也很優雅。
雅璇笑笑地關上門,斗大的淚珠卻掉下來。
沒關係,沒關係,沒關係的,難道失戀會死掉嗎?
沒那麼嚴重,失戀不會死。
她笑著替自己打氣,這樣比較好,真的,這樣比較好。
第九章
交稿後,雅璇變得很嗜睡。
常常迷迷糊糊地微微瞇著眼,看著窗戶透進來的黃澄澄的光影,迷惘又疑惑地想著—— 現在是黃昏?還是天剛亮呢?
和孟脩第二次分開,她沒有哭很久,這一點,連她自己也很訝異。
是不是她的心漸漸不柔軟了,僵硬麻木了,知覺都遲頓了?
只是覺得很累,食物沒有味道,顏料也不吸引她,血液滾動得很緩慢,時鐘彷彿是靜止的,獨自生活在一個萬籟俱寂的空間裡,層層包覆著棉被……
萬念俱灰。
沒有什麼事想做,沒有什麼事可做,唯一的享受,就是和棉被融為一體。
枕頭底下,手機和弦鈴聲響起,滴滴答答唱著梁靜茹那首「會呼吸的痛」,雅璇默默聽著,直到聽完了,手機震動還不停止,她才懶洋洋的按下通話鍵。
是妮兒。
「徐小姐,妳這次作品我們收到了,也看完嘍!很棒的作品,我們都很喜歡。可是……妳好像不小心把一本素描本夾在裡面寄來了,妳有發現到嗎?」
「素描本?黑色封皮的嗎?」雅璇終於清醒了。那個是……
「對對,就是那一本。」
「不好意思,我搞糊塗了,麻煩妳幫我寄回來好嗎?」
「噢,是這樣的,我們老闆看完那本素描本,覺得很有意思耶……不曉得妳有沒有興趣出版它?」
妮兒在電話那頭哼哼嘿嘿、滿是算計的咯咯直笑。
「啊?」雅璇皺眉,翻開棉被起身,「可是,那並不是兒童繪本……」
「我知道,是輕熟女的都會愛情故事嘛,很有意思耶,比起妳的兒童繪本毫不遜色,很有賣點喔!」妮兒的聲音非常激動昂揚,很興奮的樣子。
雅璇眉頭蹙得更深了。「那只不過是塗鴉而已,而且內容很零散,沒辦法出版成書吧?」
「可以可以,只要再稍微分一下主題就行了,這裡面的情感表現很精采,很感人,而且表達的方式很特別,畫風很獨特,一定沒問題的。」
「……」雅璇努力壓下她的不耐,用她全身力量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平靜地回應,「好吧,我考慮看看,麻煩妳先還我好嗎?」
事實上,她並不想出版它。
那是她的私生活,並不是一個虛構出來的故事,她並不想把自己赤裸裸的暴露在讀者面前——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素描本拿回來,而她並不想跟妮兒發脾氣。
「耶,那……」妮兒念頭飛轉。她很清楚雅璇的性子,要是現在就把素描本還給她,他們出版社就永遠別想再拿到手了。
不行不行,她升職或是炒魷魚,全都要看這一回了,她絕不能放手。
「那不然,我們出來見個面吧!」妮兒心一橫,決定把最難的部份丟出來,放手一拚。「我們老闆想和妳面對面聊聊耶!」
「聊聊?」雅璇真的快發火了。明明是她的東西,趕快還給她就對了,還聊什麼?
「我們也會把素描本帶去。」妮兒進一步向她保證。
雅璇沉吟一會兒,只好不情願地同意,「那好吧!」
她作夢也沒想到,這一去,竟然猶如小白兔誤闖了叢林般……
出版社老闆、主編、責編團團包圍她,一下動之以情,一下說之以理,一下誘之以利,不停的在她耳邊說東道西,軟硬兼施,威脅利誘,全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她受不了投降。
素描本根本拿不回來,被轟炸一整天,她絕望了,還糊里糊塗的簽下一紙出版合約—— 反正市場上繪本那麼多,默默出版,默默上架,她絕不會配合任何宣傳,這樣一來,孟脩應該不會注意這種東西吧?
