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妳是什麼樣子
我對妳的愛開始就永不停止
有人說,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是一種幸運,
而遇見她,他卻不知自己是幸還不幸,
大男人VS.小女孩,她之於他,會是「對的人」嗎?
他堂堂大總裁為個孩子在暗巷和流浪漢打架、臉上掛彩,
後來甚至把她帶回家,開始「收留流浪兒童」的不歸路,
以上是冷漠的他難得日行一善,豈料事情發展卻失去控制──
他照顧她、幫她張羅吃喝、帶她去公司上班和見他媽,
但越是認識,越肯定外表萌到翻掉的她不是小孩,
她行為想法都像成熟女人,還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偶爾他會感覺她含情脈脈的看著他,害他也心跳怦然……
好吧,其實不只她奇怪,他也慢慢變得不像他了,
居然變成蘿莉控大叔,對她佔有慾超強,
不過,是他眼花嗎?誰來告訴他眼前的美麗女人是怎麼回事?
當她終於「回復正常」了,他的世界卻開始天翻地覆……
陳毓華
我嗎──
就慢慢、慢慢的一個人。
動作慢、思考慢、生活步調也慢。
就很傻、很傻的一個人。
只要人家給一點點信任,就會想著要湧泉以報,
只要人家給一點點關愛,就會想愛那個人一輩子。
總而言之,一個和世界脫了節的老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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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大門半掩。
她一回家就知道出事了。
扔下肩膀背著的,手裡拎著的裝滿生活用品的袋子,她看也不看亂成一團的屋裡,三步併作兩步走,把地板踩得咚咚響,直奔房間。
她經過的地方也一片凌亂,紙扇門是開著的,房間裡,所有的物品衣物散落一地,一片狼藉,看起來被翻攪得很徹底。
全沒了,她的平板電腦和一堆資料都不翼而飛了。
這不是普通闖空門的小偷。
看著被翻箱倒櫃的房間,她雙腿發軟,「糟了……被發現了嗎?」心裡的不安逐漸擴大,她只覺得全身麻涼驚悚,得用力的抓住胳臂才不致發顫。
她要是被帶走了,那下場……不,她想也不敢想,而且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這裡不能住了嗎……那接下來要怎麼辦……不怕、不怕……妳不要怕,冷靜下來,妳可以的,不會有事的。」她慌亂的自我安慰,不自覺的咬起手指甲,但是憂心恐懼全都表現在臉上,手心和背脊都是冷汗,再也支撐不住的軟腳倒在地上。
看著周遭的混亂,再想到自己孤立無援的處境,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但是,她用力的抹掉快要掉出眼眶的淚。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也不是害怕的時候,她不可以坐在這裡等那些人再找上門,她絕對不能讓那些人看到她的樣子。
只是,她能到哪裡去?
然而這些都是其次了,反正她必須先離開這裡。
掏出腰包裡的手機,蒼白的手指顫抖的按下快速鍵,那是她手機裡唯一的一組號碼,用來救命的電話號碼。
「喂,是妳……怎麼不是越洋電話?妳在臺灣?沒通知就跑來突襲檢查嗎?那妳可能要失望了,我可是過得很好。」
她呼吸沉重,因為太過緊張,開了口,聲音卻出不來。
「妳幾時來的?也不知會一聲,人在機場嗎?不會是要我去接機吧?」男人的聲音帶著不經意的笑,好像天塌下來都有他會頂著一樣。
「你在高雄對吧?那到臺中要多久?我……要……你……幫……忙,你多久可以……趕到……可不可以越快越好?」
「妳人在臺中?什麼時候的事?聲音怎麼抖成這樣?」男人問,但馬上意識到擁有這電話號碼的人,不是那種平常沒事會打來哈啦的人,他們已經好幾年不見,這期間偶爾是在MSN上面聊個幾句,有時候會在臉書上面碰個頭,但也僅止於這樣。笑意褪得一乾二淨,他聲音嚴肅了起來,「妳在哪裡?我去接妳比較快。」
「不,這裡不安全,還記得我跟你講過的那個碼頭嗎?我在那裡等你。」
「知道了,等我一小時,最多慢個十分鐘,我盡量趕,妳自己小心。」沒有繼續追問她為什麼人在臺中,他簡單扼要交代幾個字,然後結束了電話。
她把貼滿水鑽的手機放回自己的腰包裡,一躍而起衝出房間,奔向客廳外面的迴廊。迴廊盡頭有個小陽台,打開紙拉門,種滿梅樹的矮牆旁邊只有一台老舊、看似報廢的洗衣機。
她踩過荒煙蔓草的小徑,踏上只剩下三隻腳的小板凳,掀開洗衣機蓋,彎下長度不足的身體,用小胳膊搆著下面的東西。搆啊搆的,從洗衣槽裡撈出一個鼓鼓的背包,裡面裝著她的護照,還有一疊美金、臺幣大鈔成綑的現金。
如今的她身分敏感,別說簿子裡的錢沒辦法動,只要跟銀行有往來紀錄,行蹤就有曝光之虞,甚至連手機,也有可能因為剛剛那通電話被追蹤定位……看起來,這支手機也不能用了。
討厭!這支手機是她最喜歡的說。
這些東西原來都只是預防,想不到,真用到了。
她拉開背包拉鍊,確定護照、重要的證件都在,再把一疊疊現金一古腦的往裡塞,然後拉上拉鍊把背包甩上肩膀,衝出外婆家門。
第一章
雨,是突然下下來的那種,一點預兆也沒有。
開車的上班族是無所謂,了不起雨刷刷得勤快一點、油門踩重一點,淋不到雨,壞就壞在機車騎士和行人,一碰到雨天,只有喊倒楣的分。
她運氣不好,雨落下的時候,正走在完全沒有遮蔽物的巷子,等意識到自己有變成落湯雞的可能,又進而找到可以避雨的地方時,薄薄的連身帽T已經濕了一大半。
雨把她困在窄小的遮雨棚下,她躲得倉卒,其實也沒什麼遮蔽效果,站定才發現小小的屋簷下連轉身都有困難。
她沒有徒勞無功的去撢衣服上的水漬,只是低頭看著因為奔跑、此刻還不斷被地上濺起的泥水打濕的布鞋和褲管,只好更往裡縮。
希望不要髒得太徹底,為了換洗還要找旅館,麻煩。
劈哩啪啦的雨不停往下倒,天黑沉沉的。
站久了,實在也無聊,她麻木的目光透過帽簷看見一塊原木板架子,不怎麼顯眼的立在小路的一旁,架子有些斑駁了,鏤著『一方綠田咖啡』幾個字。
咖啡啊,帶著熱騰騰的香氣,可以撫慰心靈,提神醒腦的好東西。
她有多久不曾好好坐下來喝杯咖啡了?
