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誰?她聖心育幼院的小喬大姊頭耶,
這男人隨便說啥她親生老杯是集團總裁,命在旦夕,
她就要痛哭流涕的感謝他讓她過了二十年的孤兒生活嗎?
現在還要她完成他的遺願,跟這男人結婚,
開出生個小孩就給她兩百億遺產的條件,
這簡直是荒謬得……太是時候了!
為了育幼院,就勉強來個人工受孕吧,
但這男的也真怪,若是只要遵守他養父、她老爸的要求,
大可不必太鳥她,他卻天天都會抽空黏在她身邊,
還總是無奈的縱容她一點千金樣也沒的邋遢狀,
最近更常常盯著她發呆,害她也被看得小鹿亂亂撞,
直想問那個生完小孩就掰掰的婚姻契約能不能改一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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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初冬,適巧一波輕微的冷氣團南下,讓尚未習慣寒風的路人,全都縮著頸子抖著肩。
這時,有個女孩突兀的出現在街頭,在這種天氣下,穿著一件看來單薄的棉質外套,腳上套著九分褲,穿了雙帆布鞋,中間露出一截肌膚,連雙襪子都沒穿。
圓領的外套裡是一樣圓領的毛衣,光目測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料子,只是她彷彿不懼寒冷似的,頸子上沒有圍巾,頭上沒有毛呢帽,活像這天氣才剛剛入秋。
「我說小喬啊,妳不知道物價飛漲嗎?」一個滿臉風乾的老太婆駝著背,啞著聲嚷。
「我說朱大媽啊,我就是知道才說妳這價錢太便宜了!」女孩單手扠腰,指著腳邊一大落摺扁的紙箱,「現在紙價漲成怎樣,別以為我沒打聽過!」
「欸!我不是在跟妳扯這個,現在物價漲,我們也不好過啊!」朱大媽望著她分六次載來的大批資源回收,皺著眉。
「再不好過妳也靠資源回收掙了三間大安區的房子了!」喬安琳把音量提高,生怕街坊鄰居不知道,「價格出好一點給我,妳照顧的是一屋子的孤苦伶仃!」
「噓噓……妳這麼大聲幹麼!」朱大媽倉皇失措的左顧右盼,就怕別人聽見三棟房子的事情。她可是故意穿得又髒又破,這是工作服耶!「我算妳高一點就是了。」
「當做善事吧。」喬安琳纖手一伸。
朱大媽不甚情願的把錢放到她潔白的手心上頭。就知道小喬不好說話,她是這一帶出名的兇悍小辣椒!
不過也是難見的善良女孩啊……嗯?
「我說小喬,妳今年幾歲了?」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問。
「前幾天剛過二十,怎麼?妳要幫我慶生嗎?」喬安琳瞇起眼假笑,「真難得妳對我這麼好,生日禮物就折現吧。」
「哼,我怎麼可能會送妳生日禮物!」朱大媽簡直是嗤之以鼻,擰著眉算數,「是啊,上星期二嘛,就是妳來這裡二十年的日子!」
「是啊!二十年前,我就是在這種天氣被人扔在育幼院門口呢。」喬安琳嘴角一勾,沒有常人的自艾自憐,反而還多了分驕傲。
「那妳也二十歲啦?」朱大媽搖了搖頭,「都二十歲了也沒個女孩樣,妳差不多可以嫁了耶!」
喬安琳斜眼一瞪。她的婚事什麼時候需要這位資源回收的阿嬤傷腦筋了?
育幼院一屋子老小要是沒有她,靠什麼活啊!
更何況,哪個瞎了眼、腦子燒掉的男人,會要娶她這種身無長物,還負債累累,身後尚有三十幾個拖油瓶的女孩……女人結婚?
「嫁個頭!妳有空可以幫我介紹啊。」她撇了撇嘴,把錢塞進口袋裡,「別忘了補充說明,我的嫁妝要幾千萬,還會有三十幾個陪嫁過去的人喔!」
「呿呿呿!」朱大媽沒好氣的擺了擺手,叫她快點滾。
照小喬這種叛逆的個性,誰會要她啊?
更別說她剛剛提的還真是重點,三十幾個陪嫁過去的人……咳!除非她老到變白痴了,也不可能幫她介紹誰,那是害人、造孽啊!
「走了。」喬安琳高聲喊著,一腳跨上摩托車。
如果不是因為摩托車就停在一盞亮如白晝的路燈下,沈繼發誓他會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因為那個女孩留著一頭粉紅色長髮,跨上了一輛幾乎是古董的摩托車,後頭還繫著……拖車?
這樣也能騎在街上?
「確定那是喬安琳?」他沉聲問。
「是的,的確就是喬安琳。」祕書將檔案遞上,「在這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隨便都知道她就是聖心的小喬。」
小喬?哼!三國的小喬可謂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溫柔嫻熟,優雅動人。
從剛剛觀察到現在,他實在不知道到底是哪個人眼睛不太好的為喬安琳取這種全世界最不符合她的綽號!
「遠遠看看不出來樣子……」不知道長得如何?
「長相不是重點。」男人將檔案隨手往一邊丟棄,「重要的是她的生育能力。」
呃……祕書乖乖閉嘴。
生育能力還沒檢查,誰知道啊?不過看那位喬小姐在大冷天還能只穿那樣又不打哆嗦,身體應該很勇健吧?而且也才剛滿二十歲,正常狀況來說,身體應該沒有問題的啦!
「父親什麼時候會派人過去找她?」
「聽說是這兩天。」
男人聽著摩托車急催油門的聲響,自他車邊呼嘯而過。
對向車道的摩托車騎士不經意的朝他這邊望過來,漆黑的安全帽下見不著她的雙眼,但是他覺得……
有那麼一瞬間,他們四目交接了。
「走吧。」他說著,將車窗關上。
最遲再一個星期,他們就會正式見面的。
他的未婚妻。
第一章
這天突然下起一陣雨,讓冬日更多了幾絲寒意,喬安琳這會兒坐在溫暖的車子裡頭,而且還是輛很誇張的黑頭加長轎車!
她悄悄的嚥了口口水,看著坐在她身邊以及她對面的人。
是的,對面喔!她沒坐過計程車也知道車子長怎樣,是哪種車子後座還可以面對面坐人的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會坐上這種偶像劇裡才有的頂級房車!
不過,還有更誇張的事。
「喂。」她側過頭,看向身邊的男人,「到底還要多久?」
「喬小姐,對不起,因為是在台北,所以需要三個小時的車程。」白髮男人留著一小撮灰白的鬍鬚,慈眉善目的笑著。
「真無聊!」噘起嘴,要不是瑪特琳硬逼她來,她怎麼可能上陌生人的車。
今天一大早,她才準備去打工,這輛超誇張的車就停在育幼院門口,她原本還打算請他們開過去一點,不要擋在人家的大門口,結果卻先走出一堆穿著黑西裝的男人,個個正式得不得了,下車就直接告訴她要找喬安琳小姐。
喬安琳「小姐」咧!聽得她起了全身的雞皮疙瘩。從沒聽過有人這樣叫她,亂噁心一把的!
接著,她的人生就步入了戲劇化的發展。
那群西裝男竟然說,她並不是無父無母的小孩,她的生父病危在即,終於找到寶貝獨生女的下落,所以希望在臨死前可以見她一面。
她才準備拿掃把把這群詐騙到誇張的人給趕出去時,一向病懨懨的瑪特琳卻制止了她,要她去看看。
因為每個住在育幼院的人,在心底都有個小小的願望,就是不希望自己真的是被丟棄,或是無父無母的孩子。
她記得那群傢伙瞧著她的眼神,帶著極度的羨慕與嫉妒,因為她可能有個「父親」,而那個父親來找她了。
「我先說好,不管怎樣,我今晚得回家。」她高蹺起二郎腿,「今天我已經請假了,明天不能再請。」
「喬小姐請放心,我們會補償您所有的工作薪資。」男人微微一笑,「不知道一天兩萬元夠不夠呢?」
「兩萬元」她失聲尖叫,差點沒從椅子上滑下來。
哇靠,這人是錢太多嗎?她一天兩份工作,再多也只有兩千元,兩天至多四千,這個人開口就給兩萬?
那是她另一份正職工作的底薪耶!
老管家眼底藏不住笑意,看著她瞪得圓大的雙眼,彷彿兩萬對她來說是個誇張的天文數字似的。
喬安琳爬坐起來,重新坐穩,一顆心雀躍的怦怦跳著。
不會吧……她這個人從不作夢的,因為夢太不真實,而且跟現實相反。
育幼院裡所有人都夢想自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終有一天會有高級轎車前來迎接,還說,因為他們真的是孤兒,所以美夢成真的機會比別人多了10%。
就只有她不會作這種可笑誇張的夢,因為現實生活的溫飽比什麼都重要。瑪特琳的病需要醫藥費;某惡劣財團急著要他們那塊地建什麼遊樂園;還有水電費跟伙食費,作夢是無法解決這些事的。
更別說—— 喬安琳帶著點鄙夷的環顧內裝奢華的車子。
如果真有父母,當初丟棄她時,緣份就已經盡了!
她是靠著育幼院的瑪特琳修女活下來的,對她來說,她只有一個母親,就是瑪特琳。
「要吃點東西嗎?」坐在對面的男子恭敬的從一旁的小冰箱拿出蛋糕,「這是巧克力布朗尼,還是您要……」
「哇!」她頓時亮了雙眼。好大塊的蛋糕喔!她超愛吃蛋糕的!
說了聲謝,她立刻把蛋糕接過,用一種亮到誇張的眼神盯著手中的蛋糕。
天哪,看起來好精緻喔……小時候瑪特琳都會親手做蛋糕給他們吃,後來沒錢之後,年長的人會去打工,買一小塊海綿蛋糕慶生,現在她是最年長的人,他們有一年一度的蛋糕日,她會去買一個八吋的大蛋糕,給三十幾個小子慶生,大家都很珍惜分配到的一小塊幸福。
而現在在她手上的,是一大塊耶!聞起來巧克力香超濃郁,感覺是超好吃的聖品啊!
一小口咬下,喬安琳簡直以為自己飛上雲端了!她這輩子還沒吃過那麼好吃的蛋糕!
一邊的老者望著她滿足而幸福的神情,不禁微笑,這時候的喬安琳看起來,就像個十四、五歲的孩子一樣,更別說那只是一塊再普通不過的布朗尼罷了。
喜歡吃蛋糕嗎?他暗自做了筆記。
吃過蛋糕後,喬安琳意猶未盡的還想知道冰箱裡有哪些蛋糕,但是她在詢問之後,並沒有再吃任何一塊,而是像在防著什麼一樣,只要了瓶水,沒再多吃什麼。
沒多久,她忽然覺得這車子的座椅該死的好躺,越躺眼皮越沉重,最後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一直到一聲巨大的雷鳴,才把她嚇跳了起來。
眼皮一睜開,她慌亂的看著眼前的景象,有些陌生又有點熟悉,防備的看著一車裡的人,然後在瞪向老者時緩和下來。
對,她在車裡,今天早上有人自稱是她父親派來的人,要接她上台北……
「我為什麼還在車裡?」她醒來的第一句話有些不耐煩,「我一直在同一個地方!」
「稍安勿躁,瞧,我們到了。」長者的聲音低沉溫和,指向窗外。
喬安琳好奇的往窗外望去。
黑色的車子在山路中行駛,終於來到一扇雕花大鐵門前,從玻璃望出去,可瞧見有一棟豪華大別墅矗立在遠方。
車子緩緩駛入別墅,她瞧見花園、空地、噴水池等跟外國電影裡一樣的陳設,宛如進入了莊園或是什麼城堡似的。
又過了一會兒,車子終於停了下來,裡面有人撐著傘,為他們打開車門。
屁股坐得發疼,喬安琳終於踩上地面,這個她覺得連空氣都陌生的世界。
許多視線往她這兒過來,她也毫不避諱的環顧四周,這跟育幼院一樣在山裡,但不一樣的是,這裡是奢華的,外頭現在站了十幾個傭人,全是等著他們的。
「我以為我該到醫院?」她狐疑的回首看向老者,「你們說有人病得很重。」
「老爺有專屬的醫生跟看護,一直都在家休養。」老者微笑著引她往前走,「他一直很期待能夠看見妳啊。」
「是嗎?」喬安琳哼了一聲,「期待到把我扔在育幼院門口?」
這句話讓空氣頓時凝結,連老者也不禁停下腳步,回首凝了她一眼。
「有錯嗎?」她竟勾起笑,「別忘了我今年二十歲,在育幼院長大的!」
所有人都低首不語,專心在自己的工作上,為喬安琳遞上毛巾、熱茶跟拖鞋。
她只接受了拖鞋,便踏進那富麗堂皇的別墅裡。
真的跟皇宮快一樣了!喬安琳在心裡嘀咕著,從家具到裝潢都是有錢人家的樣子,最好她有那麼幸運,有個富可敵國的親生父親!
要是真這樣有錢,當初又是嫌她哪裡不好,才直接用條薄被裹著她,往育幼院門口一扔?
幾年的社會大學經驗讓她開始懷疑,這一切都有陰謀。
瑪特琳幹麼叫她來啦!她開始擰起眉,樹立起強烈敵意。
「人來了嗎?」上方,傳來一股重低音。
喬安琳循聲仰首,在呈現ㄑ字形的上方樓梯邊,看見了一個陌生的男人。
他穿著白色直紋襯衫,站在樓梯口往下看。
「少爺,喬小姐來了。」老者恭敬的報告著,從他的口吻與姿態,可以確定上方那男人的地位。
距離不甚遠,喬安琳可以清楚的瞧見那男人,隨著每一個步伐的前進,她便能看得更清楚,只是還沒到達,他就已經旋身離去。
她差點就衝口問那是誰,但是這裡的一切都不關她的事,還是先不要多話比較好。
上了三樓,一片光亮灑在木製的地板長廊上,她被引領到最後一間房,那偌大的空間,看得她瞠目結舌。
房裡充滿藥水味,一張大床放置在中央,四周以紗簾覆蓋,像是很高級的蚊帳一樣,罩住裡面躺著的人。
而剛剛樓梯上那個男人,就站在床邊。
喬安琳皺著眉打量,總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他。
「父親,父親!」男人彎下身子,往紗簾裡輕聲呼喚,「您醒醒,她來了。」
帳子裡的男人看不清樣貌形態,喬安琳只看見他微微動了一下,不一會兒,便緩緩的轉向她。
這一刻,喬安琳突然覺得心跳狂奔!
她陷入一種弔詭的心態,她緊繃著身子,握住雙拳,因為內心湧起一股不該有的期待,她竟然在盼望帳子裡的男人,喊出她原有的名字。
她還是期待那裡頭躺著的,是她的親生父親。
「請妳過來。」年輕男人直起身子,看向她。
「為什麼?」深吸了一口氣,喬安琳才能壓抑自己漸漸激動的情緒。
「父親在叫妳。」他說話簡短,而且不帶什麼感情。
「你的父親叫我做什麼?我連我為什麼在這裡都不知道。」她用行動抗拒自己的心,寧可選擇逃避。
不該期待的,她寧可一輩子都不要知道自己還有家人,一輩子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出生就必須被丟棄!
「周管家。」男子看向老者,眼神凌厲間還帶了責備。
「是,少爺,我已經跟喬小姐解釋過了,但是……」
「你們解釋就算一回事嗎?我怎麼知道這會不會是場騙局,或是有錢人的娛樂項目?」她假裝不在乎的在房裡踱步,卻刻意離病床幾公尺遠,「你們希望我痛哭流涕的衝上前喊聲爸爸,然後說不定裡面的人就會突然坐起來,指著我哈哈大笑?」
氣氛因她的聲量而更顯凝重,但是喬安琳卻毫無懼色。
她吃過太多有錢小孩的虧,從小學開始,育幼院的人就只有被欺負與嘲弄的份,多虧了那些人,她才能有今天的堅強。
「妳是父親的親生女兒,這是DNA報告。」拿過桌上的一份文件,男人筆直朝她走來。
面對他的接近,喬安琳下意識的後退,其實她已經想要奪門而出了。
但等到對方走近時,她卻又一瞬也不瞬的瞪著他瞧。
她看過這張臉、看過這雙眼睛!
男人把文件塞到她手裡,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握住她的手腕,往病床邊拉。
「那是瑪特琳給我們的,妳梳子上的頭髮。」他邊拉邊解釋,「很可惜妳被撿到時身上除了薄被子外,什麼都沒有,所以我們只有進行DNA檢驗。」
喬安琳看著手中的報告,那是血親的鐵證。
再倉皇的看著文件上出現的名字,在最上方終於瞧見她的對照組,也是病床上男人的名字—— 劉光耀。
劉光耀她瞪大了眼睛,那是最近新聞中最常出現的名字,病情嚴重的劉光耀,光耀集團的總裁……
一瞬間,她回神時,已經站在病床前方了。
隔著紗幕她都能看出,躺在裡面的男人已經骨瘦如柴,形容枯槁。
「他是劉光耀,妳的親生父親。」男人掀開簾幕,讓她瞧見裡頭的人。
只見劉光耀滿臉皺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已是風中殘燭,他吃力的睜開雙眼,病態的身子,卻能目光灼灼的凝望著她。
他伸出枯瘦的手,朝向她。
她沒作過這樣的夢、沒有幻想過這種場景,所以她不知道在這種時刻,應該做出怎麼樣的反應。
「為什麼把我扔了」
最後,她不假思索衝口而出的就是這句話。
吼完,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想掩嘴卻已經來不及,或許在她心底深處,這是她一直渴望獲得的答案。
「妳不是被拋棄的。」年輕男人輕嘆了一口氣,「妳是被綁架的,綁匪拿了贖金後,妳就沒有回來了。」
「被綁架的?」她不可思議的看向他。
「沒錯,被妳的保母綁架,那時妳才六個月大。這些資料我也準備齊全了,要看等一下讓妳慢慢看。」他輕搭上她的肩頭,「父親的神智已不清醒,他只需要妳的一個緊握。」
聞言,喬安琳看向懸在半空中那顫抖著的老手,皺起眉頭,依然沒有辦法接受這些突如其來的事,更沒有辦法抱住一個陌生老人嚎啕大哭,更別說喊他一聲爸爸。
因為在她二十年的人生裡,這個人並不存在。
喉頭一緊,她深吸了一口氣,雖然無法叫他一聲,但讓一個老人開心一點的事她還是不排斥做的。沒有多少遲疑的抬高了手,她緊緊握住老人家。
好瘦……她粗糙的掌心可以感覺得到骨頭的形狀、薄薄的皮膚,還有某種來自病者的顫動。
「我是喬安琳。」放軟聲調,她輕輕擠出一絲笑容。
不顧病人身上多少有的異味,她彎身向下,不讓他高舉早已無力支撐的手,粉紅色的直髮散落在老者身上,她可以瞧見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從那皺褶的眸子裡滾出。
她道出自己的名字,是不希望聽見除了「喬安琳」之外的任何名字。
她就叫喬安琳,這點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改變。
一旁顯示心跳的儀器突然驟快,並發出類似警告的嗶嗶聲響,她還在狐疑之際,已經一把被往後拉開,一群白袍人士迅速蜂擁而上,她也在混亂之中被帶離那充塞著生與死的房間。
糊裡糊塗的到了另一間書房,她的腦子依舊一片混沌,無法從這麼大的衝擊中反應過來,一直到傭人上了杯熱茶,她喝了幾口,才穩下情緒。
抬起頭,前頭的書桌邊站了剛剛那個年輕男人,一旁還有帶她北上的老者以及兩位男士。
「那個人還好嗎?」她問。
「那個人是妳的父親。」沈繼有點不悅。
「我只有母親,很遺憾。」她站起了身,「不要以為把我拉來這種富麗堂皇的屋子,我就會接受自己不是孤兒的事實。」
「事實證明妳不是。」沈繼將一疊舊報紙扔在書桌上,「這是當年妳被綁架之後的報導。」
泛黃的報紙散落在書桌上頭,她立刻拿起來端詳,前頭每一份都是頭版新聞,光耀集團的掌上明珠被綁,要求一千萬贖金,然後是交付贖金、警方錯失逮捕機會、智慧型犯罪集團得手……
最後幼女沒有消息。
後面的篇幅變成警方打撈各處報警的河川,肉票疑似已被撕票,還有員警去廟裡求神問卜,神明表示肉票依然活著,方位指向南方。
接著這消息的篇幅越來越小,她端看日期,也不過三個月光景,這個嬰兒被綁架的消息,就從頭版到了副版的小標題。
「大家都以為妳死了。」沈繼幽幽的開口。
「那為什麼現在又會找到我?」她挑眉,這裡面太多疑問。
「因為半年前抓到了當年的綁架犯。」他跟著微微一笑,「他因為超速被攔下來,然後遭到拘捕,接著被發現跟二十年前的綁架案有關聯,最後他說出他們當年沒有親手殺死那個女嬰。」
喬安琳睜圓了眼,期待著下文。
「他們之中有個女性阻止大家撕票,由她負責解決女嬰。」
「解決方法就是把我用一條破被包著,在寒冬中扔到育幼院?」她沒發現到自己的聲音顫抖。
「大致如此。因為嬰兒認不得人,把妳送到育幼院,生死各有五成的機會。」而他很高興她活下來了。「所以父親知道後相當激動,吩咐我一定要找到妳,我動用了所有關係,終於靠著地緣找到了妳。」
當然,這其中也找到一堆錯誤的女孩,但是一一經過DNA比對後,還是找到了。
「今天的事跟作夢一樣,太不真實了。」喬安琳深吸了一口氣,「我不適合作夢,我想回去了。」
沈繼怔了一下。這女人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還存在,也知道了自己的家,現在卻要離開?
「等等!」他伸出手扣住她,「這裡就是妳的家!」
「這裡不是,我的家是聖心育幼院。」她抬起頭,看著這可能是哥哥的人,「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妳是。」他皺起眉頭,這是令他意外的狀況。
他其實內心是反對尋找「妹妹」的。
因為越尋找,他越發現覬覦光耀集團的女孩比想像中的多,消息只是在枱面下走漏,就有一堆自稱是父親女兒的女人前來認親。
所以他不斷在想,真的找到之後,對方一旦知道自己有著數億家產,又會有怎樣的反應與嘴臉?
病入膏肓的父親、即將到手的遺產、沒有感情的父女,他生怕父親會受到傷害。
但是現在人找到了,不但一窮二白,那間育幼院還過得相當貧苦,可是這個劉家的千金大小姐卻要拋下榮華富貴,離開
「我的人生不是你們說一句話、做個什麼DNA檢測就可以改變的!我過得好好的,你們為什麼要來破壞?」喬安琳有些心浮氣躁的甩開他的手,「我喜歡我原來的日子!打工、跟家人在一起、照顧瑪特琳……」
「妳真的喜歡這樣的日子嗎?」有個聲音從門邊傳來。
順著沈繼的眼神看過去,喬安琳也注意到一開始就站在一邊的男子,他看上去斯文有禮、文質彬彬,但那唇薄一如內在般刻薄。
「據我所知,瑪特琳修女得了肝癌,卻沒有辦法接受治療;而你們育幼院負債累累,那塊地即將被迫賣掉,裡頭所有的孩子都會無家可歸。」
「明範?」沈繼皺起眉。他這時候接什麼話,沒瞧見喬安琳的戒心已經很重了嗎?
「所以呢?」她不是笨蛋,已聽出這眼鏡男的弦外之音。
「所以妳現在是光耀集團的大小姐,有數不盡的家產,可以讓瑪特琳做化療,可以償清債務,重建育幼院,甚至讓他們溫飽……」
明範不愧是律師!沈繼在心中暗暗讚嘆。迅速的抓到了喬安琳的心。
「你在用錢誘惑我?」她有點不可思議,「那我不禁懷疑,我真的是劉光耀的女兒嗎?還是你想利用我做些什麼事?」
「妳的確是父親的女兒,這是不容改變的……只是……」沈繼沉著聲音,一字字的說著。「父親已經立下遺囑,而我希望完成他臨終前的願望。」
挑起眉,喬安琳覺得形勢益顯複雜。
「別想我會叫你一聲哥哥。」她拒絕演家庭溫馨劇,因為這裡每一個人對她而言,都是陌生人。
「他不是你哥哥。」姚明範補充說明。
「他叫劉光耀父親。」她又不是聾子跟瞎子,「而我如果依你們說的,是劉光耀的女兒,那他當然是我哥哥。」
「他是妳未婚夫。」姚明範似笑非笑地勾唇。
「未婚夫?搞什麼東西!」喬安琳猛地跳了起來,瞪向沈繼。
莫名其妙的,她怎麼會有一個勞什子未婚夫
「劉光耀先生的遺願是,希望劉家不要斷後,必須留下血脈。」姚明範飛快上前一步,打開手中的手提箱,又拿出一份文件,「只要妳跟他指定的人結婚生子,就可以得到百分之四十的遺產,相當於兩百億台幣。」
沈繼已經沉下臉色,暗自走到一邊。他對這件事雖然有些困擾,但養父對他恩重如山,他一定會完成父親遺願。
「結婚生子?他指定的人選該不會是—— 」喬安琳倏地回首,看向桌邊的沈繼,「他?」
「我叫沈繼。」很好,這位小姐並沒有把兩百億這樣的天文數字放在腦子裡。
「他應該是我哥哥,怎麼可以跟他結婚……不!不對!你把我搞混了!」她氣急敗壞的在屋內踱步,「什麼叫留下血脈,就只是為了要生孩子嗎?哪個神經病會接受這種條件」
是的是的,姚明範也這麼覺得。
「我會。」沈繼正經八百的開了口,「我是養子,而且跟父親並未有過正式認養的程序,所以妳我是可以通婚的,而我已經在父親面前發誓,願意跟他的女兒結婚生子,留下劉家的後代。」
她在作夢!
喬安琳倒抽了一口氣。她現在一定在作夢!
這就是潔兒一天到晚在說的美夢成真嗎?真是見鬼,這種夢,只讓她想要罵人、想要摔東西!
當她倒進沈繼的臂彎時,還在肯定地告訴自己,這是夢,只要醒來,什麼事都沒有了……
第二章
窗外一堆鳥兒在那兒吱吱喳喳,灰濛濛的天氣下,縱使大白天也蒙上一層陰暗,喬安琳蜷縮在嚇死人的大床上,瞪著外頭那片美麗的樹林。
該死,她不是在作夢!
睜眼瞧見陌生的天花板時,她就發現自己躺在加大的雙人床上,下頭是柔軟的床墊,身上蓋的是蠶絲被,屋子裡還開了暖氣。
床上的紗帳做得精緻,一旁的櫃子更是雕工精細,坐起身來,可以發現她躺的房間,差不多是他們育幼院裡三十幾人睡的地方。
沙發衣櫃一應俱全,最誇張的是,房間裡還有張十人座的方形餐桌?
「啊啊—— 」喬安琳煩躁的揉著一頭粉紅色頭髮。誰來告訴她該怎麼辦?
唉,心煩時做點運動最好了!皺著眉頭,她俐落的跳下床。
才拉開門,就看見正在走廊上打掃的傭人。
「小姐早安!」女傭恭恭敬敬的朝她行了個禮。「我們立刻為您準備早餐。」
「喔……」她視線只專注在女傭手中的東西,「掃把借我一下。」
「咦?」女傭根本沒搞清楚怎麼回事,手上的掃把已經被拿走了。
下一刻,喬安琳就開始奮力的掃地。
沒錯!活動活動筋骨,她才可以讓腦子迅速清醒過來!
