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髮許諾
此生此世我非卿不娶
人人都說莫要得罪第一大佞臣司空碇,
因為他有張刁嘴,能夠顛倒黑白,甚至陷人入罪!
她桂百憂偏不信邪,設立了反空派反對他、批判他,
還化名為「芳瑞先生」,寫下一齣齣嘲諷他的戲,
而戲一推出,果然叫好又叫座,百姓看得無一不歡,
卻沒想到這事會傳到他耳裡,還引起他想與自己論辯的興趣,
可在伶牙俐齒的司空碇面前,她往往只有被占便宜的分,
他不但在言詞間吃盡她的豆腐,連舉止上也摟摟抱抱不知避嫌,
惱恨的是,她氣他氣得要死,可他的戲言卻老擾得她芳心大亂,
然而,讓人訝異的是,總帶著戲謔笑意的他,竟會虔誠起誓,
「此生此世非卿不娶」,結髮祈願之際,她相信兩人會有永遠,
不料在這短短的時間裡,自己竟會陷入政治陰謀成為犧牲品,
而在背後設計一切、將她推上后位的人,
居然是那承諾會給她幸福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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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極北與漢人所據的中原隔著險惡的北溟長江,是一片神話色彩濃厚的四靈大地。
四靈之名始於百年前,在結束長達百年的爭奪酣戰後,形成四強鼎立的局面,四國皆以靈獸名為國號:驪龍,白鳳,麒麟,祥龜。
諸國之間達成協議,約束彼此不相互侵擾國土,屬於這塊極北大地的太平盛世終於到來。
驪龍國位處極北大地的南端,四季如春,百草遍生,國務運作全賴百草,近年來更積極拓展航運,將具有各種神妙功效之藥草輸入中原,藉此充盈國庫。
此時正值褚明王當政,年號「宣寧」。
褚明王氣性敦厚,施政主求公正仁義。至於朝臣則分兩派,一派是由受封「百敬公」的李衡年所帶領;另一派則為朝野的流離勢力,唯有利益相通時才會結盟。
除了朝廷中的兩個派系,專門遊說諸官的說客派正逐日壯大,世人稱其為縱橫家,據聞,光是李衡年門下所供養的食客兩百,便有過半者皆為近年來竄起的縱橫家,這股新興勢力不容小覷。
這些巧舌如簧的青年才俊,此生之志只為榮華富貴及提升自我地位,不論是非對錯,求個人利益而顛倒黑白、搬弄虛實,不幸的是,此種歪風不只橫行在驪龍,也在四靈諸國悄悄蔓延擴散中⋯⋯
蟄龍城內,熙來攘往的街上,驀然一陣騷動,幾乎驚動了整座城,百姓們爭先恐後地想要擠進風吟樓,就連褚明王出巡都不曾見過這麼大的陣仗。
另一邊,同為酒樓的春賢樓小閣上,一把白玉扇輕輕地搧著,持扇的手膚白如雪,宛如與扇骨相融為一體。
持扇者衣前交襟皆以細柔絨毛滾邊,這是驪龍國地位尊高者特有的穿著,顯然此人身分不凡。
一襲黑袍裹住挺拔身軀,一頭未束的青絲披散於後,春風徐徐吹過,絲絲縷縷欲飄似飛,一杯醇酒溫熱入喉,一滴酒落在噙笑的唇邊,他以修長的指慢條斯理地揩去。
這一舉一動,同桌之人早已看得神情呆滯,雙眼發直地瞪著男子,魂魄彷彿飛到九霄雲外去。
男子察覺對方的失態,慵懶抬眸,乍然,一雙宛若黑玉的炯亮瞳眸迸出精光,流轉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精敏聰智,如狐般狡詐,卻又擁有猛獸之勇,銳不可當。
他略顯不耐地開口,「路兄這麼直勾勾地盯著我瞧,讓我這個大男人都覺得窘了,莫非路兄有什麼特殊癖好?」
路子野聞言方覺失態,連咳了數聲後,舉杯就飲,誰知到了嘴邊才發現杯中物早在他看傻時讓衣衫喝了去,他尷尬萬分地連忙再替自己斟滿一杯酒,倒酒之餘,卻仍不忘偷覷眼前的男子。
司空碇,驪龍國當朝最引人注目的後起之秀,其受寵程度幾乎和百敬公相去不遠,據說,褚明王更有意封他為侯。
姑且不論封侯一事,因為光是司空碇的竄起便足以令人嘖嘖稱奇,其經歷坊間流傳無數種版本,但至今仍無法證實何者為真。
人人只知,切莫得罪司空碇,只因他光憑一張嘴便能抄家滅族,栽贓嫁禍,更荒謬的是,褚明王對他所說的話是深信不疑。
思及此,路子野不禁冷汗涔涔。自己不過是一介儒生,若是得罪了王上跟前的大紅人,那可是要不得⋯⋯
耳聞不如眼見,司空碇竟是生得如此俊俏,相貌比一些脂粉味濃重的男寵要來得姣好,虧得人人訛傳他長得小頭銳面,像個老頭子般深沉,有權謀⋯⋯眼下這麼一瞧,唉,其翩翩風采與姿貌都令人自嘆弗如啊!
「路兄,你說說看,那頭的風吟樓究竟葫蘆裡在賣什麼藥,怎麼會人人都搶著進樓呢?」司空碇瞥向面前臉色慘白的書生,不得不佩服起自己看人的功力。這個路子野是他一時興起,在街上隨意邀來的陪客,假借討教學問之名義,實際上,是為了自他口中打探近來甚囂塵上的某樁事。
路子野雖然知道他的真實身分,但不大聲張揚,也沒有急著要巴結他,反倒更加謹慎,省了他不少麻煩。
「恐怕是與一團戲班子有關。」路子野連忙回答。
聞言,司空碇微挑劍眉。「路兄,你口中的戲班子是指⋯⋯」示意他往下說。
他續道:「約莫半個月前,風吟樓突然請了一班從中原千里迢迢而來的戲子,為酒客助興,每隔三天便演上一場,不知是不是我國百姓性喜嚐鮮,所以——」
「所以,才會出現這種眾人爭先恐後的空前盛況。」司空碇淡淡地接了話尾。
路子野頷首,也隨著他的目光移向窗外,不遠處的風吟樓被擠得水洩不通,與春賢樓的靜謐形成強烈對比。
驀地,司空碇起身,一手負於後,一手持扇,笑盈盈地同他說:「不如,我們也來去湊個熱鬧,瞧瞧這究竟是在演些什麼。」
他倏地瞪大雙眼,神態顯得倉皇無措,連話也說得結結巴巴的,「那、那種粗俗的戲碼恐怕入不了司空大人的眼⋯⋯」這一去還得了!那戲的內容⋯⋯
司空碇慵懶地看他一眼,放眼遠眺,眸光精如鷹隼,熠熠生輝。
「路兄抬舉我了,我也不是什麼王公貴戚,哪來什麼入不入得了眼,看戲嘛,純粹是種樂子。」他笑得過分燦爛戲謔。
「這——」正想出言攔阻,就見司空碇頎長的身形先一步邁向樓階,分明是早打定主意上風吟樓一探究竟。
路子野無奈,匆忙起身緊隨在後。
玉扇搧呀搧,俊才美如玉,氣宇軒昂,無比非凡,走在鬧街上,登時惹得周遭的仕女一臉羞笑,雙眼直勾勾地瞧著步履恬閒自在的俊美男子。司空碇身後的路子野禁不起這樣熱情的注視,沿路只敢低著頭。
方走近,湊巧風吟樓門口的人牆微露一縫,司空碇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也不覺得窘,身手俐落地鑽身竄入擠成一塊的婦孺們群中,向來以君子自居的路子野,當場瞠目結舌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雖說大丈夫能屈能伸⋯⋯不過這也太、太不體面了吧?