停留一下,不要緊的吧……
這麼大的雨看起來一時半刻是不會停的,等放晴不知道什麼時候,而且,只是喝杯咖啡,她不需要把自己繃得那麼緊對吧?何況摸摸扁扁的肚子,她也很久沒吃東西了。
既然答案都是肯定的,她把帽子更往下拉,蓋住頭臉,一頭鑽進了雨中。
雨下得有點久,水氣很重,四周景物迷離,隱約只看得見一條小徑。
踩著水花,跳過水窪,幾步路,一間三角形玻璃帷幕的房子就在眼前,她沒時間細看,急速的奔上階梯,就在抵達本壘的時候,萬分不幸的撞進正開了門出來的男人手中。
沒錯,一隻大手掌。
一隻男人的手,指節修長潔白,指甲乾淨圓潤。
男人一手握著放開的門把,一手抵著她的帽子,不,應該是頭。
他力道不大,就剛剛好擋住她的來勢,要是紀已涼動作再快一點,就會直直的撞進他的懷裡了。
「小心點,小朋友。」他說。
首先落入紀已涼眼底的是一雙休閒鞋,延伸而上的是裹著質料很好的卡其色休閒褲的長腿,深色皮帶加上線條流暢的腰身和寬闊的胸膛,再往上延伸,她赫然倒吸了一口氣……好高大威猛的人。
她猛然往後退。
動作加上他的手勢,讓她頭上的帽子滑了下來,一張稚嫩卻精緻如洋娃娃的小臉就這樣露了出來。
她看起來年紀很小,十歲出頭,肌膚嬌嫩柔軟,一雙眼睛烏黑圓潤,像是浸在水中的黑水晶。小小年紀,五官已經這麼深具潛力,假以時日不知道會長成什麼模樣,實在很令人期待。
比較讓人不敢恭維的是她那頭短髮,東翹西翹,參差不齊的像狗啃過一樣,破壞了整個畫面。
小孩這種生物,在他印象裡,就是那種又吵又跳,動不動就尖叫發洩情緒,難以溝通的人類。
男人對小孩從來沒好感。
「我不是小朋友,我不小了。」她的眼神極其防備。
對於不小心曝了光的臉她有點不高興,連忙把帽子恢復原狀,巴不得把整張臉都蓋住。
夏頡對她的抗議不以為意,沒當回事。
現代孩子的通病,討厭被當成小鬼,他能理解。
不過她的長相實在很討喜,雪白可愛就算了,說起話來聲音嬌憨稚氣,尤其故意繃著的臉也讓人莫名喜歡。
「妳不小了?短手短腳,還是矮冬瓜一個,怎麼看都是個小鬼。」
這是人身攻擊,可紀已涼看著自己細小的手和個子,心裡一陣氣餒。
「那麼以我這個『小鬼』的眼光來看,你不就是個『大叔』了?」
「大叔」兩字她加重語氣,不輕不重的反擊回去。
「大叔?我有這麼老?」他嗆咳了下。
居然被一個小女生消遣了。
夏頡臉黑了半邊,他也才三十一,大好年紀居然被嫌老?
他表情僵硬的偷捏了把自己稱得上是強壯的肌肉——
對一個年紀小上他一大截,甚至給她冷眼她可能也看不懂的小女生,他眼角抽搐、嘴角抽搐……她完全不明白男人也是有罩門不能踩的……譬如年紀……就說這種年齡的小鬼最討人厭了!
紀已涼懶得理會一臉看起來大受打擊的男人。
憑良心說,他並沒有這麼不堪,以她看男人的眼光來說,他不難看,也不老,清爽的短髮梳理得很有型,五官雖然冷峭,卻擁有寬廣的額頭和一雙具有穿透力的深邃雙眼,稜峰分明的眉,鼻梁帶鷹勾顯得有些兇惡,薄薄弧線優美的嘴唇,身上的穿著簡單,卻難掩其獨特的氣質。
他是枚帥哥。
只是帥哥耀眼歸耀眼,顯然被她的話給噎住了。
果然啊,就算是男人也很在意年齡的。
她也不是咄咄逼人的那種人,聳聳肩,步伐越過石化的男人,推開鈴鐺輕響的木格子綠門,逕自進去了。
她是來喝咖啡的,這才是她的目的。
「歡迎光臨。」
門鈴輕響,穿著一身雪白襯衫、外搭黑色深V背心制服的服務生小胡,漾起花美男的笑容招呼客人,不過當他看見進來的人是個孩子,而且確定就只有她一個人,笑容的閃爍程度頓時少掉了那麼一咪咪。
咖啡店什麼客人都有,情人夫妻、攜家帶眷的,年紀大小不論,可是這種年齡層的小客人,真不常見。
儘管不常見,來者是客,他敬業的拿著玻璃水杯和Menu趨前招呼。
紀已涼環顧了下整個咖啡店,環境出乎她意料的寬闊,不管樑柱還是桌椅都是實心的木料,設置多樣化。露天眺望台、輕鬆悠閒的室內空間,延伸出去的外面顯然還有不少景致,只是此時大雨從玻璃帷幕斜屋頂形成雨簾披瀉下來,遮去了一切。
放眼看去,室內的客人居然坐了八分滿,生意看起來很熱絡,服務生們來來去去,腳步輕盈,清一色的制服,也不多看客人一眼,顯然訓練得很好。
她爬上靠櫃檯的高腳椅,雖然因為腿不夠長,必須靠著雙手輔助才能坐上去,卻一點也不見尷尬困窘,臉色一派坦然。
這些日子,她已經很能面對這種狀況了。
「小朋友,妳要不要換個位置坐?大哥哥告訴妳,那邊的位置比較舒適喔。」小胡無法確定那平板的小身材,和藏在帽子下的小臉是男是女,很籠統的把紀已涼歸類成小朋友。
「小朋友」三字無性別,男女通用。
高腳椅的高度並不適合小朋友,通常是為了想喝點調酒還有想聊天的客人設的,而且,也少有小孩一進門就往這裡坐。
「我要坐這裡。」她很有主見,肚子餓的狀況下也懶得再去糾正別人的稱呼。
這裡的視野最好,只要有人進門,第一眼就可以看見,要是有不對勁,她可以馬上想辦法。
「小朋友,妳一個人嗎?爸媽呢?」胡恩威濃眉大眼,長相俊朗,一向很受客人歡迎,咖啡店沒有嚴格規定不可以和客人搭訕,但是絕大部分他們很少去管客人的私事。
因為是個孩子,他就多問了句。
她從Menu上抬頭。「咖啡店什麼時候改成十八限,要父母陪同才能消費?就我一個人不行嗎?」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我們這裡是老少咸宜,最受歡迎的普遍級。」談吐很犀利呢,可惜就是口氣不太好,但那彎彎眉毛、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他馬上被萌翻,這是誰家的孩子?太可愛了。
囧就囧在他的幽默人家不捧場,紀已涼闔上Menu。「給我一杯黑咖啡……再來一份店長推薦套餐,快點,我很餓。」
「請稍待,馬上就來。」恢復了該有的專業,小胡拿著點單回到了櫃檯後面。
在胡恩威招呼紀已涼的時候,夏頡已經從外面回來,正在料理一盆草莓,去蒂、擺盤,再從冷凍庫裡拿出冰淇淋挖了兩匙,放上兩支卷心餅、淋上煉乳,手勢俐落,非常專業。
把點單夾進櫃子下方的夾縫,胡恩威下意識的就叫,「Boss……」
「唔?」夏頡眉頭一豎,輕哼了聲。
胡恩威頭皮一麻,馬上搧自己的嘴,「是店長。」
「下次再犯,就回去換人來。」聲音不見起伏,只是凝著臉。
「店長,您這大腕不在,我一個人回去又能做什麼?何況我勞碌命,沒事做會全身不舒服,會起疹子、會發癢,沒我在身邊,您換人使喚也不習慣對不對?」胡恩威哀號,一臉諂媚,雙手合十。
「囉唆,客人要什麼?」世界上最不值錢的玩意就是這傢伙的保證。
「一杯黑咖啡,一份店長推薦套餐。」一方綠田不只有咖啡、景致,也附帶供應簡餐。
「還不快吩咐廚房出餐。」
「嗄?是。」胡恩威的優點不多,最大強項就是看老闆臉色辦事,一聽老大口氣稍霽,一溜煙就鑽進廚房去了。
不到十分鐘,紀已涼要的東西送了上來。
一份兒童餐和一杯熱鮮奶巧克力。
「這是什麼?」
兒童餐,薯條雞塊燒肉漢堡,甜膩的巧克力,她從來不吃這些,他們把她當什麼了?
