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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亡魂說他活著是為了毀滅世界。 他不想聽,只想逃離這個惡夢之地──幽冥界。
嘿,擅闖者!忽然間,一隻巨大的蟾蜍自地面浮出, 在下掌管運命,能讓我看看你的一生嗎? 他遲疑的緩緩靠近,伸出手與牠指腹相貼。 下一秒,蟾蜍妖卻露出驚恐模樣,近乎悲鳴的喊著, 你怎麼會出生?!天道怎麼沒有阻止?你……是鬼胎? 這句話開啟了莫言被掩埋的記憶:向來慈藹的外公一臉不耐, 『要不是為了以後,我也不想照顧他,真不知會折我多少年的壽。』 原來他是作為「某人」的工具而被設計出生, 原來二十六年前的今天不該是他生日而是忌日! 他將刀尖抵住頸子,「如果我是為殘害生靈而活,那我寧可死……」 萬節不復の生日 節日不一定值得慶祝…… 驚悚.懸疑.奇幻.命歸黃泉
版權所有,禁止轉載 楔子 白色冰冷的磚牆堆砌出嚴肅的氛圍,不鏽鋼製的器械在強光下綻出森冷的光芒,數台醫療儀器的大螢幕裡跳動著數字,金屬碰撞聲不絕於耳,慌亂的聲音更是未曾止歇! 「快點!」女醫生大喊著,她頭戴手術帽、嘴上罩著綠色口罩。「手術刀。」 一旁的護士才要遞過刀子,旋即聽見嘩啦一聲,一大攤血從手術台上奔湧而出。 女醫生低首望向自己的腳,竟已被鮮血染紅,白色的地板上瞬間出現龐大血花,她蒼白著臉望向手術台上那個雙腳大開、原本歡歡喜喜準備迎接新生命的母親。 「止血鉗!」她忍不住低吼起來。為什麼先前還好好的,現在卻突然血崩啊「再輸兩袋血!快點!」 護士們手忙腳亂,可是血卻怎麼吸也吸不盡,嘩啦嘩啦的不斷湧出,螢幕裡的血壓與心跳也跟著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胎兒的心跳減緩了!」監控胎兒生命的醫護人員緊張大喊。 女醫生瞪大了眼,看著染血的雙手……「剖腹!立刻剖腹!刀子︱」 餘音未落, 的一聲,手術室裡的燈突然全數暗去! 「呀!」 「不要緊張,備用電力很快會啟動!」女醫生冷靜的說著,但是過了一會,手術室裡還是徹頭徹尾的黑暗。 沒有炙亮的手術燈,醫療儀器的螢幕一片漆黑,無法顯示出躺在手術台上的孕婦生命狀況,連肚子裡的孩子也一樣杳無訊息。 「怎麼回事……人工照明,快去向外求援!」女醫生當機立斷,「陳醫生,直接測量患者的脈搏,快!」 護士跟其他醫生們瞬間動了起來,有人打電話向外頭呼喊,由於備用電力失去作用,有好幾個人拿著手電筒為醫生照明,而兩個實習醫生則按著患者的頸動脈,努力讀取逐漸測不到的脈動。 「醫生……脈搏好弱……幾乎沒有了!」 「電擊……啊,沒有電!」女醫生深吸了口氣。不能死、不能死啊!妳的孩子還在肚子裡,為了孩子妳無論如何都要撐住啊!「注射氫皮質酮!」 手術室裡靜謐得嚇人,經過漫長的拯救,實習醫生忽然蒼白了臉色,抬起頭來望向女醫生,哀悽的搖搖頭。 女醫生倒抽一口氣,緊握刀子,立刻上前準備剖開孕婦的肚子。 「陳醫生,記錄死亡時間!」她冷靜的說,一刀劃開隆起的肚皮。 「 —」燈,忽然一盞一盞的亮起。 手術室裡的電力終於恢復,整室通明,女醫生的動作沒有停過,趕緊把肚子裡的嬰孩給抱了出來。 嬰兒被抱到新生兒處理台,緊急施以心外按摩,須臾兩秒鐘,小小的孩子抽了口氣。 驚天動地的哭聲,在手術室裡響徹雲霄。 放下手術刀,女醫生讓實習醫生們將剩下的步驟處理完畢,摘下口罩,離開手術室到洗手區去。 她隔著大片的透明玻璃,望著被放進輸送型保溫箱裡正嚎啕大哭的孩子,不由得蹙起眉頭。 「好驚人吶!雖然母體已經死亡,可是那孩子還是活了下來!」另一名實習醫生跟著走出,讚嘆生命的美好。「人的求生意志果然非常強烈呢!」 「嗯?是啊……」女醫生卻有點遲疑,「但妳知道……從死亡母體中誕生的嬰兒,有個通俗的稱呼嗎?」 「什麼呀?」實習醫生眨了眨單純的雙眼。 「鬼胎。」 第一章 生日輓歌的倒數 修長的手指飛快地在黑色鍵盤上飛舞著,清脆的聲響越來越快,彷彿試圖掩蓋後頭催促的聲音。 「好—久—喔!」一個女人站在門邊,手上拎著簡便的行李,不耐煩的大喊著。她就站在門口前的迷你玄關,一旁是鞋櫃,往裡頭看剛好跟電腦差不多是一直線。 男子不悅的轉頭白了她一眼。怎麼這麼吵?早知道就不讓她進來了。但問題是不讓她進來,她一定會在外面死命狂按電鈴。 「安靜一點!」莫言皺起眉頭。到底是誰有求於人啊? 兩天前,這個世界上最暴力的女人打電話問他外公的事,他一不小心將今晚要開車回外公家的事脫口而出,她就興致勃勃的說要一起去。 那是他外公還是她外公啊?說得這麼理所當然!而且時間問好後,今天一下班這傢伙就拎著行李跑到他家來吃晚飯了! 號是特別日,按照慣例他都會提前回外公家,往年都是一個人晚上開車回去,因為夜涼如水,涼風吹在身上益感舒暢。再加上四月份那趟「隧道之行」搞得他體質異變,現在對於陽光幾乎是無招架之力了。 但他絕對不是吸血鬼那種生物,遇到陽光會燒得哀哀叫,只是厭惡刺眼的陽光,遇到陽氣過重就會產生渾身發冷的不適感而已。 他,越來越適合夜晚出沒了。 他是個炙手可熱的繪者,擁有過人的繪畫能力,能將各種妖魔鬼怪畫得栩栩如生,印出來的海報會讓人有種妖鬼隨時能從平面紙張衝出,一口咬掉自己頭顱的錯覺。 目前他還是二十五歲,名喚莫言,生性低調卻難以令人忽略他的存在,因為他有張陰柔俊美的臉龐,是個連不笑都會讓異性尖叫的美男子—雖然他永遠搞不懂。 過去的日子裡不乏星探挖掘,他們總覺得只要他願意踏入演藝圈,必定會成為發光發熱的天王巨星,可是他完全沒興趣。 他只喜歡畫畫,喜歡一個人宅在家裡,安安靜靜的生活,不喜歡與人相處、更討厭與鬼相處。可偏偏他具有陰陽眼,從出生到現在,什麼魍魎都瞧得一清二楚,還擁有與鬼相近的磁場,總是容易引起眾鬼尾隨。 最糟的是他還擁有獨特的嗅覺,並非時下所稱的「大鼻子」,而是他對非人的味道特別敏銳,妖鬼尚未近身,幾里外他就能聞到噁心的腐爛味道。 身為一個想低調的人類,卻因為無法選擇的俊美外表與繪畫才能而不能排拒跟人相處的命運;靈魂本質上的磁場,也拚命的吸引各式的妖鬼邪魔。永遠無法心想事成,真是個讓他欲哭無淚的命運啊…… 拿現在來說,明明從前都是隻身回外公家,今年偏偏多了一個人。 八點多了,也的確該走了,而且她實在有夠吵。莫言無奈的揉了揉太陽穴。 「我等了你三十七分了……」她開始敲起鞋櫃。 身後這個留著及肩鬈髮的女人叫安琪,是去年聖誕節時結識的孽緣。當時他被捲入一個斷頭謀殺案,其背後有個邪惡的宗教組織,而安琪則是因為在尋找失蹤的妹妹,他們陰錯陽差的進入同一棟大樓裡,遭逢了有生以來最慘的聖誕節。 安琪也具有特殊的靈異體質,她看不見鬼,卻「聽」得見鬼音!舉凡是鬼哭神號或是鬼的心聲,她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但她最強的是天生神力、力大無窮,完全是人間凶器。 他們共同經歷了陰森森的聖誕節、血淋淋的情人節以及慘兮兮的愚人節後,他不得不承認,從某方面來看,他的體質與嗅覺,搭配上安琪獨到的聽覺跟天生神力,的確有種絕妙搭檔的感覺。 依照外公的說法,他跟安琪是「鹽份」很重的人,才會時時牽扯在一起。 