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沐月,布商千金、藥商之妻,天資聰穎、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然,娘家誤惹官司、家破人亡;夫婿貪戀青樓舞妓、薄情寡義,
最終因心事鬱結,久病後撒手人寰,身邊僅一名忠僕痛哭失聲,
離世前她想起,她最愛的男人、她的夫君說:妳是多餘之人……
八歲的姚沐月擁有二十四歲的靈魂,那是老天給她的機會,
於是她對自己許下終生不愛的誓言,想修正之前所有的錯誤,
這次她女扮男裝、化身低賤工人之子進學塾,故意不跟他相認,
偏偏這死小孩反倒沒了以前的臭臉,親切待她、處處維護;
這次她不再時時爭強、爭第一,反正已經不需要引起他的注意,
沒想到會得知,身為小妾之子的他必須靠學塾的成績為娘親爭臉,
難怪以前她拿第一的時候,他不是注意她,而是恨死她了;
長大後她故意不履行指腹為婚的約定,不料不進他家門當糟糠妻,
兩人卻能結伴行商、聊天談心,他甚至為她擊退匪徒、擋下一刀,
而這刀不僅砍傷他,也砍碎了她的心牆,她猶豫起該不該再賭一次……
人類因夢想而快樂,所以縱使在絕望裡,我也從不停止作夢。
因為夢想是養分,讓貧瘠的土地亦能綻放出令人驚豔的花朵。
我是愛作夢的春野櫻,不管你認不認識我,我都將用鍵盤敲出一頁頁的夢,
然後……邀你入夢。
重生的心境,換來第二次幸福!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是否將不會有遺憾?
小編曾這麼幻想著,但越來越長大後,或許是成熟了,或許是已接受現實的命運,小編開始發現人生是可以沒有遺憾的,只要你心境轉變、去盡最大的努力;只要你知足常樂、珍惜所有,那麼,不管事情如何發展,就當一切是老天最好的安排,生命自有出路。
這回小編要來推薦的花園10/12重量級上巿的「重生小媳婦」系列,說的就是三位女主角重生的故事,但重點不是在生命的重來一次,而是她們因為心境和做法的成長,進而改變了自己的人生,不管是愛情婚姻親情事業等,她們在學會「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後,皆把上一世失敗的經驗當作這一世成功的籌碼,認真再拚搏一次,最終獲得幸福。
在寄秋的《財奴童養媳》中,身為庶女的清雅家道中落被賣為童養媳,但生性懦弱的她為家人做牛做馬卻得不到憐惜,甚至由元配淪為二房,最終難產而亡,重生後,她決定這次要對自己好,因此學會為自己爭取權利、懂得討好他人,最重要的是存錢,好留一條後路以備隨時離開虧待她的夫家,沒想到性格變得堅強聰明的她,讓前一世不把元配放在眼裡的丈夫對她產生了興趣……
而春野櫻的《問鼎下堂妻》裡,第一世沐月是個驕傲的女子,堅持嫁給不愛她的丈夫,以致婚後受丈夫冷落、小妾打壓,過得鬱鬱寡歡最後病死,重生後,她明白了感情不能強求,婚姻也靠不住,因此努力跟父親學習經商的技能,日後恰好適時幫助男主角。同時,她也對人有了防備之心,前一世壞心的小妾不再能欺負她,而曾傷害過她的男主角這一世雖受轉變後的她吸引,但想要獲得她的愛,已經不是那麼容易了……
至於千尋的《九命皇子妃》,前世的詩敏是個溫馴善良的官家千金,卻遭大哥的出賣,差點被人毀了清白,最後羞憤自盡,重生的她,決定對抗命運,不僅救起前世該溺斃的二哥(親哥)、一肩扛起家裡的重擔,還得不時提防大娘及大姊的陷害。重生後,一些事真的改變了,前世沒有姻緣的她,今世的改變,深深吸引渾身是謎的男主角,只是她仍不是受困於前世悲慘的下場而常作惡夢,尤其那場命定的劫難她真的能躲得過……
我們每個人都有過失敗的經驗,但一次的失敗,不代表未來就不會成功,就像「重生小媳婦」中的三位女主角一樣,她們曾經距離幸福很遙遠,但在經歷創傷學到教訓後,她們懂得了改變:清雅學會要獲得別人的愛,得先會愛自己;沐月學到愛不是佔有,唯有真誠的付出才能得到真心的回應;詩敏則學會唯有自己站起來,壯大自己、充實自己,不但能幫助自己、幫助別人,還能吸引真命天子的真情對待。
想一想,我們還是幸運的,能從這些故事主角的身上獲得啟發,我們不用重來人生,但是可以改變心境,美好的人生只能靠自己去創造,我們何其有幸,現在開始改變,永不嫌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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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麗水城,菩提寺。
錦繡綢緞莊的夫人、挺著七個月身孕的周氏翠環,帶著家裡十二歲的長女姚沐月來到菩提寺參拜祈福,求的是家人的安康、綢緞莊的生意興隆,以及腹中未出生的胎兒能如她與丈夫所願是個男娃。
她自生下長女沐月之後,便一直未能懷上孩子,本以為再也沒機會為丈夫姚曉風添個孩兒,沒想到就在數個月前發現自己懷了身孕。
知道她懷孕後,丈夫滿心期待,每天都殷盼著她能為姚家添丁,好讓他有後嗣可傳,也可對得起姚家祖宗。
雖期盼著兒子,但他們夫妻倆並未重男輕女、忽略女兒,對於自小天資聰穎、容貌清麗的女兒沐月,他們其實疼愛有加。即便沐月是女兒身,他們夫妻倆還是讓她上了城裡最知名的文成塾。
文成塾擁有多位德智兼備的塾師,且肯破除「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迂腐思想,開放女子入學就讀。
沐月雖是女子,無法求取功名,但在學塾裡的成績最為優異,亦常得到夫子的獎賞讚揚,不止如此,她反應敏捷、動作靈活,就連箭術與蹴踘都強過同在塾中求學的男孩。
