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羅沛人生哲學是──人生是自己的,
所以即使人人說他是經商奇才,他照樣跑去當畫家,
公事?不管,他要畫畫找靈感;繼承家業?不管,他只想辦畫展,
學畫之路上罵聲連連,只有他「親愛的」小惟姊姊義氣Cover他,
不過最近他很不爽,因為竟有「蟑螂」殺出來跟他爭寵?
那就比照從前的「剋蟑法」──任性到底!
小惟去跟別人吃浪漫晚餐?他就賴著去當電燈泡,
小惟要跟別人浪漫約會?那就扔出一堆麻煩讓她先處理!
雖然用這種賤招擋人桃花很無恥,但他是真心愛小惟,
反正她這姊姊是他的「禮物」,不算搞亂倫啦,
隨外人亂亂說,他決定不當俗辣和「蟑螂」拚了,
經歷一番苦戰,愛人香吻搶到了,該告白的話也說了,
誰知親愛的小惟竟笑得好幸福的告訴他──她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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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女孩拿著抹布,正仔細的擦拭著教室內的課桌椅。最近腸病毒流行,所以院長讓她用漂白水為課桌椅消毒,其他弟弟妹妹們因為年紀太小,不適合做這個工作。
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
所謂參觀日,其實就是一些慈善團體到育幼院參觀的日子。對他們來說或許只是一場普通的參觀,但對育幼院的孩子而言,卻是等待神蹟的日子。
一大早起床,修女們就把孩子們打扮得可愛迷人,穿上最好看的衣服,梳理頭髮,還要他們再練一次才藝,等育幼院大門敞開時,就是各自展露本事的時候了。
或許就在今天,會有人被想領養孩子的夫妻看上,然後離開這裡,走向圓滿的家庭。
希望擁有爸爸媽媽是這裡每個小孩的夢——除了她之外,她早過了作這種夢的年紀。
女孩帶著點傷感跟惆悵望著窗外的小操場,許多未滿六歲的小孩在庭園裡跑來跑去,跟參觀人士玩鬧;二樓更是人滿為患,那裡是兩歲以下孩子的房間。
一般人希望領養回去的孩子能跟初生兒一般純潔,然後養成那個家的生活習慣、還有大人們想賦予的個性。因此,年紀越小的孩子,越有機會被領養。
可想而知,越大的孩子越不受到歡迎,因為人格、習慣早已定型,要花時間修正不容易,最重要的是,家裡突然多一個大孩子,能接受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今年已經十三歲的她,早就不再懷抱任何奢望。
「馨惟?」修女路過教室時看見她,訝異的問:「妳怎麼在這裡」
「修女!」她露出慧黠的笑容,「我幫忙把桌椅再消毒一次。」
「哎喲,這種事晚一點做也沒關係。」修女忙不迭的衝進教室,一把牽起她的手就要帶她出去。「大家都在外頭期待能擁有個家庭,妳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呢?」
「修女,不必了!」她煞住腳步,拉開修女的手。「我想繼續留在這裡。」
「……馨惟?」修女錯愕非常,瞪大雙眼看她。
「我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被領養了,越期待,只會使自己更難過而已。」她往後連退幾步,「我的家就在這裡,今後我會付出更多的心力,讓更多沒有父母的孩子跟我一樣快樂。」
「馨惟……妳怎麼能這樣想呢?」修女聽了,心一揪。這孩子早熟得讓她難過。
「我只是面對現實而已。您放心,我已經做好了調適。」怕修女再勸說,方馨惟將修女推到走廊上。「好了,這麼多有名的人來,您得快點去跟他們說話,我再一下下就擦完了。」她笑著退回教室轉身又繼續擦拭著課桌椅。
「可是……」
修女站在走廊上,透過玻璃窗望著裡頭的身影。其實馨惟說的沒錯,過了十歲就幾乎不可能被領養,說再多安慰的話也是空話。搖了搖頭,如今她能做的,是替馨惟祈禱,盼神蹟能夠出現。
修女走遠後,走廊突然冒出一個輕快的身影,手裡抓著剛拔下來的花,蹦蹦跳跳的四處閒逛,在看到教室裡的方馨惟時,他停下腳步。
「妳在幹麼?」一副頤指氣使的口吻。
方馨惟循聲瞥去一眼,一見到陌生男孩手上拿的花,臉色丕變,大步的朝他走去,一把抽走他手中的花。
「誰准你亂摘花的」可惡,這是外頭花圃的花!
「咦?」男孩有些錯愕,眼睜睜看著花被拿走——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大膽的搶走他的東西。「妳憑什麼拿我的東西?」
說著,他伸手想搶回,方馨惟卻輕輕打他的手背。
「花園裡的花長得好好的,那可是我們每天花很多時間照顧,你憑什麼隨便折斷它!」她是真的很心疼,「你長這麼大了,難道沒人告訴你不可以隨意攀折花木嗎?」
男孩個子很矮,看起來像是國小一、二年級的孩子。他瞠目結舌的看著自己被打的手背,雖然力道不重,卻達到了警示的作用。
第一次,第一次有人這樣明目張膽的教訓他!
「……對不起。」一反剛剛的囂張態度,男孩竟然鞠躬道歉,「妳剛剛在做什麼?我幫妳。」
「不必,」方馨惟趕緊擋住他,阻止他幫忙,「你不會啦!再說碰到這裡的東西也不好,你還是去外面玩,那裡有很多遊樂設施。」
是參觀者吧?她認得育幼院裡的每個孩子,從沒見過這個穿得體面又趾高氣揚的孩子。
「那太幼稚了,沒意思!」邊說,男孩邊走到水桶邊嗅了嗅,「啊,漂白水的味道。」
「你才幾歲,說別人幼稚?喂——別碰!」方馨惟緊張的走過去,挪開水桶,「這些是稀釋過的,姊姊正在幫桌椅消毒。」
像是腦中被輸入什麼,聽到這句話,男孩眼睛忽然瞪得又圓又大,直勾勾的盯著她瞧。
她原本沒惡意,但是當一雙大眼直盯著她不放時,她彷彿豎起全身刺的刺蝟般,惡聲惡氣斥責,「我臉上有什麼嗎?」
男孩卻勾起微笑,搖了搖頭反問:「為什麼要消毒呢?為了預防腸病毒嗎?」
「嗯。」點點頭,方馨惟突然覺得這個小男孩說起話來挺成熟的,一點都不像七、八歲的小孩。
「姊姊這麼好,幫大家消毒,妳很貼心耶!」
「……沒有啦!」平常受修女的稱讚,第一次被這麼小的小鬼頭讚美,她有點不自在。
「沛兒!沛兒!」此時外頭傳來緊張的叫喚聲。
她往外望,就見一男一女的大人像在找什麼,她立刻轉向男孩,該不會是在找他吧?
她還來不及出聲,門口已經出現了那兩個大人。
「沛兒!」一見到男孩,女人立刻鬆了口氣,「你怎麼亂跑都沒跟媽咪說一聲呢?」
小男孩噘起嘴,非常不悅。「媽咪……我已經十二歲了,又不是小孩子!」
「十二歲」方馨惟一時心急口快,指著羅沛詫異驚叫。
十二歲怎麼這麼矮?橫看豎看,都覺得他才小一、小二啊!
彷彿明白她為何有這樣的反應,羅沛扯了扯嘴角,萬般不甘願的往爸媽身邊走去。矮就是矮,這是不爭的事實,越吵只會越吸引別人注意他的身高罷了。
「下次離開要說一聲,你媽會擔心。」高大的男人拍了拍他,抬首對方馨惟微微一笑,「妳好。」
她趕緊恭敬地鞠躬。「您好。」
「爸,就她了!」忽然,羅沛舉起小小的手,指向方馨惟。
她?她怎麼了?
「咦?你決定了嗎?」女人聞言亦是訝異,快步走到方馨惟身邊,對她全身上下打量著,「長得不錯,感覺也很乖巧……咦?妳在做什麼?」
「她在幫其他的孩子消毒桌椅。」羅沛用有點自豪的口吻說著,「大家都在外面,只有她一個人好心的幫大家做事。」
「是這樣嗎?」女人雙眼亮了起來。
「不是的,我只是因為……」方馨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總不能直說她自知已經不具被領養的資格,所以才獨自在這裡的吧。
「我要她!爸!我要她!」羅沛拉拉男人的褲管,耍賴似的嚷著,「別人我都不要,我就要她!」
要她「……要我做什麼?」方馨惟頓感不安,忍不住問。
男孩趾高氣揚的抬起下巴,雙手扠腰道:「妳是我的生日禮物——姊姊!」
第一章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歐嗨喲∼歐嗨喲∼歐嗨喲∼歐嗨喲∼起床嘍∼該起床嘍∼
三、四種鬧鐘加在一起的音量簡直響徹雲霄,而且足足響了兩分多鐘,吵得所有傭人都忍不住循聲往樓上左邊角落瞪去,就連二樓正抱著洗衣籃走出的傭人也很哀怨的望著走廊尾端的房間。
「羅沛!」當一個女人自右邊角落的房裡走出時,傭人們紛紛露出了救星降臨的笑容。
她的房間就在發出噪音房間的隔壁,只不過還是得走上一小段路,畢竟一間房間就有十五坪大,必須走過長廊才能來到隔壁房門口,只見房門上掛著個油畫牌子,上頭寫著:請勿打擾。
「起床了!羅沛。」等半天沒回應,她咬了咬唇,「我進去嘍!」
扭開門把,結果門上鎖,女人搖了搖頭,翻過那張請勿打擾的牌子,後頭有個像電池蓋的蓋子,扳開裡頭放了一把鑰匙。
她用鑰匙開門而入,房裡一片昏暗。首先,先把吵死人的鬧鐘按掉,接著她直接把窗簾全數拉開,讓陽光能徹底灑遍這間亂七八糟的房間。
只見地上全是刊物,什麼樣的書都有,方馨惟像跳格子似的在雜物間跳著前進,走到木製高台上的四柱大床邊,床上的傢伙睡得正沉,她搖了搖頭,再去把床邊的簾幔也給拉開。
耀眼的陽光灑遍整個房間,但床上的傢伙依然不為所動。
她從容的探頭一看,發現男人戴著眼罩,眼罩上繪著滑稽的大眼睛,彷彿正瞅著她說:請不要吵我嘛!方馨惟不客氣的一把掀開眼罩,男子果然被刺眼的光線給驚醒。
「怎麼了?」羅沛一骨碌的坐起來,雙眼完全睜不開,「靠,怎麼這麼亮!」
「起床了!」隻手扠著腰,方馨惟涼聲說:「已經八點了,你還剩半個小時換衣服吃早餐,八點半出發去公司。」
「嗯……」他根本就是有聽沒有到,搖頭晃腦的又想倒回床上繼續睡。
「羅沛!」方馨惟逼不得已坐上床沿,及時撐住他想倒回去的身體。「你快一點……身為總經理不能每天都遲到甚至曠職!」
「哎喲……」羅沛軟著身子,索性往她身上貼去,「我好累喔……」
咦?方馨惟愣了一下。這是什麼臭味啊?她瞪向貼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立刻捏起他的耳朵。
「說!你昨天是不是去喝酒了?幾點回來的?」她邊說邊不客氣的拽著他的耳朵往床下拖,「從窗戶爬出去的嗎?」
「哇啊啊……好痛好痛!」
這一下子睡意全消了,羅沛忙著護住自個兒的耳朵,沒兩秒就連滾帶爬的摔下床,方馨惟這才鬆手,雙手抱胸的站在一旁瞪著他。
「嗚……妳好兇!」羅沛狼狽的爬起來,赤裸上身的他擁有一副健美的體魄。
雖然和這個弟弟已經相處了十幾年,但面對他只穿一條內褲的情況,方馨惟還是不太習慣。
「你還剩二十七分鐘,」她不敢直視他,忙推著他往浴室走,「快點啦!不要讓我進來催你第二次。」
當她一把將羅沛推進浴室,他還在那邊「好啦∼」的拖長尾音大叫,方馨惟萬般無奈的嘆口氣,這才走了出去。
這個弟弟都二十五歲了,還是跟個孩子一樣任性。
「馨惟,」樓梯下站著風姿綽約的羅柯雅麗,抬頭問:「羅沛起來了嗎?」
「已經起來了。」她趕緊走下樓,「媽,您別擔心他,我會負責把他搞定的。」
「那就好、那就好。」緊握著她的手,羅柯雅麗拍了又拍笑說:「哎喲,我們有妳這個女兒,真不知道是幾世修來的福喔!」
方馨惟幸福的微笑以對,然後帶著母親往餐桌而去,一家之主羅治洋已經坐在那兒吃早餐,只是一臉微慍,好像誰惹到他。
「爸,怎麼了?」方馨惟體貼的自傭人手上接過咖啡壺,親自為他斟上咖啡。「一大早的,別生悶氣嘛!」
「還不是妳那個弟弟,我看了就有氣!」羅治洋說著,氣得連早餐也不想吃了。「都幾歲的人了,還成天無所事事,連起床都要妳這個姊姊去叫他!」
哎,要是再讓爸知道他昨晚還跑出去喝酒,鐵定血壓會直線飆高。
「羅沛就是這樣嘛,比較貪睡。」方馨惟忙著打圓場。
「都是妳寵出來的!那小子沒有一點男人漢該有的樣子!」矛頭一轉,羅治洋轉向老婆開炮,「他是我們家唯一的繼承人,可到現在除了畫那些鬼東西外,還會什麼!」
羅柯雅麗不甘示弱,冷哼一聲,邊喝茶邊反駁,「是啊,我不會教,你咧?你盡過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嗎?把孩子扔給我管就算了,不知道是誰還支持他開畫展的喲」
「我那是——」
「爸!」忽然方馨惟拔高音量插話,「今天下午就要拍廣告,一切我都安排妥當了。」
「啊?對對對,終於要拍了!」話題一扯到工作,羅治洋立即分心,「這次好不容易請了個藝人代言,希望能打響臍帶血這一塊的醫療事業。」
「一定可以的。」方馨惟笑吟吟的坐了下來,傭人隨即送上她的早點。
真是差一點點,好好的早餐時光又要吵起來了!
坐在對面的羅柯雅麗將方馨惟的用心看在眼裡,此時她正慈愛的望著養女把麵包抹上奶油,還不忘客氣的跟傭人道謝。
領養方馨惟這個孩子,真的如她所說,是他們羅家前幾世修來的福。
羅沛十二歲那年,由於個性跋扈而跟班上同學鬧得不愉快,甚至還打架,之後對方的姊姊出面「協調」;當時的羅沛個子雖小,但氣焰高,無奈一張嘴說不過國中女生,且對方還穿了件跆拳道的衣服,腰間繫了紅帶,擺明來意不善使得「調停」最後變成「打群架」。
可想而知,羅沛輸得灰頭土臉,從此之後班上同學就取笑他,尤其和他對打的同學更是囂張,動不動就把他姊姊搬出來,警告羅沛要是再亂來,就要叫姊姊扁他。
所以十二歲的生日禮物,羅沛跟他們要了一個「姊姊」。
他哭鬧了大半年,說為什麼他只有一個人、為什麼家裡都是傭人跟老太婆、為什麼別人出去都有哥哥姊姊牽著,為什麼他什麼都沒有
鬧到後來,他連學校都不去了。羅氏夫妻拗不過他,只好帶他去育幼院一趟。
原以為他見到陌生人後會改變心意,結果,他卻選中了方馨惟。
當時十三歲的馨惟,乖巧聽話,原本他們夫妻不打算領養個孩子進來,當初來到育幼院的用意,只是想讓羅沛死心,更別說兒子嚷著認馨惟當姊姊這事搞不好僅是一時興起,畢竟領養這種事可不能馬虎。
然而幾次的出遊與造訪,最後卻變成他們比羅沛更喜歡馨惟,她超齡的智慧與風範,一點都不像印象中人們口中所謂的「沒人教養」的孤兒,她不僅進退得宜,而且勤勞少話。
於是,她進了羅家大門,成為羅沛的「姊姊」。
被領養的她,付出的努力任誰都看得見,她努力學習羅家的習慣、配合所有人的生活方式,在知道自己是被大企業家領養後,她還主動提出要加強外語跟能力。之後她進了菁英學校,日日挑燈夜戰從不懈怠,為的就是拿學年第一,不讓父母丟臉。
高中開始,她就要求到公司幫忙,工讀也好、無給職也罷,她純粹只是想為父母親分憂解勞,並且早日瞭解領養她的家庭是怎麼樣的公司,因為畢業後她就要進入公司工作。
但家裡沒有人知道她的喜好與興趣,她根本就是為了這個家而活。她大學特地選了生物系,學習與生技公司相關的科目,並且開始深入公司的研究部門幫忙,畢業後立即進入公司,因為長年接觸的關係,使得她在工作上相當得心應手。
於公,她是個非常優秀的員工;於私,她是個珍貴的好女兒。
當他們用餐過了幾分鐘,二樓總算出現聲音。
羅家的格局是一樓挑高至二樓天花板,從餐桌這兒往上看就可以看見二樓所有房間;當羅沛的身影自房間一走出,方馨惟立刻轉頭看向傭人。
「麻煩咖啡再熱過,濃一點。」她輕聲交代,「再弄份水果鬆餅,多放點香蕉。」
「是。」傭人笑著回答,因為方馨惟對他們總是客客氣氣的。
「你看你,慢吞吞!」瞧著懶散下樓的兒子,羅治洋就一肚子火的大罵,「總經理沒總經理的樣子,我還聽人說你昨天四點就離開了!」
羅沛一副懶得理他的模樣,搔了搔頭,襯衫連紮都沒紮好,邊走邊扣釦子,一派輕鬆的往餐桌這裡走來。他先到母親身後,摟住母親的頸子給了個香吻,然後淡淡瞥了父親一眼,說了聲簡短的早。
父子倆相看兩相厭,懶得再多說半個字,羅沛朝著馨惟身邊走來。
你喲!她用眼睛說他,但羅沛挑了挑眉表示「我管他」。
甫坐定,傭人就送上方馨惟指定的早餐。他望著盤裡的東西蹙眉,轉頭看著正在熱鬆餅的傭人。
「我不要吃香蕉,怎麼切那麼多?」
「不行!早餐要多一點糖分,對腦子好。」方馨惟還在幫他攤餐巾紙。
羅沛噘起嘴,不甘願但沒說話,先喝咖啡,然後作勢要搶方馨惟盤子裡的蛋充飢。
「喂!」她出聲抗議,卻還是把盤子往他面前遞過去,好讓他取用。
他們已很習慣這樣的模式,自從十二歲之後,羅沛的世界裡幾乎就是方馨惟這個姊姊,一個任勞任怨、做事細心、瞻前顧後的好姊姊,完全不需要跟穿著跆拳道服的同學姊姊PK,僅僅只是動口就大獲全勝,隔天對方家長還拎著孩子來道歉。
這個姊姊總是陪在他身邊,一起唸書、一起上下學,一起熬過他的苦情暗戀期,還幫他寫情書,以至於經過三次失戀後,他已經是刀槍不入,只剩他甩人的份了。
總而言之,羅沛誰的話都不聽,就只聽方馨惟的。
「沛兒,上季的報表跟明年初的公司規劃做好了嗎?」像嫌氣氛太好,羅治洋一開口又是公事。
「嗯……差不多了。」一聽,羅沛果然立刻沉下臉。
方馨惟尷尬的望向父親。好好的早餐,為何就不能少說兩句公事?這可是全家人唯一能團聚的時候呢!
只見羅沛根本就是狼吞虎嚥的草草吃完,一抹嘴,起身說了句「我吃飽了」就離席,然後逕自上樓拿東西。
羅柯雅麗見狀嘆口氣,不高興的瞪著丈夫,羅治洋倒是瞪著兒子上樓的背影,好幾次想再開口。
「鎮日渾渾噩噩的,妳們還寵他」越要他忍著不說,羅治洋越不想忍,「馨惟,妳也是!什麼都Cover他!」
方馨惟一怔,趕緊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乖巧聽訓。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在公司做了多少事,他那個總經理根本就是個空殼子,實際上全是妳在運籌帷幄!」羅治洋一股氣還在腦門轉,「沛兒不能總把公事扔給妳去做,這樣他以後怎麼掌管企業?」
「爸,羅沛只是還在適應……」方馨惟不禁為他找藉口。
「適應!適應多久了?妳高中就在公司打工,他在做什麼?一點都沒有身為繼承人的自覺!」一拍桌子,羅治洋大喝,「妳就算再能幹,也不可能是我們羅家的繼承人!」
「爸爸!」羅柯雅麗情急的大喊,截斷接下來可能更傷人的話。
也驚覺到自己口不擇言,羅治洋抿緊唇,既緊張又嚴肅的看向方馨惟,只見她雙眼瞧著桌面,面無表情。
砰!一聲巨響來自二樓,方馨惟匆匆抬首往二樓方向望去,是羅沛的甩門聲。
「方馨惟,走了。」他淡然說著,邊疾步下樓。
她立即揚起微笑,從容起身。
「爸、媽,我們先去公司了。」
她恭敬有禮的欠身,彷彿剛剛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優雅自若的離開餐廳後,拎過沙發上白色的時尚包包,便跟著羅沛一同離開家門。
她真的知道,也一直沒有忘記自己的身分,一個父歿又被吸毒母親扔下的女孩,在不可能有神蹟降臨的年紀,卻被富有的大戶人家收養,豐衣足食不說,還過著千金小姐般的舒適生活。
但是她從未有一刻忘記自己是被領養的,沒有忘記她只是羅沛的生日禮物。
擁有這樣的人生她已經很感恩,因此報恩成為她這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加上羅家讓她維持原姓,也說明了其中微妙的道理,她一直都很瞭解。
所以她每天戰戰兢兢,為了報答恩情而努力,即使擁有無可挑剔的生活品質,她也從不奢侈,從未主動要求任何事物,即使社會地位高,她還是親切的對待每一個人。
她極度用心的照顧羅沛、父母以及為公司盡最大的心力,這是她唯一想到最好的報答方式。
所以就算爸爸不說她也知道,自己本來就不是羅家的一份子,畢竟身體裡流著不同的血緣,而她也未曾覬覦過羅家的一分一毫,因為他們給的已經太多,對她而言,華衣美飾並不重要,她在羅家已得到了「愛」,以及一般孤兒渴望的「家庭」。
母親的懷抱、父親的關懷,弟弟的依賴,她的人生只要有這三樣,就可以活下去。
「別理爸,爸就是愛亂說話。」來到車前,羅沛為她開了車門。
「他說的也是實話,你不能再這樣虛度日子了。」知道剛才羅沛是在幫她解圍,但是該唸的還是要唸。
「嘖,妳怎麼學爸開始唸我!」羅沛皺起眉,在她入車後也跟著坐進車裡,「求妳別再唸了,煩都煩死了,說再多也沒用,我就是對從商一點興趣都沒有嘛!」
「是是是,你只對那些畫有興趣。」方馨惟扯了嘴角,真受不了他。
「對啊!我正在趕畫呢,我的畫展可得要辦得別開生面,讓大家都注意到我的才能,也要讓老爸知道,我不需要從商,我有自己想走的路!」羅沛說得信心滿滿,雙眼閃著光芒。
是啊,羅沛才不在乎什麼生技公司,也沒有身為繼承者的自覺,他一心一意只在「畫」上。
他有著如藝術家的狂想與性格,放蕩不羈又隨性,喜愛沉浸在畫作當中,更愛拿起畫筆揮灑創作,不管是靜物或是人物,都能讓他廢寢忘食。
對於繪畫,羅沛是從高中時期開始著魔,那時他在追求一個繪畫班的女孩,所以用學畫來接近她,雖然最後因為莫名其妙的理由分手了,但他卻從此深陷在繪畫的世界中,直到現在,他認為時機成熟了,想要舉辦畫展。
對於這事,羅治洋自然是舉雙手雙腳外加舉著手裡的那根枴杖反對到底,羅柯雅麗則皺著眉不表態,唯有她極力促成這件事。
「畫展的事你不用擔心,場地跟陳設我都會幫你弄好的。」方馨惟對他笑了笑,「倒是你得努力畫出好作品展覽喔,還有——別忘了跟我約定的事。」
「這段期間在公司該做的大事還是得做對吧?」羅沛懶散的回著,「我知道啦,我哪件沒做到?」
「嗯哼。」方馨惟自皮包裡拿出行事曆。嗯,下午要去監督廣告的進度,還有兩份企劃要寫。「你昨晚去喝酒,今天不許離開公司。」
「嗄」抗議聲立刻揚起。
「是你自個兒違反規定。」她板起臉孔,「所以,今天跟著我走,不可以早退。」
「可是我跟朋友約好了,要去……」羅沛越說越小聲,因為方馨惟正盯著他,那表情不言而喻,就是——不、能、去!
「我可以幫你通知他們。」她眼神回到行事曆上,說得漫不經心。
羅沛即使不開心,仍掏出手機來傳簡訊。平常她寵歸寵,可一旦下了令,就不容更改。
方馨惟闔上本子,眼見到公司還有點時間,她趁機閉目養神,一旦進了公司,就必須馬不停蹄的跑行程,直到下班為止,她有成堆的工作得應付。
她現在只祈禱畫展趕快來臨,然後徹底失敗。
這不是在詛咒他,她之所以無條件支持,甚至說動羅治洋幫他開畫展,就是為了讓羅沛看清現實——他毫無才能!
藝術這種東西是需要天分的,羅沛根本一絲藝術細胞都沒有,她甚至懷疑他之所以投入這個領域是為了要對當初的女友證實些什麼。
他對繪畫的狂熱毫無道理可循,一路唸到碩士畢業,縱使本科分數再高分,他還是沉迷於繪畫中。
或許因為他是羅沛,是羅家唯一的繼承人,小開的光輝在他身上閃呀閃的,沒人敢對他直言、沒有人說實話,告訴他關於他作品上的缺點,每個人都只會巴結奉承般的讚美他。
當然這些人當中也包括她在內。
她自認不是頂有審美觀的人,但是就連她這外行人都看不出來羅沛有這方面的才能,偏偏——她是他的家人。
家人說再多永遠不如外人的一句話,而且勸再多也只會讓他更想闖出一番天地來證明自己,因此她乾脆反其道而行,全力支持羅沛,決定讓外界的評論來告訴他事實。
事實會很殘酷,但是她瞭解羅沛,他並不是受到打擊就站不起來的那種人。
他既堅強又聰明,在經商方面他根本是個天才,她從高中就到公司打工,一步一腳印的努力學習所有商場之道,但他大學一年級寒假到公司打工才二十天,就成功拿下大家辛苦兩年依然拿不下的企劃案!
有這種才能的人竟然跑去畫畫成天跟米蟲一樣到處閒晃,方馨惟每次想到這,就會為他浪費經商天分感到可惜,果真是當局者迷,所以她非得想辦法讓他回到正軌才行。
不說別的,他畢竟是繼承人,這份責任他注定是推卸不掉的!
「我剛才聽到……下午有廣告要拍?」羅沛轉過頭望著她。
「嗯,上星期我不是給你看過分鏡圖?」
「確定是請蘭心代言嗎?」羅沛雙眼忽然一亮。
蘭心是近期當紅的女主持人,長相甜美可愛,而且最近剛生下個可愛的寶寶,正適合擔任這次的臍帶血代言人。
「喂,這是你談成的Case耶……」是誰代言竟然還問她?原本蘭心開價五千萬,最後不知道羅沛怎麼談的,三千萬成交,足足省了兩千萬的代言費。
「我要去!我要跟她拍照要簽名!」羅沛忽然興奮起來,「可以親自見到她本人耶!」
「你本來就要去露個臉,好歹案子是你簽的,而且你還是這計畫的負責人呢。」不然何必勒令他今天得亦步亦趨的跟著她?
「第一次覺得上班也是有好處的。」瞇起眼,羅沛泛起笑容,「我看電視上的蘭心,生了孩子後身材還是一流,身材超好的!」
「是是是,容我再提醒你——你是以總經理的身分前去,可不是她的粉絲。」方馨惟永遠知道他在想什麼,不提點他的話,搞不好等會兒還會去買塊簽名板咧。
羅沛視線瞟向她,臉色顯得有點為難,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嘆口氣,他知道,方馨惟開口幾乎等於警告。
他最怕惹她生氣,她曾氣得跟他冷戰超過一個月,不吭半字,讓他難受死了!
只要三天方馨惟不跟他說話,他就覺得人生沒希望;超過三天沒看見她,他會把手機打到爆掉,非Call她回家不可!