她累了,只想回被窩去。
三個月後——
繪本天后徐雅璇最新力作。
給您一場甜蜜、苦澀、酸甜交織的動人愛情。
媲美幾米「向左走向右走」,輕熟女的愛情漩渦。
時報評論:非常優雅、非常哀傷、非常動人的情愫,令人忍不住眼眶發紅。
知名作家極力推崇:憂傷而唯美的都會愛情,結局帶著淡淡惆悵,闔上書,內心溢滿了溫暖的淚水。
雅璇站在書店的玻璃櫥窗外,瞪著眼前這一大片用珍珠版製作的巨幅看版。
她親手畫的「她自己」,手裡抱著畫本,身上穿著亞麻色的工作圍裙,正在玻璃窗裡微笑注視著她。
頭皮陣陣發麻。
她很不舒服,腸胃糾結在一塊兒,頭上一陣冷又一陣熱,她快昏倒了……
她真的不知道……如此單薄的一本素描本,竟然會被搞得這麼盛大。
出版社將她力捧成「新一代的愛情觀察家」,即使她拒絕任何公開的宣傳活動,仍然抵擋不住這排山倒海的熱銷風潮。
繪本銷售到香港及內地,引起廣大回響,還準備翻譯成其他國家語言販售。還有片商來接洽,計畫要改編成電影,準備在明年七夕情人節推出。
她這繪者不露面反而增添了神祕感,網路最近正在舉辦電影女主角的票選活動,目前已經吸引超過十萬網民來投票。
啊啊啊啊啊—— 都快瘋了!
如果孟脩看到這一切,他會怎麼想?
雅璇低頭抱著速食店的紙袋,心情沉重的疾速前進,沿途不斷不斷地自我安慰:沒關係的,孟脩那麼忙,不可能注意到這種小事……
司法界和繪本界,兩者相差十萬八千里,何況愛情繪本不都是女孩子看的嗎?孟脩不可能會發現的,不可能,不可能……
遊魂似的,失魂落魄回到家,踢掉鞋子,把紙袋重重擱在餐桌上。
她食慾極度低落,空著肚子回到床上。
或許她該把房子賣了,移民到美國去?
想當鴕鳥,把頭埋進沙裡,終究是不可行的。
如果給她十年時間,到時候她一定可以準備好面對孟脩。
可惜上天不肯讓她如願——
「呀……」她開門一看是他,立刻嚇得花容失色,反手想把大門闔上。「不要進來,我我我……我要報警嘍!」
「徐、雅、璇—— 」
孟脩搶先一步伸腳抵住門口,雅璇拚了命想把大門推回去,無奈根本敵不過男人的力氣,她只好尖叫加威脅。
可惜,這種空洞的威脅根本一點力量也沒有。
「徐、雅、璇!妳是故意的嗎?跟我分手是假的嗎?把我害得那麼慘,才又出版那本書,妳到底是什麼意思?」
兩人在大門口拔河,一個要開,一個要關,孟脩極力忍耐,要不是怕自己力氣太大會弄傷她,他早就把門踹破了。
雅璇咬緊牙關,透過門縫向他求饒,「那是個意外,我也不想出版的。」
「意外?哼哼……」孟脩怒火更熾。她到現在還想隱瞞他?
「拜託你,我們已經分手了。」雅璇哀求他。
「那不算數,分手無效。」他仗著優勢,一寸寸推開大門。
「你到底想做什麼?啊—— 」
她抵擋不住,大門終於失守了,她嚇得轉身就跑,還有最後一線希望—— 她還有自己的房間,可惜還沒跑到門口就被他從後攔腰撲倒。
「妳這個笨女人!」
孟脩牢牢箝住她的腰,兩人雙雙滾倒在地板上。
沙發旁邊的椅子被撞倒,椅子又碰到別處,連帶一些畫畫工具也乒乒砰砰地撞落一地。
「還想逃嗎?」他野蠻地壓制她,偉岸的身軀完全包覆在她身上。
「不敢了。」雅璇臉紅耳赤地伏在地毯上。
他滿意地點點頭,小心從她身上退開,起身去把大門關上。
「欸……」她利用這點時間,忽然從地板上跳起來,飛快逃向臥室。
可惜孟脩動作比她更快,在她闔上房門之前,他又再一次抵住房門,且——目、露、兇、光。
「還要再玩一次嗎?」
他好整以暇的慢慢慢慢推開門,雅璇用力到秀臉漲紅,幾乎喘不過氣,呀呀呀,節節敗退。
「玩完了嗎?妳體力有待加強,以後記得多運動。」
孟脩緩緩踏進房裡,大掌攔腰一推,就把她推到床上。
他緊接著壓覆上來,整個人牢牢圈住她,雅璇早就累得喘不過氣,嬌軀沉沉陷入床鋪裡。
男人,她根本不是他對手。
