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44701
《欽點庶女》(絕版)
出版日期
2018/01/10
數量
NT. 260
優惠價: NT. 205
她寧書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怎麼壞事一樁接一樁,
最扯的是,她堂堂皇城第一世家嫡女居然在落水後,與庶妹換了魂,
大好的皇家姻緣被庶妹搶去就算了,自己還可憐地從元配淪落為陪嫁,
以為命運已經夠悲催了,沒想到連回門都遇上刺客要暗殺她親夫匡策,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當然抵死相拚也絕不能成了他的負累,
好不容易他們平安脫險了,她卻自此有種從刀口跳入了虎口的錯覺,
首先,匡策送了把刻有「策」字的匕首給她,
明裡是讓她自保,暗裡卻似乎是在宣示主權?
再來,匡策只帶著她赴約皇族的生日暨狩獵宴,
她表明自己一不喝酒,二不會騎馬,他卻仍是想將她拉入自己的生活圈?
最後,匡策對她表哥待自己極好這事兒吃醋得厲害,
白日裡他按捺著妒意,夜裡卻向她興師問罪、討一生承諾?
饒是她再遲鈍,也瞧出了這男人是真心實意地將她放在了心尖上,
只是她忘了自己從不被老天所眷顧,是以兩情相悅的同時,
她發現自己中毒,而凶手竟是她最熟悉的人……
攏煙
筆名取自很喜歡的兩句詞「緩髻輕攏,一朵雲生袖」和「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
喜靜,好古風,愛手工,略固執,還有些微強迫症,
文靜的外表下有一顆仗劍江湖的心。
喜歡在午後窩在籐椅裡讀一本好書,喜歡踩著落日的餘暉漫步海邊,
喜歡躲在書房練整日的書法,也喜歡左手拿剪子右手掌縫紉機地做手工。
當然,最喜歡的事情莫過於拉上窗簾隔斷窗外喧囂,
於寧靜中把心裡的故事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
世家公子腰間輕晃的玉佩、江湖俠客手中的劍或酒,
還有那一個個從仕女圖中走出來的婀娜美人兒……無不吸引著我,
於是獨愛創作古代背景的故事。
願筆下的文字有溫度,願筆下的故事多精彩,願能一直寫下去。
成為自己最憧憬的對象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過一種想法—— 如果可以成為別人,你(妳)會希望自己變成誰?
編編有想過,而且這想法隨著歲月不斷地改變。高中時期,編編希望自己是班上那位最有人氣的同學,不管在同儕間或是老師面前,永遠是備受矚目的那一個;大學時期,編編希望自己是系上最有創作才華的同學,社群網站一PO文,立刻點閱率破百(笑);菜鳥上班族時期,編編希望自己是坐在公司主管辦公室裡的那位氣質上司,舉手投足間,充滿了熟女的魅力。
而無論這問題提出的同時,你(妳)內心直覺想到的是誰,可以肯定的是,那人一定是你(妳)目前的憧憬對象。
故事中的女主角寧書,就是一個備受矚目、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人,她本身出自皇城第一世家,又是個嫡女身分,甚至有個極好的婚嫁對象,可以說是人生勝利組!然而在一次意外落水後,她竟然與她的庶妹對調了靈魂,一朝從天之驕女成為了爹不疼、娘不愛的庶女,還必須眼看庶妹霸佔著自己的身子,模仿了她的筆跡、處理了原來她身邊的貼身丫鬟,一步步取代了自己……
可是寧書並沒有因此而怨天尤人,反而用心經營起她的庶女人生,不只關心姨娘一房,還修補了原身惡劣的人際關係,讓她從卑微庶女的命運中逃脫出來,甚至與初戀對象匡策重逢,原本晦暗不明的未來開始有了一絲曙光……
我想寧書就是一個會發光的個體,源頭出自於她的真心相待,所以在人生際遇中,她不斷地吸引身邊的人主動親近她、幫助她,甚至以她為中心打轉。
而同樣一個問題如果是問寧書,編編想她應該會回答,「我只想成為自己。」因為寧書是如此努力地讓大家認可了身為庶女的她,也讓編編反思,當我們跳脫出所有的身分枷鎖,我們究竟是誰,還會有人喜歡這樣的自己嗎?
至於寧書到底如何一步步扭轉了自己庶女的命運?而匡策與寧書重逢後,還發展出了哪些動人的故事?就請讀者自己在書裡尋找答案囉~希望我們都能成為自己心目中的最憧憬對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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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落水換魂
正是春寒料峭的時候。
寒冬剛剛過去,春風一吹,不覺暖意,反而添了股寒意。首秋搓了搓手臂,用手壓了壓被風吹起一角的藕色褙子,略凌亂的腳步藏在艾綠色襦裙裡,直往院落奔去。她剛剛踏進院子,就聽見幾個小丫鬟在屋裡說說笑笑,隱約能聽見「世子」、「落水」、「禍事」這幾個詞兒,她不悅地皺了皺眉,猛地推開房門,冷眼瞪著這幾個小丫鬟,小丫鬟們立刻住了嘴,小心地瞅著首秋的臉色。
首秋壓下心裡的怒氣,道:「姑娘在那邊受罰,妳們聚在這兒說閒話?要不要請姑娘替妳們準備點瓜子兒?」
小丫鬟們縮著脖子不敢吱聲。
首秋一肚子埋怨的話到了嘴邊又嚥了回去,只吩咐四個小丫鬟找出主子的絨襖,準備熱水和暖手爐。又嫌她們動作太慢,最後還是自己尋來了主子的素絨襖,又急急忙忙往欽孝堂趕去。
欽孝堂原本是寧老夫人禮佛的地方,隨著寧府幾次改建,逐漸成了家裡責罰子女孫兒的場所,所以府上的幾位公子姑娘自小就怕這個地方。
此時昏暗的欽孝堂裡,跪著一個十三、四歲的纖細姑娘,在燭光的映照下,原本桃腮杏臉、嬌美似花的容顏顯出幾分無助的蒼白。
「姑娘,已經戌時了,可以回房了。」首秋替主子披上素絨襖,再將她攙扶起來。
興許是跪得久了,寧書的雙腿早已沒了知覺,得倚靠著首秋才有辦法站穩,首秋也不覺得沉,只是暗暗心疼原就瘦弱嬌小的自家三姑娘,先前的落水,再加上這幾日的責罰,更是讓她消瘦了一大圈。
首秋的眼眶有點濕潤,小聲抱怨道:「明明不是姑娘的錯,卻要姑娘來受罰……」
寧府庶出的三姑娘寧書,一雙眸子無波,像是對她說,又像是自言自語的道:「二姊姊也一起領了罰的。」
「那怎麼一樣!」說到這個首秋就生氣,聲音都提高了些,「雖說一起罰了,可二姑娘也就跪了第一日,且不到一刻鐘就被二夫人領回去了。」
首秋說完,過了半晌,寧書才「嗯」了一聲,就像一聲淺淺的歎息。
首秋這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自家三姑娘怎麼能跟二姑娘比呢?二姑娘可是二房嫡長女,可自家三姑娘卻是……其實若真要追究起這回落水的事兒,應該怪那個跋扈的世子爺!若不是他在池水旁嚇唬兩位姑娘,兩位姑娘也不至於受驚而失足落水,連帶著一旁想救人的他也落了水。兩位姑娘只是受了點風寒,可世子爺卻當場不省人事,世子爺的母親祥王妃甚至揚言「若世子有個好歹,定讓整個寧府好看」!