「放心,我都幾歲了,怎麼會迷那種孩子樣的人呢?」他連忙坐直身子,可就連司機都偷偷從後照鏡瞄了他一眼,那眼神充滿狐疑。
「你自己不就是個幼稚又長不大的孩子?」方馨惟中肯的反問。
「我當然不是。」羅沛揚起下巴,裝出意氣風發的模樣,「要我有作為時,我就能有所表現。」
方馨惟緩緩的轉過頭,定定的望著他,車子剛好滑入地下停車場,有幾秒鐘的漆黑,在旋轉車道上她可以看見羅沛清亮的雙眼正瞬也不瞬的凝視著自己,像是要她相信他。
車子隨後停在專用車位上,後頭兩人沉默不語,讓司機不知道該不該打斷後座詭異的氣氛,提醒他們下車。
「那我希望你隨時都有所作為。」勾起一抹笑,方馨惟率先打破沉默,開了車門。
羅沛錯愕了幾秒,才開門追出來。「喂,妳說得好像我平常都沒啥用的感覺。」
背上包包,方馨惟擠出一絲假笑,彎身敲了敲司機的玻璃窗,「謝謝你,辛苦了。」
「哪兒的話,大小姐。」盛叔笑吟吟的點頭。這小姐就是沒嬌氣,連對他們這等下人都客客氣氣。
說完,方馨惟就逕自往電梯走去,而羅沛沒有一絲穩重,跟盛叔敬禮說Bye後就蹦蹦跳跳趕緊追上她。
「喂,方馨惟!」
「叫我姊姊!」她沒好氣的說:「你是怎樣?叫姊姊覺得很丟臉嗎?都這麼久了還直呼我的名字。」
「我才不要咧!」羅沛哼了一聲,「哪有妳這種姊姊,對弟弟這麼沒信心,還拐了彎損我。」
「不然咧?」電梯門一開,方馨惟走進空無一人的電梯裡。
「是家人,就應該要無條件的支持、讚美、肯定我……」
「我不擅長睜著眼睛說瞎話。」方馨惟冷冷截斷他的話,「你呢,等會兒到了六十七樓,麻煩像個總經理,我就感激涕零了。」
別讓她再聽見員工背地裡偷偷說他是「米蟲」!
「我這幾天都沒在看企畫那些東西,妳得Cover我……」一想到又要碰他討厭的商業資料,羅沛連站在電梯裡都倍感壓力。
「我什麼時候不是在Cover你了?」虧他說得出來。
「嘿∼這才是家人,對吧!」
一聽,羅沛笑開了臉,那是方馨惟最喜歡的笑容。
這也是她最珍惜也最恨的事——為什麼她偏偏是該死的家人!
第二章
在公司的角落,有兩間大辦公室比鄰,左邊那間是總經理辦公室,右邊那間是營運長辦公室。
左邊房裡的男人正把椅子轉向落地窗外,手上捧著印象派畫冊。
而右側辦公室裡的女人,桌上有著堆積如山的文件、接不完的電話,此刻正努力的看著報表。
「你在做什麼啊?」當方馨惟打開兩間辦公室中間的門,想找羅沛分擔一點工作時,卻看見他竟然上班時間在看畫冊!
「嗯?我在吸取靈感。」他說得義正嚴詞。
「靈感下班後再去吸取!」方馨惟毫不客氣的一把將畫冊抽起,沒收。「昨天那一疊卷宗呢?關於開發中的健康食品跟醫技新藥報告,你看過了沒?」
「卷宗啊……」羅沛勉強轉回椅子,看著空盪盪的桌面回想著,「放到哪裡了呢……我不喜歡桌面堆太多東西,會把我夾在玻璃板底下的畫給遮住……」
「再說,我就把下頭的畫都給沒收!」方馨惟惱了。他到底在搞什麼東西!
精利生技公司的辦公室幾乎是半透明化,辦公室的下半部是霧玻璃,上半部卻是清澈的方塊玻璃組成,所有員工都看得見彼此的工作情況,誰都無法偷懶。
至於所謂的隱私問題,基本上上班時間不能做任何私事,因此這一點也不是問題。
外頭的員工們看到總經理辦公室裡這熟悉的一幕,任誰都知道,營運長又在發飆了,為了那個既為弟弟、又是上司、同時也是扶不起的阿斗的羅沛。
「真搞不懂,營運長工作能力這麼強,幹麼不直接當總經理就好了。」新來的女職員對方馨惟充滿敬佩,「我看總經理的工作幾乎都是她在做。」
「妳想太多了,營運長怎麼可能比那隻米蟲地位高?」
「咦?為什麼不行?總經理根本什麼都不會,這樣的人也能當主管喔?」
「不都是這種人才能當主管嗎?」一旁的男同事冷笑著,「一般主管只要具備拍馬屁的能力就行,至於那隻米蟲,只要他姓羅,未來還能當總裁咧。」
「唉,說得是!米蟲是這間公司的唯一繼承人,營運長算什麼?她能坐在那間辦公室、有資格幫米蟲,已經是她的福氣。」
「嗄你們這樣說會不會太奇怪?」搞不清楚狀況的女職員皺著眉,「營運長不是總經理的姊姊嗎?都是一家人,她為何不能當繼承人?」
「那妳要不要跟我解釋,為什麼米蟲姓羅,營運長姓方啊?」詹祐驊站了起來問道。從他位子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正在跟羅沛說話的方馨惟。
「啊……對呴!」女職員恍然大悟,「可是明明是姊弟……」
「營運長是從育幼院領養來的,總裁沒讓她姓羅,其實就很明顯了,根本不承認她是一家人。」短髮男同事八卦的湊近大家,壓著聲說:「我聽說啊,她會被領養,其實她只是米蟲的生日禮物。」
「這也太慘了吧?一個禮物?把人當東西嗎?」
「有錢人的想法跟我們很不一樣吧?」
詹祐驊不參與眾人的八卦議題,只是遠望著一臉微慍的方馨惟,只見她正雙手抱胸的訓斥羅沛。每次她遇上羅沛總是很生氣,因為那個沒用的米蟲除了享樂、花錢、到公司浪費時間外,就是搞畫展,雖然掛著總經理的頭銜,卻把工作都扔給了方馨惟。
「她已經很努力。」淡淡的,他補了這麼一句。
她總是比大家都早到公司、比大家晚走,出事時責任一肩扛,明明是個瘦削的女人,但是那瘦小的肩頭卻可以扛起數倍的責任。
他一直很欣賞她,沉默、內歛,卻又很優雅。
「別生氣,我只是開妳玩笑,其實我都弄好了。」羅沛趕緊打開最下層的抽屜,把五個卷宗都拿出來,「妳再皺眉下去,就要長出皺紋了。」
瞪他一眼,方馨惟搶過卷宗,不禁懷疑,「做好了?」
瞧他笑嘻嘻的猛點頭,方馨惟打開卷宗一看,一見內容,頓時驚為天人!才一個上午的時間,他竟然已經把所有報告都看完,並且補上優缺得失,甚至還附上補充資料,甚至連市場優劣分析都有。
她訝異的在一旁的沙發坐了下來,一份一份、一張一張的仔細翻看,羅沛並不是胡說八道,所有的意見都一針見血,非常到位,還擬出了明確的改進方向。
四個鐘頭……他只花了四個鐘頭就能做好這些,不只是行動力超強,他更擁有比誰都聰穎的頭腦,對商業的敏銳度更是驚人!
這樣的人,到底為什麼要浪費在那些畫上
「這些東西,我可能要花上三、四天,加班到十一點才做得完,還要查無數資料,才能取得市場優劣分析、改變企劃擬定的方向。」越想,她越是難受的闔上卷宗。「可是你只花一個早上……」
「小惟?」羅沛陡地坐直身子,感覺她的反應怪怪的。
「為什麼不把心思放在公司上呢?這裡遲早是你的啊!」她緊蹙著眉,「我沒有你一半聰明,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我花了比別人多出好幾倍的時間,而為了Cover你,我得再花一倍的時間,可是我從來沒跟你抱怨。」
眼眶不自覺的泛紅,方馨惟現在不是在抱怨,她早知道羅沛天生擁有極佳的腦袋,他若是天才,那她就是地才,得不斷努力才能追上他,他們兩人不可能平起平坐,但至少她要讓自己上得了面!
為他做事她心甘情願,但是,他不能總是用這種態度面對公事啊!
「我說這些話不是在埋怨你,而是覺得不值!你三兩下就可以把事情處理好,卻寧可讓我花三、四天,甚至更長的時間來處理這些事情,而我做得越多,你卻反而越懶散!」淚水盈眶,但她忍著不讓它滾落。「我不可能為你做一輩子的,你懂不懂啊!」
如果可以,其實她願意。
只是她渴望的是以另一種形式與身分陪在羅沛身邊,就算做牛做馬她都甘願。但是如果是以姊姊的身分……她待不了太久。
爸媽已經在物色羅沛的婚姻人選,因為他們都不喜歡羅沛帶回家的女孩——而且每次都不一樣,也討厭見他繼續在外頭靡爛,雖不至於要求他聯姻,但至少女方的身家背景要門當戶對,爸媽才會同意讓他們交往看看。
照這情形,他很快就會結婚,步入另一個人生階段,到那時她人生的階段性工作就算終了,她會自動請調到海外的分公司。
所以在這之前,羅沛必須能獨當一面,而不是員工眼中的米蟲!
兩人四目相交,誰也沒先移開視線,方馨惟的眼底閃爍著怒意與急躁,而羅沛卻僅僅是睜大雙眼,對於她眼中明顯的情緒沒太大反應,就只是盯著她。
「為什麼?」好一會兒,他突然歪著頭問。
「什麼為什麼?這還需要問嗎?」她忍著滿腔怒火,倏地站起身,「因為你對羅家、對精利生技公司有重責——」
「為什麼不能一輩子?」他澄澈的雙眸,似乎能望穿她的心。
她暗自倒抽口氣。剛剛那一瞬間她幾乎動搖了,差點就要把自己埋藏多年的心意脫口而出,但強大的理智還是制止了她。
「這是什麼問題?」彎身把沙發上的卷宗收起,方馨惟逃避的準備回自己的辦公室,臨走前撂下話,「下午要去看廣告進度,不許落跑。」
「妳不會在我身邊一輩子嗎?」然而羅沛卻站了起來,擋住她的去路。
「為什麼會?」她冷冷的望著他。這男人總是認為任何事都理所當然,可這樣的他比誰都容易傷她的心!「你會戀愛、會結婚,對家庭、對公司都有責任,到那個時候,我就不會在你身邊了。」
聽了,羅沛瞇起眼,那眼神像在挑戰她,似在說:她說的話根本是天方夜譚。
「什麼結婚?沒那回事。」他昂起下巴,「而且妳答應過會永遠陪在我身邊的!」
「是嗎?什麼時候?」她一臉煩躁的隻手撥開他,走入自己的辦公室。「你十二歲生日的時候嗎?親愛的,你今年二十五了,別再拿小時候的事說項。」
「應該說,我當時已經十二歲,不是幼稚園好嗎?」羅沛就是不死心的緊跟著她,「那時說過的事我可都沒忘!」
「所以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方馨惟淡道:「難道你要說,因為我是你的生日禮物,就是你的東西,所以必須一輩子任你擺佈嗎?」
話未經大腦就衝口而出,但是她並沒有後悔。
羅沛不可思議的望著她,彷彿這種話不該由她口中說出來……她是愛生氣,但是從不曾像現在這樣說話傷害他,明明知道他沒有那種想法,可她卻把罪過硬加在他身上。
「話為什麼要說得那麼重?」此時他也斂了神色,不再嘻皮笑臉。
「因為你讓我很失望,讓我覺得你是扶不起的阿斗,讓我覺得幫你這麼多的我像是個白痴,所以我很生氣!」眉頭一擰,方馨惟別過了頭,「還有另外一點,我們不可能永遠在一起,請你長大好嗎?」
「妳知道依我的才能能做什麼,我只是不願意而已。如果妳也不想做,妳可以去跟爸說。」羅沛大步上前,來到她的辦公桌邊,她的面前。「我並沒有要妳為我扛起一切的意思。」
「我是自願的。」發覺羅沛靠得太近,她下意識的後退,「我只是希望你能成長,如果你能,就該做給我看。」
「為什麼要?我說過我不喜歡商場,我喜歡畫畫,我不能趁著年輕時追尋我自己的夢想嗎?」他又逼近一步,方馨惟都可以聞到他身上的古龍水味了!「妳為什麼不去追尋妳的夢想?妳一定有想要做的事吧?」
她?方馨惟抬起頭望著近在咫尺的羅沛。她想做的事……
「我已經在做了。」閉上眼,她回得冷淡。
她的心正為著眼前的男人狂跳,他擦著她買的古龍水、穿著她挑的衣服,她渴望能偎進眼前的胸膛,被那雙手臂擁抱——以情人身分,而不是以姊弟!
她喜歡羅沛,這是她今生最大的失敗!
「說謊。」翻個白眼,羅沛轉過身去,「我沒有要妳為羅家、為我做牛做馬。」
「我是你的生日禮物,不是嗎?」她也別開頭,背對了他。
羅沛沒再說半句話,僅是走回自己的辦公室,還把中間那扇門給甩上,落鎖。
聽見鎖門的聲音時,方馨惟陡生一陣寒顫,那表示羅沛真的生氣了,她是他重要的姊姊,他不可能這樣待她,除非他們吵架吵得很兇,或是他極度不高興的時候。
但是他有什麼好生氣的?她說的都是實話,他一直無法獨當一面,這就是她日夜擔憂、也是爸媽煩惱不已的癥結啊!
叩叩!玻璃門上突然被敲了兩下,嚇了方馨惟一跳,她回神往門外看去,就見詹祐驊正淺笑著揚了揚手裡的一份文件和紙袋。
她瞬間恢復正常神色,向外頷首,請他進來。
「怎麼了?在生氣?」進門後,他將文件遞給她,「這是通路調查,另外一份正在趕製。」
「噢,好。」她擠出微笑,露出兩邊的梨渦,給人甜美的感覺。
詹祐驊曾是她的同事,大學在公司打工時,他就已經在這裡當工讀生,每個寒暑假他們都會見面;他大她三歲,也是她職場上的前輩,她大學畢業後在他手上實習過一年,接著因為裙帶關係就直接往上攀升。
他是個很好的人,微捲的頭髮,斯文乾淨的臉龐,銀框眼鏡襯出他的書卷氣質,是個單看就讓人感到舒服的人。
「花草茶,可以鎮定心神。」從紙袋中拿出一只鐵罐搖了搖,詹祐驊逕自走到一邊的茶水櫃。
「咦?」聞到一陣撲鼻香氣,方馨惟眨了眨眼。是蔓越莓,她最喜歡的口味。
「妳呀,眉頭到現在還皺著,又為總經理生氣了?」他無奈的回首對她一笑,「眼睛還紅紅的。」
咦方馨惟趕緊拿起桌上的鏡子一看,果然鏡中的自己眉間微蹙,眼裡還有殘餘的淚水。真是糟糕,她的心煩全寫在臉上了。
「他就是……唉。」詹祐驊知道她所有的情況,其實公司裡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她跟羅沛之間的關係,還有她肩上扛著的重擔。
他為她沖好一杯紫紅色的花草茶,刻意放在茶几上,要她到沙發上休息一下,而不是坐在辦公桌後隨意猛灌。
「妳呀,要學會放鬆,一直硬撐不是辦法。」
他伸手比了個請的動作,方馨惟露出無奈的笑容走到沙發邊坐下。
「不撐著不行,會垮的。」露出一抹苦笑,她聲音有些沙啞,「再撐一下下就行了,等羅沛能回心轉意……」
「妳真的是個好姊姊,為了這個弟弟都快鞠躬盡瘁了。」詹祐驊也坐了下來,「是報恩吧?」
她瞥了他一眼,捧著花草茶喝了兩口,嘴角挑著的笑容既是一種幸福也包含了無奈,但是她不以為苦。
「今天晚上會很忙嗎?」冷不防的,詹祐驊出聲問:「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
咦?方馨惟愣了下。吃飯?她遲疑的揚睫望向他。怎麼這麼突然?
「可是,我們下午要去看廣告的情況,然後……」
「就妳跟我。」詹祐驊溫柔的笑著,大方的凝視著她。「只是吃頓飯、聊聊天,純粹的放鬆一下。」
緊握著杯子,方馨惟覺得自己臉頰有點燙,不知道是詹祐驊的原因,還是手中這杯熱茶。
「或許妳可以不必再硬撐,或許這世上還有個人能與妳一起分擔喜怒哀樂。」他話中有話,大手忽然覆上方馨惟的手,緊握個一兩秒。
她訝異的望著他,內心湧起說不出的激動。
「等妳回覆。」不給她回應的機會,詹祐驊站起來,「我得先回去工作了。」
起身後,他才旋過身子,立刻與隔著玻璃牆的某人四目相對。
羅沛靠著辦公桌站著,用一種打量的眼神上下梭巡著他,眼裡沒有善意,嘴角更沒有笑意。
詹祐驊卻還是揚起笑容,朝他頷了首,然後從容不迫的離開了方馨惟的辦公室。
待人離去後,方馨惟仍坐在沙發上,掌中杯子的熱度似乎蔓延至她的全身,那股熱流順著血液達到四肢百骸,讓她一顆心為之震盪不已。
祐驊的意思是……約會嗎?
天哪!這是她從未想過的事情。男人?約會?她知道自己長得並不特別出眾,只能說是長相清秀,過去因為身分的關係,常有許多追求者,但是那些人她都沒放在眼裡。
因為那時,她有太多書要唸、太多課外事情要學習,她一有空就是瞭解商務課程,放假便是到公司打工,由於不比別人聰明,因此她要花上比別人更多倍的時間學習,根本沒有時間談戀愛。
或許她曾有過幾個心儀的對象,但礙於時間不夠,她只得放棄戀情,等到她自這些忙碌中驚醒時,卻發現自己對羅沛已有了特殊感情。
那不是姊弟之情,她比誰都清楚,那是愛,男女之愛,因為對弟弟……不會想要推倒他吧?
這麼久以來,她的生活一直只有羅家,轉眼間她也已經二十六歲了,或許……她可以試著跟別人交往看看,畢竟很快羅沛也會跟名媛淑女交往,甚至結婚,她不確定自己是否受得了那打擊,或許現在就跟別人在一起是斬斷情絲的最佳方式。
而且……望著眼前的花草茶,她泛出一抹淡笑。詹祐驊是個非常溫柔的男人,公司裡超多女同事都哈他,沒想到他會主動約她。
懷抱著喜悅之情將熱茶飲畢。只是一杯茶跟詹祐驊剛剛說的話,似乎打動了她的心……她是羅沛的依靠,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卻從未有倚靠他人的感覺。
笑著站起身,一抬頭,卻冷不防對上一雙凌厲的眼。
羅沛還站在原地,眉頭緊蹙,雙手抱胸帶點質疑責備的眼神,隔著玻璃牆瞪她。
……他看到了嗎?看見她跟詹祐驊的互動?或許還看見他伸手包裹住她雙手的動作……
她和羅沛只是姊弟關係,讓他瞧見也無妨。
方馨惟深吸口氣,用手指畫了個半圈,要他回去工作,自個兒則別過頭,把杯子放到一旁待洗,見那罐花草茶就擱在櫃子上,她嘴角有掩不去的笑意。
就試試看吧!說不定遇上真命天子,也比她在這兒單戀的好,對吧?
「畫展?真的很厲害耶!請務必要讓我去參觀喔!」
「那有什麼問題!」
方馨惟正蹲在導演身邊看著廣告拍攝的片段,身後的嘻笑聲讓她非常不能專心。這次請來大牌藝人代言臍帶血,年方二十八就生子的蘭心長相甜美,不說根本看不出她剛生了孩子,而羅沛從以前就很喜歡她,所以一有機會就找蘭心攀談。
當然,他會這麼殷勤,重點在對方是「未婚生子」,也就是說,蘭心還是單身。
「應該都OK,就等剪接出來的效果。」看完帶子後,方馨惟掛上職業笑容,「今天辛苦大家了!」
「辛苦了。」廣告公司人員也誠懇的回應。
此時方馨惟轉過身,羅沛已經不知道跟蘭心聊到哪兒去了。瞧他們談笑風生,她可不希望他們約會被媒體拍到……不,拍到也不錯,剛好是個話題。
「總經理,」方馨惟走上前去,禮貌的出聲,「對不起,打個岔。」
蘭心原本笑逐顏開,待瞧見走近的方馨惟,神色隨即一斂,羅沛倒是滿不在乎的瞥了她一眼,又繼續跟蘭心聊了起來。
還在生氣。方馨惟在心裡嘀咕,她都沒生氣,他憑什麼擺這麼大的架子?
「蘭心小姐,今天謝謝您,也辛苦了。」她也懶得理他,逕自跟蘭心攀談。
「啊,沒有,我才要謝謝妳呢!」人家都前來慰問了,蘭心當然有禮貌的搭腔,「今天很多事麻煩您費心,方小姐很敏銳,不過稍稍改變廣告的背景,感覺就真的差很多。」
原本台詞跟分鏡都已經定案,但在正式開拍前,方馨惟覺得不夠完美,她希望廣告能營造出一種慈母的溫暖氛圍,因此及時把背板去掉,改以粉色系為主,甚至把原本的外景改成內景。
面對他人的讚美,她只是微笑,「辛苦了,那我先走了。」隨後她又看向羅沛,「總經理,我要下班了,如果等會兒有空的話,你們可以去吃個飯。」
「當然。」羅沛依然沒瞧她,雙眼只看著蘭心,「蘭心小姐,有這個榮幸請妳吃飯嗎?」
「咦?真的嗎?」表面上蘭心裝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但雙眼閃著熠熠光芒。
隨著他們走遠,他們談笑的聲音漸漸變得微弱。反正羅沛請蘭心去吃飯是遲早的事,她只是讓事情及早發生,趁機還可以炒熱話題,幫公司打免費的廣告。
至於她呢,回家泡澡,然後……啊!方馨惟表情一震,忽然想起自己忘記一件事——
詹祐驊!她手忙腳亂的從皮包裡翻出手機,已經七點半了,除了公司的來電外,就沒有其他的電話和簡訊……
糟糕,她怎麼這麼糊塗!就算不去,也該給他一個消息。
走出拍攝現場外頭,她正看著手機思考要用什麼理由解釋這樣的錯誤。都怪她不好,即使廣告重拍了好幾次,也該記得發通簡訊給他……
「嗨!」清朗的聲音忽然在前方響起,她頓時煞住腳,狐疑的往前一看——
外頭的停車場邊站了個熟悉的人影,是詹祐驊!他正站在那兒對著她笑。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方馨惟大吃一驚,整個人僵直得像是人形招牌。
「沒等到回覆,我覺得不甘心,所以決定親自過來等答案。」他邁步走向她,「看來工作剛結束?」
「嗯。」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好緊張。他怎麼親自來了?
「所以,我是否可以猜妳是因為工作太忙,才忘了發簡訊給我,而不是因為不想去所以才……」
「是工作太忙!我真的忘了,抱歉!」不等他說完,方馨惟立即緊張兮兮的道歉,「我知道再怎樣都應該要跟你說一聲,但是——」未完的話,在看見他的表情時忽然卡在喉嚨出不來了。
詹祐驊笑得一臉燦爛,得到她的答案,他顯得寬心許多。
望著咧嘴而笑的他,方馨惟突然覺得他真的滿帥的,雖然差了羅沛一點點,不過兩人是不同類型,不太好比較。
「那就不是拒絕嘍?」他試探般的靠近她。
「不、不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那我們走吧!」詹祐驊主動接過她手上提的廠商贊助品。
他貼心的舉動,令方馨惟臉上泛起笑容。輕鬆的吃個飯,暫時忘記公事、忘記羅家,或許還可以忘記羅沛……也不錯。
「啊!詹大哥!」
後方陡地傳來異常熱絡的招呼聲,令正想著美好遠景的方馨惟不禁背脊一僵。
詹祐驊循聲回首,訝色一閃即過,隨即揚起笑容,「總經理。」
「什麼總經理,我下班了,叫我羅沛就行了。」羅沛的聲音爽朗得很,「你怎麼跑來了?哇,還幫小惟拿東西!」
在詹祐驊還在想該怎麼回答時,方馨惟已經轉過了身。
「我們要去吃飯。」她主動走近詹祐驊,望著羅沛身後甜美的女星。「你們不是也要去用餐嗎?」
「對呀,我要請她吃飯呢!」羅沛熱情的望向詹祐驊,「你們要去哪裡吃?」
「呃……打算去吃西西里風味餐,在東區巷弄內。」詹祐驊不由得望向方馨惟,他還沒和她提及去哪兒吃,事實上他已經訂位了。「氣氛佳,東西還不錯吃。」
方馨惟用眨眼代替點頭,表示她並不排斥那樣的餐點。
「聽起來不錯呢!那我們也去吃西西里餐怎麼樣?」帶著過度愉快的笑意,羅沛回身對著蘭心說:「詹大哥推薦的一定不會太差,我正愁著不知道吃什麼呢!」
「咦」方馨惟跟蘭心異口同聲驚呼。
迎視詹祐驊,羅沛耍帥的拋起鑰匙再接住。「不介意我們一起吃吧?分桌也不要緊,那我就跟你的車嘍,詹大哥!」
他笑瞇了眼,側身先請蘭心往車子的方向走去,眼神卻明顯瞥向方馨惟,裡頭有著明顯的怒意。
搞什麼?他眼中的怒火她自然也讀到了。方馨惟緊握著包包的背帶,難得的約會,他也要來攪亂她的心嗎!
第三章
她跟詹祐驊的第一場約會,失敗,而且是非常的失敗!
姑且不論她跟羅沛的關係,對詹祐驊而言,再不屑羅沛,他仍是上司,自然沒有分桌坐的道理,所以他「客套」的問羅沛他們要不要一起用餐,不料,羅沛竟說好!即使蘭心的臉都綠了,他也不以為意。
她感覺得到羅沛是故意的,就因為上午起爭執,下午便故意破壞她的約會。
這男人到底要耍脾氣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她好不容易想要找個人依靠、試圖忘記他的存在,他卻大剌剌的坐在她對面搞破壞!
她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兩人便陷入冷戰,除了公事,她根本懶得和他多說兩句話,但是一沒盯著他,他就往畫室跑,為了罩他,幫他處理完公事,壞了她好幾次約會。
但即使兩人相處狀況惡劣,現在的她還是在幫羅沛喬畫展的場地。
「顏色用白色就好,不必太花俏。」明明有專辦展覽的公司能替她做場地的佈置,方馨惟卻堅持要自己打點。「動線要從這裡……一路到那邊,對!」
「方小姐,邀請卡的材質,請您挑選。」活動籌備組人員上前提醒道,她點了點頭。
把場地設計圖搞定後,她再到一旁去挑邀請卡的用紙,隨著紙的材質與磅數不同,呈現出的質感各自有異,只是單純的一張邀請卡,就有幾百種的選擇。
她一一將紙掂在指尖秤重量,再反覆看著色澤與特殊效果,足足挑了一個小時才選定。
「圖案我會再E給你們,因為羅沛還沒選中要拿哪張畫當邀請卡。」她轉轉頸子,低著頭太久,有點痠。
「好的。方小姐,要不要喝點東西?休息一下。」工作人員中某位貼心女孩問著。
方馨惟點頭同意。她的確想偷個閒,讓自己喘口氣。
用上班時間幫羅沛處理畫展的事,這是羅治洋默許的,可是她並沒有因此比較輕鬆,因為今天下午延宕的工作還是得找時間做完。
跟羅沛吵架之後,有好多工作又落回她身上,下星期就要開會,明年初上市的新品、營運跟走向都得擬定,可是身為總經理的羅沛卻毫不過問。
方馨惟坐在古典的長椅上,女孩為她倒了杯咖啡後就離開,她獨自一人坐在角落吹冷氣,啜飲著咖啡,享受這片刻的悠閒時光。
她其實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女人,唯一貪婪的渴望,就是羅沛。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愛上他的,最初的情感萌芽應該只是普通的喜歡而已,可能是高中、或是大學,她那時只知道照顧這個外表俊俏的弟弟,兩人朝夕相處。他愛逗她笑、給她驚喜,在二十歲的生日會上,他送了她一條鑽石項鍊,她很高興。
但是到了半夜羅沛竟來敲她房門,他說之前送她的那條六十萬項鍊不算禮物,他要送的東西更具價值。
是一整套日本室內裝潢雜誌。她看見那套雜誌時,連尖叫都忘記了,只是呆愣的望著那一本本充滿家具照片的書,然後不明所以的望向羅沛。
他說,他知道她喜歡去逛IKEA、特力屋,就連房間都改造成自己喜歡的樣子,所以他想,她應該會喜歡這些小東西。她記得當時她哭了,流的是喜悅、感動的淚水,更是一種欣喜若狂——她一直以為羅沛不曾注意她。
向來是她瞭解他,知道他什麼時候要什麼、什麼情況會去哪兒,他的任何喜好她都瞭若指掌;而羅沛視這樣的照顧為理所當然,根本很少用心留意她的喜怒哀樂。
她對花過敏,但他偶爾會送她花;她不能喝牛奶,他有時會特地去買一大瓶的鮮奶讓她當早餐,世界上她最討厭的動物就是老鼠,而十八歲生日時,他去買了三隻小老鼠說要給她養。
這如果叫瞭解,那她對羅沛的瞭解就是屬於神的等級了,由此可見,她二十歲的生日禮物多麼珍貴。
搥著發痠的雙肩,方馨惟感到疲累,看來該找個機會去做指壓按摩,累積太多的疲勞,肩頸變得像石頭一樣硬。
突然一雙溫暖的大手置放在她的肩頭,嚇得她差點尖叫出聲,她跳起來往後看,還險些撞倒放著咖啡的圓茶几。
驚魂未定的她眨著眼,在看清來人後,她更為訝異,「羅沛?你、你怎麼……」
「肩膀很痠喔?坐下來我幫妳按摩。」說著,他逕自拉過她的手,按著她坐下。
方馨惟因為驚訝過度而說不出話來,此時那雙大手已經在她肩上輕柔的按壓起來。她一直很喜歡羅沛的手指,纖長而美麗,拿著畫筆時更為醉人。
兩人都默不作聲,忽地,羅沛低低的開口,「我們別再吵架了好不好?」
「我沒跟你吵。」一聽,方馨惟不悅的回首,「是你在跟我過不去。」
「我……」羅沛被她瞪得一愣,而後深吸口氣,「我承認我是有點故意。」
轉回頭,任由長指在肩上揉捏,她也不想再說什麼,畢竟羅沛是富家公子哥,自尊心從小被培養得比天高,如今願意低聲下氣來道歉已經難能可貴,從小到大,通常都是她先示好。
「你來這裡做什麼?」她不在,羅沛也不在,公司那票員工是要放風了?