司空碇前腳剛跨檻而入,耳邊驟聞酒樓懸架的棚子上傳來一道淒厲哭聲。
「這奸佞實在欺人太甚,整日含血噴人,盡以讒言害忠良⋯⋯」棚臺上的戲子唱作俱佳,神態表情誇張卻緊扣人心。
一旁兩個跑龍套的濃妝女子邊擤鼻涕邊甩動繡帕,其中一人抽抽噎噎地唱道:「我姊兒倆真是命苦,竟然被王上賞給那樣的佞臣。」
見狀,司空碇腦筋靈活的轉著,不禁聯想起近來某個高官急欲將自己的一雙女兒聘給自己的事。嗯,這戲顯然是衝著他來。
他雙眸漫不經心地掃過身旁的看戲者,盡是尋常百姓,他們正因眼前呼應時事的情節而激動,個個鼓掌叫好,其中有幾個他曾經見過,是賣命於百敬公的門下食客,且還是縱橫流派呢。
稍閃神,臺上布幕已垂下,緊接著又換其他角色上場,一個身長約莫五尺的矮小丑角像個傻子似的一蹦一跳,一張闊嘴活像兩條臘腸似的,滑稽可笑的模樣,果然引起眾人譁然大笑。
不消說,這個丑角鐵定是在影射某位聲勢正漲的當朝者。
司空碇不怒反笑,心神一轉,忽聞身側的某個看戲者說道:「這戲本寫得真傳神,上一場是嘲諷當世的歪風,今兒個就直接對號入座,真是有趣極了。」
他的同伴大笑附和,「這戲豈不逗趣,根本是專為那個司空碇而謄寫的,他本人若是知道這碼戲是在嘲笑他,那可不知道要出什麼大亂子。」
「可不是嗎?可話又說回來,王上跟前的大紅人哪有閒工夫來晃市井,這能出什麼亂子?」
「我說——」笑容益發俊朗迷人的「大紅人」突地出聲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他們這才將目光挪移到他身上,一看,兩人眼光瞬間發直。
司空碇早習慣他人的驚艷目光,一派落落大方任他們瞧,繼而搧搧玉扇笑道:「這兩位兄弟,你們可曾見過司空碇?」
兩者皆困惑地搖頭,對這莫名其妙的問題感到不解。
「難不成你見過?」其中一人狐疑的問。
眸中銳光一閃,司空碇微笑點頭。「不錯,我是見過,不過和那臺上的丑角完全不同模樣。」
另一人訕笑道:「那不然會是什麼樣?一個只靠張嘴生活的男人,鐵定沒個正經樣,不是貌醜如鬼就是瘦小如鼠,再不然就——」
司空碇舉扇,打斷他的話,「是個玉樹臨風,落拓不羈,神采奕奕,活脫脫像個出世俊仙。」
「笑話?!人人皆說這個司空碇無論是容貌或者身材皆樣樣不如人,這位兄弟你鐵定是看錯人啦。」
驀然,一個好不容易鑽進樓的人影狼狽地向他們快步走來,劈頭就喊,「司空大人⋯⋯」
聞聲,原本還面帶譏笑之色的兩人,頓時臉色一僵。當朝的大人姓司空的,只有⋯⋯他們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前人,像梗住氣似的說不出話來。
「你、你、你⋯⋯」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可見這兩人的受驚程度有多深。
司空碇搖動玉扇,溫文一笑,「正所謂好事難傳,壞話易說,兩位兄弟今後可別再以訛傳訛,損他人清譽。」語罷,旋身便走,瞧也不瞧他們一眼。
路子野一頭霧水,擠進風吟樓,結果才沒多久,這下又跟著他身後出了樓。
他走在前頭逕自道:「方才我見那兩名男子分明是在市井之間胡亂造謠的好事者,一時嘴癢就跟他們搭起話來,往後他們應該會將我本人英俊的模樣大肆渲染、傳遍街坊。」這口吻帶點沾沾自喜。
路子野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那兩人一聽「司空」二字便臉色大變,原來事出有因⋯⋯也令他益發敬畏起眼前的男子,談笑之間,便解決了人們對他相貌有所誤解的問題。
司空碇又驀然止步旋過身,笑臉迎向他。
「這樣吧,我三日後再來一趟風吟樓,只是得勞駕路兄代我查查替這群戲班寫戲本的人是誰,好讓我明白究竟是誰對我誤解得這麼深。」
他聽了不禁瞪大眼,「我、我?」
「怎麼,路兄不願意?」司空碇笑得很賊,大有「你敢不答應,我就不讓你好過」的威脅之意。
路子野連忙猛搖頭,「不,我願意。」心下卻想,慘了,這下要從哪裡著手查起?
