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1701
畢業前夕的愛語之《盛夏的旅行》
出版日期
2012/06/01
數量
NT. 200
優惠價: NT. 158
五年來,她從不擔心內心的孤獨寂寞無人懂,
因為他不管她是否冷淡以對,都執意用陽光笑臉接近;
她也不擔心會受困於家庭破碎的陰影,對仇人滿心恨意,
因為他會每天帶給她一瓶無糖烏龍茶消火氣,
再說趣事逗她發笑,讓她習慣有他的陪伴,忘卻煩憂;
她更不擔心兩人共養的仙人掌會死亡,
因為他會幫迷糊的她澆水,讓這友誼見證能永恆留存,
呵,這樣的堅貞友情有誰會不滿意?
其實她不滿足,因為她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可誰讓他們先說好不談愛,她只得把愛意埋藏在心底,
怎知,他根本也不想停在「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情況,
在臨行前和她約定——等他回來後就交往吧。
她是很想等他學成歸來,然後幸福地和他談戀愛,
但意外得知他和仇人的關係後,她不得不忍著心痛遠離……
千尋,一個普通再普通、平凡再平凡不過的女子。
活著的唯一目的,是追逐快樂。
喜歡被人喜歡,討厭受人討厭,
努力讓自己Nice,不願與人結下惡緣。
但生活中難免不平、難免挫折,
能幫助我的,唯有換個角度思考而已。
常常認為上蒼之於人類最好的禮物是腦子,
思考讓我解脫困境、讓我豁達大度,
想像讓我的心自由飛翔,幻想讓我感覺幸福,
因此我喜歡寫字,寫心、寫夢、寫希望,
寫下所有在現實裡辦不到的夢想,
更寫著所有我想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的思想,
很開心能當個文字工作者,
很高興能在文字的世界裡,自在遨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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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橘金色的太陽緩慢地往海平線那端移動,海灘上有許多年輕男女在奔跑、在嬉鬧追逐,清脆笑語裡偶爾夾雜兩句英文髒話,緊接著,又是一串混著女高音和男低音的爆笑。
女孩偏過頭,看著被一群人拋入海水中的大男生,笑了,甜甜的嘴角咧出小虎牙。她穿著短褲和T恤,T恤是身邊男孩的,很大一件,只要動作一大,雪白細緻的肩膀就會露出來,可是沒得選擇,她行李裡的衣服全換光了——她有嚴重潔癖。
女孩叫劉若依,她喜歡別人喊她若依,但身邊男孩就愛挑她不喜歡的事做,於是他喊她依依。男孩的名字是做盧歙,「歙」字唸「社」,聽說是他祖父發現,現在的身分證只填出生地,再不登記祖籍之後,希望他別忘記祖先是安徽歙縣人,便給他了取這個名字。
盧歙不讓劉若依歡喜,她自然也不讓他愉快,因此他喊她「依依」,她便回敬他「不赦」,直到一次,他被同學嘲笑「不射」之後,她就悄悄地把不赦改成「不捨」。
「依依」和「不捨」是在國二那年認識的。
他們經常被誤認為班對,剛開始他們並不在乎,直到高一,不捨開始交女朋友之後,她為撇清兩人關係,開始字正腔圓地把「盧歙」喊清楚,但盧歙神經大條,仍一天到晚依依、依依叫不停。
她覺得吃虧了,於是私下無人時,她喊他不捨來彌補。
此時他們並肩坐在沙灘上,弓著身子、赤裸雙腳,讓太陽在他們身後拉出兩道黑影。
「為什麼和鈺清分手?上星期我看見她哭成豬頭了。」她用手肘碰他。
「因為要高中畢業啦。」男孩露出了一口白牙,說得理所當然。他的笑臉很陽光,是會讓人別不開眼的那種。
「原來高中畢業是分手的理由之一?」她橫他一眼。
「比起『當籃球隊長』要好一點。」說完,他又露了露白牙。
她噗哧笑出聲。那是她逼他和前前任女友分手的說法。
記得那時她說:「你當籃球隊長就有很多女生追你,幹麼非跟××在一起?」
他只考慮兩分鐘,隔天就和××談分手,但他心知肚明,當籃球隊長是藉口,真正的原因是依依和對方不對盤。
「是有好一點,不過也沒好到哪裡去。」她邊說邊握了一把沙子,手指微微一鬆,沙子像沙漏般流回沙灘。
他聳聳肩,兩手往後壓在沙地上,身子後傾十五度,視線落在她後頸那顆褐色小痣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養出的習慣,他喜歡去碰那顆痣,碰碰、摸摸、摳摳,每次都弄到她火大,氣得她說:「等我長大,一定要把它割掉。」
想著,他又伸出食指去輕摳那顆痣。
「妳又不是不知道,我要到美國唸大學。」他回答。
「然後呢?」她皺皺鼻子,把他不安分的手拉開。
「遠距離的戀愛談不久,既然如此,不如早點結束,免得兩人彼此牽制。」
「所以你要把在臺灣的所有人事物通通切割?」她的眉毛在眉心處拉勾。
「通通?妳講得太誇張。」
說著,他扯她的馬尾一下,她順勢往後仰,視線與他相對。
「結束是你說的,不是我。」她提醒。
「我所謂的結束指的是愛情,親情怎麼結束?我還要靠姊姊、姊夫給我寄生活費,友情怎麼結束?我還要靠妳幫我照顧刺刺。」
刺刺是盆仙人掌,那是他們唯一養得活的植物,他們一人負責照顧一個月,並約定好,它在誰的手裡死掉,誰就得負責為對方種出一個花園。
這是很大的賭注,對他們這種和花花草草八字不合的人而言。
她不在他結束的範圍內?翹起嘴角,她對盧歙皺鼻子,而他意會,鬆開她的馬尾,順勢把她的頭壓到自己的肩膀上。
「這麼現實,只結束無法獲利的關係。」
一個拳頭,劉若依作勢敲上他胸口,但他伸手接下了。
第一次她發現,他的手掌比自己的大很多。
他沒有回答,反問:「妳為什麼沒想過要追我?」
「我為什麼要追你?」
事實上,她曾經想追他,但他腳板太大、跑太快,讓她永遠遲到一步。想著,她抓起一把又一把沙子,掩住他赤裸的大腳板。
「喂,妳是我挑女朋友的標準耶。」他接過她的沙子,也埋起她的腳掌,吐出事實。
「哪有?我和你那幾任女友哪兒像?」她坐直身子、盤腿,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一號,她笑的時候會露出小虎牙。」
說完,他看她,她連忙摀起嘴巴。
「二號,她的髮色和妳一樣,而且也喜歡綁馬尾。」
這也算?現在十個年輕女孩有八個綁馬尾,她歪歪嘴。
「三號,她和妳一樣喜歡皺鼻子。」
三號就勉強說得通了,她鼻子皺得很兇,做整形醫生的舅舅常說:「妳再皺,過幾年就得到我的診所報到。」
「四號,她也喜歡喝烏龍茶。」
拜託,她喝烏龍茶的習慣是他培養起來的。
「五號,她的皮膚和妳一樣白,遠遠看過去,就像沙漠裡的一顆珍珠。而六號……」
聽著他不著邊際的論點,她忍不住又皺皺鼻子,問:「你為什麼拿我當女友的標準?」
「因為熟悉吧,熟悉才能讓我們很快進入戀愛狀況,不會太麻煩。」
「戀愛不就是故意替自己製造麻煩才談的嗎?」她輕蔑地嗤一聲。
「所以妳是怕麻煩,才把劉癟三給三振出局?」
見他笑睨她,她回他一個撇嘴。
「其實劉癟三對妳很好,人也不錯。」他心口不一。
「既然他不錯,你幹麼叫人家劉癟三。」
盧歙一哂,不回答,轉移話題,「依依,妳覺得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是什麼?兄妹嗎?說不通,他沒有半點身為哥哥的自覺;朋友?不只,再好的朋友也不會像他們這樣成天膩在一起、無話不說;戀人?她想過,卻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那個荒謬念頭撲滅,因為……想當他戀人的女生很多,多到她不屑去排隊。
沉吟須臾後,她緩緩說道:「對我而言,你大概是Windows,缺點一大堆,可是不能一天不用。」
他笑笑後回她一句,「那麼妳是我的益生菌,存不存在好像沒什麼大關係,但事實是,若益生菌太少,屎就不好放出來,一整天都會不暢快。」
他想說的是,她掌管了他的心情,她卻好像誤解他認為自己嘮叨,連他的大便都要管。
因為下一秒她就沒好氣瞥他一眼。「益生菌?謝啦。」
他摸摸她的頭髮,等她的氣消。他們之間是這樣的,沒有人可以氣對方超過三秒。
接著他起身,拍拍褲子上的沙說:「再走一走吧,搭車的時間快到了。」
她站起來,也拍掉沙子,抬起頭,就發現他的右手朝她伸張,沒有太多考慮,握上,一起往海水方向走去。
這時太陽逐漸西沉,一個小小的角落被海水吞去,大海不禁害羞地紅了臉,翻湧波浪鑲入橘金色花邊。
在他們緩慢走著的同時,海水漫過他們的腳板,帶起一陣清涼,她閉起眼睛,深吸一口鹹鹹的海風,任風將她的瀏海吹散。
「喂,可不可以拜託妳一件事?」他拉起她的手,輕晃。
「什麼事?」她張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他。
「別把妳的痣挖掉。等我回國後,萬一妳變得傾國傾城、閉月羞花,我再認不出妳時,就……」
「它可以為你指引方向?」接完話,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
「嗯,就靠它了。」他用力點頭,態度極其認真。
「好吧,既然它改名叫北極星,我只好尊重它的存在。」以為他說屁話,於是他屁她也屁,反正他們屁來屁去的經驗不勝枚舉。
「到時我要是變得豐神俊朗、俊逸非凡,妳就認認我這雙大腳丫。」
他繼續屁,於是她唯一的選擇是屁回去。「萬一我錯認成唐老鴨,怎麼辦?」
「有可能,妳的腦袋不大好,所以認人的重責大任只好交給我了。」他用食指勾住她的指頭。
「嗯,能者多勞,這件重大任務就交給你了!」
她用力一甩,把兩個勾住的手指頭往上甩去,大大的兩百四十度,但兩根小小的指頭仍然緊繫,就像他們的友誼。
「依依。」他轉過頭,朝著她咧開嘴。
「怎樣?」
「等我回來時,如果妳身邊還沒有一個稱頭的男朋友,我們就交往吧。」
什麼?!在一堆屁話裡怎會冒出這句……讓她神經打結的話?