孟脩埋進她頸間,雙手抱得好緊,像要把她揉進身體裡。
她身上的味道,是他渴望已久的毒藥,他一定是毒癮犯了,才會這樣飢渴地從她身上汲取緩解的祕方……他一輩子都需要她,他還以為自己已經徹底失去她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不敢再回想有關雅璇的一切:他們初識的情形,雅璇站在陽台迎著陽光的模樣;她長髮流動,仰起臉,臉上帶著羞怯的神情;還有她笑瞇眼睛的樣子,美麗的唇角微微上揚,性感又純真。
他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對雅璇這樣執著,抽煙的時候,吃飯的時候,走向停車場開車的時候,只要頭腦一空下來,她就佔滿他腦海所有空隙。
他真的很想跟她在一起,很想回家時能夠摸摸她,抱抱她,很想不顧一切佔有她全部。
他一直以為這只是他個人的妄想。
他以為雅璇已經對他失去興趣了。
分手後,他一直不斷告訴自己,雅璇對他並沒有那麼深刻的感情,他應該有風度,平靜的接受她的選擇。
只是夜深人靜時,他還是常常睜著眼睛瞪著天花板。
恨她,思念她,苦澀地熬過漫漫長夜—— 已經放在心上八年的女人,說放手,談何容易?
他輕輕吻著她的髮梢,吻過她的耳垂,慢慢覆上她的唇,忍耐著洶湧的激情,一點一點徐徐吻著她。
她對他而言太珍貴,他不捨得粗野的放縱自己的慾望。
雅璇溫馴地軟化在他懷裡,黑眸中蕩漾著一層薄霧,怔怔凝視他。
「可是,你身邊不是已經有辛小姐了嗎?」
孟脩不解地迎上她的目光。「她只是個助理。」
「你母親說,你們兩家都希望你們結婚。」
「我心裡已經有個笨女人了,辛嬅也不想結婚,她要衝事業。」他生氣地瞪視她,「妳就為了這個跟我分手?」
雅璇有些膽怯,低聲囁嚅道:「她真的很適合你啊!」
「我身邊的助理一半以上都是女的,難道通通都要娶回家嗎?」他無奈地問:「在妳心目中,我這麼隨便嗎?是個隨便誰來都好的男人嗎?」
她又臉紅了,她沒有這麼想,只是——
「因為你母親說……」
「夠了,妳只想跟我聊天嗎?」
不需要更多解釋了,他全都懂了。
孟脩生氣地扯開她的鈕釦,嚴肅認真地點點頭。
「原來我這麼沒有魅力,看來該加把勁了。」說著低頭埋入她柔軟的胸脯。無聊的事,不必浪費力氣討論!
「噢……」雅璇抓著他的頭髮,顫巍巍地倒抽一口涼氣。
好吧好吧,她軟弱地棄械投降,剩下的事,以後再說吧!
她的新書上市,對他而言根本是個痛苦的折磨。
站在書店櫥窗外,他一眼就認出那個穿著亞麻色工作圍裙,手抱畫本的女人是誰。
他以為他在作夢。
因為太想念雅璇了,所以入眼的一景一物都有她。
他站在玻璃窗外很久很久,考慮走進書店要求買下這幅巨型看板,可是又覺得自己太瘋狂了。
依照一般男女分手後的正常程序,他應該遠離她,在療傷期結束前,都不該再接觸有關她的人事物,包括她的作品和她的繪圖肖像。
於是他轉身離開,在床上瞪著天花板度過一整晚。
那書店開在公司附近,非常不幸地,第二天他又經過那兒,看到她在櫥窗裡。
這次,他換了一個念頭,考慮走進書店要求店長撤下這幅巨型看板,無論多少錢他都付——
他真的走進去了,推開玻璃門,迎面差點撞到一個小女孩。
他腳步踉蹌地閃開,不經意弄掉了一本書,他不得不彎腰把它拾起來,沒想到拾起的,居然就是他再也不想看到的徐雅璇。
她的臉,被地上的灰塵弄髒了。
他覺得礙眼,於是動手拍掉那一小塊灰塵,就這樣,像被催眠似的把書本翻開……
他看到他自己—— 不,正確的說,應該是雅璇眼中的他。
有一張,他側臉趴在辦公桌上,她畫他疲倦的模樣,他乾涸的嘴唇,深濃的黑眼圈,睫毛長長的低垂……圖畫底下有個括弧,括弧裡寫:他太累了。
她畫他笑起來的樣子,在括弧裡寫:好可愛。