身為三界公,又具有深不可測靈力的外公,直說喜歡安琪,從聖誕節後就開始指導她修行,至少以後再遇到事情,她自己還可以應付一些低級靈……雖然他質疑安琪根本不需要用到咒法就可以把那些低級靈打掛。 最後,連帶著一直排斥修行的他,也被安琪拉著一起背經文。 現在,安琪跟外公感情好得不得了,他都快搞不清楚誰才是外公的孫兒!連他要回外公家,這女人都要跟! 他正在跟唯一的網友對話。那是一個不曾謀面卻很談得來的網友,暱稱是「欲心」,正當職業不詳,休閒活動是當駭客,一天到晚駭警方的祕密案件、命案現場照片給他看,希望能讓他在恐怖繪圖上能有更多「靈感」。 所以他的槽裡,滿滿的都是屍體照,琳瑯滿目。 莫言飛速敲打鍵盤,我該閃人了! 喔喔,好~~要去幾天啊? 兩三天就回來了。 帶點名產給我吧!台中的太陽餅最好吃了。 莫言一時無法回應,因為他們認識多年,卻沒有見過面;他不曾放過照片在聊天視窗,欲心也是一樣,只用一張戴著眼鏡的電腦頭,暗示他是厲害的駭客。 為什麼我要幫你買? 喂,你會不會太小氣啊!才一盒太陽餅耶! 問題不是這個。 ……喔,你不想跟倫家見面喔!^ ^ 羞個屁……只是覺得沒有必要見面。 喂! ……難怪你人緣這麼差,一點好聽話都不會說。欲心在後頭接了幾個扮鬼臉的表情符號,你以為我做這行的敢隨便跟人家見面嗎?要不是…… 接著是數秒的空白,反而引起莫言的急躁感。 要不是什麼? 我覺得時機差不多了!認識這麼久,也該見個面了! 為什麼? 因為……或許我多少可以幫你一點忙吧……接著欲心傳來了兩行的「……」。 幫忙?莫言狐疑萬分,他看不懂。欲心要幫他什麼?畫畫嗎?饒了他吧! 機緣很難說的,跟人求助倒不是什麼壞事。 你傳錯了。莫言直覺性的回答。 「莫言!」身後的人間凶器又在嚷嚷了,「你打算幾點到外公那裡啦?」 他忍不住回頭,安琪倒是比他更兇的嘟起嘴。 我真的得走了……他邊嘆氣邊打字。 OKOK,對不起又拖到你時間!88! 88~~ 就在莫言要關電腦的前一秒,MSN視窗突然又跳了出來。 欲心:小心點喔! 莫言同時按下了關機,但是沒有錯過跳出的視窗,跟上頭一閃而過的文字。 小心點「喔」?真有趣,欲心從未以這樣的語氣說話過。 「終於聊完天嘍!」安琪不知道在急什麼,「我等一下要買飲料在車上喝。」 莫言拎起簡單的行囊,不由得白了她一眼。「妳剛剛是不會先去買嗎?寧可花時間在這裡催我?」 「哈、哈、哈!你當我是笨蛋嗎?我不催你的話,等我買飲料回來一樣要等!」安琪逕自開了門,「那個欲心是男的還是女的啊?每次都聊—得那麼開心!」 抓過鞋櫃上的鑰匙時,莫言愣了一下。 對啊!他跟欲心好歹認識超過五年了,但是他還真的沒問過欲心是男是女?他始終認為他是男生,因為以他說話的口氣、喜歡駭警方資料、與自己分享屍體慘狀、甚至有時還放一下正妹照片的情形看來,他應該是男的吧? 可是剛剛欲心最後那一句,卻又不像是一個男生會說的。 他竟然真的不知道欲心的性別?好像……有點扯! 決定四兩撥千斤的不理會這個話題,莫言緊握著他的鑰匙圈。那是一個紫色水晶,具有溫暖的力量,在他每一次陷入跟厲鬼的苦戰中時,總是發揮最佳效用。 這是住隔壁的楊舒喬送他的聖誕禮物,她是個天真甜美的女大學生,與日本女星新垣結衣頗為相似,但長得還要再甜些。 聽她說這是在網路上隨便買的。還真厲害,給她挖到寶了! 鎖上房間的門後,莫言不忘拿出一張迷你貼紙,貼在門縫上。 「那是什麼?」安琪湊近一瞧。是一般學生在做筆記時使用的可撕式小標籤紙,「防小偷嗎?」 「界符,預防有鬼鑽進去……」他頓了頓,「也避免有鬼從裡面跑出來。」 「咦?裡面有—」安琪嚇了一跳。她沒有陰陽眼,而是陰陽耳,對於鬼的哭聲、叫聲、說話聲都比一般人聽得更加清楚且敏銳,可是剛剛裡面沒有聲音啊! 「我鎖了兩隻鬼在裡面幫我看家,最好的防盜系統。」如果有哪個不怕死的闖空門……哼哼……「回來後我會幫他們超渡。」 其實是把他們引到外公家去超渡。 這種保全未免也太強了吧?好羨慕喔!「喂,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啊!哪時也幫我弄幾隻?」 白了這個白目的女人一眼,莫言決定暫時忽略她的存在。 他們三步併作兩步的來到樓下,發現莫言的信箱被塞了一個牛皮信封,安琪主動走過去拿,覺得有點奇怪。 「我剛來的時候沒有這個啊?夜間投遞?」她交給莫言。 莫言瞥了信封一眼,上頭寫了「乖孫仔」三個字。 他真搞不懂外公為什麼每次都要寫一些不正經的名稱在上面?上一次是「小言寶貝」、上上一次是「莫北鼻」,有一次還寄掛號,害郵差一見到他拿印章走出來時,立刻笑得岔氣! 這次又是什麼東西?明知道他今天會回去,有必要特地寄東西來嗎?莫言壓捏信封,裡頭是個稍厚但很柔軟的片狀物,當他撕開倒出來時,站在身邊的女人倒抽了一口氣。 然後,她的臉漸漸脹紅。 「憋笑對身體不好。」莫言冷冷的瞪著掌心裡的束口袋。 對,是個一般大小的束口袋,女生有時候當化妝包,有的人拿來裝衛生棉,但重點不是在於束口袋有什麼功用︱這是一個非常可愛的白色束口袋,上頭有個看起來像凍豆腐的圖案,凍豆腐有雙藍色的眼睛、有手、有腳。 「噗!哈哈哈!哈哈哈!」安琪放肆的狂笑,「你喜歡海綿寶寶?哈哈,不早說,我、我有一堆印章、貼紙啦,幼稚園小朋友超愛的。」 「……如果我手邊有橘子,我保證一定立刻塞進妳嘴裡。」莫言將信封揉成一團。外公寄了一個海綿寶寶的束口袋過來,其他多餘的東西、紙條,一樣都沒有! 笑聲在樓梯間繼續迴盪,安琪笑到肚子都痛了,而莫言的視線則移到一旁的公共大垃圾桶上,沉吟幾秒,決定把「凍豆腐」丟掉。 「喂!你幹麼啦!」安琪連忙拉住他,「那是外公給你的東西耶!」 他回眸,狠狠一瞪。 「你不要的話給我啦,小朋友很喜歡海綿寶寶呢!」她笑得眼淚都飆出來了,「而且不是要回去嗎?你幹麼不問外公為什麼要送你海綿寶寶?」 「凍豆腐是拿來吃,不是拿來喜歡的!」莫言要自己忍耐,飛快地把束口袋往側背包裡塞,並將揉成一團的信封扔進垃圾桶裡。 「我們班的小朋友聽到你這樣說海綿寶寶會哭的喔!」抹掉淚水,安琪突然覺得像莫言這種超級美男子,跟海綿寶寶有夠不搭調。若說外公喜歡,她還覺得正常點。 「再笑就不載妳回去。」他受不了的警告。 安琪立刻抿嘴,還做了個拉拉鍊的手勢……但眼睛還是在笑。 莫言決定眼不見為淨,直直走出公寓。他的車子就在巷子內,一台暗灰色馬自達。 安琪大方的坐上副駕駛座,繫上安全帶時,忽然側了首,像是在專心聆聽些什麼。 「怎麼了?」莫言知道她那種動作背後的意義。 她很快的回過頭來,抿著唇卻搖了搖頭。「不礙事,走吧!」 那是個離他們很近很近的聲音,某個哭嚎般的鬼音,隨著風飄來,不停地說著:大限將至……大限將至…… 夜深人靜,暗灰色的車子離開了市區大路,開始彎進偏僻的山間,狹窄的山徑中有的還有鋪柏油,有些地方則是碎石子路,越深入山區,漸漸的成黃土漫漫的泥土路面,路的兩旁是比人高的芒草群,隨著夜風擺盪,彷彿不知何時會衝出什麼來。 但這時的世界寂靜得令人舒服。莫言專心的開著車,身邊的女人正沉睡著,車內只剩下呼吸聲,他最愛這種靜謐…… 「有人在唱歌。」 莫言嚇得手一抖,車子瞬間打滑,幸好左手仍在方向盤上,也幸好這兒人煙稀少,否則剛剛方向盤這麼一扭,怕就出了事。 他不禁踩了煞車,瞪著隔壁、雙眼忽然清明的女人。 「妳不是睡得正熟?」他擰起眉。明明睡死的女人忽然開口,在這靜悄悄的車裡哪能不嚇人? 