二夫人當機立斷將責任推給了自家兩個女兒,又尋醫問藥,衣不解帶的親自照顧世子,這才稍稍安撫了祥王妃的怒氣。
「好在世子總算沒事了。」寧書歎了口氣。雙腿漸漸恢復了知覺,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大慈大悲的佛像,扶著首秋的手慢慢往外走。剛踏出門檻,冷風就迎面灌了過來,寧書打了個寒噤,攏緊了前襟。
見狀,首秋急忙說道:「姑娘,妳且忍忍,屋裡已備好熱水和暖爐,回去就溫暖了。」
可寧書彷彿充耳不聞,只神色幽幽地望著前方。首秋順著主子的目光往前瞅,就見兩個人影向這邊走來,她瞇著眼睛瞅了好一會兒,才看清迎面走來的是二姑娘寧棋和她身邊的大丫鬟蒲月。
「三妹妹要回去了?」寧棋在距離寧書五步遠的地方停下,含笑望著她。寧棋比寧書年長一歲,如果說寧書是清麗的皎月,寧棋則是那道豔陽。
寧書望著寧棋,目光飄渺,無神無波。
首秋暗中拽了一把出神的寧書,寧書死水一般的眸子才漸漸聚焦,匯聚成寧棋的模樣。她微微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卻只是失笑不語。
她能說什麼呢?
首秋和蒲月不懂三姑娘此時的失態,寧棋卻懂。寧棋嘴角的笑意逐漸淡了下去,她上前幾步拉住寧書冰涼的手,道:「我剛從母親那裡回來,碰巧路過這兒,正想著去三妹妹那裡坐坐呢。」
寧書垂眸看著被晚風吹得微微飄起的裙角,半晌無語。
寧棋暗中捏了捏寧書的手,寧書才又回過神來。她抬起眼瞼,道:「二姊姊肯去我那裡,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只是不知道屋子裡有沒有熱茶可以招待二姊姊。」
寧棋笑道:「我正好從母親那兒得了些好茶,是王府送來的上好普陀佛茶,正想拿一些給妳呢。」寧棋轉身吩咐道:「蒲月,妳這就回去把準備好的茶送過去。」
「姑娘您忘了,您還準備了好多東西要拿給三姑娘呢,蒲月自個兒可抱不動。」蒲月笑著說道。
「又貧嘴!」寧棋佯裝生氣,轉身對寧書說:「三妹妹別見笑,我屋裡這個蒲月啊,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妳的首秋就借我用一會兒,陪蒲月走一趟吧。」
寧書深深看了一眼寧棋,緩慢地點了點頭。
兩個丫鬟走了以後,寧書和寧棋便手牽著手,慢慢地往寧書的住處走去。
兩人一路無語,牽著的手不知何時鬆開了,就連寧棋臉上原本掛著的笑容也散去了,逐漸染上一抹愁雲和緊張。穿過一條迴廊,再過了一道月門便是片桃林,出了桃林就是寧書的住處。
在快要走出桃林之時,寧棋忽然停下腳步,一把抓住寧書的手,盈盈雙目氤氳著水氣。「二姊姊救我!」
寧書抬頭,饒有興味地瞧著她,問:「妳叫我什麼?」
「二姊姊難道以為我會霸佔著妳的身子?」寧棋急得快要哭出來了,「誰能想到落了一次水,走了一回閻王殿,鬼差竟會將咱們兩個的魂兒給送錯了身子,妳成了我、我成了妳,這真是天下最離奇的事兒!」
「的確是件離奇事兒。」寧書呢喃了句,目光卻是穿過寧棋,望向她身後還一片蕭條的桃林。
「是呢!」寧棋又說:「二姊姊不知道這幾日我是多麼擔驚受怕,每每見著母親,總想對她坦白一切,可我又怕別人以為咱們被小鬼附了身,把咱們當成妖物!」
寧書點頭,道:「這事兒的確不易為人所信。」
寧棋抹了一把眼角的濕潤,又拉著寧書緩緩往前走。「這事兒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清的,即便說了,母親也未必肯信。就算母親信了,宗譜之事又該如何?我合計著,如今府上最重要的事兒就是世子的安危,現在將我們換了身子的離奇事兒說出去,難免衝撞了祥王妃和世子,這罪過可就大了。不如……咱們先瞞著外人,等他們離了府,咱們再從長計議?」
寧書忽然笑了,她睨了寧棋一眼,稱讚道:「妳倒是想得周到。」
寧棋仔細觀察著寧書的神色,可只從她的雙眸中讀出「莫測」二字。寧棋心裡突然有點沒譜,輕聲接了句,「也許不知哪天,鬼差知道弄錯了,就將咱們換回來了……」
寧書沒再接她的話,逕自說道:「蒲月和首秋已經先到了,原來咱們兩個走得這麼慢。」她遠遠便看見蒲月的身影已佇立在院外,遂輕笑道:「二姊姊不是說要去我那裡坐坐嗎?怎麼不走了?」
瞧著這張原本屬於自己的面孔對著自己笑,寧棋頓時有點怔忪。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扯出一抹笑容,道:「突然覺得有些睏了,我就不去叨擾了。」接著她附在寧書的耳邊悄悄地說:「我的心意,妳當懂的。」
說完,她喚來不遠處的蒲月,轉身往自己現在的住處走去。
寧書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不禁覺得好笑。碰巧順路來看看她?不過是想說幾句話罷了,還真難為她繞了大半個寧府。
她又望著寧棋離去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這才緩步走向此刻的她應回去之處。還沒有進屋,普陀佛茶特有的濃郁香氣就飄了出來。
「二姑娘送來的普陀佛茶可真是上品,姑娘快含一口暖暖身子。」首秋笑著迎上來,接過主子脫下的素絨襖,卻見主子皺了眉。
首秋愣了一下,暗忖道:難道姑娘責怪自己擅作主張的將茶泡了?可是這茶不正好用來招待二姑娘嗎?誒?二姑娘怎麼沒有跟進來?
寧書端起白瓷茶杯,幾片茶葉在杯裡打著轉兒。她緩緩將幾杯斟好的茶又倒回茶壺,待茶水稍涼之後,又踱到墨竹盆栽面前,將飄著濃香的上好普陀佛茶傾倒個乾乾淨淨。
「姑娘,您這是……」首秋皺著眉,不懂主子是什麼意思。
寧書淺笑,「一日無茶則滯,三日無茶則病。人需茶,這花花草草也需要茶來養著。」她微微前傾身子,指尖撥了下竹葉,「但願,你不滯不病。」


隔天一早,望著首秋捧著的檀色綴玉紗羅襦裙,寧書不禁托起下巴沉思起來。
當初母親替府上幾位姑娘裁春裝的時候,寧棋和寧書同時挑中了這塊料子,嫡女為先的規矩,使得這塊料子最終給了寧棋。那麼……她現在將這條襦裙送來是什麼意思?想瞧一瞧她原本的身子穿上這條裙子會是什麼模樣?
