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遠渡重洋來台執行驅魔任務,
委身女校傳道解惑已夠煩人,
可現在是怎樣──
眼前美麗刁鑽的女學生竟鼓吹他變節,
快快拋棄忠貞未婚妻改投魔女的懷抱,
還威脅若不跟她玩親親,
就要表演「自由落體」,
嚇得他一急之下充當救命氣墊護她周全,
摔得掛彩被包成木乃伊不打緊,
她永不死心的色誘才叫人抓狂,
正當他拋去理智,準備奮力衝刺時,
突然平空降下冰塊一桶,
害他差點收勢不及的中風休克,
更慘的是,他被抓姦啦……
寄秋
星座:愛恨分明的天蠍。
最愛的休閒活動:看鬼片,從中找樂子。
最愛的食物:牛肉麵。
最討厭的季節:寒冷的冬天。
個性:天不怕,地不怕。
高中三年所有老師的評語──「樂觀而不進取。」
(秋仔說:人生在世不爭不求,盡自我本分就好。)
寫作是一輩子的事業,秋仔自許要寫到不能寫為止,
而寫作是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秋仔樂於接受一切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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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啊—」
長曳的尖叫聲如流星般劃空而過,衝破沉寂的夜空直上雲霄,似破碎的煙花落在無人走動的暗巷中。
月兔東升,星子迷離,微亮光線由晃動的油燈中透出,疏離的風影輕輕拂過,一股充斥著死亡氣息的寒慄由空氣中傳來。
那是一間蘇活區的小酒館,熱鬧的人潮一如往常沸沸騰騰,談笑聲、 喝聲、與女侍調情的淫穢聲,在酒的助興下,浮動著的是人心,沒人在意身邊少了什麼,只是盡情享受短暫的人生。
走在腐化的街道上,偶見一兩具肢幹扭曲、兩眼圓睜的屍體是常有的事,在人人可以合法擁有槍枝的西方世界,爭擾和糾紛從不間斷,他們習慣以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不依賴他人,即使以人命為代價。
於是犯罪率年年增高,而犯罪年齡則逐年降低,虐童、逆倫弒親、父性侵女、男童慘遭雞姦等可怕事件不斷發生,甚至一整個社區集體侵犯不足十四歲稚齡的孩童,互相交換兒女以達娛樂效果。
在這人倫沉溺的世道中,對這些悲慘的畫面早已習以為常,即使令人鼻酸也只是發出一聲感慨的輕嘆,以人之力是無法阻止世界的崩塌。
魔,長存在人心,難以根治。
「又晚來了一步吧⋯⋯」
手握十字架的中年男子在胸前劃了個十字,悲憫地唸了句哀悼詞,以聖父、聖子、聖靈之名化除邪惡,使其受擾的靈魂回歸塵土。
他輕覆上猶帶驚恐圓突的藍眸,不忍見花樣年華的生命再一次由手中流逝,微帶哀傷的眼中有著對世人的慈悲。
「是的,又讓『他』得逞了。」
一身黑的俊挺男子由黑夜中走出,目冷如隼的注視著半身赤裸、面容向上俯臥的蒼冷女屍,乾枯得只剩下皮包骨的身軀看不出曾有的美麗。
在一個小時前,她是血肉勻稱的美麗少女,號稱全美最動人、最有韻律節奏的啦啦隊隊長。
今年才十六歲。
而這是十年來,被發現全身血液被吸得一滴不剩的第個受害者,之前已有妓女、女教師、運動教練和活躍於上流社會的仕女受到殺害,她只是其中之一。
「少爺,還要繼續追下去嗎?」
昏黃的街道照出一張刀鑿般的嚴峻面孔,劍眉微擰了一下。
「這就是我們在這裡的原因,不是嗎?」
因為他的職業是⋯⋯
驅魔師。
第一章
黑!
全然的黑色。
他從頭到腳只有一種顏色,黑色的義大利小牛皮鞋,看得出是名家所出的頂極精品,一身羊毛織的名牌襯衫與長褲也是黑的。
就連那件不該在亞熱帶地區出現,黑得發亮的皮製風衣還是相同色彩,除卻黑以外,就只剩下深黝的古銅色膚色,那是長年曝曬在陽光底下的成果。
那是一個不容輕忽的男人,頎長的身影高大冷峻,帶著霸王般的氣勢,寬厚的雙肩給人狂佞的感覺,像是一頭來自美洲大草原的巨大黑豹,僨起的肌肉足以撕裂被鎖定為目標的任何獵物。
沒人瞧見他的雙眼生得何種模樣,遮住半張面孔的寬大墨鏡,根本令人看不清他的長相,隱約由剛正的口鼻和刀鑿的臉形看出是個長得不錯的男人,就算少了墨黑色的鏡片也不致醜得無法見人。
更誇張的是,他腕上的瑞士名錶一樣是純黑的,除了十二顆閃亮的小鑽外,錶面是磨平的黑曜石,輕啟錶面的浮鍵則是黑色血玉、晶石共生鑲製成令人驚嘆的黑色鑽錶,價值不菲。