入夜後的風吟樓照樣萬頭攢動,座無虛席,今兒個戲班續唱晌午尚未完結的戲碼,眾人依舊歡聲雷動,熱鬧的氣氛如迎神般。
司空碇隻手撐頰,提壺斟滿溫茶,漫不經心地執杯啜飲了一口,隨即就見對座落坐了滿頭大汗、神色倉促的路子野。
他勾起微笑的說:「路兄,我還以為你忘了咱們三日前的約定,不打算赴這約了呢。」
路子野邊拭汗邊道:「不敢、不敢,只是剛才為了一些事擔擱了時辰。」
「是和我請託你的事有關聯?」他拿起擱在桌上的玉扇,習慣性地輕輕搧著,同時,眼眸乍露銳光。
「還是司空大人聰明,我好不容易買通了戲班裡一個打雜的小夥子,從他口中得知,今天那個寫戲本的書生也會上風吟樓看戲⋯⋯」
司空碇微挑劍眉,「書生?寫這戲本的人是個書生?」
「正是。」路子野匆忙回道。「打雜的小夥子見過他,說是個文弱書生來著,據說,曾經上中原雲遊過,拜會過許多聞名的思想先生。」
他淡淡轉眸,眉宇一斂,目光開始不著痕跡地一一掃過這酒樓內的眾人——
驀然,一個甚不起眼的平庸書生正巧坐在樓內不顯眼的一隅,僅孤身一人,臉上有股難掩的沾沾自喜,興奮的模樣不大像是純粹看戲的百姓。
會是他嗎?司空碇微瞇驟亮的黑眸,倏地起身朝那名平庸書生的所在踱去,獨留一臉不解的路子野,不敢貿然跟上。
「這位兄弟,在下能否與你共坐一桌?」他居高臨下地打量眼前的書生,赫然察覺此人不僅是外貌粗鄙無奇,就連一雙瞳眸也毫無光彩可言,從裡到外就是個庸俗之人。
那書生只朝他微頷首,便又將目光挪向戲臺上,絲毫不把心神放在眼前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身上。
司空碇臉上不動聲色,只微微攢眉,復落了坐,正要開口同面前的書生多作搭訕時,戲幕一垂,喧騰熱鬧的鼎沸人聲立即一哄而散,而書生始終坐在原位,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
不消一會兒,有一名方下戲的戲子笑嘻嘻地坐過來,熱情地招呼著平庸書生,笑說:「儒彥啊,你先生寫的戲可真好,今兒個樓閣又是座無虛席,樓主直嚷著要我們多留幾個月呢。」
方儒彥雙手作揖,臉上同樣笑不可抑。「過獎了,我們先生本就滿腹才華,縱橫四靈文壇,英明之智幾乎可說是賽諸葛。」
司空碇垂眸暗思,狀似執杯喫茶,其實是拉長雙耳細聽兩人的對話。
「芳瑞先生近來過得可好?」戲子問得十分客氣,顯然對口中的人相當敬畏。
方儒彥笑著回道:「他近來忙著寫書,此外,一切都還過得去。」
「那就好,那就好,那還請儒彥回去替我們答謝先生幾句,轉告他,這戲本寫得實在精彩絕妙。」
「會的,會的。」他又同那戲子寒暄了幾句,直到對方走後,這才起身準備離去。
「且慢。」
方儒彥詫異地旋身望向同桌客人,「這位公子,你是在同我說話?」
司空碇遂而起身,搖扇笑道:「不錯,我是在跟你說話。想冒昧地請問閣下,認不認識一位乾坤老人?」
他皺眉複問:「乾坤老人?」
見他滿臉狐疑,司空碇佯裝訝異,「哎呀,我見閣下聰慧有神,料不到竟然不識得我師尊。」
「你師尊?」那眉頭皺得更厲害了。「公子,你師尊又跟我有什麼關係?」
「大大有關係了。方才聽閣下提到一位芳瑞先生,而這位先生曾與我一同拜於乾坤老人門下,這先生又是閣下的師長,你說,我們有沒有關係?」
「嚇?」方儒彥被他過於複雜的說詞攪得滿頭霧水,一時轉不過來。
司空碇忽而斂笑,厲色道:「算起來,你應該是我的師侄一輩,你見著長輩不應該恭敬有禮嗎?」
方儒彥讓他猛然變色的氣魄嚇住,冷汗直冒,明明還搞不清楚是不是事實,就愣頭愣腦地朝他彎腰作揖。「我、我實在是不清楚公子的身分,失禮,失禮。」
他微微一笑,「你在這兒剛好省了麻煩,我師尊有意召回門下眾弟子,我正愁尋不著芳瑞先生的蹤影,師侄不如替我引路,也當作是賠罪禮,你說如何?」
方儒彥滿是疑惑不解。但見眼前男子英姿颯爽、儀態凜然,不像是騙子,自己雖未曾聽聞過乾坤老人的名號,然而,光從名字聽來確實是相當響亮,也不像是胡謅亂編造⋯⋯應該是說真的吧。
司空碇故作不耐,「怎麼,不願意?」
「不敢,不敢,我這就帶師叔過去。」
他嚇得連忙挪動腳步,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差點讓司空碇忍俊不禁。
「冒昧,冒昧,我都還沒請問師叔的名號?」
「⋯⋯我姓路,名子野,喊我子野師叔便行。」
一處位於城郊的書苑,隱匿在蒼鬱翠林之間,鳥語花香,遍布芳草。
這書苑裡外,更是植滿一種名為「美人草」的藥草,只聞其名,便能知其形狀之優美,可美人草香是香矣,卻是藥性極強的毒草,食用後,快則幾個時辰,慢則三兩天,鐵定回天乏術。
司空碇嗅聞著微風中飄散的獨特香味,不得不對這位芳瑞先生的根底感到好奇了。話說,像他們這種獨尊儒術、只讀聖賢書的腐化書生,是不會種植這毒草的,怎麼還偏偏種滿整片書苑⋯⋯嗯,很可疑。
一進書苑,他先被安置在偏廳待客之處,方儒彥替他泡了壺茶,隨後就說要請芳瑞先生出來迎客,請他稍坐一會兒後,便離開了。
他觀察過書苑裡外四周,總覺得這裡不像一般的書齋,倒像是專供人聚集的處所,而門楣上貼著一張紙,紙上倒寫著一字——「空」。
尋思片刻後,驀地,他撫撫瘦削剛勁的下顎,饒富興味地笑了。
這裡根本不是什麼書苑,而是一處專反司空碇的黨羽聚集之所,顯然專供看司空碇不順眼的人相與攻訐,那紙則是反空之意。
反空,反空,反司空碇。
好,很好,他倒要看看這芳瑞先生是何許人也,究竟是什麼樣食古不化的儒生要來反對自己。
驟然,門外一陣吵雜聲傳來——
「什麼乾坤老人?聽都沒聽過,你這樣胡亂就把人帶來,要是壞了先生名聲可該怎麼辦!」
「可那位公子一派落落大方,不像是隨口胡謅⋯⋯」
不久,他敏銳的雙耳聽見一道微沉的嗓音說:「罷了,也許他只是想見一見我,說不定也是個看不慣司空碇的人。」
聞言,司空碇露出狡詐微笑,終於又有興致的搖動手中白玉扇。芳瑞先生是吧,他倒要瞧瞧這人有多「芳」。
這思緒剛飄過腦海,旋即就見檻上跨過一隻腿,隨之撩過素袍的一隻手令他斂笑半皺眉。
能冠上先生名號的,總該有個三、四十來歲,那隻手毫無歲月紋路,平整白皙得教人起疑。他目光徐緩上挪,發現正跨檻而入的這副身軀儘管修長,但不足以稱上挺拔,雙肩過瘦,撐不太起書生袍,此人若不是長年患病便是有什麼隱疾,一個男子總不至於嶙峋如此。
畢竟現在又非戰亂之年,平常百姓也得溫飽,不大可能養出這樣的身子骨。
再往上瞥,下巴過尖,膚質柔細,唇紅齒白⋯⋯哼,原來是個佯裝男子的女兒身。四靈不若中原,男女向來等同看待,造就了平日也有女子喜穿男裝的風氣,這本就沒啥稀奇可言,但若是此人過分掩飾女兒身,就顯得造作可笑。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兩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這人想玩這種把戲,未免太「自不量力」,倘若生得平庸鄙俗尚可瞞混過去,但是這人樣貌秀氣,分明就是個女子,在他印象中,女子心胸向來狹隘,又會有什麼才情可言?