「知道妳過來這裡,所以想來看看。」羅沛輕聲的說,「我剛才看了一下場地,果然交給妳就對了。」
「我辦事你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方馨惟一頓,「不過你辦事……」
「妳辦公桌上的文件至少少了一半。」忽然他附耳低聲說:「下星期會議的東西我拿回去看了。」
咦!方馨惟訝異的轉過頭去,瞪大雙眼望著他。
「……不對!你又在耍什麼詭計?」看了他半天,方馨惟蹙眉,像是想通了什麼,「你這麼主動絕對沒好事,晚上不准跑夜店,這個沒得通融!」
「我沒有。」他聞言失笑,「我只是不想看妳太累。」
方馨惟愣了一下。什麼時候羅沛會在乎她疲累與否?這讓她受寵若驚,又有一點擔心。「你……知道我很累?」
「為什麼不知道?」羅沛泛出一抹笑,「我知道妳在生我的氣,為了避免跟我說話,索性把工作扛下,連下星期那麼大的案子也想一個人搞定,所以最近都忙到三更半夜才回家。」
「十一點不算三更半夜……」她還在逞強。
羅沛無奈的看著她。小惟簡直是逞強這字眼的代言人,為了他、為了爸媽、為了羅家,她付出一切,可什麼時候她才懂得為自己做點什麼?
他挨著她坐下,看著她堅強的側臉。顯然最近她又瘦了些,下巴的線條益發明顯,臉色也不太好看,晚上她房門門縫甚至還透出光亮,既然他沒處理公事,十成十她把工作帶回家做。
「下禮拜的會議我會搞定的。」大話一說出,他立刻補充解釋,「我話說在前頭,這不是為了爸、也不是為了公司。」
「不然呢?」
「為了妳。」羅沛迷人的眸子直視著她的雙眼。
方馨惟頓時怔住,那瞬間她的心跳漏跳了兩拍。她感到一股躁熱,隨即有些擔憂的撫上臉頰。千萬不能臉紅,萬一讓羅沛看出來就糟了!
「少亂說話。」別過頭,她慌張的端起咖啡遮掩表情。
「不然妳以為我是為誰?我不想讓妳太勞累,可我也不想讓爸以為我開竅了,願意接他的位子,因為我還是選擇我的繪畫生涯。」
羅沛說得越理所當然,方馨惟的心就跳得越快。
這些對他而言很自然的話語,對她來說卻是令人心跳加快的催化劑,更是讓她對他的感情一直無法煞車的主因。
「如果你不繼承,那公司怎麼辦?」等情緒冷靜後,方馨惟認真的問羅沛,他的想法總是太天真。
「怎麼辦?這不是我該煩惱的事吧?」他瞇起眼笑著,「總不能要我的人生從此為個我不愛的工作而活吧?就因為我是羅沛,就得賠上我的一生嗎」
「所以如果未來……爸爸沒辦法繼續主持公司,你也寧願眼睜睜的看著精利結束、倒閉,或是讓爸一生的心血落入他人之手?」方馨惟感到不可思議。他是真的完全不在意嗎?
羅沛突然將兩手平放在她面前,先動動左手,「左邊是妳的人生,很短喔,隨時會有意外也不一定;右邊呢是別人的人生衍生出的產物,可能這東西比妳活得還長,妳覺得哪個比較重要?」
看著他的手,方馨惟瞠圓了眼。自己的人生……以及別人的……
「如果這是指精利生技公司,那這個比較重要。」最後她指著羅沛的右手,說得理所當然。
唉!羅沛扯了下嘴角。小惟就是這樣,總是拿自己珍貴的人生奉獻給別人。
「我呢,當然是我的人生比較重要,生命太短暫了,我不想為別人而活。」收回手,羅沛聳了聳肩,「我要追尋我所熱愛的,享受須臾但燦爛的人生。」
方馨惟咬了咬唇,知道說再多也說不動他,要是能輕易讓他改變心意的話,就不會到現在大家還在努力勸他。
跟他提家族責任也沒用,因為他會說身在這個家不是他自願的,如果過得優渥就得葬送興趣,那他寧可跟她一樣生在育幼院,雖然窮苦,但能選擇自己的人生。
這話其實很傷人,只是羅沛不知道。
他不知道人們總是看不見自己擁有的而去羨慕別人,身在育幼院的孩子如果每個人都是他那種想法,誰還會在參觀日時拚命的表現,以求被人領養,能有個健全完整的家庭呢?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在繪畫這條路上並不順利,或是說——你並不適合,那又該怎麼辦?」這回方馨惟把話說開了。
羅沛臉色一沉,不高興的瞥她一眼,像是在怪她觸他霉頭。他深吸口氣,看著正準備進行裝潢的美術館,其實這個畫展對他而言的確是個成敗關鍵,不過……他有信心。
……或許有吧。其實他也很不安,不確定自己是否真有繪畫才能。
對他而言,商業比繪畫更能掌握,在商場上他可以掌握全局,但是藝術卻完全不行。
「如果我不適合……」他強調的是不適合,並非不順利,「那我會放棄這條路。」
聞言,方馨惟瞬間雙眼一亮。此時羅沛正望著遠方,瞧不見她的神情,迅速的理好情緒後,她才開口。
「我們來談個條件如何?如果你的畫展成功,我會盡一切力量,幫你說服爸爸放你一馬,讓你過自己想要的人生,再也不必管公司的事!」當她說到前話時,羅沛立即回首,雙眼熠熠發光。「但是——如果你失敗了,就要把全部心力放在公事上,為繼承做準備。」
她原本以為羅沛會站起來又叫又跳的說這種交易太誇張,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或是說雖然放棄繪畫但他還可以做別的事情,憑什麼要他接掌生技公司……等等,但是他卻反常的蹙眉沉吟,半晌沒說話。
他們就在這充滿白膠味的古典長椅上各自沉寂。方馨惟也不逼他立刻回答,但是無論如何,她會試著把羅沛導回繼承公司的正軌上!她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就算沒有他,至少還有她可以幫忙公司,不是嗎?
可是他自始至終都沒搞懂,她姓方!她只是個被領養的孩子,燒成灰都不可能變成羅家的一份子,想當初她光是成為營運長,就遭到多少羅氏的股東大力反對。
若不是這些年來她開創許多佳績,用新產品、新形象打進新的通路,讓營運成績年年成長,她老早就被換下來了;他從沒細想,這些成果全是她兢兢業業、不眠不休換來的。
爸爸不可能把公司交給她,就算真有那麼一天,光是人們的私下耳語跟撻伐她就會承受不住——最重要的是,她本來就沒有覬覦之心。
如果只是單純輔佐羅沛經營公司,那就太好了!
「好。」過了很久,羅沛忽然語出驚人,「我接受這個條件。」
咦?大概他回應的太突然,方馨惟一時無法反應,只是呆愣的眨了眨眼。
「就以這次畫展定生死。」他雙手合十,指尖頂著下巴遠眺,「如果我真的沒有才能,我會回到公司,做好我該做的事。」
「真、真的嗎?」方馨惟一臉驚喜,而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喂,妳笑得太開心了吧!」看得不爽的羅沛伸手按住她的臉頰,「笑得好像我畫展會失敗似的!」
「唔唔……」方馨惟皺著眉,她被他的大掌按壓得嘴巴噘了起來,一時開不了口。
羅沛勾起一抹笑,忽然湊近她的鼻尖,非常、非常的靠近,眼神仔細的梭巡她整張臉,眼睛、鼻尖、臉頰,視線最後停在她嘟起來的唇上。
「妳是不是以為我會拒絕這個條件?」他說話的聲音變得很輕,灼熱的氣息吹在她眼上,令她緊張得偷偷握住拳。
她怕他發現自己心跳得太快,伸手拉掉他掐著臉龐的手,揉了揉受虐的雙頰。
「好了,回公司了!」她站起身,理了理裙子跟衣服上的皺褶。
「晚上叫披薩到公司吃吧?」羅沛也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我還沒畫完畫,就要先搞定那些數據……」
「早點弄完,你愛畫多久就畫多久!」拍了下他的背,方馨惟推著他往前走,「我想吃簡單一點的,回去時去便利商店買個飯糰就好了。」
「不准!」羅沛忽然口氣加重,「妳就是吃得太隨便,才會瘦成這樣子!」
「我哪有很瘦?」這話讓她聽得挑眉,「而且我也沒有吃得隨便,飯糰有飯,我再買一份生菜沙拉就有菜了,健康又——」
餘音未落,羅沛忽然旋身,手臂一勾,就把她整個人往懷裡抱。
方馨惟嚇得倒抽口氣,雙手抵住他的胸膛,他彷彿還嫌不夠,甚至張開雙臂大力的擁住她!
現在是什麼狀況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地震嗎?還是火災?羅沛為什麼突然這樣親暱的抱住她?她身子全貼在他身上了!
「最少瘦兩公斤。」片刻,他貼在她耳邊說著,「抱起來都是骨頭,超不舒服!」
咦此時方馨惟已是滿臉通紅。羅沛抱她是為了要測量她的體重?哪有人用這種方式測量的啦!
「你放手啦!」她扭動著身子掙扎,「快點!這裡很多人在看!」
「妳好香喔!」他更湊近她汲取她身上的芳香,「這是我之前送妳的香水嗎?」
這下子她連耳根子都紅透了,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使勁推開他。
「哎呀……」一被推開,羅沛還站在原地端詳她,「小惟,妳臉好紅喔!」
「廢話!」她撇開頭,避開附近眾人的目光,加速往前走。「你把那些人當空氣嗎?在這麼多人面前抱我!」
「有什麼關係?」羅沛快步追上她,很喜歡她面紅耳赤的模樣。「以前睡覺前,妳還會給我晚安吻呢!」
方馨惟忿忿的回頭瞪著他,「那是你十五歲前的事!」
「唉,好可惜喔……」他一臉扼腕,「我很喜歡晚安吻的說!」
「閉嘴啦!」他喜歡,她可不喜歡,如果現在那輕輕的吻落在他臉頰,她會怦然心動,甚至想吻上他那漂亮的唇!
方馨惟越走越快。大家知道他們是姊弟,更知道是「名義」上的姊弟,在大庭廣眾下做這種動作,羅沛又算是個名人,她可不想被拿來做文章!
或許羅沛覺得這只是跟姊姊的互動,可是對她而言卻是種折磨!
「被租走了?為什麼?」
正當方馨惟要右轉走出美術館門口時,一陣驚呼聲忽然傳入耳裡,「我明明先預訂了!六月底的場地我很早之前就訂了啊!」
六月底?方馨惟忍不住停下腳步,六月底正是羅沛畫展開展的時間。她回身往櫃台看去,看見一名長髮及腰的女人,有點激動的跟櫃台人員溝通,而她身後的羅沛早已停下腳步,蹙眉打量著那女人。
「咳!」乍見他的目光,方馨惟清了清喉嚨,這女人背影是很優雅沒錯,但拜託他羅少爺不要在這時候泡妞。
她知道女人是他的「藝術靈感」來源,所以他的女友才會一個接一個的換,多到她都快要數不清了。
「抱歉,小姐,妳預訂後遲遲未付訂金,別人已經先付款了!」櫃台人員盡可能平心靜氣的回答。
「可是你們說可以讓我暫緩的,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女人的語氣很懊惱,「是誰租的?我去跟他商量看看。」
櫃台人員正要開口,見到她身後的人表情一愣。怎麼這麼巧,兩位想租場地的人剛好撞在一塊兒。
女人立刻領會,倏地回過身。
當女人一轉過身來,方馨惟一時之間覺得好像在哪兒看過她,有些面熟……但不論如何,她是不可能把場地讓給對方的。
她付的訂金是一般的兩倍,加上這個長髮女人超過了匯款期限,這個場地她拿得毫無愧疚。
「請問妳是訂六月底展覽廳的人嗎?」氣質靈秀的女人快步走來,黑色長髮隨著她的步伐左右搖晃,「可以請妳讓給我嗎?這個展覽對我很重要,我……」
她在說話時瞥了羅沛一眼,突地打住話,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他。
「羅……羅沛?」
「王莛?」
聽他們兩人的對應,方馨惟終於想起這女人是誰,她就是羅沛高中時的初戀,繪畫班的才女——王莛。
歷經幾個挑燈夜戰、焚膏繼晷的日子後,新產品的計劃終於塵埃落定,階段性任務算是告一段落,方馨惟才肯放羅沛回去畫室繼續為畫展努力,而她也開始為新產品的通路跟營運計劃忙碌,日子比過去還要折騰。
偶爾她會懷念跟羅沛一起在辦公室奮鬥的夜晚,他們很有默契的迅速完成工作,一起吃飯、一起談笑,有時候她會把自己幻想成他的女友,兩個人在辦公室裡約會……感覺好像很久沒那麼自然的跟羅沛單獨相處了。
而因為這些事情,加上畫展的事,詹祐驊已完全被她扔到腦後,她實在沒有辦法同時顧及約會跟工作兩件事。
不過羅沛就不一樣了,他跟初戀情人重逢了,不知道是否會舊情復燃。她早知道王莛之於羅沛的意義非凡,王莛影響他最大的地方便是讓他瘋狂學畫至今,甚至走到要開畫展的地步。
當初王莛也是要開個人畫展才承租場地,但因資金不足,為此四處奔走之餘,卻被他們先取走使用場地的資格,不過羅沛是個好男人,在和她談過後,他願意挪出一個廳,讓王莛辦個人畫展。
這件事她當然反對,怎麼有人笨到找一個有天分的人一起開畫展呢?可是羅沛跟王莛已經可以說是出雙入對,連畫室、昂貴的顏料也都借王莛用。
她後來轉念一想,說不定這樣可以讓羅沛意識到自己才能的不足,所以她也就不再堅持了。
「嘿。」
方馨惟正在收拾東西要趕去畫展會場,突然門口傳來兩聲敲門聲,她愕然的抬首,是詹祐驊。
「嗨!」她笑得有點尷尬,因為他們之間好像有點……不了了之。
「要去畫展了嗎?」
「嗯,我得先去確定開幕前的狀況。」她把東西扔進手提袋裡,時間已經遲了。
「最近妳忙得焦頭爛額,辛苦了。」他依然是那樣的紳士風範,主動上前為她提過手提袋。「我送妳下去好了。」
「咦?不必啦,現在還是上班時間……」
「我總是要休息,沒關係。」
這份體貼,總是讓方馨惟覺得溫暖,但就是沒有辦法心動。
他們一塊兒走到電梯前,有很多人正悄悄地投以側目。
「畫展展期是一星期嗎?」
「咦……嗯,對啊!一星期。」她微笑著,很久沒跟詹祐驊單獨相處,她很不自在。
當電梯門一開,方馨惟瞧見密閉式空間裡空無一人,心裡暗叫一聲糟。
走進電梯,詹祐驊為她按了樓層,這空間裡就他們兩個人,方馨惟緊張得連呼吸的節奏都亂了。
「畫展結束後,妳就比較有空了吧?」靠著牆,詹祐驊用一種從容優雅的態度望著她,「如果妳還願意的話,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方馨惟瞪圓雙眼,不禁握緊皮包的背帶。詹祐驊還在約她,他並沒有因為這段時間她的忙碌與冷落而放棄他們之間的事……
「應該是……如果你還願意的話。」抿了抿唇,她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
羅沛現在一心都在王莛身上,而爸媽卻極力反對他跟王莛的交往,不僅是王莛的出身他們頗有微詞,再加上他們急著想要羅沛成家立業,要抱金孫,又希望建立他的責任心,偏偏最近安排的相親都被羅沛搞砸,氣得兩老直跳腳。
總之,爸媽都在安排羅沛人生的下一步,她也必須認真看待真心願意對她好的人,認真和對方交往。
「我都等到現在了,哪有什麼問題?」對於她的回答,詹祐驊忍不住失笑,「我本來就知道,要追妳並不容易。」
「別把我說得很麻煩似的。」她苦笑解釋,「我只是沒辦法……分很多心。」
「我知道。」詹祐驊溫柔的說著,「妳有妳的先後順序,我不在乎擺在最後一位,只要至少有我的位子就好。」
聞言,她感動的望著他,雙頰略微泛紅。她一直知道詹祐驊是個怎樣的男人,不管哪一點都比羅沛成熟、有責任,而且也更令人心安。
在羅沛心中,她永遠只是個姊姊;可是在詹祐驊眼裡,她是個女人。
「謝謝。」到車邊時,她接過手提袋。
「這麼輕的東西,不必道謝。」詹祐驊覺得她太客氣了。
「謝謝你願意喜歡我。」那雙眼中閃爍著慧黠的光芒,水靈靈的凝視著他。
詹祐驊嚇了一跳,看著眼前這可人的女子,突然湧起一股想擁她入懷的衝動。
但是不行,還太早了,他們尚未正式交往,而且他是個紳士,做這麼莽撞的舉動,說不定會惹她厭惡。
「謝謝妳給我機會。」他頷首,些許赧色浮上雙頰。
方馨惟也尷尬的笑笑,逕自上了車。今晚開幕會會是場硬仗,待畫展結束後……她知道很多事情將會不一樣。
第四章
昏黃黑暗的房間中,地上散亂著衣物、報紙跟東倒西歪的酒瓶,地板上被雜物堆得幾乎沒有可以走的地方,處處是地雷。
「對不起,他包了整個星期,都說不許打擾,因為錢都付清了,所以我們也……」服務生一副為難卻不失禮貌的說著。
「我知道了。」方馨惟嘆口氣,抽過服務生手上的房卡。「這張房卡給我吧,我好方便出入。」
「可是……」服務生有點不知所措。
「我是他姊姊,你別擔心,你去翻翻週刊,偶爾也會看見我。」雖然是商業週刊比較多。
「我知道您是誰,精利的方馨惟小姐。」服務生連連點頭。「要不要我先叫人來打掃一下?」
「沒關係,我來就好。」從皮夾裡拿出五千塊,她一臉慎重的看著服務生,「希望你別讓任何人知道他躲在這裡。」
「錢不必,我不會說的。」服務生搖頭拒絕。他不是清高,而是因為他討厭媒體跟狗仔。
「你不會說就更要拿了。」方馨惟把錢直接塞進他手中,「你得幫我防堵別的同事說出去。」
沉吟了一會兒,服務生點頭將錢收下。其實老闆對每個員工都有下封口令,這是間高級汽車旅館,常有名人入住,如果狗仔動不動就能在這裡挖到新聞,以後誰還敢來住?
不過,還是有同事會為了賺外快而出賣客人,收了這五千塊,他就有辦法扼阻這一切。
方馨惟進入房間,房裡昏天暗地,地上倒了一個人,若不是打呼聲夠響,只怕她會以為躺了個死人。
唉,事實上他也跟死人差不了多少。
打開客廳的燈,整間房間都是酒臭味令她皺眉。她陸續把地上的東西收拾好,先將酒瓶都拾起放好,衣物扔進乾洗袋後,最後再整理那些被揉爛的報紙。
方馨惟攤開報紙一看,那正好是藝文版面,寫著一些藝術人士對羅沛作品的批評,簡直把他的作品批得體無完膚。
報紙上寫他沒有才能,畫是硬練出來的,死板又毫無技巧……反正沒有一句好詞,還有媒體挑明他應該專心經營生技產業比較妥當,公司還有人落井下石,把他米蟲的綽號透露給記者,順便再糟蹋他一次。
相反地,大概是襯托效應,王莛的畫作大受好評,不但當場賣出數幅,還被喻為是未來藝術界的新星。
這是畫展第一天結束的評論,還有第二天、第三天……唉,基本上第三天起羅沛就沒待在展場了,直接鬧失蹤,害她忙得焦頭爛額,因為各方媒體拿他的身分炒作,他成為「媒體寵兒」,卻使得這個被罵翻的畫展,有了驚人的實質收益……
因為大家都是來看,羅沛到底能畫得多差……方馨惟嘆了口氣,事實上,羅沛的畫還賣出不少幅,有幾個富家公子講義氣的硬是買了幾幅回去,說要幫他撐面子。
這些人的舉止真是可愛!只可惜,藝術界的評論比什麼都真實。
「羅沛!羅沛!」蹲下身,方馨惟推了推地上那半死不活的人。「你臭死了,快點醒來,先洗個澡。」
「嗯……」羅沛翻了個身,人還是沒醒。「酒……酒沒有了。」
她無奈的起身,先去浴室放水。
這傢伙喝了這麼多天,也該回到現實世界了吧?等會兒點幾道菜送進來,這些天他只喝酒,搞不好都胃穿孔了。
熱水差不多放好後,她出來一看,羅沛依然躺在地上,叫了幾次都起不來,她只好使出終極手段——
她到浴室拿了條毛巾,再打電話跟服務生要了桶冰塊,順便點了晚餐,等冰塊送來後,將冰塊全包在毛巾裡,重新回到羅沛身邊。
「羅沛,我數到三喔,你知道我會用哪招!」她邊說,邊盯著他裸露的上身,他的襯衫早就變成皺巴巴的外套,釦子全數解開露出胸膛。
羅沛只是皺眉不理人。
不過他平靜的睡眠沒辦法持續太久,因為一團裹著冰塊的毛巾,直接就往他的身子敷上去——
「哇啊啊——」
他立刻彈跳坐起,雙眼慌亂的瞪著前方,然後茫然的左顧右盼,那股「透心涼」的感覺讓他心有餘悸,當視線往旁一掃,瞪圓的雙眼總算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醒了就過來洗澡。」方馨惟早就起身,手裡還拽著冰塊毛巾。
「方馨惟!」一見是她,羅沛立即氣急敗壞的嚷著,「妳在幹什麼?」
「叫你起床。該醒了,羅大少爺。」方馨惟涼涼的倚在浴室門口,「洗澡水都放好了,麻煩先洗個澡,洗完想罵、想唸,我們再來慢慢喬。」
羅沛緊皺著眉,頭痛欲裂的他,一時還搞不清楚狀況。
但是看見方馨惟,他就安心了。
攀著床勉強站起身,他踉踉蹌蹌的往她走去。才近身,她就上前攙住他,小心翼翼的扶他往浴室內走去。
浴室非常大,熱水不但放好還滴了精油,她再三確定他意識清醒後,便離開浴室了。
她繼續把房間整理乾淨,再拿出自己準備好的衣服——羅沛的衣服。她早料到他應該沒有任何換洗衣物。
這場畫展風波鬧得很大,羅沛的失蹤更是雪上加霜,所有人都在猜他躲到哪兒去,是不是受不了打擊想不開……啦啦的一堆評論八卦,人們就是愛評判他人的事。
記者們更是興風作浪,言詞之犀利,彷彿巴不得羅沛自殺算了,這樣他們還可以再搶一次新聞。
方馨惟在床下找到沒電的手機,換上電池後轉成無聲,再傳了封簡訊回家,告訴爸媽她找到羅沛了,讓兩老安心。羅沛的手機裡顯示出成堆的未接來電跟簡訊,她一一檢查,媒體、朋友、記者……和王莛。
手機顯示王莛打了幾十通,簡訊也發了二十幾封,都是「你在哪」、「請回電」、「你還好嗎?」這些關心字眼。
方馨惟看了,有一股想把它們全部刪除的衝動,但是她不能這麼做!若做了,她跟羅沛連姊弟都做不成。
目光憂傷的往浴室的方向望去,
俊逸不羈的外貌,濕潤半長髮全部向後梳,有另一種性感,水珠在他健美的肌肉上閃耀著……這就是她一直暗戀的男人,想不到他連洗澡都這麼令人心動。
等一下,她為什麼看得見羅沛
方馨惟驀地瞪大眼睛,很「順利」的直盯著浴室內,看見那健美的男人正站在蓮蓬頭底下沖澡,完美的肌理線條跟壯碩的身子在氤氳蒸氣中更顯出一種美感,看得她全身僵直。
為、為什麼……沒有牆壁
原來這個隔間是玻璃。
此時羅沛剛好關上水龍頭,往右轉要進入浴缸泡澡,剛好跟呆站在臥室的方馨惟四目相交,他也愣住了。
正面全裸,方馨惟有種血壓迅速上升、血管快爆的感覺。
「哇呀呀呀——」她放聲尖叫,然後不自覺退了一步,摔進了床裡。
「啊——」羅沛也低沉粗嗄的大叫,接著一骨碌跳進浴缸裡。
為什麼小惟會站在那裡看著他?他尷尬的滿臉通紅,然後陡地想通,這裡是汽車旅館,浴室的牆一向都是透明玻璃啊!
叮——咚!
「哇呀!」在床上的方馨惟被電鈴聲嚇得差點沒滑下床,「等、等一下!」
她以趴著的姿勢滑下床,再迅速的背對浴室,衝去應門。送晚餐來的還是剛剛那位服務生,當他看見方馨惟滿身是汗,雙頰紅潤的模樣,不禁有點困惑。
「謝謝。」她又塞了一千塊小費給他。
「方小姐,妳還好嗎?」
「那個……那個……」方馨惟支支吾吾,尷尬的問:「你們浴室的玻璃都是透明的嗎?」
「噢,浴室牆上有個開關,按一下就會變成霧玻璃了。」
「哦!謝謝!」聽見這大好消息,方馨惟整個人鬆了口氣,至少等一下她要洗澡就能避免尷尬了。「餐車我自己推就好了,謝謝你。」
她剛剛整理流了一身汗,看情況,今晚得在這過夜,幸好明天是星期天。
當她推餐車進去時,發現羅沛已經火速洗好,連浴袍都穿上了。
「你可以繼續洗啦!」她沒好氣的找到浴室裡的牆上開關,按下去,原本一整片透明玻璃立刻霧化。「喏,這樣就變霧玻璃了。」
「我已經洗好了。」他當然知道開關在哪,只是宿醉剛醒,一時反應不過來。
比較令他在意的是,小惟看見自己的裸體。他們相處至今,從未有過這種情況。就算在家,她也沒看過剛出浴的他。
其實方馨惟比他更緊張,她見到他敞開的浴袍下是掛滿水珠的胸肌,竟情不自禁的直盯著他看。
「呃,肚子餓了吧?先吃飯。」她把餐車推到客廳,將菜餚一一端上桌。
望著她擺菜的動作,羅沛露出淺淺的笑容,「真高興睜開眼看到的是妳。」
「不然還能有誰?」她笑了笑,一向不都是她在他身邊嗎?
在來之前她已經吃過了,所以只是坐著陪在他身邊。
「今天星期幾了?」他懶洋洋的開口。
「星期六,畫展剛結束。」她注意看他的表情,果然發現他面色一沉。「畫展收入比我們預期的多了很多。」
「是來看笑話的吧?」他冷哼一聲,擱下手中的筷子。
「算是吧。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才會躲在這裡喝得爛醉。」深吸口氣,雖然知道他遭受打擊,但她不認為他會從此一蹶不振。「喝了這麼多酒,想清楚了嗎?」
「酒喝太多,腦子怎麼可能會清楚?」他瞅向她,笑得有點無奈。
「沒關係,我在這裡陪你慢慢想。」溫婉的微笑,簡單的話語,但已表達了她會全力支持他,永遠站在他身邊。
他有些難過的笑著點頭,眼裡閃爍著淚光,現在是他這幾天最清醒的時刻,是該整理那些慘痛的回憶,收拾好心情振作起來。
方馨惟站起身,從行李袋裡取出衣物。「我先去洗澡,你慢慢吃。」
就算是姊弟,有她在,羅沛會忍著不掉淚。他骨子裡是個好強的男人,或許表面上事事都依賴她,但卻不會在她面前表現出脆弱的一面,她得給他獨處的空間。
羅沛凝望著她,緩緩點頭,感謝她適時避開。
她走進浴室沒多久,又尷尬的探頭出來看一下那片玻璃,再不放心的轉頭望向羅沛。
她的表情逗笑了他,他嘲弄的說:「看不到啦!妳這麼乾癟,就算看到,也引不起男人的興致!」
「誰乾癟了沒禮貌!」她下意識的低頭看自己的身材。她好歹有B吧!