「嗯?」睡眼惺忪的雙目轉過來瞥了他一眼,安琪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就是睡得很熟被吵醒,感覺特別不爽!」 莫言扯扯嘴角,重新踩了油門,直駛而去。 「好難聽喔!」安琪皺起眉頭,「這要怎麼睡啊!」 「不要理他們。」莫言沒好氣的回著,轉一個右彎。 「我可以開窗叫他們閉嘴嗎?」安琪把手擱在電動窗的按鈕上。 「不可以。」莫言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開了窗等於讓外頭的浮遊靈進到車子裡!」 「咦?很多嗎?」驚了一下,安琪好奇的左顧右盼。 「我們被包圍了。」莫言挑了挑眉。幸好擋在擋風玻璃前的那一大群是半透明的,至少他還看得見路! 暗灰色的房車從頭到尾都被這兒的浮遊靈圍繞,每扇玻璃上都貼著各式各樣的臉龐,死亡的年份各有差異,有去世很久的、也有新鮮的鬼,他們都在這荒山野嶺徘徊。 小徑上佈滿塵土,兩旁是荒煙蔓草,光是車子轉個彎,長草就會掩去車子的蹤跡。 外公,就住在這野嶺當中,一間獨棟的磚房裡。 「可是唱歌的不是他們吧,那聲音沒那麼近。」安琪噘起了嘴,用指節敲著玻璃,「走開—滾開—」 「不要大聲嚷嚷,沒用的。」莫言不耐煩的唸著,「妳能不能繼續睡啊?妳睡覺時真的比較迷人。」 「靠!你說那什麼話啊?」安琪鼓起腮幫子,「我剛睡著是我不對,我應該要陪開夜車的你聊天,以免你睡著。」 「謝謝,不、用、麻、煩、了。」這女人唱了一路的兒歌,好不容易才還給他一片安寧耶!「不要再教什麼帶動唱了!」 「可是下星期要教小朋友新曲子啊!」聳了聳肩,安琪無所謂的翻開歌本。 莫言擰著眉心瞪了她一眼,實在很難想像一個天生力大無窮又暴力的女人,竟然會是幼稚園老師 唱兒歌?教帶動唱?莫言每次聯想她上課的模樣,總是想到一個被折凳打飛的孩子…… 「好難聽……」她趨前打開音響,「聽廣播好了!」 「……現在是十一點整,我是DJ如如,接下來兩個小時由我跟各位共度喔!」一打開就是煩人的搖滾樂,莫言嘖了聲,伸手又把音響關掉。 「喂!」安琪不平。 「我喜歡安靜。」他輕鬆的轉著方向盤。 「可是外面的聲音超難聽的……」 旁邊的女人還在咕噥,莫言不理她,總算享有片刻的寧靜,可是忽地,安琪挺直背脊,四處張望。 「停車停車!」她忽然鬆開安全帶,眼看著就要打開車門,莫言趕緊緊急煞車。 眼見她真的下了車,奔進比人還高的芒草叢裡,登時不見人影;這逼得莫言只好也下了車,她知不知道已過子時,依照他們的體質,很容易跟鬼魅犯上的! 「喂!暴力女!」站在草叢外頭,莫言先呼喚安琪,等待回應。 裡頭沒有聲音傳來,但一陣群草亂舞,沙沙沙的直朝莫言逼近,他趕緊採防禦姿勢,提高警覺的瞪著那堆長草。 「可惡!」長草被 的往兩旁一撥,安琪跑了出來。 莫言一臉被二次驚嚇的模樣,沒好臉色的瞪著她,「妳是怎樣?」 「我聽見有人喊救命,還有人告訴我車前有人!」 「那是鬼。」莫言刻意親切的說著,「安琪小姐,相信妳知道妳聽得見鬼的聲音吧?」 「廢話!我只是想看是誰喊救命。」安琪嘟起了嘴,「那是小孩子的聲音耶!」 哦……孩子啊?莫言這時就認真的覺得,她果然是位幼稚園老師︱可能她在幼稚園時擁有如天使光燦的一面,卸下教職就成了暴力至上的女人了。 因為是幼稚園老師,所以才對孩子的聲音特別在意嗎? 莫言認真環顧四周,長草中夾帶著許多陰森森的臉龐,野外總是這樣,在夜間的山路上,兩旁的樹下總是藏著無以計數的鬼魂。 「我沒看見任何一位小孩。」他很鄭重的跟安琪說:「我們先上車吧!」 安琪嘆口氣,仍是一臉擔憂,但卻乖乖走到車邊;在她上車前莫言先進去處理剛剛趁勢鑽入的遊魂們,將之一一驅趕出車外後,他們才重回車內。 這時莫言總是不禁覺得︱唉,麻瓜真好。 「真討厭聽到小孩子哭,唉!」安琪悶悶不樂的往窗外瞧,難聽的鬼叫聲讓她心情更差了。「快講點笑話,讓我心情好一點。」 「我不會說笑話。」帥哥司機很不給面子,專注在開車上。 安琪翻了個白眼。真是個長相一流個性卻很失敗的帥哥,暴殄天物啊~~「啊,你明天有沒有空?我想去逛逛耶,還可以買些名產!」 「我不是回來玩的。」莫言一貫冷處理,天曉得帶她去逛街會有什麼後果! 只怕不是買一點點名產,而是一整天沒完沒了的逛街吧?再加上外公在市鎮上的人緣,誰不知道他是外公的孫子?帶著一個女人出入—啊啊!莫言光幻想那些三姑六婆指著他們笑的神情,他寧可再進噬人隧道一次! 「沒空。」莫言回答的斬釘截鐵,「妳是跟我回來找外公的,還是來玩的?」 「可以一兼二顧啊!」安琪挑了挑眉,反正她就是放假嘛!「買什麼好呢?喂,你有什麼好建議?」 「台中能有什麼?不就太陽餅?妳可以叫外公帶妳去買,他一定很瞭解!」 「哇,對耶!」安琪忽然興奮起來。可以買回去給小朋友吃呢! 「那妳記得順便幫我買個原味的。」莫言趕緊接話,欲心在MSN上說的話突然出現在腦海裡。「要送人。」 「誰」頓時,安琪露出誇張的神情,「你、你、你要送人東西」 莫言不客氣的瞪了她一眼,這女人是什麼態度啊?「我不能送人嗎?」 「不是啦!你有誰可以送?鬼不吃太陽餅的喔!」安琪認真的說著,「啊,還是要給衰人麥克?你們這麼要好啦?」 「我要給欲心的。」莫言簡直快無言了,「他跟我要的。」補充說明,是為了不要讓安琪以為他真的主動要送些什麼給人家。 「哦~~欲心啊!」安琪眼珠子靈活的轉著,她知道這位算是莫言最要好的朋友。 雖然和欲心根本沒有交集,但幫忙買名產絕對沒問題!因為有個知悉警方動態的人,對他們這種三不五時捲進鬼殺人案件的倒楣人士而言,實在太方便了。 她的笑容未止,忽然坐直了身子,「咦!鬼唱歌的聲音從那兒傳來!」 順著她的手指看去,可以瞧見在斜前方兩點鐘方向的山丘上有一處燈火通明,鬼魅的歌唱聲就來自那個方向— 連哦都沒有,莫言只是輕嘖了聲,彷彿他已經知道嘔啞吵雜的難聽歌聲來自何方了。 安琪注意到他的神情,微蹙著眉,抿緊雙唇—老實說,他真的長得超級迷人,就連那種不悅煩惱的表情,也都讓人心跳加速。 「該不會是……外公?」她小心翼翼的說著,莫言沒有回應的表示默認。 「妳,到底為什麼要跟著來?」莫言轉頭瞥向她,「我不是回來玩的!」 「我是要來看外公的啊!」安琪聳了聳肩,「而且想跟外公再多買些道具,同時學新的心法。」還有一個重點沒說,她要順便逛街買名產。 「那妳可以自己來啊!」莫言顯得有些不耐,「幹麼非得跟我一起回來?寧可坐夜車,而且—」 「我不會說的。」安琪忽然湊近他的耳畔,「你上次跟我說的祕密,我一個字都不會講。」 莫言瞪圓了雙眼,認真的注視她。 安琪用兩根食指淘氣的在唇上比了一個叉叉。連外公她都不會提的。 莫言不再說話,車速緩了下來。其實他倒不是擔心那件事︱關於……他看不見自己鏡中倒影的事情。 從有記憶開始,他就無法在鏡子裡看見自己,連照片也一樣,別人都看得見照片裡的他、鏡子裡的他,天底下唯獨他看不見。 他曾跟外公哭訴,外公卻告訴他一件不得了的事。 外公說,這是他的命運,一旦哪天他看見自己在鏡子裡的清楚倒影時,只代表一件事—大限將至。 莫言緩緩的瞥向照後鏡,鏡裡已映著模模糊糊的影子,自從四月份捲進隧道的黃泉界之後,一切就變了。 他被地獄犬所傷卻沒有遺毒,以前可是遭厲鬼刺傷就被鬼毒侵蝕的;而原本看不見鏡子中的自己,現在也開始出現模糊的影像。 雖然他還是看不清,但這是災厄的象徵。 