司空碇眸中難掩一抹失望,只輕瞟進屋的人兩眼,隨即又把目光移回桌上那杯溫茶。
他慵懶地掀唇,「妳就是芳瑞先生?」
意外地,對方竟毫不掩飾過於清脆的嬌音,「我是芳瑞先生,照公子的眼神看來,似乎對我的模樣頗為失望。」
這可與他方才聽到的沉穩嗓音不同⋯⋯司空碇被勾起興趣地笑道:「失望是在所難免,顯然是我過分期待了,還以為滿腹才情的芳瑞先生應該更有分量才是。」
芳瑞冷嗤,「公子,你口中的分量是指我女子的身分不足,還是影射我不配掛上先生之名?」她輕蔑地瞟向他。
「女子自然也是可稱先生,四靈向來男女等同一視,芳瑞先生這樣誤解我,分明是扭曲我的意思。」司空碇含笑緩頰。「我只是有點訝異,風吟樓的戲本竟是出自於妳之手。」
「怎麼,敢情公子是對這戲本有興趣,所以才騙儒彥帶你來見我?」
「不錯,我確實是騙了那位兄弟,不過,今日一來,我發覺自己似乎太高估芳瑞先生——」
「你這是什麼意思?」芳瑞起身拍桌叱喝,差點連他面前的那杯茶都給弄翻。
司空碇霎時抬眸望向對座沉不住氣的女子,雙眸迸發懾人心神的深邃幽光,字字清晰道:「因為,妳根本就不是芳瑞先生,寫戲本的另有其人。」
那女子赫然瞪大眼,踉蹌了數步,面色狼狽且難堪。「你、你——」
「貴苑未免太看不起人,竟然想濫竽充數,隨便找個人來頂替,讓我真是好生失望⋯⋯」
「你胡說什麼!我就是芳瑞先生——」
「再裝就不像了。」司空碇涼涼地打斷話。
女子臉色鐵青,咬唇瞪了他數眼後就往門外跑,一聲招呼都不打。
他見狀只是咧嘴大笑。好啊,他對芳瑞先生已是興致漸濃⋯⋯竟會想到讓女子假扮成他,如此小心謹慎是為什麼?
夜闌人靜,燭火照得人影幢幢,夜風一起,美人草的氣味瀰漫,醉人心扉。
司空碇隻手枕著腦袋,側臥枕榻上,俊臉噙抹淺笑,明明是客,可他一身恬適自在毫無拘束感,懶懶地看著拿在另一手的書籍。
驀地,有人敲門低聲詢問道:「路公子,已經這麼晚了,你還想不想見芳瑞先生?」
「想見是想見,不過,我只想見『真芳』,不願意再見『假芳』。」他連眸子都懶得抬。
「那芳瑞先生現在就在此,你到底是見還是不見?」這人說話有些咬牙切齒。
靜默了好半晌,有人反客為主散漫應聲,「如果是本尊那就進來吧,省得彼此這樣互相猜忌。」
說完,司空碇這才抬眸,徐緩挪動身形,改躺為坐,擱下手中的書本,雙臂環胸,就待門外的那人進來。
不意外,門外傳來一陣拉扯聲,緊接著又是百般勸阻的對談。
「不要去,根本弄不清楚這姓路的底細,萬一他是擁護司空派的人——」
「那又如何?他敢單槍匹馬來,那我就有膽和他對上一戰。」
司空碇挑眉,頗有耐性地等候門外的爭執結束在一聲低喝之中,聽得他心底怪癢的,連帶地,連好辯的舌頭也開始蠢蠢欲動。照這情勢看來,這次來的應該是正主兒才對。
嗯,聽這聲音還挺有氣勢,略沉而不啞,帶點衝動又似乎有勇謀,挺不賴的,不枉他浪費這麼一宿⋯⋯
咿啞!門扇驟開,一身錦緞雪袍耀眼奪目,司空碇心神一凜,精邃雙眸乍瞇。穿得起這上等質地的緞料定是尊貴身分之人——會是皇族嗎?
第二章
抬眸瞥向來者,司空碇嘴角仍噙優雅淺笑,但眸光已轉為深沉內斂。
霎時,一張皓白玉容傲氣萬千的微仰著,一雙燦美如玉的黑眸向他睨來,眸光流轉,彷彿訴說著千言萬語,炫目得令人神迷,可其中還隱含著尊貴的霸氣與自命不凡。
司空碇心中暗自竊喜。真不錯,這人看來是個強勁的敵手,好個翩翩貴公子,鐵定是個名門之後,有看頭,有看頭。
真格說來,這人體型偏瘦削,和白日那名冒充的女子有些相似,不過身段要來得更為修長纖細,體態是不錯,但舉止稍嫌不夠穩重,面目清秀,有些稚嫩感覺,年紀應當還小;他部分烏髮束冠於頂,些餘髮絲隨風飄揚,神色從容、氣韻不凡。
他還眼尖地注意到,這少年所環的腰帶織滿金線,由此來看,這人的底細準保精彩,要是能辯倒他,一定大大有趣。好啊,先別管這人究竟是不是那個芳瑞,光從他整體姿容及氣韻上來衡量,就遠比先前的假貨好上太多,一下子就勾起他的興趣來。
兩相對峙著,四周只聞蛩音叫噪。
進屋的人打量著他,倏地出聲問:「你是路子野?」雖是少年聲,卻不輕亦不沉,清揚而不濁,頗具王者之風。
司空碇笑笑反問:「你就是傳聞中的芳瑞先生?」
「我若說是,你要怎麼判斷我的真偽?」貴氣少年不以為然地低嗤。
「我自然有一套判定的標準在。」他氣定神閒的回應。
「說來聽聽。」少年撩袍逕自坐在他身側,與他相隔不到幾寸之距。
他斜瞄他,「若照我說來,這個芳瑞先生一定是個心高氣傲的人,自己無能又愛嫉妒,妒上王跟前的紅人司空碇,還想盡辦法來汙損他名聲——」
「你懂什麼?」少年頓時瞇起眼,掩下幽黑長睫,沒來由地驟怒。「這個司空碇一無是處,只憑一張賤嘴就攀爬上如今的地位,根本是個奸佞!」
「這些話是誰教你的?」他聞言不怒反笑,笑容燦爛莫名。
少年怔了下,「這是我自己觀察得來的,不用什麼人教我。」
「你沒見過司空碇本人,怎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你方才說的那些話總該有個評論依據,依我看,告訴你這些話的人鐵定是當朝裡的某個官爺。」
「你、你少胡亂臆測,我當然見過司空碇,像他那種奸詐又面目醜陋的人,放眼當世還真沒幾個。」少年驀地臉紅,不知是心虛還是臉皮太薄。
司空碇決定卯足勁跟他對上,「好,那你來說說,司空碇這個醜八怪到底幹過什麼事,讓你這麼對他痛恨?」
讓他這麼一問,眼前的矜貴少年突然失了聲似的,囁嚅了幾聲才惱羞成怒地瞪向他。「好啊,莫非你是擁護司空派的那夥人,專門來挑我們反空派的麻煩,是不是?」
擁護司空派?反空派?司空碇聽得不明白,卻感到有趣極了。原來,坊間還有這麼幾個派系,挺不賴的,值得他閒來無事瞎攪和一番。
「你會錯意了,我不懂什麼反不反空的,只是純粹想上門討教罷了。」他緩慢地開口解釋,一雙精光乍現的俊眸轉動著,不知在盤算些什麼。
少年抿唇,一臉戒慎地瞪他。「近來擁護那佞徒的派門動作頻繁,三天兩頭就上門挑釁我們反空派,難保你不是他們其中之一。」
哎呀,這少年怎麼像個老頭子似的這麼小心!司空碇在心底暗笑,沉思了片刻後才又道:「那些擁護司空碇的人都是些什麼來歷?」
「哼,還不就李衡年門下的那些縱橫派,他們自立了一個擁空派,以司空碇為榜樣,說要追隨他的腳步平步青雲。」
「所以,你們反空派就是專門和這些人作對,互相抗衡?」他淡淡地問。
「不錯,這就是反空派的成立宗旨。」
「你是反空派的帶頭兒?」他挑眉。
「⋯⋯是。」少年遲疑了下承認。
將他的反應看在眼中,司空碇眼一瞇,執扇一搧,俊朗的容貌揚笑,「那你有福了,我是來投靠反空派的縱橫說客。」
少年雙眉微蹙,臉上滿是狐疑。「你是來投靠反空派的?」橫看豎看,都覺得這個油嘴滑舌的傢伙不像是反空⋯⋯
「是啊,我早看那目中無人的司空碇極不順眼,正愁沒人一起攻訐他,今日到此,果然有種親切之感啊。」話剛落下,他便一臉感動地猝然抓過少年雙手,彷彿兩人早是結拜之交般親暱。
少年嚇了一跳,差點跳起身,可是雙手讓他握在掌中,拔也拔不開,只能任由他去,只是,白若瓷玉的雙頰無端染上兩道紅霞,一時之間,竟讓演得正起勁的司空碇看怔了。
怪哉,這少年清秀有餘,卻構不上俊美之詞,要當男寵也嫌不夠格,自己竟然會無緣無故地心緒稍亂⋯⋯嗯,該不會是戲演多了,連身體都開始懂得為戲「起反應」?