萬一、如果,她真的是劉光耀的女兒,那她的的確確擁有光耀集團的數億身價,有了這些錢,大家就不必挨餓,她可以把債還掉,趕緊送瑪特琳去醫院,可以送小隻的去上學,可以讓其他人不必打工就能完成學業。
她沒辦法上大學,但是其他人就能有機會啊!
昨天那個眼鏡男說什麼來著?只要她生下孩子,就能得到多少遺產對吧?多少錢她沒在聽,昨天只聽見結婚生子這四個字,她的神經就快炸掉了。
緩緩停下手中的動作。留下血脈啊……哼!她一度還有了自我意識過剩的想法,以為劉光耀是真心想找尋親生的孩子,結果原來只是想把她當成一個工具,生孩子的工具。
她淺淺一笑,這種事沒什麼好怨的,她跟劉光耀最多也只相處出生後那半年的時光,談什麼情感基礎?現在她是劉家唯一留下來的血脈,根據中國傳統無聊觀念的想法,他需要她傳宗接代。
抿了抿唇,喬安琳忽視鼻頭些微的酸楚。就把這當打工好了,高所得的工作,而且只需要花一年的時間,何樂而不為?
「妳在做什麼?」長廊後方,冷不防傳來她已然熟悉的聲音。
她回首,就看見沈繼帶點不悅的朝著她疾步而至。
一大清早,就聽見傭人急忙跑來報告,說這位昨天才因營養不良暈倒的女人,一起床就穿著單薄的睡衣,搶傭人的掃把去打掃。
「掃地啊!」她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她的動作不夠明顯嗎?
「我是在問妳為什麼要……我不想跟妳廢話!」一把搶過她的掃把,他將東西扔給跟來的傭人,「準備她的早餐。妳跟我進來!」
「喂!」喬安琳根本來不及抗議些什麼,就被人往房裡拉。
他將她往房間拖,一進房就往床上扔,接著從一旁的掛鉤上拿下一件披肩,扔給她。
「我又不冷。」她咕噥著,把蓋在頭上的披肩給拿下來。
「妳知不知道妳昨天暈倒了?」他走到窗邊,在窗框上坐下。
「知道。」虧她還一度以為是在作惡夢,想不到醒了,一切都是真實的。
「醫生說妳是長期營養不良,加上精神壓力的關係。」瞧她跟紙片人一般,當然是營養不良。「從今天開始,妳得多補充些營養。」
「我覺得我身體好得很……」她平常都這樣過啊!像現在也覺得身體沒什麼大礙。
不過精神壓力……是的,這種孤兒變成大小姐的衝擊對她來說,真的太大了。
門外傳來叩門聲,兩名女傭推著餐車走了進來,喬安琳瞪大雙眼瞧著那兩輛餐車上擺的東西,簡直是瞠目結舌。
「這給誰吃的啊?」辦桌嗎?
「妳的早餐啊。」沈繼看著她那副呆樣,不覺莞爾,「中式跟西式都有,看妳想吃油條、豆漿之類的,還是蛋糕跟培果?」
閃亮亮的兩輛銀色餐車正發出光芒,喬安琳的目光完全盯住西式早餐的餐車不放。上頭的杯盤都相當精美,連裝牛奶的壺器都是銀製品,最重要的,怎麼會有那麼漂亮的蛋糕
天哪,上面還有這麼多跟這麼大塊的草莓
沈繼難掩輕笑,暗自叫人將中式餐車推了出去。瞧她那副模樣,彷彿那些蛋糕茶點像是珍饈佳饌一般,周管家的情報果然正確,西式糕點跟草莓,可以讓這位小姐雙眼一亮。
「這些都是給我吃的嗎?」她有些不敢相信。
「整個餐車都是妳的。」他緩步走向餐桌,「如果妳不介意我也一起吃的話……」
「不介意!這麼多我哪吃得完?」她理所當然的眨了眨眼,「更何況這是你家耶!」
哪有客人介意主人吃什麼的。
沈繼聞言,又瞬間沉了臉色,「這也是妳家,妳必須改口。」
喬安琳揚睫,看著他幾秒鐘,沒說話便坐了下來。
傭人們將美味精緻的早餐一一擺放在餐桌上,還不忘在水晶花瓶裡插上一朵現採的玫瑰,親切的問她想喝點什麼,她選擇了牛奶,而沈繼連開口都無,傭人便倒上咖啡。
玫瑰花紋的骨瓷盤上,盛裝著一塊草莓鮮奶油蛋糕,拿著叉子,喬安琳只是跟那塊蛋糕互瞪很久,實在捨不得切下任何一角,破壞那美麗的幸福。
草莓耶……嗚嗚,這麼大顆又這麼紅……
「小姐,要我為您切蛋糕嗎?」傭人體貼的詢問,手跟著伸向前。
「欸欸欸!」她卻飛快端起整個盤子,像怕搶劫的人似的,「妳幹麼?妳妳妳……怎麼還在這裡啊?」
「她要服侍妳吃早餐。」沈繼忍住笑,看著她護衛一塊蛋糕的舉動。
「服侍?我又沒殘廢。」她愕然的看向女傭,「妳、妳也去吃早餐好了,我不需要人家守在身邊啦!我會消化不良!」
女傭錯愕極了,慌張的看向沈繼,只見他僅以眼神示意,她便獲得一個小時的假期,退出了門外。
然後,喬安琳繼續跟那塊蛋糕互瞪。
「我想我要提醒妳,桌上還有巧克力慕絲、緹拉米蘇、奇異果慕絲、咖啡核桃蛋糕,還有布丁跟奶酪。」沈繼玩味的打量著她,試探她的反應。
「咦?」布丁!她抬起頭,焦急的看向桌上每一個都散發著光芒的甜點,「天哪!怎麼這麼多……我要怎麼選擇?」
「何必選擇?這些通通是妳的啊!」他還是笑了出來,故意把魔掌往精緻的布丁那兒伸去,「那我先吃這個了,我看妳要跟那塊草莓蛋糕互看很久。」
「喂!那個—— 」她像孩子似的,心疼那個布丁。
「這有兩個。」只見他不慌不忙的指向旁邊另一盒布丁,「這些蛋糕不但不會跑掉,而且妳要多少有多少,想吃廚房還有。」
「哇—— 」喬安琳雙眼熠熠有光,「有錢人真好!」
嗯……是的,他不否認這句話。
只是一般人對有錢人真好的定義,絕對不會只在「可以吃很多種甜點」上面。
「妳也是有錢人的一份子,喬小姐,容我提醒,妳才是劉光耀的親生女兒。」
「小喬。」她凝視著叉子上的蛋糕,總算一口吞了下去。
「嗯?」
「叫我小喬就好,大家都這麼叫我的。」什麼喬小姐,超怪的。
「嗯……咳!因為妳跟史書上的小喬有點距離,所以要我這樣叫妳,有點困難。」他說出口時頓了一下,因為平日的他,不太可能說出如此直接的批評。
或許是因為喬安琳給人的形象太過率直,間接影響到他吧?
她先是白了他一眼才開口,「既然你不是我哥哥……那你是劉光耀的什麼人?」喝了口熱牛奶,喬安琳幸福到眼睛都瞇了起來。
「我是他兒子,正確來說,是養子。」沈繼有點挫敗,「我以為我在新聞裡有一定的曝光率。」
光耀集團現任總經理,多年前就在劉光耀身邊出現的沈繼,有著沉穩幹練的手腕,冷峻深刻的外貌,年方三十,是劉光耀打小培養的企業接班人。
她當然知道,在電視上看過不下數百次了,因為她在電器行打過工。
只是她對他的熟悉感並不是在電視裡,而是在現實生活中。
那晚夜太深,但是她在安全帽下匆匆一瞥時,的確注意到馬路對面的車裡,像是坐著這個男人。
她沒說破這件事,但那代表早在之前,他就來觀察過她了。
「所以劉光耀收養了你啊……」她突然雙眼一亮,「這麼說來,你也是孤兒嘍?」
彷彿大家是一掛的般,喬安琳喜形於色。
沈繼瞧她那種樣子,實在覺得有趣。這個明明已經有家的人,竟然會以身為孤兒而自豪,還以為他也是「天涯淪落人」似的,有種同類相會的感動?
「很遺憾,我不是。」他抽過面紙遞給她,話語間比了一下嘴唇,「我只是很幸運的人。」
喬安琳狐疑的看著面紙,然後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才發現一圈牛奶正沾在唇上。
她隨手擦過,一臉期待的想聽一段故事。
沈繼是個話不多的人,但是瞧見她期期艾艾的眼神,真怕萬一講得太少或不夠精彩,會換來低落,而他不太想見到她的失望。
其實那是段他不喜歡提的過往。
當年劉光耀的千金被綁架後,警方大肆搜索,而他那時正成天與醉酒的父親為伍,被打得遍體鱗傷、形銷骨立。
剛出生的弟弟在床上哭嚎,尋找因無法忍受挨打而離家出走的媽媽,爸爸為媽媽的離家憤怒,又抓著他毒打一頓,他忍著痛不哭出聲,是怕襁褓中的弟弟對於環境的不安而再度哭泣。
弟弟要是再哭,爸爸一定也會打他的。
所以他即使被打到疼痛難捱,倒地不起,一樣忍住哭聲,但是嬰兒的感覺極其敏銳,最後弟弟還是哭了起來,然後爸爸便走了過去,一掌一掌的摑在嬰兒臉上。
哭聲淒厲,終於引來鄰居報警,由於當年喬安琳被綁架時也是嬰兒,所以社會上幾乎是一片風聲鶴唳,一有人報警,警方就火速趕來。
那時劉光耀夫妻都跟著來了,他在昏昏沉沉中只聽見叫罵聲、咆哮聲,還有救護車的聲音,接著他感受到一雙柔軟的手撫上他的額頭,緊緊抱著他。
等到他意識完全清醒時,已身在貴族醫院,一個漂亮的女人憐惜的守在他床邊。
「……劉光耀的老婆?」喬安琳心裡有點複雜,「我的……嗯……」
「妳的母親。」沈繼微微一笑,「她是世界上最溫柔的女人,最和藹的母親。」
「所以因為這件陰錯陽差的報案,你就被劉太太收養了嗎?」她還是無法改口,因為那個人根本是她完全不認識的女人。
沈繼點了點頭,聽得出她話裡的停頓與遲疑。
喬安琳外表堅強強悍,一肩扛起育幼院老老小小的責任,將育幼院視為家,將瑪特琳修女視為母親,而她直率帶有叛逆的個性,讓她沒辦法接受除了育幼院以外的親情。
其實他是欣賞這一點的。
如果今天是個一得知劉光耀是父親,就能哭得呼天搶地喊爸,一聽見他提起母親就會潸然淚下,喊著要母親照片或是上墳的人,他才會覺得對方太過做作、虛偽過度且演戲一流。
因為,不管科學上的證明多麼有力,劉光耀及母親對於喬安琳來說,都是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你那個該死的爸爸跟弟弟呢?」喬安琳趕緊拿了布丁,但說這段話時,眼神轉回凌厲。
育幼院裡一掛小毛頭,剛送來時也渾身是傷,全都是家暴家庭搞的!
「我爸入了獄,因為弟弟死了。」他描述這段過往時很輕描淡寫,彷彿在敘述別人家的事情。
「難怪你會被收養,果然是幸運的孩子。」瞇起眼,她竟笑開了顏,「你不知道喔,我那邊有好幾個這樣的孩子,他們前半生沒比你好,但是現在還是住在育幼院裡。」
哪有這種精英栽培啦、什麼光耀集團的代理總裁,還有這種跟迷宮一樣的房子可以住?
沈繼有些錯愕,他知道育幼院裡有很多比他更悽慘的孩子,但是面對她眉開眼笑的神情加上笑容,他實在難以判斷她是在羨慕還是嘲諷。
「不過放心,有我在吶!我至少要讓他們每個人都大學畢業,找份好工作!」下一秒,喬安琳用力握拳,自信滿滿的咧嘴而笑。
真是有趣!沈繼沉吟著打量。她真的是個很妙的女人!
這個什麼都缺乏,還要扛責任的女人,對於所謂的有錢人、天之驕子竟沒有嫉妒、沒有酸葡萄的心理,至多只有一點點的羨慕而已?
「我可以請問妳要怎麼樣讓每個人……三十二個人都能過得很好呢?」不要告訴他靠那幾份打工。
「靠打工啊!」她果然這麼回了,不過卻突然盯著他,「但是,靠打工是掙不到的。」
在商場上久了,沈繼可以清楚感覺出氣氛微妙的變化。
「所以妳有新的打算?」
「我想過昨天那個眼鏡男跟我說的話,就是劉光耀的願望。」放下手邊所有東西,她正經八百的坐定,「關於留下血脈的事情。」
「父親希望能有孩子,我願意配合到底,即使是入贅也無所謂。」他的人生因為劉家而改變,父親對他的栽培恩重如山,對他的愛也不亞於親生孩子。
雖然父親對他總是不苟言笑、嚴厲苛刻,但是他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好。
「他說我如果生下孩子,可以獲得什麼?」
「兩百億,相當於百分之十的財產。」她果然沒聽進去。沈繼不自覺的又露出笑容。
兩百億……喬安琳頓時倒抽了一口氣。這是什麼天文數字啊?兩百萬她都不會算了,兩百億耶!
懷孕只要花十個月,充其量不過一年的時間,她就可以獲得兩百億,別說改善大家的生活,以後很多事情也通通沒問題了!
「我答應。」她暗暗握拳,增強自己的決心。
「真的嗎?」他有點訝異,因為她答應的速度,跟昨天反感的態度差了十萬八千里。
「反正我就當打工,沒什麼大不了的。」
打工?沈繼實在不太喜歡她凡事徹底切割的說法,但是,現在要想用親情來說服她是不可能的。
「我很感激妳願意配合。」末了,他還是鬆了一口氣,「因為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走,我希望他臨終前能知道這個好消息。」
「他高不高興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我在乎的是這份承諾。」喬安琳話說得決絕,「這整件事情,我要訂立契約。」
「什麼?」他皺起眉頭。
「我要用人工受孕,百分之百保證能懷孕,還可以隨你們高興決定男生女生,一旦懷孕,必須先給一半的錢,生下孩子後再付清尾款。」她高抬起頭,「孩子生下來後,我保證不會要這個孩子,但是你們也得保證,我跟劉家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喬安琳!妳為什麼……」沈繼不可思議的看著她堅決的容顏。「妳為什麼這麼絕情?妳是劉光耀的女兒,這是不爭的事實,為什麼想跟劉家撇清關係?」
「你不必把話說得這麼冠冕堂皇,我又不是白痴!」她冷冷地別過頭去,「我只是一個生孩子的工具而已。」
不是的!沈繼多想衝口而出。他比誰都知道父親思念女兒的心情,比誰都瞭解父親半夜抱著嬰孩照片嘆氣的模樣,但是這一切,他該怎麼跟她解釋?
「他在尋找的不是女兒,是一個流著他DNA的工具!你跟他關係不同,他對你有恩,你本來就會赴湯蹈火。」喬安琳冷硬起心腸,既然人家要她的理由那麼荒謬,她自然也不會付出一點真心。「我不一樣,我是個孤兒,好不容易找到了我,目的只是希望我留下血脈,用兩百億來買,很划算了。」
她從十幾歲開始打工工作,憑勞力換取金額,天經地義!
「我不認為父親單純只是這樣想!」他辯駁。
喬安琳冷哼,那白紙黑字上寫得清清楚楚,任何反駁都不成立。
「他是你父親,你當然幫著他,但是別把那種假惺惺的感情加諸到我身上。」她不以為然地說著,「他是個給予我生命的陌生人,一個只想利用我的冷血企業家。」
沈繼悄悄握緊了拳,他發現她臉上佈滿了憤怒,但是那憤怒之中,還夾帶著若有似無的悲傷。
她強力武裝自己,但掩飾不掉眼神裡的難受與落寞。
是啊……每個育幼院的孩子都會有的願望,找到自己的家人,但絕對不會想到,家人只誠摯地希望她生下孩子。
幾分鐘的沉默蔓延著,沈繼知道那種期待後又被傷害的心情,更明白現在多說無益,再講任何話,都只會演變成他在為父親辯解而已。
「生孩子之前,我們得結婚,父親不希望造成未婚生子的印象。」他重新開口,先順著她的意思去走,不做多餘的辯解,就將一切公事化吧!
讓她留下來,以後慢慢再說。
「要結婚也可以,但孩子生下來後,我不希望再有任何牽扯。」她要帶著錢,回到她真正的家去。
「可以。」他似乎只有答應的份。
「那你那邊的呢?不該條件都是我在開。」她看著他,勉強硬擠出一絲笑容。
「妳必須以劉家千金跟我的未婚妻身份住下來,也必須配合出席所有場合,並且將妳的身份公諸於世。」他也飛快整理好他的條件,「妳還必須學習所有禮儀跟服裝……還有,我們必須同房。」
「什麼」喬安琳嚇了一跳,登時紅了臉。
「非這樣做不可,照妳的心態,我們必須演戲。」他微微一笑,「妳得是我的妻子,夫妻同房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她呆愣的張著嘴,雙頰酡紅的瞪著他。同房應該、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吧?一個睡床一個睡沙發,OK的啦!
「但是同房是結婚以後的事喔!」她繃緊身子,不安的絞著餐巾。「而且僅限同房,不許……不許越界。」
沈繼竊笑。只是講到同房就能讓這看來潑辣的女人臉紅?她骨子裡的單純很輕易就能看穿。
「誠如妳說的,我們或許都是工具,只是為了完成父親的遺願,我甘願。」他瞅著她,語氣變得深沉。
「看在錢的份上,我勉強甘願。」
「契約上載明,萬一沒有孩子或是流產的話,妳必須……」
他說不出口,因為說出來了,彷彿真的把她當成生子工具。
原本在把玩銀壺的喬安琳,停下了手邊的動作,沈繼不必說,她也知道下文是什麼。
她緩緩地正首,一瞬不瞬的凝視著他。雖然他跟劉光耀沒有血緣關係,但不愧是他一手養大的孩子,骨子裡流著的都是冰冷的血!
「我會努力把孩子生下來。」她強忍著滿腔怒火,扣起十指,「萬一我不能生,兩百億一毛我都不會拿!」
聞言,他閉上雙眼,代表同意。
「當然,你會離婚對吧?孩子一生下來,我們就得離婚,我要是再也生不出來,你也得離婚。」這一點她比什麼都在意,要她跟這掛冷血動物生活在一起,不如殺了她算了!
「我會。」他溫柔的笑了,「我不可能用婚約綁住妳。」
「很好!」倏地站起身,喬安琳甩下膝上的餐巾。
沈繼明白這樣的交易,對她來說很殘忍,對這個雖然困苦,但擁有單純與快樂的女人來說,根本是一種折磨。
就連他也很想問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找尋了二十年的孩子?
「喬安琳。」
她沒走幾步,回首,眼裡佈滿了鄙夷。
「我希望妳有空,能去看看父親。」他的口吻裡帶著點懇求。
「再說。」她沒有答應,只是甩過頭,筆直的往門外走去。
出了門後,她再也忍不住的拔腿狂奔,在不熟悉的屋子裡奔跑,一直到衝出屋外,奔進花園為止。
今晨的溫度只有十來度,她穿著一件長袖薄襯衣,甚至赤著腳,在灌木叢裡奔跑著。
淚水從眼角流了出來,隨著寒風,在空中凝成一粒粒珍珠。
她現下覺得無比無助,因為她沒有遇過這麼複雜的事情、如此無情的人。
停下了腳步,她往遠處望去,瞧得那華麗的別墅依舊矗立在眼前。
這麼漂亮、這麼華麗的地方,是每個育幼院的孩子都夢想的城堡,是許多困苦的人都希望能入住的夢想。
但是,這是間外表奢華的玻璃屋啊!每一個磚塊都是用冰塊所打造的,裡面的人毫無生氣、他們個個冷血無情,就連所謂的親生父親,都只想利用她,生下子嗣而已。
而那個看起來很酷的男人、即將要成為她丈夫的男人,也用決絕的口吻,來決定他們之間可能會發生的任何事情。
想起昨天早上,那輛加長轎車出現在育幼院門口,大家羨慕至極的眼神,她抹去淚水,搖了搖頭。
不好,真的一點都不好,找到親生父親,根本一點都不好!
但是為了兩百億,她會忍耐,為了大家、為了瑪特琳,她願意承受這一切。
第三章
早上八點,當沈繼來到喬安琳房門口時,再度不見人影。
他敲了好幾下門,女傭終於走了過來,輕聲告訴他,大小姐已經起床了。
「她今天又去了哪裡?」他有點無奈。
「小姐說要去花圃幫忙拔草。」女傭也輕笑著,因為她們沒伺候過這麼好動的主人。
嘆了口氣,他只好旋過腳跟,往屋外走去。
從接回喬安琳至今已經兩個多星期了,與她簽訂契約之後,他便積極的籌畫所有行程,該怎麼讓她曝光、怎麼讓他們的婚事順理成章,他都謹慎的拿揑,不僅忙公事,還得運籌帷幄這一切。
而她呢?至少必須變得豐腴些,她太瘦了,還得學習一下基本禮儀和上流圈子裡的禮貌,她不能用大剌剌的面貌去對人。
而這位小姐卻一樣也不想學,天天顧著幫傭人打掃家裡、花園除草,聽說上週末還跟一群園丁組隊打籃球。
漫步到花園,劉家的花園很大,但是根據推算,東、南兩面的花園之前她都處理得差不多了,今天應該是往西面或北面去了。
果不其然,沈繼順利的在西邊花圃找到正忙得起勁的喬安琳。
她跟著園丁們東奔西跑,一會兒除草、一會兒種花、一會兒灑水施肥的,每一個花圃都闢了一小區給她親自栽種花兒。
「這樣嗎?嘿……我這兒除乾淨了!」遠遠地,就聽見喬安琳歡呼的聲音。
「哇!小喬!厲害喔!」
雙手戴著手套,握緊雜草,喬安琳甚至滿臉都是泥土,但是看起來卻相當的……美麗。
沈繼不得不使用這樣的形容詞,因為變得豐腴的喬安琳,真的一如母親般亮眼。
她有著跟母親一樣的雙眼,既大又靈活,只是母親呈現的是一種柔情,而她卻是強韌;她的臉形也像母親,細長的鵝蛋臉,適中大小;而那雙濃眉與鼻子,卻跟父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為她的面容更添剛強。
最不像的,應該是那張唇,不似母親的單薄,也不像父親的苛刻,反而是柔軟而嬌嫩,透著櫻桃色的清新。
她之前太瘦了,兩頰凹陷,現在的臉形成了標準的鵝蛋臉,歷經風吹雨打日曬的肌膚也在調理下變得更加細嫩,身形不再骨感,雖然偏瘦,但還是出現了曲線,讓他的視線會不自覺的一直追逐著她,自己都難以控制。
不過,沈繼這會皺起了眉頭,注意到她身上那件超大T恤,領口寬鬆得有點誇張。
「妳到底是幾點起床?」他走近,出了聲。
一聽見他的聲音,園丁們立刻白了臉色,低首噤聲。
「不一定,今天六點就起來了!」喬安琳抬頭看著這位管太多少爺。「要吃早餐了嗎?」
「差不多了。」他走近一瞧才發現她整張臉都是泥巴,「妳去洗一下臉跟手,再來吃早餐。」
「好吧。」她把草扔到一邊去,愉悅的朝著園丁們笑,「那我先走嘍!」
「等等。」沈繼突地把她叫住,「我不反對妳到這裡來活動筋骨,但是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服裝儀容?」
「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他打量了她一遍。她的臉頰被曬得通紅,鐵定沒擦防曬,隨便套一件寬鬆的T恤出來,由上往下看就能覽盡春光,下半身搭件跟睡褲一樣的褲子,褲管還捲到膝上,簡直是——
邋遢加隨便!他真不敢想像萬一有貴客臨門,聽見她的真實身份時,會是什麼表情。
「妳穿成這樣,太隨便了!」他其實想講的是太暴露了。
只是這些對喬安琳來說根本是無理取鬧。
「什麼太隨便?你以為全天下都跟你們一樣,要穿那種高級衣服才出得了門嗎?」她用沾滿泥巴的手抹了抹臉蛋,「我愛穿什麼就穿什麼,你少管我!」
「那是妳在育幼院的時候,喬安琳,妳現在是劉家的千金!」這女人的思想,永遠說不通!「妳要有基本的形象。」
「我自始至終都不會是什麼千金,我永遠都是育幼院裡的人!」她氣急敗壞的推了他一把,「我管你什麼形象,我只要維持小喬的樣子!」
「那我也只好對不起了,別忘了我們已經說定,不管妳願不願意,妳都必須以劉家千金的身份待下來,就請妳稱職的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角色?喬安琳緊蹙著眉。她怎麼忘了,這傢伙是冷血動物的養子!
「聽進去了!」她尖叫著,氣憤離去。
看著她冒火的背影,沈繼不禁覺得頭疼。
喬安琳跟這個家、這個環境,的確是格格不入,也因為如此,他才不阻止她跟下人在一起,不急著逼她學習各種禮儀,但是顯然也不能再這樣放任她下去,至少他不能允許她穿成那樣在男人堆裡晃!
他跟上前,發現她沒有回屋子的打算,而是往灌木叢走去,還越走越快。
「喬安琳!」他發現不對,連忙追了上去。
穿過灌木叢,就是樹叢迷宮,他不記得她進去過那裡。
喬安琳一聽見他追上來的聲音,索性邁開步伐奔跑。她討厭這一切,討厭這個家,討厭一天到晚面對沈繼!
這個不行那個不行,可是卻又每天出現在她面前,問她生活習不習慣,又問她缺什麼,再問她喜歡吃什麼菜,囉哩巴唆得要死,但是又很機車的照顧她,不管是責任還是義務,她就是受不了他那種照顧!
光是一大早來找她一起吃早餐她就覺得煩,他不會自己吃嗎?為什麼非要跟她一起不可?
以前阿穎也黏著她吃早餐,但是……就是不會那麼令人厭煩。
最討厭的,是沈繼會看她吃東西的模樣!
他會噙著淺笑,雙眼變得柔和,帶著極度愉悅的神情看她吃東西,她討厭看他那種神情,因為她的心會突然跳得很快。
柔和的沈繼,有著如彎月的雙眼,笑起來和煦如春風,是僅僅她看得見的面貌。
她在屋子裡無聊時,就會去他那邊打轉,處理公事時的他總會鎖著一雙劍眉,用冷然的雙眸與不苟言笑的神情去面對每一個下屬。
即使面對客人,他微笑的也只有嘴唇,眼睛並沒有笑。
其實他眼睛笑起來很好看的,會讓他從冷峻的企業精英,一轉眼變成風采迷人的紳士。
緩下了腳步,她真討厭這樣的自己,為了無聊的事煩心,為了每天都會見到、還得持續見一年的男人而煩躁。
嗯?像發現了什麼,她左顧右盼起來。這裡的樹叢怎麼這麼高啊?而且為什麼路這麼狹窄?
下一秒,她倒抽了一口氣。不會吧……這裡是陽台上看到的迷宮區嗎?