「妳要的餐點。」夏頡面不改色的說。
「你送錯了,我要的不是這個。」她拒絕這種垃圾食物。
「不要耍脾氣,小孩子喝咖啡會長不大。」他大手一伸,順勢把她拎了起來,好像拎著一隻喵喵叫的幼貓。
身體突然騰空,紀已涼大驚,尖叫掙扎。
「你要做什麼?」
她的叫聲引人注目,室內瞬間一片死寂。
各自手上都有事的服務生瞠大了眼,卻沒有人有動作,每個人只是把耳朵豎得高高的。
他們店長從來不做無謂的事。
「個子都沒有櫃檯高,怎麼吃東西?」
「要……要你管!」他以為她願意矮冬瓜一個嗎?
夏頡很不客氣的一巴掌拍向她的臀部。
「安靜!妳吵到別人了!」
紀已涼錯愕得說不出話來,完全傻眼,接著,一張小臉就像被踩爛的牛番茄,整個爆紅到快滴出水來。
這男人居然……居然敢打她屁股?!他以為他是誰?
她的自尊大受打擊。
她、她……她一把年紀了,怎麼都想不到屁股還會有挨打的一天。
夏頡把她放在靠窗的位置上,轉身去把餐盤拿過來。
她瞪著他,烏溜溜的眼瞳冒著兩把火,雙手摀著被打過的屁股。
不是很痛——真要說是一點都不痛,可那是種強烈存在的恥辱,好丟人,眾目睽睽,她的臉都丟光了。
從小,她就是會讀書的那種孩子,尤其物理成績更是出類拔萃,二十五歲就拿到物理和人類細胞工程學雙博士學位,並由母校聘回學校成了教授,後來更被全美最大的飛魚製藥廠給網羅,專精於反物質元素和基因研究,兩種看似極端的發表論文和研究報告深獲藥廠重視。
如果依照這種步驟,她應該可以一路平步青雲、扶搖直上的,甚至可以專心超越自我,追求夢想……要不是實驗室沒來由的停電,導致正反物質的力場出現超過她預計的衝擊,激光撞壞了機器,正反物質的光束悉數反射到她身上,等備用電重新啟動,她已經變了個人……
她揮去又籠罩的陰霾,這不是重點,她要說的是……她這輩子接受過的只有誇獎和讚美,無論挨打還是斥罵、給臉色,都是從來沒有的事。
可現在卻荒謬的、活生生的發生了。
「你你你你……你……打我?我要報警!」她結巴了,因為太過震驚,還咬了舌頭。
她懊惱的摀著嘴。
除卻研究實驗發生變故後的種種事件,包括從美國躲回臺灣,以為可以平靜下來,哪知道那些人神通廣大,害她連外婆留下來的房子也回不去,到處流浪,擔驚受怕……這是讓她最難接受的事情,現在還要多上一樁嗎?
他用一種看笨蛋的眼光瞪她,她的表情幾乎讓他失笑。「報警喔?請便,要報家暴還是虐童?這附近的管區我還滿熟的,要我請他過來嗎?」
「你這是掛勾!」她指控。
「妳知道的事情還真多,不過,不實指控叫誣陷,是會去吃牢飯的喔,牢裡可是什麼人都有。」
「你威脅我?」
「我只是陳述事實。」
她氣虛了,交手兩次,一勝一負,她衡量了下,換了個說法。「我拒絕這種垃圾食物,你不知道吃了這種東西人會變笨嗎?」
無論家暴還是虐童,都是說不通的,他要是把她交出去,一切就完蛋了。她躲都來不及了,怎麼能跟警察打交道?
「妳可以選擇不吃,但錢還是要付,因為浪費食物是很要不得的行為,而且,我們店裡的所有食材都是有機作物,漢堡皮是由合作的產地運送過來的小麥一貫作業製造而成,結球萵苣是來自雲林縣麥寮鄉的臺灣生菜村,番茄來自宜蘭茂盛有機農場,薯條原料馬鈴薯來自北美華盛頓州,肉餡是放山的豬、雞,吃的是剩飯還有摻雜靈芝的有機飼料……妳還要我說得更詳細嗎?我們咖啡店的食材完全要求素材嚴選,不管原料來自哪裡,一定是新鮮衛生。」
「你知不知道這叫老王賣瓜?」他明明聽見她肚子咕嚕咕嚕叫的聲音,還故意這麼說,她從來沒想過會花錢找氣受,要不是外面還下著大雨,她才不要留在這裡受氣。
「對不起,我不姓王。」
她垂頭喪氣的撕開番茄醬包。「最好你做出來的食物有你說的這麼好吃,要不然你開的就是黑店,而且你還是這家店裡頭最毒的黑心商品。」
「妳要是敢把醬料噴上我的衣服,妳就死定了!」他冷冷的說道,完全不理會她的指控。
這男人精明得像鬼一樣。
「我有那麼幼稚嗎?」她嘟囔。
「妳這年紀幼稚是正常的。」
「你這是報復我對不對?」
她的動作果然收斂了,只是氣得牙癢癢的咬著薯條,眼珠骨碌碌的轉著,很明顯把薯條當作某人狠咬洩憤,完全沒發現自己表現的孩子氣。
「有嗎?」看來她真的不笨,反應靈敏,一點就通。
她蹙眉,這是報復,報復她剛剛叫他大叔。
一肚子黑水的臭男人!她討厭他!
喝涼水都塞牙縫,可惡的雨天,倒楣的她。
可是……咦,咀嚼中的薯條在嘴裡散發出一種薯類的特別香氣,她又咬了一口漢堡,很有層次感的味道,好好吃喔。
「你可以走了,我要吃什麼會自己叫。」她吃得急,嘴裡都是東西。
她不喜歡吃東西的時候身邊有人。
「妳到底餓了多久?」趕他走?這個不識好歹的小鬼!
雖然不會自詡在女人堆裡有多麼吃得開,吹牛皮說自己是萬人迷,可是他的行情從來不差,一向只有女人對他有意思,怎料他難得主動,卻被人家趕蒼蠅似的驅逐,還是個完全不明白他好處的小鬼頭,心裡很難平衡。
「我忘了。」她口齒不清,幾大口吃掉了漢堡,舔舔指頭的醬汁,眼睛掃描著點單。「我還想吃這個、那個……」
賣瓜的人不能向客人說「你別吃太多我的瓜,會拉肚子還是吃撐了」,夏頡只是狐疑的覺得,她一個孩子吃得下剛剛叫的那麼多餐點嗎?可看她一臉眼巴巴的,又吃得那麼香,儘管不是很贊成,他還是叫人把餐點送過來。
紀已涼滿心愉悅的大吃特吃。
要說變成小孩身材以後唯一的好處是什麼?
就是愛怎麼吃都可以,完全不用擔心身材會走樣。
只是,她這樣算是自暴自棄,又或者是拿吃發洩心理累積的壓力?