「姑娘要不要穿這套呢?」瞧主子又出了神,首秋出聲詢問,「二姑娘昨晚送來了好幾套衣裳,奴婢瞅著,還是這一套最適合姑娘了,就想先拿它來給姑娘瞧瞧。」
寧書揉了揉眉心,道:「嗯,就它吧。」
「是。」首秋應著,上前服侍寧書換衣。「姑娘怎麼跟二姑娘似的,想事情的時候也揉著眉心。」
寧書手指微頓,不著痕跡地放下了。
「二姑娘送來的東西裡,還有幾件首飾,其中這只玉鐲特別適合姑娘呢。」寧書的另一個大丫鬟午秋,捧著一個精緻的鑲玉檀木匣走了過來。
寧書的目光凝滯在這精緻的匣子上,連神色也嚴肅了幾分。她打開匣蓋,一片雪色映入眼簾,裡頭躺著一只羊脂白玉手鐲,沁色自然,一看就是上品。
寧書吸了口氣,「啪」的一聲將匣蓋闔上,遞給午秋,道:「好好收著這鐲子。」鄭重的語氣不禁讓午秋連連點頭,連忙將匣子抱在懷裡,怕摔壞了似的。
寧書望了眼一旁的墨竹盆栽,鬱鬱蔥蔥的。她緩緩後傾,倚在靠背上,手指輕點桌面。
三丫頭此舉究竟何意?難道真的是亂了分寸只得拚命示好?她想必是不清楚那玉鐲的來歷,又怕被人懷疑自己的身分所以不敢詢問蒲月她們,只瞧這玉色好就送了過來……
寧書忍不住覺得好笑,等寧棋日後知道這玉鐲的淵源,一定會後悔她今日的莽撞。
待寧書穿戴好,便帶著首秋往主屋走去,每日卯時請安,是寧府的規矩。
剛走出院子,她們就碰見了四姑娘寧畫。寧畫是林姨娘所生,剛剛十三歲,比寧書小了一歲,模樣既比不上寧棋的明豔,也比不上寧書的溫婉靜麗,唯獨一雙水靈大眼,讓她整個人透著一股靈氣。
同為庶女,寧書所居的吟書齋又相鄰著寧畫的望畫齋,於是她們兩姊妹每日都是相伴去向老夫人、夫人請安。而寧棋所居的落棋齋則是在另一個方向。至於大姑娘寧琴,因是大房嫡長女,所居的聽琴齋便離她們更遠一些了。
寧畫瞧著寧書的新裙,漆黑的眸子轉了一圈,嘟著嘴說:「三姊姊今天換了新裙子也不跟我打聲招呼,我好尋一件漂亮的裙子穿上。如今站在三姊姊身旁,我像極了丫鬟!」
每次瞧著寧畫的大眼睛,她總是想起二郎寧璞畫的水墨遊魚。他曾倚在母親懷裡,說寧畫的眼睛裡住了一尾活靈活現的遊魚,引得眾人哄笑。
斂了斂思緒,寧書將話題帶開,說道:「四妹妹今兒個插的金桃玳瑁簪好生漂亮,定是父親給的吧。」
聞言,寧畫不禁漾開了笑容。
如今二房裡頭,林姨娘是最受寵的,有什麼好東西總是先往林姨娘房裡送,連帶著寧畫也總是戴些精緻的小首飾在幾個姊妹間炫耀一番。
兩姊妹妳誇誇我、我讚讚妳,不一會兒就到了主屋,屋裡屋外立著許多丫鬟,還沒進屋,就聽見屋裡頭的說笑聲。
「母妃妳就不用擔心了!」
簾子剛剛挑起一角,世子那略顯不耐煩的聲音正好傳出來,寧畫側過頭看了寧書一眼,寧書倒是面色平靜地走進屋內。
果不其然,她們兩個一進來,屋子裡的人便停下說話,看了過來。
寧老夫人乃信佛之人,慈眉善目,早就不再插手家務,只是一雙眼睛偶爾還是閃著銳光,教人不敢隨意造次。祥王妃坐在寧老夫人左側,自寧書一進來,臉色便沉下許多,一旁的世子匡元,更是冷哼一聲就偏過臉去不再看她。
二夫人宋氏坐在寧老夫人右側,女兒寧棋則站在她的身邊。
見氣氛有些尷尬,寧棋走過來拉住寧書和寧畫的手,笑道:「妳們來了,外頭可冷?」見寧書穿著這身衣裳,寧棋明顯鬆了一口氣,而這一幕可沒有逃過寧書的眼睛。
「和三姊姊一路說說笑笑走來,倒是不覺得冷。」寧畫笑著回應道。
「書丫頭這身衣裳倒是挺襯妳的。」宋氏瞥了一眼寧書,不冷不熱地說。
「母親說的極是呢!」寧畫也跟著說:「我剛剛也被三姊姊驚豔了一番!母親是不是瞧著三姊姊可人兒,偏心的獨獨替她裁了新衣裳?」
「你們都聽聽,她這張嘴是吃了什麼稀奇東西長大的,特別能說會道!」宋氏指著她笑,屋子裡的人也都笑了起來,就連祥王妃的臉色也柔和了一些。
寧書靜靜地站在那裡,垂著眸。當初裁春衣時,母親和眾姊妹都是在場的,誰都知道這是屬於寧棋的衣裳,如今又全裝成不知曉的樣子,也不過是等著笑話她垂涎嫡姊的東西。
早上她決定穿這套襦裙時,就料到了此時這一幕,此刻內心倒是一片平靜。
等眾人笑過了,寧書才上前一步,恭敬地說道:「母親最是公正慈愛的,哪裡會偏心呢。這還不是寧書不懂事,當初裁新衣時多瞧了一眼這塊料子,二姊姊竟忍痛割愛,還按著寧書的身量裁製了新衣送來,上有這樣的嫡姊,真是我們的福氣呢。」她故意將「我們」二字咬得重了些,身旁的寧畫聽了,臉上的笑容明顯凝滯了一下。
誰都沒有想到一向性子乖僻的寧書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看向寧書的目光不禁都多了幾分尋味,就連匡元都忍不住瞟了寧書一眼。
寧畫即時反應過來,笑著說:「二姊姊待我們向來很好的,上次還送了我親手繡的腹圍呢!那繡工,寧畫這輩子都學不來!」
「這個也誇二姊姊、那個也誇二姊姊,寧棋妳倒是好好說說,妳是怎麼讓兩個妹妹心裡只記得妳的好,全忘了我的?」簾子挑起來,寧琴挽著大房夫人盧氏走了進來。
寧棋跺了跺腳,嗔道:「大姊,妳笑話我!」
祥王妃這回是真正的展了顏,她笑著對寧老夫人說:「姨媽,瞧著您家這一個比一個優秀的姑娘,真是羨慕死我了!我怎麼就偏生了個魔障!」
祥王妃幼時喪母,得了不少寧老夫人的照拂,因此尊稱寧老夫人一聲姨媽,這次來寧府也是為了替寧老夫人祝壽,在壽辰之前,她與匡元便暫住在寧府的客院。
寧老夫人始終面上含笑,此時聞言,更是挨個兒瞧了一圈,滿意地欣賞自家幾個姑娘。
沒想到匡元卻突然回了句,「寧府三位姊妹還真是一個比一個出色。」
是三位,不是四位。剛剛才緩和了一些的氣氛又凝滯了下來。
寧書暗自歎了口氣,感到有些頭痛。不知道原本的寧書究竟是怎麼惹了這位世子爺,總之匡元就是看不順眼寧書,之前落水一事,其實也是匡元打算嚇唬寧書,寧書落水的剎那抓住了她,這才兩人一同落了水,而實際上匡元想要救起的,也只有她的原身,寧棋。
她看了一眼此刻的寧棋,發現她的表情有些訕訕,不過很快就掩飾了去。寧書只得在心裡歎息一聲,盼望著祖母的壽辰趕緊過去,好讓祥王妃帶著匡元趕緊走!