她開始慌張的走著,每一條都是死路,不然就是不知道會通到什麼地方去,她慌亂的四處奔跑,卻只被困在迷宮中。
「喂—— 」她終於放聲大喊,「沈—— 繼!」
他有追來吧?有追來吧?
她的聲音傳來陣陣迴音,但就是沒有聽見反應。
不會吧?沒追來?那傢伙是怎麼回事?平常總是跟前跟後的囉唆,真正該跟的時候卻跑掉了?
她身上又沒帶手機,要怎麼辦啦
「混帳沈繼!你不是很喜歡說教嗎!」她氣得在原地踢土,「幹麼不跟來啦!」
淚水被擠了出來,她討厭不安全的感覺。
「我什麼時候愛說教了?」悠哉的聲音突地從某處發出。
咦咦?喬安琳趕緊循著聲音走去,發現她身後有條岔路,只是刻意被掩飾,不走進去,並不知道那兒還有條路。
往內走了幾步,沈繼就站在那兒。
「哇—— 」她嚇了一跳,「你幹麼躲在這裡不出聲啊!」
「我剛不是出聲了?」她的邏輯真詭異。
她微赧紅了臉,咬著唇,想到剛剛偷罵他還被聽見,有點尷尬。
而沈繼則沒有錯過她眼眶的溼潤。
她在哭?因為剛剛迷路的關係嗎?他有點訝異,他真的以為像她這種大剌剌的女人,根本不可能會哭泣。
「從這裡出去嗎?」她打破沉默,指著眼前的路問。
「跟著我走就好。」他不打算告訴她怎麼走。
她立即發難。「你應該畫張地圖給我,至少以後我萬一又跑進來才不會迷路。」
「我不應該畫地圖給妳,省得妳動不動就躲到這裡來。」
「我、我才沒有躲!」像被說中一樣,喬安琳立即面紅耳赤。
沈繼竊笑著,但他走在她前面,所以她沒瞧見。
「我只是不喜歡被管東管西的,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幹麼要穿那些麻煩的裙子,把自己裝成名門淑女?」
沈繼倏地止住腳步轉身,激動的喬安琳差點撞上了他,若不是他趕緊攙住,只怕她整個人就往他胸膛撞了。
握住她的雙肩,他可以感受到她其實有多瘦弱。
「我想跟妳談談。」他語重心長的開口,然後繼續執握住她的手,往右拐了去。
喬安琳並沒有拒絕他的牽握,相反地,她發現自己有點緊張。
奇怪,在家裡時阿穎一天到晚抱她牽她,她都不會有這種感覺啊!
接著沈繼左拐右彎的,繞得她根本來不及記路,前頭突地一陣光亮,然後視野瞬間豁然開朗。
喬安琳原本以為他們來到了出口,卻發現她進入的是另一個庭園。
這是一個偌大的圓形花園,中間有座噴水池,上頭矗立著一尊維納斯雕像,繞在噴水池邊的是一園子的百花盛開,色彩繽紛,與水相映成趣。
而在後面,是一座雪白的休憩涼亭,她在書裡看過,跟凡爾賽宮殿花園裡的涼亭非常相像!
「哇——」她禁不住讚嘆起來。
瞧她又一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模樣,沈繼的眼角嘴角忍不住的一起彎了起來。
他喜歡她各種不造作的表情,喜歡她因一點點芝麻小事興奮、喜歡她因微不足道的東西感到幸福。
他周遭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像是天堂的事物。
但是她卻沒有習慣奢華,嘗試奢侈,她大可以使大小姐的權威,可以要求更好的衣服、更豐富的物質生活,但從她入住開始,她只要求過三套寬大的運動服、一雙帆布鞋,其他什麼都不要,甚至還嫌他吩咐準備的三餐太多、太高級,還有衛浴用品太貴。
上禮拜他還被她罵是冤大頭,十元就有的肥皂,幹麼買一千五百元的什麼精油皂。
「好棒喔,這裡……可以辦舞會耶!」她整個人都陶醉在想像中的快樂氛圍裡,在育幼院時,他們都只能用院前的小空地。
「妳會跳舞嗎?」他莞爾。
「會啊!我最會跳街舞耶!」她一臉自信滿滿。
「……我是說社交舞。」
喬安琳挑了挑眉。無緣無故幹麼跳社交舞?
「我們辦舞會,只要有很多燈泡、音樂跟烤肉,就可以跳到天亮了。」
問題是他們沒那麼多錢辦舞會,現在舞會已經改成五年一次了。
「沒關係,我會教妳。」他走進涼亭裡坐了下來,「妳必須開始學習了。」
聞言,喬安琳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緊皺著眉往他走去。
「不要擺那張臉,這是妳早就知道的事。」他無奈的笑了笑,「我不強迫妳,是因為知道妳對這裡沒有歸屬感,硬要逼妳成為劉氏千金,根本是強人所難。」
她不語,只是看著他。
「但現在時間到了,這周六有個公開場合,是某銀行大小姐的生日宴,我必須帶妳出席,屆時,妳必須要高貴優雅,像個劉家的千金。」
「你會這樣介紹我嗎?」
「不,我暫時只會叫妳喬安琳。」他挑起一抹笑,「剩下的,媒體會去幫我們公佈。」
他們會好奇這位喬安琳是從哪裡出現的千金,會去追查,最後會對於她的身世感到驚奇—— 一個育幼院的孤兒。
「等到滿城風雨時,你就順勢宣佈我是劉光耀二十年前被綁架的女兒。」她不由得笑了起來。她喜歡他的智慧,不費吹灰之力的讓她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
「要妳融入這樣的環境不容易,但是妳必須做,從這星期六開始,妳就再也不能過喬安琳的生活。」他握緊她的雙手,「一年,我們能讓這一切結束,就委屈一年。」
他打從心裡這麼想著。
他不想逼她做不願做的事,更不希望她變成跟那些養尊處優的小姐一樣,有著傲氣與貴氣。
他意外地知道怎麼樣的環境對她而言是最好的,瞭解她喜歡如何的氛圍,知道她的心在育幼院,只有在那兒,她才會快樂。
「你……」喬安琳有些訝然,「你覺得我委屈?」
沈繼皺著眉,驚覺自己還握住她的雙手不放,立即不動聲色的鬆開。
「我可是即將拿走兩百億的人喔,這是工作,不是嗎?」她半試探地問。
他淡淡出聲,「因為這不是妳想做的工作。」
真是諷刺,有人此生最不願意的事,竟是認祖歸宗。
現在她為了育幼院,決定犧牲自己,所以他覺得委屈她了。
如果可以,他同樣想問父親,既然如此思念喬安琳,為什麼找到她後,卻只急著希望她生下劉家的血脈,連開出的條件,都像是一張毫無感情的契約?
「……我想先從外表開始吧。」喬安琳愉悅的聲音無預警的揚起,「你不會希望我頂著這頭粉紅色頭出門的。」
「沒錯!」瞇起眼,他實在非常想問—— 「我可以請教妳的頭髮怎麼了嗎?」
那鮮豔的粉紅色頭髮每天在他眼前晃,實在太刺眼了!
「呵,我給美髮院的小妹練習啊,賺點模特兒費。」她聳了聳肩。這種顏色,只有她敢頂著出門吧?
「我想把它變得正常一點。」他拉起她離子燙的長直髮,「黑色、棕色、栗子色我都能接受。」
「隨你高興。」她的眸子炯炯有神,掛著微笑,「你喜歡什麼顏色,我就染什麼顏色。」
這是一種回饋。
回饋他若有似無的貼心與照顧,回饋他已經站在她的立場、用她的背景、她的思想去考量過種種。
沈繼對她的答案感到相當詫異,他從不敢想這位叛逆的女人會說出這麼溫順的話語。
微瞇起雙眼,他狐疑的望著近在咫尺的她。
喬安琳只是將雙眼睜得跟洋娃娃似的,眨巴眨巴裝無辜。
看出她的刻意,沈繼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笑出聲時很溫和,那聲音低沉的迴盪在胸腔裡,聽得喬安琳很想要趴上他的胸膛聽仔細些。
完了!一定是待在這裡太久,生病了才會有這種亂七八糟的想法!她趕緊甩甩頭。
「有任何不喜歡的事,我還是希望妳說出來。」保有自己的意見,才能保有喬安琳的特質。
「你真的認為我是那種任人擺佈的類型嗎?」抬高下巴,她睥睨的看著他。
「我想也不是。」他柔和的雙眸瞅著她笑。
「知道就好!」她悄悄紅了臉。
整間屋子難得鬧烘烘的,今天下午所有的設計師跟服裝造型師齊聚一堂,將喬安琳團團圍住,要為她設計出最適合的造型。
所以沈繼沒去上班,他把公事搬回家裡做,不放心什麼都不熟的喬安琳做了錯誤的決定。
所謂錯誤的決定有很多,諸如挑牛仔褲、意圖把頭髮剪短、穿迷你裙、鞋子只挑布鞋這些通通都算。
「外頭有夠熱鬧!」姚明範帶著笑意出現在書房門口。「這棟屋子好久沒有生氣了。」
「你太久沒來,喬安琳現在每天都會讓屋子充滿生氣。」抬起頭,沈繼趕忙指向他的鞋子,「我勸你換拖鞋,現在這棟屋子實行禁穿鞋子的命令。」
「嗄?我不是穿著皮鞋走到這裡來了嗎?」姚明範沒理會,逕自走了進來。
「只限走廊,今天人太多,走廊可以穿外出鞋,進入室內就得換拖鞋……你最好是不要讓她看見。」他嘴上說麻煩,但是表情一點也不,「怎麼今天有空來?」
「我為上海那件案子來的,聽說你今天又沒去公司,就乾脆過來一趟,順便叨擾一頓晚餐。」他聳了聳肩,輕鬆自在的坐進沙發裡。
「那有什麼問題?等一下喬安琳來了再跟她說一聲。」
「嗄?」姚明範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聽起來很像要跟她報備?」
「不是報備,是尊重。」沈繼睨了他一眼,「別忘了,她才是劉家真正的主人。」
「生孩子之前是。」他對這件事頗有意見,因為他並不承認喬安琳是劉家的人。
「你別這樣,她本來就是父親的親生女兒。」
「對我來說,她很像中途冒出來搶家產的人。」姚明範極為冷淡的回答。
他不喜歡喬安琳,從一開始,不管身為律師或是朋友,他都反對沈繼去尋找什麼真正的女兒。
他知道沈繼為了成為劉光耀眼中的精英有多麼努力,費了多少工夫,也一直為了成為接班人而接受磨練,劉光耀對於他,培養接班人的成份大過於兒子,他很少看到劉光耀對沈繼有什麼慈愛的表現。
夫人在世時是如此,死後更幾乎沒有什麼交談,言談中除了工作與功課外,他很少關心沈繼的生活起居。
自己是傭人的孩子,陪著沈繼長大,這個家的一切,他看得比誰都透徹。
一個犯人的意外落網,牽涉到眾人都認為已死亡的女嬰,他不下數次警告好友,說不定等劉家的女兒一找到,他這二十年來的辛苦與地位就會瞬間成空,整個光耀集團會變成那個女人的。
但是沈繼不知道是笨還是呆,完全以劉光耀的意見為依歸,要做孝順的孩子有很多方法,他為光耀集團的貢獻也不少,對待劉光耀更是盡心盡力,尋人的事,其實大可以敷衍了事的。
畢竟劉光耀長年臥病在床,最近根本連意識都不清了,只要拖一下,什麼事都解決了。
「明範,不許你再說這種話!」沈繼顯得微慍,「我從未有那種野心,也希望你支持我。」
「你太沒有野心了。」身為一個企業家,沈繼這點最不可取。
沈繼不悅的白了他一眼。身為一個律師,明範的確非常體貼的為他著想各種細節,但是獲得光耀集團不是他的最終目的。
「我不希望你在喬安琳面前說這些話,否則我無法留你下來吃晚餐。」他淡淡的警告。
「保證不說。」姚明範冷哼一聲,「看來你很照顧紙婚新娘嘛!」
「紙婚新娘?」
「結婚一年叫紙婚,你跟喬安琳的婚約不就只有一年?」他真的沒料到好友會答應這種荒唐的條件,「不過這紙婚太貴了,價值兩百億。」
「那是她應得的。」而且尚不是光耀集團的財產。
「希望她只想要兩百億。」他自始至終都不會相信半途殺出的外來者。
唉,沈繼嘆了口氣。明範這種個性實在需要改改,喬安琳老說他們這一屋子都是冷血動物,她應該見識一下這位零同情心的冷血惡魔。
這時外頭突地一陣哄鬧,然後是活蹦亂跳的高跟鞋足音。
「你有幾秒鐘可以去換拖鞋。」沈繼好心的再交代一聲。
姚明範沒搭理,往門口看去,果然不一會兒就出現了一個他差點認不得的身影。
一個窈窕的女人穿著金色高跟鞋站在門口,她留著一頭過肩的柔順黑髮,劉海齊眉,有種說不出的神祕感。
身上穿了件黑金色小禮服,高腰剪裁,襯托出她纖細的腰線。
化妝師為她上了金色妝感,倒勾的暈染畫法讓她原本就晶亮的雙眼變得深邃迷人,濃密的眉毛被修得適中粗細,這樣的五官映襯出一種神祕且高雅的氣質。
他不可思議的看著門口的女人,不得不承認,三個星期前那個看起來像街頭太妹的女生,真的太驚人了。
「沈繼,這太驚人……」回過首,他卻發現更糟糕的一幕。
只見沈繼手上甚至還拿著話筒,卻遲遲沒有撥號的動作,僅是驚訝又呆然的望著與他四目相交的女人。
他知道喬安琳有張姣好的臉龐,但沒有預料到經過妝點與打扮之後,會是如此的別具魅力!
她自己要求染成全黑的髮色、要求要有稍厚且齊眉的劉海,原本他還擔心髮色太重,或是感覺太孩子氣,結果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現在她就像異國神祕的公主,散發著強烈的吸引力。
「好看嗎?」她微笑著,珠光唇蜜使她的唇瓣閃閃發光。
沈繼沒答腔,還在為她的美驚嘆不已。
「好看,他都看到出神了。」姚明範皺眉回應,他不樂見這種情況。
「咦?眼鏡男?你什麼時候來的啊?」喬安琳總算注意到書房裡還有別人,「喂!你怎麼沒脫鞋就走進去?沈繼沒跟你說嗎?」
他什麼時候來的?姚明範挑高了眉。這兩個人……不會眼中只有彼此吧?
「我叫姚明範,什麼眼鏡男。」開口說話就破功,一樣沒禮貌。「我說大小姐啊,妳管妳的服裝就好,管到地板上幹什麼?」
「家裡的地是我拖的!」她氣急敗壞的猛瞪他,要不是腳上這雙鞋不好脫,她早想衝進去了!
她拖的?姚明範再添一筆訝異。這女人來這裡沒享清福還做家事?
「我跟他說過了,不過明範向來不怎麼聽話。」回過神的沈繼笑吟吟的朝著她而去,「妳這樣……非常好看。」
「是嗎?」喬安琳喜出望外的瞧著他,撩起自己的長髮,「染成黑色的,很有味道對吧?」
「嗯……」他柔柔的瞇起雙眼,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
他眼中的讚賞太明顯,喬安琳輕咬著唇,雙頰的緋紅被腮紅掩蓋,她以前留過長長的頭髮,瑪特琳說過,她留黑色長髮是最美的。
認識一大堆千金小姐的沈繼,也覺得她這樣很美嗎?
「他們帶了一堆衣服,我不會挑,你來幫我好不好?」她眨了眨眼,那明眸美目只望著他,幾乎要勾魂攝魄。
「不然我留在家裡做什麼?」他輕笑,溫柔的扶住她的肩頭,兩個人往隔壁房走了去。
姚明範坐在沙發上,完全感受到剛剛那種粉紅色的詭異氛圍。
不好!才幾星期沒來,這兩個人是怎麼回事?他怎麼都沒料想到,沈繼會對那個粉紅太妹有興趣!
最糟糕的是,那女人一臉含羞帶怯的樣子,初見面時那種強悍跟潑辣到哪兒去了?她該不會對沈繼也……
不成不成!這婚事要是弄假成真就不好了,他可不能眼睜睜看著好友把辛苦經營的人生跟光耀集團拱手讓出去!
第四章
喬安琳這輩子沒有想過有一天打開電視,會發現每台都有她!
從那個誰誰的生日宴會之後,身為沈繼的女伴果然備受矚目,偏偏那晚沈繼要她一句話都別說,只要從頭笑到尾就好了。
微笑?聽起來很容易,但是當她笑了一個晚上,還被那堆鎂光燈閃個不停、麥克風塞到眼前、一堆記者包圍推擠時,她不但笑不出來,還想要翻桌!
若不是沈繼一直緊握著她的手,要她忍耐,她搞不好真的會對鏡頭破口大罵。
手……抬起右手,她反覆的看著。真沒用!要不是沈繼的執握,她早就不知道慌張到哪兒去了。
她根本不是什麼大膽的小喬,而是個沒用的懦夫!她怕陌生的地方、怕不熟悉的環境,尤其對那種不同世界的地方更加畏懼。
在育幼院時,是因為後面三十幾個比她更俗辣,她才非得挺直腰桿往前衝,忍住淚水也要捱過去,否則其實她很愛哭的,只是都偷偷躲起來哭。
那天在迷宮迷路她就心慌,一慌亂就掉淚,上周末跟沈繼一同出席晚宴也好不到哪去,前一刻還新奇快樂的坐上車子,等到達目的地,發現外頭一片奢華閃亮、記者們蜂擁而至時,馬上嚇得蒼白了臉色,淚水又在眼眶打轉。
可是,沈繼好像當做沒看到似的,只是緊緊扣住她的手,彷彿在說:有他在,一切都會沒事。
她踏出車外的腳在顫抖,一見到衝上來的記者幾乎不能呼吸,好想回身躲回車子裡,但是沈繼自然的摟過她的腰,逼得她直起身子,就像以前一樣。
她得面對!反正身邊有沈繼在,她怕什麼?
所以她逼自己擠出笑容,他曾說過那樣子最好看。
可是結論還是,她果然不適合這種日子。
喬安琳把自己塞在沙發裡,仰頭瞪向天花板。不知道育幼院的大家過得好不好呢?她已經北上一個月了,潔兒有沒有好好照顧瑪特琳?阿穎有沒有回去看一下?
她這期間有打電話回去,但是沒打幾天就斷了訊,一定是潔兒忘記去繳電話費了。
「淑女坐這個姿勢非常沒教養。」好聽的男聲從門口傳來,但有趣比責備的意味重得多。
喬安琳把頭仰得更後方,就可以看見上下顛倒的沈繼正一步步朝她走來。
他對她很沒轍,現下的她窩在沙發裡已經夠不雅了,頭還靠著沙發扶手向後仰,披頭散髮不說,剛剛走到門口時,還看見她嘴巴開開的。
「我在放空。」她總是能振振有詞。
他回以淺笑,不跟她爭辯。她的個性是一定要贏,什麼歪理都掰得出來,他好歹是堂堂光耀集團的代理總裁,跟她一起胡鬧就太好笑了。
不過,他不討厭跟她在一起。
她動作粗魯,一點都沒有淑女的姿態;她說話直截了當,不喜歡什麼修飾形容,不及粗鄙,但真的毫無高雅可言;她的想法更是單純,有什麼說什麼,不會設法婉轉或是迂迴思考。
他覺得這樣的喬安琳……很率直、很天真,跟她在一起時,不需要費盡心思去說話、表情或是動作,也不需要揣測她說這句話的用意,或是做這個動作的動機。
基本上就是她所說的放空,跟她在一起,他是放空的狀態。
「我好無聊,我想回育幼院一趟。」她直起身子,太宅的生活快把她悶壞了。
「不行,現在妳還不能回去。」媒體們還沒正確的查到她是誰呢!「等正式介紹了妳,我再陪妳回去。」
「天哪!那還有多久?我都快等不了了!」跳下沙發,她不悅的在房裡踱步。
「要不了多久,妳有耐心一點。」他搖了搖頭。她的大缺點就是完全捺不住性子,「請問一下,妳的社交舞練完了沒?」
「為什麼要練啦!」她聳肩,「一天到晚學那些東西,累都累死了。」
「因為接下來帶妳出席時,妳就得說話跟動作了,不能再像現在這樣大剌剌的。」他可不希望她變成笑柄。
「我才不會!」她不知哪來的自信。「正式場合時,我保證是個淑女。」
沈繼笑了,跟她在一起時,他總是在笑。
往窗外看去,歷經一個多月的綿綿陰雨,天氣總算是放晴了,雖然氣溫依舊很低,但是見到陽光,就使人感覺暖和許多。
不知道她有沒有注意到,花園已經在動工了,最近也進了許多新的餐具,在等待她身份揭曉的同時,他們的婚禮也在進行當中。
簡單而隆重,一定要在這棟宅邸裡的花園進行,讓父親能夠瞧得見。
他,即將要娶喬安琳。
瞧著在房裡跳獨舞的女人,她像在練習著社交舞的舞步,又像在隨意擺動身軀,不管怎麼樣,她全身上下都散發著迷惑人心的氣息。
三個月前,他聽見父親的願望時,除了震驚便是排拒,雖然沒有表現出來。
但是為了父親,他願意承受。
等到找到了人,他也親自下南部一趟,先看看這位「未婚妻」的模樣,她灑脫、她活躍、她強悍,蓄著一頭刺眼的粉紅色長髮,跨坐上破爛摩托車,後頭還綁著拖車,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女性。
接著她來到這裡,對一切抱持敵意,對於找到親生父親並不感到喜悅,她擁有較多的情緒是負面的、質疑的、氣憤的。
最令人意外的是,她對光耀集團所代表的財力與權勢完全不屑一顧,所以她最終雖是答應了條件,願意與他結婚生子,卻希望在這一切結束之後,與整個光耀集團、劉家都毫無關係。
他真的覺得相當不可思議,尤其她在這個家待了一個月以上,面對成山的傭人、穿的高級衣料、吃的頂級料理,都依舊沒有改變心意,也讓他越來越讚賞她的為人。
「要跳一曲嗎?」他愛看她擺動身體的姿態,柔軟而迷人。
喬安琳回首看了她一眼,驕傲的抬起下巴。想測試她?「好啊!」
沈繼要傭人放一首華爾滋的舞曲,然後優雅的上前,向她邀舞。
家居的喬安琳具有不一樣的魅力,她素顏白淨,但卻掩不住眉宇之間發亮的氣息。
她真的頗有自信,柔荑擱上他的大手,他喜歡握她的手,感受她日漸細嫩的雙手,就跟看著她日漸恢復生氣一樣令人滿意。
音樂聲起,屋裡一雙儷影開始翩然起舞。
喬安琳一邁開步伐,沈繼就知道不一樣了。
「妳以前就會?」這種熟練程度,不是一般初學者會有的。
「咦?你怎麼知道?」她有點懊惱,本來是要讓他嚇一跳的。
「妳跳得太熟練了。」他疑惑極了。為什麼她會跳舞曲?「除了華爾滋,妳該不會也會其他的社交舞吧?」
所以她的身軀才會如此柔軟,隨意擺動時也有一定的姿態美。
「嘿嘿!」喬安琳神祕一笑,「你能說出來的,我都會跳喔!」
開玩笑,在育幼院那條街,她小喬可是舞林之后耶!
「真的假的……妳去哪裡學這個?」據他所知,那間育幼院的人連三餐都是問題,怎麼有閒錢去學社交舞蹈這種對生活毫無幫助的東西?
「你別忘了瑪特琳是外國人耶!她從小就教大家跳,我們把跳舞當做運動跟娛樂呢!」瑪特琳彈琴,他們跳舞。「你有空應該看看我跟阿穎的舞姿,我們兩個是絕佳拍檔!」
沈繼第一次從喬安琳口中,聽見了其他男人的名字,「阿穎?」
「嗯,大我五歲的男生,他算是育幼院裡年紀最大的。」也是一路陪伴她的好友之一。「我們受他很多照顧。」
阿穎已經在工作了,但是因為他在外地工作,總是一個月才能回來一次,每次回來都會帶點心給大家吃,還有固定的費用。
雖然學歷不高,但是他們都有很豐富的工作經驗,所以收入還過得去,只是再怎樣,他也只能盡棉薄之力而已,無法真的養活三十幾口人。
「妳跟他很好?」他竟想知道他們好到什麼地步。
「當然嘍!我們可是一起長大的呢,阿穎最疼我了!」喬安琳做了一個漂亮的旋轉,「還有潔兒,潔兒是我最好的姊妹喔!」
這時沈繼才發現,她到這裡這段時間,都是在熟悉環境、認識所有跟光耀集團有關係的人,忙著練習基本禮儀,忙著記住名流人士,他從來沒聽她提過關於她過去二十年的人生,跟她的生活。
「看樣子,妳有三十幾個兄弟姊妹,感覺很幸福。」他暗暗加重了手上的力量,「大家都有在工作嗎?」
他原本認為自己不需要瞭解她太多,只要盯著她把該做的事做好,兩個人舉辦婚禮後,就可以把她冰起來,正式進入生育的正事。
但是現在,他卻覺得如此不瞭解她的過往,會是種遺憾。
「可以工作的都有出去做事喔,沒工作的就負責撿紙箱,不過……」她偷笑起來,不知道那種貼近他的笑容,讓沈繼差點想要一親芳澤,「潔兒例外,沒人敢讓她出去工作。」
「哦?她不方便嗎?」他意指手腳靈活度。
「呵呵……嘻嘻……」喬安琳眉飛色舞的說:「她十八嘍,可是太天真了,很容易相信人,我們都怕她被騙呢!」
然後,她開始訴說以前發生的事情,諸如接到詐騙電話,詐騙集團還反過來諄諄善誘,勸潔兒要對人多提防點;之前有熟人拗她打工卻不付錢,編稱家裡有人生病需要錢救急,付不出工資,她不但無所謂,還找了天親自登門,說要照顧病人。
結果看見一屋子人健健康康坐在客廳看電視時,她不但沒有生氣,還感謝上帝讓病人病癒,喜極而泣。
喬安琳訴說著她的生活時,整個人彷彿活了起來一樣。
舞曲一首接著一首,他們彷彿跳不膩,她也說得超級開心,最厲害的是,她還可以臉不紅氣不喘,體力相當了得。
「呼……好渴喔!」終於到了歇息的時候,她已經滿身是汗,「我去倒水——」
餘音未落,門口便推進一輛餐車,傭人早就體貼的準備好一壺溫開水。
「妳們該不會都在外面偷聽吧?」皺起眉,她就討厭在這屋子裡有被監視的感覺。
「她們聽不見的,聽見了也會裝做沒聽見。」沈繼習慣了,揮手讓傭人下去。
但喬安琳沒法習慣,她為他跟自己倒了杯溫水,一骨碌喝了下去,像是渴極了一般,連喝了幾杯才罷休。
「你呢?你有沒有什麼好朋友?」她睜著期待的雙眼,好想多知道他的事情。
「我?」沈繼內心難掩驚喜。她想瞭解他的生活嗎?