「路公子,你這是做什麼?」少年見他閃神,趁勢倉皇地抽回雙手。
司空碇掌內尚留一絲方才盈握的餘溫,垂眸瞥過自己雙掌,輕舉至臉前,鼻息間隱約縈繞著一股香氣⋯⋯是美人草的香。
「你真是芳瑞先生?」他不理會對方過度的反應。
少年雙睫連眨數下,「我便是芳瑞,先生是苑裡人幫我起的,目的只是為了掩飾我年歲過輕,不讓人瞧不起。路公子喊我芳瑞便行。」
司空碇沉吟,「芳瑞⋯⋯」還真是芬芳,就不知這少年愛男還是愛女,生得這麼嬌態啊,這還是他頭次能瞭解到那些喜愛男寵的人是何等心思。
這種乍男若女,半生不熟的氣味還真是香啊⋯⋯
芳瑞陡然一震,讓他這聲略啞的低喃喚得心神不寧,心緒恍惚。奇怪,為什麼讓他這樣一喊,自己就滿心發慌?
方才只顧著探清這男子的底細,還沒仔細端詳他的面目,現在凝神一瞧,赫然發覺他輪廓極深,五官如雕刻出來般立體,一雙劍眉在揚起時,展現萬般睿智與狡獪,言語間擁有極為過人的自信,熠燿雙眸迸現俊朗神采,煞是迷人。
「芳瑞,你瞧我,長得好看嗎?」司空碇像是察覺到他看得入神,忍不住地出聲揶揄。
聞言,芳瑞匆忙別開目光,雙頰又是一片紅暈,尷尬地乾咳了數聲,「路兄長得當然好看,不過你這問題若在外人面前提起,恐怕會讓人誤會。」
「你別擔心,我對男子沒興趣。」他哈哈大笑。「不過,倒是你身形瘦弱,恐怕經常會讓人誤認為女兒身,自己可要當心點。」
芳瑞臉色倏地漲紅到一個極限,「我、我從小茹素,身子骨又較一般人窄,所以——」
「咱們好像把話說偏了。」驀地,司空碇稍顯不耐地打斷,他可沒心思繞在對方過於陰柔的話題上。「不如你說說,貴苑都是以什麼樣的英才雄略在反空?」他花費心思來此,就是想查明究竟是哪些人在背後踩他。
芳瑞尷尬的抿唇回道:「路兄是真心想加入反空派?」問這話時,那目光滿是謹慎與戒備,瞧得司空碇笑不可抑。
他咧嘴微笑,「當然,芳瑞若是不信,隨你怎麼考驗我都無妨。」
「考驗⋯⋯」芳瑞略顯迷惘,似乎正躊躇著該不該讓這名來歷不明的人加入反空書苑。
莫名其妙闖出這號人物來,名號既不響亮更是從未聽說過,但見他樣貌俊俏談吐不凡,又不像是上門來踢館的,這人到底是什麼來歷⋯⋯
司空碇不疾不徐地再下猛藥,「不如這樣,明兒個你帶我去見見那些擁空派的人,由我來和他們論辯一番,好藉此證明我想加入反空派的誠意。」
「好,就這麼說定。」芳瑞別無他法。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就順勢而行吧。
正要起身離去時,剎那之間,一隻手驀然扯過芳瑞的雪腕,那手臂微使勁地將單薄身子拉到自己身前。
「路兄你——」
「能不能冒昧一問,你身上為什麼會有美人草的香味?」司空碇撩開芳瑞披散於肩的髮,傾首一嗅他頸肩處散溢的無形氣味。
嗯,還真香,教人心動神搖⋯⋯
芳瑞臉紅支吾著,「我、我向來喜歡用美人草沐身,路兄可別覺得奇怪⋯⋯」
司空碇眼露幾絲狐疑,「你難道不知道,這種事不是一般人會做的嗎?」只有那些陰陽怪氣的男寵才會這麼做,可橫看豎看,他都不覺得這芳瑞像男寵。
「我倒是不知曉⋯⋯這樣很奇怪嗎?」芳瑞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的神色有絲毫破綻,淡瑰色的唇牽出一抹乾笑,生怕露出蛛絲馬跡讓他起疑。
「奇怪倒不至於,只是⋯⋯」司空碇若有所思。
「只是?」
「挺有意思的。」他微微一笑,斜臥在他懷中的芳瑞頓時看怔了,語音乍歇,他驟然鬆開雙臂。
「那⋯⋯那就不打擾路兄了。」芳瑞忙不迭地爬起身,雙腿微軟地轉身就逃,活像身後有千萬軍馬在追著。
司空碇笑彎一雙俊眸,目送那倉卒離去的背影,遂又舉起厚實大掌,低頭細聞掌中遺留的香氣,薄唇噙笑。
芳瑞⋯⋯不是男寵,滿身卻縈繞芳馥香氛,方才摟著時一臉霞紅不自在,纖骨秀麗,哼,分明和那個假貨一樣同是女兒身,難不成這裡面的人都好這一味?
有趣,這個反空派真是有趣極了。
司空碇蹺起長腿,往枕榻上一躺,笑得開懷。
想想像他這般出色樣貌的男子並不多見,自己在朝堂上又是擔任無關緊要之職位,為何這些女子這樣痛惡他?真是莫名其妙⋯⋯
不過,好個莫名其妙,他就藉此機會來瞧一瞧,究竟是哪些人在愛戴他,而又是哪些人在背地裡唾棄他。
正嫌日子太過無趣呢,眼下就有樂子自動找上門來,呵,他這張嘴可是癢得很啊。
草香馥馥,伴隨清晨徐風,整座書苑籠罩在一股迷人香氣之中。
該是神清氣爽的早晨,芳瑞卻覺得渾身不自在,白淨的臉蛋泛紅,熱氣直撲腦門,都只因為身後⋯⋯
司空碇邁開的步履極慢,閒散地跟隨在芳瑞後頭,一雙眸子老盯向對方背脊,手中的玉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搖,俊顏若有所思。
獨自用過早膳後,芳瑞才從容現身,說是要帶他到擁空派時常聚會的所在,他欣然答應,順從地跟在她身後出苑,轉踱向鬧集街區。
看得出來,這個芳瑞比昨夜更加提防他,倒不是懷疑他的居心,反而像是緊張自己的「身分」是否被他識破⋯⋯哎呀,這有什麼好提防的呢,他早看穿「他」本是「她」,只是不願說破罷了。
只不過⋯⋯這個芳瑞到底是誰家千金,他至今還沒個頭緒,她容貌不夠美艷,莫怪乎他不曾耳聞——
慢著,莫非這個「芳瑞」不過是個化名?