儘管所有人都會以惋惜的語氣對他們夫婦說「真是可惜了,若你們家沐月是個男孩該有多好」,可他們夫婦倆卻從沒那麼想過,他們打心裡認為,男孩也好,女孩也罷,若有才氣就不該因為性別而被錯待。
因此沐月雖是女孩,卻能飽讀聖賢典籍,成為一個知書識禮的小小女才子。
「沐月,」周翠環從錦囊裡拿了十幾文錢給女兒,「娘還想求支籤,可能得花上一點時間,這些錢妳拿到寺門外布施給那些小乞兒吧。」
「是的,娘。」拿了錢,姚沐月獨自來到寺外,將十幾文錢分給候在寺門外等著參拜香客救濟的小乞兒。
完成了母親交辦之事,她拿著身上僅剩的一文錢在攤販那買了兩個熱騰騰的菜包子,想待母親求完籤後,與母親一起享用。
正要返回菩提寺時,她忽見一名衣衫襤褸、戴著破草笠的托缽僧站在路邊化緣。
托缽僧衣服單薄,更顯得他身形瘦削,且他低著頭,讓人覷不清他草笠下的臉龐,而人們來來往往,沒人多看他一眼,彷彿他是個不存在的人般。
姚沐月不自覺的走向他,對他開了口——
「這位大師……」她望著他,「你餓嗎?」
托缽僧低頭看著年幼的她,草笠下其實有張威嚴卻又讓人覺得慈善的臉。
她將手上兩個菜包子放進他化緣用的舊缽中,「很抱歉,我身上已經沒有錢了……這是菜包子,大師可以食用。」
托缽僧的唇角微微上揚,「好孩子,妳可已經有了婚配?」
姚沐月一怔,驚疑的看著他。
沒錯,她還在母親腹中時便與城裡最大藥材商雲水堂的獨子傅天抒成了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妻。
傅天抒雖是獨子,卻是側室香月所生,而香月本是城裡長樂樓中的一名舞妓,因被雲水堂當家傅浩清看上而為其贖身、納為側室。
那一年,周翠環與香月先後懷了身孕,本無深厚交情的兩家會結為姻親,全因姚曉風的母親染了惡疾。
姚太夫人當時染上不知名的急病,命在旦夕,幸好因為服用了雲水堂自西疆採購而來的奇藥而痊癒。為了報答這份恩情,當年傅浩清提出「想讓兩家生下的孩子同性為兄弟、異性結夫妻」的請求時,姚曉風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之後,香月產下一子,即是傅天抒,而三個月後,姚夫人便產下姚沐月。
傅天抒既是庶出,又是舞妓所生,姚太夫人其實對這樁婚事十分不滿,生前不止一次要求姚曉風與傅家解除婚約,可姚曉風不想失信於人,堅決履行與傅家締結的婚約。
姚沐月自小便知道自己有個未婚夫,也曾多次與他碰面。
「大師怎麼知道?」
托缽僧一笑,摸了摸她的頭,「是劫啊……偏偏是注定逃不掉的劫……」
「大師?」她不解的看著他,「大師說的劫是?」
「孩子,」托缽僧神情一凝,「不嫁那個人,行嗎?」
她怔愣住。不嫁……傅天抒?不,她爹說過人不能言而無信,背信之人最為可恥,再說,她喜歡傅天抒啊。
因為指腹為婚的關係,她稍懂事後便與傅天抒有些接觸。她娘親常帶著她去雲水堂買些補氣強身的藥帖,而他娘親香月夫人也會帶著他到綢緞莊來添購布疋。
他承襲了父母的優點,從小便是個俊逸漂亮的孩子。每當他隨香月夫人來綢緞莊時,她總是忍不住先接近他,向他示好。
說真的,他很沉默,臉上也不常有笑容,雖然知道自己是他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對她卻十分冷淡。
她原先並不在意,然而隨著年紀漸長,慢慢的也就因為愛面子、好強而假裝無視於他,但其實心裡還是在意他的。
進入文成塾後,兩人同在一個夫子座下求學,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努力向學、求取學問,就連射箭、蹴踘,都不因自己是女孩而放棄。
漸漸的,她的成績勝過他、她寫的字漂亮過他,箭術比賽時,她的箭矢射穿他原先射在靶心上的箭矢,直中靶心,而蹴踘場上,她閃過他的圍阻,一次又一次的射門得分。
她做了這麼多的努力,不為別的,為的是想讓他注意到她的存在,讓他認同她,讓他知道她是個優秀的女孩。
可不知為何,她越是優秀,越是凌駕在他及眾人之上,他待她便越冷淡、越無視,甚至厭憎她。
她真的好喜歡他,真心期待在兩家約定好的十七歲嫁給他,可她不明白究竟自己哪裡不夠好,他為什麼從來不肯多看她一眼呢?
但即便他是這樣對待她,但說到不嫁他?不,她真的好想嫁給他呀……想著,姚沐月竟忍不住紅了眼眶。
「哎呀,」托缽僧蹙眉笑嘆,「雖還是個孩子,卻已懂得戀心啊。」
「我喜歡天抒。」她老實的說。
他一臉憐惜地說:「那可是段會讓妳一無所有,只剩下絕望跟淚水的孽緣呢,那樣……也不怕嗎?」
她毫不猶豫的點了頭。
「是嗎?」他沉吟著,「看來是逃不開、避不掉的宿命了……」
宿命什麼的,十二歲的姚沐月根本不明白,也沒太大的感受,她只知道,她盼著兩家約定好的那一天到來。
托缽僧抬起她的小臉,為她揩去眼角淚水,「孩子,別哭,妳記住貧僧的話。妳二十二歲那年,家中將遭遇變故,令尊會被問罪判刑,發配邊疆修築長城,勞役至死,而令堂也會因傷心過度,抑鬱而終,至於妳的夫家亦會在隔年因購入不明假藥危害人命,而導致家財散盡、家道敗落。我說的這些話,妳可都要記住啊。」
托缽僧的話讓姚沐月感到害怕,她驚疑的看著他,唇片囁嚅卻說不出話來。
「沐月?」
突然,她聽見母親喊她的聲音,她轉過頭,循著聲音望去,大腹便便的母親正朝她走來。
「怎麼這麼久?還以為妳先回家了……」周翠環問。
「娘,我……」她想跟母親介紹方才對她說了好多奇怪話的托缽僧,但一回頭,眼前卻什麼人都沒有。
她愣住,不解的東張西望。他去哪了?她才轉過頭,他便走了?
「妳怎麼一個人站在這兒發愣?」周翠環端詳著她,一臉疑惑。
「一個人?」她心頭一顫。母親來時沒看見那衣衫襤褸的托缽僧嗎?突然,她感到背脊一涼,自己撞見什麼了?人、神,還是……鬼?「娘,您沒看見嗎?剛才我正跟一位托缽師父說話呢。」
周翠環微怔,「妳這孩子在胡說什麼?娘只看見妳在這兒發呆。」
果然,她遇見了眼睛看不見的東西……可是為什麼她看見了?而他又為什麼要讓她看見?