她被強烈電流觸上,嘶嘶,電得頭頂出煙,傻在原地。
他望她一眼,微微的失望在頰邊浮現,鬆開手,繼續往前走。
劉若依發呆了整整三十秒,仍無法確定該將他的話定位於「屁話」還是「承諾」,於是她默默數著他的腳步,數法是屁話、承諾、屁話、承諾……他在她數到「承諾」時停腳,旋身,伸出手道:「還不快點過來,畢業旅行結束了。」
她凝視他伸展在半空中的手,不再威風凜凜的太陽在他背後勾畫出滿空綺麗霓彩,由於他背著光,她看不清他的眉目表情,但這幅燦爛畫作迅速在她髓鞘化的大腦神經元裡深烙。
她低斂眉,抬眼時,決定再試一回。
走一步,嘴裡輕道「屁話」,再走一步,「承諾」,一步「屁話」、一步「承諾」……當她走到他面前時,「承諾」含在她的唇齒間。
而她終於看清楚他的表情,那是飽含笑意的一張臉。
「我們要『依依』『不捨』說再見了。」他說。
她企圖分辨他眼底有沒有分離愁緒,但他沒給她時間細看,調皮彎腰,掬起一抔海水往她身上潑,她不禁大叫地跳開幾步,恐嚇,「夠了哦,我沒有衣服可以換……」
話沒說完,更多的鹹水珠潑上,一潑再潑,潑得她火大,一個發狠,小跑步往他的方向暴衝,更跳到他背上箝制,他則大手一勾,勾住她的小腿,背著她在沙灘上狂奔。
她的恐嚇變成大笑,而他的笑聲在她的笑聲間穿梭,青春的笑語響徹雲霄。這天,他們的友誼畢業,至於愛情,再議……
第一章
一部黑色賓士車穿梭在臺北街頭,開車的司機在等紅燈時,下意識從後照鏡裡看了小姐和太太幾眼。
從沒見過感情這麼好的母女倆,小姐都十四歲了,還成天膩在太太身邊,從早到晚,好像有說也說不完的悄悄話。
太太也很特別,見過許多豪門貴婦都沒像她那樣簡樸素雅、不愛出門招搖的,成日關在家裡照顧女兒公婆,家事操持得處處周到,而且太太是他見過,少數不化妝也美麗的女人,她給人家的感覺像是珍珠,光芒雖不太耀眼,卻全身散發著溫潤光彩,讓周遭人有種舒服的溫暖。
此時太太把小姐摟在懷裡,臉頰貼著她的額頭,不知道聽到什麼,臉龐泛出淡淡笑意。
太太很年輕,聽說十八歲就嫁給先生,年輕小姐嫁進豪門,而先生又是家裡的獨苗,壓力肯定是很大的,何況兩人結婚多年,只生下小姐一個獨生女,天天面對公婆無聲的譴責,若非性格豁達、脾氣溫順,怎熬得過來?
剛結婚那幾年,太太的日子過得很辛苦,他每天送先生到公司後回到大宅,經常看見太太受指責,獨自坐在院子裡偷掉淚。
幸好日久見人心,太太對老夫人、老爺的依從孝順都讓兩老看在眼底,兩老慢慢解除心結,尤其小姐又是愛撒嬌的開朗性子,是全家的開心果,有她當潤滑劑,這個家的氣氛才活絡起來。
見綠燈了,微微一笑,司機把視線調回大馬路上。
劉若依靠在母親懷裡,ㄋㄞ著聲說:「媽咪,我敢打包票,可卿阿姨一定會愛死了外婆做的滷味。」
她們剛從外公、外婆家回來。每年媽咪生日,會回外婆家小住半個月,因為是暑假,她就陪著媽咪一起回娘家,對這事兒,爺爺奶奶很不開心,但這是Dad娶媽咪時給外婆家的承諾,再不開心,還是得依。
今年她們提早幾天回來,因為她上國中了,補習班、學校的功課都重,若請假太多天,她怕跟不上,外公外婆體貼,讓她們母女倆背起大包小包提早回臺北,臨行,她撒嬌說:「等我考完學測,一定回外婆家狠狠住兩個月。」
「誰不喜歡,妳外婆的滷味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幼庭想起自己的母親,笑瞇雙眼。有母親疼的孩子最好命呢。
低頭望著女兒。時間過得真快呵,才眨眼工夫,若依就從一個圓圓胖胖的小嬰兒變成十四歲的美少女,很快,她就要長大、談戀愛、工作、有屬於自己的家庭,到那個時候,自己是不是也會像母親一樣,年年盼著女兒生日,讓女兒的公婆放她兩個星期假日回娘家一趟?
幼庭笑著搖搖頭。想那些做什麼?等以後再想吧。
細細審視女兒的五官,濃濃的眉、大大的眼睛、微翹的紅嘴唇,在在散發著青春無敵的魔力,加上有一身白皙皮膚,老被人稱讚是白雪公主,而她才十四歲就長到一百六十五公分,以至於婆婆常對若依說:「再長下去,就要越過妳Dad啦。」
每次聽到這個話,公公就會笑著接道:「長高些好,咱們家若依長大後要是當名模,肯定紅翻天。
若依確實像丈夫的部分多些,天生的電眼、酒窩,還有她一展眉就神采飛揚的表情……她是注定生下來就得到所有人呵寵的女孩。
「對啊,上次請我小鈞吃滷雞翅,他到現在還念念不忘呢。」想到同學的饞樣,劉若依忍不住想笑。
看著女兒甜甜的笑臉,幼庭問:「若依,妳很喜歡可卿阿姨嗎?」
「當然嘍,喜歡得『不』得了。」她加強口氣。
像可卿阿姨那麼溫柔的女生,誰不喜歡,可惜她模仿不來,就像Dad常說的,「我們家若依什麼都好,就是個性太剛強,以後怕是要吃虧的。」
這時,媽咪就會笑著回應說:「也不想想,女兒個性像誰?她便是吃虧,也是她爸爸害的。」
然後,爸就會一手抱她、一手摟住媽咪,問:「若依,我們兩個剛強的父女合力保護軟弱的媽咪,別讓她被別人欺負,妳說好不好?」
這是他們家,最甜蜜溫暖的家!