「對啊,除了那個眼鏡男以外,我知道你們很好……不過,他不喜歡我。」
「妳別多心。」真是敏銳,明範未免也太明顯了。
「我們這種人是嚐盡人間冷暖的,我不是白痴,閉著眼睛都知道他討厭我。」她一點也不以為意,「反正我也不喜歡他,彼此彼此。」
「小喬……」沈繼頓了一下,其實他沒必要做和事佬。
「除了他之外還有誰呢?我在這屋子裡很少看見有人來耶!」除了商場上的,還是生意上的。
沈繼的生活既忙碌又枯燥,為了就近照顧劉光耀,他把辦公室都搬了過來,偶爾才去公司,在家裡電話總是響個沒完,有個張祕書會來上班,聊的全是公事。
周管家負責接待客人,有時候他們會關到小書房去好幾個小時不出來,有時候一下下就結束了。
這就是企業家的生活嗎?好像跟她一樣忙哦?
「我們出去走走吧。」沈繼顧左右而言他,不想繼續自己朋友的話題。
並非不想跟她分享,而是無從分享起。
他有什麼摯交好友?除了一兩位企業家二代的同輩朋友外,稱得上摯友的,還真的只有明範一個人。
至於另一個瞭解他的人……他無法界定跟她之間的關係,也下意識的不願在喬安琳面前提起她的名字。
「出去?你說去花園走走還是真的出去?」一聽見出門兩個字,喬安琳眼睛都亮了。
「真的出去。」他知道她真的悶壞了,「穿鵝黃色那件洋裝,等會兒我叫人幫妳上妝。」
「嗄?出門幹麼還要化妝!」她討厭坐著不動一兩個小時。
「因為形象問題。」他走到她面前,自然的撫上她的臉,「而且我想看妳不一樣的妝容。」
「……」原本她應該堅決拒絕的,但是現在她卻只是乖乖點頭。
好吧,沈繼想看……那就勉為其難的讓他看一下好了!
真的只是勉為其難喔!要不然一兩個小時都可以走很多路了,幹麼坐在一張椅子上塗塗抹抹。
而且……每次盛裝出門時,他看她的眼神都會有點不一樣,那不是眼睛會笑而已,他會不避諱的只凝視著她,瞧得她覺得臉頰超級燙!
可是她喜歡那樣的眼神,彷彿她是個超級大正妹一樣。
「我去把事情處理一下,妳動作快我們就及早出門。」他想帶她去市區逛逛,順便去吃一間有名的下午茶。
「沒問題!」下一秒,她就飛也似的衝出房間。
沈繼難掩笑意。曾幾何時,他竟覺得這屋子裡洋溢著輕鬆的氣氛?
走到餐車邊,他留意到喬安琳喝水的杯子。
上頭,有她淡淡的唇印。
那只是護唇膏而已,他知道,因為她挑了一條草莓口味的護唇膏,聽說「愛不釋口」,簡直把護唇膏當糖果吃。
杯裡還有半杯水,清晰的唇印就映在玻璃杯上。
他霎時失了心魂,竟然將自己的唇覆在那唇印上頭,一點一滴的把杯裡的水給飲盡。
這樣做,彷彿就能汲取到她特有的芳香,還有那看似柔軟的唇瓣。
「少爺。」起居室的後門,周管家站在那兒。
他一驚,差點滑下手中的杯子,也對自己的行為感到錯愕,飛快地把杯子擱回架上去。
「什麼事?」心情尚且無法平復的他,只好選擇背對管家。
「老爺現在是清醒的,在叫您。」周管家必恭必敬的低著頭。
父親?訝異的旋身,他趕緊自後門而出,往右拐出小廊,直往三樓奔去。
而起居室的前門,有個滿臉通紅的女人蹲坐在地板上。
她剛剛才出去就想到想先指定地點,回到門口時,卻發現沈繼拿起她剛用過的玻璃杯……
掩住臉,喬安琳一顆心疾速跳躍著。
好難為情喔!心中為何有種說不出的悸動?最討厭的是……為什麼她現在整個人,竟然覺得輕飄飄的?
「嘿呀,我很好啦,不要擔心我。」出門前,喬安琳還抱著電話聊天。「真的,我過得很正常,哪有流落街頭!」
「妳爸爸真的是好野人哦?」天真的嗓音傳來,是潔兒。
「算是啦!」喬安琳搔了搔頭,「不過我不怎麼希罕。」
「嗄?妳怎麼可以這麼說?妳被親生父親找到耶,好~羨~慕~喔!」
「妳不懂不要亂說,他找我回來,只是為了要我生孩子而已!」喬安琳嗤之以鼻的哼了聲,把不平全部一古腦兒的傾倒而出。
那前因後果聽得育幼院裡的潔兒目瞪口呆。生孩子?把小喬當成傳宗接代的工具?這是在演民初的時代劇嗎?
門口出現傭人的身影,她暗示沈繼已經準備好了,車子也在樓下等待。
「那妳快點回來!在那邊一定會被虐待啦!為什麼要特地回去生小孩?」
「妳不要緊張啦,我怎麼會被虐待?」相反地,沈繼對她……喬安琳微微紅了臉,「反正我會待下來。」
「咦咦?小喬,妳真的要留在那生孩子?」
「反正、反正……有兩百億可以拿耶,當打工也很賺啊!」她咬著唇,下意識的不想把沈繼的事告訴別人。「而且妳是笨蛋嗎?我是好野人的女兒,未來是超級好野人耶,回去幹麼?」
「兩百億?」提到偶像劇劇情,潔兒的腦袋特別清楚。「天哪~妳會繼承遺產!」
「嗯哼,那當然,兩百億我還瞧不上眼咧,整個集團通通是我的!」喬安琳不想讓朋友擔心,便將所有事情說得很工作化。「好啦,我要出門了,晚上再打給妳喔!」
「不是,小……」
那邊還要說話,喬安琳已急忙的掛上電話。
顧著聊天,都不知道沈繼等多久了!她火速衝下樓,就見沈繼正坐在沙發上悠哉的看報。
「對不起對不起!」她慌張的道歉,頸子上的圍巾披得亂七八糟,「我顧著跟朋友講電話,就忘記……」
「噓,別慌張。」回首,他著迷的看著她打扮後的迷人風采,「妳緊張什麼?過來。」
他拉過她,喬安琳的臉立時泛出桃粉色,異常乖巧的站在他面前。
沈繼溫柔的為她將圍巾整理好,以手指梳整柔順的黑髮,再撥開沾黏在她唇上的髮絲。
「好了,我們走吧。」他笑著。她真的美得不可方物。
喬安琳抬起頭偷偷瞥了他一眼,目光不自禁的瞅著他的唇瓣,她總會想起他疊上她唇印的那一幕。
腦子一定快炸掉了,為什麼老是想著他的唇呢?
頎長的男人身邊,挽著一個纖瘦的女子,她身著鵝黃色洋裝,頸上圍了一條雪白圍巾,黑色的長髮隨風飄逸,臉上有著精緻但是淡雅的妝容,一臉雀躍的模樣。
「噯……我討厭穿高跟鞋!」她拐了一下,笑容僵住,拉住了身邊的男人。
「那就走慢一點。」他都刻意放慢速度了,為什麼她好像還是巴不得用跑的?
「穿這種鞋很難走路欸。」她厭惡的低聲說,又不敢太大聲。
「來,挽著我,跟著我的步伐一起……慢、慢、走。」他話語裡盈滿笑意,知道這件事對她有多困難。
「喔!你很煩。」喬安琳懊惱極了,卻真的只能緊勾住他不放。
因為她怕一不小心沒攙著他,萬一跌個狗吃屎那多醜啊!
沈繼帶她到台北東區,這裡車水馬龍,才一下車就教她給看呆了,她沒瞧過這麼多的公車、這麼多的汽車全塞在一條路上耶!
「哇……我真的還沒到過台北,有夠熱鬧的!」從電視上看跟親臨現場,感覺截然不同。
「我帶妳去百貨公司,妳應該也會喜歡那裡。」順便幫她換雙鞋好了,要這種沒穿過高跟鞋的女人穿著高跟鞋太久,可能會傷到她的腳。
一聽見百貨公司,喬安琳突然止步,拉住了他。
這反應讓沈繼有點好奇,他想帶她去SOGO新館,那兒的空間大,陳設也新穎,應該可以吸引她的目光。
這幾天相處下來,他對她的個性也越來越瞭解,知道她喜歡新奇的事物。
「怎麼了?」他輕柔的勾過她的肩頭,發現她面有難色。
「我不想去百貨公司。」她別過眼神,緊鎖眉心。
沈繼感覺得出她全身緊繃,使勁的扣住他的手,臉部線條也相當僵硬。
「我不喜歡那裡。」她的眼裡帶著憤怒,「那是我看過最現實的地方。」
曾經,她帶著五個較大的孩子一起搭便車到高雄市區去,他們那天的目的是去採買便宜的生活用品,但是百貨公司的建築太過吸引人,也包括她的目光。
所以他們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因為裡面太美麗,他們看得渾然忘我,沒有注意到自己破爛的衣衫、殘破的拖鞋,還有眾人的注目。
看見化妝品專櫃,潔兒被那香味迷惑,才靠近,櫃姐就避之唯恐不及的,把供人試聞的香水抽走。
他們以為不能用,也沒有想太多。
然後搭著手扶梯往上,內衣部門說不能試穿,服裝櫃請他們不要摸,到了賣文具跟圖書的地方,他們被要求不得進去,沒有原因。
為此小孩子們吵鬧不休,阿穎出面請他們讓他們逛逛,再三保證不觸碰任何東西,櫃姐才勉強答應了,但如果重來一次,她絕對不會去要求。
因為等他們出來時,他們被要求檢查包包,完全被當成小偷一樣盤查!
「有我在。」沈繼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肘上,帶著她往綠色的建築去。
「我不知道……我們非得去那裡不可嗎?」她排拒著、抵抗著。
「小喬,妳現在已經跟當初不一樣了。」他輕聲安撫她恐懼的心理,「妳不想試試看嗎?」
她……是啊,她的服裝、造型,跟以前截然不同了。
那是個現實的地方,今天這樣走進去,會有什麼樣的改變呢?
喬安琳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撥弄著自己的劉海,放鬆肩膀,抬起下巴,再度掛上沈繼喜歡的微笑。
只是一間百貨公司,有什麼好怕的!
走進SOGO裡,沈繼率先帶她到鞋區,那裡的櫃姐掛著和善的笑容,對他們頷首,親切的說著「歡迎光臨。」
沈繼要她挑一雙平底鞋,或是楔形鞋,穿起來腳比較不那麼痛。
喬安琳挑了幾雙,櫃姐請她坐上柔軟的沙發,然後為她取下那些鞋子。
喬安琳的身邊有根柱子,柱子上貼著鏡子,她瞧著鏡子裡的自己,美麗而且高雅,身上的衣服也是名牌,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有不同的待遇嗎?
突然,有個身影蹲了下來,手指觸及她的小腿。
「沈繼」她低呼。他在幹麼?幫她脫鞋子
「先生……這個我們來就可以了!」櫃姐瞧見,趕忙跑了過來。
「這是我的專屬福利。」他說,眼神對上吃驚的喬安琳。
抽出鞋帶,打開鉤子,他溫柔的為她褪下那雙高跟鞋,瞧見她發紅的腳指頭,直接輕柔的按壓。
喬安琳覺得自己的心臟快停了!她滿臉通紅,心彷彿跳到了喉嚨。
櫃姐接著為她穿上新鞋,沈繼要她走個幾步試試看,再一雙一雙試,櫃姐們和顏悅色的為她換穿,介紹鞋的優缺點,一點也沒有不耐煩的姿態。
「喬小姐喜歡哪一雙?」櫃姐開口問了。
「咦?」喬安琳先是訝異為什麼對方會知道她的姓氏,旋即又想到她現在是電視當紅的新聞素材。
「就這一雙好了。」她踩踩腳,這雙柔軟又好看。
「直接穿嗎?」
「嗯!」她點頭,沈繼這時上前,偷偷塞了一本東西給她。
「禮券付款嗎?請給我。」櫃姐甜甜的笑著,伸手拿過她手中那一本禮券。
坐在沙發上,喬安琳抬頭看沈繼,有種想哭的衝動。
她知道他的用意,他要讓她以獨立之姿,到這種曾瞧不起她的場合來,重建自己的信心。
讓她自己挑鞋,接受櫃姐的服務,甚至讓她自己付帳。
「一切都是形象嗎?」離開專櫃時,她幽幽的問。
「這就是社會常態,因為彼此不認識的人,第一印象都是外表;除了外貌,就是身上穿戴的行頭。」他接過她手中的袋子,「妳不必感覺難過,社會原本就是現實的。」
「我想……讓大家也感受一下這種感覺。」她緊咬著唇,不讓淚水掉下來。
被人當成小偷般提防的景象,與被捧著的差異性,實在太大了。
她好希望,可以讓育幼院的每一個小孩,都擁有這樣的榮寵!
「還想看些什麼?我陪妳去看。」他想買幾條鍊子給她,不過於奢華,但是卻能平日裝飾用的。
「我沒那麼多錢。」她搖搖頭,剛剛那雙鞋實在不該亂買。
「妳在說什麼?這些錢都是妳的。」沈繼啼笑皆非。她到現在還不能習慣嗎?
「可是……」她不想承認自己是劉家的人。
「當做今天的打工如何?如何扮演一個貴婦。」深知她的心態,他趕緊為她找了個藉口。「然後等一下帶妳去喝下午茶,這兒有一間咖啡店的蛋糕跟布丁,非常的美味。」
聽見又有甜點,喬安琳興奮度登時提高。她愛死他每次介紹的蛋糕跟點心了!
他像是知道她真的很愛吃甜點,總是沒幾天就會變出個新穎的口味,讓她滿心期待,更別說每天的水果了,一定都有大顆大顆的草莓!
走向珠寶櫃,喬安琳露出自信的雙眸,掛著嬌豔的笑意,在心中默默哇哇哇的尖叫,然後維持表面平靜的看著那令她眼花撩亂的鑽石。
沈繼看上一條愛心形狀的墜鍊,親自為她戴上,她覺得這鍊子豪華到不該是她該戴的東西,但是他卻堅持要她戴著,並且直接剪了標籤,她看著櫃姐不厭其煩的介紹,知道這不能怪誰,社會的確是現實的。
但是沈繼不是。
他不是在她改變後才對她如此溫柔的,早在剛到那冰冷的玻璃屋時,他就已經對她有著不著痕跡的貼心。
他不知道,心理上的體貼,勝比奢華的物質照顧。
她不由自主的開始衍生妄想,如果能夠永遠挽著這隻手,如果能夠偎向近在眼前的肩頭,如果跟沈繼的相識不是一紙契約……
他們之間,會不會不一樣呢?
第五章
時間過得很快,終於到了關鍵的這天。
下午,當沈繼從光耀集團的公司大樓步出時,他帶著自信的笑容。
因為一樓聚集了大量媒體,跟他估算的時間差不多,該是喬安琳身份曝光的時候了。
「沈先生!您知道您的女伴喬安琳小姐,其實是高雄一所育幼院的人嗎?」
「請問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上次您說她是名媛千金,請問是她跟您說的嗎?」
「沈先生,喬小姐並不是什麼富家千金的事,您早就知道了嗎?她是您的女朋友嗎?」
很好,就是這樣,吵得越沸沸揚揚越好。
高舉兩隻手,他示意現場安靜,此時此刻,準時的私家轎車緩緩停至大樓門口。
「她來了,要不要親自問問她?」他往下走,記者們一發現喬安琳來到現場,也迅速的往樓下衝去。
今天晚上他們要參加一場慈善晚會,沈繼從報社那邊得到消息,便刻意要喬安琳提早到公司會合。
她今天穿著紅色的花苞小禮服,一樣優雅的自車內走出,沈繼上前攙扶,在她慧黠的笑容下,她只跟記者說了短短一句話。
「我是劉光耀二十年前失蹤的女兒。」
接著,沈繼一句「律師在上面等大家。」便將所有事情扔給姚明範,兩個人迅速坐進轎車裡,揚長而去。
「幸好你只要我說一句話。」車內,喬安琳紅著臉開口。那句話她練習了數十次。
「那是簡單的一句話,何必想得太複雜。」
「因為我沒當自己是他的女兒。」面對這個議題,她總說得絕情。
但事實上,據周管家半夜夢遊「不小心」看到得知,喬安琳常常在三更半夜一個人溜進劉光耀的房間裡,有時是看他,有時候是說些悄悄話。
那天父親難得意識完全清醒,急著叫他過去,劈頭第一句就是——結婚了沒?
沈繼知道父親心急如焚,因為他不斷在跟時間賽跑,但是凡事總要按步驟,他不想貿然進行,一方面太突兀,另一方面也擔心喬安琳不能接受。
「今晚妳一定是焦點人物,可得忍耐點。」萬一她發脾氣就不好了。
「我看起來是很沒耐性的人嗎?」她噘起了嘴,斜睨他。
「不是嗎?」
「喂!」她不滿的伸手往他身上打。這傢伙怎麼不像當初見面時那樣冷冰冰的啊
兩個穿戴華麗的人在車子裡打鬧,祕書也當做沒看見。天曉得代理總裁會有這種孩子氣的樣貌?
玩鬧間,喬安琳的長髮沾上了唇蜜,黏在唇上,她急亂的想撥開,卻只是越撥越糟。
「看,就說妳沒耐性。」止住她戴著手套的手,沈繼親自為她撥開髮絲。
一根、兩根,頭髮拉了開來,而那唇上閃耀的唇蜜,也漸漸失去光彩。
但是在沈繼眼裡,卻覺得她的唇看起來水嫩飽滿,如果嚐起來的話……
喬安琳早已沉默下來,她知道沈繼的目光放在哪裡,也想起那天看見他的唇包覆住她杯口的模樣。
突地,悅耳的鈴聲好死不死的響起,本來很想跳車的祕書慌張地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更覺得自己罪大惡極,打斷了有情人的甜蜜。
這鈴聲打斷了沈繼的遐思,也喚回喬安琳失神的魂魄。
祕書恨不得切腹謝罪,把掀蓋式手機打開來瞧了幾秒,決定先調成無聲。
「誰?」沈繼皺起眉。
「是崔小姐……」還是不要接比較好吧?
崔雪霏?喬安琳看向沈繼,眼裡不是好奇、不是疑惑,而是一點點的……質疑?
沈繼眼尾瞥向祕書,後者馬上上道的接話。
「崔雪霏是跨國集團的獨生女,她……」
「她今年二十五歲,密西根大學畢業,跟你走得超級近!」想不到喬安琳如數家珍,背得清清楚楚。「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面對如此直接的問句,沈繼發現他沒辦法回答。
雪霏是他的女友嗎?實際上他們有著複雜的關係,她雖然驕縱任性,但是卻極能包容他的一切,總是黏在他身邊,為他付出,為他瞻前顧後。
他們從來沒有正式提出交往的事情,也從未對外公開兩人的關係,可是雪霏之於他,是女人、是朋友、是姊妹。
那是段沒有束縛的關係,但是他該怎麼跟小喬解釋?
「我查過了,你們會一起出國玩,之前也常被拍到很親暱的在一起。」不知何時開始,她就很在意這個人,「雖然我來之後她都沒有出現過,但是……我是不是妨礙到你們了?」
「不是!」他飛快辯駁,「我跟雪霏不是妳想的那個樣子。」
歪著頭,喬安琳認真的看著他,心底有著強烈的質疑,不認為他說的是真的。
即使心裡很不舒服,但是她拚命告訴自己,不管他是不是有女友,都跟她沒有關係。
關她什麼事?她幹麼在意呢?像他這種男人有女友是很正常的吧?事業有成、上流社會的精英份子,風範沉穩,長得又相當性格,是個很難挑剔的好貨耶!
而且,他總是能體貼的為別人設想……
車內頓時陷入沉默之中,她不想再追問,因為覺得太愚蠢,也沒有立場,說不定對崔雪霏來說,她才是該死的程咬金。
「到了。」祕書望了一眼外頭的陣仗,試圖沖淡車裡瞬間低迷的氛圍。「今晚是場硬仗喔,喬小姐。」
喬安琳深吸了一口氣,卻驅散不了瞬間湧上的緊張。
「場內不會有記者,妳只要專心應付外頭這場仗就好,回去時,我們也不會遭遇到他們。」沈繼再一次包覆住她擱在膝上的手,溫言安撫。「一切有我在。」
感受到溫暖,喬安琳內心產生了矛盾,她發現自己好依賴這雙手的支持,卻又覺得不應該。
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呀!
車門被拉開,沈繼從容的走了出來,記者們蜂擁而上,他紳士的將喬安琳引領出來,她掛著從容的笑容,面對排山倒海的問題。
記者們的重點都放在她如何回到劉家,以及知道自己不但不是孤兒,反而是堂堂光耀集團的千金時,心裡的想法。
這些沈繼都為她做過沙盤推演,喬安琳表面上回答得十分得體,但私下卻沒有辦法放開沈繼的手,只能緊緊的握著他,手心甚至還在冒汗。
不知什麼時候,那兩手的交握成了十指交扣,沈繼扣著她的手,緩緩朝會場走近。小喬表現得相當優秀,其實他在相處之間發現,她在育幼院所受的教育相當驚人,不管是社交舞蹈或基本的禮儀,一點都不含糊。
只是私下的她,厭惡造作。
好不容易,他們終於走進了會場。
「水!我要喝水!」一進會場喬安琳就大口喘氣,嘟起了嘴。
「保持微笑。」他無奈的搖頭。她能撐過這十幾分鐘,應該要為她起立鼓掌了。
「很累耶!」她又緊張得要死!鼓起腮幫子,喬安琳全身熱得要命,邊跟著沈繼環顧四周。
上一次參加那個生日宴時,所有人都好奇的望著她,而今天投射而來的眼神沒有比較少,反而更加聚焦。
有人說悄悄話超級大聲,她都聽得見別人在叫她「那個育幼院的」!
真沒禮貌!育幼院又怎樣?今天不是什麼慈善晚宴嗎?應該也是捐款給弱勢團體的活動吧?
「劉小姐。」
才喝兩口水,還來不及去夾東西吃呢,就有人過來了。
「我姓喬,喬安琳。」她只得維持禮貌。
「哎呀,很快就要改姓了吧?真是太意外了,二十年前那件事,大家提起來都還印象深刻呢!」
「是啊,當時劉光耀夫婦簡直快瘋了,夫人為了找妳,憔悴得都要發狂了。」一個老婦人拭著淚,「要是夫人還在世的話,知道妳還活著,不知道會有多開心!」
喬安琳微微一笑,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男人。
「不過相信沈繼也讓我的生母有段愉快的時光,雖然是養子,但是他備受呵護。」她瞅著他拋出一朵笑靨,「感謝他,填補我不在的時光。」
「是……是啊是啊!沈先生這麼優秀,夫人的確也相當驕傲呢!」老婦人尷尬的笑笑,敷衍幾句便迅速離去。
哼!開口閉口都想跟她攀關係,一下搬出劉夫人、一下搬出劉光耀,不然就說二十年前他們也很焦急,怎麼沒人想過,這二十年來陪在劉光耀身邊的可是沈繼,在他面前說這種話,是要讓他難堪嗎?
「牙尖嘴利。」湊近她身邊時,沈繼悄聲扔了一句。
她驕傲的笑著,因為發現他的話裡沒有責備,瞧著她的眼神也在笑。
他為她夾了一些小點心,準確的知道她期待哪一道、想吃哪一盤,他總是如此,不動聲色的摸出她的心思。
過了一會兒,她又被一堆女人包圍,沈繼要她撐著,他得先去跟別人寒暄一下,把這種包圍分散開來。
但他一不在,尖銳的問題便立即朝喬安琳襲來。
「妳是在育幼院長大的……那習慣現在的生活嗎?」
「妳知道用餐時的西餐禮儀嗎?等一下我們吃飯時,要先從……」
「我聽說育幼院的孩子都沒受什麼教育,妳的學歷到哪兒?」
「妳知道等一下要跳舞嗎?喔,不是那種隨便跳的,是正式的舞蹈喔!」
喬安琳早料到這種情況,所以她帶著氣質的笑容,準備用更加帶刺的言語,一一反擊回去。
「在我看來,她比現場任何一位都來得高貴。」可她尚未開炮,便有個聲音冷不防插進這群女人堆中,絲毫不掩嘲諷意味。
女人們回頭看去,是個相當清秀的女人,穿著黑色小禮服,挑釁的看著她們。
「妳們如果要看笑話,可以期待。」喬安琳適時的接了口,「等一下注意我的一舉一動,會給各位答案的。」
高仰起頭,她不見一絲退縮畏懼,那些存心看笑話的名媛們只能摸摸鼻子離去,但眼底帶著的輕視,卻一眼即知。
「妳今天搶走了所有目光了。」清麗的女人跟她一樣,留有一頭長長的頭髮,只是她是深棕色的,頭上戴了一個鑽飾髮圈,看起來相當高雅。
「這不是我願意的。」聳了聳肩,喬安琳塞了片醃牛肉掩飾緊張。
「我是崔雪霏。」高雅的女人抬首,做了自我介紹,「妳應該聽繼談過我。」
繼?她只單叫沈繼的名?這是在挑釁還是在宣戰呢?
「事實上,沒有,今天來這裡的路上,我才聽說妳的大名。」瞇起眼,喬安琳騰出一隻手,「您好,我是喬安琳,沈繼的未婚妻。」
聞言,崔雪霏的臉色瞬間蒼白,伸出的手僵了一下,雖然很快反應過來,但還是讓喬安琳暗自得意的笑了。
按計劃,今天是宣佈她是劉光耀的女兒,明天才會公佈結婚的事情,但是看在崔雪霏跟沈繼的關係上,她不吝嗇提早告知。
開什麼玩笑,她小喬豈是能讓人挑釁的?
「沈繼沒跟妳說?」喬安琳壓低了聲音,「喔,這好像是明天才要公佈的。」
「是嗎?真讓人訝異!」崔雪霏啞著聲音回道。
幾個月前,沈繼就減少跟她見面的次數,他說要為劉光耀尋找一個重要的人,無論她怎麼排時間跟他吃頓飯,他總是說有事要忙。
一個多月前,他明白的跟她說,他們之間是不可能有結果的,雖然彼此從未有過承諾與束縛,但是基於禮貌,還是跟她說一聲。
是,她跟沈繼之間是沒有什麼必然的關係存在,他們是床伴、是朋友、是知己,但是她早已付出了感情,不說只是不想給他太大壓力而已。
她是財團的獨生女,要跟光耀集團締結婚事並非難事,所以她不躁進,想等以後慢慢再說,反正他的紅粉知己也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但為什麼這個什麼育幼院出身的女人,會突然自稱是劉光耀的女兒,還突然變成沈繼的未婚妻
遠處的沈繼原本正在跟男士們解釋喬安琳的出現與身份,一個回首,赫然發現崔雪霏竟然在跟她說話,立刻不安的趕了回來。
「雪霏?」他站在喬安琳的後方,聲音平淡,「妳們兩個認識了嗎?」
「嗯,剛介紹完。」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喬安琳悄聲對他說:「我不小心把我們要結婚的事跟她講了。」
沈繼眼底掠過一絲詫異,但是隨即瞧見她的眼神裡盈滿不悅,便知道這丫頭是故意的。
不過這不打緊,明天就要宣佈了,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雪霏會保密的。」他淡淡的說著,「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這是件大事吧……一切彷彿都是安排好的!」崔雪霏語帶哽咽,深情的看著他,「繼,我可以跟你私下談談嗎?」
「當然可以。」沈繼應付式的一笑,偷偷握了喬安琳一下,「我等一下就回來。」
喬安琳注意到,在場許多人都在偷瞄他們,並且不時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更可以發現,當崔雪霏跟沈繼一同離開時,那竊語聲更大了。
她旋身找尋自己的座位,面對擦身而過的人,給予美麗的笑容,雖然她正在心裡責備自己,為什麼要對崔雪霏說那些話。
她有什麼資格?就算她對崔雪霏說她是未婚妻,但那也是一紙契約的關係而已,生下孩子後,他們就會離婚,她這個打工的人、生孩子的工具,就會退出這種浮濫現實的場合,就會拋開劉氏千金的身份,所以,她幹麼那麼小心眼?為什麼看到崔雪霏就難掩心中怒氣?