然而,這樣一身貴氣的冷漠男子居然走進全是女生的聖芳濟女子中學,絲毫不見困窘地邁開大步,面無表情地越過把關的警衛伯伯,一點也沒把他放在眼裡地任意妄為。
照理說,如此暗黑色系的野獸男子不該擅闖寧靜祥和的校園,尤其是成立不到二十年的教會學校,那絕對是叫人為之氣餒的褻瀆,而且還是沒人能阻止的狂傲。
但他的氣度神情就像號令百鳥的鷹隼,左手輕輕一撥便推倒近百來公斤的胖警衛,如入無人之地的穿越綠草如茵的操場,踐踏好不容易培育成功的台灣杜鵑,把別人的辛勤成就輕易毀去。
「咦!怎麼有人背上背了把劍,看起來真的很奇怪耶!他以為現在是中古世紀嗎?」
女學生竊竊私語的低喃聲充滿好奇,好似臨潮的浪濤一波波湧來,充斥在徐步而行的男子四周,狐疑和納悶的目光有著不解。
不過在嚴苛的禮法教育下,無人敢躁進的上前詢問,只在心中打上一個問號,眼睜睜地看著他打眼前經過,並捉住一位瘦皮猴老師,「命令」他說出校長室的方向。
所以有人這麼說,他若不是道上混的大哥,便是討債公司的首腦,那寒冽的氣息讓人由心底打起冷鼓,咚隆咚隆地不知該避之如鬼,還是佯裝視而不見,多穿一件厚衣服。
「羅絲莉修女,午安。」
正在評估學生操行成績的老婦人頭一抬,微訝的神情由驀然一怔轉為喜悅,雙唇一咧,大笑地由皮椅起身,熱情無比的抱住漠然男子。
「你來了,藍亞特,我的小貓兒長大了,身子骨也比以前更精實了。」
「是的,我來了,修女,不過我不是妳的小貓兒。」薄抿的唇線微揚一度,似笑又似謔地任由她上下其手。
「是呀!小貓兒都長成兇猛的大貓,叫我差點都快認不出你了。」羅絲莉修女的語氣中不無欷吁,感嘆時光流逝是如此匆匆。
若非他打小酷愛黑的打扮,猛然一見她還真不敢認他,以為是走錯門的迷途小羊,打算以神愛世人的心態加以開解,以免走向墮落之地。
「是強悍,凡是男人都想聽見這讚美詞。」他反駁的說道,態度輕慢地有如漫步領地的公獅。
「你喲!還是那麼調皮,老是想讓自己變得更強,一點也不肯示弱。」他這種個性遲早會吃虧,把自己逼得太緊反而適得其反。
看著他長大的羅絲莉修女對他自始至終有一份說不出口的心疼,中英混血的藍亞特.波頓有段不算愉快的童年,也讓她興起創辦教會學校的念頭。
一開始她的用意是好的,以孤兒及家境困窮的孩子為主要輔導對象,幫助他們求得知識脫離窮苦,不再有如藍亞特這種無助的孩子不知所從,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永遠找不到正確的那一條路。
誰知道梵蒂岡那方面另有想法,以類似女子修道院的方式興建學校,全額補助聖芳濟女子中學,讓年滿十二到十八歲的年輕女孩得以入學就讀,從中學習神所賦予的使命,以及貢獻出聖潔的靈魂,走向神的懷抱。
所以聖芳濟女子中學與一般高中有所區別,除了數理文史等主要科目外,課程表內多了神學類的教材,每天早晚兩次祈禱,以期更接近唯一的真神。
不過只有少數人才是真正因為家庭因素而必須靠獎學金入學,大部分學生都是高官或商賈的掌上明珠,她們選讀聖芳濟女子中學的理由只有一個—它是多語教學的特殊學院。
媲美收費昂貴的美國學校,其中拉丁語和義大利語是必修語文,每一位學子都得精通,只因不少神學類書籍是以這兩種文字著寫。
眼中多了抹陰晦光影的藍亞特看向窗外的白雲。「還不夠強,我的力量仍然達不到我要的滿分。」
他要更強,強到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不再迫於妥協現實的人生。
「你⋯⋯唉!這是何苦呢!何必苦了自己,我看了都不忍心⋯⋯」他對自己的要求太嚴苛,總是把過去的苦難擺在心頭,不讓它成為過去。
「修女,妳找我來不是為了這件事吧!」他刻意岔開話題,不讓她的心思全往他身上繞。
頓了一下的羅絲莉修女無奈地搖搖頭。「好啦!不提你的事,我只是在電話中提了兩句,你怎麼來得這麼快。」
她以為他至少要拖個幾天,等那邊的事情處理完畢才能搭機來台。
「我本來就打算來台灣一趟,聽說這邊有不好的東西出沒。」所以他來得不算快,頂多算是湊巧。
「你是指⋯⋯那種東西?」她雖未言明,但眼神中已說出真相。
他微微頷首。「是的。」
「是你追的那個嗎?」她問。
藍亞特的表情顯得凝肅,輕應一聲。「是『他』,我追了『他』十年。」
而且是至死方休,直到一方倒下為止,否則絕無罷手的一天。
「辛苦了,孩子。」羅絲莉修女慈祥地一拍他手背,笑得好不心疼。
「不辛苦,這是我應盡的職責,與生俱來。」也是上天賜予的天賦,為正道出一份心力。
「你⋯⋯」看了看他緊抿的唇,她再一次幽幽嘆息,修長的指頭伸向桌前的抽屜。「最近學校發生一些事,我想你會有興趣知道。」
「什麼事?」和他有關嗎?