暫時不管那麼多了,這裡的東西樣樣好吃,吃了再說。
第二章
「……今年的前三季,公司交出11%的漂亮成績,週年慶應該要乘勝追擊,除了往年買千送百的基本配備之外,我主張要再祭出服飾、化妝品滿三千送三百的吸引客人招數……」
「不,雖然說這三季的成績亮眼,今年逆勢成長,超出同期同業的水準許多,但是畢竟市場景氣低迷,物價狂飆、百業蕭條,放慢腳步保住現有的高毛利,穩紮穩打才是上策。」
這是百貨龍頭「凡亞時尚購物中心」週年慶籌備前夕的最後一次高層會議,所有一級主管都列席,鷹派和鴿派意見相左,爭得面紅耳赤,氣氛一度僵持不下。
坐在主位上的夏頡聽了半天,心中早有主意,他做事不拖泥帶水,一等兩派人馬提出意見,高階主管報告整合過的利弊,他很快給了指示。
「2012年的凡百不僅要衝刺三百億的營業額,預計十三年第四季開始,信義二館、天母店、花蓮新館、臺中購物中心都將陸續開張,在景氣普遍低迷的情況下,公司同仁仍在今年一到八月交出了逆勢成長11%的成績,所以在各家百貨成長數字都不景氣的情況下,我主戰,我們要乘勝追擊,讓敵人刮目相看,讓同業服氣。」
他是決策者,喜怒不形於色,難以捉摸。
平時的他並不嚴厲,但也沒什麼親切感,他要求公私分明,誰沒有把該做的事情做好,卻想得到他的認同,那麼很抱歉,胃藥自備,還要有隨時被人刮一層油,甚至捲鋪蓋走路的準備。
這裡是凡亞大樓的會議室,凡亞百貨是「夏財團」關係企業的一環,六十六層樓高,取六六大順的諧音,佔地寬闊,位在信義區最精華的地段,也是臺北最新時尚及餐飲的地標。
對夏頡來說,凡亞百貨是家業。
他的父親夏立杰作風偏美式,在他的認知裡,他的小孩有多少能力,就爬多高。五年前他把這個眼光精準、極具商業頭腦的二房長子放到凡亞,負責整個亞洲區的百貨管理,夏頡也沒有太讓他失望,凡經手的企業在整合下每一年都有出人意表的表現,外界佳評如潮,也讓自己在父親眼中地位節節高升。
可真要夏頡說,他並不在乎父親的眼光和對待,那早不是他想要的東西了。
現在的他,只要回家能看見母親的笑容,過往的辛苦都可以不算數。
二十五歲的他被空降到凡亞,說好聽是平空拿到一份價值不菲的產業,實際上凡亞問題多如牛毛,內部鬥爭兇狠,外戚把權,一堆長老完全沒有把他這個決策者放在眼裡。
即便從小就和其他的兄弟一起接受量身打造的帝王課程,真正遇到四面豺狼環伺,檯面上小動作不斷,檯面下各自角力,對新手的他來說,壓力還是非比尋常,他戰戰兢兢、日夜不眠不休,五年了,每天睡眠不超過三個小時,公司才照著他的意思上了軌道。
長久的隱忍造就了鐵石心腸。
他的冷峭其來有自。
「別高興得太早了,週年慶要全面開戰,戰爭才要開始,大家有得辛苦。但是辛苦一定會有收穫,而想要多少收穫,就得付出多少努力,這是公司的宗旨,所以,一切都看你們的表現了,現在,都下去做事吧。」一手拿鞭子一手拿糖,是他對下屬常用的伎倆。
想要部屬的向心力,糖果鞭子少不了。
離開會議室,外面是一條筆直的走廊通往電梯,疾步跟在他身後的鄭祕書很快按了按鍵,電梯門很快關上。
「接下來還有哪些行程?」
看見老闆正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她,鄭祕書清了清喉嚨,無須借助任何行事曆,倒背如流,「一個小時後是北京上海的三面視訊會議,預算決議的卷宗已經在您桌子上;下午新竹店改裝開幕,您要去剪綵;晚上和MM百貨的張董有約,已經在日式料理亭的包廂訂了位置;另外,亞東證券、香港控股公司都來電,請總裁回電。明天您要搭早班的高鐵南下,一年一度的關係企業聯誼會將在花蓮百來飯店舉行……」
身為凡亞時尚購物中心的總裁,夏頡的行程向來緊湊。
他頷首表示知道了。
「總裁中午還是叫福勝殿的便當嗎?」
電梯上了六十六樓,門一開夏頡率先走出去,祕書趕緊跟上。
「去叫研發部的經理過來,叫他把上次的企劃書帶來,另外告訴他,他的部門要裁撤五個人,冗員太多,叫他自己看著辦。便當……今天就不用了,我中午要出去一趟。」他淡淡地吩咐,經過半開放式的祕書辦公區域,然後進了他的辦公室。
要他說,他這總裁並沒比員工特別,每天上班下班,除了免去打卡這道手續,做牛做馬的結果,沒有應酬、出差的日子照樣吃的是便當,並無特別。
回到辦公室,研發部的經理也很快叩門進來,送來夏頡需要的資料,接著他便埋首於源源不絕的公文、電話回覆……
時間流逝,等他回過神,一個早上已經過去。
用腦過度,他按了按太陽穴,穿上外套,囑咐了留守辦公室的小助理,到地下室取車,離開了公司。
城市的街景變換得很快,無關季節變化。
常常讓人措手不及的是層出不窮的時尚流行廣告,和開開關關、店家來來去去的店面。
城市中,人為的因素很容易取代了街景的容貌。
夏頡穩定的操控著方向盤,眼睛直視前方。
為了公務方便,他一向習慣司機開車,節省下來的時間他可以處理公務,或者讓自己小憩一下。
當他想自己開車的時候,就表示他需要一小段放風的時間。
他不急著去吃飯,轉彎,過了十字路口,車速平穩的駛過每一條街。
突然,舒展的眉微不可察的擰了起來——
一個小小的身影呆呆地坐在鍛造鐵椅上,屈著腿、下巴頂在膝蓋上,像一隻無助的小貓,滿眼都是迷茫。
他的心顫了下。
是錯覺嗎?
但對方那蘿莉身材和萌樣……很教人難忘。
他舉棋不定的繼續把車子往前開,開著、開著卻在到達下一個路口的時候,驟然迴轉。
也不過幾分鐘時間,那個小東西不見了。
他停在路邊,忽然覺得自己好笑。
不過就一個小孩,一個去他店裡用過餐的客人,他卻還刻意回頭找,到底在做什麼?
是了,是她那不符合年齡的表情和談吐,令他混亂又迷惑。
也是因為這點和別人不一樣,讓他惦記了吧。
頭頂在方向盤上重重撞了一下,懲罰自己這種幼稚的行為,他怎麼會那麼蠢?
揮去濃濃的荒謬和自我唾棄,他重新發動車子,不過就那一剎那,眼角餘光瞅見一抹晶亮在那張椅子下面閃了閃。
那是一條小小的海豚銀飾。
他看過那玩意,那是一整條純銀的飾品,就掛在那小孩的背包上。
他推門下車,彎腰撿起那飾品,心裡隱隱覺得不對勁,仔細聽,人行道後面的巷子裡傳出了重物翻倒的聲響,甚至有叫聲。
他把小飾品往褲袋一放,人鑽進了巷子。
「你放我下來……唔唔……救命啊……搶劫殺人……失火了——快來人——」
紀已涼摔倒在翻覆的大型垃圾桶上面,顧不得腰痛得快斷掉,雙腳不停的往兩個飽含惡意的流浪漢踢踹、大叫。
「嘿嘿,小妹妹,乖乖聽話啊,叔叔會疼妳的,動手動腳就不可愛嘍。」猥褻的笑聲、污穢的眼神、齷齪的言語、一整排黃牙,教人噁心透頂。
「跟大叔走,完事後給妳錢花,要是不聽話,可就有苦頭吃喔。」另一個邋遢的男人迫不及待的摸上她潔白的腳踝。
紀已涼繼續放聲尖叫,又連續踹了好幾腳,不料這舉動更引得兩人色心大發。
兩人對視一眼,努嘴使眼色,嘿嘿笑的包抄了過來,一個扭了她的胳臂坐上她的身體,一個撲了上去,臭嘴就往她的小嘴湊。
她作嘔欲死,拚命扭動,可恨對方是男人,體力又懸殊——明明這裡距離車水馬龍的大街才不到幾公尺的距離,為什麼沒有半個人探頭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好倒楣啊!