「現在女孩子C罩杯是基本配備了。」拿著筷子指了指她的全身上下,羅沛一副大師級的模樣評論,「瞧妳又瘦又乾,抱起來一定不舒服。」
「喂,我會這麼瘦,你要負一大半的責任好不好?自個兒的畫展你卻落跑,結果害得我累個半死。」這幾天她吃睡都不正常,忙得只剩半條命,還得花工夫找他!「而且只要祐驊不嫌棄就好了,你嫌什麼啊!」
詹祐驊?羅沛忽而怔了一下。這個名字怎麼突然間又出現了?
「妳跟詹大哥在一起了啊?」他只是躲起來喝個幾天悶酒,外頭就有這麼大的變化?
「呃……還不算啦!不過應該是八九不離十。」方馨惟露出些許靦的笑容。「他並沒有因為最近我很忙冷落他而不高興,我們約好等畫展結束後,要重新試著交往看看。」
「這樣說起來,是我妨礙了你們的發展?真抱歉。」羅沛別過了頭,似乎不甚高興。
方馨惟沒發現他的異樣。而且嚴格說起來是啊,包括畫展的事,連前幾次的約會也都不順利,哪一次不是為了他?
「反正以後會越來越順利,我都二十六了,也該試著談一場戀愛。」她退回浴室裡邊說:「上次你說的嘛,要我試著為自己活一次。」
「嗯。」羅沛回得漫不經心。
方馨惟關上門準備洗泡泡浴。外頭的羅沛卻是食不下嚥,緊皺著眉心,起身又打電話叫服務生送酒。
明明破壞了那麼多次,詹祐驊那傢伙怎麼還不死心?從以前他就注意到了,那傢伙對小惟特別好又用心,他外表斯文,看起來是一副高知識份子的模樣,不過對他而言,卻是個危險份子。
幸好小惟向來以工作為重,從沒把戀愛這件事植進腦子裡,所以不管誰對她再好都沒有用,因為在她心中,只有羅家跟工作才能擠在前兩名。
只是近一年來,小惟對他的態度開始有了變化。都是因為爸媽一天到晚催婚催想抱孫子,嚷著年過二十五歲的他早該成家生子,唸到他耳朵長繭不說,還間接讓小惟驚覺到自己已經二十六歲,也該找個伴。
他不喜歡小惟找伴!她應該要永遠在他身邊!
他不清楚自己對她的想法,但是唯一確定的是他對她有強烈的獨佔慾,她不僅僅是他的姊姊,甚至是他的心靈伴侶,總之……她是他的!
對於每個追求小惟的男人他都很討厭,從高中開始他就暗地裡使了不少計謀驅走他們,大學時更麻煩,小惟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招蜂引蝶,那文靜而清雅的氣質吸引了大批男孩,再加上羅家的背景,讓他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搞破壞。
明白小惟凡事以羅家為先,而大學時他們都住在外面,只要他鬧脾氣、耍任性、出意外,小惟都會扔下約會對象,火速趕到他身邊。
要不時製造事情把她引到自己身邊,也是很累人的一件事好嗎?所幸放長假時她都自願到公司上班,不然他還得煩惱假日要怎麼盯著她。
其實小惟很迷人,只是她自己渾然未覺。更糟的是,他從不敢正視自己的心情,以至於「情同姊弟」成為最後的護城河,他們維持在這樣的狀況最自然,一旦跨過去……只怕未到對岸就溺斃了。
他很清楚,小惟只把他當「弟弟」,當「恩人」,若不是他十二歲那年耍任性,硬是要一個姊姊,她也就不可能有現在的生活。
因此對她而言,報恩凌駕於一切情感,照顧他、呵護他、關心他,全都建立在這之上,他根本不可能跨過那條護城河,進入她的心坎。
外頭門鈴響起,服務生送來酒,他以為方馨惟來了之後,這間房不會再繼續叫酒,見是羅沛開門時,他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之前醉臥地板的人醒來,想繼續喝。
摸摸鼻子,他只是個服務生,不能干涉客人喝多少酒,再次接過一千元大鈔,默然的離開。
方馨惟洗澡通常很快,但今天難得有泡泡浴又沒有公事在身,她應該會洗個四十分鐘以上,自然沒辦法阻止他開酒。羅沛打開XO,倒進有大冰塊的杯子裡,很阿莎力的飲了一大口。
「啊!」讚!酒雖是穿腸毒藥,但也是麻痺心靈的良藥啊!
當他留意到自己過度在意小惟,是在高中時期,那陣子他很在意被她瞧見一些糗態、也不喜歡她擅入他的房間,甚至下意識排斥她的關心,常說她囉哩叭唆。
等她考上大學搬出去住後,他整個人頓失所依,看著空盪盪的家裡、隔壁房永遠黑漆沉寂、聽不見她的聲音時,他就發現自己不太對勁了!數天後她打電話回家跟他聯絡,聽她談論大學生活的美妙,以及和某些男同學相處狀況時,他為此生了好幾天悶氣。
於是他衝動的跑去找她,不想她假日跟同學出去玩,什麼夜烤的也全被他阻擋下來。但當她真的因為他而不去參加迎新時,他才驚覺到自己的惡劣,還有對她的感覺。
他還記得那時的自己就站在房門外的走廊,趴在欄杆上等著小惟回來。
腦子裡百轉千迴,不停地問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干涉她的生活,期待她回來做什麼?
他盯著門,沉澱情緒,為的是確認當她回來時自己的心情。
然後他聽見開關門、有人打開鞋櫃的聲音。她穿上她的專屬拖鞋,一步步邁過客廳,她的身影逐漸清晰,旋即她抬頭看向他房間的方向。
四目交接,方馨惟綻開笑容,帶了點無奈,卻絲毫沒有慍色。
他卻不自覺的回應笑容,同時聽見自己加速的心跳——那不是對姊姊該有的感情,而是對一個異性的感覺。
那是十九歲的夏天,從此他再也沒叫過方馨惟一聲姊姊。
這份情感沒有發展的餘地,只得深埋,他用自私驕傲的心態把她綁在身邊,要自己永遠是她心中的第一位,還要她不准去注意別的男人。
一連喝了好幾杯酒,羅沛越喝越心煩。當他最無助的時候,只有她陪在身邊,但是一直以來,他卻沒有真正為她做過什麼事。
「咦?怎麼又喝酒了」浴室門一開,從氤氳熱氣中走出雙頰紅潤的方馨惟。
「想喝點,配菜剛好。」甫出浴的方馨惟顯得相當迷人,他瞇起眼,不禁看得有些痴迷。
「配菜?都喝了快一半了!」她不客氣的走上前,一把要搶過XO。「這幾天還喝不夠啊?喝再多也不能扭轉局勢,清醒點吧你!」
「我知道,別唸了!」他換隻手拿,不讓她搶走酒瓶。「我沒有繪畫的天分,我會放棄這條路的!」
咦?此刻的方馨惟正為了搶酒而隻手撐著餐車,身子橫在羅沛面前,一轉頭就能瞅著他的雙眸。
「放棄?認真的?」不敢置信,她試探的問。
「當初不是說好了,如果畫展失敗,我就會回公司,做好我該做的事。」他是醉、是傷心,但不健忘。「而事實證明了一切。」
「……我叫什麼名字?」看他許久,方馨惟覺得他神情微醺,很怕他是酒精入腦,在胡言亂語。
「喂,我沒醉!」他吹鬍子瞪眼的看她,「報紙都寫得這麼清楚了,我不是執迷不悟的人……就連王莛也說過,她覺得我不適合走這條路。」
「等一下,」方馨惟笑了起來,趕忙去皮包裡拿出手機,「麻煩你再說一次,我要錄影存證。」
「方馨惟,妳很無聊耶,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沒好氣的瞪著她,他散漫歸散漫,但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方馨惟沒理他,露出笑容,按下按鈕開始錄影。「請啊,羅總經理!」
「我會放棄繪畫,但是會支持藝術!從今以後,我會把心力放在公司上,努力學習當一個總經理,做好我該做的事。」不太爽的把話說完,手機卻還對著他。
「喂,夠了吧?妳要拍多久啊!」
看著眼前的他,她心頭突然有種酸澀感湧上。她拿著手機,不知道怎麼地,眼淚竟然滑出眼眶。
緩緩放下手機,羅沛這番話她等了太久,突然心裡頭某顆大石落了地,雖然並未放下所有擔子,卻讓她覺得輕鬆許多。
「怎麼了?」被她的眼淚嚇了一跳,羅沛趕緊衝上前,「為什麼哭了?我有說錯什麼嗎?每個字都照妳的意思說的啊!」
方馨惟明明想笑,卻是越哭越兇,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辦。「對不起……我可能是太開心了,我等這天等得太久了……」
羅沛深深的吸了口氣。此刻他才深刻體會到,小惟的壓力真的太大了,大到他只是說願意幫忙,就激動得落淚。
「對不起,這幾年來讓妳太辛苦了。」他誠懇的道歉,大手輕撫著她的頭。
方馨惟搖了搖頭。這沒什麼辛苦不辛苦,這是她應該做的事!爸爸如果知道羅沛回心轉意,鐵定會欣喜若狂,爸媽都會很高興的。
以他的能力,只要他願意,沒有做不到的事。
「我會幫你的,憑你頭腦,你一定一下子就能步上軌道。」她抹去淚水,又笑又哭。
「一直都是妳在幫我,我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妳已經承受太多的壓力。」他輕搭著她的肩,猶豫了下,他輕輕的……將她推到床邊。
他沉默地為兩人各倒了一杯酒,然後舉杯輕碰她的。
「為了妳,我會努力的。」羅沛異常沉穩地說著。
「什麼為了我……要為了你自己、為了羅家。」她開心得很,杯子互撞後,她一下子就乾了這杯酒。
傻小惟,當然是為了妳,不然為誰?沒有人值得他如此的付出,他會這麼做,只是為了不想再看見她勞心又勞力的辛苦過日子。
一切塵埃落定後,方馨惟心情放鬆,開始和羅沛談天說地,陪著他吃點心、喝酒;轉眼間,兩瓶XO都喝完了,正在興頭上的他們又叫了兩瓶酒。
從床緣喝到了床上,從坐著看電視到躺著看電視,兩人靠在枕頭上,看著電影裡纏綿悱惻的愛情。
「我……想睡了。」方馨惟忽然坐直身子,右手還握著酒瓶,「頭好暈。」
「嗯……」羅沛是沒什麼力氣回答。
把酒瓶放到一旁的床頭櫃上,方馨惟只覺得世界天旋地轉,電視裡的女主角正站在門簷下,哭得泣不成聲。
她望著電視,心中百感交集。
「為什麼相愛卻不敢說呢?」她喃喃的說著,「還要騙對方自己根本不愛他?」
不過再怎麼樣女主角都比她強,因為愛著的人就在身邊,她卻連說都不敢說。
身邊沒了聲音,她回過頭去,見羅沛已經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的沉睡了,她輕哂,動作稍嫌遲緩的替他蓋被子。
他上身浴袍敞開,因酒精發紅的胸腔正沉穩起伏著,性感得讓她迷醉。
她一定是神智不清了……她竟然將自己的臉頰偎上那健美的胸膛。
跟想像中的一樣舒服,偉岸的胸膛給她溫暖心安的感覺。在羅沛的懷裡,她變得好渺小,變得值得被人疼愛呵護。
一雙大手忽地罩上她的雙肩,嚇了方馨惟一大跳。
她驚訝的抬起頭,頓時與羅沛四目相交——他還沒睡著這太尷尬了,她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她緊張的要逃離現場,可他的手緊扣住她的上臂不放。
「沛?」她雙臂都被箝制住,羅沛進而拉著她坐起身。
她腦子還是迷迷糊糊的,全身都在發熱。酒醉的羅沛比平時還要性感,漂亮的眼裡只映著她,其中正燃著一種渴望。
「……我是喜歡妳的。」兩人對視許久後,他忽然這麼說。
咦?方馨惟整個人呆住。他在說什麼?
還來不及反應,羅沛的唇忽然逼近,她卻選擇閉上雙眼,沒有逃開!
她愛他這麼多年,怎麼可能逃開?
或許這是夢!對……是神看她深愛他太久,藉著酒精讓她作了一場美夢!她不敢睜開雙眼,怕萬一睜開了,夢就醒了!
他吻上了她,她以狂熱的吻回應,身上的罩衫很快地被褪去,炙熱的吻落上了她雪白的肩頭,她忽而被翻身壓上床,睡衣被俐落的脫得乾淨。
悄悄的睜開雙眼,眼前的男人是羅沛,他正吻著她的身子,她才揚睫,就見到他那英俊的臉龐倏地來到她眼前。
她說不出話,因為他再次以唇堵住了她,用熱情淹沒她該啟動的理智。
夢……這一定是夢。她不想阻止這種荒唐的夢境發生,因為她比誰都渴望羅沛的擁抱,幻想著他眼底只有她的那一天。
她喘著氣,仍壓不住狂亂的心跳,伸長了手往床頭櫃摸去,轉暗了房裡的燈。
就算不是夢,她也認了。
第五章
早上七點,方馨惟呆坐在床上,瞪大眼睛看著躺在身邊的男人,腦子一片空白。她不敢相信,眨了好幾次眼,可不管如何,每次睜開眼,眼前的畫面都一樣。
用力捏了好幾下手臂,都快瘀青了,也不能改變眼前所見到的情形——一張大床上,全裸的她加上全裸的羅沛!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嚇得臉色慘白,完全不敢掀開被子離開,生怕隨便一動,會將沉睡中的美男子吵醒。
靜坐一會,她才緩緩滑下床,赤裸裸的站在床邊望著房裡的一切,她頭還有點暈,不禁打了個嗝,全是酒味。
怎麼會……她痛苦地緊閉雙眼。謹守這麼久的界限,竟然敗在酒精上頭!
方馨惟在地上找到自己的睡衣跟內褲。這不是夢,身體如此痠痛,她怎麼會不清楚昨夜發生什麼事——
她跟羅沛上床了!他們發生了關係,越過了姊弟那條線。
慌亂的拾起自己的衣物及昨天她穿來的外衣,她直接衝進浴室,邊套上衣服邊不停咒罵自己,為什麼會犯下這麼大的錯誤?還催眠自己說那是夢?
那甜美的吻跟撫摸這麼真實,得到愛人的擁抱讓她如痴如醉,就算知道那根本是酒後亂性,她還是義無反顧的栽進去,她怎麼可以這麼蠢!
穿好衣服後,方馨惟躡手躡腳的開門,注意到羅沛依然沉睡,她迅速的收拾好行李。
她現在只能祈禱他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畢竟他喝得比她還多,酒精或許使得性愛更加狂野,但應該無法在他腦子裡留下太深刻的記憶吧。
她力持鎮靜的留了張字條,要他醒來後即刻回家,她因為有事必須先行離去,日期跟時間則署明前一晚的半夜兩點,她甚至還把酒杯洗乾淨,房間再稍微整理一下,弄得像是他酒醉睡著後,她還很清醒的善後。
帶著行李,方馨惟簡直是倉皇的衝出去。她逃出房門外,還不忘檢查自己有沒有遺漏什麼東西,再三確認後,才趕緊下樓去開車。她當然沒有忘記最重要的事——拿起車庫牆上的電話,指名找昨晚那位服務生。
按照時間,他是晚班,現在應該只是快要下班而已。
當車子退出去時,那位服務生果然已經在門口等待。
「如果他一直沒有退房,十一點時麻煩打電話吵他,讓他十二點前離開。」方馨惟下車從皮夾裡拿出一張名片給服務生,「有問題的話隨時聯絡我。」
「好。」服務生點了點頭,同時也注意到方馨惟神色慌張,與昨夜來時的從容很不一樣。
「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
服務生只是靜靜的望著她。
「如果羅沛問起我什麼時候走的,就說是昨晚半夜,兩點多左右。」她把皮夾裡的現金都拿出來,大概有一公分厚的千元鈔票。「我並沒有待到天亮。」
服務生望著那一疊鈔票,呆愣的望向方馨惟。
「我……我小費拿得夠多了。」他後退一步。
「什麼意思?」皺起眉,方馨惟疾言厲色,「嫌錢少的話,我可以……」
「我不能再拿了,我會照您交代的轉述,但是您不必給我錢。」昨晚已拿了一萬多元的小費,足夠了!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這男人不懂,他不收錢,她就無法安心。方馨惟抓過他的手,把整疊鈔票硬塞進他手裡,「我只拜託你保密。」
服務生不可思議地望著手中的鈔票,倒沒有喜形於色,反而露出很為難的神情,最後他默然的點頭。
「謝謝。」方馨惟的聲音還有點顫抖,而後轉身走回車邊。
「方小姐!」服務生忽然喚住她,追上前。
精神緊繃的方馨惟現在無法承受任何的風吹草動,服務生這麼一喝,她以為是嫌錢太少,或是又發生了什麼事。
「我忘記帶支票了,我可以等一下拿過來給你……」她轉過身看他,覺得自己在胡言亂語卻又克制不住。
「您誤會了,我不是要更多的錢。」服務生指了指頸子,「戴條絲巾會比較好。」
咦?方馨惟驚愕的望著服務生轉身離開的背影,而後飛快地衝進車中,扳過照後鏡往自己的頸子一照——一大顆驚人草莓烙在白皙的頸子上,一目了然!
除此之外,旁邊還有些小草莓點綴著。
天哪,為什麼!她慌張失措的開始翻找車子裡的置物箱,終於翻出一條白色的絲巾繫上。
踩了油門,她急忙的離開汽車旅館,往家裡的方向駛去。
她在幹什麼方馨惟抓著方向盤,在腦中不斷的咒罵自己。她多希望時光能倒流,她會阻止酒後亂性的羅沛,會逼自己懸崖勒馬……只要給她重來的機會的話,她一定、一定會……
一定會什麼?路口遇上紅燈,她踩下煞車,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滾出她的眼眶。
能跟自己深愛的男人在一起,昨晚的一切讓她感到幸福且滿足,但不會再有了!
昨晚是她自己藉著酒精壯膽,早在羅沛第一次吻上她時她就該推開他,那時他雖然醉了,但並非不能阻止。
是她情不自禁,是她渴望他的吻、他的擁抱、他的所有。
方馨惟,妳犯了最不該犯的錯啊!
回到家前,她特地在車上補了妝,佯裝無事般下車,內心已盤算了好幾個應對方式,萬一羅沛記得的話,她必須拜託他忘記這一切,並且宣稱自己完全沒有記憶,一切只是個錯誤。
如果他忘記的話,再好不過,什麼事都不需要解釋,她也會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馨惟?」才進家門,坐在客廳裡的羅柯雅麗就急急忙忙的站起身,「怎麼只有妳一個人?」
「啊……羅沛他、他應該下午就會回來了。」她差點忘了,兩老正在等他。
「為什麼沒跟妳一起回來?他又去哪兒晃了?」羅治洋繃著一張臉,好像羅沛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他可能還在睡吧,醒了就回來了,我有留字條給他。」她一面笑說,一面趕緊往樓梯走去。
「欸……妳不是跟他在一起嗎?」羅柯雅麗頓時覺得奇怪,「為什麼還要留字條,不跟他一起回來呢?」
已經走上樓梯的方馨惟猛然僵住,背對著父母的她冷汗直冒。
她忘記補上昨晚到今天早上這段空白!就算交代了服務生,回到家的羅沛也會知道她到早上才回家——那中間這幾個小時她人在哪裡?
撒個謊就必須撒更多的謊來圓,她終於知道謊言如雪球般越滾越大的道理了。
方馨惟迅速調整情緒回頭看向父母,嘴角帶了幾分甜美的笑意。
「我在……朋友家。」她刻意說得曖昧不明。
「朋友?」羅柯雅麗先是呆愣幾秒,而後領悟的張大嘴巴,「啊……朋友啊!」
「嗯!」她用力點頭,盡力裝出嬌羞的模樣。
「是誰啊?媽怎麼沒聽妳說過?」羅柯雅麗眉開眼笑的趕緊上前,「這麼祕密交往,嚇了我一跳喔!」
「交往?妳在男人家過夜?」羅治洋總算聽懂了,嗓門又大了起來。「對方是誰?怎麼可以那麼隨便?」
「哎喲,別大驚小怪,都什麼時代了?」羅柯雅麗立刻護住女兒,這讓方馨惟稍稍放心。
「不是這個問題,她是羅家的女兒,萬一跟什麼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又被媒體捕風捉影怎麼辦?」經過老婆安撫,羅治洋口氣緩了些,「而且隨隨便便的男人怎麼配得上馨惟?」
「呃……他不隨便啦!」方馨惟悄悄的倒退上樓,「等時機成熟了,再跟您們報告。」語畢,她轉身,三步併兩步的跑上樓
「嗄?」羅柯雅麗錯愕的看著她,「都在對方家過夜了,還沒成熟啊?」
方馨惟假裝沒聽見,一溜煙的跑回房裡,把門給緊緊關上。
她貼著門板滑下身子,整個人緊繃得像小提琴的弦,她的心依然懸著。幾個小時後當羅沛返家時,便能決定他們未來的命運!
她頹然的走進浴室,全身上下都留有羅沛肆意愛過的痕跡,每個熱情的吻她現在都還記得,當想起他在她耳邊呢喃「我愛妳」,說著「一輩子都不放開妳」時,她對王莛既羨慕又嫉妒。
他應該是神智不清,錯把她當成王莛了吧!
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兩行清淚悄悄淌落。
她突然很慶幸自己昨夜沒有喝到爛醉,還能想起所有的一切……至少這輩子她還能擁有一次昨晚那般的記憶。
「少爺!」
朦朧中,方馨惟好像聽見樓下有聲音,她翻了個身,感覺頭好重。
「少爺回來了!」
誰回來了?少爺是……羅沛!眼睛猛一睜開,她立即翻身爬起。
一樓大廳,羅沛才進門,就慌張的問起方馨惟回家了沒,傭人笑咪咪的回說——回來了回來了,早上十點才回來呢!
看傭人笑得曖昧,羅沛蹙起眉,滿懷疑惑的往前走。
「沛兒!」羅柯雅麗急忙上前,「你總算回來了!」
母親狀似給他一個擁抱,卻趁機附在他耳旁輕聲提醒他爸正火冒三丈。
羅沛於是往沙發看去,就見羅治洋果然板著一張臉,橫眉豎目的瞪著他。
「爸……」他倒是不在意,自然的走了過去。「我回來了。」
「你還知道要回來啊,怎麼不乾脆醉死在外面算了!」怒火中燒的羅治洋,是恨鐵不成鋼。
「那怎麼成?會累死小惟的。」對於父親的狠話,羅沛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我答應過小惟,要是畫展失敗,就得乖乖回公司。」
一聽,羅治洋雙眼瞪直。這孩子剛剛說了什麼話?
就連羅柯雅麗都覺得不可思議的上前打量他。「畫展是差強人意了點,可你剛才的意思是……」她溫婉的看著兒子,小心詢問:「願意好好的學習經營公司了?」
「嗯,差不多是這個意思。」羅沛點了點頭,「就這樣了,明天開始我會乖乖去上班。」
羅柯雅麗喜出望外的望著一臉呆愕的老公,揚起笑容,二話不說就緊抱住羅沛。
「我的好兒子啊,你總算想通了!」她樂不可支的笑道:「今天是怎麼了,接連好事臨門?馨惟有男友了,你又願意回公司做事!」
羅沛身子陡然一僵,「小惟有男友了……你們怎麼知道?」
「啊?」羅柯雅麗雙眼圓瞠,咯咯的掩嘴笑了起來,「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她到早上才回來,就問了一下嘛!」
「結果小姐說她昨晚住在男友家呢!」傭人們也跟著眉開眼笑,他們都樂見這麼好的小姐有好歸宿。
此時方馨惟站在房門前廊上,隻手緊握著雕花扶欄,俯瞰著一樓的情景,內心煎熬不已。
羅沛下意識的抬首,看見了方馨惟。
昨晚他喝得有點多……多到酒精大量的侵蝕他的記憶。他記得出浴時的小惟有著紅潤的雙頰及白皙的肌膚,記得她用手機錄下他承諾會繼承公司一事,然後她楚楚可憐的流淚,他心疼不已的安慰她。
情感在煎熬和理智中拔河,他昨晚幾次想衝動的抱住她吻上她,可是全都煞了車,就連一個安慰都要思考怎樣的動作才不逾矩,怎樣的摟抱才不會尷尬。
可一想到她未來將跟詹祐驊出雙入對、想著他們可能會在一起,甚至在他面前擁吻,他就很不愉快。
所以他喝酒,想藉酒精麻痺所有感覺,昨晚他好像作了一場春夢,夢裡他抱著小惟,吻上她滑嫩的肌膚,撫摸著她過瘦的身子,且確實的擁有了她。
但是他醒來時枕邊已經無人,房間收得乾淨整齊,桌上還留有她寫的紙條,時間是昨晚半夜……她早就已經離開了!
只是那夢境太真實,害他半信半疑,還硬問了服務生好幾回,可他們都表示小惟的車子的確是昨夜半夜離開的。
半夜離開,卻到早上十點才回家?而且還是到男友——詹祐驊家裡?
「你回來啦!」下樓梯下到一半,她努力擠出笑意打招呼。
「嗯。」他斜視著她,「聽說妳早上才回來?」
方馨惟緊張的點了點頭。羅沛這樣問的用意為何?他難道記得昨晚的事,故意在試探她?
「我不知道你們發展得那麼快,不是才要正式交往?」羅沛覺得胃裡有什麼東西在翻騰,攪得他很不舒服。
「沛兒你知道馨惟的對象?她保密得很,直說時機成熟了才跟我們說!」沒注意到兩人間的氣氛怪異,羅柯雅麗興奮的轉問羅沛,「我們也認識嗎?哪位——」
「還不到說的時候。」方馨惟趕緊接口,生怕羅沛會脫口說出詹祐驊的名字。「為了避免大家尷尬。」
沒多理會母親的雀躍,羅沛說了聲他要回房,旋過腳跟就往樓梯走去,上樓時他的眼神都沒離開過方馨惟。
「所以妳半夜離開,就直接去他那邊了?」來到她身邊時,他又問。
「嗯。」那位服務生果然守信。方馨惟自然的回應,一面注意羅沛的態度。
總覺得他好像不像是質疑,比較像是在生氣?
「看來是約好了吧,不然哪有凌晨兩點還在等妳的?」忽地,他冷冷一笑,「又是因為我礙著了妳的約會?」
「你酒醒了嗎?是不是昨天喝得太多了,說話夾槍帶棍的?」眉頭刻意擰起,方馨惟把詹祐驊的話題扯開,不讓羅沛繼續追問。
「我只是不喜歡妳的事被我阻礙罷了。」他撫著太陽穴,顯得相當不耐煩。
他逕自回到房門前,方馨惟悄悄做個深呼吸,緩步走到他身邊,柔荑貼上他的額頭,擔憂的替他量額溫。
「頭痛嗎?是不是宿醉?」她話中有話的問著,「就說你喝太多了,昨天我離開時你還醉得不省人事……好像連我走了都不知道。」
她離開……他真的完全沒印象,腦子裡只有一些片段,是他們一起坐在床上看著電視大笑,她偎在他肩頭,他也大方的摟著她,然後他們還一塊兒躺下來……
這夢真的太糟糕了!
「的確沒印象,我醒來時已經早上十一點多了。」羅沛面無表情的說著,動作生硬的拉開她的手。「我要再去睡一下。」
他沒記憶,他真的不知道昨晚發生的事嗎?
「羅沛!」在他轉開門把時,方馨惟緊張的拉住他,試探的問:「我離開前跟你說了什麼,記得嗎?」
羅沛困惑的回首,昨晚的一切太過模糊,他現在的腦子依然一片混沌,什麼都記不清楚。
「我該記得什麼嗎?」他皺眉,「如果妳是指承諾的事,妳放心好了,我會認真經營公司的。」
不記得,他真的不記得!
「晚餐時再叫你。」她緩緩鬆開手,失望自眼底一閃而過。
「不必。」他卻白了她一眼,逕自進了房間。
他真的不記得了!果然因為喝得太醉而沒有記憶。昨天晚上的事,終於可以安然過關了。
方馨惟隨後也轉身回自己房間。她應該鬆口氣,就連上天都幫助她度過難關,昨夜荒唐的一切,羅沛完全不記得了!
她該額手稱慶啊,可為什麼她覺得心裡似乎有一角碎了?
她就像羅沛在夜店中找尋的「靈感女孩」,僅僅一夜之夢,當酒精凌駕一切,連對方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
僅此一次,她視為珍貴的回憶,對羅沛而言卻是蕩然無存。
表面上說忘了最好,但他的遺忘卻還是傷害到她的心。
她愛他,昨晚身體結合的美妙已深深刻在她心底、心靈貼近的美好他卻已經不記得了!