「玨郎他們幾個怎麼還沒來?」寧琴看了一眼寧書,湊到寧老夫人身邊替她添了茶。
「妳二叔說要考考他們幾個學問,今兒個就不過來了。」寧老夫人沉吟了一會兒,又問:「妳父親這回走多久了?」
「回祖母的話,父親這回兒去了大半年呢,誰也沒想到會去那麼久。」
「嗯,」寧老夫人點了點頭,「是久了點。」
「聽說是番邦那頭出了幾個頭目鬧什麼起義,所以就耽擱了。」大夫人接了句。
寧老夫人抿了口茶,擺了擺手,道:「都散了各自回去用早膳吧。」
寧書暗暗鬆了口氣,扮演小心謹慎又不受寵的庶女,著實累了點,便隨著幾位姑娘輕手輕腳的出了屋子,而祥王妃仍舊端坐著,沒有離去的意思。
待晚輩們都出去了,寧老夫人擺了擺手,屋裡伺候著的丫鬟們悄悄停下手裡的工作,也靜靜地退了出去,屋子裡頓時只剩下寧老夫人身邊的洪嬤嬤,還有大丫鬟瑞月。
「和王妃的妹子日前產子,聽說和王妃回來皇城幫照應。」寧老夫人隨口提了個話題。
祥王妃愣了一下,才說道:「那姨媽的壽辰,她也當來的吧?」見寧老夫人抬頭望了她一眼,她輕咳了一聲掩飾尷尬,小聲說道:「姨媽知道的,我這個王妃的身分有些尷尬,有些消息的確是閉塞了些。」
「沒什麼尷尬的,」寧老夫人不甚贊同,「雖說妳幼時喪母,但畢竟是嫡女出身,儘管是繼妃,可始終是世子的生母,妳得把腰杆挺直了,別人也才能真正的敬妳,尊妳。」
「姨媽說的是。」祥王妃連聲應著,「自小母親走得早,許多事兒也沒人教我,這一路走來,多謝姨媽的提點……」說著,她眼角不禁有些濕潤。
寧老夫人的目光柔和,聲音也放柔了說:「妳平時挺穩重的,可一遇到事兒就慌亂了些。所幸有世子傍身也無甚可擔憂的,再過兩年尋個聰明懂事的兒媳,日子也是不錯的。」
祥王妃目光閃了閃,笑著說:「元郎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我也正替他物色著呢。」
寧老夫人點了點頭,沒有要接話的意思。
「府上的幾位姑娘也都到了說親的年紀了,」祥王妃暗自觀察著寧老夫人的臉色,繼續說:「大姑娘倒是說了門好親事,我聽說那許家世代名流,門風正著呢!」
寧老夫人笑著說:「琴丫頭是長房嫡長女,又是頭一個出嫁的,自然要好好挑揀著。」
祥王妃又說:「二姑娘也是極好的,我可是看著她長大的,那品性真是不錯,也不知道誰家能有這份福氣。」她的話到末尾便輕了幾分,略微上揚,似帶著淡淡的詢問意味。
寧老夫人看著杯裡的茶,突然說了句,「這普陀佛茶味道太濃了,我喝不慣。」
祥王妃明顯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瑞月便笑著說:「二姑娘好像隨了老夫人不喜歡這濃郁的味兒,我聽說她將分到的茶葉送了一些給三姑娘。」瑞月頓了一下,又續道:「後來也送去望畫齋,給了四姑娘一些。」
祥王妃又把話接了過來,道:「大姑娘和二姑娘都是極好的,只是下頭兩個庶出的就差了些,尤其書丫頭。」才剛發生落水一事,祥王妃的語氣難免帶了些厭惡。
寧老夫人沒有因自家孫女被貶而不高興,只道:「我年紀大了,孫字輩裡頭也只能偶爾提點一下嫡出的,免得他們將來沒了規矩、亂了章法。對於幾個庶出的,的確是沒精力管了。」
「那也不該……」餘下的話祥王妃還沒說出口,就見寧老夫人貌似睏倦地向後靠了靠,她遂轉了話,道:「都這時候了,我得去看看我生的那個魔障又闖什麼禍了沒有。」
寧老夫人擺了擺手,道:「去吧,我也乏了。」
瑞月送祥王妃出去,洪嬤嬤則替寧老夫人換了壺新茶,道:「祥王妃這是有意結親?」
寧老夫人皺著眉點頭,道:「她這次住了這麼久,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二姑娘……」洪嬤嬤瞧著寧老夫人的臉色,「您是打算……」
寧老夫人搖了搖頭。雖說她是看著靜華長大的,待靜華如親生女兒一般,可她如今隨了「寧」這個姓氏,站在寧家主母的位置上,她就不得不把寧府的利益看得最重。而且靜華如今已是祥王妃了,也是個有身分、有底氣的人,否則不會因為世子一事鬧得寧府不得安寧。
寧老夫人歎了口氣,自嘲地說:「總是忘了不該多言,這佛啊,是白念了。」

寧老夫人喜靜的緣故,晚輩來請安的時候,丫鬟們大多是在外頭候著。此時焦急守在主屋外的丫鬟關關不時張望著,直到看見主子出來才鬆了口氣,急忙向主子使眼色。
寧書見了,不禁有些納悶。她出來的時候明明帶著首秋,怎麼一轉眼就變成了關關?
寧府裡幾位姑娘都配了兩個大丫鬟和四個小丫鬟。寧書的兩個大丫鬟一個主外一個主內,底下四個小丫鬟關關、在河、桃之和灼灼都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平時不過做些零活,連裡屋都少進。即便首秋臨時有事走開了,難道連午秋也脫不開身?
關關一臉焦急的模樣自然沒有離了眾人的眼。
寧畫眨了眨眼,笑道:「三姊姊還是應該帶著首秋或者午秋出來比較妥當呢。」
寧棋忽然目光有些閃爍,微張了嘴,剛想說什麼又立刻閉了嘴。
寧琴卻是看都沒看一眼,隨意跟幾個妹妹告別便要離去,幾位妹妹一一向她拜別。
「也不知道院子裡出了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儘管因為自家丫鬟的毛躁讓寧書失了顏面,心裡有些不太舒服,但她仍舊規規矩矩地跟姊妹告別,沒讓人發現一絲不妥。
正要離開,碰巧匡元從主屋出來,他看了一眼寧書及其身旁的小丫鬟,嗤笑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
聽了這話,寧書的腳步硬生生地頓在那裡,一步也挪不開。她真想指著匡元的鼻子質問他這三番兩次的針對她,究竟是為了什麼!可她終究低下了頭,垂著眸,掩去眼中所有的氣憤,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她不能。
身為嫡女的時候,她有她的氣度,不會將其看在眼裡;如今身為庶女,她更不能,因為沒有資格。前者是高高在上的不屑,而後者卻是對自己身分卑微的認知。
寧書斂了斂思緒,挺直了背,似沒有聽見一般的逕自走了,徒留在場其他人面面相覷。
第二章 姨娘的病重
一路上,寧書的嘴角始終噙著笑,只是笑得略顯僵硬,待到胸口堵塞的那道濁氣終於淡去了,她才長長舒了口氣。
「究竟怎麼了?」寧書這才側首問跟在身旁的關關,卻訝然發現她眼眶紅紅的低著頭。
關關急忙藏好自己的情緒,回道:「是江姨娘又病了。」
寧書倏地停下了腳步。難怪方才三丫頭的目光有些閃爍,江姨娘畢竟是她的生母。
江姨娘的病是生養的時候落下的,當年她生下了一對龍鳳胎,本就體弱加上產後受了風,這些年來身子一直不太好,平日深居淺出,不常走動。
應付摸不透的寧棋加上處處針對的匡元就夠她頭疼了,如今又多了個江姨娘,老天還真是瞧她好日子過多了,想給她點苦頭吃是嗎?