她想在這個家裡長大、老去,一輩子都不離開Dad和媽咪。
「那妳覺得,我們把可卿阿姨介紹給妳小舅,讓她當若依的舅媽怎樣?」
可卿阿姨二十六歲了,聽說她家和外公、外婆是鄰居,小時候她和媽咪感情不錯,可惜幾年前家裡經濟出現狀況,她和父母、下面好幾個弟弟、妹妹,都搬離原來的家,從此和媽咪斷了聯繫。
幾年不見,但在三個多月前,媽咪和可卿阿姨偶然在路上碰見,可卿阿姨一眼就認出媽咪,兩人就一起喝咖啡,互道這幾年的經歷,媽咪這才曉得她過得並不順利,她的爸媽搬到鄉下種田,而她高中來到臺北半工半讀,之後因為工作不順利,繳不起房租,就被房東趕出來。
媽咪知悉此事,打電話徵得Dad和爺爺、奶奶同意,把可卿阿姨給帶回家。
可卿阿姨人很好,就像她名字一樣,又親切、又善良,會幫忙做家事,會給爺爺、奶奶說笑話,她和Dad也都喜歡她,有可卿阿姨在,所有人都變得很開心,連奶奶都很少挑剔媽咪的錯處了。
之後媽咪和Dad商量,在公司給可卿阿姨安排一個職位,她表現得不錯,上司很賞識她,可是在她和媽咪回外婆家之前,可卿阿姨說有了工作,不好意思繼續打擾他們,打算搬出去租房子住。
這消息讓她有點難過,但媽咪勸她,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可卿阿姨老是待在他們家也不是辦法,不過媽咪也有勸可卿阿姨別急著搬,等她們從娘家回來可以再一起幫忙找房子。
「當舅媽?好啊好啊,我喜歡。」劉若依聽了不停拍手。
「就這麼決定了?」
「嗯,就這麼決定。」她重重點頭。
「若依,告訴媽咪,妳喜歡可卿阿姨哪裡?」看見女兒那麼高興,幼庭也跟著笑開。
「我喜歡她在,這樣奶奶不會隨便對媽咪發脾氣。」
她雖然被全家寵著,卻沒寵出一副自我中心的魯鈍性子,她的觀察力敏銳,再加上碎嘴的管家,多少明白,奶奶並不喜歡媽咪。
幼庭揉了揉女兒的頭髮。怎麼能怪婆婆發脾氣呢,生下若依之後,她始終沒再替這個家庭增添新生命,可奇邦是獨子啊。
「原來妳喜歡可卿阿姨當媽咪的擋箭牌?」說到底,女兒終究是心疼自己的。
「是啊,天底下沒有比我們家媽咪更好的人了。」
「諂媚!」幼庭捏捏女兒的鼻子,笑道:「再想想看,除了當媽咪的擋箭牌之外,可卿阿姨還有什麼優點?要多想一點哦,我得說動妳舅舅的木頭腦袋,才能鼓吹他追求可卿阿姨。」
「舅舅是醫生呢,哪是木頭腦袋?」醫學院的錄取分數高到嚇死人,老師每次都橫眉豎目地威脅他們若不從現在開始努力,別想考上醫學院。
「妳舅舅當上整形醫師後,對漂亮的女生都不感興趣了……」
「對啊,滿街的人工美女,漂亮女生不稀奇,能找到醜的才了不起,我同學都問我,我的酒窩是花多少錢做的?」
劉若依說完,幼庭大笑,母女倆抱在一起,又吱吱喳喳說個不停,好似有講不完的話題。
聽著小姐清脆的笑聲,司機忍不住回頭望去,再次感嘆沒見過感情這麼好的母女。只是小姐口中那個可卿阿姨……想著,他的眉毛不禁打結……
 
幼庭輕手輕腳打開門,家裡很安靜,她知道公公婆婆去參加老人會辦的旅遊,星期一才回來,丈夫那個懶傢伙,現在肯定還賴在床上。
也是,奇邦的工作很辛苦,每個星期也就這麼一天能睡到自然醒,由著他吧。走進屋前,她對女兒比了個噤聲動作。
見狀,劉若依微微一笑,心底明白,他們家有個愛睡懶覺的Dad,也學媽咪把食指擺在唇中間,小心翼翼地把外婆給的東西搬回廚房,幫媽咪收進冰箱。
擺好東西,她們提著行李準備各自回房。
走到父母房前時,劉若依調皮地咬咬下唇,說:「我要給Dad一個早安吻,看見我提早回來,Dad肯定超高興。」
早安吻啊?幼庭同意。那個愛女成癡的老公多天沒見到女兒,知道女兒回家,肯定會高興到從床上跳起來。
「好吧,一起進來。」
幼庭反身,旋轉門把、打開房間門。
直到若干年後,每每想起,她都滿心後悔,後悔自己不該同意若依的早安吻要求,不該在這個時間點打開房門,不該提早回來,甚至不該……為了給奇邦驚喜,聯合司機隱瞞自己要回家的消息。
因為門開了之後,一個教人震驚到無法言語的場面同時在母女倆眼前展現——她和奇邦的床上,有兩具身體交纏著!
天!那是她忠實愛家的丈夫?是口口聲聲說「老婆是我今生最愛」的老公?是那個經常握住她的手,滿臉感激說「姊姊,妳是我的貴人,我會一輩子記住這份恩惠!」的……可卿妹妹?
張著嘴,喉間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幼庭看著他們激烈而熱情地在彼此身上汲取所需,突生的絕望狠狠地砸爛她的心……
猛然回身,發現女兒臉上滿佈淚痕,她吞下哽咽,一把將女兒抱進懷裡,遮住女兒的視線。
聽見動靜,床上兩人停下歡愛動作,看向聲音來源,當發現門口站的人是幼庭母女倆時,頓時錯愕不已。
羞慚浮上,奇邦飛快下床,套起散在地上的衣褲,滿腦子混亂,試著想理出幾分頭緒,沒想到回頭卻望見嚇到滿臉慘白,只能以棉被包裹住赤裸身子的可卿,心一軟,走到床邊,輕輕摟了摟她。
這種時候他選擇安慰的人竟是可卿,而不是被背叛的自己或女兒?幼庭淒然苦笑啣入嘴角。好、還真是好呵……
凝重的氣氛在周遭擴散,她僵立著,靜靜凝睇著丈夫,奇邦也回看她,他感到抱歉,可是已經發生的事,他無力改變。
幼庭不斷自問:他真是那個愛家、愛妻、愛女的好丈夫?他真是那個在她受盡委屈時,會牢牢握住她的手,說「謝謝妳為我所受的,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我會慢慢彌補妳。」的體貼老公?他真是不時當著公婆的面說「這輩子我有幼庭和若依就夠幸福了。」的優質丈夫?
那樣溫暖的誓言還在耳邊,她不懂,怎麼會在瞬間……逆變?
失望、無助、茫然,她的視線緊緊追逐丈夫,多希望他能飛快跑到自己面前,抱著她、安慰她,說他只是一時失誤,說很多次對不起,然後她會為了這個家庭、為了若依說服自己,人非聖賢、誰能無過。
可是他沒有,沒有跑到自己面前、沒有抱她、安慰她、沒有說對不起,他選擇坐在床邊溫柔地擁著可卿,默默給予支持,在這最難堪的一刻,他選擇支持的對象竟然是可卿?
鏗鏘,心碎一地。
她用十五年光陰、傾全力維護的婚姻也碎了滿地,她瞬間有一絲恍惚……恍惚間,她十五年青春盡心編織出的不過是一場騙局,心底百轉千迴,一個是她專心信賴的丈夫,一個是她喜歡、疼惜的小妹妹,兩個都是她付出真心真意、全心對待的人,竟是這般對待自己?仰頭向天,她無語……
空氣極其壓抑、沉重,劉若依死命咬住下唇,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頭,滿心的恨意化成火燄,恨不得燒毀床上那對淫蕩男女。
他們狠狠傷了她的媽咪,也徹底破壞她對Dad的崇拜,怎麼可以啊,那是她好愛好愛的Dad,每次有人問她喜歡怎樣的男生,她總是毫不猶豫回答——像我Dad那樣的。
可是……沒有了,短短幾秒,崇拜變成輕蔑,敬愛變為憎恨,她看不起Dad,看不起對婚姻不忠的男人。
Dad怎麼能夠辜負她的敬愛,怎麼可以把她的崇敬丟在地上踐踩?他怎麼能夠和那個壞女人做骯髒事,讓他們約好要一起保護的媽咪受傷害?
輕輕握住女兒的拳頭,幼庭心碎,對女兒感到抱歉。
她不斷回想自己做錯了什麼,不斷回想如果在哪個契機點改變,她們今天就可以不必面對這些。她不斷、不斷自責著,想像著接下來呢,接下來她努力十幾年的家庭,還能不能繼續保持完整?