外公曾交代過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可是……莫言深吸了一口氣。他卻告訴了安琪,沒有任何原因,他也不後悔,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會選擇告訴她。 這個粗魯得跟男人一樣的暴力女! 「哇……」車子上了山坡,安琪瞪大了眼睛,「你說這附近只有一棟房子,那個就是外公家嘍?」 「是啊,很熱鬧吧?」莫言不耐煩的瞇起雙眼,「百分之百在開轟趴!」 「他還真愛熱鬧耶!果然擁有一顆赤子之心!」莫言的外公愛開趴踢的事她早知道了,只是聽說……咳!那些趴踢都跟時下的不同,別開生面吶。 車子終於停了下來,安琪眨眨眼望著那似三合院的磚房,庭院裡張燈結綵的掛著許多閃爍的燈泡,照得整個空間燈火通明。 安琪下了車,她看見外公一個人在庭院中載歌載舞,笑得超級開懷,頭頂上的小燈泡閃閃爍爍,但最酷的是不停變換色彩,且在半空中飄蕩不停的大量……鬼火。 「外公不是一個人對吧?」安琪忍無可忍的大吼著,雙手摀住耳朵,「吵死了!」 「哼。」莫言也下了車,望著那「鬼山鬼海」的轟趴現場。 今天的主題應該是意外趴,整個庭院裡塞滿了各個年齡層的鬼魂,身上無一處完整,殘缺的肢幹掉得滿地都是,這群鬼瘋起來連自己的內臟跳飛出去都沒察覺。 有幾個腫脹發白的小學生站成一排,呆呆的望著熱鬧非凡的舞會現場,莫言認得那幾個孩子的樣子,前幾天的新聞報導,幾個小學生冒險去深不見底的溪水游泳,就再也沒回來了。 收音機正播著周董跟費玉清合唱的「千里之外」,有好幾個遊魂唱著唱著潸然淚下,可能親屬遠在千里之外,這些遊鬼卻至今未能歸返吧。 不過看安琪的臉色,就知道這些鬼的五音不全,讓她瀕臨暴走邊緣。 莫言再次彎身入車內,不客氣的鳴起喇叭。 「叭—叭—叭—」 一瞬間,所有的魍魎鬼魅及外公,紛紛往車子這邊望了過來。 眼尖的莫言還注意到,有好幾個是上次陪外公北上找他的鬼魂,怎麼還在啊?跟外公變麻吉了嗎? 「啊!」一看到他們兩個,外公突然大吼一聲,「一級警戒!一級警戒!」 「唰唰唰—」幾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三秒之內,偌大的三合院裡一隻鬼都沒有剩下,熟練的用最快的速度移形換影、半生不熟的趕緊飛竄逃逸,新鮮「人」還不會飛,只得半跑半爬的,慌亂的離開轟趴現場。 安琪終於得到寧靜,連那些五光十色的鬼火都不復在。 「啊!安琪寶貝~~」外公的視線只專注望著安琪,開心的張開雙臂衝了過來。 矮小的身子跑起來特別靈活,光禿禿的頭頂反射著上頭的燈泡光亮,老人家眉開眼笑的奔了過來。 「停。」莫言一個箭步擋在安琪前面,「你在幹什麼?」 「……開、開轟趴……」看到自家孫子,外公馬上變成一臉膽怯的模樣。 越過外公亮晶晶的頭頂,莫言可以瞧見那幾個跟外公麻吉的鬼魂躲在屋內,擔憂的探出鬼頭來瞧著他們。 還真是名副其實的鬼頭鬼腦咧…… 「主題是?」 「意外的周董趴?」外公絞著衣角,可憐兮兮的越過莫言,向他身後的安琪求救。 「厚!外公!鬼唱歌好難聽喔!」安琪搖了搖頭,一點都沒站在他那邊的打算,逕自旋身打開車門,取過自個兒的行李。 「嗚嗚,安琪北鼻……」 「那個。」莫言指了指自己的十一點鐘方向,「處理一下。」 講完,他沒好氣的也旋了身,跟安琪說等他把車子開進庭院裡再拿行李,安琪點了點頭,先往三合院的主房走去。 外公緩緩回身看去,原來那幾個溺死的小學生還待在那裡。 莫言發動車子,車頭燈頓時炙亮,車子剛好衝著那幾名剛死沒多久的小學生們開去,他們面露惶恐,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抱在一起。 可是,莫言卻巧妙的將車轉了個方向,刻意繞過那些死靈。 外公看得微微一笑。他這個孫子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心底深處還是很善良的嘛!否則輾過這些死靈也沒什麼影響,何必在意? 「你們的屍體還沒被找到啊?」走過去,外公蹲了下來,望著眼前一票泡水泡到腫起來的孩子們。 他們搖了搖頭,淚水滴滴滾落。 「唉,爸爸媽媽沒跟你們說,不可以擅自到水深的地方玩嗎?」 孩子們抿著唇。他們知道錯了,但為時已晚。 「有沒有看見水深危險的牌子?不准戲水的牌子?」外公輕聲再問。 孩子們眼淚越滴越多,有人已嚎啕大哭,就見幾條魚從嘴裡滑了出來。 安琪聽見哭聲走了出來,莫言則為她提了行李,輕聲要她進去,別干預外公做事。 跟外公很麻吉的那幾個靈魂一下被莫言趕出家裡,哭喪著臉望著外公。 「明知道還要下水啊……」外公沒理會他們,只是搖頭嘆氣,「你們怎麼這麼不乖呢?」 「不、不是故意的……」一個小女孩這麼說著。 「以為、以為會沒事……」一個胖男孩哭著嚷嚷。 「人吶,」外公微微一笑,「總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呢!」 孩子們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然後仰著浮腫的臉龐,祈求外公的一臂之力。 外公摸摸他們的頭,輕嘆了口氣。 「為什麼……要同情你們這些明知故犯的人呢?」 「啊呀—」 屋內,杯子瞬間滑出安琪的手中,在地上碎裂成數片小瓷塊,莫言還來不及開口,她一把推開他就衝了出去。 直接拉開紗門,安琪慌張的左右梭巡著。 「外公……」慘叫聲,她剛才聽見鬼魂的淒厲慘叫! 「啊?安琪北鼻啊!」外公抬起首轉過來望著她時,又是溫和慈祥的樣子。 莫言替安琪收拾好破碎的瓷塊後也走了出來,「剛剛那是怎麼一回事?」 「喂—」安琪冷不防推了莫言一下,「還不快看看外頭有什麼異狀!」 莫言毫無防備,因為她突來的動作踉蹌了幾步。真不知這女人怎能這麼粗魯! 他瞥了庭院一眼,就只看到外公和那群躲到角落的麻吉鬼魂群。 「超渡了嗎?那群孩子?」雖是問著外公,眼神卻是沒轍的睨了安琪一眼,「妳溫柔一點行嗎?」 「只是指引他們一條方向,我跟他們沒鹽份啊!」外公一蹦一跳的走過來,「說不定他們命中注定屍骨無存呢!」 和安琪對視一眼,莫言不禁覺得外公的話有些奇怪。 「都開轟趴了還沒鹽份,這有違你平常的作風。」莫言不解的皺著眉。 「對呀,剛才那些孩子們的哭聲很驚恐耶,嚇得我連杯子都滑出手裡,現在雞皮疙瘩還立正站好呢!」安琪邊說話邊搓著自己的手臂。 「呵呵呵呵……」外公露出和藹的笑容,「一陣子不見,安琪北鼻變膽小嘍~~沒事啦,快進屋裡坐吧。」推開紗門,外公率先走了進去。 安琪聞言不滿的抗議,「我哪有變膽小呀,剛剛的聲音真的很詭異嘛—莫言你說,你是不是也感覺那些小孩好像有要被殺掉的恐懼?」 雖然覺得她的話有點誇張,但一直望向空盪盪庭院的莫言也忍不住認為—如果只是指引方向,為什麼會有那麼可怕的慘叫聲?不過又想到是外公出馬,肯定不會有錯的,因此不讓這個問題繼續困擾自己,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我想可能是妳太神經質了,每次遇到小孩就特別敏感,剛剛在車上也這樣,真是連鬼也不放過!」說完,便在安琪對他發出人體攻擊前,早一步竄進屋內。 「算你跑得快!」