她一路無語的來到江姨娘的住處,卻因眼前的環境而愣住了。原以為寧書住的吟書齋已經夠小了,沒想到相比之下,卻是比江姨娘的住所寬敞了不少。
見主子來了,午秋立刻迎了上來。「姑娘,江姨娘今早又咳血了。奴婢想請大夫來看看,可府裡的幾個大夫都在世子爺那兒,說是……還得觀察世子的情況。」
「觀察情況?世子爺不早就生龍活虎了嗎?」寧書皺著眉道。
午秋低著頭,小聲說道:「首秋已經出府找秦大夫去了。」
「是阿書來了。」裡屋傳來江姨娘軟弱無力的聲音。
寧書跟著午秋進了裡屋。這是她第一次進江姨娘的屋子,屋子裡很暗,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草味兒。只見江姨娘倚在床頭,身後靠著三個棉枕,嬌弱的身子藏在厚厚的棉被裡,面色蒼白,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鬢角居然生了幾絲白髮。
身為嫡女,江姨娘在她眼中當真不如身邊的大丫鬟重要,可如今要待她如母……寧書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坐在床邊,柔聲安慰道:「姨娘,您當好好休養,待外頭的桃林開了花,這病呀,一定就好了。」
江姨娘笑著搖頭,「我這病啊,我自己知道是怎麼回事。」
寧書想再安慰幾句卻找不到話,只得沉默著。過了許久,她忍不住向午秋問道:「還沒尋來大夫嗎?」
午秋苦著臉,搖了搖頭,「也不是第一次了。不過首秋姊一定能找到大夫回來的。」
「其實用不著麻煩,我這病也不是瞧幾個大夫就能瞧好的。」江姨娘看著自己的女兒,疲憊的眼裡全是柔情。「阿書,這幾日責罰可還受得住?」
寧書愣了一下,她這幾日小心應付,幾乎快要忘了跪在佛堂時的絕望,而如今她竟從江姨娘這兒尋到了自換魂以後不曾有過的溫暖。一朝醒來,她失去了一切,從天之驕女成了跪佛的庶女,她時刻提醒自己要步步小心,切不可走錯一步,強迫自己將心底的痛楚壓下,裝滿算計,連傷心的精力都沒有。
有那麼一瞬間,她的眼角是濕的。
可也只是一瞬間罷了。
江姨娘握著寧書的手,反復摩挲,柔聲道:「阿書,聽姨娘一聲勸,不該有的心思不要有,出身擺著,最後苦的還是妳,何苦讓人瞧不上呢。」
霎時,所有的感觸都被收了起來。寧書細細回味著江姨娘的話,好像有什麼過去不明白的事,一點點明朗了起來。
江姨娘又說:「妳表哥待妳向來不錯,何苦總想著那個跋扈的世子爺呢?」
聞言,寧書的指尖顫了一下,她立刻回頭看幾個丫鬟的反應,發現她們神色如常,對此事一點也不感到吃驚。這母女倆經常談論這話題?
怎會如此?
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人話家常似的談論?更何況聽江姨娘的意思,這身體的原主是……對世子動了心思?難道世子和祥王妃是因此才這麼厭惡寧書?那麼世子的一切舉動都有了緣由,他本就是個跋扈且自傲的人,當他知曉一個小小的庶女在打他的主意時,難免譏諷和嫌惡。
還有表哥又是怎麼回事?聽江姨娘的意思,倒像是二人之間有些情愫?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寧書暗自定了定心神,半晌才道:「我沒有什麼多餘的心思,姨娘以後還是別說這種話了。」
江姨娘點了點頭,「妳能明白就好,只是妳表哥……」
「姨娘!」寧書倏地打斷她,道:「首秋回來了。」
從寧書坐著的角度,正好看見窗外急匆匆趕回來的首秋,只是她的神色不太對。
「首秋,妳怎麼自己回來了?秦大夫呢?」江姨娘的陪房,蘇嬤嬤問道。屋裡其他幾個丫鬟也都看著首秋,卻見她的眼眶有點泛紅,似是方才哭過。
「首秋沒用,沒能出府。」她哽咽著說道。
「發生什麼事了?」寧書不由皺了皺眉。
首秋吸了下鼻子,道:「外院的婁嬤嬤說祥王妃和世子在府上,府裡對進出管得嚴,府上有家養的大夫,所以不許出府請別的大夫進來……」首秋越說越委屈,聲音也越來越微弱。
「怎麼可以這樣!」午秋一臉憤慨地道:「府裡的確養了幾個家醫,可是不都被王妃和世子佔著嗎!」
寧書有點不知所措,她從未經歷過這種事情,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辦。
江姨娘卻是很平靜,她搖了搖頭,說:「府上有貴客,的確是不該多事的。」
「姨娘,可是您的身子……」蘇嬤嬤皺著眉,一臉的焦急和無奈。
「無妨的,我自個兒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不過是前幾天下了雨,受了點潮罷了,躺兩日也就沒什麼大礙了。」她接著對寧書說道:「妳也不必常來我這裡,有空多和二姑娘來往倒是好的。若哪天我不在了,妳能寄在夫人名下那是最好不過了……」
寧書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
可江姨娘這次並沒有像她說的那般躺幾日就好了,到了下午,她接連咳了幾大口血,整個院子裡亂成一團,寧書在一旁看著也不免有些焦急,等到了晚上,江姨娘整個人都發熱了起來,嘴裡不住呻吟著。
「這可怎麼辦才好?請不來大夫,偏偏大少爺也不在家……」蘇嬤嬤急得在屋子裡不停轉圈,其他幾個丫鬟也是愁眉不展,只能不停地往江姨娘的額上敷濕毛巾降溫。
「阿玨……阿書……」江姨娘的意識開始有些模糊,時而清醒、時而陷入昏迷,嘴裡總是不停地念著一雙兒女的名字。
寧書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背,那裡彷彿還殘留著江姨娘手心的溫度,儘管這份關心並不是給她的。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妳們守在這兒好好照顧姨娘,首秋,妳跟我走!」
她不想管這件事,可是看著江姨娘的樣子總覺得心裡難受。她的母親宋氏風光嫁進寧府,成親以來是夫妻和睦,舉案齊眉,可惜膝下無子,直到第三年才生下她,沒想到卻是個女兒,所以父親同時納了兩房妾,江姨娘和林姨娘。江姨娘也爭氣,入府一年即生下一對龍鳳胎,寧玨和寧書;而林姨娘一年後也生下一個女兒,寧畫。當時寧家大房也無子,所以寧玨的出生成了府上最大的喜事兒,江姨娘的身分也就水漲船高,一時成了府上的紅人。可宋氏心裡卻是極苦的,偶爾也會與女兒訴苦,她也因此不喜歡江姨娘一房。
沒想到後來宋氏懷了二郎寧璞,真正的寧府嫡子,宋氏終於再次成為了寧府有底氣的主母,而林姨娘又比江姨娘得寵,從此以後,江姨娘和她的一雙兒女就漸漸地被人遺忘了。
一次的意外,讓寧書和寧棋換了身子,現在要她替對方照顧生母?她心有不甘,可是瞧著江姨娘躺在床上病懨懨的樣子,她似乎看見了自己的未來,若兩人的身子一直換不回來,她將來的出路在哪裡?是嫁個庶子,還是淪為傳宗接代的一個妾室?
「姑娘,求夫人真的有用嗎?」首秋略擔憂地問道。
寧書一僵,停下了腳步。原來她不自覺地往宋氏那兒走,可是她忘了自己已經不再是寧棋了,此時的她去求宋氏必然是沒用的,宋氏厭惡極了江姨娘和她。
她倏地回想起落水被救起的那日,宋氏望著她的目光有多麼嫌惡,她從未想過那個人前端莊、人後寵她上天的母親,有天竟會指著她的鼻子,咬牙切齒地說:妳怎麼不去死!