「妳怎麼了?」大手罩在她肩頭上,溫熱且柔軟,「妳肩膀的線條看起來很僵硬。」
沈繼回來了,坐在她身邊,冷靜的眸子裡為了她載滿擔憂。
這雙會笑的眼睛,也是崔雪霏的嗎?
「沒什麼,可能空調太冷了。」她用力擠出一絲笑容。
圓桌上,全是陌生的臉孔,所有人都看著她,露出一種好奇但又鄙夷的目光。
平常的喬安琳會翻桌、會給這些人好看,但是現在的她,選擇用實際的行動證明一切。
當服務生送上餐點時,她優雅並且正確的使用西餐禮儀,天曉得以前在家裡時,大家都是這樣用餐的,她會低聲跟鄰近的人交談,沈繼一點都不擔心,因為她使用的辭彙比想像中的優秀太多。
然後開始慈善拍賣,這種拍賣很有趣,有的千金上去拍賣身上的禮服,有人拍賣頸子上的珠寶,也有人拍賣跟美女共享一頓晚餐。
而她,要拍賣的是一支舞。
她走出來時,全場靜寂無聲,身為今夜的焦點人物,她引起所有人競相叫價,站在舞台上的她看不清楚下頭黑壓壓的一片,只聽得見四處有人喊價。
劉氏千金的第一支舞,最後以兩百萬成交。
「兩百萬元,第三次。」慈眉善目的女主持人宣告賣出,「這筆錢經由喊價者的意見,將如數捐給聖心育幼院。」
咦?喬安琳驚駭回首,聽著女主持人說出的話。那個單位是……聖心?
「那喬小姐,就請您跳一支舞吧。」
得標者緩緩走上台,讓喬安琳難掩激動的,是沈繼。
他優雅的引領她,在音樂聲中與她跳起第一首舞。
「你沒說會參加競標。」她低聲細語。
「我也沒說不會,這是場慈善晚宴,誰都可以競標。」沈繼微笑,貪戀著與她跳舞的時刻。
原本他的確沒打算競標的,但是聽著此起彼落的喊價聲,他突然驚覺到,最高的出價者,將擁有執握她柔荑的資格,將可以摟著她,翩然在這大廳中起舞,思及此,他便不假思索的舉起了手喊價。
能跟小喬跳舞的人,應該只有他!
「我怎麼不記得捐款單位有聖心?」喬安琳感動得無以復加,卻不知如何表達。
「沒辦法,錢是我出的,我想指定一下單位。」他忽然摟緊她,讓她貼上自己的身子,「妳不反對吧?」
不反對什麼?不反對他捐款給育幼院,還是不反對他讓自己貼近他?
閉上雙眼,喬安琳大膽的任自己偎著他。兩樣她都不想反對!
直到音樂停止,她才緩緩的睜眼,覺得自己像飛在雲端似的,陶醉在某種假想的愉悅之中。
掌聲後,是下一個拍賣,當她優雅的走回座位時,有個金髮女人突然攔下了她,說了一串德語。
坐在那女人身邊的,就是崔雪霏,她定定的看著她,眼神裡帶有敵意。
「我跟這位夫人說,妳會說一口流利的德語。」崔雪霏不避諱的道出她要讓喬安琳出糗的用意。
沈繼上前來時,瞧見這景象,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帶著慍怒的眼神瞧著崔雪霏,才準備以英文化解尷尬的場面時,不料喬安琳竟然自然流利的與那位夫人攀談起來,兩個人有說有笑好一陣子,她才拉著沈繼離開。
「瑪特琳是德國人。」走離崔雪霏憤恨的視線後,喬安琳才解開沈繼的疑惑,「她還會英文跟法文。」
換句話說,整間育幼院有一半以上的人,同時會三種外國語言。
只是這件事過後,她就很難笑得出來了,也幾乎沒什麼吃,儘管沈繼溫聲勸慰,她還是吃不下。
更糟的是,當崔雪霏上去拍賣身上一件名設計師的小禮服時,沈繼竟然買下了它。
喬安琳無法自制的瞪著他瞧,眼神盈滿質問,就算知道自己沒立場,但仍然難掩心中怒火。
「那是我很早就答應她的。」半年前,雪霏就指定要利用慈善晚會時買下這件禮服,她託設計師為她重新訂做,再由他競標買下。
只見自舞台走下的崔雪霏揚起光彩奪目的笑容,特地過來跟他再三道謝。
這下喬安琳真的笑不出來了!她緊緊的握拳,甚至不知道怎麼撐完一整場晚會,也沒在乎最後募得的金額有多少,後來再來找她攀談的人,她也全是敷衍帶過。
怒火不斷燃燒她的理智,她卻不甚明白火從何而來,也因為如此,她更氣了。
第六章
「下次如果你要跟崔雪霏盡情玩樂的話,可以不要帶我去!」一進門,把手上的水晶包往地上扔,喬安琳怒氣沖沖的吼,「我不喜歡當電燈泡!」
「我沒有跟雪霏怎麼樣。」沈繼蹙著眉解釋。這丫頭在車上就已經擺臉色給他看了,礙於祕書在場,他沒吭半句,現在一回家還發飆?
「沒有?我才說我是你的未婚妻,你該看看她的表情!」她把裙子高高撩起,在客廳的地板上踱步著,「她臉色超級難看,一臉為什麼的樣子,你還說你們兩個沒關係」
「我們是朋友……關係比較複雜的朋友,但是並沒有論及婚嫁,甚至也沒有正式的交往。」這種曖昧的關係,只怕她根本無法理解。
「那是你這麼想吧?你有問問看崔雪霏怎麼想嗎?我也是女人,就算我年輕、沒經驗,但起碼還會感覺!」她扯著裙襬,無法克制自己的嫉妒與憤怒。「她的眼神告訴我,她覺得你是她的!」
「這就太荒謬了,我們之間不可能會有這種承諾或是關係。」沈繼緊皺著眉,口吻開始低沉。
雪霏是這麼跟小喬說的嗎?如果是,就無法原諒!
除了她之外,他多少還有一些女人,但是大家的關係並不牽扯情感,只是一時的歡快而已。
他跟雪霏的確有更深的感情,但那不是愛情。
她不曾讓他迷戀、不曾讓他心動,更不會讓他數日不見就牽腸掛肚。
他也從不會為了她一個表情而牽動心房,更不會去注意到她的喜好,更別說為了討好她,刻意去安排一些……
忽地,他胸口緊窒。剛剛他在想誰?
目光移至坐在桌子上的女人,她濃眉糾在一塊兒,胸口因憤怒而起伏,高高撩起的裙襬下,露出白皙纖細的美腿,因氣怒而染紅的雙頰顯得粉嫩,低垂的眸子似乎閃爍著淚光,微啟的紅唇讓他的心為她狂奔。
他在想誰?為了誰而牽動心房?為了誰特地去挑選新奇的西式糕點?為了誰製造新奇的事物,以換得她閃亮的雙眸?又是為了誰擔憂,為了誰牽腸掛肚?
「好吵喔!」
咚咚咚,樓梯上傳來急速的奔跑聲,有個女孩甜膩柔軟的陌生嗓音在這個冰冷的家裡突兀的傳來。
喬安琳幾乎是錯愕的往五公尺之遙的樓梯那兒看,聽著一路往下的腳步聲,在心裡喊著不可能。
「小喬又在失氣了,怎麼到哪兒都聽得見妳的咆哮?」這一個,是輕揚的男人聲音。
不會吧!喬安琳倏然站了起來,看著終於走下樓的兩個人。
「天哪!小喬?」一個長相甜美,大波浪鬈髮的女生,在看到她時止了步,不可思議的叫了出來,「妳、妳是小喬?」
「潔兒?」喬安琳以為自己在作夢,移動腳步往前奔去。
在女生後面走來的男人,意外地有著相當漂亮的骨架,還有張美形的臉孔,像極日本偶像劇裡才看得到的美男子類型。
一瞬間,沈繼與那男人四目相交,男人沒有緩下腳步,而是筆直走向喬安琳。
「天哪……小喬,妳好美!」男人陶醉的讚賞,下一刻竟然就將喬安琳摟入懷中!「果然是我的小喬。」
他的小喬?沈繼的眸子瞬地沉下,雙拳緊握,立刻走上前去。
「阿穎?你們怎麼會……」喬安琳完全無法反應,兩個在育幼院最麻吉的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間屋子裡?
「妳朋友?」沈繼不著痕跡的把男人跟她分開,「妳什麼時候請他們來的?」
「他就是何穎,那個是潔兒……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會在這裡。」她雙眼裡的疑惑表示她沒說謊,「不是你帶他們來的?」
她以為是夜晚的驚喜呢!
「不是。」要是知道有個人會抱著喬安琳叫「我的小喬」,他怎麼可能會叫這種人來!
「啊,回來啦?今晚的新聞鬧得沸沸揚揚喔!」客廳深處,姚明範走了出來,「喬小姐,喜歡我為妳預備的驚喜嗎?」
「眼鏡男」
板起臉,沈繼瞪著好友的一臉假笑。
「我想喬小姐離開家裡這麼久,一定很想念朋友吧?所以我特地請兩位上來台北,至少……」他扶了扶眼鏡,笑容更深。「陪妳到婚禮結束。」
「婚禮」何穎立刻拉過喬安琳,「妳要結婚了?跟誰?妳怎麼可以跟我之外的人結婚?」
跟他之外的人?這個傢伙到底是誰,憑什麼在他的跟前、他的家裡,如此的放肆!
「我。」沈繼這會一絲笑容也不給,馬上將喬安琳摟到身邊。
何穎俊美的面容登時浮現慍色,毫不客氣的瞪著他。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周管家!」他視若無睹,淡淡的交代,「將這兩位貴客安排在一樓的客房。」
「喔,我已經請周管家安排他們睡二樓了,跟喬小姐住得近,他們晚上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姚明範漫不經心的補充。
沈繼簡直不敢相信,這個摯交好友會在這時候扯他後腿!
「先晚安了。」喬安琳果然鬆開了他的手,飛快朝向何穎跟潔兒而去。
三個人又叫又跳的抱在一起,看見何穎自然的摟著她的模樣,沈繼的心底就彷彿有根刺在扎。
喬安琳主動要好友們小聲點,擔心吵醒病人,於是三個人躡手躡腳的上樓,一直到消失在樓梯口轉角處,沈繼幾乎是兇狠的看向姚明範。
「別瞪我,我是為你好。」姚明範兩手一攤,理所當然。「我不會讓你受到愛情的蒙蔽,把整個光耀集團送出去。」
「滾!」他緊皺眉頭,下了逐客令。愛情蒙蔽?他有嗎?他的愛情給了誰?
「明天見。」姚明範也不以為意,走過他的身邊。
等好友離開後,沈繼第一次失去冷靜的爆出一句粗話。
什麼叫他的小喬?小喬跟那個何穎是什麼關係?她怎麼從來沒有提過,所謂的「大哥」竟然是個如此具有威脅性的男人!
難掩胸口的無明火,他握緊雙拳。
喬安琳是他的小喬,只屬於他的!
冰冷的玻璃屋自從來了兩位「不速之客」後,氣氛就變了。
只不過不是整間都成了熱鬧之地,而是一半變得更加冰冷,另一半則更加熱鬧。
何穎跟潔兒的到訪,讓喬安琳開心極了,與家人聚首的感覺讓她相當興奮,暫時可以忘掉心中強大的不愉快。
潔兒是天真爛漫的類型,這整間宅邸就足夠讓她探險,除了交代她別上三樓外,其他隨便她去逛;但何穎就不同了,他一如往常陪在喬安琳身邊,細心聽她傾訴這近兩個月來發生的事情。
「想不到妳的親生父親是這樣的人!」何穎語帶不屑,心疼他自小看顧的小喬受到委屈。
「所以啦,回去記得叫大家不要再肖想了,找到爸媽不一定是好事。」當然,也不全是那麼壞啦……窩在窗台邊,喬安琳輕咬著唇。
「那妳真的要嫁給那個男人嗎?」這才是他關心的。
她跟沈繼的婚禮已經對外宣佈,不只是媒體措手不及,所有認識沈繼的人全部都驚愕非常,光是她這位「劉氏千金」的出現已經夠戲劇化了,現在又要跟他結婚,簡直要跌破所有人的眼鏡。
「咦?」喬安琳倉皇回首,難以形容心裡的尷尬,「這是約定,我非得跟他結婚生子不可。」
「為什麼要這麼委屈自己?妳既然不想認祖歸宗,又何必嫁給不愛的男人,還要為他生小孩?」
「我沒有不—— 」話衝口而出,卻突然梗住。
看著何穎,喬安琳突然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只好別過頭去,雙眼看著窗外。
往樓下看,恰好可以看見坐在草坪上吹風的沈繼,他今天吩咐人把下午茶擺在庭園裡,一邊監工婚宴會場的進度,一邊跟眼鏡男說話。
潔兒在附近開心的跑來跑去,沈繼也為她安了張椅子。
但糟糕的是,今天來了個礙眼的女人。
崔雪霏下午時來訪,她已經連著兩天跑來了,對於可以這樣堂而皇之的進來這個玻璃屋的人,她都非常討厭。
除此之外,她剛剛想說什麼?沒有不什麼?她竟然想強烈的反駁阿穎,說她其實……不反對嫁給沈繼,因為她沒有不愛他?
天哪!她什麼時候愛上他的?又懂什麼是愛情嗎?
「小喬。」走到她身後,何穎大掌搭上她的肩頭,親暱的摟著她,「我知道妳是為了我們好,但是這樣犧牲自己,就連瑪特琳也不會想動用那筆錢。」
「兩百億耶,阿穎。」她深吸了一口氣,拉回注意力。「有了兩百億,連你都不必去工作了。」
「呵呵……我會繼續工作的,傻丫頭!人生一定要有目標。」他側了身,想跟她擠那窄小的窗台,「我只是不希望看見妳這樣委曲求全,犧牲自己,太不值得了。」
喬安琳把雙腳蜷縮起來,騰出位置讓他側坐。
她凝望著眼前的男人,這個從小陪她一起長大的男人,有一張迷死女人的俊美五官,多得是人鼓吹他去當偶像明星,只是為了育幼院的大家,阿穎都拒絕了。
他的肩頭是她的休息地,他的胸膛是她依賴的天堂,他的大手曾是支撐她的力量。
直到他必須去外地工作之後,她才咬著牙自己站立,但是每個月期待他回家的心情,是一如往常的雀躍。
可是雀躍之中,並沒有那種難為情的心動。
「這條項鍊是他給妳的?」何穎的眼神落在她的頸子上,心形的鑽石項鍊讓他的手僵了僵。
「嗯,他說要有一條平常可以配戴的普通項鍊。」雖然她知道那價位一點都不普通。
聞言,何穎的眼神轉為陰鷙,他不喜歡這個過度奢華的東西。
「我送妳的那條鍊子呢?」那也是在百貨公司買的,雖然不貴,但簡約的風格很適合小喬。
「我收起來了。」她把鍊子收在高級首飾盒裡,傭人還有幫她洗乾淨呢!
她跟何穎說話時,卻一直無法不去在意樓下那頎長的身影,沈繼的一舉一動,都讓她無法移開視線。
只是再一瞥,她發現他竟不見了,連崔雪霏也是。他們兩個去了哪裡?
電光石火間,喬安琳急得跳下窗台,雙腳不聽使喚,就是想要衝下去看看。
「小喬!」何穎飛快抓住她的手腕,「去把鍊子換下來。」
「咦?」都什麼時候了,現在跟她提項鍊幹麼?
「我不要妳戴其他男人給的東西!」他嚴厲的站在她面前,大手貼著她的頸項,握緊那條鍊子,「不要習慣這種奢侈,妳會離我們越來越遠的!」
「這只是條鍊子……」
沈繼呢?他跟崔雪霏進屋子裡來了嗎?喬安琳滿腦子充塞著這件事,不想跟他再多說什麼。
「我不要妳戴著別人給的項鍊!」握緊了項鍊,何穎倏地暴力一扯,將鍊子扯離頸子。
喬安琳嚇了一跳,頸間一陣疼痛,看著那愛心墜子從斷裂的鍊條滑出,往木製的地板上墜落,她睜圓了雙眼,接著摀著頸間的微疼,疑惑又氣憤的向看何穎。
他卻只是再鎮定不過的凝視著她,鬆開斷裂的項鍊,大手探向她頸子,為她壓住那因拉扯而泛紅的部位。
「妳還不懂嗎?那是我用第一份薪水買給妳的鍊子,妳真的不懂我的用心嗎?」難受的皺著眉,他漂亮的眼裡是款款深情。
喬安琳傻住了,只覺得他瞬間像個陌生人。
這時左手邊的門口突然有個陰影闖進她的視線,她倏地轉過頭,就見沈繼站在門口,臉色鐵青。
「沈繼」她失聲喚出他的名字,下一刻,下意識的大退一步,撥開何穎擱在她頸間的手。
他什麼時候來的?看到了什麼喬安琳倉皇失措的看著地上的鍊子殘骸以及滾落的墜子,腦子一片空白。
沈繼一句話也沒說,倏地別過頭去,頭也不回的離開。
喬安琳緊張的望著他,他身後沒有人,沒有崔雪霏,他往房間步去,完全沒回頭!
不!他生氣了!他誤會了!再也不想保持這種沉默,她急忙要追出去。
「小喬!」何穎攔腰抱住她。「不要走,妳不能離開我!」
「阿穎」被由後抱了個滿懷,她既震驚又詫異。
「妳應該知道我一直喜歡妳!以前我們也說過,妳要嫁給我的!」他一直抱持著這樣的心對她付出,對他們一同愛著的家庭付出啊!
她沒忘!淚水從喬安琳的眼眶滑落,她真的沒有忘記跟阿穎共患難的一切。
他們在寒冬中互相取暖、打氣,為的是在路上撿紙箱、撿瓶子去賣;超市大特價時,他們可以在低溫中窩在店門口睡覺,為了成為開店時的第一名顧客,有時只是為了搶一袋黃瓜。
這一切她都記得,也知道阿穎對她的好,以及親暱的擁抱,甚至是臉頰上的親吻。
但縱使是親吻,也沒有辦法帶給她強烈的心跳、沒有辦法讓她為了他而悸動!
「放開我。」掙開他環抱住自己的雙手,她正視著他。
「小喬?」何穎有點不可思議,「妳哭了?為什麼會……」
小喬是從來不哭的女孩啊!
「我是個愛哭鬼,一直都是。」她吸了吸鼻子,很抱歉的說:「我們之間,只是兄妹……沒有辦法再發展下去的。」
何穎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去年她生日時,他們明明約定好三年後要在育幼院結婚的!「妳騙人……妳來這裡就變了!」
是啊,她變了。
淚水不停滾落,喬安琳緩緩向後退。
她的心不知何時就已繫在沈繼身上,那個曾經在遠處觀察她,看起來不苟言笑、冰冷無情,內心卻似火般溫暖的男子。
從以前到現在,她想要的東西,都得靠自己去掙來。
就算戀愛,也不該改變。
「對不起。」擠出一絲笑容,她頭也不回的奔跑離開,目標是西面的走廊盡頭,那間充滿著沈繼味道的房間。
當房門砰的被打開時,沈繼著實嚇了一大跳,他正在浴室裡洗臉,希望自己能保持頭腦清醒,維持理智。
他親眼看見自己送的鍊子被扯斷,看見何穎一隻手拉著喬安琳,另一隻手貼在她光裸的頸子上,對男人來說,無疑充滿挑釁。
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何穎為什麼總能不受阻止的貼近她?
可他憑什麼在乎?他只是她的假未婚夫,用眼睛看也知道那個男人跟小喬的關係,她也說過他們是一起長大的……
正一肚子氣無處發時,竟有人闖進他的房裡。
他遲疑的走了出來,卻看見喬安琳站在他的房裡,表情慌亂。
「小喬?」
她聞聲看了過去,卻滿臉通紅,眼淚嘩啦啦的滾落。
沈繼急忙上前。那個男人讓她哭了嗎?
「妳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他的視線難以控制的落在她白皙頸項的紅痕上。
一聽他開口,喬安琳哭得更兇,即使咬緊唇瓣也無法克制。
「不要一直哭,跟我說怎麼回事。」
「你走了……」她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
「嗄?」
「你剛剛站在門口,卻離開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大,手揪緊衣服。
沈繼移開眼神,顯得有些冷淡,「我以為我打擾到你們了。」
「我以為你跟崔雪霏去幹麼了!我往下看,你們就不見了!」她的話題突然跳掉,一臉指控。
現在沈繼已經相當習慣她的跳躍式思考。「我跟雪霏?我只是送她出去。」雪霏的確是來跟他吵結婚的事情,她前些日子突然跟他告白,他有點措手不及跟愕然,但是他跟小喬的婚事已不容許改變。
就算沒有父親的遺願,他也不可能接受。
「送她……」喬安琳連聲音都哽咽了,她覺得自己像白痴!「天哪……我覺得好煩!快受不了了!」
她沒有這樣的經驗,從未歷經過這種心情的煩躁與起伏,如果這就是戀愛的話,她覺得這樣的過程好痛苦!
迂迴不是她的作風,要什麼就得要開口、就得行動!
「我原本是要請你們下來喝茶的,只是沒想到礙了事。」沈繼下意識的後退一步,「項鍊的事妳不必擔心,我可以拿去送修的。」
深吸了一口氣,喬安琳突然一步上前,二話不說就衝向他。
他根本措手不及,急忙攙扶住她,下一秒,卻只意識到唇上的溫暖。
喬安琳雙手緊緊捧著他的臉頰,送上兩片櫻紅的唇,她不會接吻,只知道自己很想要疊上那兩片薄唇,而疊上之後,有點麻麻的,但是心裡卻還不滿足。
「接吻是這樣嗎?」她好奇的問,一下再一下的吻著他。
「小喬……」沈繼瞠目結舌,他應該阻止她的……但是他不想。
「我討厭你有別的女人……我不喜歡她靠近你。」她緊環住他的腰,擁抱著他,「我喜歡你,沈繼,我想我喜歡你。」
天哪!他簡直欣喜若狂,這比合併掉一間公司還要讓他激動!
「我以為妳跟那個何穎……他跟妳那麼親密。」他忘情的回擁她。這柔軟的身軀,他今日總算抱得紮實了!
喬安琳微微向後退,好讓自己能看見那雙再度對著她笑的眼眸。
「我好像很喜歡……很喜歡你!」她說著,淚水又自眼角滑下。
沈繼不捨的以拇指抹去她的淚,輕柔的吻上她微顫的唇瓣,一步一步,慢慢的吻著她。
喬安琳全心感受著這甜美的吻,喜歡他吸吮她嘴唇時的酥麻感,更喜歡舌尖交纏的快感。
當他激動的將手伸進她衣下時,她倒抽了一口氣,卻無法抵抗原始的慾望。
她沒有想到,沈繼的每一吋觸摸,他烙下的每一個吻,都會讓她如此的神魂顛倒,沉浸在如夢似幻的幸福當中。
尤其當他的肌膚貼上她的時,勾著他的頸子,她下意識的用更激烈的吻做回應。
她覺得她迷路了!
她在幸福的夢境中迷了路,她的身體、心靈,好像在這當中獲得無上的滿足,這是從未擁有的踏實感。
相信潔兒的夢再美,也不會有她這種「身體力行」,確實獲得的幸福來得令人迷醉。
「奇怪,小喬呢?」潔兒遍尋不著好友,索性跑到花圃去問姚明範。
「不知道。」連沈繼也失蹤了好一會兒了。
「那阿穎呢?」她也找不到。
「妳可不可以閉嘴?」姚明範像是想通了什麼,忽地收起公事化的笑容,換上無情的臉龐。
潔兒嚇得噤聲,默默坐到一旁的椅子去。
拿出手機,姚明範長指迅速按了幾下,進入音樂程式,按下了播放鍵,清晰可辨的聲音自藍芽耳機裡傳入。
「反正有兩百億可以拿耶,當打工也很賺啊!而且妳是笨蛋嗎?我是好野人的女兒,未來是超級好野人耶,回去幹麼?」
「兩百億?天哪~妳會繼承遺產!」
「嗯哼,那當然,兩百億我還瞧不上眼咧,整個集團通通是我的!」
瞧不起兩百億?整個集團通通是她的?姚明範緊緊握著手機,嘴唇抿成一直線。
他之前相當擔心沈繼、懷疑喬安琳,所以大膽的在她房裡裝設竊聽器,果然事實證明了一切。
她會搶走沈繼的一切—— 他十幾年來努力的一切、他的人生。
或許,他應該積極一點,不快點為好友把害蟲除掉,只怕會得不償失!
第七章
拒絕任何溝通與解釋,何穎在吵架當天就收拾行李離開,喬安琳打了幾通電話到他台中的住處沒人接,聯絡育幼院也說他沒回去,打他的手機,則直接進入語音信箱。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好等他主動來找她。
此時婚禮的籌備已進入最後的階段,劉光耀卻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醫生們也都不抱樂觀。
「哇哇—— 」兩個女生站在花園裡,看見婚禮設計師將佈置花園的雕像擺進來時,一同尖叫起來。
婚禮設計師愕然的看著她們,不明白那是喜歡還是不喜歡的意思。
「她們一向都這樣,妳要是把花環架上,她們會叫得更大聲。」沈繼倒是從容不迫,帶著笑看向她們,嚴格說起來,是只看向喬安琳一個人。
「小喬,妳看!這是真的雕像耶!」潔兒跑到一尊石膏像邊,一臉讚賞。
「真的假的?不是說婚禮要簡單隆重嗎?」這叫簡單?整個花園都重新翻修了!
潔兒偷偷瞄了她一眼,臉頰紅撲撲的,然後竊笑起來。
「妳幹麼?」莫名其妙笑什麼勁?
「小喬,妳真的要結婚了耶!好快喔!」快到她都頭昏了,育幼院的大家也都嚇呆。
「好像是耶,我也沒想到。」她轉著眼珠子,卻一臉快樂,「沒辦法啊,劉老頭希望越快越好!」
「是劉先生希望,還是妳呀?」潔兒故意睜著一雙無邪的眼,衝著她詭笑。
喬安琳霎時紅了臉,趕緊直起身子,佯裝沒事的往旁邊落跑。
「幹麼害羞啊?妳明明喜歡沈大哥!」潔兒輕快的蹦跳著跟上,刻意在好友身邊繞,「最近妳好像都沒有回房間睡耶,都跟沈大哥在一起嗎?」
唔……喬安琳斜瞪了她一眼。純潔如她,這種話怎麼說得那麼自然啦!