安琪對著他的背影扮了個鬼臉,然後在外公的催促聲中也走進了屋子裡。 「安琪北鼻啊,真沒想到妳會跟憨孫一起來呢。」外公見到安琪,立即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想不到我也能等到這一天……你媽媽也能安息了!」 「什麼?」安琪根本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誰媽媽?」 「咦?妳不是陪莫言回來掃墓的嗎?」 「掃墓?」她更迷糊了,望著正在喝茶的莫言︱他卻機車的一臉事不關己。 見狀,外公望望莫言,再看看安琪,隨即又沮喪的拖著身子坐上椅子,一臉悲淒。 「就說不要亂配對。」莫言涼涼的說了一句。 「什麼東西,說得我迷迷糊糊的。」安琪走到桌邊再倒了杯茶,「啊……莫言是為了掃墓才回來的嗎?你媽媽她……」 「過世了。」莫言說得倒很稀鬆平常。 安琪偷偷抽了口氣。一時不知道該說對不起,還是安慰…… 此時外公說他要去看看冰箱裡有什麼涼的,邊哼著千里之外就往廚房走去,客廳裡一下就只剩他們兩人。 安琪覺得有點尷尬,正常來說她會繼續問下去,例如:你母親什麼時候死的啦、或是爸爸呢?她現在想想,好像每次也都只聽過他提起外公,更沒看過莫言其他的親人。 「想問就問吧!」老早就看透了她的想法,莫言挑著眉瞅她,還露出一抹笑,「我怕妳會憋出病來。」 「喂!我也是很懂得尊重人的好嗎?」被莫言一說破,安琪立刻吐了吐舌,「好吧,我好奇得要死,因為沒聽你提過其他的親人!」 「沒有人聽我提過。」莫言冷冷一笑,「我的親人,就只有外公而已。」 「噢!」眼一瞠,安琪忍不住驚呼,「那……你爸爸呢?」 莫言頓了一頓,轉過頭看著安琪,輕輕聳個肩,「沒這個人存在。」 「哈哈哈,你不要跟我開玩笑,沒這個人?那你是石頭裡蹦出來的,還是你媽是聖母瑪利亞啊?」安琪沒好氣的跳上椅子曲膝而坐。 「我媽是生我時難產而亡的,所以我自然沒有見過她。至於我爸嘛……雖然他沒死,可是我有印象以來就只跟外公一起生活,沒見過其他親人。」莫言說起這些話時完全不帶情感,彷彿在訴說別人家的事,「我回來是為了掃墓,我母親的忌日,就在明天。」 安琪聞言瞪大了眼睛。如果說莫言的媽媽是難產死亡,那麼她的忌日相對而言也就是……莫言的生日 「哇……」她喃喃說著,「我什麼都沒準備……」 「妳要準備什麼?」莫言莫名其妙的瞪她。 「你生日也不早講,我兩手空空,一樣禮物都沒帶。」 「我不過生日的。」莫言淡然的搖了搖頭,為安琪再倒杯茶,「妳覺得有什麼好慶祝的嗎?」 「是因為你母親的死嗎?」這回,安琪倒是一點都不避諱,「真不好意思,我跟你的想法完全不一樣。」 莫言沒說話,只是拿著小茶杯在手掌心裡滾動。誰知道安琪又在想什麼?這女人的思維跟一般人向來不同調。 「你不過生日,是因為生日剛好是忌日?可是對你母親而言,你能活下來說不定才是她最大的心願耶!」安琪托著腮,說得理所當然,「為了你母親,你應該要好好慶生才對。」 莫言擰起眉瞥了她一眼。她什麼事都可以往單純的方向想,這方面他還滿佩服的。 「挑間客房吧,外公這裡房間多,而且都有在清掃。」起了身,莫言往東邊的角落走去,「我會把屋裡屋外都封好的,避免又有鬼音打擾到妳的睡眠。」 「嗯!謝啦!」安琪也跳下椅子,拎起在地上的行李。 外公正巧從廚房裡走出,還端著兩碗冰涼的仙草,「來來,這個退火!」 「都幾點了……」莫言沒好氣的唸著,「我先帶安琪去找房間。」 「啊?她不是跟你同一間喔?」外公語帶惋惜。 「外公!」這次是異口同聲。 安琪睡在一樓東方角落,莫言謹慎的在她房間每一個孔隙下工夫,不讓魍魎鬼魅干擾到她,畢竟陰陽耳只要一點點鬼噪音就會難以成眠。 他將自己的床鋪好後,再走到客廳,卻發現外公一個人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湊近一瞧,卻看見外公已經在神桌上擺放了鮮花素果,而且靠近門邊還放了燒紙錢用的鐵筒。 「外公,明天才是媽媽的忌日,不用在這時候就準備紙錢和素果鮮花吧?」莫言看了牆上的時鐘一眼,才晚上十一點五十八分。「明天我再弄就好了啊!」 「誰說這些東西是要祭拜你媽媽的?」背對他的外公,語調很輕。 「不然呢?」外公要作法向來是在外頭啊! 「這是幫你準備的。」外公緩緩的轉過頭來。 他?莫言瞪大雙眼,外公的笑容太過詭異了! 他警戒般的向後退了兩步,地上的鐵桶中忽然迸出烈燄,緊接著外頭風聲大作,宛若鬼哭神號! 莫言猛然往神桌上被鮮花遮掩住的照片瞧去,那上面一片空白,下頭的黑色牌位卻清楚的刻著兩個字—莫言! 「喀噠。」 長針走到十二,鐘擺下的小門一開,一隻血流如注的小鳥從裡頭被送了出來。 「啾—啾—啾—」小鳥身上插了無數根針,牠痛苦且有節奏的鳴叫出十二點整的鐘聲。 站在他面前的外公高舉起雙手,將一整疊冥紙往鐵桶扔去,冥紙才到半空中,瞬間被火舌捲進桶子裡;老人家雙眼閃爍著詭異光芒,突然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今天,也是你的忌日啊……」 第二章 噬人的紅蔓血藤 「喝!」莫言驚坐起身,一身冷汗浸濕了睡衣,他瞠圓雙目望著眼前的一切,灰色格狀的棉被、右手邊的百葉窗、熟悉的木桌跟床榻,他人在外公家裡以前的房間。 夢?莫言再一次望了望四周,這的確是他的房間,而且陽光從百葉窗縫斜射而入,灑亮一室,已經天亮了。 但是他並沒有因此放鬆心情,有人說夢是潛意識的反射,可是夢見外公那樣子對他,會是他的潛意識?他內心難道認為外公會害他嗎? 或是,其實是自己對今天多有歉疚? 過去人們總說生日即為母難日,因為生產對於女人而言是極高的風險,尤其在過去醫學不發達的時代,根本是賭命的過程;即使是現代,也存有一定的危險,他的母親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外公說母親生產那天原本一切都很順利,但是卻因不明原因突然血崩,而一場大斷電又讓一切急救動作延誤,醫生拚了命才救下他這個新生兒。 出了手術室,一為生一為死,他被送進保溫箱後,一睜開雙眼所見的即是人、妖、鬼。可存活至今,他卻沒緣份親自見過母親,甚至也沒看過父親!不過他能夠理解父親的做法,畢竟他可是害死母親的罪魁禍首,看了只會傷感吧。 莫言梳洗過後,換了件簡單的恤往外頭走去,陽光斜灑入室,客廳大門敞開卻沒看到人影;他抬頭一瞧發現竟然已經十點多了,沒想到自己睡得那麼晚。 旋了腳跟往安琪房間走去,卻發現木門敞開,裡頭無人,她早就起床了。 「安琪?」他開始在屋子裡轉繞,「外公?」 屋內一點聲音也沒有,看來這兩個人搞不好一大早就出去了! 安琪跟外公非常有「鹽」,外公莫名其妙的一見到安琪就喜歡,帶她修行、拉她出去玩,這都是司空見慣的事。 他走到神桌前,底下有一個袋子,裡頭是掃墓用品,看來是外公幫他備妥的。 「好吧,那我就自己先去了。」決意後,莫言留張字條壓在神桌上,拎了提袋就往外走。 經由山間小路去掃墓,其實騎機車較為方便,但他打賭外公一定載著安琪去兜風了,他只有開車上山的份! 只是才踏出門外,卻意外地看見那台機車好好的停在原來的位子。 「咦?」莫言有些愕然,他的車也在,那兩個人是到哪裡溜達去了?難道外公又開闢了不為人知的「新天地」嗎? 瞪著機車幾秒後,他決定騎車走人,所以返身入屋把車鑰匙給掛回去,取下外公留下的古董機車鑰匙。 