劉若依感受到母親在顫抖,努力抬高下巴、吞入哽咽。她不夠勇敢,但她必須勇敢,她不能像個孩子,讓媽咪把自己護衛在身後,因為媽咪除了她……什麼都沒有了。
輕輕拉開母親的手,輕輕抱了抱她,轉過身,橫眼怒視床上的「可卿阿姨」,以及選擇坐在她身邊的Dad。
很好,這算壁壘分明了嗎?劉若依冷淡一笑。
她銳利的目光逼得可卿不敢直視,只得垂下頭,默默落淚。
見狀劉若依在心底冷笑。受害者沒哭,加害者卻哭得梨花帶淚?先哭先贏嗎?這是在爭取誰的同情呢?
奇邦起身,低聲一句,「不怕,有我在。」
一句話,催出幼庭滿嘴酸澀。她原以為這是自己專屬享用的句子,原來,只要他願意,他就可以是任何女人的支柱。
下一刻,奇邦走到妻子女兒面前,輕聲道:「走,我們出去外面談。」
幼庭直視他,緩緩搖頭。這是她的房間,可竟是她被要求「出去」,哭笑不得就是用來形容這樣的場景吧。
劉若依輕輕回握母親的手、鬆開,大步向前,穿著拖鞋踩上床被。
怕髒?不怕,這張床已被弄得夠髒了,她的拖鞋底比床上那個女人的心乾淨一千倍。
到了可卿面前,她狠瞪著。永遠永遠,她不會再喚這人一聲可卿阿姨。
她眼底的恨是修羅地獄裡的火燄,燒灼了可卿也燒痛了奇邦,可卿下意識縮了縮肩膀,一個才十四歲的小女生,那目光竟凜冽得讓她無法招架。
「若依,妳要做什麼?」
急切間,奇邦奔回可卿身邊,那副心急心疼的模樣,看得幼庭心寒不已。那是愛情,她不會錯認,可如果他們之間有的是愛情,那她和奇邦之間還剩下什麼?
看著急急趕過來的Dad,劉若依冷冽一笑,視線從他臉上往下掃,直到他放在那女人肩膀上的手,定了三秒。
曾經,那隻手牽著她,一筆一劃寫下劉若依三個字;曾經,那隻手輕拍著她的肩,告訴她,沒考第一名也不要緊;曾經,那隻手一把將她抱在胸前,甜甜的、溺愛地說:「我的小若依,爸爸要疼妳、愛妳一輩子。」
可是現在……眼光從那隻厚實的大手掌往上,她追逐著小三的目光。
「若依……」可卿下意識低聲輕喚。
「不許用妳的髒嘴喊我的名字!」
話出口的同時,劉若依揚起右手,傾盡全力,一巴掌狠狠往她臉上甩去。
啪——重重的一聲,同時敲上了在場所有人的耳膜。這一掌,她打的不是那可恨女人的臉,而是她與Dad的父女情。
五根指痕瞬間印上可卿的臉,淚水卻在幼庭頰邊無聲滴落。女兒的恨她也有,只是她無法這般不瞻前顧後。
上前,她想把若依帶離,沒想到奇邦動作更快,他一把抓住若依的手腕將她拉開,力氣之大,令若依一個踉蹌,險些沒站穩。
「若依,妳在做什麼?」他對女兒怒吼。
瞪視Dad,她瞪到兩眼發痛、手也痛,可她沒哭,反而抬高下巴,笑得張揚。
「看不出來嗎?我在教訓一個不知廉恥、沒有良心、忘恩負義、以怨報德的爛女人。」
對父親說完,劉若依恨恨轉頭望向可卿,一句一句厲聲質詢。
「請妳摸摸自己的良心,在妳沒有地方可以住的時候,是誰助了妳一臂之力?妳沒有錢的時候,是誰在妳的包包裡偷塞錢?在妳沒有工作的時候,是誰為妳求來工作?
「幾百次啊,幾百次妳握著媽咪的手,告訴她,如果有來生妳要做牛做馬回報她的恩情,原來妳就是用這種方法回報?妳不斷說尊敬媽咪、愛護媽咪,原來尊敬和愛護的最好方式,就是和Dad上床!」
話不經醞釀就脫口而出,因為怒火已燒爛她的心肝腸肺腎,她不顧後果,就是要這個壞女人伏誅。
「若依,夠了。」奇邦惱羞成怒,把女兒拽到一邊,不許她靠近可卿一步。
「不夠!」她大吼,甩開父親再次衝上前,用力扯住可卿的頭髮往外拉,痛得可卿低頭,哀聲呼救。
「若依,給我放手,不要做這種沒有家教的事。」
奇邦氣急敗壞,也跟著衝向前,扭住她的手腕,加重力氣想讓她吃痛放手。
喀啦,一陣巨痛,右手受傷了,但她打死不鬆手,她要的是讓對方承受多於自己十倍的痛,所以她狠下心腸,把全身力氣施加在對方的頭髮上,狠狠扯過,下一刻,五指間纏繞著一把斷髮,那女人的呼痛聲,讓她嗅到一絲報復的快樂。
見可卿尖叫,兩手按住頭,淚水不停往下墜,奇邦惱羞成怒,直覺揚高手心,向女兒揮去。
啪——他沒節制力道,這巴掌不只打歪了女兒的臉、打破她的唇,指甲劃過處更在她臉上留下一條近十公分的傷痕,血絲迅速從嘴角、臉龐滲了出來。
幼庭震驚地望住奇邦。從來沒有過呵……若依再不乖、再不聽話,他連碰都沒有碰過她一下,現在他竟為了個外人打傷女兒……不,或許此刻,她和若依才是外人。
第一次,她明白,心死是怎樣的感受。
幼庭與奇邦視線相觸,看著他把可卿納入懷中,那護衛心疼的模樣,把她所有的感覺一寸寸、一分分撕扯開,鮮血汩汩地流出,那已不只是痛,還有更多絕望。
還以為,奇邦很愛她;還以為,自己懂他,如同他懂自己;還以為,他們會心手相攜,成為美滿婚姻的最佳典範,原來……她的以為不過是假象,原來真正的愛情會讓人不顧一切,便是疼愛多年的女兒也不吝惜下手……
慘澹一笑,她已明白奇邦的選擇。
劉若依並沒因為一個巴掌就屈服,她看一眼巨痛的手腕,相信自己臉上那個會更加精彩,父親的暴力沒有壓下她的暴戾,因為她和她父親都有剛硬的性情。
「我這樣就叫做沒家教?那您的標準在哪裡?難道找姊夫上床才是天底下最有家教的事?難道背著妻子和小三上床是最有家教的事?難道以後我被丈夫這樣對待時,是因為我不夠有家教……」她咄咄逼人。
她心底清楚,倘若手上有一把刀,她會毫不猶豫地朝對方砍去。
幼庭看著女兒的強硬,苦苦地蹙起雙眉。傻女兒呵,她何嘗不氣、不傷心,她何嘗不想衝上前去,把那個女人狠狠抓起來,怒聲相詢?只是撕破了臉,她和奇邦之間的裂痕會不會成了溝壑,再也跨越不了?
她明白,奇邦已經做出選擇,可她也得選擇,她明白女兒需要父親、需要一個完整家庭,便是心會因此被絞成碎屑也義無反顧,是的,為了女兒,她必須吞忍。
無助地閉了閉眼睛,她嚥下心酸委屈,勉強自己出聲,「若依,我們先出去,讓妳Dad和可卿阿姨整理好後再談。」
「有什麼好談的?妳這個死女人馬上滾出我家!」
怒火燒掉劉若依所有理智,她眼底透出森然恨意,死死地盯住對方。
可卿不敢看她一眼,只能把頭向奇邦胸口埋去。
這動作更加刺激了劉若依,她咬牙切齒,恨得不顧手痛,硬抓起地上的行李袋向那女人怒砸而去。同時間,她父親一把將對方護在胸前,那一下,沒打到壞女人,卻打上她父親的背。
奇邦怒目瞪向女兒,她毫不猶豫地瞪回去。她不怕,她從來就不是弱者,她,要保護母親!努力將淚水往腹間擠,她半滴都不准它們往下淌,堅強地與父親對峙著,四目相抗,誰也不肯退讓。
「若依,乖,我們先出去。」幼庭嘆氣,上前拉住女兒的手,分明心碎、分明心力交瘁,她還是強撐著,給女兒一個安慰笑臉。
沒錯,她永遠不會忘記,除了妻子這個身分,她還是若依的母親,她可以沒有愛情婚姻,卻不可以讓女兒一傷再傷。
 
幼庭給了奇邦和可卿足夠的時間整理,她自己則帶女兒到附近的診所看醫生。
劉若依臉上不只有傷,還有觸目驚心傷口,右手腕更脫臼了,醫生給她打過針、綁上固定繃帶,臉頰也貼了一大塊紗布。
離開診所前,護士小姐低聲問:「要不要我幫妳們報警?」
報警能挽回一個男人的心?