五年後。
長樂樓,麗水城的花街上就數它的生意最是興隆。
這是間有規模的青樓,共有三層樓,大廳能擺上二十張桌子,上了兩旁樓梯,四面皆是廂房,大大小小共有十八間。
長樂樓裡姑娘的芳鄰在十六至二十五之間,鶯燕成群,加總起來約有三、四十人,每日一開門做生意,尋芳客便絡繹不絕。
此時,花筵廂房裡正傳來陣陣悠揚的古琴聲——
房裡,五名約莫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正把酒言歡,一邊聆賞琴聲,一邊細看美人起舞。
那拋著水袖、舞姿婀娜的舞妓是長樂樓的紅牌—— 花散舞,年方十七,正是娉婷嬝娜、風姿綽約的年紀。
傅天抒直勾勾看著她,眼底、唇角全是笑意。
他的一顆心,全在她身上了。
舞畢,花散舞捱到他身邊。美人香汗淋漓,環抱佳人的傅天抒貼心為她拭汗,教其他姑娘們看了眼紅。
「傅少爺真是貼心,花姑娘真教人好生羨慕。」
「哎呀,妹妹,妳羨慕何用?誰教妳娘親沒將妳生成花姑娘那副多嬌的模樣。」
姑娘們妳一言、我一語的說著,直教花散舞臉上浮現得意之喜色。其實她能如此得傅天抒的寵愛,不全憑著花容月貌與精湛舞藝,而是她真用了心。
傅天抒是麗水城最大藥材商雲水堂的少爺,雖是庶出,身家仍相當傲人。
她自幼被賣到長樂樓,教舞的師傅喜歡她,便將一身絕藝都傳授給她。打她還小,師傅便常對她說「進了長樂樓,要出去,拿錢來便可,只是千萬要找個有錢的、可靠的、有情有義的才行」。
傅天抒不只有錢、可靠,對她死心塌地,還是個俊俏體面的少年郎,若真能得到他,她可說是裡子面子全足了,所以為了自己的將來,她費盡心思的討好他、伺候他、取悅他,總算得此嬌寵。
不過她心知,傅天抒之所以對她情有獨鍾,還有另一個原因,那便是—— 他的娘親香月夫人亦是長樂樓出身的舞妓。
他喜歡她、疼她、寵她,其實是對在傅家未能得到尊重及地位的母親的一種疼惜及感情投射,但不管原因為何,他是雲水堂的繼承人、是未來的當家,只要巴著他,她便有享不盡的富貴榮華。
「傅少爺,你不如替咱們花姑娘贖了身,將她帶回傅家,日日夜夜對著她吧。」
「是啊,花妹妹跟傅少爺真是天上一對、地上一雙呀。」
一名姑娘才說完,其他姑娘便跟著起鬨,拱傅天抒為花散舞贖身。
「我說妳們不知道嗎?」傅天抒的好哥兒們、與他一起在文成塾求學至今的嚴貴麒說道:「咱們傅家少爺有個今年就要進門的未婚妻呢。」
「這事我們也聽說過……是錦繡綢緞莊的大小姐姚沐月是吧?」
「正是那位小姐。」
「據說那位小姐從小就進文成塾求學,知書識禮,表現十分優異……」姑娘們對姚沐月的事情也略有所聞。「傅少爺,姚小姐應該會准你納側室吧?」
「准?」傅天抒突然眉心一擰,神情懊惱,「我的事不必她准。」
見他臉色丕變,說話的姑娘有點惶恐,「我的意思是,姚小姐出身良好,學識也不輸男子,想必心性定較為高傲,也許……也許無法容忍夫君納妾這種事。」
嚴貴麒笑了起來,「心性高傲?那恐怕不足以形容姚家小姐吧!妳們知道嗎,她在學塾裡的成績優過天抒,還曾經在射藝時,射穿了天抒的箭矢呢!」
「什麼?!」幾位姑娘,包括花散舞都相當驚訝。
傅天抒濃眉皺起,冷冷地道:「別提她的事。」
「哎呀呀,我們傅少爺生氣了呢。」嚴貴麒自顧自的端起酒杯,「我該罰,先乾為敬。」
一旁,花散舞靜靜的覷著傅天抒臉上的表情。
他生氣了、惱火了,說明他並不喜歡家裡為他安排的這門親事,對姚沐月更是憎惡到了極點。
也是,哪個男人會喜歡一個事事都想壓過自己的女人?這樣最好,他越是厭惡姚家小姐,對她越是有利,往後她只要卯足了勁的取悅他,擄獲他的心,便萬事穩當。
「別生氣了……」花散舞將臉輕靠在他肩上,悄聲說:「要不,今晚在我這兒留宿,讓我陪你談心解悶吧?」
傅天抒轉頭注視著她,糾結的眉心總算稍稍舒展。
在母親的囑咐下,姚沐月帶著五歲的妹妹姚沐春來到雲水堂為親爹買幾帖常年服用的藥。
她去年已離開文成塾,專心在家裡跟母親學習各項為人媳婦的技藝。她天資聰穎又十分有心,如今不止燒得一手好菜,還能縫製衣服,就連繡工都相當精良。
現在的她,已是個嫁到夫家也絕對不會讓娘家蒙羞的待嫁閨女了。
只是近來,她聽見許多關於傅天抒跟長樂樓舞妓花散舞過從甚密、且經常夜宿其香閨的傳聞,心裡不免介意。
說來她是傅天抒指腹為婚的未婚妻,關於這些風花雪月之事,大家本不會在她面前提起,但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些不該進她耳裡的話,終究還是傳進她耳中。
她姚家雖世代從商行賈,但崇尚儒學,就算是女子也飽讀詩書、知書達禮,儘管稱不上名門之後,至少身家清白、談吐合宜,琴棋書畫更是無一不精……這樣的她在他心裡,真的不如一名青樓舞妓嗎?
前不久,母親曾探過自己口風,問起她對姚傅兩家結親之事有何看法,她想,應是父親要母親來問她的—— 想必,傅天抒在長樂樓的那些事也傳進他們耳裡。
也是,錦繡綢緞莊打開門做生意,每天得面對多少來來去去的客人,人多嘴雜,那些能聽的、不能聽的,想聽的、不想聽的,最後還是全聽見了、知道了。
雖說她父親守信用、重然諾,當然不願背信忘恩,毀了這門親事,但身為父親的,不管如何總還是心疼女兒,便要母親來詢問她的意見——
「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便是終身大事,若是所託非人,那可注定了一輩子要淒慘度日,沐月,雖說姚家跟傅家有約,但若是妳不願,爹娘也不逼妳……」
母親說得含蓄,但意思明白—— 這不是一門好親事。
說真的,不管她多麼努力、多麼優秀,傅天抒也從不正眼瞧她一下,所以她心裡比誰都明白,他不愛她也不想娶她。
如果她真的聰明,就該知道他絕非良人,是不能託付終身的男人。
可她什麼事都聰明過人,就這件事糊塗又固執,不想放棄也不甘心放棄。她一直當自己是他的人,一直苦等著嫁他的那一天到來,所以不管他如何冷淡她,她總懷抱著有一天情況會好轉的希望。
鐵杵都能磨成鏽花針,她不信自己堅定的感情融化不了他的心。
她要嫁他,她一定會得到他的心,不管得花多少時間,也只是早晚的問題。
「姚大小姐,今天要什麼?」雲水堂的夥計對她十分熟悉,一見她便立刻上前招呼。
「是家父要用的,照舊。」她說。
「行,妳邊上坐著,我這就替妳抓藥。」夥計招呼她在一旁坐下,並奉上茶水,便立刻去準備藥材。
她跟妹妹才剛坐下不久,傅大夫人方惜正好從後堂走出來。
方惜雖不是傅天抒的生母,卻是未來公公的正室,按禮,她也得跟著喊一聲大娘。
因此一見她出來,姚沐月即刻起身問好,「夫人,近來好嗎?」
「原來是姚家小姐啊,今個兒上雲水堂來是?」方惜是望族之女,自幼嬌貴高傲,如今雖年近五旬,氣燄仍未見消退。
方惜嫁入傅家後,一連生了三個女兒,因未能為夫家產下後嗣,心高氣傲的她也只好允許丈夫納妾。
傅浩清是長樂樓的常客,而教他在長樂樓流連忘返的便是舞妓香月,當方惜終於點頭允他納妾時,他第一個便想到香月。
他為她贖了身,納為妾室,而她也幸運又爭氣的替傅家生下了唯一的子嗣。
遺憾的是,她雖為傅家生下兒子,卻因出身低微之故,在傅家得不到一絲尊重,不止正室夫人方惜鄙視她,就連方惜生下的三個女兒及一干巴在方惜身邊的僕人奴婢也都對她十分不敬。
「我是來替家父抓藥的。」姚沐月說。
「真是個孝順的女兒呀。」方惜嘴上雖是稱讚,卻明顯言不由衷。
她的態度向來如此,姚沐月不以為意。
方惜不喜歡丈夫的側室與側室的小孩,自然對她這個側室小孩的未來媳婦也不會給什麼好臉色看,想來要不是自己身為錦繡綢緞莊姚家的大小姐,方惜還得顧忌幾分,恐怕那嘴臉會更讓人感到不悅。
「話說回來,像姚小姐這般出類拔萃的女兒,姚大爺怎捨得讓妳嫁到咱們傅家來?」
聽出她話中帶刺,姚沐月沒有搭腔。
「不曉得姚小姐是否聽見了風聲?」方惜似笑非笑,「聽說天抒跟長樂樓一名叫花散舞的舞妓過從甚密,經常上長樂樓光顧不說,還幾次留宿花散舞的香閨……」
這些事,她當然聽說了也知道了,但不管別人說了什麼,她的心意都不會動搖。
待她進了傅家的門、待她與他朝夕相處之後,她會讓他明白她的好,會讓他忘了外頭的鶯鶯燕燕。
「像姚小姐這樣好人家的姑娘,配上天抒那種出身的人,真是委曲了,妳說是嗎?」
「大娘所言甚是。」突然,門口傳來傅天抒的聲音。
聽見他的聲音,方惜跟姚沐月一震,不約而同的循著聲音望去—— 傅天抒就站在藥鋪門口,方惜那一席話,他全聽到了。
雖他是傅家單傳,但因非己出,方惜一直將他視如眼中釘,動手倒是不至於,但冷言嘲諷、話裡帶針卻是免不了的,只是他現年十七,不止個兒高䠷,臉龐也不見往昔稚氣,再也不是從前那個任人欺負的小孩了。
「唷,這時辰才來藥鋪走走,可是軟玉溫香在懷,起晚了?」方惜刻薄的問。
「是啊。」傅天抒唇角一勾,不以為意,「正如大娘所言,天抒留宿長樂樓了。」
方惜沒想到他這麼直率、這麼滿不在乎又漫不經心的就說出自己昨夜的行蹤,未能多損他一下,她心裡頗不是滋味。
輕哼了一聲,她喃喃道:「都是低賤的東西……」說著,她撇過臉,轉身又走入後堂。
倒是一旁聽著又走不離的姚沐月,頗覺得難堪。
關於傅天抒跟花散舞的事,她一直以來都只是聽聞,如今親耳聽見傅天抒親口道出,教她心頭揪得好疼。
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以只想著未來挽回就好,沒想到她做不到……他為什麼要當著她的面說出來?他就真的那麼不在意她的感受?