如果可以,她還是希望羅沛記得……如果可以的話。
暗暗鎖了房門,方馨惟躺上床榻,忍不住流淚。她想再哭一場,哀悼這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幹麼板張臉?」
樓下,羅柯雅麗正在看電視,一旁的老公卻揪著眉心。
「沛兒都願意乖乖回來經營公司了,你還有什麼不滿?這不是你期待已久的嗎?」
「但是他不是為了自己的責任跟義務回來的。」羅治洋從剛剛就發現到這一點,這讓他憂心忡忡。
「回來就好,何必還要操心這麼多?」
「他是為了馨惟。」看向妻子,羅治洋認真的道:「他什麼都是為了馨惟。」
「這有什麼大不了?從小到大不是馨惟在幫他打理一切?公司的事情也一樣,她扛了多少工作責任在身上?」羅柯雅麗搖了搖頭,怪老公大驚小怪,「沛兒本來就依賴馨惟多一點。」
「但不至於依賴到願意影響自己的人生!」雖然父子相處得不融洽,但羅治洋對兒子還是瞭解的。「他之前對於經營公司這件事抵死不從,堅持要有自己的人生,即使畫展失敗,他也不可能這麼乾脆的願意回到最討厭的商場!」
結果兒子竟然是為了不想讓女兒太過操勞,所以願意接受最厭惡的公司經營?
「這表示他們姊弟情深。」
「妳剛才難道沒看到沛兒的表情嗎?他聽見馨惟早上才回來,整個人表情都變了,口氣也變差,他從來沒有用冷淡的口吻跟馨惟說話過。」羅治洋覺得妻子太樂天,「尤其扯到馨惟的神祕男友時,妳不覺得沛兒很生氣?」
「沛兒他……」經丈夫提醒,羅柯雅麗這才回想剛剛的情況,但她還是樂觀開解,「他只是不開心,話說得很酸,應該是不太喜歡馨惟的男友吧。」
「如果姊弟情深,他應該會為姊姊終於交男友而感到高興。」羅治洋沉下臉色,「但沛兒的感覺卻像是……一個吃醋的情人。」
頓時,羅柯雅麗倒抽一口氣,瞠目結舌的望著老公,「你、你扯到哪裡去了,他們兩個怎麼會……」
「我也不知道,總覺得……」羅治洋喃喃說著,「畢竟他們不是親姊弟啊!」
「別說了,馨惟不會這麼做的!」板起了臉,羅柯雅麗嚴肅的要老公別亂猜,「她知道沛兒的人生有多重要,不可能會犯這種錯誤。」
「……希望如此。」
就怕萬一他的直覺對了,那未來就會有無法收拾的後果,讓整個家都面臨難以承受的局面。
第六章
精利生技公司上上下下,現在只能用一個成語來形容——人人自危!
簡直是風雲變色,就好像有天睡起像往常一樣去上班,卻驚覺自家公司變成別家企業似的,處事方式百分之百的不一樣。
大家都忘了,毛毛蟲再醜都會變成蝴蝶,遲早有一天會成蛹,然後破繭而出,展開一雙絢麗的翅膀,飛上藍天。
米蟲可能也是毛毛蟲的一種,只是他沒有蛻變成蝴蝶,而是直接進化成老鷹。
就在羅沛一心一意經營的畫展失敗之後,公司上下都拿這當茶餘飯後的消遣話題,想著羅治洋縱橫商場一世,卻生了個扶不起的阿斗,到公司也只是渾渾噩噩度日,花大錢蓋他的畫室、買顏料、辦畫展……最後卻被批評得體無完膚。他想當畫家,重新投胎比較快。
接著羅沛鬧失蹤,他們辛苦的營運長一肩扛起畫展的事,一路忙到落幕,所有人都在想那富家公子哥大概從此一蹶不振,很想建議他乾脆在家當個徹底的米蟲,公司有方馨惟就夠了。
原本大家還在討論為什麼董事會不讓方馨惟直接當總經理?就算她姓方,好歹也是羅家的女兒,收養這麼一個能幹的女兒,讓她經營公司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幹麼為了DNA不同而搞得這麼尷尬?
就在大家認為事情已成定局時,畫展結束的隔週一,米蟲竟然八點就出現在公司,九點把各部門主管叫去開臨時會議,十點各部門主管全青著一張臉出來,分別進駐小會議室,一個個叫自己底下的員工進去。
第一聲怒吼自小會議室傳出來後,大家就發現不妙,接著有人出來踹牆壁、砸桌子,也有人直接哭著跑出來;而總經理所處的大會議室更可怕,叫進去的都是前朝元老,個個出來時氣得連路都走不穩。
直到中午十二點前,公司一共裁撤了三分之一的員工,從小蝦米到大鯨魚都有。年資最深的是白顧問,當年也算跟羅治洋一起打天下的員工之一,給他優渥的退休條件,請他提前走路。
至於其他元老級的各部經理跟處長級人物,也幾乎都請回家安養天年。
這跟某個在網路上流傳的故事一模一樣,一個看起來啥都不會的富家子弟,接了自家公司後吃喝玩樂三個月,三個月一到,突然轉變成猛將,開始把尸位素餐的公司元老全請回家,並開除上班打混的員工。
倖存者不得不同意,羅沛裁掉的的確都是一些混吃等死、超會推工作,或是一皮天下無難事的同事,而真正有在做事的人,羅沛也不會吝嗇對待,例如新來的助理不但被留下,還直接升官遞補職缺。
所以……那隻米蟲看似來公司閒晃,但早把這裡的一切全看在眼裡?
繼大幅裁員後,緊接著人事部接到命令,職缺必須開始徵才,羅沛要注新血到公司,不管所學、經歷是不是跟生技有關係的人,不論學歷高低,他都親自面試。
就像有個看起來吊兒郎當的男人,髮尾殘留著一截染過的金髮,穿件寬鬆的襯衫跟西裝褲來應徵,聽說連電梯都還沒坐到頂樓就錄取了!只因為在樓下遇到羅沛,幫忙換個輪胎,就被他斷定細心而靈活,直接錄取,還給了對方免穿西裝上班的福利。
總經理一直錄取奇怪的人進來,有時是正式面試,有時他會故意裝成清潔工或是路人甲,還有一次把自己的畫搬進面試間,要面試者評論一下。
雖然面試方法很奇怪,不過他最後錄取的人,都比之前開除的好太多。
公司氣象在短短兩個月內煥然一新,不過依然處於人人自危階段,誰也不敢對米蟲掉以輕心。就怕他偷偷裝了監視器,正在偷看他們是否上班認真?
「又來了!」自桌上一大疊的信封中拿出一封用報紙貼成的信,方馨惟眉挑打量,「吳伯伯不累啊?」
「又是威脅信?」詹祐驊大方的坐在她辦公室裡,幫她整理信件。
「對啊,他對羅沛開除他這件事很不滿,告也告不成,就一天到晚做這些無聊的事。」她拆開信封,見裡面又是咒罵字眼,無奈嘆氣,「都六十好幾了,退休不好嗎?」
「覺得沒面子吧?畢竟他也算是開創功臣,就這樣被趕出去……老董事長好像沒有插手。」
「爸說全權交給羅沛管,反正未來公司是他的,他如果再干涉就乾脆自己做到死,幹麼還要羅沛繼承?」羅治洋某方面也是非常開明的。「再說,吳伯伯他們也太不識相,雖然他們是開創功臣,但該有的享受都給了,羅家沒虧待他們,結果他們在公司不做事領乾薪就算,還堅持保守觀念阻礙公司往前走,這對企業有太大的殺傷力。」
「他們要是會這麼想的話,早跟著時代一起進步了,也不會落到被總經理開除的地步。」詹祐驊輕笑著,他很慶幸自己不是被開除的一員。
會這樣想當然有原因,因為……他覺得羅沛對他敵意很重。
「明天放假,我們去海邊走走?」忽地他輕聲說,笑看近日來越來越漂亮的方馨惟。
「明天啊?」她想了想,拿出行事曆翻看,上頭並沒有行程,卻註記有工作要補完。
因為羅沛改了許多營運方針,公司進度趕不上他腦子裡的速度,在正常上下班的時間是做不完那些的。
可是跟祐驊這段時間的交往又不是很順利,她常常被公事纏身,約個會也不能盡興。但令她在意的是,原以為跟他在一起就能忘記羅沛,卻發現完全不可能。
祐驊人很好,既成熟又穩重,對她非常溫柔,跟他在一起絕對能安心。但是她的一顆心就是懸在羅沛身上,越是跟祐驊在一起,她就越會想著羅沛現在在做什麼?是否跟王莛在一起?
其實羅沛跟王莛的關係有些撲朔迷離,她也搞不太清楚。
沒有了繪畫做連結,她依然常常聽見他提起王莛的名字,因為他正出錢資助她的繪畫夢想;而爸媽也不再反對他們的戀情,因為王莛的外祖父其實是政界大老,之前她是為了追求夢想才離家出走。
偶爾她會問羅沛跟王莛的相處狀況,但很少,因為其實她非常介意卻又不能表現出來;羅沛也很少問起她跟祐驊的事,不過也不需要她多費唇舌,因為每天在公司都見得到他們這對情侶在一起的狀況……
「小惟!」連接總經理辦公室門忽然打開,羅沛大喊,「妳明天能把X-3型的營運資料全整理好嗎?」
方馨惟嚇了一跳,一時沒回答,羅沛正在看手裡的報表,因為沒聽見反應,這才抬首。
「啊,抱歉!」他愣住,「我沒注意到你們在講話,打擾了。」
說完後,羅沛趕緊又退了回去,把門關上。
詹祐驊卻笑不出來。這根本是睜眼說瞎話!方馨惟跟羅沛辦公室中間的這道玻璃牆連霧化都沒有,他都進來十幾分鐘了,羅沛會沒有注意到?
他很確定,百分之三百羅沛是故意的。
「不行,真的有太多東西搞不定。」待羅沛離去後,方馨惟嘆口氣又繼續原本的話題,「這樣好不好,下星期二晚上一起吃晚餐,保證不放你鴿子!」
詹祐驊若有所思,但還是勉為其難的點頭接受,再聊幾句後他就起身回自己的工作崗位。
不答應行嗎?她是方馨惟,不僅是主管,還是總經理的得力助手,公司改頭換面的方針幾乎都靠他們兩人在處理,她有時間陪他吃飯就該謝天謝地了!
只是,他們這樣真的能叫男女朋友嗎?他連深入瞭解她的機會都沒有!
更別說……離開方馨惟的辦公室時,詹祐驊不由得瞥了隔壁的程咬金一眼。
這個弟弟,也未免太黏姊姊了吧?
看著男友離開,方馨惟看得出來祐驊不太高興。她能理解他的感受,沒有哪對男女朋友像他們這樣,聚少離多,連在公司裡也不能好好說個話,下班後更沒有熱線追蹤,因為她幾乎都跟羅沛在一起談事情。
「剛才打擾到你們了嗎?」詹祐驊前腳才走,羅沛又大方的進來了。
「你說呢?咱們中間這面牆這麼透明,以後看一下再進來嘛!」她噘起嘴佯裝抱怨著。
「我工作忙,沒辦法留意那麼多。」這話說得漫不經心,其實他是騙人的。「你們剛才在談什麼?」
剛才他就是看見小惟在翻行事曆,猛然想起明天是星期六,有可能是詹祐驊在約她,所以他趕緊插話,提醒她還有一堆事情沒弄好,但目的是讓他們約不成會。
「祐驊問我明天要不要去海邊。」她伸了個懶腰,扭扭頸子。「可是真的有許多資料沒弄好,你又要擴點經營、又得打廣告的……」
「妳想去海邊啊?」羅沛趴在她桌上,好奇的瞅著她。
「我?」她眨了眨眼,有些尷尬羅沛幹麼靠那麼近?
「妳不喜歡海邊吧?妳比較喜歡山景,被綠樹籠罩、身處在大自然間,最好還有徐風吹來。」
咦方馨惟真的嚇了一大跳,不可思議的瞪著他。
「……為什麼你會知道」比起海,她的確更喜歡山,她非常享受在大樹下的感覺。
「我瞭解妳的一切,OK?」羅沛挑起一抹笑。他突然覺得詹祐驊真是個可憐人,完全抓不到小惟的喜好。
他會知道,是因為從小到大,小惟就是他的全部。
頓時,方馨惟紅了臉,開玩笑的問他真的假的?心裡卻不得不嘆兩個月前在汽車旅館裡的錯誤夜晚,羅沛已經擁有她的一切,只是他不知道。
令她困惑的是,原本以為總是不在乎身邊事物的羅沛,卻意外地瞭解她很多事情,甚至連小細節都注意到了,那以前那些粗枝大葉跟理所當然的態度又是怎麼了?
「這樣好了,我們去爬山。」羅沛忽然轉過身來,臉上堆滿笑意的望著她。「晚上挑燈夜戰,然後星期天去爬山。」
「咦?爬山?」她站了起來,怎麼這麼突然?
「我們上一次爬山是什麼時候?很久了耶,重溫一下舊時回憶吧!」不理會她是否同意,羅沛已逕自做了決定,「晚上加班,我叫披薩進來。」
「你怎麼說風就是雨的?」她咬了咬唇,「剛剛才拒絕了祐驊,現在又要我和你去爬山?」
羅沛陡地逼近她,嚇得她踉蹌的跌進椅子裡。
「妳比較想跟他去海邊,還是跟我去爬山?」他蠻橫的問著,臉幾乎要貼上她的臉。
怔愣的眨了眨眼,方馨惟感到最近羅沛的動作越來越……奇怪!總是習慣逼近她,而且跟小時候一樣親暱,會摟她的肩,會由後面摟住她的腰,狀似在對姊姊開玩笑或是撒嬌一般……
但是他們是毫無血緣關係的姊弟,這怎麼看都像是情人間會有的互動!
唉,也許有問題的是她,是她沒辦法處之泰然,因為她把他當一個男人看……再這樣下去,她的理智會鎖不住情感的!
「我……」她緊張的嚥了口口水,真希望羅沛的氣息能趕快遠離她。
「說跟他,我會生氣喔!」他瞇起眼,半威脅半耍賴的道。
「……跟你。」許久後,她只能舉白旗投降。
得到想要的答案,羅沛露出燦爛的笑顏,神情帶著點勝利跟自負,轉身就回自己的辦公室,而方馨惟癱在椅子裡,一顆心跳得亂七八糟。
羅沛真的變了!她說不上來什麼時候改變的,但過去他耍賴時會像個孩子般任性,最近卻變得……像個男人!對,就連剛剛要她選擇時的氛圍,不像是個孩子,反而像個男人在挑逗女人般的跟她說話。
那個笑容……充滿著費洛蒙的性感。
他像個成熟男人般充滿魅力,不僅信心十足,還多了自負。
是因為掌管公司後他變了?還是……王莛改變了他?
不管哪種原因,都只是讓她……更加的喜歡他而已!
她知道再這樣下去恐怕會把守不住自己的心,等到年底時她一定要跟爸爸申請調往美國,離開這裡,不再跟羅沛朝夕相處,否則,只是折磨自己。
現在首要訓練的就是控制自己的心情。
方馨惟望著桌上的立鏡。動不動就臉紅,這不是很奇怪的現象嗎?對方是自己的弟弟,怎麼會感到害臊?
她托著腮,看著微紅的雙頰,尷尬的不能自己。
而一牆之隔的另一間辦公室裡,有個男人正側首專注的凝視著她。將小惟逗到臉紅,是他最近的樂趣之一。
小惟是個性很堅韌的女人,再苦再難都能咬牙撐過,但她的內心卻是相當溫柔的,她有顆比誰都體貼細膩的心,顧全大局、總是先顧全羅家、讓爸媽開心,然後悉心的照顧他,從不在乎自己。
私底下的她很感性,內心某部分也還只是個小女孩,尤其是針對「異性」部分,簡直就是幼稚園等級——從後摟住她的腰,她會驚叫;大方的摟著她走路,她會臉紅;就算只是逼近她,她都會說話結巴。
這些都是他過去非常想做但是不敢嘗試的,託詹祐驊的福,他硬著頭皮衝了!
誰教詹祐驊要在他的視線範圍內跟小惟卿卿我我?有時小惟還特地跟詹祐驊一起出去吃飯,偶爾看見他們手牽手,他都覺得腦神經快爆掉了!
牽著小惟的手?而且還十指交扣這算什麼!
他無法壓抑自己的怒氣,那個女人該是他的,怎麼能拱手讓人?
偏偏她是他要來的「姊姊」,所以在小惟眼中的他只是個「弟弟」,他能怎麼辦?
難道要公開表示他心裡有她,不是把她當姊姊,而是當成一個女人?
他若這麼做,不把小惟嚇跑才有鬼,且爸媽那關鐵定過不了!只是,一旦自覺他愛她是男女之情後,他就沒有辦法再把她當成親人了。
他始終認為這些心境上的強烈轉變,關鍵就在汽車旅館那一晚。當小惟拿著手機邊錄影邊哭泣時,他頓時覺得心痛如絞,興起了強烈的保護慾,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讓她哭泣。
害她落淚全是他造成的!要不是他任性的從事繪畫,哪會害得小惟那麼辛苦?那時,他有股衝動直想把她緊擁入懷,好好的安慰。
那是一種渴望,過去累積的渴望幾乎在那一瞬間被點燃了……糟糕的是,他作了場春夢。
說是夢,如今回想起來他卻覺得很真實,雖只記得片段,但是那肌膚的觸感、身體的香氣,還有纖瘦的身軀,怎麼樣都揮之不去……
凝視著方馨惟,他發現自己慾求不滿了。
雖然身邊有個父母認同的王莛,但是他已沒興趣跟王莛再續前緣,因為他對小惟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隨著每一次示威式的觸碰、隨著詹祐驊的出現而加深。總之,小惟不能跟別人走!
小惟……能不能試著喜歡他呢?羅沛最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們是一起長大,但是小惟被收養的那年,他已經十二歲、她十三歲,都是心智算成熟的年紀,他很清楚感到和小惟之間,再熟、再怎麼稱姊弟,但態度上還是存有一道牆,那道牆是否代表著在小惟眼裡,他是個男人,並不是弟弟而已?
他沉吟著,商場現在讓他最感興趣的在於運籌帷幄,以及不到最後一刻,無法得知輸贏,而對於小惟,他亦無法遏止這份興奮之情。
兩間相連辦公室裡的男女,男人專注的凝視著女人,而女人卻緋紅著臉,神遊太虛,種種情況,全教外頭站在影印機邊的詹祐驊看入眼裡。
為什麼他覺得,事情好像不太對勁?
「嗯,我們兩個在公司吃,會晚一點回去。」方馨惟一手拿著披薩,一手講著電話。「媽,您別擔心啦,有我在,羅沛不會亂來啦!」
「什麼態度……」聽到她的對話內容,身邊的男人白了她一眼。
桌子上攤著兩盒大披薩,一個總匯一個海鮮,還買了桶炸雞——就只有他們兩個吃。
大概怕別人「覬覦」,他還趕員工回家,笑吟吟的說今天是小週末要大家快下班去約會,別宅在公司裡,今天工作沒做完,不會有別人偷做的,請放心——
那為什麼他們就得留下來操咧?
算了。方馨惟把最後一口塞進去。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披薩真的超美味的!說來也怪,她最近非常容易餓,也吃得比較多,所以當聽到羅沛說要買大送大,她一點都不反對。
她再抓起一塊披薩時,羅沛投以欽佩的眼光。
「怎麼?」她皺著眉,看他超怪的表情。
「這是第幾片了,妳知道嗎?」他很少看她吃那麼多。
「不知道,反正還餓。」邊說她又咬下一大口。超香!
「第六塊,方小姐。」羅沛認真的看著桌上那兩大盒披薩。憑這女人的實力可以自己吃一盒。
第六塊方馨惟嚇了一跳。她吃披薩從來沒有辦法超過三塊,最近是怎麼了?工作量太大,導致容易飢餓嗎?
說到這裡,她最近好像也胖了些……為難的看著咬了一口的披薩,她很想把它扔進盒子裡。
「吃吧,別看了!能吃是福。」羅沛笑呵呵的把剩下的披薩裝成一盒。「妳胖一點才好看,再瘦下去,別人以為我虐待妳。」
「現在也沒好多少……」她咕噥著。說沒虐待她,那為什麼八點了她還待在公司裡,一邊吃披薩,一邊看著膝上放著的一大疊文件?
「妳自己說無條件支持我的,我想要改革公司,請捐獻腦漿,謝謝!」羅沛手邊也是一疊超厚的資料,每天都在絞盡腦汁的想新東西。
「我人都快捐給你了……」哪裡只有腦漿而已?「欸,我看你最近……好像挺樂在其中的喔?」
「嗯?」像是沒在聽她說話,羅沛視線已經移到各類產品的年度銷售報表上。
「商業其實還滿有趣的吧?」她打量著他。現在羅沛展現的專注力,比以前繪畫時還要強。
不管是開會、開發新產品、大力改革或是跟合作廠商的應對,他每一樣都表現卓越,或許在改革上是大刀闊斧了些,讓許多人適應不來,但不失讓公司整個煥然一新。
從他在做這些事時,臉上散發出的光彩她可以知道,他是喜歡這裡的。
「畫畫……是一種魔咒,當年被王莛刺激下的產物。」羅沛還是有稍微分神聽進她的話,他邊看著數字邊說:「當年我是為了要追她才進繪畫班,直到有一天她看著我的作品說——羅沛,你沒有繪畫的天分,認命吧!」講到最後,他還學女生說話。
方馨惟聽見嚇了一跳,這對自尊心很強的羅沛來說,無疑是一大打擊。高中時期的他可是風雲人物,長得帥運動又好,人緣更是一級棒,那也正是他最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真以為自己十項全能……原來還有這麼一段啊!
「然後我為了證明給她看,就一頭栽進畫畫的世界中。」如今回想起來,自己真的挺可笑的。
「那你們那時怎麼分手的?」抓緊機會方馨惟就問,因為這是個謎。
「她說完那些話後就分了,我為了得到她的肯定,決定成為畫家後再跟她交往。」羅沛邊說邊噗哧一聲地笑出來,「真呆,我竟然為了這種事,堅持到二十五歲……」
方馨惟凝視著他,卻覺得這樣的羅沛閃閃發光。他就是這樣的人,再笨拙也會拚命去把事情做好,永遠閃耀著光芒,有如天生王者。
「會這麼做是有一點呆,不過……那代表你很在意王莛。」提起這個名字,方馨惟的心總會抽痛一下。「幸好你們還是相遇了……你不是畫家也沒關係,你還是可以跟她交往。」
「是啊,真搞不懂我那時腦子裡裝什麼,明明輕易就可以把她追到手的,還繞了一大圈的遠路!」
羅沛很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但方馨惟卻討厭他此刻想著王莛的模樣。
「好啦,現在脫離了魔咒,請像學畫一樣瘋狂的喜歡經營公司吧。」她故意學日本人的模樣,朝他鞠躬。
「現在還算喜歡。」羅沛抽了張面紙擦擦手,拿起一瓶可樂喝著。「排名第三。」
排得進第三名方馨惟聽了喜出望外。那第一名……應該是王莛吧?
她不該再胡思亂想了,至少這表示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還是讓羅沛感興趣的,因為它具有挑戰及豐富的變化,原本就適合聰穎的他。
「我已經感動到說不出話來了!」假以時日,她就能安心的離開了。「真希望有一天它能排到第一。」
「那是不可能的!」羅沛哈哈笑了起來,「第二喜歡的是藝術,經商怎麼樣都追趕不過。」
方馨惟剛吞下最後一口披薩,她不喝可樂,所以拿起花草茶喝了口。「是是,我知道你的第一喜歡隨時會變,現在是王莛對吧?」
或許也永遠不會變,爸媽急著要他定下來,而王莛跟他感覺也挺速配的……雖然心裡感覺很酸,但她的口氣卻依然活潑自然。
「最喜歡妳。」一旁的男人低沉的說著。
還在啜飲花草茶的她,敷衍的點著頭。她當然知道他最喜歡的是……誰?
愕然的端著杯子,緩緩的往斜前方看去。
羅沛坐在沙發椅上,正經八百的瞧著她,不像開玩笑,神情嚴肅得像是在談一筆大生意。
「……什麼?」瞪大眼,她忍不住再問一次。
「最喜歡妳。」羅沛凝視著她的雙眸,再說一次,「妳永遠排第一個。」
方馨惟覺得快不能呼吸了,緩緩的放下杯子,她盡全力不讓自己顫抖。
他眼中只有她,而且還說她在他心中永遠是第一位……
「不能在王莛面前說這種話喔!她會誤會的。」尷尬的別開眼神,她低聲道:「我知道你很喜歡我這個姊姊,我是很高興……可是這樣有點怪怪的。」
她邊說邊收拾桌上的東西,打算先逃離這尷尬的氣氛。偏偏羅沛什麼話都不說,快把她悶死。
「妳有想過一個問題嗎?」忽然,他握住了她正在收拾東西的手。
她倒抽口氣,眼神盯著桌面,不敢看他。
「從小到大,有沒有一次這麼想過……」羅沛的聲音離她很近,她知道他又湊到她頰畔了。「如果我不是妳弟弟的話,妳會喜歡我嗎?」
低沉溫柔的嗓音在她耳畔說著,牽引著她激動的心,手上的熱度傳遍她的身體,她幾乎要因此而顫抖了。
情緒有如浪潮在她內心洶湧奔騰,卻沒有宣洩的出口!
修長的手指忽然勾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向了他,迫使彼此四目相交。
羅沛的指尖彷彿正在發燙,快要灼傷她的下巴,但這些還遠不及他望著她時那雙眼裡閃爍的炙熱,她怔怔回視都快要忘記呼吸!
「如果……你不是我弟弟的話……」她終於出聲了,卻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我們根本不會認識。」
他們倆原本的身分有著天壤之別,所以沒相遇的話,他會是高高在上的企業家之子,她是育幼院無人領養的孩子;他將在菁英學校中成長、所看所接觸的都是上流社會的人士,她則會在捐助或是半工半讀的情況下努力唸完大學,然後出去找份工作,幫忙育幼院。
或許有可能她會進入精利當員工,但是她讀那些科系都是為了羅家,要是今天她並非羅家養女,憑她所學,可能一輩子都跟生技公司扯不上關聯。
「妳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她的答案羅沛很不滿意,他不容許她逃避。
「這是我客觀的分析。」她緩緩的抽著手,「別這樣,你好奇怪。」她第一次感受到羅沛強烈性的霸氣。
她想抽手,羅沛反而握得更緊,皺起眉執意要她給個答案。
方馨惟不能說,也不想說謊。她不明白為什麼羅沛無緣無故要提出這種問題?
「我只問妳有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而已。」這麼近看著小惟,他真的覺得曾經這樣靠近她過,甚至……似乎吻過她的唇。
「羅沛,你記得你到育幼院那天我們相遇的情形嗎?」她急欲後退,生怕羅沛會聽見她益發響亮的狂亂心跳聲。「你要的是個姊姊。」
「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但我是你的姊姊,因此我才會被領養,我怎麼可能……會去思考那種問題。」她開始使勁的想抽手,「別鬧了,我要去洗手間!」
直到方馨惟低吼,羅沛才鬆開手,看著她漲紅了臉,目光慌亂失措的亂轉,他知道那是她徹底慌了心神的象徵。
還有,她沒有注視著他說話,她在逃避。
「開這種玩笑很無聊!」出辦公室前,方馨惟回首對著他吼了聲。
她抱著空的披薩盒往資源回收區走去,渾身發軟差點就抱不住盒子,連走路也覺得虛弱無力,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匯集到腦部,讓她的頭好脹!
羅沛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而且他看她的眼神……跟那天晚上一樣,充滿慾望!
正在心煩意亂之際,一陣噁心忽然湧上,方馨惟捂著嘴,踉踉蹌蹌的往女廁衝去,撞開第一間廁所門,便跪在馬桶前嘩啦的吐了起來。
她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只知道胃酸的味道很嗆鼻。
所幸公司已經沒人了……方馨惟無力的走到洗手台邊漱口。是吃壞肚子嗎?可是怎麼可能那麼快……她撫著肚子,反胃的感覺尚未消散。
如果披薩有問題的話,羅沛也應該會有反應不是?怎麼就她腸胃特別差?莫名其妙就……
一瞬間,她怔怔望著鏡子裡,那按在掌上的肚子。
她最近體重增加,食慾大增,怎麼吃都吃不飽……上次月事是什麼時候來的?
方馨惟臉色益發蒼白的回想,她記得她登記在行事曆上……不,不必行事曆她也知道,至少超過兩個月沒來……或是三個月
因為公事忙,有時壓力大時月事會不正常,所以她也以為、以為……忽然,她狠狠倒抽一口氣,告訴自己不可能,但是……那天晚上羅沛並沒有戴保險套。
天哪!她知道畫展結束後會有很多事情將會不一樣,但絕對不是指這個啊!
第七章
連續失眠兩夜,方馨惟還是硬著頭皮跟羅沛「單獨」出來爬山了。
昨晚,她偷偷買了驗孕棒檢測,可不管試了多少個牌子,結果都是一樣——她中了。
她不但懷孕了,懷的還是羅沛的孩子!
就只是一個晚上而已,怎麼有這麼準的事!原本她以為那晚的事已經安全過關,現在卻有個孩子住在她的子宮裡
拿掉?留下來?她根本拿不定主意啊!