幼庭苦笑。奇邦的心怕是早已不在自己身上,如果她不是個母親,她根本不願意留下、不願意傷害僅存的自尊心,但她是,所以只能把女兒放在所有考量之前,若依是那樣崇拜奇邦呵……
一路上,母女兩人誰也不肯開口,她們只緊握住彼此的手,默默地給予對方勇氣。
回到家,奇邦和可卿已坐在客廳裡等待談判。
幼庭看一眼兩人緊靠的身影,心已然千瘡百孔。這樣的婚姻得用多少的忍耐才堅持得下去?
同樣地,奇邦看見女兒臉上、手上的紗布,心疼不已,自覺對女兒失控了。快步走到妻子女兒面前,他眼底有無數的罪惡感。
「若依……」
她把臉撇過九十度,臉上滿是倨傲。
幼庭深吸氣,輕拍女兒的肩膀,柔聲說:「若依乖,妳回房間休息一下,等會兒媽咪倒開水上去給妳吃藥。」
見女兒不放心地握緊她的手,她輕搖頭。她必須為女兒把傷害降到最低,而接下來的談判,無疑是最傷人心的事情。
「不要擔心,媽咪保證會好好的,妳乖乖上樓好嗎?」
她點頭,順從地走上樓。
幼庭看著女兒身影消失,才轉身對奇邦說:「放心,沒有縫針,醫生擔心她臉上留疤,特別做了處理,不過她的手腕脫臼,已經打過針、領了藥,醫生說需要好幾天才能痊癒。」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回復理智的他對自己的行為很歉疚。
「我明白,是若依失了節制,沒辦法,她的性子像你。」
看著丈夫的臉,恍惚間,她回到十五年前,那時他們初見、熱戀,兩個年輕到還不適合結婚的孩子擅自決定了婚約。
是因為當年心性不定,如今反悔?還是因為十五年來,在職場上的成功讓他有了不同眼界,而她仍然一如當年,單純、無知、缺乏進步?
如果是,他為什麼不告訴她,她願意進步、改變,更願意盡全力維護愛情和婚姻,從結婚那天起,她就沒有想過分離的啊……
奇邦打破沉默,拉起幼庭的手肘,輕聲道:「我們談談好嗎?」
「好。」她不看可卿一眼,繞過她走到沙發前,坐下。
可卿猶豫地望向奇邦,他握起她的手,帶著她走到妻子對面的位置坐下。
幼庭瞄一眼兩人相交握的手,一片茫然空洞。他既然對她無真心,何必把愛掛在嘴邊,讓她空想了十幾年,讓她為愛忍受周遭所有不平?
「幼庭,我們並不想傷害妳……」
「省略華麗的開場白吧,不管你想不想、願不願意,事實上都已造成傷害,若依臉上的傷雖然幾天後就會痊癒,但她心口那把刀是你親手插上去的,也許幾年、幾十年,它都還會在那裡。」幼庭冷淡地拒絕無聊說詞,空言幻語。十五年來,她聽得夠多了,沒有愛就沒有愛,有心無心都無所謂,她在意的是接下來呢?
望著她臉上的悲憤,奇邦啞口。
可卿見他不語,插話說:「幼庭姊,對不起,我真的很愛姊夫,過去三個月來我不斷克制自己的心、不斷壓抑不該存在的愛情,我不允許自己對不起妳,但是……什麼法子我都用過了,我沒辦法控制心……」
所以呢?她的愛情重要,所以別人的婚姻不重要,她的心不能克制,所以別人的家庭就該被犧牲?以這種論調延伸下去,不就是那句過分到讓人痛恨的——「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
她是她見過最可怕的女人。冷淡了眉眼,幼庭再度拒絕,「對不起,我沒有太多時間心力探討你們的愛情,我還有一個女兒,才剛十四歲,她很哀傷、很悲憤,她才是我真正需要花心思的對象。」
奇邦看著妻子溫潤卻佈滿哀愁的臉龐,他明白,自己傷她傷得徹底。
他曾自私地想過,讓可卿搬到外面,那麼他可以同時擁有愛情與家庭,而今他明白,事實終有浮上檯面的一天,無論如何,幼庭和若依終會受到傷害,他的自私無法成立,他終究要在兩方當中做出選擇。
他明白,這個選擇會讓自己一輩子背負罪惡、一生後悔,但是一個十分鐘前方才知道的消息,讓他無法捨棄可卿。
「幼庭,我們離婚吧。」
她輕咬了咬下唇。沒錯,這才是她想要的,不要開場白、不要激情辯論,她只要他一個結論。
只是……分明早已猜出這個結論,心還是酸楚不已,苦澀頓時泛過心間。十幾年夫妻生活,換得他一個連掙扎都不曾的結論,是她這個妻子做得太失敗,還是她從來不曾認識他的愛情?
嚥下滿腹淒涼,他攤出底牌,現在輪到她了。
「對不起,我不會離婚的,我的孩子需要一個父親、一個正常成長的家庭,我從走入禮堂那天,就確定婚姻是一輩子的事。」她轉而望向可卿。「如果妳真的愛奇邦愛到無怨無悔,又如果妳真的在乎過我給妳的恩惠,那就請妳離開這個家,成全我們的婚姻、我們的家庭。」
她極力控制了,在回家的路上練習過的,她以為自己可以很理智,可以把感情抽出,可以把這件事當成談判桌上的交易,沒想到……話說著,淚水無聲卻滑落裙間。
自問,如果當初她知道愛情會化成一堆灰燼,她還有沒有勇氣闖進一個不歡迎自己的家庭?如果當初,她知道愛情的終點比自己想像得更近,她還會不會義無反顧,拋下學業跟著這個男人?
不會的吧,她會好好唸書,她會有事業、有能力,不會是一個只認識柴米油鹽的粗鄙女子,她也會有全然不同的人生,沒有一個會向自己提出離婚的丈夫。
「幼庭,不要這樣子,我對可卿——」
她截下他的話,「是真愛?那又如何,當年你也說過愛我,愛到想要一輩子牽絆著。相信我,你的愛會淡掉的,也許十五年不到,就淡得連痕跡都找不到,與其要一份隨時會消失的愛情,不如維持住這個家,維持住女兒對你的信賴。」
下意識間,她偏激而刻薄地否認自己曾經深信的愛情。
聞言,奇邦的濃眉擰成一條線,走到幼庭面前雙膝跪下,緊閉雙眼,咬牙說:「對不起,可卿肚裡的孩子也需要一個父親、一個正常成長的家庭。」
孩子……他們之間已經有了孩子?今天根本不是單一意外,說什麼「過去三個月來我不斷克制自己的心、不斷壓抑不該存在的愛情……」,是假的!說什麼「我並不想傷害妳」,也是假的!
通通是假的,她真心真意經營的婚姻,是假的,他給的承諾,是假的,他喊她愛妻,也是假的……問題是,她竟然為了這些假戲卯足了全勁?
奇邦幾句話,把幼庭從人間打入十八層地獄。
第二章
開學第三天的早自修,李聞從教室外頭快跑進來。
九月,秋老虎發威,身材渾圓的李聞跑得滿頭大汗,可他才進教室,沒先擦汗喝水,反而是一路跑到講臺上,喜孜孜地對著全班同學說:「我在辦公室看到那個轉學生了。」
「怎麼樣?漂不漂亮?」一個男生壓著桌子,站起來問。
李聞的姑姑是班導師,所以早在八月時,他就知道,新學期開始班上會有一個從臺北來的轉學生。
聽到消息,李聞哪有在客氣的,當然是電話拿起來,把第一手消息到處傳播,因此還沒開學,這件事就傳遍全班。
至於為什麼大家對這件事會熱烈討論、興奮不已?