他不敢相信他看到的,畫本裡幾乎都是他——
畫他專注聆聽的模樣,寫道:他聽我說。
他開車的模樣,寫道:好性感。
他吃飯的模樣,他講手機的姿態,他充滿感情的眼眸,他的微笑,他喜悅的神采……她畫得很傳神,非常精確的捕捉他的神韻,同時又畫得有些隱晦,怕人一眼就認出是他。
圖畫底下加註的文字也很簡短。
她只是很單純的記錄她眼中看到的一切。
可是因為她太真誠、太專注了,所以每張圖畫都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和深刻微妙的情感。
不用解釋,任誰也看得出來,繪者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畫下這些畫的。
沒有多餘的文字,卻很令人震撼。
閱讀它,不僅僅是跟隨繪者的筆觸,去觀察書中男人的轉變,自己似乎也變成了一個女人,跟著繪者一起愛上了書中的男人,談了一場如夢似幻的甜美戀愛,親身經歷那些甜美和心碎。
繪本後半部,畫風從輕盈逐漸轉成沉重。
繪者記錄男人的方式漸漸充滿了晦澀的陰影。
她畫他苦澀的神情,寫道:我在發抖。
畫他盛怒的眼神,寫道:我好難過。
畫裡突然多了一隻哭泣的貓咪,總是縮在每一頁的角落裡。
那是她,她又把自己鎖起來了。
到了最後一頁,男人漸漸模糊不清,接著消失不見。
貓咪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露出茫然絕望的表情,故事戛然而止。
孟脩看完了,緊緊握著繪本,激動的站在原地不住發抖。
雅璇的感情向來深沉,她太懂得隱藏了。
可,她仍然深深愛著他。
離開書店後,接下來整天他都像個傻瓜,輕飄飄的穿梭在公司各個辦公室、會議室之間。
「妳把我折磨得好慘,妳知道嗎?」孟脩嘆息道。
窗外下著小雨,滋潤了乾涸的盆栽。
昏暗的房間裡,只亮著一盞昏黃小燈。
他們蜷縮在床上,他從雅璇身後懶懶抱著她,她像小嬰兒似的背倚在他胸膛,長髮逗惹他的鼻尖,床單底下不著寸縷,大腿和小腿親暱的交疊。
「我也很慘啊!」她昏沉沉地微笑,幾乎又要睡著了。
「妳怎麼會這麼自以為是,又這麼笨呢?」他伸手揉揉她的頭髮,無奈嘆息。
「哎喲……」她嘟著嘴耍賴。都過去了嘛……
「我想結婚了,雅璇。」孟脩牢牢抱緊她,湊近她耳邊低語,「請妳不要拒絕我,我想要孩子,想跟妳共組一個家庭,我夢想很久很久了,妳……不要再讓我等,好嗎?」
雅璇呼吸梗在喉嚨裡,好一會兒都不知該如何反應。
「家庭?你真的有把握經營一個家庭嗎?」
結過一次婚,她覺得經營一個家真的很不容易,這跟戀愛是不一樣的。
她有點兒害怕,縱使對象是他,但……
如果可以維持現狀,會不會比較好呢?
「我會盡我一切力量,我保證。」孟脩堅定地請求她,「雅璇,請妳跟我一起努力,不要隨便拋下我,別再輕易離開我了。」
雅璇吁了口長氣,他溫暖的懷抱總是令人安心。
她害怕的心情好像漸漸降低了些,同時信心一點一滴慢慢凝聚——
「好吧,那……就這樣吧!」過了許久,她才困難地回答。
「那……就這樣吧?」
孟脩聞言失笑。她好像答應得不怎麼情願啊!
沒關係,他會向她證明的。證明他有能力當個好丈夫,將來也會成為一個好爸爸,想到他們即將組成家庭,他已經迫不及待了。
夜深了,沒多久,孟脩慢慢睡著了,換成雅璇一個人瞪著天花板。
作出重大決定後,她總是容易想很多。
孟脩的呼吸很平穩,英俊的面容放鬆下來,變得非常柔和。
他是個常常皺眉的傢伙,才三十幾,眉心已經出現兩道刻痕,說不定老了,會變成頑固的老頭。
想到這裡,她情不自禁的笑了,她真的很想看他變成老頭的樣子。
輕輕碰觸他臉上的輪廓,她想,他老了應該也很性格吧?