正陷入冥思之際,走在前方的纖弱身子驟然一震,僵立原地不再前進,司空碇微地擰眉,銳眸徐抬望向擋在他們倆面前的那群人。
三兩成群,集結成黨,清一色都穿素色長袍,個個是書生模樣。
他們正把目光擺在芳瑞身上,訕笑聲此起彼落,「喲,這不是反空派的芳瑞先生嗎?這麼好的興致,今日不反空倒來逛大街了。」
芳瑞惱得握緊雙拳,雙頰漲紅。「你們這些只憑一張嘴騙世的歪人,我才懶得搭理你們。」
這下司空碇總算看明白了,這群人分明是未成氣候的縱橫流派,就是他們成立了這個擁空派。哼,這些人不過是把他當成一個目標,妄想著有朝一日要取而代之的下三濫。
驀地,其中一位用猥瑣的目光瞟向司空碇繼而嘲諷道:「芳瑞,平時瞧你說話沒啥氣力,身板又瘦得跟女子沒兩樣,我們早就揣測許久,想不到今日就撞見你帶個男寵大搖大擺的出門,真不懂得害臊。」
芳瑞氣極了,偏偏自己嘴鈍說不過這些人,頓時忘記自己是要讓司空碇與他們論辯一番,她甩頭就想走,忽地一隻硬臂卻陡然環上她肩頭,修長五指一攏便緊扣不放。
司空碇將她摟到自己的身前,不理會懷中人的瞠目瞪視,繼而轉向那群不過是愛空嚼舌根的下三流。
他揚笑,英姿勃發的模樣令那群男子看傻了,他擁緊懷中的纖瘦身子,笑道:「你們不知道嗎?一個男寵勝過佳麗三千。」
「笑話,這是不正經的癖好——」
司空碇搖扇仰顎,傲氣渾然天成。「我說啊,與人相交便是求其有『癖好』,有所執著的人才有結交的可貴性。」
其中一人態度輕蔑地回駁,「養男寵可謂陋習,是拿不上檯面的醜事,也只有反空派這種不入流的派門會出這種歪風。」說完,立刻引來幾人鬨然大笑。
受到汙辱的芳瑞,氣得差點撲上前去揪住那人衣襟,還是神色自若的司空碇將她桎梏住才得以制止她的魯莽。
依他估量,這個小丫頭年紀應當十五、六歲,才會讓人激個幾句就這麼沉不住氣,虧他昨夜還在心底暗自讚許過她的機靈小心。
「芳瑞,這裡就讓我來吧。」司空碇故作親暱地撫過懷中人的芙顏,舉止放蕩得教人啞口無言,芳瑞更是羞赧得雙頰飛紅。
他露出淺笑,總一派慵懶的瞳眸迸出狡黠精光,眉宇間盡是睿智光芒。
「這位兄臺,你說的這些話,全盤皆錯。」
「憑你一個男寵懂什麼!」那群人自認占了上風,便得意地叫囂著。
立時,周遭的平民百姓全被這番動靜吸引過來,論辯之戰人人愛看,這又是驪龍國新興的歪風另一代表。
見圍觀人潮漸多,司空碇感覺更加爽快。好的論調就是要多點人分享,這才是縱橫家的風範。
白玉扇微微地搧動,俊美姿貌教人目眩神迷。
「男寵早就該蔚為一種風雅之氣大大地推行才對,你想想,女子向來多舌又善妒,說話三兩句總不離愛啊、財的,娶來進門幾天不到便變了個模樣。」說到這,他暫且打住。
登時,不僅擁空派那群人,就連四周環繞的群眾也鴉雀無聲,眾人對他的論調皆感到錯愕。
司空碇順了口氣,噙笑又道:「這天下間,唯男子與男子之間才能夠互相瞭解成為知己,不僅能談天說地,還能共謀大事同享榮耀;試問女子又有幾人能做到如此?所以,我說男寵之風應大大地推行才是。」
「歪、歪理,荒謬!」擁空派人士個個詞窮,似乎忘了他們自己向來也是以說歪理行走天下。
卻見司空碇高揚霸氣雙眉,露出狡詐的一笑,「歪理是嗎?我這不就是在撥亂反正?」
「你⋯⋯」那群人你推我我推你,就是沒半個人願意出面回戰。
好不容易推派一人踉蹌而出,是名肥頭大耳的滑頭書生,他強作鎮靜地瞪住司空碇,倉皇回辯,「自古以來,男女有別,陰陽本來就需調和,男寵之風是敗壞國體難登大雅之堂的陋習,瞧你長得一副妖樣,哼,肯定是禍國殃民的亂源。」
司空碇笑彎俊眸,絲毫不見發怒徵兆。「女子天性朝三而暮四,多數女子愛財富而更甚於情愛。你說陰陽要調和,我偏說陰多陽就衰,像鄰近的白鳳國崇尚神女治政,卻弄得滿朝一塌糊塗,還得我同門出手解救,唉,可以說是女子多誤國。」
「你同門?」肥頭大耳書生狐疑問道:「你師拜何門?」
他驕矜地仰顎,玉扇倏地舉向西南方向,綻開一抹燦爛的笑,看得眾人神魂馳蕩,他高聲道:「我師尊正是乾坤老人。」
此話一出,擁空派的所有人一陣譁然,個個臉色難看地想,乾坤老人不正是傳聞中,上通天文下精地理的卜算子嗎?據說就連仙鶴也為他所駕馭,這乾坤老人幾乎是已被爭相傳頌神仙化的一號人物。
其中一人恍然大悟地指向司空碇,「難道⋯⋯難道你是司——」
「不錯,就連司空碇我都不放在眼底。」司空碇銳光飛掠過瞳眸,搶先說道,就怕刻意隱瞞的事實被揭穿,那可就沒樂子了。
霎時,這些不成氣候的人左拉右扯,忽聞有人低喊了一聲「司空碇」後,一群人的臉色越加青紅交錯。
司空碇見狀仰頭大笑,「你們自稱能憑張嘴縱橫四方貫穿天下,結果舌頭比別人短還妄想弄什麼擁空派?像你們這等貨色,連一般市集的說書人都能攻破,有時間在這裡耍嘴皮子,倒還不如回去苦練個三十來載。」
聞言,旁觀的民眾爭相發笑著,一群擁空派顏面盡數掃地,神情難堪地拂袖而去,而正所謂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半晌,果然人人鼓掌如雷鳴,只見司空碇溫雅一笑,睥睨四周的百姓,一派瀟灑自若,好像他本就應該接受大夥兒的愛戴。
芳瑞愣怔地抬首仰望他,同樣瞠目結舌,「你、你究竟是什麼來歷?」
司空碇朗笑,「我?我不過是個寒窗苦讀的窮書生,沒什麼精彩的來歷。」
「怎麼可能⋯⋯」她擺明不信。
「無論如何,我都幫妳扳回一城了,妳總該信我了吧?」他巧妙地轉移話題。
芳瑞腦筋轉得沒他快,有些混沌地迷惘回道:「信⋯⋯我信。」隱隱約約總覺得不太對勁,卻又說不上來是什麼地方不對。