「妳聽見了吧?」傅天抒冷淡的看著她。
她抬起眼瞼,迎上他一如往常般淡漠的目光,沒有說話。
「長樂樓的舞妓是我的相好,妳應該知道吧?」他眼底帶著一抹戲謔之意,「有著過人才智的姚家小姐,真要委身於我這種出身低微的人?」
「別人可以說你出身低微,若你自認為出身低微,那是糟蹋了生養你的娘親。」她倏地嚴詞厲色的說。
傅天抒濃眉一擰,神情懊惱。
她那清高自傲的模樣及說教的語氣,總讓他想起始終輕視著、糟蹋著他娘親的方惜。
姚沐月與方惜有許多共通點—— 她們都是長女、都是來自一個有頭有臉的家族、都是飽讀詩書卻心高氣傲,總以為自己高人一等,在面對男人時,她們從不溫婉屈從,反倒處處與男人相爭,彷彿要向世人證明什麼。
他心裡明白,若非當年傅家有恩於姚家,姚家絕不會讓她嫁予他這個舞妓所生的庶子。
正好,他也討厭她,打從聽見方惜對他說「真是祖上積德,你才娶得了姚家小姐」的那天起,他就討厭她。
因為那句話的背後,便是在輕賤他、輕賤他娘親。
他七歲那年進了文成塾,為了替娘親爭臉,他將玩樂的時間都花在讀書上,而他也十分爭氣,總在學塾考試時拿個第一回來送他娘親。
當時,他所有努力的動機,全部來自於他娘親看見成績時、臉上露出的那一絲欣慰笑意,而也只有在那個時候,他娘親才能在傅家大宅裡稍稍抬起頭來做人。
可在姚沐月進到文成塾之後,一切都變了,她的表現總是勝過他,甚至連射藝跟蹴踘都強過他……他不再是第一也無法再讓娘親揚眉吐氣。
他厭惡她,他多麼希望自己跟她一丁點關係都沒有,可她,偏偏是他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少跟我說教。」傅天抒聲音一沉,臉露不悅。
「我不是跟你說教,只是……」姚沐月話還沒說完,他已經轉身要走,她一時情急,伸手拉住了他,話衝口而出,「我的話還沒說完。」
他轉過臉,那眼神冷得彷彿能將世界凍結。「姚大小姐還有什麼指教?」
那冷淡的言語及無情的眼神,讓她的自尊心大受打擊。
他對她到底哪一點不滿?她又有哪一點比不上長樂樓的姑娘?如果他希望她能歌善舞,她可以去學,她只是學不會在他面前示弱,不會說出那種哀求的、卑微的、討好的話。
「我們畢竟有婚約,請你不要讓我及姚家蒙羞。」她直視著他。
「蒙羞?」他冷哼一記,「妳是指我跟花散舞那些風花雪月的事嗎?」
「正是。」她說。
「姚沐月,妳還不明白嗎?我跟花散舞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聞言,她秀眉一擰,略顯慍色,「傅天抒,你跟我是……」
「我一點都不想跟妳成親。」他打斷了她的話,「若不是家母跟她都在這兒,我真想逃得遠遠地。」
「你……」
他唇角輕揚,那笑意冷得猶如正月的雪,涼透她的心扉。
「妳不委曲嗎?樣樣拔尖的妳,卻得因父母之命嫁給我這種舞妓所生的庶子,別說妳心裡沒一丁點的不願。」
他所說的話,字字句句都像利刃般刺戳著她,可倔強的她不讓心裡的脆弱洩露,即便難過得很,她也沒掉眼淚,甚至連眼眶都沒濕沒紅,只是神情倨傲而堅毅的直視著他。
迎上她那雙悍然的眼眸,傅天抒劍眉一橫。「解除婚約吧,由姚家提出這要求,最是合理。」
「難道說……」她眉心一擰,「你這些荒唐的作為都是為了想讓我們家先提出解除婚約的要求?」
他一笑,「那不是荒唐作為,我是真的喜歡花散舞。」
「我哪一點比不上她?」她一時激動,脫口而出,「她只是個長樂樓的舞妓。」
其實她絕無輕視亦曾為舞妓的他母親,只是急了、氣了、頭昏了,口不擇言,話才出口,便後悔了,不料已來不及,正想向他致歉,卻見他冷冷一笑——
「妳忘了我娘也是個舞妓嗎?」
「我、我不是……」
「舞妓所生的人跟舞妓成親不正適合?」他那一雙為了隱藏內心深處的挫折及受傷而更加銳利冷酷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
她倒抽了一口氣,「傅天抒,我只是……」
「成全我們吧。」他說。
她一怔,一時有點迷糊了,不懂要成全什麼?須臾,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自己成全他跟花散舞,看來似乎打算將花散舞娶進門?
「我跟她兩情相悅,妳何苦拆散我們?」
她拆散他們?他搞錯了吧!跟他有婚約的是她,花散舞才是那個拆散他們的人。「我是你的未婚妻,她只是那個介入我們的多餘之人。」
「多餘的是妳。」他一臉淡漠的說:「聰明如妳,居然連這個都不明白。」
她才是多餘之人?不,她自出娘胎便注定是他的妻子,她名正言順,絕對不是多餘之人。
她不會放手、不會退讓,她無論如何都要嫁他,她相信自己遲早會感動他,他也遲早會愛上她的!