原因一,二年三班的女生很少;原因二,二年三班的漂亮女生是瀕臨絕種的動物;原因三,二年三班的男生都是熱血青年來著。
「超漂亮的,沒有化妝、沒有戴瞳孔放大片,眼睛就已這麼大顆。」李聞一面說,一面用大拇指和食指把自己的眼皮剝開,整整放大一倍半。
「嘴巴不會也很大吧?」一個女生酸溜溜地問。
「不會,嘴巴小小的、紅紅的、翹翹的,美到快要死掉,而且她的鼻子很挺,眼睫毛大概有超過一公分那麼長。」
「哇咧,你看那麼仔細哦。」
「當然嘍,以後要追的女生先看仔細點是一定要的啦。」李聞痞痞地回答。
「她的皮膚白不白?」
「白,白到不得了,如果把她放在我們班的女生中間,遠遠看過去,你會誤以為珍珠被放在沙漠裡面。」
「人家是珍珠,我們是沙子哦?」一個女生走到講臺上,斜眼瞪他。
李聞笑咪咪地,完全不以為意。「不錯了啦,是金黃色的沙子,不是黑泥。」
「什麼黑泥啊!」幾個女生跳到講臺上,拉著他又捶又打。
「無知。」
「膚淺。」
「無聊。」
罵一聲、踢一下,他是女生同仇敵愾發洩怒氣的目標。
男生的反應和女生差很多,有幾個男生也跑上講臺,卻是把女生推開,拉著李聞追問那個女孩子的模樣,當聽到李聞用「白雪公主」來形容轉學生的時候,男生們開始拍手鼓譟。
這時林芷瑄走到盧歙身邊,用手指頭敲敲桌面,問:「你怎麼不跟他們一起討論轉學生的事?」
「有什麼好討論的,等一下導師就會帶她進班級啦。」
盧歙不高,才一百六十公分左右,不過,他有一張很陽光的笑臉,笑起來的時候,左臉頰會出現一個很深的窩,看得人心情也跟著好轉,而他的眼睛很長、單眼皮,但底下有臥蠶,聽說有臥蠶的人人緣都不錯。
盧歙的人緣的確很棒,學校的老師、同學都喜歡他,因為他親切溫和、會替別人著想,更樂意服務大家,是那種吃虧也不要緊的好人。
當然,他也上進認真,名字經常出現在學校名人榜上,不管是全民英檢、月考成績、演講比賽、作文比賽或者獲選為籃球最佳中鋒……多數都有他的分,有人說他文武雙全,也有人乾脆說他是資優生。
不過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是他的眉毛,很濃,好像用毛筆沾飽墨汁塗上似的,遠遠的就可以看見。
「說得也是,反正李聞的話又不能聽,他每次說哪班的某某某多漂亮,結果看過本人後,哈哈!審美觀大有問題。」林芷瑄酸酸地丟下幾句。
盧歙朝她微笑。女生對於外貌下意識有競爭心態,就李聞那個沒腦子的,老是在女生面前說誰漂亮,搞到後來,把自己的人緣都搞爛掉了。
見他不回答,林芷瑄換話題。「盧歙,這學期你決定去上補習班嗎?」
他搖頭。之前不肯補習,是因為家裡經濟困難,近來家裡情況雖然逐漸改善,他還是沒考慮。「我想功課應該還能應付。」
「也是,你一直都很厲害,不補習也能考第一名,要是我不補習,肯定完蛋。這個學期,再幫我畫重點吧。」
「沒問題。」
「我媽說,如果你有空幫我補習的話,她會付你費用的。」
他笑笑,沒有說不、也沒有說好,翻開課本準備預習下一堂課的內容。
時間在吵嚷間不知不覺溜走,兩次鈴響過後,導師帶著一個女孩走進教室。乍見到她,全班男生立刻拍手叫好,還有人吹口哨,熱鬧程度不下偶像明星造訪。
「超正的。」男生說。
「不知道有沒有化妝。」女生說。
「上學畫什麼妝,她們家賣化妝品哦。」男生反駁。
「人家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啦。」另一個男生說。
「所有的詩中,你這句背得最熟。」女生不屑。
「我還會背回眸一笑百媚生呢,轉學生,笑一個來看看。」
導師看見班上男生這樣瘋狂,忍不住笑了。這群小孩子哦。
「別再吵了!大家快坐好,要是把同學給嚇壞了,讓她決定轉到隔壁班的話,可是你們的損失嘍。」導師拍拍手,開玩笑道。
待大家安靜下來,導師轉過身,在黑板寫下劉若依三個字,然後對轉學生說:「若依,妳跟同學講幾句話吧。」
劉若依的視線一一掃過底下的同學,每個人臉上都有不同表情,有好奇的、興奮的、懷疑的……不久前,她才用過同樣的眼光看著講臺上的轉學生,那時她心裡想,他為什麼要轉學,是爸媽離婚,還是全家在躲高利貸?他看起來有點呆,是因為害怕我們嗎?
沒想到才多久時間,她就變成講臺上面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表現得呆不呆,只是四十度鞠躬,用帶著距離感的冷淡音調說:「我叫劉若依,你們可以喊我若依,我因為搬家所以轉學,希望以後相處愉快。」
很普通的自我介紹,沒留下多少探討空間。
導師點點頭,轉身對著臺下的學生問道:「各位同學,有誰想要和若依同學坐在隔壁?」
「我、我、我……」導師一問,許多男同學都舉高雙手,對於照顧新同學,表現得非常熱絡。可是新同學只有一個,導師只好使用老方法——抽籤。
「想當若依鄰居的請到前面排隊。」
一聲令下,二十幾個同學跑到講臺上,盧歙也在當中。
他承認,李聞的形容很貼切,劉若依真的很白,粉嫩粉嫩的那種,站在人群中就像沙漠裡的一顆珍珠,不過讓他最感興趣的,是她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他不認為那叫緊張,他覺得她是刻意冷漠。
老師點了點人頭,做相同數目的籤放進紙箱裡,搖了幾下。
劉若依低下頭,兩手放在背後,彷彿這件事跟她毫不相關,不管是男同學熱切的態度,或女同學討厭她的目光都沒放在心上,她用了一層無形的安全罩把自己罩在當中。
抽籤結果出來,她和李聞一起坐。
「Yes!Yes!Yes!」李聞連喊三次,高興地奔回座位,飛快幫他身邊的女同學整理書包、助她搬家。
在一陣搬風後,劉若依的左手邊是李聞,前面是林芷瑄,後方是盧歙,右邊是窗戶。坐進新位置後,她轉頭看著窗外。
她還沒有新課本,在導師開始上課後,就見李聞把自己的課本往她面前挪,順便把椅子向她拉近幾公分,她皺眉頭、把課本推回去,給李聞一根軟釘子,從書包裡拿出筆記本後專心看向黑板。
盧歙也是專心的學生,老師一上課,注意力就不易被分散,只不過……每次低頭,他就會看見劉若依脖子後面靠近髮際線的地方,有一顆肉肉的褐色痣。
他曾經看過一本小說,故事裡的女主角沒有父親,和母親、弟弟相依為命,生活得很辛苦,可是每個鄰居大嬸看見她脖子後面的痣時,都會說她是個很好命的女人。後來她果然家成業就,變成一個有福氣的老太太。
看完那本小說後,他曾想過,是因為鄰居大嬸說她很好命,她才不瞻前顧後,不怕危險勇往直前,爬上人人都羨慕不已的位置,還是因為她天生就注定有福氣?