只是這次再踏出時,機車邊卻蹲了一個小男孩。 莫言當然不認識這裡的人,於是當沒看見的走去,逕自把東西扔在腳踏板,跨坐上機車。 突然間,那個男孩抬起頭,抓住了他的褲管。 「有事?」對小孩子,莫言並沒有一般人會有的和顏悅色。 男孩眨了眨眼,扯著他的褲管站起身,然後意圖鑽上車,打算讓莫言載著走。 「喂!下去!」莫言大吃一驚,眼看著那孩子自然的就塞進他前頭的位子。「你是怎麼來的?你自己回去啊!」 男孩轉過頭,用可憐兮兮的眼神望著他,小手指向前方。「走!」 「走你個頭……」莫言狐疑的打量這男孩。到底從哪兒跑出來的? 環顧四周,別說沒有腳踏車的影子,根本連個鬼影都沒有!那群鬼麻吉鐵定跟著外公去玩了,這安靜的庭院跟昨晚的鬼轟趴狀況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 「誰帶你來的?你別亂跟陌生人走。」莫言開始考慮是不是直接把他拎下車。 「走!走!」男孩拍著龍頭,急促的指著前方,「快點走!」 「……你家在附近嗎?」莫言側了頭。或許他真的住離這裡沒多遠的地方,是自個兒邊玩邊走過來的。 男孩用力的點點頭,莫言心想就順路載他一程,倒不成大礙。 ……只是這附近還有住戶嗎? 「你家到了要記得說啊!」莫言說著發動了機車。 機車很快地離開外公家的庭院,今天的陽光非常刺眼,雖是夏至,但莫言總覺得這太陽未免也太毒辣了,空中萬里無雲,連遮蔽烈日的東西都沒有,強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因為要先把前頭的小子送回家,所以他只得依著男孩手指的方向轉彎再轉彎,只是車子越騎越荒僻,而且路徑完全是往山上墳墓的方向! 這一路上,他真的不記得有住家啊! 「你該不會是在給我亂指吧?」莫言在半山腰處煞了車。 「嘿……」男孩轉過頭,對著他傻笑。 「我沒興趣跟你耗!」他開始後悔沒在外公那裡就把這男孩趕下車了,「你再不說你家住哪裡,我會直接把你扔在這裡!」 這他可不是說著玩的,他已經很討厭白天出門了,雖然今天這陽光很意外的沒曬得他不舒服,但他希望在正午前能返回外公家,沒空讓這死小孩拖時間! 男孩還是什麼也不說。 「好了!你下車!」他直接把男孩抱下車,「我向來就不喜歡小孩。」 他催了油門,直直往前騎去,倒也沒聽見那男孩的哭聲。 說歸說,但剛剛也是嚇唬人而已,他萬不可能把男孩獨自丟在山中,騎不了多遠,他透過後視鏡偷瞄一下那男孩有沒有在反省,但在鏡子裡卻找不到對方的蹤影! 莫言緊急煞車,猛然回首。這山中小徑就一條,站在路尾的男孩呢?為什麼突然不見人影了? 莫言跳下車,跑回去探看,這兩旁是長草,也不是什麼懸崖,後面沒有任何彎路,那麼小的孩子就算要跑,也不可能跑得這麼快……莫言沉下雙眸,是鬼魅嗎? 大白天出現並不稀奇,但罕見的是……為什麼他沒有看出那是鬼? 隻身旋回機車邊,莫言望向這片山頭,被陽光曬成金黃色的山區,不知道為什麼給他一種巨大的違和感!這麼刺眼的陽光,他卻渾然不感到難受。 「嘖,速戰速決,既然那小子是鬼,那就隨便他吧!」 莫言不再多想,重新出發往母親的墳區騎去。 車子才呼嘯而過,煙塵四起,那比人高的芒草中,突然探出一顆又一顆的頭,眨了眨眼,望著馳騁而去的機車。 然後許多人從芒草裡走出來,緩緩的,一步步跟上前頭的機車。 莫言要去的地方是個很大的墳區,外公將母親葬在那兒,平常都有專人在維護,所以掃墓時倒是不怎麼需要擔心雜草問題,加上這兒水土保持也相當優異,除非走山,否則棺木倒不至於跑出來見人。 機車停在斜坡小徑上,以小徑為中心切分出左右兩大塊墳區,他得往左邊那片去。只是才把機車停在路邊,就有個女孩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 「先生!對不起!」她隔著小徑喊著,「請問你有帶電鋸嗎?」 他搖了搖頭。這裡有人管理,怎麼會需要用到這麼大型的機器? 女孩露出一臉失望的樣子,「怎麼辦……草那麼長……」 「可以請管理公墓的人來處理。」他提供了意見。 「沒人接啊!我媽的墓上長了一種荊棘,會刺人,可是很難割除。」女孩焦急不安,「還是下山去買電鋸……」 「為了除草去買電鋸?」莫言挑了挑眉,「既然有付管理費,就應該讓管理人來處理。」 「可是……」她剛說了啊,沒人接嘛! 莫言拎起掃墓用具,裡頭只有幾把鐮刀,再望向女孩戴著麻布手套的雙手上沾滿了刺,他嘆口氣。反正剛才做了一次白痴好人,倒也不差再一次。 「我跟妳去看看。」他拔出鑰匙,甩了甩。 「咦?真的嗎?」女孩喜出望外的瞠大眼,「謝謝你!如果能多一個人幫忙就好了。」 敷衍的笑了笑,莫言跟在女孩的背後走,不遠處有兩個男生正努力的割草,看來是女孩的家人。墳上的確長滿了麻煩的荊棘植物,莖上生滿尖刺,又是軟藤,爬滿了整個墳丘,遠遠看,那半圓墳丘看來像是血紅色的。 兩個男生一個看起來大概高中生模樣,另一個才國一、國二吧。 「你們這樣是除不完的。」走近後,莫言打量著墳墓,「一定要叫人來處理,你們先做簡單的祭拜。」 「啊……可是媽的墓變成這樣……」高中生難受的看著這景象。 「但我們自己也弄不好啊!」一旁的國中生則是不耐煩的扔下鐮刀,「我們先拜拜,再請人來弄才是明智之舉!」 其他兩人遲疑了一會,只得無奈的開始準備祭拜用品,莫言看著他們的模樣,不由得有點心酸。原來他們也是母親早逝的孩子。 他不經意的往墓碑上看去,雖然墓上陰刻的字都已經掉漆,但還是辨識的出那個名字:巫沂苹! 這麼巧?媽的名字雖然唸起來是菜市場名,但字就不那麼常見︱竟然有這般的巧合,同名同姓還一樣的字! 可惜墓碑上沒有照片,不然他還挺想一睹廬山真面目的。 嘻嘻…… 一陣嘻笑聲自身後傳來,緊接著是小孩子奔跑的足音,莫言倏地往回看去,身後的墳墓群較低矮,卻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他蹙起眉頭,往前走了兩步,那足音明顯異常,絕對不是他幻聽!這時候他不禁覺得如果安琪在就好了,她勢必可以聽得更加清楚。 嘿嘿……孩子的聲音頓時又響起,你來啦! 咦?莫言定神往聲音的方向探去,僅是一秒之差,他確定有顆小頭隱匿進一塊墓碑後頭,然後是跑跳的聲音。 「怎麼了嗎?」見到他四處張望的模樣,女孩狐疑的走近。 「妳有聽見小孩子的聲音嗎?」雖然知道不該問普通人,但莫言還是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小孩子?」女孩果然一臉疑惑,左顧右盼,「這裡不就我們幾個嗎……」說話時她突然變得很緊張,肩膀縮了起來。「不、不要嚇人啦!」 「噢,抱歉。」看著女孩緊張的神色,莫言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話。「那我先走了。」 「謝謝你!」女孩欠身。 「不,又沒幫上什麼忙。」莫言隨意揮手,眼神對上一旁的大弟,他身後一樣是一長排大小高低不一的墳墓,但是這一次,莫言看清楚了! 是剛剛那個小男孩! 他就坐在一塊墓碑上頭,咯咯笑著,兩隻小腳踢呀踢的。 那緩緩轉過來望著莫言的雙眼,瞬間透出一股紅色光芒—而有某樣東西開始動了! 「離開!」莫言驀地大吼,往前衝了過去,「離開墳墓!」 