目光一凝,她態度堅定地說:「姚家絕不毀婚。」
對她的回答,傅天抒不感意外,在他眼裡,姚大小姐就是個好勝的女人,她只是賭氣不想輸。
他低哼一記,語氣中帶著令人莫名感到畏寒的警告,「如此執迷不悟,總有一天,妳會為今天的決定付出代價。」說罷,他拂袖而去。
望著他那彷彿一座冰山般的背影,她竟在這溫暖時節打起哆嗦。
第二章
「如此執迷不悟,總有一天,妳會為今天的決定付出代價。」
此話言猶在耳,歲月卻已悠悠過去數年。
姚沐月十七歲那年嫁進傅家,至今已近五個年頭,她果然為當初的執迷不悟付出了代價。
傅天抒成親後,便替花散舞贖了身,而花散舞雖非側室身分,卻能堂而皇之的住進傅家大宅—— 這時,姚沐月才知道,為花散舞贖身竟是傅天抒答應迎娶她的條件,所以傅家長輩們也都默認了這件事。
反觀她,與他成親後,便住進了傅家大宅深處的廂房,且傅天抒從未來過此處,偌大的院落除了她,就只有陪嫁的丫鬟翠竹。
她倔強,不願求他一記顧盼,只敢在午夜夢迴、夜深人靜時傷心落淚,而這院落就像是囚禁她身心靈的牢籠,她逃不了,只能消極的待下。
偏偏這座牢是她自己要的、是她鐵了心要的,怨不了誰也怪不了誰,更不能向誰哭訴,尤其是娘家的雙親。
但畢竟同在麗水城裡,她在傅家的處境終究還是傳進她爹娘耳中,爹娘憐她,要她請求傅天抒給予一封休書,放她自由,可她不願,她,太好強了。
三月春暖,綠草如茵,正是百花齊放、奼紫嫣紅的時節,然明明是春暖花開之時,她寒冷的心卻怎麼都暖不了。
她鎮日在廊下看著從娘家帶來的書,那些書已被她從頭至尾不知看了多少遍,只為消磨這寂寞又痛苦的時光。
「小姐,」翠竹送來午膳,「該用膳了,先把書擱下吧。」
姚沐月將書擱在一旁,先喝了幾口茶,看著面前的午膳,其實並無胃口。
雖然同在一座宅子裡,但距離她上次看到傅天抒,卻已是十多天前的事——
那天她想回娘家一趟,在出門的時候巧遇剛帶著花散舞返家的他,他們沒有交談,他甚至連看她一眼都沒有。
多年前,她一心以為一切會改變,她以為人心肉做,他總有一天會憐憫她、親近她、接受她,沒想到郎心似鐵,全然不愛憐她。
「翠竹,」她幽幽道:「妳說,我是不是很悲慘?」
跟在姚沐月身邊多年,翠竹是最知道她處境及心情的人,看著自家小姐在傅家如此度日,她真的很為小姐不值。
「小姐,妳何不讓姑爺給妳寫封休書呢?」翠竹紅著眼眶,「就算是出家為尼,都好過妳現在這樣……」
姚沐月淒然一笑,「妳說得一點都沒錯,只是若我真這麼做,那麼我就輸了。」
翠竹不解地問:「輸?小姐何出此言?」
「在我未嫁入傅家之前,他曾對我說過,我終有一天要為嫁給他的這個決定付出代價,終有一天要後悔。」她望向院子裡那株形單影隻、猶如她身影般的梧桐樹。「要是我受不了了、逃了,那麼我便應了他的話,便輸給了他,輸給了那個女人。」
「小姐,妳何必這麼委曲自己?」翠竹不解她何以如此執著。
「是啊,妳何必這麼委曲自己?」突然,一道女人的聲音揚起。
主僕二人一震,循著聲音看去,只見早已換上新添的華美春裝的花散舞正站在梧桐樹後。
因為被人嬌寵著、疼愛著,花散舞看來更顯嬌媚動人、豔光四射。
她走近姚沐月,唇角雖懸著笑,眸光卻如刃,「十幾日不見,沐月小姐的氣色好像又差了些……」
花散舞在傅家雖沒名沒分,但因為得到傅天抒獨寵,反倒能享有少奶奶的生活及待遇,而傅家大宅裡的奴婢僕役們,也都會討好的喊她一聲「舞少夫人」。
「是什麼風把花姑娘吹來的?」姚沐月冷冷的看著她。
她並非歧視花散舞是舞妓出身,才會如此冷淡待她,畢竟她的婆婆香月夫人亦是舞妓出身,但香月夫人生性低調、生活簡僕,不似花散舞鋪張浮誇、豪奢度日,讓人打從心裡無法尊敬。
不過這花散舞倒很會作戲,在傅天抒面前,她千嬌百媚、溫柔婉約,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卻處處尖酸刻薄,對下人頤指氣使,十分囂張。
這是她多次親眼所見,絕無冤枉。
「沒什麼,只是天抒他外出辦貨,三天後才會回來,我閒來無事,便來這兒看看妳的……」花散舞唇角一勾,得意又惡意的笑著,「倒楣樣。」
聞言,翠竹十分氣憤,「妳沒名沒分,憑什麼對我家小姐說這種話?」
花散舞怒目一瞪,「妳不過是個卑賤的丫頭,竟敢這麼跟我說話?!」說罷,她揚起手來就想掌摑翠竹。
見狀,姚沐月一個箭步上前,神情冷肅的直視著她。「妳敢?」
花散舞的手停在半空,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瞪著她,須臾,她放下了手,冷冷的一笑,語帶警告,「我現在當然是不敢,不過……總有一天,我會將妳從現在的位置拉下來。」
「我的位置?」姚沐月一副泰然自若,「這位置是我的,我會坐穩它,一輩子。」
「妳別得意得太早。」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的奉還給妳。」她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地說:「顯晦有定時,成敗有定命,眼前妳看似風光,但往後是福是禍、是得是失,還不知道。」
「讀了一點書就跟我咬文嚼字是嗎?」花散舞冷哼一記,「等著瞧,待天抒回來,我便要他休了妳!」說罷,她轉過身子,似陣風般的離去。
翠竹氣呼呼地,「真是晦氣,我去拿把鹽巴來驅驅邪氣!」
「浪費。」姚沐月蹙眉笑嘆,「別跟她一般見識。」
「可是她實在是太囂張了。」
「翠竹,」姚沐月略帶憂色的看著她,「花散舞不是妳惹得起的人,以後遠遠的看見她就得躲開,懂嗎?」
「我才不怕她。」翠竹義憤填膺地說,「小姐妳才是正主兒,她算什麼?她什麼都不是!」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慎重其事地交代,「總之妳記住我的話,知道嗎?」
見主子一臉認真嚴肅,翠竹點了點頭,「翠竹知道了。」
數日後。
姚沐月正在房裡看書,聞聲抬頭,卻見去幫她準備午膳的翠竹低著頭走了進來,可手中卻什麼都沒有。
她擱下書,疑惑的看著翠竹,這才發現翠竹的袖子跟胸前濕了大片,她連忙起身,「翠竹?妳怎麼了?」
翠竹站在原地,低頭不語。
她覺得奇怪,於是趨前走到翠竹面前,才走近便聽見低低的抽咽聲。
「翠竹?」她端起翠竹的臉,只見對方淚眼婆娑、委曲可憐的模樣。
「小姐…小姐……」翠竹未盡語,聲音又哽咽。
姚沐月下意識的拉起她的手,拉高她的衣袖,見她手臂紅了一大片,不禁心頭一顫,「這……這是怎麼回事?」她接著拉高另一只袖子,也是同樣的情況—— 很明顯,翠竹被燙傷了。
「怎麼會這樣?」她揩去翠竹臉上的淚,「發生什麼事了?」
「是……是花散舞……」翠竹抽抽咽咽地說,「她見我端著小姐的午膳,便故意打翻我手上的端盤,小姐的粥灑了一地,碗也破了……」
姚沐月皺起眉,雖說她早料到花散舞會找翠竹麻煩,卻沒想到對方心地如此狠毒,竟故意打翻熱粥燙傷翠竹。