是啦,她是跟沈繼睡在一起,那有什麼辦法,天氣這麼冷,兩個人睡一張床比較溫暖啊……而且、而且要是半夜還要走回來,那多凍人?
更何況……沈繼整夜都摟著她,她要怎麼離開嘛!
「呵呵呵……天哪!小喬,妳臉好紅喔!」潔兒銀鈴般的笑聲清脆極了,「妳在想什麼事啊,這麼害羞?」
「楚潔兒!妳給我閉嘴!」喬安琳惱羞成怒的回頭,直想挖個地洞鑽。
「怎麼回事?姊妹吵架了嗎?」站在不遠處的沈繼走了過來,「小喬,妳臉怎麼了?」
「不要問!」她迅速抬起右手臂遮住臉,嬌嚷道。
「嘻!沈大哥,我問她是不是也急著想結婚啊,而且她最近都沒有回房間,好像都跟你睡在一起耶!」潔兒自然的重複了一次方才的話,結果採得第二個臉紅的果實。
沈繼輕咳了聲,假裝清喉嚨,趕緊背對潔兒往未婚妻走去。
「你還不是一樣臉紅了!」喬安琳很不給面子的指著他笑出聲。
「少跟著鬧!」他有點無奈,大方的將她抓過來,在她髮上一吻再吻。
哇喔……好害羞喔!潔兒雙手掩臉,為了防止自己變成電燈泡,她決定迅速退散,反正這裡好玩的事還有很多。
那個恐怖的姚明範好像來了,去找他聊聊天好了。
望著潔兒自動遠去的背影,兩個人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
「她說話一向那麼……直接嗎?」
「那叫白目吧?她超愛幻想的,總是以為自己是小公主!」喬安琳自然的偎向他,「不過太不懂人情世故了,連十歲的小孩都說過她呆!」
「很可愛。」他打從內心這麼想。
小喬已經是很率直的類型了,但是楚潔兒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個性太憨直,加上育幼院上上下下保護過當,她幾乎除了學校之外,沒有跟社會或是外界有過太大的接觸,所以活在一個夢幻的象牙塔裡,雖然負面的意思是太過封閉,但她的天真卻有撫慰人心的作用。
而且行動的用意與目的都非常明顯,像只要明範一來,她便會立刻放下所有有趣的事物,跑去黏他。
「那我呢?不可愛嗎?」即使是潔兒,她也不想沈繼開口讚美,這就是愛情中的獨佔心吧。
「妳?親愛的,妳跟可愛八竿子打不著吧?」撇開婉轉的用語,他促狹的用最真誠的字句對待她。「妳來台北之前,幾個人說過妳可愛?」
「我不想理你了!」真是討厭!喬安琳沒好氣的甩開他,逕自往前走去。
「我喜歡妳又不是取決妳可不可愛。」沈繼倒是輕鬆的跟在她後頭,硬是拉住她的手。「我喜歡妳的直接、喜歡妳的多變……」他連她的一個眼神都喜歡。
聞言,喬安琳才停下腳步,回頭瞧著他,還微微噘著嘴,像是勉強接受了他的補救話語。
「好吧!我的確不可愛。」她不得不說,以前自己只有「恰查某」這種形容詞而已。
沈繼微笑上前,兩個人依偎著往宅邸的方向去。下午他要帶她去挑家具,他的房間夠大,也該讓她住進來了。
「你不覺得這個婚禮太誇張了嗎?」喬安琳條地回首,望著後頭忙碌的工人們皺眉。
他好脾氣的安撫。「我已經從簡了。」
「我覺得好鋪張喔,找間教堂請幾個人來見證不就得了。」瑪特琳都這樣說,他們的育幼院就是一間教堂,佈置一下就能用的。
「我希望讓全世界都看見我的新娘子。」他疼惜的吻上她的臉頰。
喬安琳因他的輕吻而臉頰微癢,忍不住笑出聲,止住腳步,側身面對他,手臂環繞他的頸子,自動回吻。
沈繼好愛她那種含羞帶怯的表情,正因為她的外表是那麼的強悍,所以當她出現嬌羞神情時,更加容易醉人。
他最愛床笫間的她,喜歡她白淨的肌膚因他而泛紅,喜歡她為他迷濛意識,喜歡她不斷低喃他的名字,從柔軟的身軀到堅強的心靈,他每一絲感情都被她緊緊扣住。
最近她很愛吻他,常常藉機「練習」,總是信誓旦旦的說,終有一天,要換她吻得他意亂情迷,換她讓他扔了意識。
呵……身為男人,他不但不反對,還很期待。
只是她生澀的吻技在他的分數欄依舊到不了及格邊緣,但看在她很努力的份上,一開始他總會不動聲色的任她胡來,等情慾被挑起時,才會轉為攻擊。
而只要他轉守為攻,她便永遠只有舉白旗的份。
「我投降了……」抵著他的胸膛,喬安琳泛紅的唇喘著氣。「你怎麼那麼厲害啦!」
沈繼不禁失笑,他愛死她的讚美。
「我在等投降的一天喔,喬安琳小姐。」激將法對她而言,永遠都有效。
「你等著吧!」她不服輸的鼓起頰,卻又被他趁勢偷得一吻。
兩個人甜甜蜜蜜、如膠似漆的模樣,整棟宅邸的傭人們看得都相當欣悅,尤其是周管家,他打小看著沈繼長大,雖然他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跟崔雪霏小姐也曾過從甚密,但就是沒辦法看到少爺有如此放鬆的笑容。
上前,再次告知姚明範已經來了,但沈繼也再一次的不想理會。
他已經聽夠了明範的勸說,他把小喬定位成心機美人,認定她是利用絕豔的外貌與新穎的個性誘他陷入愛情陷阱當中,但他從不認為小喬有這等心機,何況她真的想要整個光耀集團又如何?光耀集團本來就該是屬於她的。
小倆口回到屋子裡搭了件外套,便驅車離開宅院,姚明範站在出口,望著遠去的車子,心裡充滿擔憂,擔心摯友越陷越深。
「姚先生,你要不要吃蛋糕?」後頭傳來潔兒的嗓音,「我跟你說,沈大哥幫小喬準備的甜點都超超超級好吃喔!」
透過玻璃窗的倒影,姚明範瞪了她一眼。
可潔兒卻壓根沒看見。「有錢人好好喔,每天都有這麼好吃的蛋糕可以吃!」她跟小喬一掛的,對甜點情有獨鍾。
「妳戲演夠了沒,楚小姐?」姚明範簡直忍無可忍,「妳們為什麼總要裝成天真的模樣呢?」
明明就是貪婪的豺狼虎豹!
「咦?」潔兒聽不懂,但是卻被他的神情給嚇著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對誰都笑咪咪的,每次面對她時,就會露出那種恐怖的表情?
姚明範迅速別過頭,直接離開,不願再看到她。
他得趕快行動,一定還有機會,阻止這些人奪去沈繼的一切!
「你會不會覺得太快了?」
當走到第二間家具行時,喬安琳突然出了聲。
沈繼手拿報告文件,身邊還跟了祕書,他從不浪費時間,她挑衣櫃的空檔,他便處理公事。
「妳第二家就想決定了嗎?是太快了點。」他只瞥了衣櫃一眼。沒有現代感又笨重,不適合。
低首,他翻了下一頁。
「我是說我們的事。」她沒好氣的走過來,一把將他手中的文件抽走,塞給祕書。
祕書已被訓練得很精,一接過文件便火速退下。
「我們的事?」沈繼微蹙眉。小喬的神情認真,那是不好的徵兆。
「你不覺得我們進展太快一點嗎?好像才剛交往,就要結婚了。」
「嚴格說起來,我們本來連交往都沒有就要結婚了。」他拉過她,微笑說:「而且妳還準備幫我生小孩。」
「那是、那是有原因的啊!」她紅了臉,「而且那時說的生孩子是要用人工受孕的方式!」
「哦?現在也是人工受孕啊。」他不由得笑了起來,「全程都是『人工』耶!」
「閉嘴!」她打他,嬌嗔地瞪了他一眼。
沈繼哈哈大笑。最近又發覺逗弄她的樂趣,雖然她看起來總是大剌剌的,但是談到感情話題就非常容易害羞。
喬安琳索性將他拉坐下來,大膽的坐在他腿上,反正目前他們已經把這家家具店包了,祕書也非常稱職的站在外頭,阻止其他人進入。
「妳怎麼了,不安心嗎?一點都不像妳。」
「怎麼不像我?我也是會煩惱的好嗎!」咬著唇,她玩著他的襯衫,手指頭悄悄溜進釦子中的縫隙裡,觸摸他的胸肌,「我沒有想到會愛上你,所以對我而言,這一切的進展快到我來不及反應。」
原本是為了兩百億元,但是她沒料到跟沈繼會產生激烈的情感。
「那就慢慢適應,妳的適應力一向很好,我對妳有信心。」抓住她作亂的小手,他安撫著。
「那你呢?」她反扣住他的手腕,「你不會覺得我們之間太快了嗎?你真的就這樣決定是我了嗎?」
沈繼的雙眼裡映著懷裡的女人,她留著一頭黑色長髮,擁有一雙黑色的眼珠,正不安的瞧著他,想知道他的想法。
他想的是,人海茫茫,自己竟然可以遇到一個讓他心生羈絆的女子,能夠讓他的心為她狂跳,叫他捨不得鬆手,從此他原本孤寂的世界多了繽紛,會為了她展開笑顏,甚至能夠把過去為了公事廢寢忘食的精神轉移到這個女人的身上。
牽腸掛肚,只有喬安琳有本事讓他魂牽夢縈。
他由衷感謝父親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讓他們相識,進而互相吸引,然後以婚約為前提,先獲得了她的心。
所以他的想法再簡單不過了,他感激那紙婚約,現在他的心裡只能放進喬安琳一個人,希望天天都能這樣擁抱她、看著她,所以,他才要她快點住進他房裡。
「除了妳之外,沒有第二人選。」心中滿滿的愛他沒有選擇全說出口,只是吻上她的手,「我還巴不得明天就是婚禮,把妳娶進門呢。」
「沈繼……」她感動萬分,啾了他前額一下,卻還嘴硬的挖苦。「你做生意都這麼躁進喔!」
「我的眼光一向精準,沒有錯過。」他自豪得很。
喬安琳想法單純,一旦解開她的疑慮後,不安的感覺頓時消失,於是她很快地在家具店裡挑中了個小櫃子,緊接著到下一間選購別的用品。
不過一切如沈繼所料,兩個小時後,厭倦挑選東西了,她看得眼都花了!
「沒關係,我請設計師把先挑的東西畫個草圖。」他拉著她往外走,「我們去吃東西,休息一下。」
「好!」聽見吃東西,喬安琳向來反應熱烈。「我可以挑嗎?」
「可以啊,想吃什麼就點。」她的要求他從不會拒絕。
「我可以吃比薩嗎?」她亮著一雙飢渴的眼睛,懇求的看著他,「我知道一家比薩吃到飽的店—— 」
「吃到飽?」不吃下午茶沒關係,但選吃到飽的店?他緊皺眉頭,懷疑那種店家的品質。
「我都查好了!」她飛快地從皮包裡拿出一小張摺得方正的紙條,「地址在這裡,就在國父紀念館對面!」
她還查好了?難怪最近常窩在電腦前不走。
「妳想吃比薩沒問題,不過我知道一間更好吃的。」吃到飽的餐廳,絕對不合他大少爺口味,「那裡不但是現做的,而且要吃一片比薩都得排隊!」
「咦?真的啊?」喬安琳某方面也很好騙。
「是啊,我們這就過去,如果妳想逛國父紀念館,我們吃飽再去逛。」他趁機用眼尾瞥向祕書,後者很稱職的趕緊打電話聯絡該位名主廚。
「可是要排隊的東西會不會很貴啊?」她挑眉,討厭亂花錢。
「怎麼會呢?妳不是說以前妳都在店家前面徹夜排隊?」只為了一袋小黃瓜,他聽了實在心疼。
「對啊……哇!大特價嗎?可是我們現在去排隊來得及嗎?」一思及大特價,喬安琳急忙就想衝。
「來得及,我早就派人去排隊了,也換了禮券,所以什麼時候去都可以。」沈繼胡謅得頭頭是道。
節儉的確是種美德,但太過也不好,她是他所愛的女人,是劉光耀的獨生女,理應過著優渥舒適的生活,不能再像以前一樣。
「吃飯前,我們去挑婚戒如何?」扣著她光溜溜的指頭,他一直覺得那兒應該還要一枚戒指。
「嗄?不要了吧……你上次帶我去百貨公司已經買了不少東西了。」自己的東西有越來越多、越用越貴的趨勢,扣掉上次被阿穎拔掉的項鍊,還有四條在珠寶盒裡,加上十副耳環、三枚戒指……
「我現在挑的是婚戒,不一樣。」
婚戒啊……喬安琳悄悄的嚥了口口水,對她來說,這一切還是好不真實。
二十歲的她,近三個月前的某一天早上,被一輛加長型轎車嚇醒後直奔台北,現在……卻要結婚了?
「隨便一個戒指就好了……反正重要的是意義。」
沈繼凝望著她,她的知足讓他一直很欣賞。
就是因為她如此不奢求,他才會想要給她更多、更好的東西。
「好,就挑個簡單的。」再怎樣,也要兩克拉以上。
甜甜的點了頭,對她而言,就算只是路邊攤的一個小戒指,也能意義非凡,就像當年何穎曾給她一個玩具戒指,她就相當珍惜,直到它被同學扔到水溝裡,再也找不到為止。
「我想要在戒指裡面刻字。」偎進他懷裡,她半撒嬌的說。
瑪特琳有一枚戒指,裡面就有刻字呢。
「要刻什麼?」他在她耳畔低問,「我還不知道妳的英文名字。」
「Joy。」她高舉起手,想像戒圍裡的字—— Tony loves Joy。
Joy……沈繼將自己埋進她的髮間。瑪特琳修女取了一個最符合她的英文名字,歡樂的Joy。
「Forever。」他在她掌心上,一字一字的寫著。
喬安琳仰首,將唇迎送上前。
感謝瑪特琳,將小喬送到了這裡,給了他所謂的天堂。
他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天堂。沈繼滿足的在心裡道謝著。
第八章
夜闌人靜,從窗戶可以瞧見今晚的月兒,上弦月,約莫初五。
劉光耀意外地睜開雙眼,他一直在作夢,好夢惡夢應有盡有,每一次以為自己醒來時,卻發現那其實是另一場夢。
就這麼反反覆覆,他淪陷在惡夢當中。
突地,有個聲響讓他驚醒,他張開眼,看著熟悉的房間,望向窗外如鉤新月,還有靜寂無聲的家裡。
他到現在仍不確定是否還在夢境裡頭,只感覺到意識相當的清醒。
房內有一線光亮照進,他聽見有人開了門。
是看護嗎?還是繼兒?皺著眉,他的直覺反應是閉上雙眼。
喬安琳躡手躡腳的溜到病房裡,只有這個全家幾乎都熟睡的時刻,她才會偷溜進來。
「嗨!」她搬了張椅子坐下來,對床上的老人打招呼。「我們上一次講到哪裡?嗯……我看看。」
她從口袋裡拿出小筆記本,藉由微弱的燈光翻閱著,劉光耀只能聽見翻書的聲音。
「喔,我找到了,講到我小學畢業前。」她縮起雙腳,沉吟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在跟你講畢業那年發生什麼大事時,我想先跟你說一件事。」
嗯?劉光耀有點緊張,他開始覺得這一切都不是夢,因為這女人的聲音很像是那天,養子說找到寶貝女兒時,在他床前那個女人的聲音。
他不能亂動,但感覺到有人壓上了他的床,他的枕邊。
喬安琳的確是趴在他枕邊,像講悄悄話一樣,用氣音緩慢的說著。
「我跟沈繼上床了。」
什麼劉光耀嚇了一跳,心跳儀器顯示心跳加快。
「咦?」注意到跳動變快的心跳儀,喬安琳嚇得越過他的身子,用手指敲著儀器。「噓噓!小聲點!你心跳那麼快幹麼啦?又不是你跟他上床!」
什麼東西!這丫頭跟繼兒在一起了?她叫什麼來著……喬、喬……喬安琳
「你聽得見嗎?嘿喲!劉先生?」喬安琳很認真的在他耳邊叫喚,「瑪特琳說得真對耶!雖然人是昏迷的,但其實聽得見,不過以前我跟你講事情你反應都沒這麼大,今天怎麼了?嘻……你也祝福我跟沈繼對吧?哈哈!」
她自個兒講得很開心,索性就跪在床邊,趴在床上講故事了。
「我跟你說,我現在覺得很幸福……幸福到好不真實。」她露出一臉甜美的笑容,枕著自己的手背,「我從來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男生……其實有啦,我很喜歡阿穎,但是那種喜歡,跟對沈繼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那叫愛啊,傻丫頭。
「我猜那是愛情吧?我談戀愛了耶!」她咯咯笑個不停,「沒想到像我這種沒人要的女孩也會有戀愛的一天呢!」
誰說妳會沒人要?劉光耀不贊同的皺起眉。
「你沒醒過,不知道我是誰,我可是聖心赫赫有名的小喬,很會打架,而且絕對不服輸,搶食物跟搶資源比誰都狠,誰要是欺負我們育幼院的孩子,我就拿鐵棒找誰拚命!」
……咳!如果是這樣,真的有待考慮。
「光憑我是孤兒這點,就沒人敢喜歡我了,而且要喜歡我得付出可怕的代價喔!」她又偷偷在劉光耀耳邊說:「要幫我還育幼院的債務,還有照顧三十幾個人。」
嘖!難怪沒人要,不會假裝是平凡人家,等對方愛上了,再好好談正事嗎?總是要先掩飾一下嘛!根本沒有生意細胞!劉光耀只差沒搖頭了。
「不過,沈繼應該有辦法吧?」她聳了聳肩,「但是如果我照你說的,就能得到兩百億,那時候我誰也不需要了。」
呆瓜,沒有人可以只擁有財富,而沒有愛情的。
「我對於你只把我當生孩子工具這件事,依舊耿耿於懷,所以一開始都半夜溜來罵你,想看看你到底是怎樣的冷血動物。」喬安琳現下卻鑲了朵如蜜般的笑靨,「不過……如果不是你這樣的想法,就不會找到我,我也就不可能跟沈繼相遇,然後……」
她說到這裡,自顧自的偷笑,把臉埋進曲起的雙膝間竊笑個不停,自然也沒發現到劉光耀轉過頭來偷看她的小動作。
他這麼做是有用意的,傻丫頭啊……
抬起頭做了幾個深呼吸後,喬安琳又重新看向閉著眼睛的老人。
「然後我才知道,原來被愛與愛人,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雖然我依然沒有辦法叫你一聲爸爸,因為對我而言,你沒有參與過我的人生,不過我現在要正式的謝謝你,給我一個這麼美好的遭遇!」
要是她一輩子都在育幼院裡,可能就是嫁給阿穎也說不定……嫁給他沒什麼不好的啦,他長得帥人又聰明,只是,她就不會有現在這種鎮日騰在雲端的感覺。
「現在的我啊,要我嫁給沈繼也不會覺得怎樣了。」她伸長了腳,踢了踢劉光耀的身子,「所以我希望你可以醒著參加我們的婚禮喔!」
他也希望啊,麻煩不要一直踢他好嗎,這丫頭怎麼這麼粗魯?
「要醒來喔,我每天晚上都會找時間來給你睡眠治療!」說著她又趴到他枕邊去,「不醒來就叫你劉老頭、劉惡魔!商業界還給你起了什麼……喔,劉石頭!」
把一連串難聽的綽號都罵完後,她才滿意的重回自己的椅子。
「那我們繼續上次的話題,我小學畢業那年可精彩了!隔壁班有兩個男生,自以為人高馬大、家裡又開賓士就很了不起,特別喜歡找我們聖心的麻煩!畢業典禮那天,還故意把我的禮服給弄溼,害我不能穿!
「不過我哪有那麼好惹,我帶著剪刀衝向他們,兩個大男生當場嚇得屁滾尿流,有個壯壯的還尿溼褲子耶!」她哈哈笑了起來,「我其實只是要把他們的衣服也剪破而已,超誇張的!」
忽地,門外又傳出了聲音,這次的開門聲很輕,門被打開一道小縫。
「啊!」
「妳果然在這裡。」是沈繼沉穩的聲音。
「你怎麼知道我……我在這裡?」他不是睡得很熟嗎?
斜倚門邊,他勾唇,似笑非笑的說:「妳從搬進來住之後就很常跑來找父親,真以為在我眼皮底下發生的事我會不知道?」
喬安琳聽了臉色陣青陣白。她真的還以為都沒人知道!
「妳今天來找父親說什麼?」周管家說,上次講到小學五年級。
「我來講我小學畢業……」她突然一頓,然後不懷好意的魅笑。「我跟他說,我們在一起了!」
沈繼有點驚訝,又帶了點感動,迅速走向她,一把摟過。「我都還沒跟他說呢。」
「你根本不會說這些,你是那種不愛說心裡話的人。」所以她自個兒來說。「你每次來這間房間,除了跟他對看之外,一個字都不會說。」
被說中的沈繼有點尷尬,只能摸摸鼻子當沒事。
「話要說出來對方才會聽見,你不知道嗎,劉老頭可能聽得見喔!」她說得振振有詞,雙眼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妳叫他什麼?」
「劉老頭啊,他一天不醒來,我就這麼叫他。」像是篤定劉光耀會為了這稱謂醒來跟她反駁似的。
「妳怎麼這麼叫父親……」他頭有點痛,現在他祈求父親最好不要聽得見。
「你才怪咧,他不是你爸嗎?為什麼父親父親的叫?怪生疏的!」
提起這個,難掩的辛酸倏地湧上,「因為我是養子,再如何,也不是父親的親生孩子。他說過,只有他失蹤的女兒才有資格叫他爸爸。」
喬安琳登時張大了嘴,對這番言論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既然有心收養,為什麼又要對一個孩子說這種話?再怎樣沈繼以前也只是個小孩,他出生於家暴家庭,需要更多的溫暖啊!
「他把你隔開來?既然如此,當初幹麼要收養你!」喬安琳對劉光耀的厭惡倏地直線升高。
「是母親堅持收養我的,我來的前五年,父親連正眼都不瞧我一眼。」他說這話時竟然還笑得出來,「可是後來母親過世後,他就對我很好了。」
「是喔,怎麼好法?劈頭第一句就告訴你不准叫他爸爸?」喬安琳明顯嗤之以鼻,「他喔,有人願意叫就該珍惜,像我,才不願意叫他爸爸呢!」
「小喬!」沈繼低聲制止。
「我是認真的!我沒有辦法叫他,因為養大我的是瑪特琳,照顧我的是志工媽媽們,我的人生裡沒有他的存在。」如果要她這樣喚他,又把瑪特琳她們擺在哪裡?
她做不到那種偽善的事,瑪特琳說過,做任何事都要以不違背自己的心為首要。
「我不想跟妳吵。」免得吵到父親。「我們回房好嗎?」
「幹麼,這麼快要拐我回房間?」她戳了戳他。
「天氣這麼冷,幹麼窩在外頭?」他寵溺的擁住她,「陪我回房間取暖吧。」
「大色胚!」喬安琳的笑聲洋溢著甜蜜,兩個人悄聲走出去。
關門前,沈繼還對劉光耀道了聲晚安。
待房內重新回歸寂靜,劉光耀才睜開眼,新月已然移動,只剩下尖尖一角。
他瞇起眼,眼淚悄然滑落。他並不想這麼對待繼兒的……當初他的確反對收養一個家暴的孩子,他知道原生家庭對孩子的影響有多深,這個孩子在不正常的環境中長大,體內很可能也潛藏著暴力危險因子,更何況,他不願任何人代替他的孩子。
但妻子不聽,她認為後天的調養與愛護可以改變一個人,他看著妻子跟繼兒快樂的時光,也看過妻子一個人在嬰兒房裡痛哭失聲,接著身體孱弱的她,很快便撒手人寰。
他的孩子沒有再回來,但是妻子還是留下了一個男孩,繼兒。
他沒有要他姓劉,卻開始對他實行精英栽培,要將他培養成一個接班人,未來能夠伴他左右,扶持光耀集團。
但他是懦夫,不敢接受那孩子純真的眼神,所以他拒絕過度的親暱—— 尤其是稱謂,他自私的希望只擁有小萍一個孩子!
殊不知,這樣會傷到繼兒,傷得極深。
其實繼兒一直是他的驕傲,他剛剛應該要這麼對他說的,現在不開口,說不定等一會兒睡去,又要陷入無止境的夢鄉了。
不能睡!劉光耀睜大雙眼。不!他現在應該下床去找繼兒,去告訴他,他是他的兒子!
輕咳兩聲,儘管心裡拚命掙扎,但無邊的睡意卻快速襲來,讓他再也無法睜開雙眼,眼皮沉重的闔上。
偌大的會議室裡,沈繼凝重的皺著眉頭,聽著部門主管的緊急報告,因為原物料飆漲風波,子公司似乎出現了嚴重的財務危機。
這是今早臨時進來的報告,逼得他不得不出現在公司裡,原本下午他要帶喬安琳去醫院做健康檢查的。
喬安琳這會窩在辦公室裡玩電腦,跟潔兒玩著生疏的線上遊戲,兩個人打得不亦樂乎,一直到潔兒第十度敗北,她們才因為口渴決定出去倒水喝。
經過霧面玻璃的會議室門口時,看見裡面依然滿滿的都是人,牆上的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她快餓死了。
「沈大哥好像開很久耶……」潔兒也覺得氣氛不大對,「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可能……」喬安琳看見從會議室步出的祕書,連忙攔住他。
得知果然有緊急事情發生,她也不想拗沈繼陪她出門了,只不過是個檢查,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
所以她寫了張紙條,告訴沈繼潔兒會陪她去,請他不要擔心,檢查完她再回公司跟他會合。
於是司機便載著兩個女孩到了貴族專屬醫院,為喬安琳做仔細的健康檢查,按照契約上所述,首要便是生育能力的問題。
潔兒沒辦法跟進去,只好在外面等,她不是容易無聊的女孩,什麼都可以讓她分心,除了姚明範外,很少有人能集中她的專注力。
「姚先生?」她快步走到廊底,以為自己眼花了。
姚明範怔然,回首時意外地掛著笑容。「哈囉,潔兒。」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有點擔心,「你生病了嗎?」
「……沒有,我只是……」他頓了一頓,「我聽說沈繼忙著開會,所以特地過來看看情況。」
「哦~是沈大哥請你來的吧?」潔兒笑開了顏,「你放心好了,小喬已經進去一個多小時了,我在外面等她。」
「是嗎?那很好。」他難得溫柔的拉過她,「在這裡很悶吧,我讓人陪妳去買點零食回來吃。」
「咦?可是我要陪小喬……」
「有我在。」他有些急迫的把她往外送,外頭待的是他的助理,「陪楚小姐去買東西,她愛吃什麼就買,再送她回來。」
潔兒喜出望外的瞧著他。她就知道,其實他是個好人!
長得這樣文質彬彬又有氣質,怎麼會是壞人呢?