她明白母親心裡恨的不是自己,那話更不是對自己說的,如果可以,她多想衝上去,像小時候那樣抱著母親哭一場啊!可是她不能……
寧書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沒了所有的掙扎和猶豫。她眸光平靜的道:「不,我們去落棋齋。」
主僕二人趕到落棋齋卻撲了個空,丫鬟們回她寧棋去了四姑娘那兒。寧書又趕去望畫齋,再次撲了空,這回沒人告訴寧書,寧棋去了哪裡,她只能返回落棋齋等寧棋。
酉時過了大半,寧棋終於回來了。望著這個穿戴得光鮮豔麗的「自己」,寧書不禁覺得諷刺又鄙夷。她為了對方的生母奔波,而她本人呢?從早上三丫頭的反應來看,她是知道自己的生母生病了的,可她卻生生避開。
下人們都被支開了,寧棋才收起了笑意,她試探著問道:「江姨娘可還好?」
望著寧棋那雙試探的眼睛,寧書真想奪門而出,可她只是回以淺笑—— 最是淑女的端莊假笑。「不太好呢,府上的大夫都在王妃那兒照看世子,外院也不放人出去尋大夫。姨娘下午咳了好多血,現在許是昏迷了吧。」
寧棋的表情有點僵,不由移開了視線,輕聲呢喃道:「這次這般嚴重嗎?」
寧書仍舊死死盯著她,又說:「妹妹人微言輕恐幫不了姨娘,哥哥又還在書院沒有回來。江姨娘那裡恐實在耽擱不起,還請二姊姊想想法子救救她的性命。」
寧棋不敢置信地望著寧書,她微微側開身子,咬著下唇,小聲地說:「恐怕母親不會聽我的,而且……若母親問我為何如此關心江姨娘,我要怎麼回答?」
這話令寧書對寧棋的鄙夷更多了幾分,臉上的笑容也就更端莊了幾分。她語氣平靜地說:「祥王妃和世子乃府上貴客,先前世子已出過事,若此時江姨娘的病重衝撞了世子,使得他再染上病氣可怎麼辦?更何況祖母生辰日近,這可是大喜的日子,萬一生辰的時候家中出了白事……而且因著祖母的壽辰,前來祝壽的人陸續到了,到時候讓他們知道府上長子的生母生病卻無人問津,恐被世家恥笑。」
寧棋聽著寧書的話,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後逐漸染上緋紅。她轉過身去不再看寧書,也不讓她看見自己的表情,有些僵硬地說:「我會去跟母親求情的……」
寧書對著寧棋的背影,福了福身子,道:「寧書代自己和江姨娘謝過二姊姊了。」
寧棋的後背挺得直直的,直得僵硬。

出了落棋齋,寧書一路無語往回走。
首秋忍了又忍,直到主子停下腳步,才忍不住開口詢問道:「姑娘,二姑娘怎麼說?願不願意幫忙?」
可寧書只望著前方微微出神,似是沒有聽到首秋的問話。
首秋順著主子的視線看過去,發現是有兩隻黑色的貓兒在打架。她便說:「兩隻貓兒打架有什麼好看的?那老貓前一陣子受了傷,就搶不過小貓的食物了。」
寧書想了想,問道:「我怎麼記得牠們是母子?」
首秋點頭說:「是。當初老貓生了一窩子貓崽兒,就只有這一隻小的活了下來。奴婢還記得有一回外院的大黃咬傷了小貓崽,老貓要找牠拚命呢!當初那架勢真是嚇人,哪裡是如今連小貓都打不過的樣子。」
寧書就這麼看著兩隻貓,發現老貓就那麼一瘸一拐地繞著小貓走,看著小貓吃東西,而小貓悠哉吃著魚乾的同時,眼神裡還有著對老貓的提防。她努力在老貓綠色的眼裡找尋憤恨、不甘或失望的情感,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把老的那隻抱回去吧。」
首秋有點疑惑,詢問道:「老貓?可是牠已經瘸了,而且也不如小貓好看機靈呢。」
「把那隻小的扔出府外,不要再讓我看到。」說完,她邁開步子走了。
望著主子的背影,首秋內心充滿困惑。怎麼覺得姑娘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呢?
不到半個時辰,就有幾位大夫來替江姨娘診治,開了藥單又囑咐了幾句,便離去了。
「這回一定要多謝二姑娘的幫忙了!」蘇嬤嬤一副謝天謝地的模樣,屋裡幾個丫鬟也都一臉喜氣。
一旁窩在藤木椅裡的寧書卻是沉默著。她揉了揉懷裡老貓的後背,老貓仰著頭,一雙碧綠的眼睛盯著寧書,她笑了,「以後便叫妳『勿忘』吧。」


為了江姨娘的事兒,寧書費了不少心神,到了晚上幾乎沾枕即睡,還睡得很沉,以至於午秋喊了她好幾聲也沒將她喊醒。
寧書拉了拉被角,翻了個身繼續睡,嘴裡嘟囔道:「好蒲月,再讓我睡會兒。」
「哎呦,我的姑娘,您是夢到什麼了,奴婢是午秋呀,怎麼會是落棋齋的蒲月呢?」午秋又上前拍了拍寧書的肩頭。
彷彿一盆涼水從頭頂澆下來,寧書一下子沒了睡意。她翻身坐起,看了看燃著的鏨梅銅燭臺,推算著應該快到子時了。
不知怎的,江姨娘羸弱的模樣突地浮現在眼前,寧書遂問道:「出了什麼事兒?是姨娘那兒又出了岔子?」
午秋搖頭,語氣頗為無奈地說:「不是江姨娘,江姨娘吃過藥後已無大礙,是……是大少爺。」
寧書愣了一下,她對寧玨並不熟悉。寧府如今有三位少爺,二房這邊的庶長子寧玨,他與寧書是龍鳳胎,不喜讀書,性格也有些孤僻和暴躁;嫡子寧璞,十二歲,是個稱職的嫡子,論儀表,論學問,論性子,都是一等一的好;排行最末的是大房那邊的嫡長子寧珍,才剛剛過了五歲,身子一直不太好。
趁著主子喝提神茶的時間,首秋向她說明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是寧玨在書院留到很晚,回來後才知道江姨娘突然病重卻尋不到大夫的事兒,於是這位寧府的大少爺也不知道是在書院裡受了氣,還是怎地,竟拿了爆竹在匡元的院外「劈哩啪啦」一頓放,驚嚇到了祥王妃和匡元,也驚動了整個寧府上下,因為寧書今晚睡得特別沉,倒成了府上最後才知道的那個。
聽首秋說完,寧書半天沒反應過來。
這叫什麼事兒?
「姑娘?」首秋見主子出神,忍不住喚了她一聲,「現下我們該怎麼辦呢?大少爺這回可真是惹怒了二爺,那頭動靜不小呢,也不知道會怎麼罰大少爺。」
寧書伸出手剛想揉揉眉心,倏地思及了什麼,又不動聲色地將手放下。庶長子這個身分總是有些尷尬的,何況他這回招惹的對象是世子。之前寧書因為「不小心」傷了世子都被罰跪多日,更何況寧玨這次可是「故意」。她不明白這身子的親哥哥到底是怎麼想的,就為了出一口氣?可最後吃虧的總是自己,而且不會是小虧……
「能怎麼辦呢?」寧書用杯蓋撥了撥清茶,「姨娘知道這事兒了嗎?」
「知道,江姨娘就是沒能勸住大少爺,才會鬧出這事兒的。」首秋道。
寧書起身,道:「去姨娘那裡瞧瞧吧。」
寧書帶著首秋剛剛出了吟書齋,就和江姨娘派來的人碰個正著。此時的江姨娘也是急得不行,慌亂之下,她只想得到求助於女兒。
白日才折騰了一番,好不容易身子好了些,如今一急,看來又是要發病的徵兆。果然當寧書走進江姨娘房裡時,看見的便是江姨娘一副虛弱的模樣,頹敗之色比白日更濃了幾分。
「阿書……」江姨娘就像溺水的人見到了浮板,她急忙想起身。
寧書連忙快走了兩步將她按回床上,順手替她拉攏了被子。
「姨娘別擔心,哥哥不會有事的。」寧書安慰著她。
江姨娘搖了搖頭,道:「我就知道他那性子遲早要出事的,衝動莽撞,做事不思量。」她歎了口氣,抓住寧書的手,道:「阿書,妳去前院瞧瞧好不好?我實在放心不下,他這次闖的禍可要比妳嚴重多了。我實在是擔心……咳咳……」