幾張面色蒼白的學生相片遞到他手中,粉紅色上衣下綴深藍色百褶裙,胸口繡的學號明顯地告知她們是聖芳濟女子中學高中部的女生。
目前她們還倖存於世,和一般學生一樣正常上下學,就是貧血的毛病嚴重到讓人擔心,在一年以前她們都是健健康康的孩子,無一絲病容,從未有過缺血到必須輸血才能活下去的地步。
但是藍亞特精銳的目光集中在同一個位置,他一張張翻看女孩的相片,墨鏡後的眸光閃了閃,盯著少了血色的雪白後頸,那兩點與牙印無異的紅色小孔。
驀地,他取下遮面的寬大墨鏡,那雙如隼的厲眼迸出金光,人也像是籠罩在陰影裡,沉鬱得讓人感到氣氛變得沉重,不再有春天的味道。
「你看是不是那回事,她們頸後靠近耳窩處都有不明紅點,我真不曉得該如何向他們的父母解釋,為何好好的女孩送進我們學校,我們卻不能還他們一個健康的女兒。」她頭痛極了,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解決。
金色瞳眸中有一絲凌厲的冷藍。「此事交給我負責即可,妳不必太操心。」
「可是這麼做好嗎?你畢竟不是我們學校的人。」萬一真扯出事來,他會招來詬語。
「那就把我變成妳們的人吧!這件事對妳來說,不是問題。」他指的是人事安插。
羅絲莉修女眼中浮起一抹笑意。「怎麼肯留下來,還這般熱心?」
她故意取笑他。
「因為我要找的人就在妳的學校裡。」他不得不留下,努力這些年就是為了除掉「他」。
「什麼,在聖芳濟女子中學」她一聽差點昏厥,捂著胸口冷抽了口氣。
「應該沒錯,需要深入調查。」方能得知是否為「他」所為,或僅是「他」的同類。
凡事沒有絕對,總要預防萬一!他不會天真的認為擁有蝙蝠雙翼的族群是單一行動,他們也會有所謂的「親朋好友」,只是他尚未發覺而已。
「『深入』是件好事,但是別太深入,我指的是你和女學生之間的互動關係,最好保持適當距離。」她可不希望某個憤怒的家長持刀衝進校園。
「妳的意思是⋯⋯」他不甚明瞭地挑起眉,表情淡漠得像在說著別人的事。
兩手互搭放在顎下,羅絲莉修女的笑容特別明亮。「你將成為本校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英文代課老師,而且長相不差,性別男⋯⋯」
他有些明白地接著道:「而貴校的學生清一色是神的女兒,我該避免和她們接觸過繁?」
十歲才離開台灣的藍亞特不算太洋化,除了一雙金色的眸子外,由外觀看來是道地的東方人,雖然五官較深邃些,十分立體,但本質上還是偏向傳統思想,保守不激進。
不過他有二十年的時間未曾踏上這塊令人傷心欲絕的土地,有些民情風俗因時代變遷而有所改變,西進文化讓女孩子變得熱情大膽,毫不顧忌表達心中的感覺,沒有一點自制力的男人很難拒絕主動的美色。
「接觸是一定要的,但別給她們太多的幻想空間。」她微笑地喝了口茶,用著疼愛的眼神看著他。「聖芳濟女子中學不同於一般女校,只有未婚的女老師,沒有四十歲以下的男教師他們大都已婚、禿頭、啤酒肚,還有嘮叨的妻子及永遠要錢的孩子⋯⋯」想想還真倒足胃口,難怪引不起小女生興趣。
「十來歲的小女孩容易想得多,傷春悲秋的想像愛情會從天而降,以為春天花一開便春心大動,尤其是情竇初開的少女們,身邊所出現的任何一個男人都有可能讓她們墜入愛河⋯⋯」
「咳!咳!羅絲莉姑媽,我想我了解妳的暗示,關於這方面妳大可放心,我會有分寸的。」輕咳出聲的藍亞特刻意打斷她長篇誡訓。
「我知道你不會對小女生感興趣,但是身為本校的校長,該注意的地方我還是得提醒你,有些學生的行為可能會造成你的困擾⋯⋯」
正當她這麼說時,一道長髮成辮的美麗女孩走過窗前,讓她話說到一半為之中斷,表情複雜地看著她神態自若地消失在視線內。
說實在的,能讓她感到頭痛的事情並不多,而那位長辮子學生正是其一,而且也是她無法掌控的例外,常讓她有種信仰上的掙扎。
請原諒我,天父,因我一時的心志動搖。她在心裡懺禱著。
「她是誰?」
回過神的羅絲莉修女只淡淡笑道:「一個學生。」
「卻讓妳異常關注?」只是一晃而過的身影,竟吸走她全部注意力。
「孩子,你一如往常的敏銳,那女孩⋯⋯嗯!該怎麼形容呢?她很聰明,也很乖巧,文文靜靜得宛如一幅靜態的風景畫,可是⋯⋯」唉!一聲無奈的嘆息。
「聰明的孩子通常不好管教,乖巧的外表有可能是一種偽裝,其實她是足以毀滅一座城市的颶風?」藍亞特不曉得他的臆測有多貼近事實。
「呵⋯⋯呵⋯⋯她還不至於有能力毀滅一座城市,不過我只能給你一句忠告,她不是神的女兒,而且你代課的班級剛好是她那一班,兼任班導師。」過幾天他會知道這女孩有多麼令人「著迷」。
羅絲莉修女的嘴角噙著一抹愉快的笑,看來似乎非常驕傲。
「班導師?」為何她的語氣像是在「祝福」,讓人心情輕鬆不起來。
「對了,小淘氣,別帶著你的劍四處遊蕩,我辦的是學校而不是刀劍大會,不要嚇壞我的學生們。」左眼一眨,年近半百的銀髮婦女頑童般地發出快樂的笑聲。
他的回答是戴上寬大的黑色墨鏡,遮住臉上不以為意的表情,頭微點轉過身,孤冷如鷹地走出窗明几淨的校長室,獨自迎向未知的明天。
女孩們的竊竊私語不斷,他的目光捕捉到樹下沉靜的倩影,略微一頓審視垂首看著手中書籍的少女,為她長及足踝的髮辮感到一陣訝然。
她,到底是誰?為什麼稚氣的臉龐給人一種充滿智慧的感覺?彷彿冬雪中的一株白蓮,靈秀出塵到令人⋯⋯心生寒意。
「艾蓮娜,艾蓮娜,妳看到了嗎?那個新來的老師是我們的班導師耶!妳說他是不是很好看?既成熟又有型,高大的身材讓人很有安全感。」
「是代課老師。」只教兩個月,代替生產、坐月子的班導。
頭也不抬的清麗少女專心地看著手上的羅曼史小說,冷然地澆熄同學火一般的熱情。
「是代課老師又怎麼樣,如果他教得好,說不定會留任呢。我們學校的『老先生』實在太多了,早該來個養眼的。」而不是來養老。
「假設不成立,羅絲莉修女不會讓禍害留下的。」在一所純女性化的學校,某些「物質」是不該存在的。
「什麼禍害?」
「男人。」
「呿!老太婆,妳的心是一片貧瘠的沙漠。」種不出一絲綠意。
「謝謝稱讚。」她不疾不徐地回道,彷彿入定老僧,不受半句惡言惡語影響。
「妳⋯⋯」氣歪了嘴的謝淑女拿她沒轍,白眼一瞪往她身側一坐。「小姐,妳不能偶爾表現一下像個正常人嗎?」
「我不夠正常嗎?」端麗的眼小移了幾分,瞟了她幾下。
她哈哈地假笑了兩聲,表情充滿輕蔑。「如果來自火星,我一定說妳再自然不過,完全融入我們地球人生活,歡迎妳成為我們的一份子。」
可惜她少了章魚的八隻觸腳,不然她肯定更稱職當個外星移民。