「姚先生!」她忽然喚住已然回首的姚明範,「謝謝你!」
深吸了一口氣,姚明範再次回頭,就見她露出一臉燦爛笑容,滿懷感激的道謝。
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算了,這些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他假笑著敷衍,接著飛快回到醫院裡,他有得是要事要辦。
「孫醫生。」進入一間辦公室裡,他喚了聲,裡頭的中年醫生愕然抬首。
「啊……是姚律師啊!」孫醫生趕緊站起,想要打個招呼。
「不必!」他手中握著一只公文袋,交給他,「這裡面的東西要麻煩你了。」
「啊……」打開袋子,孫醫生面有難色,「這樣真的好嗎?萬一沈先生知道了—— 」
「你不說,誰會知道?」姚明範溫和一笑,「這件事是在幫助很多人,尤其是幫助光耀集團,拜託你了。」
他的語氣不慍不火,但是孫醫生很明白,自己只有照做的份。
子公司危機尚未解除,沈繼每天都在公司裡挑燈夜戰,喬安琳也不敢去吵他,許多事開始自己來,能不打攪他就不打攪。
所以當醫院的醫生打電話請她親自去看報告時,她也在沒告知沈繼的情況下,帶著潔兒前往醫院。
因為這事事關隱私,只能由她一個人看報告,潔兒必須在外頭等,但她被請入孫醫生的辦公室時,裡面奇怪的並沒有人,但桌上散落著一疊病歷表。
喬安琳彎身拾起落在地上的病歷,卻赫看見「崔雪霏」三個字!
她訝異的翻看,病歷後頭釘著一張照片,裡面是個小東西……懷孕?懷孕四週?
四週是什麼時候?她來台北四個月,換算起來是十六週左右……四週的話,是她已經跟沈繼交往的時候,孩子的父親是誰?為什麼會……
「啊……久等了!抱歉。」後頭傳來孫醫生的聲音,他從另一個門走出來,嚇得喬安琳趕緊把病歷表又扔回地上。
「啊啊,怎麼亂了……等一下我再收好了。」他像是絲毫不怕病歷資料外洩般,就這樣讓資料掉在地上也不撿。
喬安琳心裡紊亂非常,腦子不受控的一直將事情往壞的方向想。
崔雪霏曾跟沈繼的關係匪淺,那個時候,他們在一起嗎……可是,她跟沈繼那時已經……
「喬小姐?喬小姐」孫醫生叫了她好幾聲。
「咦……是!是!」她回神,卻依舊無法專心。
「妳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孫醫生問著,心慌的喬安琳也沒發現到他額旁豆大的汗珠不斷滴落。「我在跟妳說重要的事啊!」
「重要的事?」她的確沒在聽,她必須專心、很專心!
「我記得沈先生很重視孩子的事吧?可是……」他皺起眉頭,面有難色。「檢查報告指出,情況不是很理想。」
「……」她倏地瞪大了眼。什麼意思?
「妳的子宮發育不良,恐怕很難受孕。」孫醫生認真的抽出一張超音波片子,讓她看清楚,「因為妳已經過二十歲了,要調整真的有困難,就算使用人工受孕,也無法擔保子宮能夠承受生兒育女的責任……」
她不能生?她無法為沈繼生下孩子?
但是崔雪霏可以!她已經懷孕了!
喬安琳臉色發白,幾乎沒辦法呼吸。
她的身體一向很好,月事也都非常順利,為什麼會不能受孕
下一刻,她踉蹌的奪門而出,外頭去而復返的潔兒一見到她那個模樣,就知道大事不妙,立即衝上前攙扶住她。
「小喬!妳怎麼了?怎麼全身都是汗」
「我不能生……我的子宮無法養小孩!」腿一軟,喬安琳整個人跌倒在地。
「嗄可是、可是沈大哥不會介意這個吧?我看得出來他很愛妳,沒有孩子可以領養啊,不一定要生!」潔兒慌亂的想要安慰,卻不知從何說起。
「但是劉光耀的遺願是要我留下劉家的血脈!」
她心底真正害怕的是這件事,她跟沈繼的一切從劉光耀的願望開始,如果這個願望她無法完成,所持有的幸福是否會就此消滅?
她的不安,來自於那紙依然存在、尚未改變的契約!
「但是……妳才是劉光耀的女兒,就算妳不能生又怎樣?」潔兒釐不清這事情對好友的輕重,「總不能讓沈大哥隨便找個人生啊!再如何,也不會是劉家的孩子。」
「但是我被找回來,跟沈繼結婚……一切前提就是劉光耀要那個孩子啊!」她全身不住的顫抖,「契約上面有說,我必須跟沈繼結婚、生下孩子,我才能拿到兩百億……」
錢不是重點,一向不是,問題是那張契約上面有寫,如果她不願意結婚、無法生下孩子,她就不能跟沈繼結婚,一切都變成空談、一切都……
在走廊不遠處的角落,站了個西裝筆挺的男人,眼鏡下的雙眼轉為凌厲。
繞了半天,她提的還是兩百億。
在這場財務危機風暴中,她可能不知道這兩百億對光耀集團有多重要,對沈繼來說有多重要!
「沈大哥不會在意的!即使契約那樣寫……不對,怎麼現在還在談契約,你們沒有把契約給毀掉?」
就是沒有!她怎麼沒想到?她幸福過了頭,忘記那契約對他們之間的殺傷力有多大,那上頭甚至還有離婚條款!
「誰說沈繼不會在意?」姚明範終於走了出來,「他費盡千辛萬苦把妳找到,為的就是劉光耀的一個願望,妳應該沒有忘記吧?」
「姚先生!」潔兒一見到他,就像看見燈塔一樣,「你、你有什麼辦法對不對?」
姚明範與那澄澈的雙目相交,頭一次,他別開了眼神。
「沈繼現在忙得不可開交,這件事對他無疑只是更大的打擊,我想要找個方法跟他解釋。」他站到喬安琳面前,冷冷地瞧著她。
「沈大哥不會在意那個契約的!因為他跟小喬之間已經不是那麼回事了!」潔兒堅信著情感會勝出。
什麼不生育就毀婚、什麼生完孩子就離婚這種東西,在真愛之間根本是不成立的!
「不,眼鏡男說得對,沈繼對劉光耀的願望很重視。」抹去淚水,藉由好友的攙扶站了起來,「他一定會無法接受,必須給他時間……」
「那妳今晚先別回去,避免給他太大的刺激。」姚明範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條,「讓潔兒陪妳去,有人在這裡等妳們。」
嗯?潔兒一頭霧水接過紙條,一開展,就喜出望外的叫了起來。「是阿穎!」
上頭是何穎工整的字跡,那兒有個地址,讓喬安琳訝異的是,地址就位於台北市。
「住在他那邊,妳們兩位都應該OK吧?我會再聯絡妳們的。」姚明範微微一笑。
「我跟潔兒坐計程車……一切麻煩你了。」喬安琳只覺得人很虛弱,連站都顯得費力。
姚明範以微笑頷首代表一切,讓了個空間讓她們離開。
走沒幾步,喬安琳突然止住步伐。
「姚明範。」這是她第一次喚他的名。「你知道崔雪霏懷孕了嗎?」
背對著她的姚明範勾起成功的笑意,回首瞥著她。
「妳覺得這是很值得訝異的事嗎?」
聞言,喬安琳第一次感覺到快暈倒的無力,她緊抓著潔兒,要她快點把她帶出去,不然在這窒悶的環境下,她會死掉!
臨走前,潔兒還不忘看向姚明範,對他投以感激涕零的眼神。
喉頭一緊,他再次避開,告訴自己他並沒有做錯,這全是為了保護好友,保護整個光耀集團。
第九章
何穎離開後,原本打算先回台中,但是姚明範突然出現,為他租了一間屋子,說是喬安琳的意思。
接下來,他再度接到姚明範的電話,告訴他有機會可以挽回喬安琳。
他不是傻子,嗅得出那位律師身上詭譎的氣味,他確定姚明範在盤算什麼,但是若他們兩人的所求不謀而合,他沒有拒絕的必要。
他想再試一次,小喬的心,能不能回到他身上。
「姚先生都沒有打來嗎?」潔兒比誰都還緊張。
「才過一個晚上而已,妳別著急。」他顯得相當平靜,「小喬還好嗎?」
「不好!昨天你帶我們去吃飯時,她幾乎什麼都沒吃,早上也只是埋在被窩中。」潔兒說著說著就哭了出來,「我沒看過這樣的小喬!」
「……我也是。」勾起一抹苦笑,笑中還帶著自嘲。
她幾乎哭了一整夜,那是傷心恐懼的淚水,他心目中的小喬……應該是勇往直前,再難過也會抹乾淚水,披荊斬棘的女孩。
因為有了依賴,所以變得不再堅強嗎?那表示過往的時光,他並不值得她依賴?
這一刻,他再也沒有信心和力氣試驗小喬的心會不會回到他身上了,因為他終於明白,他從不曾真正擁有過她的心。
他起身到房間收拾原本就簡單的行李,走到房門口時,看見潔兒正在安撫裹在被單裡的女人。
「潔兒,姚明範說等一下就會過來,有事找小喬談。」他深深看了她們一眼,「我要走了。」
「咦?走?走去哪裡?」潔兒跳下床,連忙追了出去。
「回家。」
回去台中,或是育幼院,他還不知道,但至少這裡,不再是他的歸屬地。
潔兒完全無法反應,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離去,房裡的喬安琳並沒有出來,她已經開始恐懼,不知道姚明範會帶來什麼消息。
幾分鐘後,門鈴就響了,姚明範出現在門口。
喬安琳勉強爬起身,坐到客廳的沙發上去,瞧見他提著黑色的皮箱,更是討厭,總覺得裡面放的都是會傷人的東西。
潔兒一顆心緊張得怦怦跳,坐在喬安琳身邊緊握她的雙手,而姚明範從進門後就半句不吭,只顧著搬張小椅子坐到她們對面,以一張茶几相隔。
「喬小姐,妳應該記得當初簽的這紙契約吧?」打開箱子,裡面果然放著她跟沈繼當初簽的契約。
她怎麼可能會忘?現在重新檢視上面的文字,每一個字都讓喬安琳心驚膽戰;一懷孕先給一百億、生了孩子再給尾款,沈繼必須立刻同意離婚,自此爾後她與劉家再無任何關係。
現在她不想離婚、也不想跟沈繼分開,她可以拒絕劉家女兒的身份,但是不能夠失去沈繼!
至於孩子,她一千一百個願意為沈繼生下他……如果她能生的話。
「沒有孩子,就沒有一切。」深吸了一口氣,姚明範口氣平穩的說:「我知道妳很難接受,但這是現實,一切必須依劉光耀先生的願望為依歸。」
喬安琳腦子轟地一片空白,只能瞠著雙目看他。
「這張契約上寫的東西,將都不會發生。」他飛快把契約重新收回箱子裡,再從身上拿出一只信封,「但這是沈先生的一點心意。」
喬安琳無法動彈,一邊的潔兒匆忙拿過信封,裡面是一張支票,金額一千萬。
「這是什麼意思……」潔兒不可置信的瞪著支票看。
「意思是一切都結束了。對沈繼而言,劉光耀的願望或是孩子,都比我來得重要太多了。」喬安琳忍不住哭了出聲,淚如雨下,「不能生育的我,就什麼都不是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為什麼要在她耳邊呢喃細語?為什麼要與她耳鬢廝磨,聲聲句句說愛她?
「不可能的!沈大哥很愛妳,不然他不會……」
「很遺憾的,喬安琳只是個威脅。」姚明範再抽出另一張紙。
「威脅?」她眼前一片白霧,渾身顫抖著。
「妳應該知道,沈繼是劉光耀一手培養的接班人,他奮鬥了那麼久,卻可能因為妳這個人的出現,奪去他所有的事業與世界。」姚明範從容不迫的說著殘忍話語,「如果沈繼不善待於妳,他怎麼知道妳是多大的威脅?」
「你在說什麼?沈大哥才不會那麼想!」潔兒急忙想為沈繼辯解。
喬安琳更快的握住她的手,淚流不止的搖搖頭。
這還不明顯嗎?一旦她不能生,沈繼就不要她了……
人生的現實面,她在百貨公司裡,不是早就徹底上了一課嗎?
「那他不怕我現在奪回應該屬於我的一切?」咬著唇,她壓抑著哭泣的衝動問。
「契約上有載明,一旦妳毀約,妳一樣跟劉家毫無關係。」他將另一份文件推向她,「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沈先生還是希望妳簽署繼承放棄書。」
姚明範緊扣著皮箱。這是招險棋,他不知道這一切對喬安琳的打擊有多大,如果她能夠在盛怒之餘簽下放棄書,就算保全了沈繼。
萬一沒有,就他們兩個之前簽的契約,還有場官司可以打,孰勝孰負還是個未知數。
只見喬安琳沒有遲疑,立刻抄起筆,連內容都沒看仔細,就在上面簽下自己的名字。
擱在面前的,是一張寫明她自願放棄劉光耀所有遺產繼承的紙張。
那是沈繼的絕情,美夢的甦醒,讓她徹底清醒看清這個世界的東西。
姚明範在喜悅的同時,不由得狐疑的瞥了她一眼,他沒料到她會不做任何掙扎,就放棄數目龐大的遺產。
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錢嗎?
「還有這個,請幫我一起還給他。」喬安琳自手上拔下戒指,就擱在茶几上。
那是枚三克拉的單鑽,內側刻著Tony loves Joy forever.
原來他的Forever,很短,只能繞手指一圈而已,一圈過後,什麼都變了。
沒關係,沒有了Tony、Love、Forever,她還是快樂的Joy,即使可能會難過一下下,但一定可以再回到那個快樂的自己的。
「我們走吧。」拉起潔兒,這裡不該待了。
「我們要去哪裡?」
「回家。」她鎮定的說。歸途的路就在眼前。
她就知道作夢不好……夢越美,醒來時便會越痛。
不安的幸福來自於不真實的構築,她怎麼會認為出身貧賤的自己,能夠得到跟偶像劇主角一樣的幸福生活呢?
這一切都是可笑的戲碼,過去不知遭遇過多少次了,為什麼偏偏這一次被愛情蒙蔽了雙眼,什麼也看不清
「喬小姐,等等!」姚明範叫住了她,把桌上的支票連同信封遞上。
喬安琳瞪著那個信封,不斷告訴自己人要有志氣,應該把那張支票撕掉。
但是……一千萬,可以對育幼院有多大的助益呢?說不定她賺一輩子,都無法獲得這筆鉅款。
於是她一把抽過信封,交給潔兒收好。
「當做是我陪他過夜的夜渡資吧。」這是打工,只是最後,她是出賣肉體來換取金錢。
握緊潔兒的手,她挺直腰桿往門口走去,臨出門前,瞥了姚明範一眼,扯下頸子上的鍊子,鬆手。
她什麼都不帶,孑然一身的來,也如此離開。
她只是到台北做了趟旅程,之後一切都會回到原點,她還是聖心的小喬,現在她要回家了。
門關了上,鑲滿鑽石的鍊墜落到地板上。
姚明範沒有錯過她臨走前,那絕望如深淵的眼眸。
現在的沈繼,應該是看著何穎昨天摟著虛弱的喬安琳的親暱照片,在書房裡痛苦的喝著酒吧?
身體不舒服的她,藉由何穎支撐,本來沒什麼,但看在為愛生妒的人眼裡,絕對不會有這種解釋。
他將契約好整以暇的收好。
沈繼將保有光耀集團,喬安琳也得了她最想要的錢,大家都有好處,回到原點,大可以當做拐了個彎,各自重新開始。
只是……喬安琳只用一千萬就打發掉,是否太容易了?更令他在意的是,如果她是為了遺產而絕望,眸子裡應該會有憤怒的火焰,為什麼他看見的是深不見底的絕望?
周管家端著托盤,上頭擺了一個簡單的三明治及一杯高濃度黑咖啡,往書房走去。
昨夜少爺又睡在書房,自從喬小姐離開後,他就拒絕回到自己的房裡睡。
「少爺。」周管家走進書房裡,看見沈繼躺在沙發上,滿臉都是鬍碴。「起床吃點東西吧。」
「我不餓。」他吃力的坐起身,皺著眉心。
「您昨晚也沒吃多少,一直喝酒,很傷身體的。」把東西放上茶几,他看了眼地上散落的照片。
沈繼煩躁的揮了揮手。明範說,何穎和小喬一直有在聯絡,何穎的離開只是一個幌子,小喬委託他幫何穎租房子,讓他暫住在台北,然後又說育幼院有急用,託明範轉告他,因此他先開了一張一千萬的支票給她。
然後,他們帶著一千萬的支票,離開了。
他無法置信,小喬就這樣決絕的走出他的生命。
她不是說對何穎的感覺只是兄妹,沒有讓她怦然心動的感覺?她不是才在自己懷中低喃他的名字,告訴他,他是她人生最美好的禮物嗎?
「少爺,已經好幾天了,你不打算去找喬小姐嗎?」周管家一一收拾那些照片。
「找她做什麼?」他先灌下咖啡,才長吐一口氣。「一切都已經於事無補了。」
婚禮已經發佈延期通知,無限期的拖下去,很多人就會明白其中的意思。
父親上星期突然發生痙攣,一度缺氧,呼吸中止,雖然最後用儀器把命救回來了,但是醫生已宣佈腦死,父親不會再醒來了。
他很遺憾無法完成父親臨死前的願望,他只能找到喬安琳,卻不能真的留下劉家的血脈,也不能留下她的人跟她的心……
「明範這幾天沒來嗎?」自從硬撐著把子公司的危機解除後,他就拒絕見客了。
「都沒有。」
「我想到小喬……喬安琳簽的契約還在他手上……」沈繼沉吟著。他該不該逼她履行契約?
為劉家留下血脈、使用人工受孕,完成父親的遺願,為父親了卻這一樁心事?
可他相當明白這只是藉口,他想要做卑鄙無恥的事情,想要用契約逼她回來,把她一輩子綁在身邊!
但是這樣做,只是傷害彼此。
他沒有自信能撫養那個孩子,雖然那即將是他與小喬的孩子,但他不是因為愛而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要是他和親生父親一樣,失手打了他該怎麼辦?
因為他比誰都明白,現在他對喬安琳的恨,如同對她的愛一樣深吶!
「少爺想用那份契約做什麼呢?」周管家的聲音平和圓潤,「希望喬小姐回來履行承諾,為劉家留下孩子嗎?」
「不……已經不需要了。」他疲憊的抹了抹臉,「她現在再回來,只是讓人更加難受而已。」
「是啊,少爺,所以您根本沒想過用那份契約綁住喬小姐對吧?」
「從來沒有。」
從一開始就沒有,跟她解釋父親的願望時,他並不打算強迫她,如果她不答應,他也會如實的跟父親說。
當她答應時,他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欣喜能完成父親的願望,但一方面又很擔心她答應得太過匆促,根本沒考慮到後果,因此他非常注意她的反應與心理狀態。
正因為如此,他不由得開始觀察,慢慢地,眼神就追逐著她,再也無法離開了。
當他意識到自己愛上喬安琳時,是相當興奮的,他樂見彼此的關係從契約一躍而成真實的情感交流,讓一切化為心甘情願的付出。
結果現在,他的付出使他瞭解了什麼叫做椎心刺骨的痛。
他煩躁、他瘋狂,看著那一張張照片,看著何穎如此親密的擁著他的女人,他就絲毫沒有理智可言。
他呼吸困難、夜不成眠,無法專心面對公事與私事,就連父親宣告腦死的當下,哀傷也比想像中淺得多,因為他花了絕大部份的心思去想著她跟何穎在做些什麼。
沈繼知道再這樣下去不行,他必須放手,可是他做不到,他沒有辦法迅速平整心情!
「少爺,容我說句話。」周管家把一整疊整理好的照片放到茶几上。「有時候眼見不一定為憑。」
緊皺著眉,他微側首看了周管家一眼。
「就我老人家的經驗,透過第三者傳遞訊息,總是容易有誤差,不管結果再糟,都應該要面對面談清楚。」
沈繼的手放了下來,緊鎖眉心,對周管家的話細細思量。
這件變故發生得突然,他的情緒無法承擔並且措手不及,不過他的確沒有跟小喬直接接觸,一切都是透過明範告知的。
但她與何穎的曖昧、帶著一千萬跟戒指離開,沒有再回到這個屋子,連給她的手機都停話了,這些是鐵證啊,他需要再與她面對面談些什麼?
可是……明範為什麼會跟蹤何穎跟小喬?怎麼拿到這些照片的?
他忽然想起明範對喬安琳的敵意,倏地離開沙發床,開始在房裡來回踱步。
他好像漏了什麼細節,但是拼湊不起來……不對,現在想這些都無意義,只要問自己一個清楚的問題—— 究竟要不要去找小喬說清楚!
橫豎都是一刀,他想要一個明明白白的答案。
「周管家,你覺得這件事還有轉圜的餘地嗎?」
「這就要看少爺的心態了,您是希望挽回一切,還是只要得到答案?」周管家瞇著眼,站在口,帶著永遠慈祥的笑容。「事情總不到說死的時候。」
沈繼深吸了一口氣,閉起眼,讓自己平靜,假裝喬安琳就在這間房間裡,假裝她正在一旁翻著報紙,陪他辦公。
這樣他就能放空,屏除一切雜念,只想著自己要的東西。
「我想把小喬帶回身邊,她不是錯過也無所謂的女人。」睜眼時,他清醒多了。「如果她選擇何穎,我願意不再糾纏她。」
周管家只是和藹的一笑,像滿意他的決定似的,恭敬的行了個禮便離開。
照自己想的去做吧!沈繼握緊雙拳。不管結果是好是壞,他都必須試一試。
反正他已經受傷了,不在乎再多剮上個幾刀。
「少爺—— 少爺!」遠處,像是有人從樓梯上滾下來,尖叫的喊著他。
他大步衝了出去。那是三樓傳來的驚呼聲,難道父親出事了
樓梯間掛著一個真的摔下來的女傭,她攀在扶欄上,一雙眼淚光閃閃。
「老爺他、他—— 」
「父親怎麼了」沈繼趕緊衝上樓。
「醒了!老爺他醒了!」女傭喜極而泣的說:「他剛剛突然睜開眼睛,喊著你的名字!」
沈繼看著她,幾秒鐘後,欣喜的大笑出聲。
事情還不到說死的地步是嗎?
第十章
白色的長廊,明亮的燈光,象徵純潔的白色,在這棟建築物裡,卻分隔著生與死。
其中一間高級病房,躺著瘦削且臉色蒼白的女人,她正含著笑,看著窗外的新生枝椏。
「瑪特琳,妳為什麼不跟我們回育幼院去?」喬安琳沒好氣的坐在旁邊,顯得不耐煩。
「為什麼要回去?這裡吃得好又住得好,而且醫生都會就近照顧。」瑪特琳修女微微一笑。
「因為這裡很貴啊!看護費也貴得要死。」潔兒漂亮的削了顆蘋果,切片給她吃。「小喬怕負擔不起。」
「這間病房是沈先生支付的,小喬擔心什麼?」瑪特琳毫不避諱的揚高音調。
喬安琳一聽見沈這個字,就更心浮氣躁。
她跟潔兒回到育幼院時,才發現瑪特琳不見了,她老早就被接到貴族醫院的私人病房,做了好幾次化療,甚至還開過刀,切除掉癌細胞了!
沈繼一個字都沒跟她說,全都是偷偷作業,幾乎是她前腳上台北,他後腳就安排了一切。
事情還不只於此,他為每個孩子買了新衣服、新文具、新書包,甚至還派專人南下,讓失學的孩子們復學,九月份開學時,大家都順利入學了。
除此之外,他用慈善晚會上捐出的兩百萬元開了一個專戶,每個月生的利息,讓育幼院當做生活費。
甚至請了人,每個星期至少煮兩天飯給孩子們吃,維持他們的飲食營養。
潔兒早就知道這一切,但是沈繼交代她不能說,而她就是別人要她不能說,她打死都不會開口的類型。
要不是瑪特琳自己告訴她,她根本不會曉得沈繼還希望重整育幼院,至於債務跟地權的問題,他也會找個時間處理妥當。
可那都不會是問題,她手上有一千萬,可以把債務還清的!
「瑪特琳,我們不需要靠沈繼,我能夠把債務還清,妳就跟我們回去吧。」
「為什麼妳好像很排斥沈先生?」瑪特琳看了一眼潔兒,奇怪的問:「潔兒,妳不是打電話回來說他們兩個要結婚了?」
「我不可能跟他結婚了!」像被踩到痛腳,喬安琳氣憤的跳下床,「我跟沈繼之間沒有任何關係,不要再提這件事!」
「小喬。」瑪特琳喊住了她,「如果不想跟沈繼有任何關係,妳就不能用那一千萬。」
喬安琳不可思議的回首看著她。為什麼不能用?這是她賺來的吧?
「小喬說那是她應得的。」潔兒低下了頭。
「妳回來後,把整間育幼院搞得烏煙瘴氣,不准大家穿沈繼送的衣服,把煮飯的人趕跑,現在又要我回家住,還要拒絕他的捐款?」瑪特琳的口吻嚴厲極了,「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動那張一千萬的支票?那一樣是沈繼給的不是嗎?」
「那是我的!」喬安琳忍無可忍的靠近床邊,朝她咆哮,「我拿不回兩百億,難道不能拿夜渡資嗎?這不能當成我陪他上床的費用嗎?」
一道巴掌火辣的刮過她的臉頰,瑪特琳使盡了全身的力量,狠狠揮下那痛心的一掌,喬安琳被打得吃驚又踉蹌,完全無法接受的以挑釁眼神瞪視她。
「妳怎麼能說出那種話,又為什麼要如此自貶身價?」瑪特琳氣得坐了起身,「回去後,立刻到天父的面前懺悔!」
「為什麼要?天父從沒為我們做過什麼!」她歇斯底里的大吼起來,「我們拚命祈禱,一樣挨餓受凍;小芝發高燒時,我們什麼都祈禱了,還是只能看著她死!」
「小喬!」潔兒嚇得站起來。她不該說那樣的話,瑪特琳會傷心的!
「潔兒一天到晚祈禱可以找到扔掉她的父母,可以跟電視上演的一樣被有錢人家找回去,可以嫁給有錢的白馬王子,結果呢?我祈禱瑪特琳的病可以好,希望大家三餐可以溫飽,結果呢?」
「大家現在都能溫飽,妳的祈福天父聽見了。」瑪特琳冷靜的回答。
「那我呢?我得到什麼了我得到的是羞辱!」翻出那張支票,喬安琳紅了眼。「他給我一張支票就趕我走了!」
她失去了自以為的幸福,失去了深愛的男人,離開沈繼之後,她才發現她有多愛他,那不只是普通的喜歡而已,她的快樂,早就找不回來了
她哭嚎著,發狂的把那張支票撕了個粉碎,轉身就衝了出去。
潔兒倒抽了一口氣,跑到她剛剛站的地方,呆呆的望著一地碎片。
「潔兒,把垃圾掃乾淨。」瑪特琳竟像鬆一口氣似的躺回病床。
「瑪特琳!一千萬沒有了耶……」
「那本來就不要用,尤其小喬如果抱著那種心態,更不能用!」反正她自己都覺得那是羞辱。「我問妳,小喬最近都這樣嗎?脾氣那麼差?」
「時好時壞,現在育幼院裡的大家都怕死她了。」潔兒很乖的把支票碎片給掃了乾淨。「而且幾乎都不做事,還暴飲暴食,要不然就是連著幾天都不吃。」
「她是不是變胖了?」瑪特琳拿起蘋果,一口一口的吃著。
「嗯……好像是耶,她都只吃不動啊!」她不敢說小喬還常在半夜坐在外頭吹風,哭得好淒涼。
「真是有夠傻……唉。」瑪特琳淡淡的說:「如果一個男人只想利用她,有必要瞞著她照顧她的家人嗎?」
「是呀,我也這樣想。」潔兒囁嚅著,「可是小喬好像都沒想到這點。」
如果想獻殷勤,應該是巴不得邀功吧?