司空碇攬著她肩繼續徐行前進,步履散漫無章,芳瑞這才趕緊回神,自他懷中跳開,雙頰一片紅辣。
她垂下纖細皓白的頸,有些不敢看向他,只是結結巴巴地說:「路兄,這樣不太好看,方才你是想教訓那些人,才故意這樣⋯⋯要是被人誤解你的身分,那可不得了。」
他執扇的那隻手揮了揮,一臉不置可否。「無妨,無妨,我路子野的名聲眾人想怎麼傳就怎麼傳,我這人向來隨意,不把他人的褒貶放在心上,芳瑞不用這麼客氣。」反正他又不是路子野。
芳瑞眨眨眼,有些錯愕。
書苑裡的反空派大多是知書達禮的儒生,少數幾位是心地正直的縱橫流派,她從沒見過像他這麼瀟灑不羈、不講求凡俗禮節的英才⋯⋯好特別的一個人,灑脫正義,不畏流言蜚語。
驀然,司空碇低喊了一聲,「哎呀,我突然想起跟他人有個約,恐怕要和芳瑞在此先辭別,他日若是有閒空,我再上書苑去討教討教。」
芳瑞收拾好紊亂神緒,微微淺笑,「路兄真真是個難覓的人才,一定要找機會加入我們反空派。」
「一定,一定。」他含笑回道,旋即朝西南方而去,途中有位形色焦躁的傳令官跟在他身後。
她怔怔地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城隅,越想越不對勁⋯⋯以他那種論辯之功看來,似乎對與人爭論相當習以為常,難道他會是李衡年門下的食客?
倘若是的話,那可就糟了,萬一反空派的事情傳進李衡年耳中,難保他不會跑去跟爹告狀。
哎呀!這下可不妙了。
半晌,芳瑞清秀的臉蛋一垮,眉心微蹙,雙肩頹然,無精打采地轉身,一路步進了某座紅磚瓦門額上掛了個「桂」字的大戶人家裡。
「司空大人,王上找你好些天,到你府上卻都不見人影,實在把我急死了。」
走在王宮中,傳令官不停地拭汗,緊張兮兮地走在司空碇身後,嘴巴一刻也不得閒。
司空碇悠哉地橫他一眼,「我上蟄龍城的市集找樂子去了,怎麼,這你也有意見?」
「沒、沒,小的怎敢有什麼意見。」傳令官拚命扯出笑。要命,跟這種心思狡猾的人說話可真是折騰。
司空碇大搖大擺地踱進宮殿內,守門的衛兵覷見是他,攔也不敢攔。
四靈不若中原講求豪奢排場,事事求實,築物向來以闊氣豪邁聞名,省去許多不必要的贅飾,譬如眼前的宮殿,雖無雕樑畫棟,卻有著無比莊嚴的蟠龍浮雕;龍者,是為國君象徵,整個驪龍國上下唯有當今掌權者能用此圖騰。
褚明王今年不過三十又六,接下世襲王位時剛過而立之年,他向來不蓄鬍,臉蛋白淨模樣秀氣,處事理政向來溫良謙和,因此頗受百姓愛戴⋯⋯但,這可不代表他的為人也令人苟同。
司空碇淡淡地瞥向穩坐於殿上的褚明王,不卑不亢道:「王上找臣有事?」
擱下手中的毛筆,褚明王眺向矗立於殿下的偉岸男子,唇角竟益發上揚,目光瞬間一亮,態度異常親熱。
「碇卿接連好幾日沒上朝,本王心底很是惦記。」
他邃眸微瞇,「稟王上,司空不過是個說官,對朝政沒多大助益,當然不用日日上朝,免得他人說臣有意攪亂朝綱。」
「因此,本王正準備封碇卿為薰瑄侯,往後由你佐理內政,和百敬公一同為本王分憂解勞,如此一來,便無人膽敢再說碇卿擾亂朝綱。」
司空碇挑眉,滿臉頗含興味,「薰瑄侯?」
褚明王微笑解釋道:「薰草是吾國特有的香草,香氣迷人,食用後有益身體,『瑄意』,是指碇卿俊美如玉,放眼本朝內外,也只有你夠資格擔起此名。」
聞言,司空碇露出笑容,眸中掠過一絲詭譎精光,但稍縱即逝。
他玉扇不離手而雙掌稍作揖。「既然王上都替臣想好官位,臣若是再婉拒推託就未免太過矯情,臣在此謝過王上的恩典。」
褚明王面色大喜,連忙揮手要傳旨官上前準備謄寫封侯的相關事宜,司空碇卻轉身便走,絲毫未將君臣之儀放在心上。
跨出宮檻外,他邊搖扇邊摸摸自己的皮相,一臉惋惜地喃喃自語,「真讓桃仙說中了,竟然只有兩年大運可走,看來,得趕在地位不保前,趕緊為驪龍國找下個真命天主⋯⋯」
司空碇遙想之際,突然一個冒失人影從旁竄出,跌跌撞撞地擋住了他的去路,略微掀眸,赫然發現擋在自己面前的是平日喜愛巴結的某個小官。
朝內流離不成派系的分散勢力,不是喜歡來巴結自己,不然就是轉而奉承地位同樣崇高的百敬公李衡年,眼前的林飛便是老愛在他身側徘徊的一枚小角色。
「林飛,你有什麼事嗎?」司空碇明顯心情欠佳,俊臉滿是不耐地瞥向諂媚涎臉的他。
他喜孜孜地說:「司空大人,我等您好些天了,一直想跟您說件事。」
「什麼事?」司空碇抿起薄唇,一副不感興趣地回問。
就見林飛活像獻寶似的,從身後掏出一本厚書來,翻開某一頁捧著遞給他看,「司空大人,我可是對您再忠心不過了,一發現這事兒,馬上就向您呈報⋯⋯」
司空碇懶得聽他滿口廢話,雙眉微攢便一把抽過書本,索性自己看個明白——
司空碇,年方二十又四,入朝不過一年餘,憑藉一張舌粲蓮花顛倒是非之嘴,矇騙王上,時人讚他為一株益國香草,吾謂他乃一株敗壞惡草,擾亂朝政,胸中謀略盡數只為牟個人私利,根本非國之棟樑,人人得而誅之。
未入朝前,據聞他遊遍四靈大地,以那三寸不爛之舌一一辯倒各路縱橫名家,更以金銀珠寶為辯論之賭注,藉此搜括了上萬家財,然而,野心勃勃的他不因此而滿足,進而百般獻計於百敬公,藉他的提攜,遂後平步青雲,得一使臣之職,遇有他國外使方由他出面周旋。但此人嘴利心毒,愛用詭計,心機之深無人能敵⋯⋯
一路默讀到底,司空碇眉峰頓時一鬆,情緒由壞轉好,唇角甚至緩緩上揚,看得林飛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
他笑笑地翻頁,直將本子上記載所有與「司空碇」三字相關的褒貶事跡讀完後,才闔上書皮,瞥過書面上的四字——驪龍國史。
剎那,司空碇雙眸一亮,興致勃勃地向林飛問道:「這冊書你是從哪兒弄到手的?」