「要不要先騎腳踏車?我們可以先騎腳踏車,再爬山!」羅沛走在前方,開心得跟什麼一樣。
走在後面的方馨惟,滿腦子都在想孩子的事情。
如果要拿掉,還得找孩子的父親一起去醫院……這樣事情不就曝光了?而且這是羅沛的孩子,是她心愛男人的孩子,她、她捨得拿掉嗎?
「小惟?」問半天小惟都沒有回應,羅沛回頭看。
直到他轉過來,方馨惟還瞪著地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臉色也略顯蒼白。
「小惟?」看著她半刻,大手握住她的上臂。「妳怎麼了?不舒服嗎?」
「欸?」方馨惟這才回神,眨了眨眼,「什麼?對不起……我剛沒聽見。」
「妳怎麼了?臉色不好看!」羅沛憂心的擰起眉。小惟真的不對勁!「我們別爬山了,走!」
「咦?我沒事啦!」她想讓羅沛安心而這麼說,卻直接被拉著走,「你現在要去哪裡啊?」
「找個地方讓妳休息。」羅沛緊緊拉著她的手,絲毫未曾放鬆。「一定是太熱,所以中暑了。」
不是中暑,只是懷孕加上一點睡眠不足……
但是她不敢說,只得任由羅沛牽著自己回到車邊,他體貼的為她取下身後的背包,一進車裡就把冷氣開強,還遞了水讓她喝。
坐下來的確是舒服很多,因為她好累……而且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也不宜做太激烈的活動。
「對不起。」她幽幽開口,「原本說好要爬山的……」
「什麼對不起?妳的身體比較重要!」羅沛湊近她,大手罩住她的臉頰,「妳的體溫有點高,眼睛也好紅。」
「我昨晚沒睡好。」懷孕時體溫原本就會升高……
「失眠?為什麼?」他很認真的瞅著她,「跟詹祐驊講電話講到天亮嗎?」
「拜託,我昨天晚上待在你房間到兩點耶,回去哪可能再講電話?」好不容易才把那些數據都搞定,累都快累死了。
「喔。」雖然只是應一聲,但是羅沛的表情卻顯得神采飛揚,嘴角還掛著愉悅的笑意。
方馨惟實在搞不懂他在開心什麼,因為她失眠嗎?真是夠了!
「不然我再帶妳去別的地方,既然都出來了,就該好好玩。」羅沛發動引擎,感覺相當興奮。
「靜態的吧!」她懶洋洋的說著,拉過安全帶繫上。
「我們好久沒這樣子出來放鬆了……」忽地,羅沛意有所指的望著她,「這樣挺像約會的對吧?」
約、約會方馨惟愣愣看他,不知該怎麼回應,只好假裝他那句是無意義的玩笑話。
她可還沒忘記,前天晚上在辦公室裡的尷尬話題——羅沛莫名其妙的問她是否會把他當異性看待,這真的太匪夷所思了。
但是她沒有勇氣去探究他問這問題的原因,因為她早在很久以前就把他當異性看待了……現在肚子裡還有他的孩子,這不為人知的新生命。
有別於方馨惟的心緒雜亂,羅沛此刻還輕鬆的哼著歌,愉悅得彷彿中了樂透。
這也是因為前天晚上在辦公室裡小惟的反應。他那晚可以說是豁出去了,與其成天看著小惟跟詹祐驊甜甜蜜蜜,還不如主動出擊,他知道自己的勝算可能只有百分之一,但百分之一卻不等於零!
小惟說她失眠,天曉得詹祐驊出現後,他又有哪一天睡得好了?在家裡時他會想著隔壁房裡是否正用熱線情話綿綿;在公司時她只要一不見,他就會猜他們兩人會不會跑去哪兒談情說愛,搞得他心浮氣躁。
偏偏他又不能開除詹祐驊,因為對方是個真正有實力的人,他總不能為了私心,當個爛老闆吧?
不過小惟當晚的反應給了他無限希望!如果只是弟弟,她應該會若無其事的罵他三八或是無聊,甚至根本不當回事;但她卻是滿臉通紅,甚至還避開了他的注視。
那是害羞的反應,她甚至選擇逃避,這就代表在小惟心裡他的地位並不單純,一般姊弟不會有那種曖昧的氛圍出現,她一定不只把他當成弟弟!
一旦這樣認為後,他想起過去很多事情,他們狀似情人的生活模式、交談及動作,小惟都會刻意設下防線,他們終究不是親姊弟而是一般的男女,想到這點,他第一次覺得十二歲時去要這個禮物真的是太神奇了!
沒有人能夠代替小惟的地位,他的轉性、他的責任感,全是因她而起。
「想去哪裡?我都帶妳去。」深情看著她,他寵溺的說。
「這麼好啊?」方馨惟喜歡他那種語氣,「我今天可以當女王就對了。」
羅沛裝可憐的皺起眉。「妳哪天不是女王啊?」
她伸手輕打了他一下,往窗外望去,思考著到哪個地方去才可以悠閒又不會有那麼多遊客,還可以身處在大自然中。
「三峽吧。」那兒有個森林遊樂區。
「好,就三峽。」
車子往三峽駛去,由於連日的操勞,方馨惟很快地就在平穩的車速中睡去。發覺她入睡後,羅沛刻意維持車速,不讓任何顛簸驚醒了身邊的佳人。
望著她的睡相,他發現自己好久沒看過沉睡中的小惟,她壓力太大,需要煩惱的事情很多,總會輕輕攏眉,雙唇緊抿,煩憂全寫在臉上。
可是這是他最愛的一張睡臉,如果能夠每天醒來都瞧見……咦,一幕影像忽然闖進了他的腦海中,為什麼他好像最近才看過小惟熟睡的樣子?
而且距離非常的近,彷彿她的臉就貼著他一般,一睜眼就能瞧見她的睫毛?
是錯覺嗎?他真的很久很久沒見過沉睡中的小惟了,平常都是她來叫他起床的。
抽空把手機改成震動,不願聲音吵醒她,此時卻正好有人打電話來,羅沛瞥了眼,是王莛,應該是有問題要問他。
他們並不是什麼男女朋友的關係,在他決意回到商場上時,就已經跟她徹底劃清關係了。
王莛也沒說什麼,因為畫展而又重逢的他們,只是為了彌補高中時的缺憾,後來就發現兩人個性並不適合。其實王莛跟他很像,一拍即合的主因,在於他是她的靈感。
不過為了避免爸媽的相親安排,他央請王莛繼續偽裝成他的女朋友,他也好專心的……跟小惟在一起。
他要怎麼讓小惟喜歡他?「姊弟」是最該死的一道藩籬,他擔心這一點讓她裹足不前或是心有罣礙;詹祐驊也是個麻煩,這男人是個比他穩重的好男人,他又該怎麼讓小惟把心移到自己身上?而且要的是男女之情——
電話震個不停,羅沛只好先將車子停到路邊,體貼的下車和王莛通話,她先是問了些畫具的問題,然後又提起他媽媽打電話給她,問她何時能到羅家吃個飯。
「我沒空,我要作畫。」王莛的聲音有點懊惱,「可以叫你媽不要再打給我了嗎?我接得很煩!」
「好,我會說的,真抱歉把妳的電話給她。」都是被脅迫的。
「我是能把手機關了省事,但是現在有畫商會找我,不能關機……」王莛一頓,「你媽也在問我們的約會時程表,我說都是交給你排的。」
「夠了沒?嘖!」原來媽私底下都在忙這種事啊?直接打給他的女朋友查勤「我知道了,我會妥善處理的。」
「還有,她問我今天下午會不會跟你見面,我跟她說會喔。」
「咦?今天下午可是——」
「你跟你姊在一起對吧?你媽說你們上午去爬山,應該下午就會回來了,所以問我有沒有跟你約。」王莛聲線輕揚的笑著,「所以我說會到晚上,我多給你們這麼多時間,記得感謝我啊!」
「……啥?」聽出王莛話中有話,羅沛覺得有點怪異,「什麼叫做多給我們時間?」
「羅沛,藝術家觀察力都是很敏銳的。」王莛話裡掩不住笑意,「你知道當初我們為什麼分手嗎?一個跟我交往的男人,開口閉口都是他姊姊,說他對那位沒血緣關係的姊姊沒有非分之想,誰相信啊!」
「我……」他哪有開口閉口都在提小惟!
「而且還堅持不叫姊姊。」
「我要掛電話了。」羅沛嘖了好幾聲,到底是這丫頭太敏銳,還是他太笨拙了?
「好好玩嘍,祝約會順利!」那頭咯咯的笑聲未止,羅沛就的切斷電話。
他懊惱的回到車上,該不會歷任女友都有一樣的想法吧?小惟……這個佔走他生命大部分的女人……他凝視著沉睡中的方馨惟,見她螓首輕靠著車窗,朱唇微啟。
他情不自禁的湊近,輕攏著她的髮絲,微撫她的臉頰。這張唇是否已經是詹祐驊專屬的了?
豁出去了,羅沛闔上眼,含住了她的唇。
方馨惟正舒服的睡著,只感覺到唇上有著溫熱,她一時無法清醒,可是感受得到那觸感柔軟,而且正輕輕吸吮著她的唇。
誰?那感覺像是羅沛,就如那晚,他的吻總是這樣熱情又帶著溫柔,像他給人的感覺,看似任性霸氣,事實上內心卻柔軟得令人驚訝……意識漸漸回籠,方馨惟半睜開眸子,卻瞧見近在咫尺的俊顏。
還有,他正在吻她!
咦?方馨惟倒抽一口氣,驚覺到情況不對,趕緊伸手抵住羅沛的胸膛,她嚇得頓時清醒了。
定神看著眼前的男人,真的是……是羅沛
「你……你在做什麼?」她腦子嗡嗡響著。她在作夢嗎?
「我喜歡妳。」彷彿意猶未盡,羅沛舔了舔唇,再度逼近。
「可是……等——」她話未說完,羅沛再度激動的攫取她的唇。
方馨惟來不及說話,但是她也沒有盡全力抵抗……她怎麼可能反抗呢?現在抱著她、吻著她的男人,是她一心所愛的羅沛啊!
雖然還不懂怎麼回事,但是她知道這熟悉的吻正在瓦解她的理智,他撬開她的唇,與她的舌繾綣纏綿,她虛弱的回應著。她沒想過經過那晚因酒精而產生的激情後,還有機會這麼清醒的承受這甜美的吻。
羅沛扣著她的肩頭,貪婪的吻著。這是他渴望已久的珍寶,在接吻的那一剎那他就更加確定,小惟才是他想要的女人。
只是……他為什麼覺得這吻似曾相識?
單從小惟的回應來看,他的模糊記憶中依稀擁有這樣的體驗,這吻的方式跟頻率……他跟小惟?
只是現下情況無法讓他運用大腦思考,也無法一心二用,然而比他還早清醒的方馨惟忽然推開了他,大聲的喊著——
「停!」
羅沛是退開了,但是並不打算就此罷手。
「我們兩個在幹什麼……」她慌亂的望著他,羅沛的唇變得微腫鮮紅,難道她的也是……噢,天哪!
方馨惟手忙腳亂的打開車門,趕緊站出去讓風吹醒腦子。她怎麼又犯這種錯!羅沛就算了,她怎麼會回應他呢?
「小惟!」羅沛果然也追了出來,「我不是在跟妳開玩笑。」
「這種事能開玩笑嗎?」她忿忿的回首,「你最近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擾亂我們之間的關係?」
「我們之間什麼關係?姊弟?」打斷她的話,羅沛根本不想聽,「對我而言,妳是異性。」
方馨惟倒抽口氣。她沒想過這一生會聽到他親口說出這樣的話!
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完全感覺不出徵兆?他甚至還在跟王莛交往,怎麼就突然說喜歡她?
「你……你怎麼了?」方馨惟無法置信的看著他,「我們感情很好沒錯,但是你……是不是搞錯了?把姊弟感情搞成是對異性的感覺?」
「不是!我沒有那麼蠢,分不清楚這之間的差異!」一聽,羅沛微怒的大步逼近她,「我知道妳一時可能很難接受,但是我真的把妳當女人看待,我藏著這個感覺很久了,也一直以為可以忍過去……但是當我看到詹祐驊跟妳在一起,就再也忍不下去!」
方馨惟雙手緊張的互絞。天哪,羅沛真的喜歡她?破壞她和祐驊的約會是因為吃醋,才老把她攬在身邊,只為了獨佔她?
他真的不是因為想黏著姊姊,而是因為……
如此的話解釋了最近他異常的行為:像情人一樣的摟抱、由後摟著她的腰、喜歡與她單獨加班、回到家了還要她去他房間談事情……這是畫展之後產生的變化,她確實感覺到羅沛比以前表現的親暱感更直接許多!
「我不知道……我現在腦子很亂!你有王莛、我有祐驊,如果你真的喜歡我,我怎麼可能一點都察覺不到變化?」方馨惟隻手撫額。這事實太驚人了,她無法置信。
「我跟王莛早就分手了,只是假裝在一起,避免爸媽要我相親;妳跟詹祐驊也不算在一起,因為我都會從中破壞,讓我們常在一起。」再跨前一大步,羅沛直接拉過方馨惟,不再讓她閃躲。「妳沒有察覺到我對妳的心,是因為妳只把我當弟弟!」
不!不是這樣的!
差一點點,方馨惟就脫口說出自己的感情。她要是只把他當弟弟,肚子裡現在還會懷著他的孩子嗎!
「如果不是真的很愛妳,我不可能投入畫作、更不可能答應繼承公司。」他字字鏗鏘有力,望著她的雙眼坦白說。
可是方馨惟不懂,她錯愕的雙眸道盡她的疑惑,不肯相信的搖了搖頭。
「我不希望妳為羅家做牛做馬、鞠躬盡瘁,因此我開先鋒,讓妳看看什麼叫做選擇自己的人生……哪裡知道我最後失敗了,我這麼做,反而讓妳更加投入羅家的生技事業。」洗腦這麼多年,卻只讓小惟承接起他應負的責任。
「可是……你說學畫是為了王莛——」
「那是其一,我只是利用那樣的契機,告訴爸媽我對商業沒興趣,更不喜歡未來就這麼被決定,毫無選擇權!」他心疼的凝視著她。「而妳,方馨惟,妳明明是個自由之身,卻義無反顧的往責任裡跳!」
那是因為她對羅家有責任啊!被領養的她理所當然要報恩,所以羅沛混沒關係、當隻米蟲也沒關係,因為若沒有他,她就不可能在這優渥的環境中長大,所以幫他扛下一切她甘之如飴。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她皺起眉斷然道,依然不明白羅沛當年的苦心。
「對,妳就是這樣想,報答羅家給妳的恩惠,報答我選擇妳當生日禮物這回事,所以當妳提出畫展若失敗就回到正軌時,我答應了。」他趁勢捧上她的臉,「方馨惟,為了妳,我願意接受我最嫌惡的家族事業,我願意走進被設定好的人生,那是因為我選擇妳!」
只有一條路可以跟小惟並存,可以減輕她的負擔與壓力,那就是他必須把屬於他的責任扛回來!
再討厭繼承家業,他還是回來了,因為他有比這些還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方馨惟!
淚水頓時撲簌滾落,方馨惟瞠目望著這個她愛了好多年,很早就不以弟弟身分來看待的男人。她拚命壓抑自己的心情,逼自己轉換想法,到頭來,羅沛竟然是愛她的!
不是姊姊,而是個女人,甚至為了她做出這麼大的犧牲!
她緊閉雙眼,大量淚水被擠出眼眶,看得羅沛很揪心,不顧一切的將她往懷裡摟。
她沒掙扎,安然的偎在這健壯的胸膛中,這個只要偎著就能感受到平靜與幸福的地方,是她遐想已久、且曾經棲息過一次的港口。
繞了這麼一大圈,他們竟然對彼此早就有情感,但也都礙於姊弟關係,沒有人說出口。
她現在該怎麼辦?回應他嗎?然後告訴他她已有了他的孩子?
不!不行,這樣太莽撞了,肚子裡的孩子是個問題,羅沛對那晚毫無印象,而她也尚未去醫院做檢查,做最後確認。
光是公開兩人的感情,她就不知道要怎麼跟爸媽交代。他們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再怎麼說,她是羅家戶口名簿上的一份子,她是羅沛的姊姊啊!
如果再說出她有了羅沛的孩子,她簡直不敢想像情況會有多糟!
「啊!」正想得出神時,她的手機突然響了,「我手機……」
「不要接。」他抱得正舒服。
「不行……」方馨惟仰起頭,硬是要伸手到衣服口袋裡拿手機,「羅沛,放開我。」
睨著她,他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在鬆手之際,大膽的再偷香一次。
吻得方馨惟春心蕩漾。她瞬間通紅雙頰,下意識的撫上燙人的唇,嬌嗔的瞪了他一眼。
低首看向手機,是家裡打來的。「喂?」
「喂?小姐啊!」說話的人是跟她很熟的傭人Sofia,正壓低了聲音著急地說:「妳快回來啊!出四了啦!」
「家裡出什麼事?」她緊張的望向羅沛。
聽到對話,他趕緊上前一步,眼神示意她。是家裡打來的?
「都四我不好啦,我今天早上去妳房間收拾的時候啊,看見地上有包東西很像垃圾就拿出來丟,結果夫人剛好看到,偶、偶不知道裡頭四驗孕棒啦!」
什麼方馨惟僵直了身子。她明明就把驗孕棒都收成一袋藏在床底下的,怎麼Sofia這麼「賢慧」的找到它
「現在夫人跟老爺都很生氣,要打電話叫妳回來……啊我先掛了!」
「等等,Sofia!」方馨惟來不及喊住她,電話旋即掛掉,不到兩秒鐘,手機又開始震動了。
來電顯示是羅柯雅麗,她慘白著臉,卻不敢接聽。
被發現了、被發現了……她該怎麼辦?
「小惟,怎麼不接?」
困惑地望著她,羅沛正伸手準備接過時,方馨惟立刻避開他,接聽手機,如她所料的是羅柯雅麗勒令她即刻返家。蓋上手機時,她腦中千頭萬緒,告訴自己必須冷靜的處理這一切。
「怎麼了?」看她臉色慘白,羅沛非常擔憂,「發生什麼事了?」
「……回家。」她的聲音被壓得好扁好扁。
「咦?為什麼?」才剛出來玩沒多久,而且小惟還沒有回覆他的心意呢!
沉默著走到車邊,她背對著羅沛好一會才說:「因為媽找到我的驗孕棒了。」
羅沛愕然。他聽錯了嗎?「驗、驗孕棒?」
方馨惟深深吸口氣,她絕對不能影響到羅沛的未來、絕對不能影響到羅家的名譽,絕對不能讓媒體拿這件事做文章,更不能傷害公司的商譽!
回過身,她嫣然一笑,「我懷孕了。」
第八章
這天早上精利生技公司非常不尋常,幾乎所有董事都到了,個個神情嚴肅的聚集到大會議室裡,經過的員工紛紛往裡頭瞧,就是不知道發生什麼大事;而總經理的臉色更難看,不茍言笑的一個人待在辦公室裡。
而出勤紀錄向來優良的營運長卻是一來公司就找男友出去,公司的氣氛非常怪異。
「妳懷孕了」地下停車場的陰暗角落裡,傳來詹祐驊詫異的聲音。
「嗯……」方馨惟點了點頭,「我去檢查過了,確定懷孕了。」
原本她還希望是子宮外孕或是虛驚一場,但是當醫生跟她說恭喜時,她卻差點掉下淚來……她真的懷了羅沛的孩子。
詹祐驊很是訝異,因為他們的關係根本還沒到那種地步……甚至連個吻都沒有,每一次約會也總是匆匆結束……託羅沛的福。
「羅沛的?」
方馨惟倒抽口氣,瞪圓雙眼,「為什麼知道是他?」
聽了,詹祐驊皺起眉。某方面的方馨惟實在單純又直接,難道她都沒有想過這樣的回答其實很傷人嗎?
「因為你們兩個太明顯了,羅沛纏著妳不放就算了,妳對他干涉我們約會的事又從來沒拒絕過,甚至甘之如飴。」話說到最後,詹祐驊甚至有點激動,「再笨的人都看得出來,你們兩個的關係非比尋常!」
方馨惟一臉錯愕。她跟羅沛之間有那麼明顯嗎?他們不就是正常的相處?
「我不懂!你看得出來?」那為什麼她不知道呢?她失聲說著。
「這是遊戲嗎?」以為她還在裝傻,詹祐驊嫌惡的皺起眉,「拿別人的感情耍弄,很有趣是嗎?」說完,他轉身就走。
方馨惟更怔愣。這話又是怎麼來的?
「我沒有玩弄任何人的感情……甚至是你!我是很認真的想跟你交往!」她急忙的拉住他,「只是每次羅沛都……我承認他老是阻礙我,可是為什麼你能看得出他喜歡我?而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看她自言自語,詹祐驊一臉狐疑。
她忍不住雙手掩臉,她覺得腦子好亂、好煩!
「妳真的不知道……羅沛對妳的感情?」觀察許久後知道她句句真心,詹祐驊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麼明顯的互動,她竟然不知道。
她痛苦地搖了搖頭,「他也是上星期突然跟我說的,我根本措手不及……他應該是把我當姊姊,應該只是這樣子而已啊!」
「那妳呢?」深吸口氣,詹祐驊不期然得到好答案。
她抬首,怔怔望著他。看見祐驊,她就覺得好愧疚,為什麼身邊明明有這麼好的男人,她偏偏就是愛著羅沛呢?
「我喜歡他很久了,但是我知道不可能,剛好你喜歡我,而且又是個好男人,我一直認為只要跟你交往後,就能忘記羅沛。」她難受的往後靠著牆,「可是、可是事情沒這麼簡單……」
「因為羅沛三番兩次的阻止我們約會?這我很早之前就留意到了……更別說他對我懷有敵意。」
「咦?羅沛對你?」她沒有感受到啊。
「這是男人之間才能感受到的!他看我的眼神充滿敵意,不過好在他公私分明,我才能保有工作。」詹祐驊嘆了口氣,「話說回來,你們兩個是在鬼打牆嗎?」
「這是不允許的事情,我是他姊姊。」方馨惟認真的看著他,「如果可以的話,我早就對他告白了,根本不需要搞到今天這個地步。」
「那麼孩子是怎麼來的?」別說她是聖母瑪利亞!他瞇起眼。
提到孩子,方馨惟痛苦的閉上雙眼。她就是來處理這件事情的,現在一定要專心。
「今天董事會就是要針對這件事做討論,說穿了,這些董事都是羅家的親戚,根本就是家族會議。」方馨惟忽然對詹祐驊一鞠躬,「請你當孩子的父親!」
詹祐驊圓睜雙眼,不過數秒後就立刻回答,「我拒絕。」
「祐驊!」方馨惟緊張兮兮的直起身子,「我求你!」
「妳不能在傷害我的感情後,還希望我為妳做這件事!」雖然傷口不深,但還是會痛。「孩子的父親是誰,就該他去承擔,羅沛這麼沒有擔當嗎?」
「他不知道!」往外探了探,方馨惟確定四下無人後回道:「羅沛不知道孩子是他的。」
這又是在搞哪門子玩意?詹祐驊顯得有點不耐煩。他受夠這些事了!
「妳剛才也說他上星期跟妳表白了,現在不管你們發生什麼事,他應該都能接受這個孩子!」不願再談,詹祐驊旋身,「我想先回去了,我不願意涉入你們之間的事情。」
「祐驊!」方馨惟急急忙忙的追上前去,因為太急絆到了鞋跟,整個人往前摔。
幸好詹祐驊眼明手快及時抱住她。他沒看過這樣莽撞的方馨惟。「小心……妳現在要特別注意身體!」
「我不能跟羅沛在一起!我求求你!」她緊抓著詹祐驊不放,「這孩子是我從精子銀行中取來的,他不可能會知道!」
什麼詹祐驊瞠目結舌。方馨惟去取用羅沛的精子
「妳……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因為爸媽希望趕緊有孫子,但是我知道羅沛不打算生,所以、所以只好出此下策!」方馨惟扯謊,但是為了讓詹祐驊幫她,她必須這麼做。「等一下的家族會議我就是要說這件事,我只求你當孩子的爸爸!」
「方馨惟,妳知不知道妳在做什麼?」為了羅家,她可以犧牲到這種地步嗎?甚至包括替羅沛生下孩子——以人工受孕的方式!
「拜託!」她幾乎要跪下來求他了,「真的只有你能夠幫我了……」
「天……妳根本是趕鴨子上架!」詹祐驊使勁將她拉起,扶著她站穩,「既然你們兩情相悅,羅沛會很願意養這個孩子的。」
「祐驊,我爸媽不會允許這件事的。我跟羅沛只能是一輩子的姊弟。」她的目光滿是淒楚,雙手微顫的握住他的大手,「你很聰明,仔細想想就知道……」
一個沒有背景、沒有身分的人,怎麼可能跟羅沛在一起?
更別說大家都知道她是羅家長女,是羅沛的姊姊,不管有沒有血緣關係,這樣成長背景的人卻和弟弟相戀,媒體跟敵對公司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大做文章。
她可以被罵、被羞辱,可以被遺忘,但是羅家不行、羅沛不行、整個精利生技公司絕對不能受到一點點的傷害!
「妳根本是為羅家而活的。」濃眉緊蹙,詹祐驊深深為這個女人心疼。
「我甘之如飴。」她虛弱的笑笑,「幫我好嗎?」
詹祐驊沒有答腔,他只是看看錶,告訴方馨惟已經九點了,她是會議主角,不該遲到,而後兩個人一起搭乘電梯上樓,方馨惟自始至終雙眼都凝視著地板,正在腦中整理思緒並強化信心。
那天返家後她就承認自己懷孕了,爸媽吃驚,羅沛則是完全暴走,質問她孩子是誰的!她沒回答,是因為還沒跟詹祐驊談好,不能貿然扯謊。
事後羅柯雅麗帶她去檢查,確定懷孕的事,哪知她們從婦產科診所出來時,遇見三姑媽,雖然當時找了個理由帶過,但早已看她不順眼的三姑媽竟買通護士,知道她懷孕的事。當晚便打電話要求羅治洋開家族會議給個交代,說她雖然在家族中不及羅沛受到歡迎,但她早就是精利生技公司的代表性人物,不能傳出醜聞。
她知道爸爸被迫開家族會議很惱怒,她不能因為一己之私做出傷害公司的事情。
「我等會兒會進去。」終於,在出電梯時,詹祐驊承諾地說。
「……謝謝。」她抿了抿唇,鬆了口氣。
詹祐驊微微頷首,往左手邊走去。方馨惟則閉上雙眼,做了數個深呼吸後,拉平套裝、挺直腰桿,直直走進大會議室。
那裡要面對的事情都如她預料,所有的親戚皆不帶善意的看著她,但讓她難受的是羅沛對她的冷淡。
從那天起他就不再跟她說話了,吃飯時她也被爸爸命令一個人在房間吃,媽媽來安慰過她,說爸只是一時無法接受她未婚懷孕的事情,口氣才會那麼差。
羅沛呢?他的冷淡是因為他認為孩子是詹祐驊的嗎?
「方馨惟,妳怎麼這麼厲害啊?突然就懷孕了!」首先開火的是三姑媽,好不容易抓到這個把柄,她一臉見獵心喜的說:「育幼院的就是有劣根性在,早說不要去領養沒人要的孩子嘛!」
「三姑媽,我已經二十六了,再說懷孕跟我是不是孤兒有什關係?跟我本性又有什麼關係?」方馨惟很恭敬的回覆,「我記得您二十一歲就生了,那劣根性不就更差?」
「喂,妳什麼態度啊!我可是結婚後才生孩子的耶!」三姑媽氣呼呼的拍桌。她看方馨惟不順眼原因無他,就因為羅治洋讓她這個外人管公司!