她一定要好好監督他的身材,讓他永遠都像現在這樣完美。
雅璇深情的看著他,其實她還有好多話想說,只是太難為情了。
趁他睡著,她寧靜地看著他,那些不敢說的話紛紛湧上心頭——
孟脩,真的很謝謝你,這麼愛我,一直等待我,尊重我,我受傷失去方向的時候,放手讓我去療傷,等待我成熟,始終遠遠的守候。
離婚後的這段歲月很漫長吧!
你辛苦了,我是個蠢蛋,你愛上我簡直是個奇蹟,真不知道我到底做對了什麼,讓你對我如此死心塌地。
對你,說「謝謝」這兩個字實在太簡單了,說上一千次、一萬次也不夠,所以我就不說了。
我想用一輩子的每一天來感謝你的付出。
我再也不說分手了。
對不起,總是讓你傷心。
孟脩,我真的很愛你。
她埋入他懷裡,平靜地閉上眼。
窗外的雨漸漸停了,她沉沉進入夢鄉。
第十章
這……好像是工地嘛!
雅璇好奇地伸長脖子,仰頭看著這棟高樓……看起來快完工了。
這種建案聽說最近很夯,位於台北市精華地段,坪數較小,一般市民努力不懈,不吃不吃數十年,還是有希望進駐的小豪宅—— 意思是說,它坪數不到百坪,價格還不到上億,可是粗估也要好幾千萬吧!
孟脩拖著她走進接待中心,雅璇簡直嚇壞了。
「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我不是說過要換屋嗎?」他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妳以為我只是說說而已?不好意思,我從來不會只是『說說』。」
不好意思,擁有律師性格的人,天性比較嚴謹。
「啊?」雅璇莫名緊張起來,有點期待,又有點不安。
男人取悅女人最好的方法之一,莫過於帶她去看房子了。
這舉動幾乎等於承諾了未來,世上所有被男人邀請的女人,沒有哪個不是暗自雀躍的—— 雅璇當然也不例外。
售屋小姐直接帶他們上樓,孟脩一定早就來過了,那小姐沒有多做什麼介紹,帶領他們進屋後,就悄悄離開,留下他們獨處。
「你已經買下來了嗎?」雅璇非常不安的目送小姐離開。
「付了訂金,妳不喜歡還可以後悔。」孟脩笑說。
眼前是空空如也的大房子,什麼都沒有,牆壁的顏色還沒刷上去,地板的磁磚還沒貼,到處只見預先埋好的基本水管、電路。
使用坪數約莫……接近四十坪吧!
比孟脩原先住的地方小了一半。
「我滿喜歡這裡的,坪數小一點,可是採光明亮。有主臥,小孩房,妳的工作室。」孟脩帶她參觀一圈,又衝著她笑說:「最重要的是,離我公司很近,以後每天可以多睡二十分鐘,提早二十分鐘到家,中午如果人在辦公室,也可以回來吃午飯。」
「啊?要我天天煮午餐啊?」雅璇假裝傻眼,接著噗哧一笑。
「怎麼樣,不願意嗎?」他張牙舞爪地瞪她。
「不知道,看心情。」她只是笑。
孟脩領她到光線最充足的地方,落地窗外緊鄰綠油油的公園。
「陽台也很大,足夠放得下一張躺椅和一張小圓桌,妳覺得怎樣?」
其實……雅璇早就說不出話了。
她知道,這全都是為了她。
孟脩這麼做,全都是為了她著想,為了要和她一起生活,為了要彌補他長時間工作,不能時時陪伴她,所以他絞盡腦汁,試圖克服一切困難。
好討厭,害她……害她這麼感動。
其實她不需要這些的,他不常陪她也沒關係,她現在已經有足夠的力量扛起生活裡的一切,只要他永遠愛她,就足夠了。
「這就表示……妳喜歡?可以買?」孟脩好笑的捏捏她的臉,她看起來快哭了,鼻頭紅通通,好逗趣。
「你決定好了。」雅璇氣惱地敲打他胸膛,偷偷別開臉,難為情的抹掉眼裡的水氣。
啊,好像越來越有信心了。
因為孟脩這麼努力,她也變得勇氣十足,下一段婚姻,他們說不定能夠經營得更好。
嗶嗶—— 手機響起新簡訊的聲音。
她打開看了一眼,又把它丟回包包裡去。
孟脩從剛剛就踱到屋子一隅,正熱烈地和手機另一端進行討論。
雅璇就自己一個人,隨意走動,每個窗台都停下來看看,愉快地比較哪一處的風景最美、天空最廣闊……
孟脩的母親要求見面。
嗯,她想,也該是時候了。
乘坐著相同的黑色轎車,緩緩駛入同一座日式別墅。
管家阿如八年來都沒有多少改變,王豔云已經快七十歲了,依然雍容華貴,保養得宜,完全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雅璇雙手交疊,端莊的坐在王豔云右手邊的沙發上。
王豔云端著花茶,若有所思的盯著花茶杯,好半晌,才開口說道:「要把兒子交給妳這樣不懂事又柔弱,不懂得照顧丈夫的女人,知道我有多心痛嗎?」
雅璇心頭一震,默默聽著,沒有出聲。
是錯覺嗎?