「不,我是魔界子民,請稱呼我萬惡的魔女。」她一表正經地說道,說完又低下頭看她的小說。
雖然她說的是實話,但沒人相信,翻起白眼的謝同學氣惱地拔了把野草想往她身上撒,卻又無法付諸行動,當她在取笑她而開起玩笑。
校園內,處處可見三三兩兩的學生在看書或閒聊,或站或坐地浸淫在林木蓊鬱中,享受著年輕生命裡的瑰色年華,不讓青春留白。
聖芳濟女子中學佔地約十甲,靠近山坡地,緊鄰國家公園邊緣,校門口種植了兩排高聳入雲的大王椰子,四周盡是百年以上的老樹,由外觀看來很像一座大型公園,樹比人多成為該校的特色。
因此學生最常流連的地方就是大樹底下,再加上平時草木修整得十分工整,柔軟的韓國草如一大片綠色地毯,青翠誘人,席地而坐的學生更不在少數,放眼一瞧盡是粉色身影點綴綠地,讓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在這群悠哉的女學生中,慢條斯理的艾蓮娜和急驚風個性的謝淑女也是其中一員,趁著午休時間來這兒放鬆,暫時解放上課時的緊繃情緒。
她們不是學生會長和副會長,或是什麼班長,可是有一種現象非常奇怪,怪異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那就是她們有一個固定「思考」的地方,一棵起碼千歲以上的老杉樹,樹頭碩大得十個人才能圈抱,中有一凹處足以遮雨擋風,凸出地面的根部環繞四周,看來相當詭異,除了她們兩人外,旁人會莫名的心生畏懼,不敢靠得太近。
不過其實最重要的是艾蓮娜身上散發的疏離氣氛讓人感覺不好親近,總覺得她少了一絲人氣,冷冷淡淡的不像十七歲少女,過於老成,唯有神經特粗的淑女同學才能接近她,並成為人們口中的好朋友。
「喂!妳到底有沒有注意到我們的新老師有多性格呀?他就像黑夜中走出來的王子,渾身上下籠罩著一股魔魅氣氛。」慵懶又性感,叫人好想剝光他的衣服,大作一場春夢。
「沒有。」王子?她的世界就只容得下這些瑣事。
「沒有」謝淑女驚呼地大叫,很想扯髮狂吼。「妳還是不是人呀!居然無動於衷,難道你從沒有過心口卜通卜通的感覺?」
是不曾,因為她不是人。「心若跳得太快要去看醫生,我會記得幫妳掛號。」
「謝謝喔!妳真好心。」她咬牙切齒地斜瞧,雙手做出掐頸的動作。
眼一瞇,紫光乍現。「一個新來的老師值得妳這般大肆吹捧嗎?他給了妳多少好處?」
手一高舉的謝淑女忽覺雙臂一麻,好像有千隻螞蟻在皮膚上騷動似的,可是手一放低便恢復原狀,絲毫不覺有任何麻意。
她狐疑,但沒耐心深究原因,只當自己血液不流暢,稍微阻塞了一下,沒放在心上。
「拜託,妳以為每個人都像李靜梅一樣現實嗎?無利可圖的事絕對不做。」她說得很不屑,恍若口中的李靜梅是隻令人討厭的萬年蟑螂,欲除之而後快。
就像螃蟹橫著走,鮭魚溯溪而上只為產卵,繁衍下一代,這是自然界所賦予的天性,難以根除。
而人性就複雜多了,環境造就了一個人的後天性格,雖然凡事大而化之的謝淑女盡量不去樹敵,可是衝動的個性常常不自覺地得罪人,往往一句不經大腦思考的話一出,馬上招來是非。
她過於坦率、直性子、口無遮攔,為人處事不懂得拿捏分寸,相較於李靜梅的自戀、浮誇,以及以自我為中心的城府,兩人如同磁石的南北極,同極的她們一接觸便產生極大的排斥震盪力。
謝淑女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李靜梅為什麼看她不順眼,且處處找她麻煩,其實起因於她身邊看似與世無爭的女孩。
美麗,通常是引起戰爭的導火線,尤其是當美麗遭遇威脅時,過度重視容貌的一方會因危機感而進入備戰狀態,存心挑釁。
「口渴了嗎?喝杯涼茶消消火,小心喉嚨受損。」真吵。
低垂的螓首未曾移動半分,看似沉醉在峰迴路轉的故事情節裡,若非樹蔭底下只有她們兩人,很難想像那張紅潤小嘴曾揚起蘭芷芳郁。
「是有點渴⋯⋯咦!等等,妳哪來的涼茶?剛才妳手邊明明沒有其他東西。」驀地睜大眼,謝淑女面露疑色地瞪著平空而出的陶製茶杯。
「我變的。」她依舊不輕不重地說道,雲淡風輕般一撩新生的髮絲。
輕嗤一聲,謝淑女照樣不信地一覷她周遭。「等妳變成神時我一定為妳建廟,香火不斷地等妳撒金米、降鑽雨、湧酒泉。」那她就發了。
艾蓮娜的嘴角微微牽動,一朵似有若無的微笑掛在頰邊,心想,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舉手之勞而已。
「不過妳也太文靜了吧!一點青春活力也沒有,人家在妳耳邊嚷了老半天,依然八風吹不動地看書,讓人有很深的挫折感⋯⋯唔!這是什麼東西⋯⋯」
一口涼茶剛一入喉,她的表情就像被鬼打了一拳般,頓時眼鼻口糾結成一團,一副想吐的樣子。
「涼茶。」她剛不是說過了。
「涼⋯⋯涼茶」她是不是說錯了,這根本是⋯⋯
「喔!忘了提醒妳,降火解毒的涼茶通常又叫苦茶,良藥苦口,裡面好像加了一味黃連。」功效加倍,一杯見效。
「什⋯⋯什麼妳給我喝苦茶⋯⋯」反應很直接,她咂咂舌地伸指一摳,想把一肚子黃連水嘔出喉間。
只是苦味已留在口腔,不管她再怎麼努力,涼澀帶苦的味道仍久久不散,麻了味蕾。
「不用感謝我,相信妳的火氣已降了一大半。」闔上書,艾蓮娜輕吁地起身,拍拍深藍褶裙上的草屑。
「妳⋯⋯妳⋯⋯妳⋯⋯」謝淑女一個妳字說得結結巴巴,指著她俏麗鼻頭的食指因氣憤得說不出話而直抖。
艾蓮娜蔥白如幼筍的手輕輕一揚,笑著彈彈她顫抖的指尖。「打鐘了,午休時間結束,該去上課了。」
悠揚的樂音在校園中輕漾,柔柔的吟唱聲似溪水流過,帶來祥和的喜樂,聖芳濟女子中學的鐘聲來自唱詩班的學生,一如天籟。
甜美的少女歌聲十分純淨,清清爽爽的彷彿晚風拂過野草,白芒遍野綴著雲兒朵朵的藍天,沉鬱的心情為之舒緩,心如晴空。
「喂!艾蓮娜,別走得太快,等等我⋯⋯」厚!真沒同學愛,身一轉也不肯等她一下。
「妳走得太慢,該減肥了。」足下輕盈,兩條似有生命的長辮子飛揚在身後。
「妳又嘲笑我,我⋯⋯我要掐死妳⋯⋯」她是淑女耶!怎麼可以說她肥。
修養在這一刻是不存在的,不容污衊的謝淑女被激得惱火,追著神清氣爽的艾蓮娜,雙手揮舞十分暴戾,直對她的後腦勺揮去。
可是她始終沒發覺到怪異現象,不管她怎麼揮動握緊拳頭的手,每次落下都撲了個空,十次有九次絆到腳,要不就是非常虔誠的五體投地,以最敬禮膜拜大地之母。
這也是魔女艾蓮娜特別喜歡與人類親近的理由之一,有別於兄姊們的厭惡,她覺得人類是有趣的群體,雖然他們大部分時間並不聰明,而且擅於自作聰明。
咦!什麼味道?