這兩個混蛋趁她剛剛發呆的時候,一個摀了她的嘴,一個抱住她的腳,兩人合夥把她拖進死巷,因為措手不及,她的防狼噴霧器根本沒機會拿出來,她不敢想像自己的下場……
這兩個王八蛋加垃圾嫌她的煩惱不夠多、處境不夠淒慘嗎?
可是,她以為會發生的事情並沒有發生,身體一輕,重壓在她身上的男人一個倒栽蔥摔了出去,撞上牆壁。
另外一個也沒有比較好,跌出去的同時還抱著下體唉唉叫。
「你……」她睜大眼,眼眶蓄淚。
「跑得動嗎?」
她飛快點頭。
夏頡把她拉起來,打算往外跑。
哪知道紀已涼爬起來的同時,臉色變了變,她的腳踝好死不死的扭到了。
「妳受傷了?」他很快察覺,心裡把那兩個對她意圖不軌的人渣罵了個遍,不過,他也想罵她。
「我不要緊。」她可以忍。
「小孩子不要那麼倔強,痛就痛,該哭就哭,可以依賴人的時候就賴給別人,逞什麼強?」明明痛得臉都白了,眼淚也掛在眼眶上要掉不掉的,一張小小的臉上都是驚惶,她卻說不要緊?
他說不出來自己心裡的感覺是什麼,想狠狠訓她一頓的衝動,在看見她那張又髒又白的臉蛋時頓時煙消雲散。
她咬著唇。「別把我當小孩,我說過我不小了。」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罵她,看他臉色陰晦,她……又哪裡得罪他了?
她的申訴又被夏頡理所當然的忽略了。
「小心!」她的人落在他有力的雙手裡,眼角餘光卻看見那兩個壞人在吃了苦頭後,隨便拎了地上的磚塊和棍棒就衝過來,眼光兇狠的朝著壞他們好事的他打過來。
夏頡第一時間把她摟入懷裡,伸出胳臂擋去了朝他揮動過來的棍棒,接著一記重拳狠狠揮在那流浪漢臉上,棍棒沒能打到他,但是他額頭硬生生的挨了一記磚頭。
紀已涼呆住,看著一條蜿蜒的血痕沿著他的額頭滑了下來。
他完全不在乎,把她往外推,低吼,「快跑!」轉身擋住又撲過來的兩人,三人扭打成一團。
昏暗的巷子,掄起的木棍和叫囂聲,還有肉體沉重的撞擊聲,此起彼落。
親眼看見現實中的暴力,使她心驚肉跳。
那個見過一次面的男人只憑一股不要命的狠勁在保護她,令她眼淚衝上眼眶,她埋頭往外衝,掏出腰包裡的口哨,淒厲的吹著。
她的動作和哨聲引起了路人的注意,見她小女孩狼狽的樣子,見義勇為的路人打電話叫警察的叫警察,自認為拳頭很硬的進去救人,一瞬間小巷子湧進了許多人。
兩個起色心的流浪漢下場可想而知,淒慘情況可比豬頭,其實拿豬頭來比還侮辱了豬……很可能他們爸媽見了,也認不出來誰是誰了。
夏頡趁亂把紀已涼帶出了巷子,那兩個吃米糧不知道米飯可貴,當人不知道臉皮要緊的不要臉東西,自然會有人把他們扭送去警局。
「我的車子在前面。」他說。
從驚嚇中回過神來的她,跟了幾步又停下來。
夏頡很大男人的催促。「跟上啊!」
看著他衣衫凌亂的,她抿著唇跟上。
他幫了大忙,沒道理才從狼口逃生她就跟人家說你走你的、我走我的,陽關道和獨木橋不同方向,再見不聯絡——
太不近人情了。
「為什麼不等警察來?」
「不方便。」凡亞總裁打架的新聞要是見報,後續麻煩別說一堆,會有一陣子他都別想獲得安寧了。
他不需要打知名度,不需要給嗜血的狗仔新聞,增加見報率。
夏頡有些笨拙的掏出遙控器打開車門,他的指節疼痛,因為揮拳的關係,應該是脫臼了。
「你不方便開車吧,我來。」她作勢要接下他的車鑰匙。
他沉默,眼神複雜的盯著她。
紀已涼從未見過他這麼奇怪的眼神,不由得呆了下,不過她立刻想到自己這模樣說會開車,姑且不說這年記的她哪來的駕照,哪個大人敢把命拿來給小孩玩?
她全身的破綻。
「……你就忘掉我剛剛說了什麼,你也知道剛才太過驚嚇,語無倫次是正常的。」她想盡辦法把話圓回來。
「不是被嚇瘋了就好。」
上了車,兩人一路維持著鴉雀無聲的狀態,回到夏頡位在公司附近的房子。
詭異的是,下車後的她居然一步都走不動了。
慌亂過去,才開始後怕,她這是遲鈍,還是其實以為自己夠堅強?
誰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
她僵在那裡,就停滯了那麼一下,他立刻就發現。「怎麼,現在才知道怕?」
他剛剛還以為身為被害者的她也冷靜過頭了,現在的她正常得多,這才是她現在這年紀該有的反應。
「等我一下下就好了。」這人精,這樣也能察覺。
「別動。」他低斥。
就算她已經盡力掩飾了,他仍看出她的沉重和疲憊。
她早熟又有主見,獨立的不像小孩,到底那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是什麼?而且,那種感覺只要她存在就揮之不去。
他不喜歡這種揮之不去的錯覺,那會讓他引以為傲的情緒備受干擾,他必須努力去忽視,才能把理智找回來。
他非常非常的不喜歡。
「你這是做什麼……」紀已涼嚷嚷,他居然把她當成沙包似的扛了起來?!
好丟臉,丟臉丟到北極圈去了。
她的屁股又挨了他一下打。「妳就是要讓我變成對小女生下手的變態大叔是不是?叫什麼叫?要我在這裡跟妳耗到什麼時候?我的時間妳買不起的!」
他沒有戀童癖,他的時間寶貴,絕對不要浪費在這裡。
「我不是沙包……我的胃不舒服……」
那聲音帶著暴風雨前的寧靜,迫使紀已涼在猛然倒頭栽後,除了眼冒金星,除了淑女尊貴的臀部又再度遭受恥辱的同一個巴掌突襲外,她在心中極盡所能的把他上下祖宗八代都問候過一遍,卻也只能很可悲的無力申訴她的胃被頂著,這樣會吐啦。
夏頡聽見了。
他把她往下移,她的眼睛不必再和地板相看兩相厭,和她平視的是他深邃如黑海的眸子。
「這樣呢?」
她呆了好一下子,點頭,安靜了。
他,好像不如想像中的難溝通……
他是有錢人,第一次在咖啡店一見面就不對盤,她並沒有多加注意。再見面,他的品味從身上的穿戴就能窺見一二,再看看住所,這種地方絕對不是一般財力的人能住進來的。
他的公寓,她的感覺只有一個字——哇!