「跟我來。」她攬著翠竹的肩,柔聲安慰著,「別哭,先找藥塗上。」
姚沐月取出藥膏,仔細的替翠竹抹上,抹了藥膏的翠竹不再覺得手臂熱燙,也就慢慢止住了淚水。
看翠竹沒事了,她神情一凝,「翠竹,等等別跟來了。」
「小姐,妳……」翠竹一臉緊張,她知道小姐想做什麼。
「沒事。」她氣定神閒的一笑,「我馬上就回來。」說罷,她旋身走出院落。
她先出了大宅去雲水堂藥鋪,見了顧鋪子的夥計青石,便招手問:「青石,今天少爺來過鋪子嗎?」
「少爺今天還沒來過鋪子。」青石照實回答。
聽青石這麼說,姚沐月猜測傅天抒為了買賣藥材而離開了三天,此刻小別勝新婚,興許是跟花散舞膩在一塊兒了。
想到花散舞居然用這麼可惡又殘忍的方式對付翠竹,她便忍受不了,因為她很清楚,花散舞想對付的人不是翠竹,而是她,翠竹不過是代自己受罪的替死鬼。
若對方衝著她來也就罷了,可花散舞卻傷及無辜,這一點,她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下來。
想到這,姚沐月衝回傅家大宅。
一回到宅子,她便前往傅天抒跟花散舞雙宿雙棲的別院—— 這是她嫁進傅家五年以來,第一次踏進別院。
別院裡,丫鬟僕役有近十人正忙進忙出,見她突然到來,每個都瞪大了眼睛,驚疑不已的看著她。
「少……少夫人?」一名小廝趨前問候,「少夫人想找少爺嗎?」
「他在吧?」
「呃……」小廝支支吾吾,說話時,眼睛還往寢間的方向瞄了一眼,「少爺他……他出去了。」
姚沐月知道傅天抒肯定在,只是不想見她,所以他別院裡的小廝揣摩上意,自然要對她扯謊,可她今天是非得見上他及花散舞一面不可。
她邁開步伐,朝著寢間的方向走去。
小廝緊跟上來,急得滿頭是汗。「少夫人,少爺他真的不在,妳先回去吧,待少爺回來時,我會……」
就在小廝驚慌的說個不停的同時,姚沐月已經來到寢間門前。
門虛掩著,裡面傳來隱隱約約的笑聲——
她推開房門,筆直的穿過兩道簾子,在她掀開第三道簾子的同時,映入眼瞼的是一張大床。
床上,傅天抒悠閒的側躺著,花散舞則衣衫不整的偎在他身邊,一口一口的餵他吃城西知名糕餅鋪金東屋的糕點。
兩人親密的模樣被她撞見,並無任何的驚慌或心虛。
花散舞像是知道她為何而來,一副老神在在、神情自若的樣子。「哎呀,姚大小姐怎麼就這麼闖進來呢?難道不怕撞見了什麼不該看的?」說著,她故意將臉湊向傅天抒,伸出舌頭舔走他唇邊的糕餅屑。
他倆窩在這房裡,自然什麼事都做盡了,可親眼看見這一幕,姚沐月還是惱恨極了,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她向來不讓人發現她的真實感受及情緒,不管是對家人還是外人。
她唇角輕揚,自若的一笑,「妳這偷魚的貓,快給我從那張床上下來。」
花散舞仰仗傅天抒心向著她,當然不將她的話當一回事。
「偷魚的貓?」她倚在傅天抒懷裡,嬌聲道:「天抒,人家可是偷魚的貓嗎?」
傅天抒坐起,一雙眼睛直視著姚沐月,「誰准妳進來的?」
「我是你的妻子,你別忘了。」她悍然捍衛自己的地位。
他冷然哼笑一記,語帶嘲諷,「妳我不過是盲婚啞嫁的一對男女,不是什麼夫妻。」
盲婚啞嫁?也許他說得沒錯,她真是瞎了眼也瞎了心,不然絕不會嫁給他,但不管如何,他們是拜過堂的夫妻,那是他怎麼都否認不了的事實。
「我今天不是來找你吵架的。」她目光一凝,直直的瞪向花散舞,「把妳的衣服穿好,跟我走。」
花散舞挑眉一笑,「好笑,我跟妳去哪?要做什麼事?」
「我要妳現在立刻去向翠竹道歉。」她說。
「我為什麼要跟妳的丫鬟道歉?我做了什麼啊?」
見她一臉無辜,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表情,姚沐月更為惱恨,「妳自己做了什麼,心裡清楚。」
「我做了什麼呀?姚大小姐。」
「妳故意打翻翠竹端著的熱粥,燙傷她兩條手臂!」她嚴詞厲色地說。「不論如何,妳要向她道歉。」
「天抒,」花散舞勾纏住傅天抒一隻手臂,一臉委曲,「我什麼都沒做呀,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誣陷我……」
「妳胡說什麼!」她什麼都沒做的話,那不就表示翠竹說謊,還故意燙傷自己誣賴她嘍?好個睜眼說瞎話的女人!
姚沐月氣不過,幾個跨步衝上前,想將花散舞從那張大床上抓下來,不料她才伸出手,傅天抒便展臂一攔——
「妳做什麼?」他冷冷的、不悅的直視著她。
她無畏的迎上他的視線,「我要她向翠竹道歉。」
「她說了,她什麼都沒做。」
「她說的你都信?」她壓抑著狂濤般的惱怒,穩住顫抖的聲線。
傅天抒直視著她的眼睛,「我信。」
「傅天抒,你……」
「我警告過妳。」他打斷她的話,那雙看著她的眼睛裡沒有一絲感情,「嫁給一個根本不要妳的男人,就是這種下場。」
他當著花散舞的面對她說這些話,擺明了就是要羞辱她,讓她知難而退,自動求去。
可她不要,她絕不讓他跟花散舞得逞,只要她還在這裡,她便是他的妻子、傅家的少夫人,而花散舞不過是個暖床的女人。
「我不會如了你的意,我才是傅家的少夫人。」她一臉凜然。
「那個虛名便滿足妳了嗎?」傅天抒冷然一笑,「嫁入傅家五年卻未能生下子嗣的妳,還能佔著那虛名多久?妳應該知道我父親有多重視這個吧?」
「我無法生下子嗣是因為……」我無法生下子嗣是因為你根本不碰我!這句話她沒辦法說出口,只能漲紅著臉,倒抽了一口氣,憤恨的看著他。「傅天抒,我到底哪裡不夠好?」
「妳夠好,太好了。」他唇角一撇,「好到我配不上妳。」
她心頭一震。她太好,好到他配不上?可她從來不覺得他哪裡不足啊。
「如果我真的好,為什麼你不能……」驚覺到自己像是一隻乞憐的小狗般在求他,她心頭一緊,倏地收聲。
不!她為什麼要求他?她有哪裡不好不足,得如此卑微的哀求他瓜分一點愛?哀求他多看她一眼?
「天抒,你憐憫一下姚大小姐吧。」花散舞虛情假意地出聲,「她嫁進傅家也五年了,若是再不能生下孩子的話,恐怕傅老爺子會要你休了她的……同為女人,我都覺得她可憐了。」
同為女人,她並不同情姚沐月,但她看得出來姚沐月其實是對傅天抒有感情的。
姚沐月是倔強、是好強,她驕傲又好面子,但光是這樣,是無法讓一個女人死心塌地的等著一個男人的。
她對傅天抒存有堅定又純粹的戀慕,儘管傅天抒對她視若無睹。
「女人?她是女人嗎?」傅天抒冷漠的眼神一瞥,毫不留情的諷刺,「女人就該乖乖待在家裡,而不是到學塾裡跟男人爭。妳爭強好勝,一心只想凌駕在男人之上,在我眼裡,妳從來不是個女人。」
聞言,姚沐月不自覺的倒退了兩步。他的話像是一把利刃般刺進她胸口,教她疼得幾乎要哭出聲音來。
她不是女人?在他眼裡,她只是個好勝爭強的人嗎?她做了那麼多,一切的努力都不是為了想強過他或誰,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呀!