在教室門口猛一停足的艾蓮娜並未通知身後緊追不捨的淑女同學,她沒料到前方的人兒會突然停下來,加速度的衝力來不及做任何煞車防備,前胸貼後背就這麼撞在一起。
這該是一場大災難,至少會有小傷或淤青之類,謝淑女的體重還在標準值內,可是為什麼跳樓的人沒死,反而壓死賣肉粽的小販呢?
原因很簡單,那人該死。
第二章
「小心。」
倏地,一隻快如疾風的鐵臂迅速一伸,攬住即將被撲倒的艾蓮娜,順勢將她往門邊一帶,一氣呵成的俐落動作駕輕就熟,恍若俯衝而下的巨鷹那般兇猛。
黑色的陰影如魚網似罩下,還沒發覺到是怎麼一回事,眼前一花的艾蓮娜感覺溫熱氣息迎面而來,沒讓她有說不的機會,整個嬌弱的身軀跌落純男性的胸膛裡。
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受由肢體的接觸中傳來,她發怔的眉頭微微一蹙,掌心無力地貼著堅硬如石的胸肌,發疼的鼻頭提醒她正被一個高大男人抱著,而且此刻他的手就扶著她的後腰。
這算是一種英雄式的出場嗎?
對於習慣以黑色裝扮出現的男人而言,他的困擾顯然不亞於懷中的女孩,微瞇的金眸在墨鏡的遮掩下變得深沉,懷疑自己出手援助是否妥當。
因為他發現自己一時的反射動作可能會導致後患無窮,羅絲莉修女的警告猶在耳際,嘲諷著此時爬上他胸口的小手。
頭一低的藍亞特正想放手,嚴詞厲言地斥責女學生的逾禮舉止,但先吸引他注意的是纏上他手臂的烏黑髮辮,然後是那雙過分乾淨的水眸。
談不上是什麼感覺,一向波瀾不興的心口忽地撞了一下,他看進原本該無邪天真的黑色湖泊中,沉溺的張口將他往下拉,拉進不見天日的深幽湖底。
「你身上有很濃的死亡氣息和血腥味,最近一定殺過不少人。」或是近距離接觸屍體。她這句話放在心裡沒說出口。
劍眉一挑,似在質疑所聽見的話語。「我不殺人。」
「不殺人不代表你並未染血,人是很奇怪的動物,不太有雅量去容納高智慧生物,非趕之、殺之、滅之方肯罷休。」她聞到同類殘存的氣味,死得不甘不願。
不過這件事與她無關,有生必有死,他們也活得太久了,早該留點空間讓新生的魔發展,否則小魔們永遠也無法嶄露頭角。
艾蓮娜的眼中閃過一抹嘲世的幽光,臉上帶著笑卻飄忽得如春日晨霧,缺乏真誠,彷彿她只是無足輕重的空氣,叫人捉摸不著流向。
也就是說,沒人看得清她在想什麼,明明模樣是十七歲稚齡少女,可神情態度卻給人高齡三百的錯覺,兩眸間冷然超乎世俗,無人能真正接近她的心。
「妳一向用這種語氣說話嗎?」現在他終於知道羅絲莉修女為何認為自己需要祝福。
「什麼語氣?」她反問。
「桀驁不馴、蔑世輕神。」身為教會學校的一員,她的言行已嚴重偏離規範。
「是嗎?」她揚唇一笑,看似妖異。「那麼你相信神的存在嗎?」
「是的,我相信。」因此他才追隨祂。
「很有趣的說法,可是我有一個十分困惑的疑問,既然祂叫大家不要盲目地崇拜偶像,要遵從單一的神祇,那麼教堂裡的神像是怎麼一回事?又是天使又是聖母瑪麗亞,祂的意思不就叫我們別信祂以外的神,幹麼弄了一堆莫須有的聖者來混淆視聽呢?」
很自私的只准祂一神獨大,不允許他神侵權,瓜分人民對祂的信仰。
「妳的問題應該去請教神父,而不是我。」他還沒偉大到足以闡述神意。
「但你應該是新來的黑老師吧!傳道、授業、解惑是你的職責所在,你理應為我開悟。」神父不見得能回答她,上面那位老先生最喜歡出難題考驗祂的信徒。
「黑老師?」
一瞧他眉往下沉,頑皮的艾蓮娜故意大聲驚呼,「難不成你要我稱呼你送葬老師!通常只有葬禮才會穿著一身黑衣,敢問你是來憑弔我們,還是覺得教導我們這一班需要視死如歸的精神?」
她的話一出,哄然的笑聲隨即揚起,讓兩人同時意會到此時的不宜。
「回座位上坐好,我是妳的英文老師。」他拿下放在胸前的柔嫩小手,聲音低沉得像在警告。
「老師,要有點幽默感,你戴著墨鏡哪看得著路,要不要我幫你一個忙?」她悄悄地眨眨眼,帶著挑逗意味地拂過他的眼。
眼
雙目迸出冷厲的眸光,森冷如刃的直視輕掠而過的蝶翼,在艾蓮娜還沒來得及得意時,勝利的光芒隨著一抹黑暗而消失。
不過沒關係,她已經成功地讓墨鏡離開他的臉三秒鐘,讓她確實地看清他的長相,並由瞳孔中讀出他的真實身分。
可惜時間不夠長,否則她可以看入他靈魂深處,徹底閱讀這人的生平。
「妳會是個令人頭痛的學生。」藍亞特的嘴角上揚,似在埋怨羅絲莉修女的安排。
沒有老師希望自己班上有個古靈精怪的搗蛋鬼,功課好,成績好,好學好問,可是每丟出一個問題都是神也回答不了的無解,他開始懷疑羅絲莉修女是不是故意整他,才把他丟到邪教徒面前。