很大的房子,很驚人的衣帽間,很大的臥室,很大的分離式浴室,客廳裝潢走北歐線條的簡約風,無論家具擺設只有藍和鐵灰兩個冷色系。衣帽間的西裝鞋子領帶在櫃子抽屜裡歸類得好好的,臥室還放著一張大桌子,電腦文件也很可觀,可見他睡覺時也不忘要辦公,精神可嘉。
晃來晃去的參觀了別人家的屋子,再看看他那面無表情的臉,紀已涼只能說什麼人住什麼樣的房子。
像她,就會在自己家裡放很多拼布軟墊、蕾絲窗簾,到處都是綠色植物。
她想起自己在紐約公寓的房子,那些肉肉的仙人掌和她好不容易種活的攀藤絲瓜,在無人照顧的情況下,大概也都死光光了……可是,她忽然想到一方綠田那間咖啡店的風格,那溫暖的綠和舒服的原木,充滿質感的杯子、餐盤,那佈置如果也是出自於他的手筆,這個人一定有很嚴重的人格矛盾分裂。
那到底,他的個性偏向哪方面多一點?
看著軟趴趴癱在沙發上的紀已涼,忍著她一進門就像大王巡視領土的將房子各處都看過一遍,夏頡冷眼的拉開領帶,口氣又回到一貫的疏離。「今天不是例假日,妳為什麼在街上遊蕩?蹺課了?」
「我不用去學校,我在家自學。」如今暑假過了,寒假又還沒到,她只有這麼個理由可以搪塞。
會在家自學的人約莫分成兩類,一種是和社會格格不入的中輟生,一種是家裡有計劃培育的天才。
她屬於哪一種?
哪一種都不像。
「滿嘴謊話!」
「我說什麼你都不信,又何必問?」
「妳來路不明,我可不想到時候要背負拐帶孩童的罪名。我不管妳在家自學還是去學校上課,妳這年紀了,出門不帶腦子嗎?一個人在大街上晃,沒有長輩告訴妳現在的壞人都是臨時起意的,也不看看自己的長相,妳一落單,對妳有企圖心的壞人怎麼不會盯上妳?」
這小鬼真不可愛,恨得他牙癢癢的。他的牙齒向來健康,卻接二連三被她氣到磨損嚴重。
她像塊好吃的糖,去到哪都散發著誘惑力。
「我的長相礙到你喔……」她很沒眼色的小聲回了嘴,也不確定他聽到了沒有……
她確定他聽見了,因為他正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意味深長。她低著頭,委屈的對戳著手指,心裡想的卻是……
終於要爆發了嗎?
還挺能忍的。
她以為在車上就會捱罵了。
「都妳那張臉惹的禍還敢頂嘴?!」
「那麼生氣,看我不順眼,去找我媽算帳好了。」這是遺傳,難道要她把DNA換了,重新去投胎嗎?
夏頡噎到。「妳家住哪?給我妳家中的電話,我叫人來把妳接回去。」
雞同鴨講,雞怒了。
她搖頭。「不必麻煩,我自己會走。」
「如果妳一直這麼不乾脆、答非所問,了不起我麻煩一點,叫人去查,我不相信有什麼是我想知道卻查不到的。」
她僵了僵,雖然不是很清楚這男人的來歷,但是開那麼一家漂亮的店,開的是一輛進口好車,擁有這間精華地段的高級公寓,加加減減一看,他身家不簡單,惡勢力應該也有那麼一些,要是真的扯到警察那裡去,那麼她的底就會見光了。
見光的結果,她不敢想。
基於安全考量,她應該要吐實的,心裡拔河得厲害,可嘴巴還是不饒人。「你聽不懂人話啊?我沒有爸媽,他們都不在了,你到底要叫我去哪裡生一對父母給你?」
本來每天都看得見的人,卻在一次公路上的連環大追撞裡,就這樣失去了。
她記得那天媽媽目送她上班,還叮嚀著她車子要開慢一點,晚上要準時回來吃飯,住在賓州的阿姨會來作客,媽要去買阿姨愛吃的菜……
她哪想得到,她從那天就成了孤女。
她忍了很久的痛,到今天,還不能釋懷。
他沉默了。
「妳住哪?沒有監護人了嗎?」
她的表情痛苦隱忍,又一副倔強到死也不要人家同情的模樣,聽在他耳裡、看在眼裡,只覺得她其實是一隻被丟棄的小動物。
他的心一擰,流過了什麼。
「我都幾歲了,需要什麼監護人?我還巴不得沒人管,不用人照顧,想去哪就去哪,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睡到幾點都沒人唸,自由得很。」
他能不能不要那麼囉唆?她又不是他的孩子,打破砂鍋還問到底呢。
「最後一個問題。」
家裡沒大人……可是她這樣一個人在街上亂晃,也不是辦法。
「你真的很囉唆欸,大叔。」
「我沒那麼老,不准叫我大叔,下次再不聽話,我把妳的耳朵擰下來。」剛剛軟了的心腸當作自作多情,這小傢伙根本不值得同情。
「誰叫你一直叫我小鬼小鬼的,我有名有姓!」
「妳叫什麼?」
「紀已涼,已經的已,天涼的涼。」
「好,紀已涼,妳哪來的錢?」
「你知道我有錢?你翻我的背包?」她警覺起來,已經半搭上的眼皮整個瞠開來了。
「妳還敢說!」他彈了下她的額頭,還滿用力的。「妳不知道財不露白?那天妳在咖啡店付帳的時候,一整個背包的錢就那樣攤在陽光下,誰看了不會眼紅?真是笨到教人生氣。」
又捱罵了,她這輩子的紀錄都破在這男人身上。她摸著被彈的額頭,小臉閃過一絲晦澀。
他是她的冤親債主嗎?
「那是我逃亡的經費……」
「嗯?再說一遍。」他目光轉為精爍。
「我是說那些錢,是我爸媽留給我的遺產。」她急轉彎,面不改色的扯謊。「我不相信銀行,也不相信那些親戚,要不帶著走,早就被瓜分得乾乾淨淨,哪有我的分?」
「要把錢收好,別帶著到處亂跑知道嗎?」他蹙眉,她對社會環境偏激的不信任,這個孩子舉止行為早熟也就算了,現在多的是這種小大人的小鬼,但是她又身懷鉅款,根本是危險的、移動的不定時炸彈。
「錢帶在身上,要花比較方便。」
對她來說,沒有固定落腳處,也不敢有落腳處的她,被那些混蛋逼得只能以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活下去,他以為她願意嗎?
第三章
「我不喜歡小鬼。」夏頡忽然說。
紀已涼沒好氣的回嘴,「我也討厭自以為是的男人。」
「難得我們兩人的意見有一致的時候。」他調侃。
「我是實話實說。」他都不知道什麼叫轉彎了,她一個心裡受創的「小孩」何必去顧慮大人的感受。「也許……你比較想聽的是『對不起,我在這裡傷害了你的耳朵眼睛』、『我罪該萬死』之類的肥皂臺詞?」
「妳……」他的臉不只黑了一半,想打她一頓的心都有了。
他講一句、她應一句也就算了……等等,這是幼幼班的吵架版本嗎?
他凜然醒悟。
他一個大人,竟然跟一個孩子針鋒相對個沒完,而且他們的對話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就是「幼稚」,毫無建設性可言。
好像自從遇見她,他的心靈年紀也跟著退化了,慘的是一退八千里遠,幾乎撤退到山海關去了。
半晌。
「你這裡有醫藥箱嗎?你的臉和指節一直在流血欸。」她說。
唇角的滲血是止住了,他還真能忍痛,進門到現在只顧著管她。
「不用妳管。」夏頡很大爺的用指頭一揮,「妳臭死了,去洗澡。」
他必須好好想想要把她安置到哪裡去,然而把所有的兒福社會機構想了一遍,感覺上都沒有適合她的,他為什麼會給自己找了這麼一個麻煩?