他思考過好幾天,結論是前者,於是他經常鼓勵自己,抓住每個向上爬升的機會,那麼他就有機會脫離窮困,讓父母親過好日子。
回神,盧歙抓抓頭髮,傻笑。這是他第一次在課堂上不認真,於是他拿起原子筆、轉兩下,把心思拉回來,靜下心聽老師講解。
 
第一堂課結束。
下課時間,導師找盧歙到辦公室,要他交一篇校刊要用的文章,回教室時,他順便跑了一趟福利社,把劉若依的課本領回去。
當他把書放到她桌面上,書的上面疊著一瓶飲料,一瓶無糖烏龍茶,然後笑出一口大白牙時,燦爛的陽光笑臉眩惑了她的目光。
「依依,歡迎妳加入我們班。」他誠摯道。
劉若依收回視線,把他的陽光笑臉擋在門外,刻意皺眉頭,冷淡回答,「不要叫我依依。」
「為什麼不要?我覺得依依很好聽。」他彎下腰,繼續施展自己的笑臉魅力。
「那我可以叫你白癡嗎?因為我覺得白癡很好聽。」
這是相當不留情面的話,但盧歙並沒有被激怒,他溫和一笑,坐回位置上。
李聞倒是多看了劉若依兩眼。還以為漂亮的女生都很溫柔咧,沒想到……好兇哦,他開始覺得自己的運氣似乎沒有那麼好。
這時幾個女生圍到盧歙身邊,找他談話。
他聲音親切、態度溫和,同學有任何疑問困惑他都樂於解答,偶爾傳來一陣清脆笑聲,他的座位周圍是春天。
劉若依沒轉身卻知道身後圍了很多人,即使已經上課鐘響,她們仍不肯回座。
她明白自己冷淡的態度、漠然的表情,讓許多對她感興趣的男同學卻步,只是前後座的落差明顯,後面是讓人適意的春季,而她身邊,寒風陣陣,有些怪異。
那個烏龍茶男生應該很受歡迎吧?以前,她也是深受同學歡迎的明星級人物,現在,人際關係已不在她的考慮範圍裡。
她再不想當好人,因為當好人的下場是被人恩將仇報,她也不要幫助別人,幫助了人,人家不但會反咬一口,還想掠奪屬於自己的一切。
那天Dad向媽咪下跪時,她站在樓梯轉角處目睹一切,倏地,她想通許多事。
她明白Dad在媽咪和小三之間,選擇了後者;明白那個女人肚裡的孩子,不,是最有利的武器;明白那個不久後即將出生的孩子,很可能是爺爺奶奶心心念念的劉家長孫;更明白,那女人是等到事證俱全、穩佔勝利位置後,才放任東窗事發。
然後她明白了,那天,媽咪眼底裝的不是眼淚,而是絕望……
幾天後,Dad、爺爺和奶奶合力逼迫媽咪離婚,退出她生活了十幾年的世界,她則被要求留在房間裡,她非常生氣,但再沒有出現暴力行為。
因為不值得!就算能把Dad搶回來,她也不要他了,因為是他先不要她的。
提著行李箱,和媽咪回外公、外婆家那天,她看見爺爺奶奶滿臉不捨,但再不捨,他們仍選擇了那女人肚子裡的「希望」。
她半句話也不肯說,只沉默回頭,看一眼生長多年的家,而在離開家門、與那個女人相錯身時,她在她耳邊輕輕留下了話——
「妳相信報應嗎?我相信!」
然後,她看見那女人滿目驚惶。她笑了,笑得嬌俏可人、笑得信心滿滿、笑得讓小三垂下頸項,不敢與她對視。
是的,她相信報應,相信不是不報、只是時辰未到。
望著對方蒼白的臉龐,一絲帶著報復的快感,輕輕地,停留在她胸口。
 
放下書包那刻,劉若依臉上的冷傲一併卸下,改揚起笑臉,並跑到母親身後抱住她,小臉貼在母親臉頰邊,重重啾了一下。
幼庭看女兒一眼,手裡正忙著摺緞帶花,但她放下緞帶,拍拍女兒的頭,把她拉到身前坐下,起身、倒一杯冰牛奶給她。
離開劉家後,她沒有接受奇邦給的錢,連他匯進戶頭的贍養費也因為若依的驕傲,她退了回去。幼庭理解女兒的自尊,畢竟是奇邦的女兒呵,同樣的驕傲自負,同樣地不肯讓人踐踏自尊。
那時,幼庭帶著女兒回娘家,爸媽雖然難過,卻也表現出百分百的支持,然後他們把租給別人的店面收了回來,讓她開花店。花店左邊是寵物醫院,右邊是蛋糕店,生意還不錯,幾個月下來,收支逐漸打平,再不久,她相信可以靠這間店面養活女兒和自己。
「媽咪,妳不要太辛苦啦,每天都工作到那麼晚,若依會心疼欸。」劉若依愛嬌地說著,心底卻想,現在也只有她能夠心疼媽咪了。
「沒辦法啊,我想多賺一點錢,要是我們家若依想出國唸大學,我希望自己能夠供得起。」
出國唸大學是奇邦和若依共同的夢想,因此若依在學英文上頭花了不少錢,只是眼下若依真想出國的話,她必須更努力。
「我們家舅舅是醫生耶,讓舅舅供就行啦。」劉若依笑咪咪說著。
「傻氣,要是舅舅娶了舅媽,他也要養小孩、買房子的,哪有那麼多錢可以供妳呢?」
幼庭替女兒順順瀏海。唉,要是她能夠早一點賺錢,若依就不必放棄夢想。
「其實,我不大想出國唸耶。」她說著違心之論。
「為什麼?」
「媽咪,妳不覺得我的功課越來越棒?如果可以考上第一志願的話,我幹麼出去唸那些名不見經傳的大學?反正我以後的就業地點還是在臺灣啊。」
幼庭微笑同意。以前若依唸書沒這麼拚命的,回到台中後,像轉了性子似的,天天唸書唸到三更半夜,她的目標總是滿分,不管是平時考或月考。
她明白,那是孩子心中幼稚的念頭,若依想讓奇邦明白,放棄一個優秀的女兒去選擇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是多麼的不明智。
嘆氣,她抱著女兒。她恨奇邦背叛自己、恨可卿背信忘義,每個午夜夢迴,她也咬牙切齒,恨著那對男女,只是她並不希望若依仇視父親,不是為奇邦顧慮,而是為若依。
因為心懷恨意的女孩學不來快樂,若依是她的命,她不要她滿腔仇恨,不要她失去一顆愛人的心。
「若依,昨天爺爺奶奶來過。」她把女兒的手包裹在掌心,柔聲道。
劉若依眉頭皺緊,卻揚起下巴,冷聲問:「他們來做什麼?」
「若依,爺爺奶奶很疼妳的,妳忘了嗎?」
她沒忘,卻也沒忘,在最後關頭、在她和媽咪最需要支持時,他們選擇了那個女人。
人必須忠於自己的選擇,她不要他們、再也不要!從離開豪宅的那天起,她的爺爺只有一個、奶奶也只有一個,現在他們正在醫院裡當志工。
「所以他們來做什麼?」劉若依板起臉孔,咬牙問。
「他們希望妳能夠回去。」
這件事她本不想提,但這段日子以來,女兒成熟的速度快到讓她吃驚,她長大了,所以許多事應該由她自己做決定。
「再過幾個月,他們偉大的金孫不就要出生了,要我回去幹什麼?當保母還是灰姑娘?」
「那個孩子沒了,爺爺奶奶很心痛。」
幼庭以為這個消息會讓自己很開心,但……並沒有,一個新生命的殞落並沒有讓她得到報復的快感,她只感覺到深深的、無奈的悲哀。
劉若依冷嗤一聲。原來是新的不來,就想起舊的好?