只因他不肯回英國接掌祖父的爵位,也不願放下現在的工作面對應負的責任,更不想公開兩人血濃於水的姑姪身世,所以她拐個彎給他出難題,表示她非常不滿意他的表現。
「謬讚了,老師,我一直韜光養晦,就怕人家發覺我的才能。」她又一眨眼,笑得好不天真。
那眼兒一眨,小嘴兒彎彎,本來要拉開她的藍亞特忽地一頓,伸向她的手居然撫向柔嫩如花瓣的桃頰。
也許他也察覺到自己的異常反應,咳聲輕起地握掌成拳,力道不重地往她額心輕推,意思是要她乖一點,別使心眼。
但其中的用意只有他最清楚,他試圖以玩笑式的動作來掩飾心中的浮動,不讓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孩影響他冷靜的心情。
「進教室,上課了。」他率先拉開距離,大步地走向高兩階的講台。
黑板上寫著值日生的名字,還有兩行抄自聖經的詩句,提醒著學生不要犯錯,神會懲罰她們的罪,天堂的大門將不會為罪人開啟。
即使在灑滿陽光的教室裡,仍不改其色的藍亞特依然以黑色為單一色彩,在一片花般的粉紅色系當中,那一身黑衣特別突兀,顯目而突出。
「等⋯⋯等一下,老師,你會不會太偏心了⋯⋯」氣弱的聲音由門口幽幽地傳來,飽含著貞子的怨念。
「是誰在說話⋯⋯」一道蠕動的人蛹扶著門框爬立,藍亞特的眼中頓時多了一抹歉意。
「老師,你太不公平了吧!明明是我們兩人撞在一起,為什麼你只瞧見往前跌的艾蓮娜,卻不肯順手拉我一把,我是隱形人嗎?」怨吶!她真渺小得讓人視若無睹嗎?
跌得鼻青臉腫的謝淑女發出不滿的怒吼,自怨自艾的自信心正在萎縮,感覺自己比一粒米還不如地扶著腰,一腳高一腳低的讓某人愧疚。
若說看不到她未免太過矯情,一根大柱子杵著怎麼也無法忽略,他在伸手之際順便一撈並不吃力,為什麼在千鈞一髮時獨獨遺漏她?
沒來個英雄救美也就罷了,竟然盡顧著和人聊天,完全無視衝過頭的她還在地上呻吟,全身疼痛得沒力氣爬起來,急需他的強壯臂膀援救。
同樣是他的學生,差別有這麼大嗎?讓人很不是滋味地想踹他兩下。
「抱歉,妳下墜的速度太快,我來不及反應。」第一次,他說出言不由衷的違心之論。
事實上,他根本沒注意到謝淑女,當手攬住輕軟的物體時,眼中只剩下她的存在,目光轉動地注視羸弱如柳的年輕女孩,忘了天地仍在運轉。
她給他一種奇特的感覺,似末稍神經突有電流通過,大腦一麻地傳至指尖,擁著她的手臂感到一陣酥麻,似有蟲在攀爬,意圖鑽入表皮肌理。
謝淑女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咬著牙粗聲道:「你是說我太胖嗎?」
笑聲再起,一班四十二位學生,有四十雙眼睛看向她略圓的饅頭身材,十分同情她的營養過盛所帶來的後遺症,儘管她還不至於過分臃腫。
「不,妳想多了。」藍亞特未多做解釋,淡漠的視線並未在她身上停留太久。
「你⋯⋯」
「嘟嘟,上課了,別找新老師麻煩。」容貌秀麗的班長楊慧芳出聲一阻,要她盡快入座。
雖然很不甘心遭到忽視,綽號「嘟嘟」的謝淑女黑著一張臭臉走進教室,還很嘔地故意頂了艾蓮娜一下,宣洩不平。
其實她也不是真怪新來的代課老師沒及時拉住她,在走廊奔跑、追逐本來就是不對的行為,她不對在先,受到神的責罰也是應該的,好讓她反省今日的過失。
只是當拜拜大豬公的經驗太叫人難堪了,這年紀的女孩敏感又脆弱,心靈很容易受傷,她才拉不下臉承認自己是自作自受。
「老師,你叫什麼名字?」
「老師,你有沒有女朋友?」
「老師,你結婚了嗎?」
「老師,你為什麼要戴墨鏡?是不是晨光⋯⋯」
「老師⋯⋯」
還沒開始講課,活潑開朗的學生已先一步提出心中的疑問,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往上丟,聲勢之大蔚為浪潮,一波蓋過一波地雀躍不已。
為了平息鼓譟聲,靜靜看了全體學生一眼的藍亞特驀地轉身,拿起藍色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中文名字,然後徐徐回身,從容不迫地滿足小女生的好奇心。
「藍亞特,我的名字,未來三個月內將會常出現在妳們面前,還有,我沒有女朋友,但已有一位交往多年的未婚妻,戴墨鏡的原因是因為—習慣。」在某些場合,它能保護他免受邪惡力量的影響。
「啊!死會了,真可惜。」一位愛作夢的女生發出幻滅的嘆息聲。
「還有戴墨鏡是因為習慣,真是奇怪。」不會是長得太醜,怕嚇到人吧?