她覺得今天的孟夫人特別不一樣,精明苛刻的眼神不見了,變成淡淡的無奈。對她欲言又止,咄咄逼人的氣勢都消失了。
王豔云一直把玩著手裡的茶杯,這時終於抬頭掃她一眼,冷淡說道:「你們離婚的時候,我心想,我果然沒有看走眼,像妳這種什麼也不懂的小丫頭,年紀這麼輕,一點人生歷練也沒有,談戀愛一定是要人陪、要人哄,怎麼受得了跟長時間工作的丈夫生活……不好意思,會這麼想,因為妳那時候還是學生,這妳不能否認吧!」
雅璇直勾勾看著她,平靜地點頭。
王豔云勾起一邊唇角,又接下去說:「妳為了孟茱放棄學業,我更不喜歡妳,總覺得……妳一定是心想,都已經抓到飯票了,何必讀書?在家照顧孩子不是比較輕鬆?明明只剩一年也不肯把書唸完,我覺得妳真沒志氣。」
雅璇聽了,眼眶不禁微微泛紅。
原來如此,原來孟夫人是這樣看她的,她終於了解了。難怪她不喜歡她,並不是她天性苛刻,她的確有理由討厭她……
她……她由衷感激。
「對不起,媽,害您操心了。」雅璇躬身向她道謝。
要對討厭的媳婦,坦白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應該也不容易吧!
如果她早一點知道孟夫人的想法就好了,她一直很怕她,覺得她好像童話故事裡的壞皇后,冰冷,貴氣,無情……
結果,原來是自己先在心裡排斥了她——
她實在太幼稚,太不成熟懂事了。
王豔云低頭啜了一口茶,又說:「妳離婚是對的,女人不該什麼都不懂,就輕率的投入婚姻,這幾年妳是成長了,不過……妳跟孟脩已經離過一次婚,第二次就有把握會成功嗎?」
她定定看著雅璇,眼裡沒有不屑、沒有冰冷、沒有排斥,有的只是認真的詢問,她找她來,只想親自確認這一點。
雅璇又快哭了——
她不知道孟夫人是怎麼了,抑或是自己到底做對了什麼?
從她今天踏進這座別墅後,幾乎一句話都還沒有開始說。
她原本是來請求她同意她和孟脩的婚事,可是她不懂,她明明都還沒有開口,孟夫人為什麼突然就敞開心門呢?
雅璇激動不已,連忙向她保證,「以後我們不會再分開了,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不要再讓我失望。」
「是的,媽。」
王豔云收回目光,把花茶杯放回小盤子上,看起來似乎很累。
「好了,我都說完了,妳回去吧,婚事你們自己作主就行了。」
她霍地起身,雅璇連忙站起來目送她回房。
王豔云離開後,雅璇正要提起包包離開,眼角不意掃到茶几旁的書報架上,有一塊熟悉的顏色——
那是她剛出版的繪本,畫滿了她瑣碎心事的愛情繪本。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雅璇不禁哽咽了。
她真傻,真是笨。
唯有把自己的心門打開,別人才能夠感受理解,這麼簡單的道理,連小學生都懂,怎麼她都年過三十了,還是不明白呢?