「現在是新時代了,未婚生子是平常的事。」她振振有詞。
「但是在我們家就是不行!」羅治洋忽然疾言出聲,「我不允許未婚生子的情況在羅家發生。」
羅治洋一說話,方馨惟就噤聲,恭敬的聽訓,眼尾餘光瞥向坐在角落的羅沛,他正用冰冷的眼神望著她。
「馨惟,孩子的父親是誰?」羅柯雅麗溫柔的問著。
「我一定要說嗎?」她面有難色,如果能不請詹祐驊出面就別動他。
「哼,父不詳吧!」幾個聲音大的親戚像是怕她聽不見般嚷嚷,「這種事是會遺傳的喔,身體裡流著什麼血,就會做出什麼樣的事。」
對於這些話,方馨惟充耳不聞,左耳進,右耳出,反正她的出身向來就被這些人詬病,她也習慣了。
「說不定她根本搞不清楚到底是哪個男人的咧……」
忽而有人起身,椅子弄得鏗鏘作響,大家回頭望去,是坐在最後頭的羅沛拍著桌子站起。
「你們說夠了沒?貶低人家出身很有趣嗎?這樣能滿足你們什麼?」羅沛哼了聲,「你們誰沒情夫跟情婦的?自己家的小孩是不是親生的都要打個問號吧」
因為這番話,會議室裡頓時群起嘩然,吵成一片。方馨惟卻感到窩心,她知道羅沛是在幫她出頭。
「住口!吵什麼!」羅治洋聲如洪鐘,再加上又使用麥克風,震得大家安靜下來。「今天是來討論什麼的?是馨惟的事情!」
幾個長輩摸摸鼻子坐下,還不忘瞪了羅沛一眼,當目光回到前方,看見方馨惟,又是癟嘴又是不屑的冷哼。
「他為什麼不進來?」看她許久,羅沛隻手扠在褲袋裡,緩步走來,忽然開口問了這句。
方馨惟頓時神色徬徨,眾人開始竊竊私語,看兩個孩子的反應,羅治洋瞬間明白,對方是公司裡的同仁。
「我不想扯上他。」她低聲說著,「這是我自己的事。」
「孩子不是單靠一個人就能生的。」羅沛來到她面前,壓聲問:「要我去找他嗎?」
「別鬧!」她抬首,這話只說給他聽。
「他讓妳一個人面對這種陣仗?他該知道羅家有多少陋俗舊規,卻讓妳一個人在這裡一肩扛下?」事到如今她還想獨撐,羅沛話越說越激動。
「有你在這裡就好!」她焦急的緊握住他的手,聲如蚊蚋,目光飽含乞求,「拜託!不要把他捲進來!」
有他在這裡……這句話如果是在兩天前聽見,他可能會飄上雲端,但是兩天後的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已經懷了別人孩子的小惟,她早就不屬於他了,這話聽起來讓他好傷心!
門板忽然傳來輕叩兩聲,在大家狐疑之際,詹祐驊就這麼從容的走進來。
一見著他,羅沛立即怒火中燒,與方馨惟交握的那隻手也益發使勁。
「董事長好,各位董事。」他客氣的一一頷首,最後來到方馨惟的身邊,溫柔地摟過她。「會不會累?要不要坐著?」
「沒、沒關係。」現在的情況不宜坐著。
「你總算出現了。」羅沛傲然的睨著他,事實上他好想衝上去揮他一拳。
所有人無不是瞠目結舌的望向詹祐驊。這人一直是公司裡頗為看好的人才吶!
「祐驊」羅治洋向來也相當欣賞他,此刻見他進來,他詫異萬分,「你、你跟馨惟——」
「我們正在交往中。」詹祐驊淡淡的回應,一邊拉回她被羅沛扣住的手,「你弄痛她了,總經理。」
一經提醒,羅沛才驚覺自己的用力,即刻鬆開手,有些尷尬的後退數步。
「啊……那不錯啊,速配!速配!」看著兩人的羅柯雅麗倒是喜出望外。馨惟跟詹祐驊郎才女貌,很適合吶!「沒想到你就是馨惟的男友啊?」
「那為什麼到現在才出現?」從頭到尾都是女兒一個人在扛,羅治洋可沒忘記重點。
「因為我不讓他來,我們……並沒有打算要結婚。」方馨惟趕緊搶白,「我想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自行撫養。」
「什麼?」
又是一陣嘩然,這是她早料到的事。做為公司的重要幹部,未婚生子對公司的形象不好,羅治洋根本不允許,可是座中也有人持贊成票,認為沒有必要為孩子結婚,倒是媒體方面就需要控制,所有人頓時為此吵成一片。
「什麼叫自己撫養,這男人是不會負責嗎!」羅沛氣急敗壞的衝上前,方馨惟急忙的擋在詹祐驊面前。
「羅沛!你在幹什麼,這不關祐驊的事!」她奮力抵著他,不解場面為什麼會鬧成這樣。
「馨惟,妳要生孩子就必須即刻結婚,爸爸不允許妳搞未婚生子這種事!」前頭的羅治洋厲聲的朝詹祐驊道:「詹祐驊,你應該也會同意吧!」
不不不!她沒想過跟祐驊結婚,不是他不好,而是因為這樣而結婚未免太荒唐了!或許她願意為羅家名譽而犧牲,但不能害到別人啊!
方馨惟焦急的轉過身看著詹祐驊。他倒是不疾不徐,緩緩望向這間會議室裡的眾人,然後,搖了搖頭。
「我拒絕。」這三個字他說得輕鬆,卻給所有人心頭一個重擊。
「你拒絕」羅沛,包括羅治洋都吼了起來。
「當然,因為孩子不是我的。」面對極具脅迫的怒吼,詹祐驊直截了當的說出事實,「我只說我跟馨惟交往中,但是我們還沒有發生過關係。」
聽他這麼直言,方馨惟頓時腦袋一片空白,她抓住了詹祐驊的衣服,怔怔看他,「你在幹什麼……」
「我認為妳應該要面對事實,把實情說出來,沒有必要一個人這麼辛苦。」他握住她揪在襯衫上的柔荑,在她耳邊低語,「他如果愛妳,會陪著妳的。」
不——事情沒有他想得那麼簡單啊!光有愛,不見得所有困難都跨得過去!
詹祐驊的話又是一記震撼彈,方馨惟正在跟詹祐驊交往,但孩子卻不是他的?幾個剛剛被羅沛狠削的親戚,抓緊機會又開始冷嘲熱諷。
「小惟?」這下連羅沛搞不清楚了。
「羅沛,你才是孩子的父親,自己想想該怎麼做。」詹祐驊將方馨惟的手交到他手上,「風波很大,你至少會幫她扛吧?」
瞬間,整間會議室裡鴉雀無聲,可是大家都聽見了——孩子是羅沛的
羅沛呆愣的望著詹祐驊。他說孩子是誰的?
走到這地步,方馨惟已經無力可回天了,她千拜託萬拜託詹祐驊幫忙,他卻認為面對現實是最好的一條路。
要是每件事情都能靠面對現實解決,人生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詹祐驊緩緩後退,說聲「打擾了」,就這樣退出會議室。方馨惟的雙手被羅沛握著,雖然只差幾吋就能偎進她渴望的胸懷,但是現在的她根本沒有那個心思。
「孩子是羅沛的這是怎麼回事」
「你們兩個不是姊弟嗎?」
「這未免太誇張了!大伯,你知道家裡發生這樣的事嗎?」
羅治洋夫妻根本說不出話來,他們不敢相信的望著自己的兒女,沛兒跟馨惟……
羅沛才是最感震驚的人。他拚命回想事情到底是如何發生的,這麼重要的事他怎麼可能忘記?更別說他可是壓抑了好幾年的感情,上星期才衝動的「突破」接吻關卡,且還是趁小惟沉睡時偷親的,依他的進度,哪有可能做到能有孩子的地步?
要真有,他都要謝天謝地了,怎麼可能會忘記——羅沛猛然一怔,腦中忽然有片段模糊的記憶。那是在他逃避畫展失敗、小惟來找他的那天晚上他所作的春夢,他一直覺得那次的夢境很真實,甚至清醒後,他還覺得身上殘有餘香。
「那是精子銀行的!我跟羅沛沒有發生關係!」方馨惟腦中忽然閃過一個要不得的想法,倉皇的對著眾人大吼,「這個孩子是人工受孕的,大家不要想歪了!」
會議室裡又安靜下來,每個人都瞪圓了眼睛,瞅著方馨惟,等待一個解釋。
她深吸口氣,將手自羅沛的掌中抽回,輕輕的把他推開,往前站了一步。
「我很抱歉擅自行動,羅沛之前曾捐過精子,我利用關係取得了他的精子,讓自己受孕。」她堅強的微笑著,「精利生技預定後年要成立這樣的中心,幫助想要懷孕的女性及不孕的夫妻,我覺得由我開始,是個很好的宣傳。」
「宣傳?」羅沛只覺得不可思議。到這個地步小惟還在談公事
「我知道爸或是在座長輩們不能接受這樣的事情,但在我們所處的社會中,未婚生子已經是一種趨勢,因為女人不願意為了婚姻葬送人生,寧願要孩子也不要丈夫。」她說得頭頭是道,但是她的心卻在淌血,「未來公司可以將精子銀行、試管嬰兒加上臍帶血,推出完整的配套措施。」
她願意當那個範例,因為她想要這個孩子。
「那為什麼是羅沛的?」有人問了,其實這才是大家關注的問題。
「……因為爸媽很想要孫子,可是羅沛並不願意生孩子。」她心虛的瞟了羅沛一眼,「事實上他跟王莛現在也是假交往,他跟我說過不到三十歲並不想生孩子,所以我、我想就趁這個機會,幫爸媽生一個孫子。」
她十指互絞著。不知道這樣的理由說不說的過去?
以公司利益為前提,然後撇開跟羅沛之間的關係,又可以名正言順的……不必結婚也可以生下孩子!
現場氣氛異常的凝重,羅沛處於震驚當中,說不出話,並不是因為方馨惟的論點不夠有力,而是太……冠冕堂皇了!怎麼會有人為了家裡犧牲到這個地步?爸媽說要孫子,她就生一個給他們?
「太厲害了!」掌聲來自三姑媽,她鼓掌的頻率聽來異常刺耳,「我們都輸給後生晚輩了!等她生下羅沛的孩子,羅家的產業就都是她的了!」
咦?方馨惟愣住。
「領養妳還不夠嗎?妳能從育幼院進入羅家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妳還想要更多?怎麼這麼貪婪啊!」此時四叔也起身,指著她咒罵著,「用卑鄙無恥的手段懷上羅沛的孩子,妳以為這樣就能奠定妳在羅家的地位嗎?」
等等,為什麼會這樣?方馨惟錯愕的望著每位長輩,他們的視線跟刺一樣,扎得她步步後退。
「大哥,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你們家的骨肉,是羅沛的孩子,你要怎麼處置馨惟?」
「這下不僅趕不走了,她以後還是繼承人的母親啊!」
不是……不是!方馨惟終於聽出來了,大家以為她懷羅沛的孩子,是為了要謀奪羅家的一切!
她慌張的望向父母,衝到他們身邊,羅柯雅麗正閃著淚眼望著她。
「媽,我沒想得這麼複雜,我純粹只是……」
「我對妳不夠好嗎?」羅柯雅麗打斷她的話,絕望的哭泣,「我供妳吃、供妳穿,讓妳過好日子,待妳如自己的女兒,妳還不滿足嗎?」
「雅麗!」羅治洋皺起眉心,握住老婆的手,「妳先別激動——」
「當初要領養妳時大家都阻止,就說會引狼入室,領養個十幾歲的孩子回來,都有自己的想法了,哪懂得恩情、哪懂得體貼,他們說不定還覺得我們是白痴,嫌錢多沒處花!」羅柯雅麗根本聽不進老公的話,激動的站起來,又哭又叫。
「可我還是領養了妳,因為妳乖巧得讓我感動,比沛兒還貼心……結果,妳竟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來回報我!外人終究是外人,妳永遠也不可能成為我們羅家的孩子!」
聽到這句話後,方馨惟緩緩的閉上雙眼,淚水無聲無息滑落。
原來愛不到羅沛是痛苦的,但得不到父母的信任更加痛苦。
須臾之間,她在羅家的努力都化成烏有,成了心機、成了手段,還成了蛇蠍女人。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外人,但沒想到這些話從媽口裡說出來時會成為利刃,刺穿她的胸口。
方馨惟踉蹌著,她明白這裡已經不是久留之處。
當她回身時對上羅沛的雙眼,他眼底也盈滿質問與困惑,攔住她的去向。
「為什麼?」他只問了這麼一句。
方馨惟沒有回答的甩開他的手,用最快的速度奪門而出,也不顧腳上踩的是高跟鞋容易扭傷腳,她飛快地衝進辦公室裡,背起皮包,而幾個親戚同輩也尾隨奔至,怕她拿走公司任何一項資料,把她當賊般的喝令,還將她皮包裡的東西倒出來檢查,最後她連皮包也不要了,茫然的往外衝,正好落進了趕過來的詹祐驊懷裡。
後來的事她就不是記得很清楚了,她只記得自己跟機器人一樣被詹祐驊扶著離開,後頭的咒罵、諷刺聲漸漸遠去,她什麼也不想聽。
電梯門闔上的那一瞬間,她沒瞧見急奔出來的羅沛。
這天,她終於知道什麼是心死的滋味了。
第九章
方馨惟就在那天稍晚搬離了羅家。
她離開公司後直接回家收拾,沒帶走什麼東西,只帶了幾件簡單的衣服跟重要的東西離開,飾物、名牌包、鞋子等等名貴的東西一樣都沒拿。
她留了一封辭呈跟一封信給羅沛,交代公司業務還有一些重要文件的密碼等等,並留下隨身碟,因為裡頭有公司的文件資料,除此之外,再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另外一張紙擱在餐桌上,是給羅氏夫婦看的,卻只寫了「對不起」三個字。
傭人們見她匆匆回來又匆匆離去,手裡拎著個袋子,只說是有東西忘記拿,人就走了;覺得她行徑怪異的只有Sofia,因為方馨惟的車鑰匙擱在櫃子上沒拿,她困惑的跟出去,卻看見方馨惟上了計程車離開。
那天之後,方馨惟就徹底失去了蹤影。
公司裡,營運長的辦公室空盪盪一片,關於她突然離去的事傳得沸沸揚揚,但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事實原委。她的龐大工作量一下子沒人處理,公司上下亂成一團,是羅沛緊急接手,才勉強使營運步上軌道。
「她在哪裡?」
詹祐驊在茶水間才倒好一杯咖啡,門口就站了一個人。
他從容的瞥了羅沛一眼,微微蹙起眉心。「誰?」
「你少裝蒜,那天是你陪著她下樓的!」羅沛走進茶水間裡逼近他。
「我只是陪她下樓,但沒陪她上車。」這話說得從容不迫,詹祐驊回身打開冰箱,好咖啡應該要配點適合的小點心。
「但是那天下午你不假外出!」
「喔……查得這麼清楚啊?」詹祐驊略略點頭,在冰箱中找他早上剛買的泡芙。「那天那種情勢,我待在公司當炮灰做什麼?當然是先回家休息。」
「我不相信。」羅沛冷眼瞪著他。
自從小惟離開後,詹祐驊卻從容的像沒發生事情似的,這樣合理嗎?
「那我也沒辦法,事實就是如此。」拿了泡芙出來後,詹祐驊回頭略帶嘲弄的說:「這麼介意的話,當時怎會搞丟她?」
什麼羅沛氣得握緊拳頭,衝上前就要打下去。相較於他的怒極攻心,詹祐驊倒是八風吹不動的站在那兒與他對望,絲毫沒有退縮畏懼之意,讓他頓時揮不下拳頭。
「我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什麼、事情的真相是什麼!」最後還是放下拳頭,羅沛改而狠狠踹了茶水間的櫃子。「她卻一句話都不說就走了!」
「這很奇怪嗎?」詹祐驊倒是不以為然,「當你被家人敵視及不信任,還需要解釋什麼?已經沒有人會相信了吧?」
家人的敵視與不信任……羅沛發現自己一個字都無法反駁,因為事實便是如此。
但整起事件也真的很令人難以置信,小惟莫名其妙拿他的精子讓自己懷孕,這根本不合精子銀行的規定,何況理由還是為了讓爸媽抱孫子?
他知道小惟對羅家的犧牲程度向來是破錶的,但這次有沒有這麼誇張?
再加上她的出身一直被其他叔伯阿姨們詬病,當年所有人都反對爸爸收養她,因為他們家根本不欠孩子,且領養就算了,還不找個幼兒,偏偏選了個十幾歲的少女。
其實親戚們當天抨擊的出發點也是為了保護產業,羅家的一切是大家合力打拚出來的天下,誰希望外人分一杯羹?而小惟的生母又是個煙毒犯,這讓她在羅家的地位更是雪上加霜。
爸媽當然沒有這種想法。當初媽是寵他才帶他去育幼院,明白獨生子的他真的很寂寞,所以才會順應他的任性,找個姊姊給他;爸爸在育幼院裡對小惟的印象就很好,幾次互動後發現她是個寡慾的人,因此才決定領養她。
可懷有他的孩子這事真的太嚴重了!有心人自然解讀得非常難聽,而事發突然,一直對小惟抱持信任的媽更是無法接受。
「我想跟她談談,真的很想……」頓時,羅沛態度軟化下來,「我很擔心她,她一個人好嗎?她很容易鑽牛角尖的,萬一影響到身體怎麼辦?懷孕又一個人在外頭生活……」
「她很獨立,應該不需要擔心。」
「才不!小惟沒有我們想得那麼堅強,她是為了報恩才使自己成為女強人。」羅沛非常瞭解她,「一旦失去了目標,她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詹祐驊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微微一笑,端著咖啡就走了出去。
羅沛沒猜錯,他的確知道方馨惟在哪。
而且正如羅沛所言,失去了人生的目標、擁有的一切都被取走後,她的確無所適從。
那天是他陪著她回羅家的,離開公司時方馨惟連路都沒辦法走,全身都在顫抖,他不可能放下她一個人,他先依言開車送她回去,一到家裡的範圍她就變得很鎮定,請他停好車後叫計程車,然後在車內等她,免得他的車給家裡的傭人記下,進而連累到他。
原本她是要找飯店住的,但是考量到之後的開銷跟極有可能被凍結戶頭,所以她先提取了大筆現金,直接找間小屋租下,現在只有他知道她住的地方,也承諾過她絕對保密。
「詹祐驊!」見他離去,羅沛急急忙忙的追出來,「你還沒跟我說她人在哪裡?」
「我不知道的事怎麼跟你說?」詹祐驊挑了挑眉,「總經理,她如果真的很重要,你那天就該追出來,不是搞丟了才在這邊跳腳。」
「我那天……」
「也在質疑她對吧?」詹祐驊忽然斂了神色,冷眼一瞪後就疾步前行將羅沛甩到了身後。
質疑?質疑小惟懷他的孩子用意何在?質疑既然要讓爸媽抱孫子為什麼非得選他的精子?質疑為什麼要欲蓋彌彰找詹祐驊出來擋駕,再用更多的謊言去掩蓋?
廢話!這種情況誰不質疑她?因為小惟用盡所有藉口遮遮掩掩,就是為了隱藏懷上他孩子的真相,這太匪夷所思了!
但是如果詹祐驊是指他質疑小惟居心叵測,意圖在羅家佔有一席之地,或是爭產什麼的,那是絕對不可能!
小惟對羅家所做的一切他全看在眼裡,她對他的付出更是無怨無悔,若真想圖謀地位,直接誘惑他不是更快?而且接觸公司這麼久,她真要做什麼手腳還不容易?
他不曾對小惟的人格有一絲一毫的懷疑,讓他一頭霧水的是,那個孩子怎麼來的以及她怪異的行徑。
「總經理……」身後傳來祕書的聲音,「董事長來了。」
「咦?」羅沛訝異的回身,果真見到那抹熟悉身影。爸突然來是為了什麼?他現在已經很少到公司了。「爸,你怎麼來了?」
羅治洋緩緩的走過來,遠眺了玻璃辦公室一眼。「她還沒有回來?」
「爸,她都遞了辭呈,」羅沛嘆口氣,「這裡是她絕對不可能出現的地方。」
「那你問過他了嗎?」他,指的是詹祐驊。
「他說不知道,說他根本沒陪小惟回家。」雖然這話沒人相信。「他嘴巴很緊,不會漏口風的。」
「嗯……」想到方馨惟已經人間蒸發兩個多星期,羅治洋就緊皺著灰白的眉,「他不說,我們自己找。」
「爸……你想找小惟做什麼?」羅沛緊張的上前,「如果要再把她找回來跟大家開什麼會,或是叫她墮胎什麼的,我想這不是很妥善的處理方式。」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羅治洋驀地吼道:「女兒不見了,難道找不得嗎」
聽了這話,羅沛訝異的望著父親,心情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沒想到爸爸是事件發生後最沉默的人,不僅沒有非議過小惟,也沒有批評過任何一句話。
雖然媽媽起初以淚洗面,覺得自己付出太多、後悔領養小惟,可是沒幾天又坐在她房裡哭,打著不會通的手機。
「我馬上把消息放給媒體。」羅沛深吸口氣,「讓全民幫我們找人。」
羅治洋點了點頭,「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把馨惟安全的帶回家,是你的責任。」
「是!」羅沛雙眼燃燒著光亮。這件事情他從未想過假手他人!
而後羅治洋感嘆的搖了搖頭,緩步的與兒子一起走向電梯。這件事他反覆思考,總認為有許多奇怪的地方。光是馨惟懷孕的事就很詭異,精子銀行可以這樣任她選擇要誰的孩子嗎?而她又怎麼知道羅沛的編號?
當時馨惟為了要掩蓋這件事情的說法也很不自然,先是拜託詹祐驊充當父親,再說是為了公司著想,最後情非得已之下才說出孩子是羅沛的。
這樣的行為會造成誤解,重點是:為什麼選羅沛?
「沛兒。」羅治洋忽然叫他,雙眼瞠亮的想起了一件事。
「爸?怎麼了?」羅沛正好送他到電梯邊。
「你記得你畫展失敗後鬧失蹤,還讓馨惟去找你的事嗎?」羅治洋提起這件事,老實說還有點不悅。
「記得。」他尷尬的笑笑,藉酒澆愁的日子,下場是胃痛好一陣子。
「你回家前的那個晚上,馨惟幾點離開的?」
「凌晨走的,她不是去了詹祐驊家,到隔天早上才回來,只比我早三個小時到家而已?」這件事他很難忘記,一直是他心裡的刺。
「是啊,她也是這麼跟我們說的,可是……」羅治洋推敲再推敲,回想著那天家族會議上的情形。「那天詹祐驊對著大家說,他不是孩子的父親,因為——」
電光石火間,羅沛也想起來了——我只說我跟馨惟交往中,但是我們還沒有發生過關係。
父子倆登時面面相覷,心裡頭浮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那天方馨惟離開後去了哪裡?或是……
「她根本沒有那麼早離開?」羅沛喃喃的說出心裡頭曾有過的想法。「那天晚上真的……」
有那麼一個他深愛的女人,與他相擁溫存,那並不是場夢,而是真的
「真的什麼?」羅治洋嚴肅的皺起眉,逼近了他。
「啊……沒什麼!」羅沛趕緊搖頭。這件事還沒得到確認,他不能亂講。「爸,我想到還要去一個地方,我陪你下去好了。」
他要再去一次那間汽車旅館,親自確定小惟離開的時間!
電梯門開啟,羅沛陪著父親走進,兩個人均若有所思。
「時間差不多是兩個月前,」想到當日,羅治洋搖了搖頭,「那天早上回來她還繫絲巾呢……明明外頭是三十五度的大熱天。」
頸子上嗎?他的夢裡,的確對那部位吻得很放肆。
「沛兒,我不管孩子怎麼來的,你要有負起責任的心理準備。」羅治洋沉聲凝重的開口,「孩子跟母親,你都要負責。」
「……是。」羅沛回答得很心虛。因為爸爸的說法太奇怪了!
什麼叫孩子怎麼來的?而且要他負責孩子跟小惟……
「我想你也不會拒絕吧?」電梯門到了一樓後開啟,羅治洋走了出去,「反正叫小惟都叫這麼多年了!」
「……咦?」
羅治洋嚴肅的臉上有抹輕笑。別以為他老了就呆啦!兩個孩子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他會不知道嗎?
從姊姊這個名詞自兒子嘴上消失開始,他就知道有很多事是阻止不了的。也罷,兒孫自有兒孫福,更何況馨惟是他們從小看到大的,人格品性還不明白嗎?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孩子們幸福就好!
海浪聲在遠方滔滔作響,方馨惟坐在冰涼的木質地板上頭,望著電視裡最近炒得沸沸揚揚的新聞,再次看見自己的照片出現在電視上,她依然不習慣。
「精利生技公司的營運長方馨惟至今依然下落不明,羅家透過媒體請大家幫忙尋找,因為家族糾紛導致方馨惟離家出走,家人非常擔心。現任總經理羅沛,也就是方馨惟的弟弟表示,無論如何請方小姐務必跟家裡聯繫,不要一個人胡思亂想。」
該想的她都想過了,才沒有胡思亂想,而是考量事實。
「方馨惟是羅家的養女,在公事上非常優秀,業界許多人也相當讚賞她的能力,一向給人的印象是堅強溫柔且相當理智,我們相信方小姐不至於做出傻事。」可愛的女記者就站在精利生技公司樓下報導著,「請方小姐看到新聞後,能盡速跟家人聯絡,不要讓家人擔心。」
唉,她都幾歲的人了,明知道她是離家出走卻還浪費社會成本,搞得她很像走失兒童,這讓她有點介意。
何況,事到如今,要她回去做什麼?她已經沒有理由回去了……
爸爸、媽媽、家庭……弟弟跟愛人一併都從她的世界裡消失了。
撫著微微隆起的肚皮,她柔柔淺笑。那一夜是個錯誤,卻是個美麗的錯誤。時光若是倒流,她還是會選擇跟羅沛纏綿,因為她的一生或許就這麼一次,能緊緊擁有自己深愛的人。
外頭傳來足音,她勾起淺笑,再來是開門鎖的聲音,她緩緩站起身。
「嗨,你回來啦!」她走到門口,綻開笑顏迎接。
「嗯。」詹祐驊快閃進門,交代道:「妳盡量別接近窗邊,有記者跟著我。」
方馨惟微蹙了眉,點點頭,立即把窗台上的燈都點亮,再站到屋子中間;雖然外頭亮了燈,就不能輕易看到裡頭的人影,但詹祐驊還是以防萬一的將窗簾給拉上,或許該把這種白色輕薄的窗簾換成厚重一點的材質比較好。
屋子裡香味四溢,廚房裡傳出有東西在鍋中滾著的聲響。
方馨惟小心的避開窗邊走到廚房,這是間幾坪大的獨棟木屋,背山面海,住起來相當舒適,因為地處偏遠,租金也不貴,是暫時落腳的好地方。
「事情搞這麼大幹麼?」她有點無奈。
「好像是羅沛放消息出去的,在董事長同意的前提下。」詹祐驊脫下西裝外套,掛在椅子上。「妳呢?打算怎麼做?」
「怎麼做?」攪拌鍋裡的稀飯,「撐過這七個月,等孩子生下來後就去找工作,重新出發。」
她的未來裡,並沒有回到羅家這一步。
「馨惟,逃避不是辦法。」望著明明懷孕卻日漸消瘦的她,詹祐驊其實很擔心,「妳遲早要面對的!」
「我沒有要逃避,是他們讓我離開的。」她幽幽的轉過來看著他,「我已經是不被信任的人了,一個城府極深的女人,為了謀取羅家的股份而使盡下流手段。」
「那是某些人的看法。」不包括羅沛在內。
「那也是媽的看法。」她的眼神落寞,「媽都這樣想了,我就等於沒有家了……」
她關上火,把稀飯端到餐桌,準備再炒幾道小菜。
關於這件事詹祐驊一直很難跟她溝通,某方面方馨惟真的很倔強,她打定主意的事,根本無法動搖她的決定。在歷經過槁木死灰的數週後,有一天她忽然恢復正常,請他買些營養品給她,打算好好待產。
而後她也將屋內打掃了一遍,一副重新生活的姿態,淚水消失,重現笑顏……雖然很勉強,但至少是笑了。
「孩子生下來之後呢?妳打算怎麼辦?」
「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我擔心自己撫養的話,他們會說我要等孩子長大再奪產;送回去羅家,我又怕那孩子會遭人非議。」方馨惟真的都考量過了,她一面說,手一面靈活的握著鍋鏟炒菜。
「其實有另一條路,妳好像從來沒想過。」此時詹祐驊刻意起身,走進廚房裡。
「嗯?」真有的話,她洗耳恭聽。
「拿掉。」
鏟子頓時滑出方馨惟的手,摔進鍋裡。她不可思議的回首看著他,這種話他也說得出來!
「墮胎這怎麼行!」她重新拿起鏟子,「詹祐驊,你這提議很爛!」
「為什麼不行?妳何必非要這個孩子不可?」站到她身邊,他仔細瞧著她的表情,「羅沛又不是不能生了,未來他會有妻子幫他生孩子,妳留這個孩子做什麼?」
方馨惟瞪著鍋裡的菜,手裡持續不斷的翻炒,心裡十分紊亂。
「除非是妳自己想要這個孩子。」詹祐驊彷若無事的接口,「說到這個,我一直有個疑問,要讓羅治洋抱孫子,為什麼要指定羅沛的精子?」
依然不搭腔,方馨惟深吸口氣,將菜盛上盤子,佯裝平常的遞給詹祐驊,擠出笑容後,轉身準備下一道菜餚。
詹祐驊也笑了笑,將菜往餐桌上放。不說他也猜得到,這個孩子,百分之百不是人工受孕來的!