「所以呢?他們要我回去承歡膝下,讓他們享受含飴弄孫之趣?不必了!」她冷笑拒絕。
「若依,在這件事上,爺爺奶奶並沒有錯。」想起婆婆眼底強忍的淚水,那樣一個強勢好勝的女人呵,一輩子的希望就這樣沒了。
「誰說沒有!他們不是決定和那女的站在同一陣線嗎?」
「當時他們希望妳能夠留下,是妳決定跟著媽咪吃苦的。」
劉若依笑了,自信自負地敞開笑顏。
沒錯!是她逼迫了媽咪。
那天爺爺奶奶和Dad把一紙離婚協議書放在桌上,他們說了,如果媽咪願意在離婚協議書上面簽字,就給媽咪五千萬贍養費,條件是她的監護權給Dad,媽咪只有探視權。
她不看Dad也不看爺爺奶奶,直直迫視著媽咪,問:「媽咪,妳要五千萬,還是要我?」
她知道答案的,沒想到媽咪回答得比想像中更好,連考慮都沒有,就回答——
「我的女兒,就算五千億都不賣。」
這是母女間的默契,再多的錢,都無法買她們的分離。
她得意地轉開頭,向父親望去一眼,拿起筆,劃掉離婚協議書裡那個五千萬,再把監護權下面的名字改了人,而後把離婚協議書遞給母親,見她毫不猶豫地簽下,接著,她把離婚協議書挪到父親面前。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盯在父親身上,她在等他猶豫、等他改變決定,決定不要和那個小三外遇,要女兒、要愛妻,沒想到最終他還是簽上名字。看著他的動作,她的眼光一寸一寸冷下。
是他親手劃斷他們父女親情,不是她……
「媽咪,妳可以為我放棄五千萬,我為什麼不能為妳放棄優渥的生活?不是早就說好了,我們要互相依賴、互相扶持,至於那個地方的人事物,我們誰都別再提了,好不好?」
聽女兒這樣講話,幼庭不知該鬆口氣還是擔心,她不願意女兒心中存有太多恨意,卻也為自己是女兒唯一的選擇感到鬆心。
「知道了。」
「媽咪,告訴妳一件事。」劉若依轉移話題。
「什麼事?」
「關於那個盧歙的。」
「他怎麼啦?」
女兒到新學校兩個多月了,最常提起的就是這個男孩,兩人好像很不對盤,可他卻又是若依老掛在嘴邊的人物,記得起因是他喊若依「依依」,若依不喜歡這個名字,男孩卻如何都不肯改口,女兒便氣上心了。
可在她聽起來,他是個上進的好孩子,雖然家裡經濟不大好卻自立自強,假日還到店裡打工,替自己賺取生活費。
現在的小孩多半養尊處優,很少人像他這樣了。
「他的作文登上了校刊。」劉若依皺皺鼻子,有點小嫉妒。導師該叫她寫的,她可以寫得比他更好。
「真的嗎?他寫得好不好?」
「有點創意,可是文筆不如我。」她撇撇嘴,但心中不得不承認,那篇文章的確有可取之處。
「妳幹麼事事和他比?」
「當然要比,不和他搶,我怎麼能夠拿第一?」
國英數史地、各項比賽,他都穩站冠軍寶座,還有許多女生暗戀他,但她就看不出他有什麼好,明明是矮冬瓜一個。
「拿第一很辛苦的。」
「我不怕辛苦,只要能讓媽咪驕傲,連校慶的運動會比賽我也要拿第一。」她圈住媽咪的腰,靠在媽咪懷裡,像小時候那樣撒嬌。
「傻女兒,不管妳是不是第一名,媽咪都感到很驕傲啊。」
她雙手環著女兒輕輕搖晃,彷彿抱著女兒在花園裡一步一步輕晃、哄她睡覺是昨天剛發生的事。
「我想要妳比盧歙的媽媽更驕傲嘛。」
「好,媽咪就當全世界最驕傲的母親好了。」
「嗯。」她用力點頭。
「說實話,除了他是妳的競爭對手外,妳還有哪裡不喜歡他?」
「嗯……我討厭他的姓。」她又習慣性地皺鼻子,要是舅舅在,肯定要捏她的鼻子了。
「哦,這個就太過分了。」幼庭佯怒,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
「我知道有點過分啊,可有什麼辦法,誰讓他投錯胎,找了個最難聽的姓。」
「妳咧,劉就很好聽嗎?」
「不好聽,我想改姓,是媽咪不同意的。」
「就算那是壞人的,媽咪也不希望妳改!」
「媽咪,我有這麼壞的姓氏,妳會不會不喜歡我?」
見她撲進懷裡,幼庭攬住女兒、輕輕順著她的頭髮,應了聲,「傻氣。」
劉若依笑開,閉上眼睛。「媽咪,唱歌給我聽好不好?」
幼庭是不會拒絕女兒任何要求的,張口,以恬淡的聲音輕哼著歌。那是若依從小聽到大、百聽不膩的歌。
 
月娘光光掛天頂,嫦娥置那住,妳是阮的掌上明珠,抱著金金看,
看你度晬,看妳收涎,看妳底學行,看妳會走,看妳出世,相片一大疊……
 
玻璃窗外,寵物醫院的周醫生從店外經過,母女相擁的畫面令他駐足、動容,一個塵封的記憶、一份不捨丟棄的溫馨讓他看見多年前自己也會幸福的表情……
 
這天晚上,劉若依接到臺北同學的電話,她拿著手機,聽著那頭的嘮叨,卻半句話都不回答。
「若依,妳為什麼要轉學?就算爸媽離婚,妳還是可以留在臺北呀……妳爸那麼有錢,就讓他給妳們母女買個房子嘛,不管、不管,妳一走就不好玩了啦……」
劉若依分心了,她從書包裡拿出一封信。這是下課前,盧歙塞進她書包的。
她本來想把它拿出來丟掉,可是三個月的相處下來,讓她知道,盧歙既固執又麻煩,一旦她把信丟掉,他肯定會把信撿回來,再擺一次,之前幾回合交手,她對他的個性有了初步認識,他很固執,決定要做到的事,不管再難都會完成。
就像上次幫李聞送情書的事,李聞明明坐在隔壁,不敢自己拿給她,非要盧歙幫他傳達,她不想看,盧歙就把信打開、攤在她面前,她改閉上眼睛,他就在她耳朵旁邊唸,當她摀起耳朵,他把信寫成很多張小字條,然後,她一打開課本就看見它,打開鉛筆盒也看見它,上一趟廁所也還是看見它……
折騰了整天後,盧歙笑咪咪地站到她面前說:「好了,妳已經知道李聞想問妳什麼,快點回答人家吧。」
「我不知道他想問什麼。」她倔強著。
於是他又背一次,「親愛的若依同學,妳長得很漂亮也很聰明,我希望能夠當妳的男朋友,請妳答應好嗎?」
他的聲音很大,許多從走廊經過的同學紛紛回頭看他們,沒有指名道姓,別人還以為告白者是盧歙本人,讓許多暗戀他的女同學不禁停下腳步、圍在兩人身邊。
她翻白眼,看著一臉無所謂的盧歙,咬牙切齒說:「好,麻煩你轉告他,我不和比我矮的男生交往。」
一句話,同時損了李聞和盧歙,因為他們都比她矮。
不過那件事讓她又收到信件時學到了經驗,所以她沒當著盧歙的面再丟一次。
打開信的同時,她把手機開成擴音,電話那頭的女孩持續說話。
「若依,聖誕節那天妳會不會回臺北啊,阿B說想開個聖誕Party,要化妝哦,我想打扮成白雪公主。最近啊,我找了個服裝設計師……」
見盧歙給的信上寫著——
依依同學:(不必看署名,她就確定這封信出自盧歙之筆,因為全班只有他喊她依依。)
已經三個月了,照理說,妳應該開始適應我們二年三班,開始交朋友了,但情況好像不是這樣耶,是因為妳不太喜歡講話,還是因為妳覺得同學不好相處?其實妳不必太擔心,班上同學人都很好,我們班的導師更是超級好的,不相信嗎?我一一介紹給妳聽。
我們班導師叫做李意云,她是個公平狂,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講求公平,從妳的座位安排就看得出來,她寧可麻煩一點讓大家抽籤,也不會隨便指定人。
不過有一件事就公平得太超過了,去年校慶要比賽兩人三腳,問題是不知誰要和誰一組,為公平起見,導師又決定抽籤表決,結果高的配矮的、胖的配瘦的、動作遲鈍的配動作俐落的……比賽結果是什麼妳一定可以猜得出來。
接下來介紹我們班的副班長……
這封信很長,盧歙寫了快十頁,把班上三十五個同學全介紹完了,而信的最後兩句是——
現在妳是不是覺得同學很可愛,可以放心和我們交朋友了?
他的筆觸幽默,讓本來聽電話聽得不耐煩的她,在不知不覺中看完整封信,嘴角揚起,感覺好像在這個班級……也不錯。
好吧,她承認,他的文筆並沒有不如她。
電話中,同學並沒有停止鼓吹。「若依,回來、回來、快回來啦,妳不回臺北的話,我們真的很無聊,我們都很想妳耶,妳不可以把我們這群好朋友忘得一乾二淨!劉若依,我命令妳,在最短的時間內回來!」
她笑了,說:「我也想妳們啊,在這裡超不適應的,不過為了我媽咪,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回臺北,幸好這裡的同學不討人厭,老師也不錯,有空你們再一起來找我吧,我請你們吃太陽餅。」
她們又聊了幾句才掛掉電話。
拿起盧歙的信,劉若依忍不住從頭再看一次。
她想起他幫自己拿課本、帶自己當值日生,想他三不五時送來烏龍茶,想他把重點筆記借給她……
在所有同學因為她的冷臉,學會保持三步以上距離時,他仍不懂距離是什麼東西,反而一直對她說話,不管她愛不愛聽,非要講到接收了她的反應為止;他時不時會用筆戳她的後背,直到她火大、轉身,然後收到一張燦爛耀眼的笑臉,她對笑臉無法免疫,尤其是他笑開時,那口乾淨的大白牙令她移不開目光;他每天供應她無糖烏龍茶,喝到她滿肚子火,卻也在不知不覺間,她習慣了微苦的滋味。
他像涓涓細水,一點一滴流過、滲透她的心,讓她的刻意冷硬有了一方柔軟,她不知道盧歙會不會成為自己的好朋友,但他已成功地讓她時時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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