底下的交談聲不斷,涉世不深的小女生有著豐沛的好奇心,對於引起她們注意的人、事、物總是特別關心,分心地接頭交耳,無法安靜下來。
雖然修女、神父也常以一襲黑袍走來走去,給人神職在身的莊嚴感,叫人莫敢不敬,可是沒人比他那一身黑色裝扮更出色,即使無從得知他的鷹眼有多凌厲,但是以他散發的冷冽氣勢而言,絕對是翻雲覆雨的人物,一手掌握萬千蛟龍。
「翻開課文,今天先教日常會話⋯⋯」
「等一下,老師,我有件事想請教。」第三排第五列的座位上,多出一隻輕晃的手,笑盈盈的臉蛋佈滿戲謔。
抬眸一瞧,藍亞特的表情變得複雜。「希望妳提的問題不會耽擱到其他同學的權益。」
「你相信愛情會堅貞不移嗎?」當愛受到考驗時,究竟會不會消失不見?
「這是妳佔據同學求知時間的原因嗎?」他不回答,語氣中多有譴責。
玩著自己的長辮子,她托腮笑道:「你對未婚妻忠貞嗎?是否有過移情別戀的念頭?老是對著一個女人的臉會覺得煩吧!」
「這位同學,把妳的心思放在課業上,不必急著長大。」現在的孩子怎麼了?她居然給他一種很重的壓迫感,讓人由心底感受到無比的壓力。
「長大?」銀鈴般的笑聲輕輕響起,纖柔的素手優雅一抬。「這位同學叫艾蓮娜,未來三個月內將會像鬼魅般纏著你。」
「為什麼?」一出口,他赫然發現一向自制的理智因她差點失控。
艾蓮娜的神情忽地嬌媚,多了十七歲少女所沒有的性感。「因為我打算找一個男人來談戀愛,而你剛好讓我看得順眼。」
她可不像兄姊們那般抗拒愛情,當它來臨時應該很美妙吧!不然世間的人怎會為愛牽腸掛肚,茶飯不思,連死都不怕的執著不悔。
「妳還小⋯⋯」藍亞特的金眸閃了一下,訝異她的太膽行徑。
「老師,你準備變心吧!我不會嘲笑你的垂死掙扎,叫你的未婚妻下地獄與撒旦共舞,我祝福她。」
不知為何,一陣寒意乍起,摘下墨鏡的藍亞特以近乎嚴厲的眼神注視著滿臉笑意的艾蓮娜,一抹淡淡的光影由眼前掠過,他竟捉不住那是什麼。
這是她看起來平凡,卻令人移不開眼光的原因嗎?
思忖著,潛藏於體內的靈動力忽地一動,原本握劍的手微微發抖,似在警告他勿小覷面前的女孩,她的危險性不亞於他斬殺過的邪物。
或者,更甚之。
「對不起,老師,你的課枯燥乏味,一點也不生動,我想我的英文程度已經很優秀了,不需要再學習這一門課程。」
「妳是什麼意思?」
「外面的天氣很暖和,金陽閃閃好不舒服,暖洋洋的草地很適合曬太陽,今天我想當隻慵懶的貓,曬出一身蓬蓬的毛髮。」
「妳是想當著我的面大方蹺課去?」
笑聲猶似流動的輕紗,如夢般飄過。「要來陪我嗎?老師,我會把靠背的位置留給你,讓你輕摟我入懷。」
簡直不敢相信她居然輕搖著手,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過他面前,臉上漾著貓似的慵懶,淺淺一笑地離開教室,離開他。
原本以為她只是說說而已,在鬧了他大半堂課後,才用委屈的語氣挑剔他的教學方式,而且不留顏面地當面走人,神情是那麼自然平和,好像她是一縷微風,來去自如。
這是學生應有的態度嗎?未免太放肆了。
藍亞特的臉皮抽動了一下,目送悠哉的身影走向鬱綠的老杉樹,如她所言的屈膝側臥,就著草地倒頭一躺,靜謐的悠閒讓她看來有如嬌貴的波斯貓。
照理來說,他該惱怒她的無法無天、我行我素,學生的本職是專心在課業上,不該任性自我,平白糟蹋求取知識的機會。
但是他不可能為了她一個人而拋下全班四十一位學生,追上她後曉以大義,並強制拉她返回教室,要求她盡一名學生的本分。
看著她舒服地翻個身,並發出滿足的輕嘆,他突然羨慕起她的自在。
是的,羨慕。
懷想過去,他從不曾有她這般放鬆的一刻,自他有記憶開始,總是不斷地鞭策自己,以最嚴苛的方式鍛鍊自身的能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繃緊神經,只求有朝一日能除去惡夜中的夢魘。
「老師,你不用理會艾蓮娜那怪胎,她常常課上到一半就離奇失蹤,其他老師也不太管她。」反正牛要吃草誰拉得住,學校老師都睜一眼閉一眼地由她去。
「離奇失蹤?」眉頭一緊,他對這四個字頗有微詞。
「老師,你不要聽嘟嘟胡說八道,她的意思是艾蓮娜不喜歡一板一眼的上課模式,所以常有恍神的行為發生,我們班導師人很好,就叫她出去散散步再回來。」
班長熱心地補充說明,聲音略大地似要突顯自己在班上的重要性,不可或缺。
「我哪有胡說,妳們不是常被她嚇一跳,明明上一秒鐘她還在身邊打盹,一眨眼人就不見了。」說她是鬼一點也不為過,動作快得叫人傻眼。
「呃!這麼說也對啦!不過她平時看起來溫溫吞吞的,佷難想像她的閃功那麼厲害。」這應了一句古話,人不可貌相。
「就是嘛!我常說她不是人,根本是外星生物冒充地球人,準備竊取我們的地底資源。」說得振振有詞的謝淑女非常激昂,渾然不知有人靠近。
「我以為妳們是好朋友。」
「對呀!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只有我能容忍她的怪僻⋯⋯咦!班長,妳眼睛抽筋了嗎?怎麼一直眨呀眨的。」校醫放假中,她可能得到醫院掛眼科。
妳這白痴,真會被你氣死,妳沒發現黑魔王就站在妳身後嗎?枉費她還想發揮些許同學愛,猛翻白眼的楊慧芳乾脆轉過頭,當作沒瞧見她的蠢樣。
「據我所知,朋友的定義不該有毀語謗言,妳怎麼確定她不是人呢?」願聞其詳。
「很簡單嘛!她常說自己來自最陰暗的國度,那裡寸草不生還有一顆燃著烈焰的大火球,人類一到了那地方就焚化成灰燼,連轉世投胎的機會都煙滅成灰。」
她接得順口,絲毫不覺有異,只是覺得大家看她的眼神十分怪異,不時掩唇偷笑。
「妳相信這種荒誕不經的說法嗎?」她真的有十七歲嗎?