他上前一步伸手就抓過了女孩,而那國中生小弟倉皇失措的回首,隨即變了臉色,也沒有遲疑的衝向姊姊,唯獨站在墓旁的大弟狐疑的往前兩步又停住,瞪著莫言不放。 「你在幹什麼?很無聊耶!有人這樣泡妞的嗎?」大弟不悅的扁了嘴,「你根本是故弄玄虛來嚇我姊的吧?」 「唰︱」大弟身後的紅色藤蔓倏地晃動,女孩見了後失控的尖叫出聲。 「快過來!」她慌張的朝大弟伸出手,「不要回頭!」 不要回頭。這是很有趣的現象,每當緊急時刻,只要旁人說出禁止或勸阻的字眼,例如:不要回頭、不要停下等詞句時,當事者都會選擇相反的動作,例如一定回頭,一定停下,一定…… 大弟被姊姊的慌亂嚇到了,卻依然回首,親眼看著那紅色的藤蔓從原本癱軟攀滿墳丘到直立站起,紅莖上散發著紅紫色的金屬光澤,像條活著的鞭子一樣亂舞著。 大概被這景象嚇傻了,大弟竟沒有及時邁開步伐。 「過來啊!」女孩打算衝過去,卻一把被莫言拉住。 而下一秒那藤蔓全數伸展後,隨即曲著尖端朝大弟狂肆而去。 大弟是跑了,但是他跑得太慢,才邁開兩、三步,藤蔓便緊緊的捲住他的腳踝、大腿、手臂以及胸部。 就像無數條紅蛇一樣將人緊緊纏住,不同的是,那藤蔓的尖刺也一併沒入大弟的體內。 他全身上下被尖刺刺入,發出痛苦的叫聲,被莫言擋在身後的女孩也哭得驚天動地,掙扎著要去救人,至於小弟已癱軟跪地,動彈不得。 遠處墓碑上的男孩正在笑著,彷彿在看有趣的卡通般開心。 「放開我!你放手!」女孩大吼著,看著大弟正淒厲的叫喊,她無法坐視不管。 「妳去也沒有用,只是送死罷了。」莫言使勁將她向後甩去,害得女孩四腳朝天的摔倒在地。 被藤蔓緊纏著的大弟吐出大口鮮血,雙目瞠圓的呆望前方,似乎不怎麼動了。 紅色的藤蔓開始束緊,如刀般的尖刺也跟著扯開他的身體。 首先被撕裂的是最細的腳踝、然後是小腿肚……接著是肚子,鮮血跟臟器慢慢的滑出被撕開的傷口,而一根藤蔓正悄悄的由後攀上男孩的頸子。 莫言第一件事是回首注意女孩,她又準備站起,所以他立刻挪身擋住她的視線。 「你讓開!」她淚眼婆娑的喊著。 莫言再正首,大弟已被分成好幾塊,但藤蔓的撕扯不夠乾脆,使之沒切斷的身軀,一段一段的散落在他們母親墳前;女孩驚恐的尖叫,而那小男孩依然愉悅的笑著,滿心期待的望著藤蔓將屍塊往墳丘裡捲去。 那不是他們母親的墳嗎?難不成裡頭的屍體早已被吞噬了? 莫言上前一步,那墓碑上的男孩輕巧地跳了下來。 歡迎光臨。小男孩稚嫩的童音聽起來真的很可愛。 莫言擰眉,由上到下的打量他。「你是什麼?」 我是引路人,莫言先生,我們等你很久了。小男孩一蹦一跳的接近莫言,卻明顯的不敢太過靠近。 他轉向墳丘,高中生的身體已被塞進墳裡,現下只剩一顆頭,薄皮連著頸子,像木偶般歪斜著。 趴在地上的女孩瞠目結舌,淚珠拚命的滾落,她也像一尊木偶般呆然不動,一旁的國中生小弟早已尿濕了一地。 只是這些都不在莫言關心的範圍內。 「這是什麼地方?」莫言專注的面對詭異的小男孩,「你要我進來做什麼?」 嘻嘻……不是我啊,是有某個人等你很久了。邊說,小男孩滑稽的學大人欠了個身,你早該來這裡了,整整晚了二十六年啊! 咦?莫言下意識蹙起眉心。晚了二十六年?他也才要過二十六歲的生日啊! 請遵循著指示前往,別讓他等太久啊……語畢,小男孩忽然向上一躍,小小的腳尖踏著塵土地、踮上墓碑尖,唰地沒入了後頭的高大樹叢裡。 莫言沒有喚住他,因為他知道那個引路人是刻意的,一開始就偽裝小男孩引他進入這裡……看來這裡不是普通的墳區,只是個像墳區的地方,卻根本是另一個空間。 難怪。他仰頭看著灼灼燦燦的陽光,這是他第一次不會感到不舒服的白天,因為自己又身在異界了。 回身朝跪地的女孩走去,只怕他們是被無辜牽扯進來的人,但是憑他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將他們送回去。 「剛剛那是什麼……」女孩好不容易吐出了虛弱的字語,「我弟弟他……他怎麼了」 「……我很遺憾。」重新環顧四周,他現在開始得用不同的視角來觀察這個世界。「他已經死了,接下來你們得注意自身的安全。」 「為什麼?」她昂起頭來,哭喊不已,「剛剛那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會、會這樣子殺死我弟弟!」 「可能是妖藤吧,這裡並不是人類的世界,我也不會解釋。」他朝女孩伸出手,「你們是意外被捲入的,但還是得小心為上。」 女孩望著眼前的手,根本無法接受這是事實!她緊閉雙眼,一副只要再睜開,就會發現只是一場夢似的。 然而她用力張大眼睛,看見的還是莫言以及那不遠處灑滿鮮血的母親墳丘!女孩全身開始不住的顫抖,意識到剛剛一切都不是夢,她的大弟慘遭活藤分屍,至今那些藤蔓仍在輕輕晃動,彷彿期待著下一個獵物。 她幾乎要歇斯底里了,但是當她轉向身邊失了魂的小弟時,眼神突然恢復清明。 她趕緊搖了搖沒眨過眼的弟弟,「梟,看著姊姊!」 叫梟的男孩茫然的望向她,蒼白的唇微顫,緊接著是恐怖的嚎啕大哭,而適才驚惶失措的姊姊卻變得非常鎮定,不時的安撫著弟弟。 瞧著這一幕,莫言心裡暗自佩服女性天生的母性與堅強。眼看著女孩就要陷入瘋狂了,卻因為有個需要她照顧的人,所以立即拋開侵蝕她的恐懼,還能安慰人心。 莫言趁機暗忖。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不懂引路人要他進來這兒做什麼。 ……引路人?跟黃泉界的引渡人是同一個嗎?外公不是說過他跟他們是喝茶聊天的朋友? 不,那是擺渡人,專門載著死亡的靈魂往返地府,跟引渡或是引路人都不同。 據外公所說,天地人三界的結構很類似,只是有些職責會分得非常細緻,甚至比人界還要嚴謹,這些大家覺得差不多的職稱,事實上卻在各個單位中擔著不同的責任。 而他,倒沒聽過哪個單位有引路人這職稱的。這都是因為他不喜歡非人,所以聽外公說關於三界的事情時總是左耳進右耳出…… 遠處開始飄起了霧,而且霧氣越逼越近、速度飛快,莫言一見就知道大事不妙,趕緊回身一把拉起女孩。 「快點走,這裡不能久留!」 女孩回了神,也拉起哭個不停的小弟,兩個人倉皇的挨在莫言身邊,不明所以。 「跟著我,聽我的指令,不要有意見。」莫言簡短的說著規則,「要不然我也保不住你們。」 女孩聽了後用力點頭,抹去了淚水。 「走!」莫言將他們轉了身,往小徑的方向推過去。 他的機車就在前方,順利的話至少還有代步工具。 女孩拉著弟弟往前奔去,轉眼間濛濛的霧氣都來到身邊了,隨後跟上的莫言只專注凝望著女孩的背影,不希望被霧干擾了視線。 相去咫尺的機車被風吹來的大霧給纏上,在瞬間忽然失去了蹤影。 見狀,莫言緊急的大手一勾,將他們勾進懷裡,不讓他們再往前跑,以免失去他們的身影。 「不要動!」他低聲說著。 他們眼睜睜看著冰冷的風吹來,太陽消失、白色的水氣滿佈在周圍,什麼墳墓、芒草、小徑與機車,都在同時間陷入了白色的霧中,不見蹤影。 溫暖的陽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濕冷的寒意。 至此,女孩彷彿明白了他們真的身在非人的空間,而非原來的世界裡。 過了數秒之後,莫言望著四周,除了白霧一片外,還有異樣的紅光在閃爍,紅光散佈在地上,密集的排列在他的兩側,並向前延伸,像是一條步道,指引著他該走的方向。 「那個……」女孩也看見了,指了指眼前的紅光道,「是要我們往前走嗎?」 