「天抒,你這話說得太苛了。」花散舞蹙著柳眉,「瞧,姚大小姐都快哭了呢。」
姚沐月咬緊牙根,不讓一滴眼淚湧出眼眶。
傅天抒那淡漠的黑眸睞了她一眼,「她不會哭的,眼淚那種東西只有女人才有。」說罷,他手臂一橫,攬住了花散舞的纖腰,將她抱緊。
看著他兩人摟抱在床那親熱模樣,姚沐月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狠狠掐住了般難受。
她想就這麼瞪大眼睛看著他們,好教他們覺得尷尬、覺得羞恥,可她錯了,真正尷尬羞恥的是她。
在這裡,她連呼吸的餘地都沒有。轉過身,她奪門而去。
大床上,側身抱著花散舞的傅天抒忽地沉默不語,眼底閃過一絲深沉到幾乎難以發現的歉疚,稍縱即逝。
「天抒?天抒?」喊了他兩聲,卻不見他有任何回應,花散舞不禁疑惑的抬起臉來看著他。
他恍然回神,「嗯?」
她雙手捧著他俊美的臉龐,一雙媚眼直視著他,「想什麼?」
「沒想什麼。」
「你對她真的連一丁點的情感或憐惜都沒有?」她語帶試探的問。
「這一點,妳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嗎?」他挑眉一笑,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吻住那張還想說話的嘴。
一抹斜陽照著院裡那棵梧桐樹,一陣秋風襲來,吹得枝頭上的樹葉沙沙作響。
「秋天來了……」姚沐月喃喃道。
她就生在這個時節的月夜,因為那天的月色絕美,父親才會為她取了沐月這個名字。
可明明是個溫柔秀逸的名字,她卻擁有如此好強的性情。
是啊,她真是好強,尋常女人碰到相同的遭遇,早就聽父母之言、包袱款款了吧?可她,還在這兒不死心的等著。
該是她放棄的時候了嗎?也許是,可她真的不甘心呀。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翠竹大呼小叫、驚慌失措的跑進院落。
她輕嘆一聲,「什麼事那麼慌張?」
「小姐,出事了……」翠竹來到她跟前,淚流滿面,「老爺出事了。」
聞言,她心頭一緊,「爹?爹怎麼了?」
「老爺被抓到衙門去了……」翠竹嗚嗚的哭了起來,「小姐,怎麼辦?怎麼辦?」
她爹被抓到衙門?!怎麼會?守法如他,究竟是犯了什麼罪?不,她爹絕不是以身試法的人,必然是惹上麻煩、招人誣陷了。
「別哭。」雖然心裡驚急不安,但她仍力持鎮定,「我們現在就回家看看。」說罷,她拉著翠竹的手,快步走出院落。
這消息以她難以置信的速度傳開了,她人還未離開傅家大宅,就發現那些奴僕們都偷覷著她,議論紛紛。
一到了大街上,所有人都用奇怪的、顧忌的眼神看著她,第一次沒有人跟她打聲招呼,彷彿她身上染有什麼可怕的傳染病般。
姚沐月一路疾行回到姚府,就見大門緊閉,門上已被貼了封條,沒有人進出。
她敲了敲一旁的小門,不久,家中老僕前來應門。
「大……大小姐?」老僕驚疑的看著她。
「來福爺爺,我娘呢?」她急問。
老僕看了看四周,謹慎地側身,「大小姐快進來吧。」
她點頭,立刻帶著翠竹進到宅裡。偌大的姚家宅子瀰漫著一股不尋常的氛圍,直覺告訴她大事不妙。
「沐月姊姊……」十歲的姚沐春坐在前院,一見她便哭喊著跑過來,一把抱住她,驚怕的哭著,「沐月姊姊,爹……爹被官差抓走了……」
「沐春別怕。」她攬著妹妹,安撫她,「娘呢?」
「娘在她房裡哭……」
「來,我們去找娘。」牽起妹妹的手,姚沐月快速移步前往母親的寢間。
來到房外,她便聽見房裡傳來她娘親嚶嚶的哭泣聲。
她推開門,只見她娘親坐在床前,早已哭得雙眼紅腫。「娘……」
周翠環抬起淚濕的臉,驚疑的看著她,「沐……沐月?」
「娘,」她快步走向母親,緊緊握住那雙顫抖的手,「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爹為什麼會……」
話還沒說完,周翠環已掙開她的手,神情驚懼惶恐,「沐月,妳快回傅家去。」
她一怔,「為什麼?」
「妳已經是傅家的媳婦,要是這事連累了傅家,我們可……」
「娘,」她打斷未完的話,神情嚴肅而堅定,「在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之前,女兒是不會走的。」
迎上她堅毅的眸子,周翠環緊抿著的唇顫抖起來,眼淚撲簌撲簌的流下,好一會終於開了口,神情憂愁哀傷,「妳爹誤買了一批生客上門兜售的布疋,卻沒想到那竟是兩個月前被盜賊搶劫而遺失的、藩屬國進貢的貢品……城守大人懷疑妳爹跟盜賊私通,強奪朝廷財物,不止把他抓了去,還查封了咱們所有的貨物……」
「怎麼會……」姚沐月聞言一震。
私通盜賊?搶劫貢品?老天,這是何等嚴重的罪行。
「娘,我立刻給城主大人寫張狀紙!」她朝隨侍在一旁的丫鬟說道:「快去把紙筆取來。」
「是!」丫鬟答應一聲,立刻離開。
「沐月,」周翠環憂心忡忡,「妳別沾這件事,要是禍及傅家,我們可是擔待不起。」
「娘,」她秀眉一擰,語氣堅定,「您要女兒袖手旁觀嗎?那可是我爹。」
「可是……」
「別可是了。」她堅決地道:「爹是無辜的,我一定要想辦法還他清白。」
周翠環的心裡憂疑不安,身為母親,她不希望禍及沐月及她的婆家,可眼前,自己已亂了方寸,只能倚靠這向來優秀而堅強的女兒。
她無奈又無助的垂下眼瞼,悄聲流淚。
擬妥狀書,姚沐月遣人將狀書送到官廳,安頓了家裡的老老少少後,隨即帶著翠竹返回傅家。
一進傅家大宅,等著她的是公公傅浩清、大娘方惜、婆婆香月,還有她的丈夫傅天抒—— 看見這難得一見的大陣仗,她心裡已有了底。
「沐月,妳回娘家去了?」傅浩清神情凝肅的看著她,語帶質問。
「是的。」她坦然回答,「媳婦聽聞家父惹上官司,回家去探視了母親。」
「不止如此吧?」一旁,方惜一臉不悅,「聽說妳還上了狀書,不是嗎?」
她心頭一撼。這麗水城大是大,可風聲傳得真夠快,看來傅家擔心惹禍上身,對此事亦十分緊張戒慎。
「家父是無辜的,媳婦身為女兒,當然要……」
「住口!」方惜厲聲一喝,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瞪著她,「妳想害死我們傅家嗎?」
「我沒有……」她一震,難以置信的看著方惜。
「妳爹可是私通盜賊啊!要是懷疑到咱們頭上來,那還得了?」
「我爹絕對沒有私通盜賊!」她不容任何人汙衊父親的清白,「我爹只是誤信了生客,才會惹上此禍。」
「話是妳說了算嗎?」方惜像頭面目猙獰的野獸般,不斷朝著她吼,「真是家門不幸,居然娶了妳這種連顆蛋都生不出來,卻只會惹禍的女人!」
方惜刻薄又傷人的話語,令姚沐月憤怒不已,她不服氣的瞪著方惜,正想反駁時,傅家當家的傅浩清開口了。
「天抒,」他直接對傅天抒下達指令,「把她帶回廂房去,遣人看著。」