江姨娘又咳嗽起來,蘇嬤嬤立刻遞上帕子,末了,那帕子上染著點點血跡。
瞧著江姨娘的樣子,恐怕沒多少日子了……寧書知道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強出頭,她應該盡可能的低調過日子,可是見江姨娘明知自己身子不好,仍記掛著孩子,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怎麼拒絕。
過了半晌,寧書緩緩地點了點頭。

寧府最大的四處院落分別是寧老爺所居住的淑節院、大爺寧宗的朱律院、和二爺寧奉的淒辰院,而最後一處安寧院則用來接待貴客,祥王妃與匡元便是住在這兒。
還沒趕到安寧院,寧書老遠就看見安寧院的方向有著明明滅滅的光,無數人影進進出出的穿梭著,夜風吹過,帶來陣陣的爆竹味兒……她這原身的親哥哥是燃放了整個庫房的爆竹吧……
寧書使了個眼色,就見首秋點了點頭,逕自入內探看情況。沒一會兒,便看她似是有些尷尬的出來了。
「裡面什麼情形?」寧書詢問道。
首秋支吾了半天才說道:「老夫人看見我進去了,讓……讓我叫姑娘進去說話呢……」首秋瞧著主子的臉色,有些猶豫地道:「姑娘要進去嗎?總覺得不太妙……」
寧書伸手點了點首秋的額頭,平靜地說:「不小了,不要總把心事擺在臉上。」
寧書神色如常地走進安寧院,進了大廳,就見寧玨跪在大廳正中的位置。
寧老爺難得出現在內宅,他板著臉端坐在上位,一言不發,誰都能瞧出來這位曾經戰功顯赫的大將軍此時極端不滿;寧老夫人坐在他身旁,一雙眼睛凌厲有神,彷彿回到了她初掌寧府時的模樣;二爺寧奉坐在下首,一臉怒氣地瞪著自己的兒子。
盧氏和宋氏不在這裡,許是陪著祥王妃去了。至於孫輩裡頭,只有跪地的寧玨和剛剛趕到的寧書在場。
見寧書來了,寧奉抓起手邊的茶杯就擲了過去。
「姑娘!」首秋眼疾手快,急忙將寧書往後拉了一把。
茶杯在寧書的腳邊碎開,滾燙的茶水濺上寧書的腳踝處,她疼得吸了口氣。
「孽子!孽女!一對魔障!」寧奉手指微顫的指著跪地的寧玨和站在遠處的寧書,顯然氣得不輕。
「你知道你惹的是什麼人嗎?人家是世子!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去招惹他!」
「哈!」寧玨突然輕笑了一聲。
隨著他這一笑,寧書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是片沉悶平靜的湖,忽然被人扔進了一塊石子兒,石子兒落在了湖底,梗在她的心頭。
「笑?我寧奉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孽子!」他一腳踹在寧玨的肩頭,後者向後栽去。
「好了!」寧老爺出聲制止了寧奉,「玨郎,身為寧家男兒,在外要保家衛國、效忠朝廷,在內要孝順長輩、保護妻兒。你是家中長子,做事當有分寸,為何如此胡鬧?」
寧玨有些鼻酸,他重新跪好,抬頭看向自己的祖父,道:「寧玨尚不可上陣殺敵,更沒有妻兒,唯有雙親和弟妹。先生教導我們要好好讀書報效朝廷,可是他匡元卻推我的妹妹下水,事後受罰的也只我妹妹一人。」寧玨指著裡屋的方向,恨恨說道:「他明明病癒,卻不許大夫去瞧一眼我病重的生母!又是誰給了外院婁嬤嬤的權利,阻止我生母請大夫來看病?這是既欺負我親妹,又害死我生母!我寧玨為何要效忠他匡氏一族!」
「大膽!你再胡言,我就將你逐出寧府!當沒你這個兒子!」寧奉氣得臉色發紅。
此時匡元從裡屋衝了出來,朝著寧玨喊道:「胡說!我沒有阻著大夫去瞧病,什麼婁嬤嬤的我根本也不認識!至於你那妹妹,她自己明白是怎麼回事!」他一臉的忿忿不平,宋氏和盧氏也緊跟在後面追了出來。
寧老爺猛地一拍桌子,屋內頓時安靜下來。他環顧四周,最後看向始終站在門口的寧書,問道:「書丫頭,妳來說。」
面對寧老爺彷彿能夠看穿一切的雙眼,寧書忍不住挺直了脊背,有些緊張。她小心斟酌著詞句,道:「回祖父的話,姨娘的身子向來不太好,原本大家都沒怎麼在意,卻不想姨娘的病越來越嚴重,甚至咳了血。府內的家醫全在世子爺這兒待命,於是丫鬟就打算出府去請秦大夫過府瞧一瞧,婁嬤嬤想得也仔細,說如今府裡有貴客,不要隨意請府外的人進來,何況府外的大夫也不如家裡的幾位大夫可靠,讓我們不如來世子爺這兒看看有沒有閒置的大夫。而最後還是請了家醫來瞧的,姨娘如今已經好多了呢。」
十四歲的少女正是娉娉婷婷的年紀,她說的仔細,聲音又溫婉好聽,身上一襲月白色的衣裳,顯得整個人皎潔如月。
寧書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又說:「哥哥在書院一整天不曉得具體緣由,又見姨娘沒什麼精神的樣子,就慌了神呢。您們知道的,哥哥最是孝順,家裡任何一個人受了一點點委屈,他都要自責的呢。」
此時寧奉的臉色總算好看了些。
寧老夫人瞇著眼睛仔仔細細瞧著寧書,而後突然開口問道:「那麼當初落水一事又是怎麼回事?」
寧書萬萬沒有想到祖母會突然問起這個,當時沒多問便直接讓她領了罰,如今才問起又是為何?更何況作為一個假的寧書,她對當日之事的確瞭解不多,只從江姨娘那兒隱約得知匡元之所以厭惡寧書,是因為寧書對匡元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可是這個解釋卻經不起思量,身為世子,就算沒有遇過,也該聽聞過這種想攀高枝的女子,他當真小氣到跟一個小小的庶女計較?除非……寧書心裡「咯噔」一聲,除非匡元有什麼把柄落在了三丫頭手中?
「書丫頭!」寧老夫人的聲音裡帶了絲嚴厲。
寧書一驚,立刻回過神來,她有些茫然地望著寧老夫人,微張了嘴,不知道該怎麼為自己辯解。
寧玨偏過頭重重地冷哼了一聲,寧老夫人見狀有些不悅地看向他,道:「別以為書丫頭話說得漂亮就替你圓過去了,若不是看在你是二房長子的分上,單憑你今日所做之事,將你從宗譜剔除都不為過!」
聞言,寧玨的臉色不由慘白了幾分。
「仇視世子,此為不忠;頂撞父親,此為不孝;眥睚必報,此為不仁;驚嚇長輩,此為無禮;態度傲慢,此為無知!我寧府長子豈會是如此不忠不孝不仁無禮無知之輩!」
隨著寧老夫人細數的罪狀,寧玨的臉色越發蒼白,就連一旁的寧書也跟著揪緊了心。
寧書藏在袖子裡的指尖顫了顫,而後緊緊攥成拳。她走到匡元面前,福了福身子,道:「之前是寧書不懂事,衝撞了世子爺,惹得您心裡不痛快,寧書向世子爺賠禮。」寧書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像是鼓足了勇氣般,抬眸望向比自己高了半顆頭的世子。澄澈的眼直直望進匡元的眼底深處,她咬了下淡粉的唇瓣,聲輕卻清楚地緩緩說道:「世子爺寬宏大量豈會跟寧書計較,那點小小的誤會也不值得說給長輩們聽呢,世子您說是吧?」
清清冷冷的聲音裡,三分無奈,三分禮數,三分祈求,還有一分警告。