她還想說什麼,卻被他打斷。
「叫妳去就去,這不是選擇題。」
「我是想告訴你,我沒有換洗的衣服,你的可以借我嗎?」看著身上皺巴巴又汗臭、已經好幾天沒換的衣服,她飛快跳下沙發。
他看起來是個愛乾淨的人,自己都賴在他一塵不染的沙發上半天了,他居然忍得住。
「妳也只能暫時先穿我的了。」
紀已涼聳聳肩,進浴室去了。
她衣服脫到一半,外面傳來夏頡的聲音,「妳到底幾歲了?」他手裡握著話筒,正準備叫百貨部門的人送衣服過來。
他實在不會看人,她完全攪混了他對小鬼的認知。
「你不知道小姐的年齡不可以隨便問嗎?」
他瞪眼,好一下才發現自己瞪的是浴室的霧面玻璃。
「妳要是想光溜溜的出門我不介意。」
「不是說衣服要借我,現在又叫我光溜溜出門……奸險小人,我二十九啦。」
「大概十二、三歲左右。」他頭痛的對著話筒隨便掰了個年紀,另外又吩咐了幾句,才掛上電話。
沒多久,浴室傳出嘩啦啦的水聲。
「我把換洗衣服放在門外,妳等一下自己拿去換。」他進房間把自己年輕時穿的衣服、短褲找出來。
水聲停了下。「知道了……謝謝。」
趁這時間,他找出家中的醫藥箱,簡單的把自己整理了下,優碘擦在傷處痛得他齜牙咧嘴,心裡把那兩個混蛋咒了一遍。
紀已涼這一進一出的澡洗了將近四十分鐘,她舒舒服服的泡了個久違的澡,連指甲縫都刷得乾乾淨淨,這才覺得整個人都活了過來,打開門縫,果然看見整齊疊在地上的衣物。
她迅速伸出手來把東西拿到手上,又關上門。
等她穿戴整齊出來,夏頡已經處理過自己的傷口,這才有空去看手機裡十幾通的未接電話。
午休時間早就過了,去吃飯的Boss卻一去不回來,連通知會的電話也沒有,手機裡都是胡恩威的奪命連環Call。
夏頡給這位特助回電,告訴他自己下午不進公司了,所有的事讓他看著辦,要不就都往後挪,等他回去再處理。
「……還有,明天在花蓮百來飯店舉行關係企業聯誼會,請陳總經理代替我出席。」
放下電話,樓下管理員打了通室內電話進來,說有人送東西過來給他。
他吩咐讓人直接上來。
稍後門鈴響,他開門,是百貨部門的副理親自帶著下面的人送東西過來。
「就擺著吧,麻煩你了。」
「能替夏先生服務是我們的榮幸。」副理不愧是受過高素質訓練的人,眼觀鼻、鼻觀心,看見夏頡鼻青臉腫的俊臉有一瞬間的錯愕,之後很快恢復正常,遣人放下十幾個紙袋,什麼都沒多問就走了。
「呃?妳在那裡做什麼?」關上門,夏頡看見已經從浴室出來,卻沒到客廳來,站在浴室牆角的紀已涼。
「替你做人咩。」她振振有詞。
「憑妳這副德行,就算躺在我床上被整個公司的人都撞見,也不會有人能說什麼。」這小鬼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若金屋藏嬌要藏的是這個「嬌」,媒體的焦點也不會在這個小不點,是能生出她來的那個「媽」吧。
撇開這些五四三的想法,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實在過大,衣服褲子都摺了好幾摺,濕潤的軟髮貼在頸際,樣子可愛純真的叫夏頡暫時忘記她是一個很難搞的小孩。
「自己把頭髮擦一擦,感冒了我不負責。」隨手撿了條毛巾丟給她,他什麼時候成了老媽子的啊?
紀已涼乖乖的擦拭頭髮。
「這些是什麼?」她努了努嘴,看著桌上還有沙發上一字排開的紙袋,數過去足足有十幾袋,標籤出自一家十分有名百貨公司的專櫃。
「衣服,給妳的。」
好大的手筆。她瞄他一眼,毛巾就這樣留在頭上,接著動手去把紙袋裡的紙盒子都拿出來,再把一套套衣服攤出來後,她的臉綠了。
「你叫我穿這個?」因為壓抑,她聲音變得有些顫抖。
「很適合妳啊。」
下半身的各式長褲、裙子是正常版,可上半身呢?
蜜蜂金龜子兔子熊貓乳牛企鵝綿羊玩偶裝,甚至還有草莓、橘子,這是什麼惡趣味?
「我看妳喜歡連身帽T,特別叫人送這些過來,應該很適合妳的氣質。」
她並沒有特別喜歡連身帽T好不好!那是為了避人耳目……什麼氣質?這叫沒眼光!
「沒有稍微正常人穿的衣物嗎?」她很無力。
「這些就是。」
這叫睜眼說瞎話啦!她氣死了!
無視那堆質料很讚、樣式可愛到爆的連帽外套,因為她發現跟這男人說理完全不通,有的是給自己找氣受。
為了不讓自己吐血,她改變話題,「我餓了,你這裡有吃的嗎?」
「妳會下廚嗎?」
「會,泡麵,你廚藝也不行嗎?」
「我會煮咖啡。」她蓋在頭上的毛巾掉了,一頭半乾的頭髮被她隨便的揉成爆炸頭。
按照SOP(標準作業流程),不是應該把頭髮擦乾,用梳子梳整,才能見人嗎?
「算了,我們半斤八兩。」她一時不察,忘記這男人開了一家賣有簡餐的咖啡店,說不會下廚,是唬她的。
「……不如叫外賣吧,吃Pizza,妳要什麼口味?」他真的不覺得自己在外面和兩個流浪漢纏鬥,一身髒臭回來,澡也沒得洗,還有體力下廚弄飯給這個禍首吃。
「海陸大拼盤套餐,買一送一,還要可樂和BBQ烤雞腿。」
「妳吃得了那麼多?」這是敲竹槓嗎?
不是,她那個小肚子的確裝得下這麼多。
他沒忘記那天在咖啡店,她整整吃了三個大漢堡套餐、兩份香蕉船,最後為了怕她鬧肚子,他改給她一個香蕉船、一杯熱鮮奶紅茶……還加上胡恩威那個沒眼色的,免費請她的一大盒雞塊。
「你管我!」
真不可愛的小鬼!