「妳別多話,她自己應該也知道。」只是不願意面對與承認而已。
她不認為為他們做那麼多事的沈繼是個絕情的人,他雖然未能親自前來,但是卻非常體貼,無條件的照顧著育幼院一家大小。
就潔兒口述,她反而覺得中間者很詭異,從頭到尾都是他在傳話與轉述,相當不真切。
「我累了,想睡一下,妳跟小喬回去吧。」
「好,瑪特琳,妳好好休息喔!」潔兒乖巧的為她蓋上被子,「我們後天就來接妳回去,大家正在佈置耶誕節呢!」
「嗯。」新的一年即將來到了啊……安然的躺妥,瑪特琳輕輕閉上眼睛。
希望未來的一年當中,每個孩子都能過得愉快。
她一定是白痴!
「啊啊啊—— 」喬安琳抱頭慘叫。她竟然把一千萬支票給撕掉了!
她知道瑪特琳為什麼會打她,也知道把那一千萬說成夜渡資是自我羞辱,如果用了那一千萬,就像承認自己的低賤一樣,這也就是她遲遲沒有動作的原因。
回到育幼院,發現沈繼做的一切,她有著說不出的感動、激動跟加倍的心痛,如果時光倒流,她會擁著他的頸子,親吻著他,告訴他她有多欣喜若狂。
但是現在情況已經不同了,她想問的是—— 他為什麼要為她做那麼多?
為什麼有人會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人、一個僅僅是生小孩工具的人做那麼多,卻又不告訴她?他大可以告訴她的啊,說不定她會因為這些行徑,更快掉入他的陷阱,對他言聽計從。
「小喬姊姊,這個我黏不到。」小蘿蔔頭舉著彩帶,可憐兮兮的望著她。
「去找阿強啦!」她不耐煩的揮揮手,一點兒也感受不到耶誕節的氣氛。
大家正為耶誕節而準備,孩子們打掃家裡,將彩帶掛上,上頭的燈泡一年到頭都掛在那兒,剛試用過,確定都還能亮。
潔兒一向掌廚,這兩天她忙進忙出,一邊咕噥她為什麼要把沈繼請來的人給趕走,要是多一個人幫忙,她就可以多學幾道菜,還可以輕鬆點,自然又被她吼了一頓。
「小喬,穎哥哥會不會來啊?」崇拜何穎的小女生很早就在企盼了。
「嗯……不知道耶。」喬安琳拍了拍她。依照往年的情況,阿穎早就已經回來幫忙打掃了,所以這些小鬼才等得發慌吧。
現在想起阿穎,她只會覺得愧疚跟遺憾,是她從前不懂事,把對家人的愛錯當成愛情,她欠阿穎一個道歉。但是想起沈繼……她的鼻頭一酸,眼淚倏地滑落下來。
好想殺去台北,衝進那冰冷的玻璃屋裡,抓起他的領子問他為什麼!
「小喬姊姊,我們把資源回收都綁好了!」又有小孩衝進來,兩頰被冷風刮得通紅,「趕快去換錢,換錢!」
「好啦!」抹了抹淚,她強顏歡笑。
「……小喬姊姊,妳在哭嗎?」孩子的仰角,總是清楚的可以看見晶瑩的珠光。
「沒有,小喬姊姊怎麼可能哭啦!」她用力打了孩子的頭一下,「叫大家一起進來幫忙,快開飯了,把桌子擺好、桌巾鋪好,再去幫潔兒姊姊的忙!」
「是—— 」孩子興高采烈的又叫又跳,但是……他剛剛真的看到小喬姊姊在流淚耶。
喬安琳走了出去,育幼院前是一大片庭園,那兒堆著孩子們紮好的紙箱及裝好的保特瓶,她彎身再度確定綁得牢靠,把東西扔上推車,再將推車繫在破爛小五十的後面,準備在耶誕夜拖去跟朱大嬸買賣。
朱大嬸那個人不信什麼教,但每年這時去找她,她總會隨手給個小禮物,自稱是耶誕老婆婆。
跨上摩托車時,有一個反光的東西刺得她睜不開眼,她狐疑的看了看把手,發現有條閃閃發光的項鍊正掛在她的油門把手上!
那條鍊子她不可能忘記,上頭還繫著鑲滿真鑽的愛心墜飾。
喬安琳頓時倒抽了一口氣,以為自己眼花,把項鍊拿下來反覆查看,真的就是沈繼送給她的那條項鍊!
又修好了嗎?她將墜子擱在掌心上,細細撫摸著。當初被阿穎扯斷時,她好心疼呢,第二次則是在眼鏡男面前扯斷的,那時她是哀莫大於心死。
淚水不聽話的再度滴落,掉在閃耀著光芒的愛心上頭,讓鑽石更加明亮。
為什麼這條鍊子會出現在這裡?是眼鏡男又帶了什麼壞消息來嗎?她已經什麼都不要了,為什麼……
「妳真的很愛哭。」
耳畔,忽地有個人輕輕柔柔的這麼說。
瞪大了依舊在掉淚的雙眼,她直愣愣的看著愛心鑽鍊,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
「我想裡面那一票應該不知道,他們的小喬姊姊原來是個愛哭鬼吧。」那聲音又出現了,話裡是數不盡的溫柔,「就算那個何穎或是潔兒,也沒瞧過妳的淚水吧?」
喬安琳緩緩直起背脊。那個聲音有點沙啞,可是說話的方式……
摩托車一震,有人坐上後座,她倉皇的想回頭看,卻被人由後抱了個滿懷。
那個擁抱是緊窒而激烈的,叫她動彈不得……不,她原本就已經根本動不了了。
沈繼!那是沈繼的聲音……他的手臂、他的氣息……
「我好想妳。」他撥開她的髮絲,將唇貼在她的耳後,滿足的摩挲著。
喬安琳雙眼呆滯的凝視前方,只有淚水不停淌下。
育幼院門口站滿了大大小小的孩子,每個人都瞠目結舌、光明正大的偷看這一幕。
「進去進去!」高瘦的男人冷不防的出現,站在門口擋住大家的視線,順便把門給帶上。
「阿穎哥!」一群孩子樂翻天了,圍著他又唱又跳。
何穎把兩扇木門給關上,抱著撲上前的孩子們,眼神對上推著輪椅出來的瑪特琳。
「你回來了。」她慈藹的笑著。
「我回來了。」他抱起兩個男生,眨了眨眼,「還順便給小喬帶了個耶誕禮物回來。」
喬安琳好不容易回過神,她眨了眨雙眼,擠掉淚水,突然握緊粉拳,拚命扭動身子。
「放開我!你跑來這裡做什麼!」她用力掰開沈繼的手,推著他,「你不是叫我滾了嗎?我已經滾了!」
她終於掙開,踉踉蹌蹌的離開摩托車,差點摔了個四腳朝天。
這讓沈繼非常緊張,飛快地跳下車去抱住她。
她睜眼瞧著面前的男人,他只是比較瘦一點點,那風範跟樣貌,一樣很機車的完美,讓她的心跳又為他加速,不過是因為憤怒,絕對不是什麼心動!
「我不想失去妳,我從來沒有要妳走的意思!」他扶著她站穩,「那都是明範的意思。」
「我不聽我不聽!」她摀起雙耳,轉過身去,不想聽任何藉口跟理由。他現在來一定有別的目的……
「小喬!」他將她的手拉了下來,幾個俐落的動作中,她又被圈在他懷裡。「妳冷靜一點聽我說。」
「我為什麼要聽你說話!」又被箝抱住,喬安琳死命掙扎,只不過這一次,沈繼沒有放鬆力量。「你可不可以滾!我一點都不想再看見你!讓我過我的生活行嗎?」
「那我的生活呢?」他幽幽問了一句,「沒有妳的生活,我要怎麼度過?」
「我管你……」才要開罵,突然驚覺到他說的話很詭異,她暫時停止掙扎。「你在說什麼?沒有我的生活你應該可以過得更好,快點跟崔雪霏結婚吧,等肚子大了很難看。」
「崔雪霏沒有懷孕。」
「她是千金大小姐,挺著肚子結婚也不好看,你……咦?你剛剛說什麼?」
「她沒有懷孕,那份病歷表是假造的,就是為了給妳看。」這點他從孫醫生那裡獲得證實了,他也迅速讓孫醫生調離那間醫院。
「可是那個……醫生病歷表,後面的照片我有看到……」
「一切都是假造的,假的病歷、套用別人的超音波照片。」他發現懷中人兒不再緊繃,才微微鬆開手,「故意要讓妳誤會我,以為我跟雪霏之間還有些什麼。」
「你們之間本來就有什麼。」她立刻瞪他。
「那是過去式,妳不能一直掀我的過去來吵吧?」沈繼笑了出來,伸手撫摸她的臉頰……天哪,才多久不見,她的臉又被寒風吹得乾裂,細嫩不再了。
「你少碰我!今天你來只是為了跟我解釋崔雪霏的事嗎?好,我聽進去了!」她地打掉他的手,因為被觸碰的她,會忍不住想依戀那份溫柔,「你可以走了,順便跟你說,那一千萬我撕掉了,我不屑拿你的一分錢!」
她扭頭就走。
「那一千萬是明範告訴我,妳說育幼院有急用,我才開的支票。」
咦?喬安琳停了下來。她什麼時候說育幼院有急用?她跟那個眼鏡男幾乎沒有交集吧?
「就算有急用,我也不可能跟你開口,你知道我從來沒跟你要過東西!」育幼院的債務她原本也打算要用兩百億去還的。
「我那時在處理子公司的事,沒有心思去思考這種細節,只急著開票給明範,讓他拿給妳。」他嘆了一口氣,「結果妳就拿著支票、項鍊、婚戒跟何穎雙宿雙飛了。」
「我?這是天大的笑話吧!」她咻地轉過身子,氣急敗壞地朝著他走來,「項鍊跟戒指我都扔給姚明範了,我才不屑要!支票明明是你開給我的,因為我不能生育就叫我滾,那一千萬叫補償金!」
「看來我們的認知有出入。」他盡可能保持平和,為的是不讓她再更加生氣。
「而且我哪有跟阿穎什麼雙宿雙飛?阿穎不見了!他比我們早一步離開後,人就消失啦!」大口喘著氣,她粉拳緊握,在他面前走來走去,「搞什麼鬼,為什麼會說我拿了項鍊跟戒指?姚明範那傢伙—— 」
她忽然恍然大悟。眼鏡男沒有把東西拿給沈繼,又說她跟阿穎離開——
「一切都是明範做的。」瞧她一臉呆樣,沈繼把幾張照片從口袋裡拿出來,「我也有錯,看到這些照片就昏頭了。」
喬安琳一把搶下照片,裡頭是何穎摟著她的樣子。
「看起來很像情人摟抱。」她皺著眉,自己承認。「不過阿穎像哥哥,他都是這樣……而且我那晚身體不舒服,不那樣攙扶不能走。」
「我知道。」不過如果可以,他希望以後不會再有機會讓何穎碰到他的女人。
喬安琳噘著嘴,濃眉全扭成一團,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但是胸口還是窒悶。
「我覺得很不爽,我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為無法解決的胸口鬱悶,她沒好氣的瞪向他,「如果是眼鏡男搞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一切都是為了我。」沈繼眼神一沉。
明範在傭人堆裡長大,因為頗受母親喜愛,加上他們是好友,所以母親破例給予栽培,讓他們上同一所貴族小學,同一所私立的明星國、高中。
但不管如何,明範「傭人小孩」的身份仍帶給他許多困擾與欺侮,尤其在貴族學校裡,他特別突兀,即使兩人都在一起,但明範總會被輕蔑與諷刺的語氣傷害。
久了,他的個性就變得不輕易相信人,除了他之外,誰也不信,也因為他們是相互扶持成長的,明範把他看得比自己更為重要。
不否認,有明範當律師,給了他很大的保障,在商場上,明範也為他打贏許多漂亮的官司,或是運用計謀得到許多案子。
而小喬的出現,可能讓他不安了,他一直認為父親氣數已盡,命在旦夕,只要父親一撒手人寰,他就會是繼承人,偏偏小喬出現了。
「為了你?」喬安琳倒抽一口氣,「他是同性戀」
「妳是想到哪裡去了?」他差點沒暈倒,「明範認為妳會奪走我的事業、奪走光耀集團!」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以為你們有錢人都了不起嗎?」喬安琳怒不可遏,用力踢了下腳邊的石子。
「因為他錄到這個—— 」拿出手機,沈繼尋找到檔案,以擴音的方式播放出來。
「反正有兩百億可以拿耶,當打工也很賺啊,而且妳是笨蛋嗎?我是好野人的女兒,未來是超級好野人耶!回去幹麼?」
「……那當然,兩百億我還瞧不上眼咧,整個集團通通是我的!」
聽完,她狠狠的抽了一口氣。那是她跟潔兒講電話的內容!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慌張的看向沈繼。糟糕!要是她也會誤會的!
「我知道,妳只是想表現得不在乎而已。」藉以掩飾日漸動搖的心。
撇開頭,她臉上閃過一抹無措。「他就為這件事情這樣對我?那個眼鏡男不會親口問嗎?」
「我無法怪他……他只是一味排拒外人,試圖保護我而已。」沈繼走向她,握住她的柔荑。「不過,是他主動告訴我所有的實情。」
「他良心發現?」她可不!下次見到眼鏡男,她要打爆他的眼鏡!
他微微一笑,沒有說話,趁著她沒有反抗,撫過她的手臂,再伸手包住她的臉頰。
明範說他忘不了小喬離去前的眼神,即使想說服自己那是段虛假的愛情,但是卻無法接受她會扔下價值連城的三克拉戒指,他還每日查看她有無兌現那一千萬的支票,卻毫無動靜。
他說,他不想因為一個錯誤,造成好友消沉,他說,他想試著相信一次,相信那絕望的淚水,來自真心的愛。
喬安琳忘情的摩挲著那雙大掌,她好想好想這種被珍惜的感覺。
沈繼緩緩搭上她的肩,將她輕摟入懷,讓這最愛哭的強悍女人,可以柔順的偎上他的胸膛。
突然,喬安琳抽噎著說:「我跟你說,我簽了一張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那個眼鏡混帳讓我簽的。」
「遺產放棄書。」都沒看也敢簽,早知道讓明範帶結婚證書去簽就好了。
「我心裡還很難受,你等一下得讓我打幾下出氣。」她正了首,含著淚水瞪他,「你不知道我最近是怎麼過的,一想到你那麼狠心,我就……」
「別哭,別哭,哭多了對身體不好。」他忙著為她拭淚,「妳愛打幾下就打幾下,就是別哭了。」
「我腦子很亂,想先去送紙箱,等一下回來再跟你吵。」她喘著氣,鼻子眼睛全都又紅又腫。
「那種事情叫祕書去就好了,我們先進去,別吹風。」沈繼迅速看了祕書一眼,後者只好領命。「我還讓人煮了些外燴過來,加點菜。」
「討好我啊?」
他偷香一口。「討好妳的家人啊!再說我也沒見過他們,總是要在結婚之前見見妳的家長。」他很期待見到瑪特琳。
還沒走近門口,門便大開了,裡頭的桌子已經陳設好了,大紅的桌巾上有許多菜餚,瑪特琳就在一邊含笑看著沈繼,而她的身後,站著何穎。
「阿穎你回來啦!」喬安琳喜出望外。
「妳掌心的鍊子,是他給我的。」沈繼悄聲解釋。
項鍊跟戒指,姚明範後來交給了何穎,他說萬一遇上沈繼打探,只要把鍊子拿出來,就能證實那是喬安琳給他的。
不過強摘的瓜兒不會甜,再如何,何穎都愛過喬安琳,絕不會傷害她,所以他親自去找沈繼,把東西給了他。
潔兒嚷嚷著端上一大隻烤雞,孩子們興奮的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沈繼就挨在喬安琳身邊,吃一頓從沒這麼熱鬧過的平安夜晚餐。
「我們打算等一下吃完後,就回台北。」席間,沈繼突然宣佈。
「嗄」最大聲的是喬安琳,「有必要那麼快嗎?」
「小喬,我們原訂的婚禮日期在明天。」真剛好,連延期都不必,他剛剛已經要祕書去重新發通知了。
「明……對啊,明天!」她紅了臉,「不能延一下嗎?我還沒有心理準備……」
「父親醒了。」他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事,「情況良好,意識清醒好些天了,他說我如果沒把妳帶回去,也就不必回去見他了。」
「他醒了?哇!」她欣喜的笑了起來,「他真的醒了耶!那好,我就不必叫他劉老頭了!」
「小喬!」瑪特琳板起臉,出聲告誡。
是啊,連醫生都覺得不可思議,明明已經宣告腦死的病人竟然奇蹟似的甦醒,而且身體機能也比之前更加正常,精神也更好。
「既然這樣,就快回去吧。」瑪特琳看向沈繼,「我家小喬就拜託你了。」
「請放心。」
「等一下!沈繼!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喬安琳突然拉了拉他,面有難色。「就是醫生說,我、我不能……」
「那份契約我撕掉了。」包括遺產放棄書也一起作廢,「另外,崔雪霏那張超音波,是孫醫生拿妳的去假造的。」
「喔……撕掉了……」她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那份契約不在,她的心理壓力也就沒那麼大了。
嗯?她忽然皺眉,看向吃得正開心的男人。
「拿我的超音波照片?」
「嗯。」他微笑,在她碗裡多夾些菜。「多吃點,妳現在需要體力。」
「可是那張超音波照片裡面有—— 」她猛地大叫一聲,震驚非常,「我、我、我懷孕了」
「就跟妳說孫醫生的話都不能聽。」明範真該看看,這樣的小喬怎麼可能是豺狼虎豹呢?
「懷孕了!天哪!小喬!太棒了!」另一頭的潔兒半斤八兩的衝過來抱住好友,「醫生不是說妳懷孕很困難嗎?這簡直是奇蹟!」
她沒聽見嗎?孫醫生那天說的幾乎都是假……唉,算了!沈繼放棄解說,繼續埋頭大吃。
「真熱鬧啊!」拿起果汁,何穎向著瑪特琳舉杯。
「是啊!」瑪特琳眉開眼笑的,也拿杯子碰了下他的飲料杯,「希望每一個孩子都能這麼幸福。」
今年的平安夜,是最熱鬧也最亂的一次。
潔兒喝醉後,開始把喬安琳的底全掀了出來,說她最近多麼機車,脾氣多差,沈繼只能緊緊扣住未婚妻的手,才能制止她衝上去摀住潔兒的嘴。
當小鬼頭拿麥克風唱歌時,他悄悄執起她的手,重新戴上那三克拉的戒指。
「明天請妳一定要嫁給我。」
她噘著嘴,裝無奈的嘆口氣,「雖然我不是千金大小姐,但是肚子大了再結婚也很難看……我只好答應嘍!」
寵愛的摟緊她,他還是不忘語重心長的提醒,「親愛的,妳真的是千金大小姐。」
「我不是,你以為我喜歡當有錢人嗎?」
「妳就是……」
「我不是!」
「好好,不是就不是,噓,別動怒……」
反正,事實勝於雄辯嘛!
尾聲
兩人的婚禮的確簡單隆重(對有錢人來說),一條長長的紅毯,兩旁全是花座跟栩栩如生的雕像,每一個花座上還掛有水晶,伴娘潔兒光看那場景,都忘記要走路了。
紅毯底端是搭建的小亭,上頭綴滿花材,牧師便在那兒等待。
沈繼原本的伴郎是姚明範,但是他選擇不出席,喬安琳無所謂,她也不希望看到他,免得又是一肚子火。
瑪特琳是一早由專車送上來的,她代表女方家長,雖然是病弱的身體,但今日卻感覺容光煥發。
「時間快到了,賓客都已經蒞臨。」周管家提醒著。
喬安琳身穿白紗,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
「瑪特琳,我要嫁人了耶!」她簡直想尖叫,太不可思議了!
瑪特琳呵呵笑著,為自己的孩子高興,「真是太好了!妳找到了家人,又找到了幸福。」
喬安琳笑得一臉滿足。是啊,這是她作夢也想不到的。
「小喬。」這下子換沈繼出現在門口,「先去跟父親說說話。」
「喔!好。」她粗魯的撩起裙子,往門外奔去。
「喬安琳!穿高跟鞋還用跑的,妳實在……」
昨夜回來夜已深,劉光耀已經睡了,今早大家就忙著婚禮事宜,喬安琳因為睡眠不足加上懷孕初期,一忙脾氣就上來,沈繼還得安撫她,兩個人都還沒跟劉光耀說話。
其實喬安琳有點緊張,以前跟劉光耀說話時,他都是不動的,她可以說得天花亂墜,然而現在,劉光耀是坐在輪椅上頭,雖然吊著點滴,但是雙眼卻很有神明亮的注視著她。
沈繼自然的走到他面前,身為新郎的他,簡直是喜上眉梢,整個人都在發光,只是他突然發現身邊沒人跟上來,狐疑的回頭望過去。
喬安琳就卡在五步之遙的距離,笑得尷尬。
「哈囉!」她不太想靠近,「我是喬安琳,今天應該算初次見面吧?」
「小喬……」沈繼無奈的走回她身邊拉她。
今天的喬安琳非常美,美得讓人屏息,她洋溢著幸福的笑,讓她原本就已出眾的外貌更加動人。
「來,過來。」劉光耀吃力的抬起枯槁的手,朝她招了招。
喬安琳遲疑了一下下,還是把手給伸了過去,當劉光耀握住她時,她心裡只覺五味雜陳。
接著劉光耀伸出另一隻手握住沈繼,只是笑著,在沈繼的印象中,他沒看過父親流露過如此慈祥的神情。
「妳像媽媽,也有一點像我,不過比我們兩個都漂亮。」劉光耀拍了拍她的手,「等了好久,終於握到這隻手了!」
喬安琳只能維持笑容,真的面對劉光耀時,她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二十年來,委屈妳了。」
「不,我沒有委屈。」她飛快回應,「我過得非常好,很快樂,也有很多家人陪伴!」
是嗎?瞇起雙眼,劉光耀很欣慰的拍拍她。「那就好,那就好……」
然後他又轉向沈繼,他醒來後,依舊沒忘記那天晚上這對小倆口的對話。
「繼兒,我的寶貝就交給你了。」他有千言萬語想說,但面對養子時,卻又說不出口。
「父親,請您放心,我會好好珍惜小喬的。」
此時周管家上前催促,他們便轉往庭園的婚禮現場。
按照程序,新人得分開走,沈繼必須在紅毯的那頭等待新娘,而喬安琳將由瑪特琳陪伴著,走向紅毯的那端。
「欸,我想還是這樣好了,」到婚禮現場前,喬安琳忽然折了回來,「劉先生,我看還是由你跟我走紅毯吧,瑪特琳,可以嗎?」
瑪特琳笑開了顏,對她而言,這是最好的結局。
劉光耀詫異極了,他不可置信的看著喬安琳,激動的淚水自老眼翻滾而出。
「你別這樣……我只是想說,紅毯都是爸爸在陪女兒走的啊……咳!那瑪特琳是媽媽,所以……」紅著臉,喬安琳別過頭。反正就是這樣啦!
當音樂響起時,新娘捧著新鮮的花束,由老淚縱橫的父親陪伴,踏上紅毯,而周管家做了一個很巧妙的安排,他讓瑪特琳為劉光耀推輪椅,希望喬安琳的身邊有父母陪伴。
到了台前,劉光耀執起失而復得的女兒的手,交給了他其實深愛的養子。
「繼兒,你是我這輩子的驕傲。」冷不防的,他對沈繼這麼說。
沈繼訝異的看著他,接著激動的紅了眼眶。
父親從來沒有這樣跟他說過話,他從未讚美過他,也從未說出自己在他心中的想法與地位。
「我最寶貝的女兒,跟我最驕傲的兒子。」他將新人雙手交疊,拍了拍。
「父親……」沈繼的聲音出現了哽咽。
喬安琳帶著淚與笑,非常高興劉光耀能對丈夫說出真心話,因為他的肯定,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你應該叫我爸爸。」他微笑,將輪椅退到了一邊。
聞言,再也控制不住淚水的沈繼不禁落下男兒淚,短短的幾個字,就足以化解他多年的心結,讓他明白,自己也是被愛著的孩子。
「愛哭鬼!」妝已經哭花的新娘子還有臉說人。
「妳少說兩句。」他以白手套擦去淚水,卻不知怎地,越擦越多。
牧師清了清喉嚨,開始讀起結婚誓言。
新人交換了戒指,有點重的三克拉鑽戒套在喬安琳手上,她挑高了眉。這枚戒指三進兩出,也算是歷經艱辛吧。
一等牧師正式宣佈他們成為夫妻,現場的樂團立刻奏起音樂,賓客也報以如雷掌聲。
「這下妳跑不掉了。」他有種遊戲終結,大獲全勝的快感。
「囂張什麼嘛!」喬安琳努了努嘴,心裡說不出的甜。「不過真好……你從今可以大方叫他『爸爸』了。」
她知道,這件事對沈繼來說,僅次於結婚的喜悅……或許更甚。
「妳也該學著叫叫看。」
「我剛講過了。」在字裡行間,順口帶一下,「要我真的喊,需要一點時間。」
她瞇著眼,仰頭看天,今天難得出現陽光,讓寒冷的氣溫添了一絲暖意。
他們回首,不約而同的看向劉光耀,只見他躺在輪椅上頭,臉上掛著微笑,雙眼卻不知何時已經闔上,乾瘦的手懸掛在扶手外頭,白色的手巾也掉落在地板上。
他笑著,那笑容是未見過的滿足與欣慰。
喬安琳微顫著身子,豆大的淚珠掉落,趕緊握緊丈夫也在發顫的手。
瑪特琳驚訝的發現這一幕,立即雙手合十,為逝者祈福。
「老爺一定在等這一刻吧。」周管家也老淚縱橫,為劉光耀拾起白巾,將他垂向一邊的頭給扶正。
意外得知女兒的下落,老爺便吩咐少爺出動人力尋找,等在育幼院找到時,他是又驚又喜的。
但是他不久於人世,又能給這個未曾謀面的女兒什麼?
最後他想到了,他想,或許可以給個幸福。
讓他朝思暮想的女兒,跟深愛的養子,都能夠獲得一份幸福。
一個月後,姚明範宣讀遺囑,光耀集團將分屬於沈繼與喬安琳所有,所有動產與不動產、土地跟房子,都是他們夫妻的共有財產。
劉光耀知道必須玩個手段,才能讓過度沉穩的養子跟聽說個性叛逆的女兒有所互動。
所以他立了個願望,他要他們兩個結婚,並且生下劉家的血脈。
聽完遺囑那天,喬安琳忍不住哭倒在丈夫懷裡,連一向冷靜的沈繼,也再度落淚。
他們知道,這份遺產不是幾百億,不是百萬坪的土地而已。
而是無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