坐上黑色轎車,離開這座別墅時,雅璇第一次依依不捨地回頭望。
「媽,以後我會好好跟您相處,也會好好孝順您的。」她默默在心裡說著,她再也不退縮,不逃避了,她保證。
時光飛逝,轉眼一年半後。
凌晨一點,孟脩提著公事包,靜悄悄地摸著牆壁,躡手躡腳地走向臥室。
臥室裡點著一盞夜燈,柔和的光線從門縫裡透出一道細細的黃光。他輕輕推開門,沒想到雅璇居然還醒著,背倚著床頭坐著。
小孟茱在她懷裡咿咿呀呀揮舞小手,看來精神百倍。
「回來啦!」她睡眼惺忪,朝他綻開一抹微弱的笑。
孟脩皺眉放下公事包,迎面走來。「妳們怎麼都醒著?」
「孟茱半夜肚子餓了,我在餵奶。」她睏倦地揉揉眼眶。
他同情地摸摸她的頭,湊上來親吻她髮際,又低頭看看女兒,深邃的眼眸更加溫柔。「小丫頭吃飽了嗎?」
「嗯,你剛好就回來了。」她才剛把睡衣穿回去呢!
「來,讓我抱抱。」孟脩從她手上接過嬰兒,非常小心的貼在自己胸膛上,親暱地親親她的臉。
「小寶貝,爸爸回來嘍,妳今天乖不乖?」他依戀地拍著女兒,喝完母奶,應該要拍嗝,他把女兒抱直,小心拍著她的背。
小孟茱兩手勾著他脖子,小小身軀信賴地伏在爸爸身上,小嘴發出模糊牙語,很舒服的樣子。
「給我吧,你還要梳洗換衣服呢!」
雅璇站起來想要抱回女兒,沒想到孟脩居然瞪她一眼,還側過身,很怕女兒被搶走似的。
「不要,我要抱。」他對孟茱很著迷,貼著她,哄著她,像是手裡抱著全世界。
雅璇不禁噗哧一笑,忽然感觸良多。
「你終於成為真正的爸爸了!」她微微嘆息。
過去,他對另一個小孟茱並沒有這種深刻的愛,對她只是盡義務,所以他沒有參與過她們的生活,沒有關心過孟茱的成長,總是遠遠的看著她們,用奇異的眼光觀察她們——僅僅只是觀察,和她們格格不入。
那時候她很不能理解,小寶寶這麼可愛,為什麼沒辦法愛上她呢?
如今想想,也許對某些男人來說,他們只會愛上自己的骨血吧!
有了自己的女兒,孟脩才真正從男人蛻變成父親。
從女兒還在她肚子裡成長,他就已經愛上她。
迫不及待的迎接她的來臨,終於體會到雅璇當年在小孟茱身上所發掘的驚奇和感動。
對已經離開的孟茱,對那些錯過的時光,孟脩深感抱歉,同時滿懷感激。
因為她,他更加珍惜現在懷抱裡的小孟茱。
取名叫孟茱,也是孟脩提議的。
他說他覺得孟茱跟他們很有緣份,既然雅璇一直這麼捨不得,乾脆自己也養一個小孟茱吧!
雅璇覺得啼笑皆非,又覺得有何不可?
孟茱這個名字很好聽,以後她長大,她會告訴女兒:在這個世界上、地球的另一端,她還有個表姊,名字也叫孟茱。她是依據表姊的名字命名的,因為她姊姊,她父母才會相遇相愛,才會生下她。
孟茱終於打嗝了,孟脩露出驕傲的神情,彷彿打贏一場大官司。
雅璇忍住笑,又問:「要吃消夜嗎?」
他搖頭。「這麼晚,別弄了,妳應該很累了吧?」
「你比我更累,睡得少,至少要吃得好,你不能餓肚子的。」她慢慢走向廚房,喃喃道:「太脹也不行,我只煮一點點就好。」
孟脩繼續哄著孟茱,直到她再度睡著,他將她放回嬰兒床,仔細幫她蓋好棉被,又偷偷親她好幾下,才留下她離開。
他躡手躡腳的接近廚房,出其不意地從雅璇身後抱住她。
「哎呀,你在做什麼啦?」她回眸瞪他一眼。
他嘖嘖有聲地親吻她的臉,無限懷念。
「我第一次對妳伸出『狼爪』,好像就是在廚房裡。」
「我會用湯杓敲你,現在我已經不會再逃走了。」她暖暖地回眸一笑。
他們注視著彼此,眼前的幸福堅實而溫暖。
真要感謝這一路上有風有雨,才讓他們更有信心能夠「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直到永遠」。
美好童話在現實裡,原來還是可以成真的。有心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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