聞言,姚沐月驚疑的看著他,「爹?」
遣人看著她是什麼意思?傅家要軟禁她,不准她踏出家門一步,不准她為父親奔走嗎?「爹,我……」
話還沒說,傅天抒已走向她,一把攫住了她的胳臂,「走吧!」說著,他使勁的將她拉了出去。
她拚了命的掙扎,卻敵不過他的力氣,他已經不是當年射藝跟蹴踘都比不過她的毛孩子,而是個二十二歲的男人,早已長得又高又壯,是個她得抬起臉來才覷得見他面容的男人。
「放開我!放開我!」一路上,她又叫又跳的掙扎著,可他仍不顧她的反抗,強勢的將她拉回廂房。
他將她拉進房裡,把她往床上一甩。「別再回姚家了。」
聽他這麼說,她坐起身,怒視著他,「寫封休書給我。」
他微怔,「妳……」
「既然你傅家怕惹禍上身,那就休了我,讓我成為一個跟你傅家毫無瓜葛的女人!」受了這麼多年的委曲,她從沒動過要他寫休書的念頭,可現在為了父親,她願意離開他,願意成全他跟花散舞。
傅天抒濃眉一揚,冷峻的臉上有一絲謔笑。「妳不覺得為時已晚嗎?若妳在娘家出事前這麼求我,我一定會允了妳,但是現在……不可能。」
「為什麼不?」她氣憤的質問他,「休了我,你就可以跟花散舞雙宿雙棲了。」
「我早已跟舞兒雙宿雙棲。」他冷然的說:「在這節骨眼上,我若休了妳,外面的人會怎麼說我?怎麼說傅家?就算我肯寫,我爹也不會答應。」
「傅天抒,我從沒求過你什麼,我現在只求你……」
「要傅家背上薄情寡義的罵名嗎?」他沉聲打斷了她,「妳空有才智,卻一點也不懂得人情世故。」
她忍著委曲又憤怒的淚,直勾勾的注視著他,不以為然的一笑,「傅家怕過薄情的罵名嗎?你不是一直對我如此嗎?」
他沒反駁,對於她的指控,倒是爽快認了。
「你是我的夫君,可剛才……你卻沒替我說半句話……」她顫抖著聲音,憤恨的看著他,「大娘說我連顆蛋都下不了,那是我的錯嗎?」
「………」他沉默的看著她,文風不動。
「傅天抒,你有心嗎?」她猛抽了一口氣,忍住幾乎要掉下的淚水,「就算你對我沒有感情,就算你不把我當女人看待,至少也該把我當個人……」
迎上她怨恨的眸子,傅天抒若有所思,須臾,他像是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最終他一個字都沒多說,轉身拂袖而去。
「傅天抒!」她大聲叫喊著他的名字,可他離去的腳步毫不遲疑。
姚沐月的狀書救不了她父親姚曉風,且在她被軟禁之時,衙門速審速決的判了姚曉風重罪,並將他發配邊疆,服修築城寨之勞役。
姚家的財產全數充公,只留下一座宅子讓周翠環、姚沐春及幾個忠心事主、不願離去的奴僕們安身。
沒多久,從邊疆傳來惡耗,說姚曉風不堪勞累而身亡,因是帶罪之身,他的遺體被草草下葬在冰天雪地的邊疆,無法落葉歸根、回到故里。
自姚曉風發配邊疆,周翠環便鎮日抑鬱寡歡,更在接到丈夫去世的惡耗後情緒崩潰,臥病不起。
姚沐月雖為她熬了不少湯藥,卻醫不了她破碎的心,隔年的春天,周翠環憂悒身亡。
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姚家家破人亡。
這時,姚沐月深埋在腦海深處的記憶突然變得清晰,她想起十二歲那年隨母親至菩提寺參拜時遇見的托缽僧,他對她說過,與傅天抒這段姻緣,將是一段讓她一無所有、只剩下絕望跟淚水的孽緣;他還提醒她,她二十二歲時,娘家將遭逢劇變,家破人亡。
如今發生的事情,那托缽僧早在十年前便警告過她,可她卻忘了。
這十年來,她一心一意想著傅天抒,聽不進雙親因憐惜她而委婉說出的勸阻,對眼前的事實視而不見,不斷欺騙自己,告訴自己總有一天能得到他的心。
為了等傅天抒回頭,她下意識的選擇失憶,假裝那托缽僧不曾存在,她……
她竟因此挽救不了她爹娘的命。
都是她,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是她害死了爹娘,讓沐春成了失去怙恃的孤女……這麼多年來,她究竟過著什麼樣的人生?她不止讓自己如此悲慘,也讓家人不幸。
該死的是她,是她的好強毀了那個圓滿美好的家,是她的錯……她如何有顏面面對沐春?如何心安理得的活著?
漸漸的,沉重的自責、悔恨及對傅天抒的深深埋怨,終於壓垮了姚沐月,她臥床不起,日漸消瘦憔悴。
一開始,傅家也替她請了大夫看診,並抓了些湯藥給她喝下卻毫無起色。
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她是個娘家失勢又未生下子嗣的媳婦,久了,也就不再有人管她。
整整一年的時間,她沒離開過冷清寂寥到足以殺死人的後廂房,期間,除了香月夫人來看過她,傅家上上下下不曾有人關心過她。
正月裡,傅家大宅張燈結綵,熱鬧不已,僕役奴婢們進進出出,忙著張羅過年事宜,可這座院落卻幽靜如死域,悄無聲息。
姚沐月虛弱的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睛望向窗外那一彎新月,在她臉上覷不出一絲的情緒,只有對生命的絕望。
翠竹盛了一碗熱粥進來,擱在桌上。「小姐,妳醒著嗎?」
這陣子,小姐總是昏昏沉沉,一天之中有好幾個時辰都在昏睡狀態,她感覺得出來小姐早已放棄了生存的意念,尤其在老爺夫人相繼過世後。
這一年來,小姐的身子日漸虛弱,原本豐潤的臉蛋也瘦得兩頰凹陷,然而這座大宅裡,卻沒有人在意關心小姐的死活,彷彿小姐是個不存在的人。
「嗯。」床上的姚沐月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翠竹捱到床邊,扶起孱弱的她,觸及她那瘦到能輕易摸到的背脊骨,不禁悲從中來,流下眼淚。
「小姐,妳……妳得活著呀。」翠竹嗚嗚咽咽的哭著,「別忘了妳還有我跟沐春小姐,千萬別想著去見老爺跟夫人……」
姚沐月微微蹙起秀眉,「翠竹,我哪有臉去見爹娘呢?他們可是我害死的……」
「小姐千萬別那麼說……」翠竹一把抹去眼淚卻難掩哀傷,「要不是傅家老爺跟姑爺他們見死不救,老爺跟夫人也不會……」
「不,翠竹,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她淒迷一笑,眼中噙著淚水,「是我執意嫁他,是我選擇了這條毀了自己,也毀了姚家的路。」
「小姐……」聽她這麼說,翠竹掩臉哭了起來。
姚沐月伸出手,輕輕的握住她的手,「翠竹,我若死了,妳就回姚家宅子去吧,做什麼都好,那兒總是歡迎接納妳的。」
聞言,翠竹放下手,抬起淚濕的臉,「大過年的,小姐說這什麼話?妳才不會死呢,要死也得是那些負妳欺妳的人去死。」
翠竹氣得口無遮攔的詛咒那些即使沒指名道姓、姚沐月也知道是誰的傅家人及花散舞。
「唷!」突然,房門外傳來一道嬌貴尖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