林飛納悶回答,「這是我從史官身邊的隨從那弄來的。」天底下有哪個人見到自己被寫得如此不堪後,還能笑盈盈的?真搞不懂這人在想些什麼。
司空碇笑容加深,盯著手中的史書笑不可抑。好啊,此人筆鋒犀利,文筆兼容並蓄,可見是個滿有筆墨的英才,就不知口才如何⋯⋯
「怎麼了,司空大人?」林飛見他若有所思,不解地出聲詢問。
「我沒記錯的話,史官桂正平住在城東?」邊問邊將手中的《驪龍國史》扔還給他。
林飛反應慢,差點就接不住,手忙腳亂地將險些掉落的書本拿穩。「是的。」
「走,咱們上桂府去晃晃。」司空碇綻開笑容,腳跟一旋即朝宮門而去。
「嚇?」林飛傻了。史官的宅院可不是說去就能去的,通常得有王上的批准才行,這個司空碇還真是⋯⋯目中無人。
驪龍國負責記述史實的史官向來為世襲制,自開國以來便明定之。桂家可說是一脈相傳族譜綿長的史官世家,向來厭惡官僚制度底下相互奉承的陋習,族人深居簡出,在朝內並無歸屬任何派系。
司空碇偕同林飛站在桂府門外,就見守門小廝連忙上前盤問。
「在下司空碇,求見桂大人。」他含笑回道。
聞言,那小廝嚇得臉色發白,結巴地說:「司空⋯⋯大人請進、請進。」
他輕哼了聲,一派落落大方,毫不客氣地撩袍跨檻,還不忘吩咐身後的小廝沏一壺溫茶。
坐在廳裡,司空碇環視過四周後,原本漫不經心的眼神赫然一斂,瞥過簷邊黏貼的某張紅紙,唇角遂而勾起,心裡忽然有個底。
不消片刻,桂正平穿戴整齊地步出廳堂,他面貌儼然正經,歲數並不大,頂多四十上下,鬢邊連一絲華髮也沒有,清朗颯爽的模樣很是好看。
司空碇心中飛快掠過一絲訝然。總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與這張臉孔相仿的容貌⋯⋯是在哪裡呢?
「司空碇,你來有什麼事?」桂正平顯然對他相當反感,臭著張臉斜眼看他。
他笑道:「桂大人口氣這麼衝,是不是下官挑錯時間來求見?」
桂正平抿抿唇,稍微收斂濃厚敵意,淡淡回覆,「桂府向來沒什麼人造訪,本官不是很習慣在自家宅院迎客。」
司空碇說明來意,「司空來此必有因——」止住聲,瞟了眼杵在身側的林飛,斂笑低喝一聲,「還不快點拿出來。」
林飛先是愣了下,隨後才看見他的眼色,忙不迭地將自己懷裡的那本厚書遞了過去。
在瞄見書皮上斗大的四字後,桂正平正氣凜然的面貌倏地驟變,暗地裡猛抽幾口氣,濃眉全糾結在一塊。
司空碇態度散漫地翻弄那本史書,無巧不巧的就翻中寫滿批判自己字眼的那一頁,他略微牽動嘴角看似無奈地說:「唉,桂大人,你得替我評評理呀,林飛不知從哪邊弄來的一本假國史,居然寫滿了下官的壞話,你說,這要是流傳出去,下官要如何做人?再說,下官能有如今光景,也是王上厚愛⋯⋯」
桂正平都還沒開口,林飛陡然就插嘴道:「我可是經過查證的,這史冊子不是假的。」
「噓,」司空碇不耐地橫他一眼。「你插什麼嘴,史冊真偽,桂大人哪有看不出的道理。」
雖故作鎮靜,冷汗卻涔涔滴落,桂正平目不斜視地迎上他的雙眸。「本官記述國政朝史的冊子向來只擱放在王殿裡,由藏史閣的官員們輪流看管,國史之書非是兒戲,怎麼可能流落在外⋯⋯」
「喔,這樣啊——」司空碇笑了笑,遂又翻開書封首頁,修長指尖挪移著,直指向一個不容人錯辨的章印。「那桂大人可否說說,這個桂字印刻又是怎麼回事?難不成府上曾丟了官印?」
他含笑著微挑俊眉,一雙清澈朗目滿含促狹之意,掛在唇上的微笑略顯輕佻,別說是桂正平了,就連一旁的林飛都有些看不下去。擺明欺負人啊。
桂正平氣急敗壞地搶過史書,細看書封下方的章印。那桂字既大且方正,邊框微有磨損痕跡,若是偽章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分明就是代表他史官身分地位的⋯⋯
「桂大人,近來市集間出現了個挺有趣的派系,你可曾聽說過?」司空碇慢條斯理地撩起幾綹長絲把玩,說話時垂眸未正眼看向他。
桂正平被他不敬的舉止氣得臉色臊紅,「本官對這種事沒興趣!」不過區區一個遊說之官,氣焰如此猖獗囂張,真是反了!
司空碇驀然起身,雙手負於後,踱向前廳的一側小門,憑他頎長的身形輕而易舉地撕下簷上那張紅紙,紅紙上,倒著一字「空」。
他噙笑旋過身,揚揚手裡的證據,「這個派系就叫反空派,這張紙恰好和他們主張的意旨相同,就是反空。桂大人,該不會⋯⋯你就是這派系的幕後主首吧?」
「你——」桂正平不滿被他汙衊,暴怒瞪眼,正要破口大罵時,陡然一愣,似乎想到什麼,旋即轉向候在一旁的小廝叱喝著,「去,去把百憂叫出來!」
那小廝愣住,「小、小⋯⋯」
「去叫她出來!」桂正平咬牙切齒地加重語氣。
小廝趕緊閉上嘴轉身就衝進院內,途中不慎摔幾個跤,連帶地還撞破了幾個花園內的盆栽,看得司空碇差點大笑出聲。
好玩,好玩,他早看這個對自己敵意甚重的老頑固極度不爽,不藉此機會鬧得他桂府天翻地覆那怎麼行——
沒一會兒,穿著白細鼬毛滾邊錦緞的人影迅速疾行而來,低柔如春風呢喃的嗓音迴盪在廳院內。「爹,您找我?」
一張瓷白如霜的清秀面貌霍然出現於眼前,頂上盤了個簡單的小髻,飾以玉簪點綴,一頭烏亮青絲披散,氣質飄然出塵。
司空碇迎上對方那雙滿藏傲氣的眼,竟難得的露出驚詫神色,執白玉扇的手也隨之一頓,止下搖扇的動作。
那人同樣滿臉錯愕,瞪大晶瑩的曈眸,泛著粉光的唇瓣一張一闔,僵在原地,剎那間壓根兒忘了自己穿的是一襲女裝。
怎麼會是——
「芳瑞先生?!」
「路子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