「我不喜歡被別人牽著鼻子走。」莫言冷靜的左右觀察,這步道有一公尺寬,三個人來走算是尚有餘裕了。 他用腳踢了踢,拾起了一根殘缺的樹枝,然後要姊弟倆站到正中間,別靠近紅光兩旁,他決定要做個試驗。 如果他偏偏不走這紅光道呢? 將樹枝朝外拋去,電光石火間,外頭傳來如野獸般的吼叫聲,任誰都可以聽見那樹枝在未落地前,就劈 斷開的聲響! 「往前走吧。」莫言無奈又不悅的嘆口氣,果然要「遵循指示」走。 到底是誰在等他?等了二十六年是什麼意思? 二十六年前他才剛出生,難道他一出生就該到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嗎?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走前面好了。」確定這紅光道上不會有太大的危險,莫言走到前頭,不讓他們身先士卒。 按照距離,莫言確定他們已經走入了原本屬於他要掃墓的那一區,紅光頓時變得晦暗,漸而消失,似乎他們已經無法回頭。 由於大霧濃密,能見度低得嚇人,沒有人能夠自由大步的向前走,莫言不得不拿出手電筒,能照多遠是多遠。身後的兩人緊揪著他的衣服,一路上低泣不止,恐懼感正侵襲著後頭無辜的姊弟。 遠遠地,有足音紛沓,莫言倏地止了步,伸手示意他們止住哭泣,他似乎聽見有人在說話。 「你踩到我的腳了!」 「我看不見啊……哎喲!」 「你們不要慌!大家把手牽起來,就能把距離拉開了。」 「我不要走最後面!好可怕喔!」 每一個人的聲音,莫言竟然都意外地感到似曾相識。 他瞇起眼,注意著爭吵的聲音越來越近,霧裡的影像也越來越清楚,有人正從白茫茫的霧中走來,一個接著一個。 「前面的人站住!」莫言忽然出聲,「不許再往前走任何一步!」 餘音未落,他就聽見碰撞聲跟尖叫聲,還有一連串的咒罵。 「有人、有人耶!」 「誰?對面是誰?」中氣十足的女人聲音傳來,「先生,對不起,我必須往前一步!」 聽起來是人,感覺也是,但是莫言發現自己今天鬼感遲鈍,連那個引路人小鬼都沒有留意,因此並不敢大意。 他暗暗拿出一張黃色鎮鬼符,如果有萬一,先制住再說。 霧中走出了女人的身影,只見她兩隻手臂向前伸直,與身體成九十度狀,手中竟緊握著一把槍。 莫言瞪大了眼睛。 「咦?」持槍的女子看清楚他後大吃一驚,「莫言?」 「閻警官?」莫言也倒抽一口氣。 「什麼?莫言?真的還是假的!」 緊接著,從霧裡跑來一個又一個讓莫言詫異的熟人們。 有個人在大喊之後跌跌撞撞的衝了過來,一臉驚恐的模樣,是麥克。 而跟在他身後的是名嬌小的女子,她不顧一切的往莫言衝過來,哭得如梨花帶雨的撲進他懷裡。 「好可怕喔!這裡超可怕的!」竟然是他的鄰居,楊舒喬! 莫言定神一瞧,真的是閻皓羽、楊舒喬跟麥克。 怎麼他最熟的幾個人,全部都出現在這裡 楊舒喬身後也緩緩走來一對陌生但緊握著手的夫妻,用狐疑的眼神望著這一切。 「李先生跟李太太……他們在附近掃墓。」楊舒喬解釋著,「大霧一來,我們就聚在一起了。」 這些人……都是被那場大霧捲入的嗎?問題是他的朋友們來這兒做什麼?他會來這兒是為了掃墓,他們呢? 「我還在想什麼時候才會看見你呢!」閻皓羽從容的將槍放入槍套當中,「剛剛突然起了一陣大霧,完全措手不及。」 「厚,拜託一下,有什麼話不能在電話裡好好說嗎?」麥克一臉無力的攀上他的肩頭,「非得約我們到這裡來?」 —咦?莫言詫異的望著麥克,他剛才說什麼? 「約你們……到這裡來?」 「對啊,我還以為是什麼要事呢!」楊舒喬趕緊從包包裡拿出一封信,有點失望的說:「沒想到你邀了這麼多人。」 莫言忙不迭的把信搶過來看,上面竟然真的寫明這兒的地點,還要楊舒喬打一支陌生電話,就能知道墓地在何方。 「我們在你母親的墓前等了好一會兒沒看見你,結果忽然起了霧,我覺得不太對勁……」閻皓羽嚴肅的皺起眉,「感覺有點像……我們上個月進入隧道後那種窒悶感,好像是另一個空間!」 所以,她當機立斷要大家離開,沒想到真的遇上莫言了。 莫言把信緊緊揉進掌心裡,臉色不悅的抿緊唇,問了麥克跟閻皓羽是怎麼來到這兒的。麥克是收到電子郵件,閻皓羽則是收到簡訊,內容如出一轍,都是說有要緊的事情,必須立刻見他們一面。 所謂要緊的事情卻因人而異!麥克與他是在聖誕節的斷頭厲鬼事件相識,所以電子郵件中所謂的要緊事,指的是有關聖誕節案件的線索;楊舒喬是情人節捲進活屍吃人的案件,因此要事指的就是一個愛慕她卻失蹤的學長下落。 至於閻皓羽這位警官,在上上個月一條凡是走進必失蹤的隧道案中,他們曾「並肩作戰」過,事後發現那條隧道被施了邪惡的咒法,連山神都化成山魔,妄想殘害眾生,所以簡訊裡提及的是「隧道後續要事」,她看了後就驅車前來了。 三個訊息都留有一樣的手機號碼,莫言拿出自個兒的手機,緊接著發現異樣。 「打不通的,莫言。」楊舒喬嘟起嘴,「我們剛剛試過了,山裡收不到訊號。」 是嗎?莫言冷冷瞧著自己的手機。的確,照理說應該是個黑色的×表示無訊號,但是現在……他的手機卻散發著螢光藍色,顯示滿格。 在隧道的非人空間時,他也曾遇過類似的狀況,人間無訊號,但在黃泉界卻顯示紅色的滿格燈號,當時甚至能傳簡訊給也在黃泉界的外公。 所以,現在這個空間是藍色的訊號嗎?莫言直接撥打了信上頭的號碼,意外地真的通了。 「您好,這裡是服務中心,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莫言使用擴音,讓大家都聽得見。 只是一聽見那頭傳來的聲音,曾撥打過這支電話的三人頻頻搖頭!他們撥打時,接電話的是位操著台語口音的阿桑,因為他們要問第七十二號墳墓在哪兒,阿桑立即口頭指示方位。 「不是這個聲音……什麼服務中心?」楊舒喬困惑的說。 說時遲那時快,電話突然被掛斷。 莫言起先是狐疑,再撥了一次,但這一次就完全沒人接聽了。 這讓莫言更加懷疑,是誰冒他的名把大家都叫到這裡來的?而且分明是故意讓所有人都困在這個空間裡,目的又是什麼? 「那個號碼……」被排擠在外的女孩突然開口了,「不是墓園管理人的電話嗎?」 她顫巍巍的說著,拿出自己的手機,手機通訊錄裡登記的電話,的確跟大家收到的一模一樣。 莫言的頭突然痛了起來,他摸不清這是何方,更摸不清楚對方到底有什麼目的……更別說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了! 可惡!莫言暗自咒罵。這種情況簡直只有待宰的份,而且既是針對他,為什麼又要將其他人捲入……甚至還有陌生的女孩和男孩。 「妳是誰?」楊舒喬好奇的望著女孩。 「我……」女孩膽怯的抱著弟弟,對於突然出現的陌生人有些不知如何應對。 「剛剛在另一邊掃墓的人,不小心被捲進來了。」莫言簡單的說著,再轉向女孩,「這些是我的朋友,楊舒喬、閻警官跟麥克。」 麥克很開心的跟女孩打招呼。是一個挺可愛的正妹呢。 「妳呢?」閻皓羽淡然的問著。 「我叫葵。」她點了點頭,「他是我弟弟,梟。」 莫言懶得解釋剛才還死了一個人,因為現在多餘的話只會造成恐慌而已,而待在原地也不是辦法。 如果有人要他往前方走,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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