謝淑女哈的一聲大笑。「當然不信,誰會笨得信她滿嘴胡謅,她愛說我就隨便聽聽⋯⋯啊!老師,你什麼時候站在我旁邊的?你跟艾蓮娜一樣有特異能力喔!能夠神出鬼沒地變來變去⋯⋯」
變來變去?
躺在樹下休憩的艾蓮娜伸了伸發麻的雙腿,微掀蝶翼般長睫,斜睨樹根中微探出頭的小兔子,指尖輕點,狀似遊戲。
暖暖的風吹過綠色的草地,也帶來守護林木的精靈低語,一句不漏地轉述課堂上的對話,微彎的唇畔浮綻一抹魔性的笑。
她知道自己脫序的行為很難獲得認同,習慣自由的靈魂不愛受約束,但是又如何呢?她的確不是個人,又怎麼能希望她像個人。
髮色、膚色,甚至是眼睛顏色都能任意變化,唯一改變不了是軀殼裡的內在,她很努力地融入人群,嘗試著表現得更像一個人,比起家裡頭那幾個眼高於頂的手足,她算是適應得最好的那個。
「多多,你看我得花多少時間才能擄獲那男人的心?」愛情的美麗在於心碎的一刻,刻骨又銘心。
一蹦一蹦的白兔以前足搔搔耳朵,長耳低垂碰碰她的臉,似在回應她的話。
「咯⋯⋯咯⋯⋯對我真有信心,不枉費我用銀粉餵你。」雖然取之容易,指握之間。
艾蓮娜聽著風中傳來的聲音,神情微慵地輕摸著寵物的白毛,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著,似笑非笑地瞟著崇拜她的兔眼。
相較於她家老大的魔鼠僕人傑西、老二高傲的雪鵰雪兒、老三超級爆笑的紅鶚拉拉,以及老四那頭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粉紅豬哞哞,她的多多就顯得膽小了些,稍有一點動靜就受到驚嚇,慌亂地找洞躲藏。
當初她想養的是貓,有著一綠一藍瞳孔的大黑貓,她也的確找著心目中最理想的寵物,可惜貓與老鼠無法共存,霸道的老大沒問她一聲就把貓送人,丟給她一隻毛絨絨的小兔子,要她學著認命,別妄想當個女巫。
「說實在的,那傢伙既沒老大的英挺,也少了老四的俊美,不像老二那口子是個光芒四射的明星,更非老三的掠奪者情人,為何我瞧了他就有種想要戀愛的感覺呢?」
兔唇動了動,窸窸窣窣地發出剝瓜子的聲響,撒嬌地磨蹭她佈滿魔香的酥胸。
「你說我的發情期到了?」怔了一下,她的笑聲更為動人。
說得也對,人與獸無異,時間到了自然會分泌動情素,見到條件不差的對象就想染指,破壞他看似冷靜的平衡。
魔女的劣根性始終難除,一聽到他有相交多年、論及婚嫁的未婚妻,心底那隻不安分的小魔蟲就忍不住冒出頭,想出來攪和攪和。
不能怪她搞怪使壞,這叫天性使然,魔女是學不會溫良謙恭那一套。
「唔!我也年紀不小了,是該找個人來開開眼界,我一直滿喜歡人界的情情愛愛,不曉得真嚐起來是何種滋味?」她對愛情是有所憧憬,但仍在觀望中。
看到上頭那幾個哥哥姊姊被愛情搞得暈頭轉向、神魂顛倒的模樣,家中排行最小的她看多了也會怕,當然會抱持小心為上的態度,免得誤踏前人走過的坑洞。
艾蓮娜的個性沉穩踏實,沒有絕對把握絕不出手,謹慎地算計跨出的每一步,不讓看上眼的獵物從手中溜走。
尤其她有個不好的習慣,那就是不相信愛情如美鑽那般恆久遠,再堅硬的結晶石還是禁不起時間的摧毀,她的癖好是助其一臂之力,加速驗證它的不堪一擊。
「小女孩,別小看愛情的魔力,它是世界上唯一能跟恨相抗衡的偉大力量。」叫萬物為之動容。
風拂過樹葉,沙沙地說著古老的語言。
「老杉樹,你都活了上千歲了,真見過永恆的愛情嗎?」抬頭,她輕觸浮出地面的樹根。
屹立不搖的老杉樹彎下樹臂,為她拂去髮上的落葉,呵呵笑地挺直腰,迎著煦陽展露歲月的痕跡。
它不語地遮陽擋風,粗壯的樹身露出一張佈滿樹瘤的老臉,皺得翻不開眼皮的眼有著千年的智慧,訴說無數的愛情故事。
「算了,你一輩子都種在泥土裡,怎麼曉得人世間的愛情是怎麼回事,你根本離不開這塊土地。」說不定它連什麼叫愛情都不懂。
討厭自問自答的艾蓮娜懶散地伸伸腰,懷抱著白毛小兔斜倚樹頭,由著清涼的風親吻粉頰,感受血液在體內流動的活力。
倏地,那抹寧靜有了變化,黑色瞳眸閃過紫蘿蘭色的異彩,投向某一處幽暗。
「達米樂,我說過幾次要收斂,你給我聽進幾分?」
樹叢中忽地搖晃不止,一道藏青色的陰影慢慢地走出藏身處,光線照出那張白如春雪的清豔臉孔,修長的美腿藏不住短裙下的春光。
「需要這麼大驚小怪嗎?艾佐家的五小姐。」
陽光下,畏光的妖豔女子以手遮眼,露出來不及縮回的帶血尖牙,妖異得令人心生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