等待外送的時候,他去把本來已經收回抽屜裡的醫藥箱再拿出來。
「過來,妳的傷口要上藥。」
今天他認了,老媽子就老媽子,反正明天一定要找到可以安置她的地方,把這顆燙手芋頭扔出去。
他沒有當奶爸的嗜好。
小臉蛋上有擦傷,膝蓋和手肘也破皮,夏頡一邊給她擦上藥膏,一邊給她貼OK繃,動作小心翼翼。
紀已涼謹慎的拉著下襬,把兩條腿縮起來怕走光,卻發現人家根本對她的短白腿沒興趣,一心仔細的替她抹藥。她心裡實在不無感動,不管怎麼說,他救自己在先,又帶她回家,於情於理,自己要跟他道謝的。
「你看看自己吧,你沒有比我好到哪裡去。」她語氣不自覺的柔軟了下來,總是要禮尚往來的。
他的外表傷勢看起來就讓人替他肉痛,尤其光線下格外怵目驚心,他卻只是隨便擦了碘酒,這種隨性對待自己,對她卻用嘴細細的吹著上了藥的傷口,就怕她喊痛的模樣,讓她泛起一種很久很久沒有了的被疼愛的感覺,她的心不知道為什麼幽幽的酸了起來。
由於替她吹傷口,他嘴角抽搐了下,因為疼,微瞇起眼。「長那麼大,第一次挨打,算是新鮮體驗。」
還新鮮呢,這男人驕傲得很哪。
「把你拖下水,我很抱歉……謝謝你救了我。」她輕輕說,聲音像拂過水面的春風,然後悄悄打了個哈欠。
「沒事。」處理好她的傷,確定沒有缺漏,他揉揉她的髮,觸感好得不可思議,令他不由得留戀了一下子。
「這頭髮是妳自己剪的吧?」
「嗯。」
「為什麼?」
「為什麼啊……」她的聲音有點迷糊了。「這樣……那些人就認不出我來了……」
「什麼人?」
「什麼人啊……」她的臉歪倒在沙發的扶手上,蹭來蹭去的尋找著舒適的角度。「我好睏。」她很多天都沒睡好了,這裡讓她安心,倦意就來了。
「妳說什麼人……妳的意思是說有誰在追妳?」他一點就通,眉蹙了起來。
她像倦極了的小貓,恍恍惚惚的朝著他笑了下,身體縮成小小一團,又打了個哈欠,然後眼皮一闔,睡著了。
夏頡發現自己一腔糾結的心弦被幽微的扯動了,她一些不經意的舉動、她那無依的模樣,就宛如迷路的小狗找到家,可愛得惹人憐。
他蹲下來看著,這麼小的她,身長不到沙發的長度,眼下,是深深的疲倦。
她今天也累了吧……
紀已涼這一睡不只錯過午飯,連著晚飯直到第二天早上,夏頡要進公司之前把她搖醒,她才起了床。
她的床,自然還是那張沙發,一翻身,就摔了個難看。
這一摔,某顆繭扭啊扭的,從扭成麻花的被子掙出半個頭,接觸到空氣的瞬間就呆呆的坐在長毛地毯上,又不動了。
夏頡被她嚇了一跳,以為她清醒了,其實沒有。
他父親有三個妻子,正房、二房、三房,可是在正房眼中,所謂的二房三房,不過是外面的情婦罷了。
他是二房情婦的孩子。
他母親只有他一個孩子,雖然和同儕一起讀書,卻不是手足,又因為和那個名義上他稱為父親的人分開住,以至於他完全沒有和兄弟姊妹生活的經驗。
他就這樣看著紀已涼呆呆的小臉,不知道為什麼沒辦法離開半步,也不知道拿她怎麼辦——明明鬍子刮到一半,自己半個下巴還裹著刮鬍膏。
她一臉惺忪,眼半瞇半睜,長翹的睫毛下眼神帶著點迷濛,半夢半醒,粉頰有著自然的嫣紅,宛如天使。
視線轉到她那顆頭,他皺了皺眉頭。
那髮型,因為她睡姿太差,已經變成一粒爆掉的高麗菜。
她這年紀應該是最愛漂亮的年齡吧,卻捨得把自己的頭髮絞成這樣,到底是為什麼?
還有,她老是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在室內也不肯輕易拿下掩蔽,不是她的容貌不能見人,是……是她不想被某些人看見,那麼,她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一個孩子為什麼要過得這麼步步為營、謹小慎微的?
太奇怪了?
她身上帶著大筆的金錢,她說那是逃亡用的。
逃亡?
他突然不願繼續想下去了,她身上的謎團太多。
「唔……」半夢半醒,有人發出無意義的單音。
「我五分鐘後要出門,妳最好趕快把自己整理乾淨,逾時不候。」穿著皮製室內拖鞋的腳踢了踢被子,他回到浴室把鬍碴刮乾淨、沖洗,注視領帶有沒有繫好,然後走出浴室。
客廳裡的紀已涼是起來了,人坐在沙發上,表情卻還是一臉迷糊,被子牽牽拖拖的一大半掉在地上。
這讓他想起書上說,會把自己捲成麻花,那樣的睡姿是因為缺乏安全感,這話,是有那麼點道理,昨夜,她睡得並不安穩。
惡夢和囈語不斷,小小的眉頭打了重重的摺子。
他的房間和客廳其實有著良好的隔音設備,他假如把門關上,也就什麼都聽不見了。
她一個人睡客廳說實話也沒什麼好不放心的,偏偏他該死的心軟,把門開了一條縫。
這變成了他昨夜一晚不能睡的原因。
每每被吵醒,他也老實不客氣的拍醒她,醒過來的她總是一臉懵懂和歉疚,可是一躺回去,沒多久又一再循環。
不能罵又不能打,也叫不醒,他第N次懊悔自己把她帶回來,這叫自作孽——
直到他把手指遞給她。
這實在是沒辦法中的辦法,沒想到她就這樣緊緊握住,夢囈了幾句後,沒鬆開,安靜的睡著了。
她睡了,可苦了他。
他歪斜著身體,在沙發旁邊枕了一晚,一早起來的時候,腰痠背痛得差點飆髒話。
看著這睡著時像天使、醒時張牙舞爪的小鬼,他嘆了口氣,沒吭聲,認命打開冰箱的冷凍庫,拿出製冰盒回到浴室全部倒進洗手槽,再放水,接著把毛巾放進去,擰半乾。
回到客廳,他直接把毛巾往她臉上蓋去。
「哇靠……嘶……好冰。」她終於跳了起來,瞌睡蟲跑得一乾二淨。
毛巾掉到地上了。
「醒了吧?」他冷颼颼的說。
「你這是幹什麼?」她像蟋蟀般亂跳。
「妳要感謝我沒有用冰塊直接從妳的脖子灌進去。」
「我醒了。」
見識了他的終極手段,看他西裝筆挺,一副已經要出門的模樣,再看看自己,她立刻恢復她年紀該有的俐落和幹練,伸出兩根小手指,「等我一下,兩分鐘就好。」她動作飛快的從沙發上跳下來,跑進浴室。
浴室裡有他替她備好的牙刷毛巾牙膏,這些微末的東西看起來不怎樣,但是讓紀已涼覺得這個男人並沒有他嘴巴裡講的那麼不近人情。
他救了她,讓她在他的屋子裡睡了一覺,甚至她身上的被子,應該也是她睡著後他拿來的,甚至給她準備了盥洗用具。他大可不必做這些,可是他都做了。
夏頡還沒有對時,她就出來了。
她的所有物就一個背包,背上去就可以走人,可是在面對那一桌子還攤著的連帽外套時,她啃了下指甲。
都怪她睡得太沉,昨天換下來的衣服也沒洗,她現在身穿的是他二十出頭時的舊衣服,穿這樣出去不能見人的,但要她再把髒衣服拿回來穿……噁,她打死也不要。
眼睛在一堆衣服間飄來飄去,沒錯,每件質料都是好的,手工細緻的教人愛不釋手,可是這種衣服穿出門,她會後悔到死。
很好,可不穿的話,她大門一步都出不去。
在後悔之前,她萬分不情願的挑了一件看起來比較「正常」,不那麼可愛的兔子鈕釦式連身帽T,赴死般的套了上去。
「不喜歡,妳大可以不要穿。」夏頡很壞心的笑。
看她掙扎的臉其實是很有趣的,不過一套上玩偶裝的她,一下變成一顆圓滾滾的球,因為頭上的帽子是毛茸茸的,再加上毛茸茸的衣服,她只剩下一雙大眼露在外面。
紀已涼繃著臉,「你很惡劣,知道我沒有換洗衣服還叫我不要穿。」
只要百貨公司開門,她就自己去買一套正常版的外套來穿。
「我覺得這裡的每一件都很適合妳。」夏頡笑翻了,神情卻不見任何波動。原來他只是覺得這些服飾很適合她,不料,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他忽然覺得一早心情無比的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