最後一道菜擺上桌,方馨惟才解下圍裙入座。
「什麼時候發生的事?」詹祐驊為她盛上稀飯,又問。
她仰首看他,早知道逃不過詹祐驊的法眼。他是個心思極端細膩的男人,否則怎會發現羅沛對她懷有情愫。
「畫展結束那晚,我去汽車旅館找他……當時他承諾我畫展失敗的話就會回來繼承公司,我心情很好,就跟他多喝了幾杯酒。」她夾菜入碗,笑容有些迷離,「事情就這樣糊裡糊塗發生了,還很注定的讓我懷孕。」
「但妳不是全然無意識的對吧?」詹祐驊溫聲的問著,方馨惟鐵定不知道自己現在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
她點了點頭回想著那晚,他們跟小時候一樣嬉鬧、聊天,躺在床上看電視,之後她也不知道是誰先吻誰的,總之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此刻她的表情極為複雜,像是在重溫幸福,卻又被悲傷擊潰。
用力做了個深呼吸後,她把令人鼻酸的情緒壓下去。
「事情發生得很快,我意識到自己懷孕的隔天,就被媽發現驗孕棒了……然後星期一開家族會議,我根本措手不及,完全沒有時間善後。」
如果時間夠的話,她會把問題處理得很漂亮,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說到這裡,方馨惟忍不住抬頭瞪詹祐驊。
「當天你為什麼出賣我?你不是答應我要當孩子的父親嗎?」就是詹祐驊說了實話,才害得她騎虎難下!
「我沒答應過,方馨惟,我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回應。」他說的是實話,他只跟她說等一下他會進會議室,僅此而已。
「可是你……」
「我依然覺得面對現實會比較好。」他沉吟著,「到現在還是這麼認為。」
聽了,方馨惟不耐煩的扯扯嘴角。現在這個樣子,真的有比較好嗎?「我不是怪你害我變成現在這樣,但是有時候不是什麼事都能面對的!你該看看那天的情況、爸看我的眼神、媽說的話,連羅沛都……」
「我倒不認為董事長跟羅沛也質疑妳居心不良。」詹祐驊截斷了她的激動陳述。
咦?方馨惟困惑的望著他。可是那天至親們的眼神都刻在她腦海裡,像是在質問她,就連羅沛也問了為什麼啊!
「我……不想再費心猜疑了。」想得再多也只是徒增傷感,方馨惟下了決定,「我只要平平安安的生下這個孩子,其他再做打算。」
「真的不打算回羅家?」
她苦笑搖了搖頭,「那裡已經不是我的家了。」
詹祐驊點了點頭,拿起筷子用餐。他剛才過來時還順道買了些東西,兩個人吃這些還真的有點多。
但是方馨惟還得再吃胖一點。這陣子她淚流得很多,卻吃得太少。
「先說好,我不當孩子的爸。」
「噢,對不起!」想到當初想利用詹祐驊的種種,方馨惟依然覺得很愧疚。
「當乾爹倒是不錯。」他笑了起來。
當時對她投入的感情不多,所以得知方馨惟不屬於自己時,他的傷口也就沒有那麼深刻,加上羅沛的阻礙,他沒有太多跟她深交的機會,一次次的錯過機會,感覺也被磨淡了,等他發現的時候,對於方馨惟已經像是朋友一樣。
激情不再、憧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友誼。
她依然是他欣賞的女人,但是已經無法加速他的心跳;從留意到她跟羅沛的互動開始,他就明白,方馨惟的心裡早已有了別人。
只是羅沛用很笨拙的方式表達他的愛意,從幼稚的防礙,到出一些怪招等等,姊弟那道牆太高,他們之間沒有人敢翻過去。
不過自從方馨惟離開之後,羅沛變得不一樣了。
他擔憂著方馨惟,像是擔憂情人,不是家人或是對姊姊的態度,情緒極度焦躁不安,處理公事時他會不時望向隔壁空著的辦公室,而那天羅沛來質問他時,簡直像是來找老婆在哪兒的老公。
他赤裸裸的將感情釋出,已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就像是個為愛發狂的男人。
公司裡流言四起,大家都看出來了,加上他們兩個之前密切的互動,很難不讓大家聯想,這對無血緣關係的姊弟,該不會有些什麼?
面對流言蜚語,羅沛從不澄清,彷彿就是要這種傳言變成真。
米蟲成了幼鷹,他有預感,幼鷹即將要成老鷹了。
詹祐驊逕自揚起一抹笑。那是不是該丟給老鷹一些誘餌呢?
第十章
羅沛跑了一趟汽車旅館,卻完全沒辦法查到他想知道的事情,因為他想問的事情並不是什麼重大案件,以保密為上的知名汽車旅館根本不可能讓他調閱監視器的錄影帶,百般詢問下,他只得到「方馨惟是兩點離開」這樣的一致性答案。
眾多想法在腦子裡百轉千迴後,他推測出一種強烈的可能性,漸漸地,他腦中那片模糊的記憶越來越清晰。
當晚,他似乎跟小惟躺在床上看電視,那時她根本是枕在他的腿上,看綜藝節目看得呵呵大笑,兩個人因為喝了太多酒,情緒比平時更High,笑得很誇張。
他記得後來自己聞到小惟的髮香,還有她洗完泡泡浴的殘餘香味,然後她偎上他的胸膛……
這些影像一幕幕躍出腦海,如果是夢,也未免太過真實了吧?
可是他得不到任何證據可以證實。
就在他失望的要離開汽車旅館時,有一名服務生跑出來叫住他。
服務生恭敬的給了他一個有厚度的信封,並連連交代了五、六次請他千萬不能打開,最後請他將信封轉交給方馨惟,然後一語不發就離開了。
講這麼多次不能打開,擺明就是要他開嘛!他打開信封,看到裡頭是兩萬元的現鈔,還有一張紙條:方小姐,這麼龐大金額的小費我不能收,但是我一定為您保守那日早上八點才離開的祕密。
羅沛瞪著那張紙條來來回回看了好幾次。好樣的,那服務生真是圓滑,故意讓他好奇的打開信封,再把實情寫在上頭,這樣一來他也盡到了替客人保守祕密的原則。
也就是說,那天小惟沒有到任何人家裡去過夜,因為她根本就在他懷中!
坐上車,他忍不住興奮歡呼,那天晚上真的是小惟,她在他耳邊說愛他的話言猶在耳,她根本是愛他的!
所以她肚子裡的孩子才不是什麼從精子銀行取出,根本是透過「正常管道」懷孕的。
是他該死!竟然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忘記,還自以為是作了場美夢!
羅沛急忙驅車離開。接下來得要知道小惟的下落,她不能帶著他們的孩子永遠避不見面……難道她打算棄他於不顧嗎?
她可別忘記,她可是他的生日禮物!
「沛兒,怎麼樣?」他才一進家門,羅柯雅麗就衝過來詢問:「馨惟有消息了嗎?」
有!是關於她天大的消息,但是他現在還不能說。
所以他搖了搖頭,「爸那邊呢?不是請徵信社調查了?」
「好像也沒有下文。馨惟又沒什麼朋友……」除了家人外,她什麼也沒有,既然如此,她能去哪裡?
「唯一知道的人卻打死不說,我不信詹祐驊不知道!」想到這裡,羅沛氣得牙癢癢的。他後來其實又問了他不下數十遍,可詹祐驊還是不漏口風。
「馨惟一個人在外面怎麼生活?她一向只會照顧別人,不會照顧自己……」羅柯雅麗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都是我的錯!我那天竟然這樣懷疑她,所以她才會氣到不跟我們聯絡!」
「媽,小惟不是那種人,她如果不跟我們聯絡,不會是因為賭氣。」羅沛難受的嘆了口氣,「是絕望。」
怔然的望著兒子,羅柯雅麗低頭又是一陣啜泣。
她無法否認當時確實質疑馨惟,由於事發突然,她一時間不敢相信向來貼心的女兒竟然會去取用沛兒的精子,就為了要懷上孩子這其中的用意不禁讓人懷疑,加上其他親戚的煽風點火,她才會一時糊塗了。
但說穿了,是她不夠相信馨惟,待她再好,依然無法視如己出,還是把她當外人!
馨惟一定也感受到這點,誠如沛兒說的,她一定感到絕望,認為羅家再也容不下她。
她如果真的貪圖錢財,就不會什麼也沒帶的一走了之,結果小叔竟然還令人凍結她的戶頭,這豈不是雪上加霜
幸好馨惟夠聰明,早在戶頭被凍結之前,她已經分次領完活儲裡的錢,那是她工作辛苦賺來的,當然有資格花用,可是小叔他們不這麼想,認為那錢本來就是羅家的,還說要對馨惟的領用計較到底。
其實這件事最令她難受的,是馨惟的反應,因為她好像早預料到他們會怎麼對待她。
如同她的不信任般,馨惟也不再相信他們了!
雖然他們有從她取款的地點四周去尋找,但都沒有找到她的下落,畢竟那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或許她搬了家。
「羅沛!」此時羅治洋聽見兩人交談的聲音,趕緊從書房裡走出來,「怎樣?有查到嗎?」
「有。」他刻意閃過母親,往父親那兒走去,「進去說。」
羅治洋頷首,兩個男人要進房時,羅柯雅麗才驚覺到自己被排擠在外。
「喂,你們兩個……什麼事需要這麼神祕?」
父子倆頭一次同心,瞥了她一眼道:「祕密。」
而後兩人閃進房裡,羅沛這才發現書房裡多了一個人——
詹祐驊。
晚上吃點什麼好呢?老是吃粥也吃膩了,吃點西式的東西好了。好懷念家裡廚娘Teresa煮的菜……
方馨惟站在超市裡,穿著隨興,放下一頭長髮,頭戴著頂帽子,根本不可能被人認出來。她所有的照片都是套裝或是禮服,挽起頭髮,和現在的形象差了十萬八千里。
因為她離去的關係,聽說公司最近很忙,就連詹祐驊也在幫羅沛處理堆積如山的公事,所以他偶爾才會過來找她。
一個人的確很寂寞,沒人可以聊天,吃飯時也隨便煮,難得今天他說會過來,她可以煮點不一樣的。
「對不起。」身後有男人正推著推車經過,突然輕聲道歉。
方馨惟頷首微笑,往裡縮了一點,發現那是對夫妻,老公推著車子,老婆正撫著隆起的肚子挨在他身邊。
「想吃什麼?」男人問著。
「煮麵就好啦,我可不期待你煮的東西多好吃!」
「喂,妳跟寶貝可不能吃太隨便!」男人很堅持,「我要做一頓營養滿分的晚餐!」
「哈哈哈,拜託別把廚房燒了就好。」
鬥完嘴,兩人相視輕笑,男人伸手搭上女人的肩頭,溫柔深情的摟著她往前走。
痴看著那對背影,方馨惟覺得心裡那根刺正在隱隱作痛。
明明說要忘記他的,卻偏偏這麼容易記起。未來她也將一個人到超市來買東西,身邊不會有個他……
人的命運就是這麼奇妙,她跟羅沛算是兩情相悅吧,兩人深愛著彼此,也都從很早開始就愛戀著對方,但是卻沒有人敢說出口,只一味的認為對方只當自己是家人,所以深埋著這份苦戀,一直到現在。
期間,羅沛女友一個換過一個,她則埋首於工作中,兩人都自認為這份情感可以深埋,然後隨著時間沖淡;可是每天朝夕相處,該怎麼沖淡情感?就算外人看起來是他們姊弟,但是他們的心都已經不這麼想了。
理智困在「姊弟」的藩籬之內,但心早已飛越那道高牆。
她從不知道羅沛對她的感覺。他從很久之前就只喊她小惟,或喊她名字,就是不叫她姊姊,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啊,是在她大一迎新的時候,她第一次離家獨立去那麼遠的地方,跟同學一起,最後卻被羅沛一通電話叫回來。
進門時,他站在樓上,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望著她,既不生氣、也不焦急,更沒有久違的喜悅,他只叫了她一聲「小惟」,頭一次沒叫她姊姊。那年她大一,羅沛高三,正是十八、九歲,跟她發現奇異情愫時差不多的年紀。
那年紀正是即將步入成熟的階段,他們都發現自己最感興趣的異性竟然是親人,從驚訝到慌亂,再從觀察到沉澱,最後選擇利用別的事物逃離這種感覺,並將情感深埋。
然而這麼做的後果,像是沒有滅盡的炭火被土覆蓋,火苗未熄,在土裡悶燒,反而越燒越旺。
他們變得很享受彼此在一起的時間,她享受他每一次突然的體貼,前三個月,羅沛待她如待情人一般,身體的觸碰她不但沒有拒絕,反而還覺得幸福。
只是那個晚上改變了一切。若不是酒精逼得隱藏的情緒爆發,他們不會做愛,她也不會懷孕,事情也就不會演變到現在這個地步。
她已孑然一身,只剩肚子裡這個出世就會被送回羅家的孩子。
是的,她決定了,孩子生下來後就還給羅家,因為這是羅沛的孩子,而且爸媽一定很希望可以抱孫子;她願意不拿一分一毫,願意一輩子都不認那孩子,就當作是她報答羅家的恩惠。
祐驊一定會說她愚蠢,但這是她表達愛的方式,對家人的愛,對羅沛的愛……只要他們幸福,就是她的幸福。
買好東西後,方馨惟返回住處。她先停妥車子才拎著東西下車,走上木製的階梯,遠眺著日暮西沉,大海被染成金橘般的色澤,波光粼粼,燦爛奪目。
她決定要回育幼院,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為育幼院的孩子造福,把羅沛埋進心底深處,成為人生中最美的回憶。
入屋進廚房,方馨惟洗手做羹湯。她很感謝祐驊這段日子的陪伴,沒有他,說不定她會因孤寂而發瘋;但是她對他真的沒辦法跨出朋友的那一步,因為她愛了一個男人快十年,無法割捨。
那天在會議室裡,羅沛的眼神讓她無法忘懷,那眼神像刀尖般銳利的刺進她的心坎,所有的愛、感情、信任與付出,都在瞬間煙消雲散。
足音在屋外的木階梯上發出聲響,她聞聲揚起笑容,回身往門邊走去。今天想羅沛想得太多了,她必須趕緊見到詹祐驊,才能阻止悲傷蔓延。
她聽見鑰匙聲,在對方開門之前,率先開了門。
她綻開笑顏道:「你回來啦!」
站在門口的羅沛,手裡的鑰匙還沒插進鑰匙孔,就先聽見這令人惱火的話。
「你回來了」他忍不住皺眉,「這些日子來,妳每天都這樣對詹祐驊說話?」
面對他,方馨惟整個人呆站在門前,手還握著門把,夕陽斜照在露台、門前木廊上。是這太唯美的氛圍讓她產生了幻象嗎?
她明眸瞪得圓大,卻說不出話來。
「那他怎麼回?真的回說——我回來了」他們兩個是在過新婚夫妻的生活嗎?羅沛越說越火大。
沒給方馨惟反應的時間,他大步走了進去,隨手將門帶上。而她依然站在原地,腦子裡嗡嗡叫著——幻覺、這一切都是幻覺……
羅沛稍稍環顧四周,景色相當不錯,地處偏僻也很安靜,往左手邊看向系統廚房,發現她正在做飯,他的臉更臭了。
「妳還做飯給他吃」這下他越來越光火了。詹祐驊這混帳,過的是什麼舒服日子啊!
方馨惟遲緩的轉過身,看著正四處看看的羅沛,不敢置信的緊閉上雙眼,再睜開,以為他會消失在自己眼前,但是沒有!
「天哪……」她終於恢復了說話的能力,嚇得雙手掩面,「你怎麼會在這裡!」
詹祐驊!他又出賣了她一次
「我撿到一把鑰匙,還有筆記本。」回頭看她,羅沛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噢,我跟詹祐驊借的,只是沒經過他允許。」
事實上是詹祐驊「不小心」忘在他家。
「你偷的」方馨惟驚呼,「你怎麼可以偷東西!」
看,故態復萌,小惟的教訓口吻重出江湖了。
「那妳怎麼可以不告而別?多大年紀了,還搞離家出走這種事?」羅沛走到她面前,他多走一步,她就朝後踉蹌一步。
「我選擇了最適合的路走,我知道那裡再也不能待了。」她一路退到牆邊,才想往一旁逃開,兩隻長臂一左一右擋住了她的去向,瞬間將她包夾在其中。
「妳缺乏溝通,不管是跟爸、跟媽……甚至跟我。」他逼近她閃躲的臉,「妳打算怎麼辦?躲在這裡?等孩子出生,然後呢?」
方馨惟緊咬著牙,別過頭去,「我會把孩子給你撫養,不會爭取任何權益……這是最好的辦法。」
聽她說出這種話,羅沛感到不可思議的凝視著眼前的女人。她到底是白痴還是奴性太強,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呆的女人
「妳就真的想當個生子工具?幫爸媽生個孫子就沒事了?」羅沛氣得握拳重擊牆門,「我還寧願妳是為了羅家的財產搞懷孕!妳這女人怎麼一點慾望都沒有?就不能多為自己想一點嗎」
方馨惟不想聽到羅沛的聲音,不想聞到他的氣息,偏偏他靠她那麼近,她根本無處躲藏。
他不該出現,她正試著忘掉他啊!
「我是什麼樣的人已經不重要了,反正你們認為怎樣就是怎樣……」她伸手試圖推開他,「離開這裡,我不想再看到你……」
然而她的力氣根本推不開他,羅沛反而貼得更近,幾乎要吻上她的臉頰,這舉動讓她心慌意亂。
「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懷疑過妳,也從不認為妳想要羅家的任何東西。」他一字一字,貼在她耳邊訴說。
「……可是你那天瞪著我,質問我為什麼。」別睜眼說瞎話!那傷透她心的一幕深印在她腦海。
「對,我質疑妳,要為爸媽生孫子——」他一頓,「為什麼要選我的精子?」
方馨惟瞬間瞪大雙眼。為什麼?「廢話,因為有你的血脈……」
「妳是羅家的孩子,生的孩子也會是孫子,妳明知道爸媽不會計較這個。」羅沛的唇忽然貼著她的臉頰低訴,「刻意選我的,實在匪夷所思……」
「不要這樣……」他的貼近使她紅了雙頰,不得不掙扎抵抗。
「我還懷疑,這孩子真的是人工受孕嗎?」他緩緩勾起一抹笑。誰教小惟現在緊張得跟尊雕像似的,煞是可愛,他要繼續逗她。
咦?方馨惟身子一顫。為什麼羅沛會突然懷疑起這件事?
「當、當然是……」她說話開始結巴。
「我們已經對那間精子銀行展開調查。」羅沛又說,感到懷中人兒微顫,「我也去了趟汽車旅館……」
「你去汽車旅館做什麼?」聽到這裡,方馨惟緊張的抬首,沒想到,紅唇不偏不倚的對上他的唇。
她還來不及反應,羅沛旋即摟住她的腰際,將她納入懷裡,含住她慌亂微張的唇,一點一點的品嚐著……
這一次他要用心,不能再像上次那荒唐的夜晚,只記得一部分。
方馨惟試圖掙脫,但是羅沛將她整個人緊緊圈在懷中,吻得熱切,輕易挑起她的情意,誰教這臂彎與氣息,是她這輩子最眷戀、最難忘、亦是最讓她心傷的呢。
「……羅沛……羅沛!」一吻方休,她哭了起來。明明發過誓不能再為他哭的!
「我在這裡,我現在就在這裡。」他輕撫著她的頭,緊緊抱著她,「正抱著妳……」
「你為什麼來?」她忍不住的擁著他,好希望一輩子都不再放開。
「有人託我轉交東西給妳,還交代我絕對不能打開。」
「……而你打開了?」
「對,裡面是兩萬多的現金,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刻意清了清喉嚨,羅沛才接著說:「方小姐,這麼龐大金額的小費我不能收,但是我一定為您保守那日早上八點才離開的祕密。」
什麼方馨惟身子一顫,目不轉睛的瞪著羅沛。「你胡謅!」
「是汽車旅館的服務生託我轉交的。」他瞇起眼,「方馨惟,妳竟然睡了我還不認帳?」
「我……我睡了你」她慌了。為什麼繼詹祐驊之後,連那個服務生都出賣她?她開始死命掙扎,但是羅沛的手臂卻越圈越緊。「他跟你說我、我跟你……」
「我想起來了,方馨惟。」覷著她,羅沛揚起不懷好意的笑容,「妳咬著我的耳朵,說妳愛我!」
啊——方馨惟滿臉通紅的把臉埋進掌心裡。他記起來了!羅沛竟然記得那天晚上的事?酒醉後不是應該什麼都不記得嗎?
「我本來就有片段的記憶,是妳說那天晚上妳去詹祐驊家,才害我認定那是一場春夢。」羅沛氣捧起她的臉,帶點惱怒的說:「我真是會被妳氣得半死,那天晚上我果然是抱著妳!」
方馨惟一時說不出話來。羅沛再次狠狠吻上她,這次他們兩人都很清醒,她休想再賴掉!
房間呢?床在哪裡?他一把將她抱離地,嚇得方馨惟失聲尖叫,他開始尋找可以溫存的地方。
只不過爐上的湯因為沸騰而滿溢出鍋緣,滅熄了瓦斯的滋滋聲傳進她的耳裡。
「放我下來!」羅沛依言乖乖放她下來,方馨惟急忙趕過去將火給關掉。
擦著瓦斯爐邊時,她全身依然微微顫抖。羅沛知道了,他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這個孩子是怎麼來的……
倏地,一雙大手由身後環抱住她,她深吸口氣,整個人不由自主的靠在那寬闊的胸膛上。
「實話實說不就好了?」他溫聲說。
「沒有人會相信我的話……那天我就明白了,我身上沒流著羅家的血,一輩子都是外人。」她頹然的苦笑,「說再多只會越描越黑,不會有人相信我的。」
「那為什麼不直接說我們發生關係?」還左搬一個詹祐驊,右搬一個精子銀行,越說越糟糕。
「你對那天的事都不記得了,我怎麼說?」到時羅沛一句「沒有哇」」,她不是直接掉進十八層地獄?「而且我們兩個發生這種事,爸可能會氣到血管爆掉。」
像是有些不甘她這麼說,羅沛揚眉。
「我記得那天晚上吻了妳這裡……」他指向她曾戴了一星期絲巾的頸子、再慢慢向下指,「這裡、還有……」
「喂!」她嬌羞的擋住他的手,「別亂來!」
「我還記得我明明抱著妳說。小惟,我愛妳。」邊說,他邊嗅著她的髮香,「妳以為我醉了。」
回想起春色無邊的那晚,方馨惟尷尬的點了點頭,「你是醉了。」
「可沒妳想得那麼醉。」他吻上她的髮,正要吻上她的頰畔時,方馨惟側首接受他的吻,身子轉向他,雙手勾住他的頸子。
又是幾個纏綿的吻,這一次是溫柔又漫長,訴說著說不盡的情意。
「跟我回去吧!」良久,他這麼說著。
「回……哪裡?」方馨惟茫然,她已無處可歸。
「妳的家就只有一個啊!」羅沛心疼的撫著她的臉頰,「妳不要想太多,爸媽擔心妳擔心得都快瘋掉了,媽每天都睡不好,就等著妳回來。」
「爸媽他們……不是認為我居心叵測嗎?」想起當時,她眼神黯淡,「甚至凍結了我的戶頭跟信用卡。」
「凍結妳戶頭是二叔的主意!媽只是一時迷惘,加上旁人煽風點火才會失去理智。」他神情認真的望著她,「妳該知道,爸媽對妳真的是疼愛有加。」
是啊,但總還是少了那麼一點絕對的信任。如果……今天發生事情的是羅沛,她相信爸媽會袒護到底,而不是對著她說:外人終究是外人,妳永遠也不可能成為我們羅家的孩子!
她當然知道自己該知足了,但是她更清楚未來這麼長久,曾被破壞的信任,又該如何復原呢?
「孩子的事怎麼辦?」她避開了這個話題,「還有……我們之間的事。」
「公開的說,跟詹祐驊說的一樣——面對現實。」他眼底充滿信心,彷彿這事根本沒有什麼困難似的。
「你有沒有想清楚啊,要先讓爸媽接受,還有外界的觀點,整個公司……」
「方馨惟!」實在聽不下去了,羅沛忽然搖了搖她,「妳可以有一秒鐘不要管別人,只考慮妳自己嗎?」
「我……」考慮她自己……她錯愕的看著羅沛。她沒有這樣的經驗,因為她總是將自己擺在犧牲的第一線啊!
「就五秒……十秒好了,純粹只想著妳最想要的東西,如果今天沒有別人,妳會怎麼做?」他闔上她的眼皮,「沒有羅家、沒有精利生技公司,只有我跟妳的話,妳要什麼?」
她要什麼?她還要什麼?除了羅沛之外,她沒有其他的奢求。
「我想要你……」當她睜開雙眼時,淚水已盈眶,「我愛你,羅沛,一直以來都……都……」
她第一次啜泣到說不出話來,第一次不管其他只想要永遠抱著他,第一次想擁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羅沛只是用雙臂緊擁著她,再多言語都不如實際行動來得真切。
「這件事爸知道,祐驊也知道……他們比誰都早發現我們兩個的感情。」羅沛溫柔的說著,而方馨惟相當訝異。「媽也已經知道了,她說她自己隱約也有察覺,但總覺得可能性不大。」
「……然後?」
「然後妳很快會從我們家裡除籍,再以我妻子的名義入籍。」這話說得有點過度輕鬆,羅沛彷彿在講別人家的事,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方馨惟猛然抬頭,一不小心撞上了羅沛的下巴。
「喔!」他吃痛的撫著下巴。
而某人還在高度震驚中,她圓睜雙眼,眨了又眨。羅沛剛剛說……什麼入籍?
只見他從容不迫的高舉左手,中指尖套著一個窄小的戒指,在那兒晃呀晃的,方馨惟的心臟差點停掉。現在是什麼狀況?跳Tone未免跳太快了。
一個小時前,她才在想著未來一個人的孤單生活……
「十三年前,我就已經挑中妳了。」他抓過她的手,將戒指套進她的手指,「妳忘了妳是我的生日禮物嗎?」
望著套進中指的戒指,方馨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既然是生日禮物,一輩子都是我的,哪有自己離開的道理?」伸手替她抹去流個不停的淚水,他笑說:「還有呢,雖然現在已經不流行了,但是我還是要問一下……」
方馨惟揚起沾了淚水的長睫瞅著他。
「如果妳願意的話,要不要冠夫姓?」他有點難為情,但是他知道這是小惟想要的。「這樣就姓羅了?」
一聽,方馨惟綻開了笑容,沒兩秒又哭了起來。她只顧著點頭,雖然方式不同,但是她好想好想成為羅家的一份子……成為真正的羅家人!
先是女兒,再是媳婦,她最終還是進了羅家門,她激動的擁緊羅沛。
他也心疼的抱著瘦弱的她,繞了這麼一大圈,總算是把「姊姊」的頭銜除掉,把小惟娶回家了。
方馨惟覺得這是一場夢,或許未來有更可怕的事在等她,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羅沛抱著她,讓她覺得毫無所懼。
「餓了嗎?我只顧著哭。」方馨惟抽抽噎噎的笑說:「我弄飯給你吃。」
「好,我還買了飯後水果跟一堆東西喔,瞧我多貼心。」沒道理讓詹祐驊專美於前。
方馨惟望著桌上的水果,還有一旁的大桶牛奶,原本幸福的表情頓時斂了斂,「我只對一種東西過敏,你……」
「啊!對呴!我想說懷孕要補充鈣質……」
「我看……我得考慮一下結婚的事。」
「小惟,我只是一時疏忽——」
「我覺得你根本不瞭解我。」
「都看光光了,哪裡不瞭解了?」
她羞紅了臉嬌嗔,「羅沛!」
數日後,方馨惟回到羅家,而羅治洋向媒體公佈了喜訊,原來女兒是因為懷孕而心浮氣躁,加上小倆口吵架,所以獨自出去散心。
在媒體針對這件事大做文章之前,他還直接宣佈她跟羅沛的婚期,並在鏡頭前笑吟吟的解釋,這兩個孩子是歷經十數年總算修成正果。至於姊弟戀的事,請大眾勿再八卦,因為當年他就是去給兒子挑媳婦的,這也是讓她始終留「方」姓的原因。
至於媒體記者提出的其他問題,羅家一概拒絕回答,喜事照辦。而她回到營運長的辦公室裡,繼續與隔壁的羅沛「並肩作戰」。
羅治洋送了棟房子給他們當作新婚禮物,離家不遠,但總算有屬於他們的家,而信任的裂痕必須靠時間修補,他也深知這個道理,所以才決定分開住,羅柯雅麗難受的抱著女兒痛哭,方馨惟第一次從媽媽口中聽見對不起。
「姊弟戀」很快地在公司裡被接受,畢竟她跟羅沛之間毫無血緣關係。而詹祐驊依然是她的得力下屬,羅沛的敵意略減……大概要等到詹祐驊也名草有主他才能心安吧?
婚後,媒體記者依然每天針對他們上演追逐戰,姊弟結婚這件事是則頭條新聞,方馨惟趁勢將公司新品推廣出去,搭上這波新聞熱。
至於羅家的親戚們對她依然有諸多不諒解,閒言閒語依舊,但她已經選擇不再去理睬他們了,因為她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
她即將擁有屬於自己的家庭,人生重心的順序要稍微換一下,她正努力的把自己排在第三位,羅家的一切排在第二位,至於第一位呢……
就是她自己的家庭,還有肚子裡這隻小米蟲,她必須要好好努力,看能不能讓小米蟲一出生,就能直接變成大老鷹。
想要知道還有哪些米蟲,如何度過這個輕鬆浪漫的暑假嗎?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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