匡元果然變了臉色,像是沒有料到寧書會說這話一般,望向她的目光竟像是第一次認識對方似的。他再抬頭看了看眾人,覺得寧老爺和寧老夫人的目光裡有了深意,不知怎麼的,他彷彿有入了圈套的錯覺。
他按下內心的憤怒,斂去傲慢,深吸口氣的上前一步,對著寧老爺道:「今日之事雖說是令府大郎莽撞了,卻是為母,其孝心可表。母妃也只是受了點驚嚇,如今已經安然睡下了,還望看在大郎孝心的分上,不要責怪他。」匡元頓了頓,又說:「至於那婁嬤嬤……我與母妃都不認識。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府上的幾位家醫也不必總留著待命,免得耽誤了府上其他人的需要。」
寧書藏在袖子裡緊緊攥著的手逐漸鬆開了,看來她猜對了。
匡元跨步走到寧玨面前,朝他伸出手。後者猶豫的看向寧老爺,寧老爺點了點頭,他才搭著匡元的手站起來。
「多謝世子體諒。」寧玨道謝,可那聲音裡卻聽不出謝意。
匡元不以為忤,笑道:「子玉賢弟光明磊落,行事果斷,實乃我大匡的棟梁之才。」
寧老爺目光閃了閃,笑道:「老夫也覺得晚一輩裡頭,玨郎頗有老夫當年上陣殺敵的架勢。」他看向寧奉,指了指寧玨,「此子不錯。」
寧奉有點尷尬的陪著笑,盧氏與宋氏皆低頭不語的各有思量。
寧老夫人放下茶杯,「王妃已經休息了,咱們也先離開吧,有什麼話等明兒個再說也不遲。」
寧老爺點頭,道:「都散了吧。」他還想對寧玨說些什麼,就見丫鬟瑞月從外頭走進來,一臉喜色的樣子。
「是邊境來的家書呢!許是大爺就要回來了!」瑞月笑著將信遞上來。
聽聞是大兒寧宗的家書,寧老爺無暇再顧及其他,立刻展開家書一目十行的看過。「嗯,信上說他不用半個月就能回來了。」
「總算有消息了!」平日裡不苟言笑的盧氏一臉喜色,急忙吩咐身邊的大丫鬟,道:「杏月,快回去告訴大姑娘。」
寧奉和宋氏也感慨大哥離家太久,甚為想念,就連匡元也想知道邊境的戰況如何,眾人再低語了幾句,這才各自回了院子。
第三章 壽宴的陰謀論
淑節院裡,寧老爺一臉愁眉不展的樣子。
「老爺,宗兒馬上就要領戰功回來了,是天大的喜事,您怎麼還愁眉苦臉的?」見老爺沒反應,寧老夫人思索了下,又道:「比起宗兒,玨郎那都是小事,不過是小孩子家胡鬧,如今天下這形勢,說句大不敬的話,即便是祥王也得倚靠您才站得住腳,您不必憂心。」
寧老爺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有些煩躁地擺了擺手,道:「不是那幾個孩子的事兒,而是宗兒這回寄來的家書並非親筆。」
寧老夫人愣了一下,半是驚愕地問道:「老爺,您這話是什麼意思?許是他太忙,讓軍師或是什麼人寫的呢。」
寧老爺搖了搖頭,「這字跡有些熟悉。」他低頭看著家書,仔細思索。
「要我說您就是瞎操心。」寧老夫人不滿地看了他一眼,「有那多餘的心思,倒不如幫我想想幾個丫頭的婚事。眼下琴丫頭是有了婚約的,她那門親事極好,不用人操心,這棋丫頭的婚事卻是容不得半點差錯,您倒是給拿個主意。」
寧老爺笑道:「後宅的事兒還有妳做不了主的?」
「您別笑話我。這後宅的事兒,妾身都是有譜的,可這聯姻畢竟是大事,還是要看老爺的意思,如果老爺是想就此考驗考驗妾身,未免寒了幾十年的夫妻心。」
寧老爺也嚴肅了起來,道:「我倒是真想聽聽妳的意見。」
寧老夫人喝了口茶,道:「今上雖有重新立太子的意思,可依妾身來看,太子畢竟身有殘疾,膝下又無子,就算今上再怎麼偏心這個嫡長子,也不會不考慮一番,更何況朝中大臣也多數是不贊成的。」
寧老爺點頭。
寧老夫人又道:「祥王一直留於皇城,早已暗中拉攏了不少朝臣的支持,和王則是掌握了天下近一半的兵權,若真到了兄弟爭權的時候……」寧老夫人頓了頓,看向寧老爺,道:「所以棋丫頭的婚事還得老爺拿主意。」
寧老爺望向寧老夫人的目光滿是贊同,「嗯,這事兒不急,還可以再觀望、觀望。」
寧老夫人卻不贊同了,說道:「再過十來日便是妾身的壽宴,和王妃是一定會來的,到時定會提到和王嫡長子匡策與棋丫頭的婚事。而祥王妃也一直守在府上想討個好處,這要是一個處理不好,得罪了兩頭……」
「咱們家孫女那麼多,一邊一個不就成了!」寧老爺有點不耐煩的道。
「胡說!下頭的兩個可都是庶出,能用的只有棋丫頭一個!」
寧老爺端起已經快涼了的茶水,一飲而盡。「嫡出、庶出,不都是我寧邢的種!後院這些聯姻的事就是麻煩!明知道是那麼回事了,還得做個好看的樣子,世家就是那麼虛偽!」
「您說的這是什麼話!」寧老夫人倏地起身,指著寧老爺的手指微微發顫,「體統、章法、門風,老爺怎麼又把這些給忘了?您戎馬一生,怎麼現在越來越……越來越……」
寧老夫人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詞語,她實在是想不通當年嫁的那個風流倜儻的世家公子,怎麼自當了將軍就完全變了樣子,有時候堪比鄉間莽夫!
見狀,寧老爺不得不服了軟,說道:「好好好,我這不是隨口抱怨幾句而已。」他想了想,主動換了話題,道:「壽宴那天,我那個姓秦的門生會來。就是那個曾替我擋了一劍的門生。」
見寧老夫人還是不理他,寧老爺輕咳了一聲,又道:「他的嫡子到了適婚的年紀,我是想著在下頭兩個庶出的丫頭裡面挑一個。」
寧老夫人隨口道:「按照排行,該是書丫頭。」
「嗯。」寧老爺應著,隔了半天又輕聲說道:「那孩子小時候得了天花,臉上……留了點疤。」
寧老夫人剛想埋怨幾句,想起寧書最近闖的禍,不由歎了口氣,道:「早點嫁出去也好,省得在家裡不安生。」


「匡」成為國姓不過數十載,而「寧」這個姓氏卻已經昌盛了幾百年,就連當今聖上匡王也是得了寧老爺莫大的助力,才能夠登上皇位。如今寧老爺雖然已經解甲,徒留一堆頭銜成為朝廷閒官,但長子寧宗卻是大匡王朝第一大將,次子寧奉也是二品官員,寧家在朝中地位不容小覷,可想而知,寧老夫人的五十大壽會多麼熱鬧。
而這幾日,各個院裡的人都瞧出祥王妃有意讓寧棋做兒媳。她原本做得隱晦,後來卻越發明目張膽,不只三番兩次贈送寧棋極貴重的首飾,甚至當著小輩的面兒,以開玩笑的口吻問寧棋願不願意擁有像她一樣的身分。
這令寧書看得直搖頭,覺得祥王妃此舉實在不明智,也有失她堂堂王妃的身分,只希望祥王妃別在今日祖母壽辰上再失了分寸,壞了寧棋的聲譽,那便是最糟的結果了。
「姑娘,我剛剛出去打水,聽蘇嬤嬤說表少爺今天也隨他的母親一道來呢,正好讓表少爺瞧瞧姨娘的病症。」午秋一邊替寧書梳髮,一邊說道。
這話倏地將寧書自思緒中拉回。表哥……那一日江姨娘的話猶在耳邊,自己的麻煩都還沒解決呢,哪還有精神想別人的事兒。據她所知,這位表哥名叫江宏,是江姨娘長兄的嫡子,自小跟著秦大夫學醫。
寧書抿了抿唇,卻是再也想不起關於他的其他資訊,就連他長什麼模樣都不甚清楚。
她輕歎了口氣,看了眼銅鏡中的自己,起身準備接待賓客。
一早,客人便陸續的來了,寧府的姑娘們一刻也沒閒著的親自接待賓客,那些夫人姊姊們也愛跟她們聊上幾句,一來一往的,幾位姑娘不免有些累了。寧琴倒是好一些,往年最受追捧的她因與許家有了婚約,所以這回倒是清淨了不少。而寧家對於二房嫡姑娘寧棋的婚事之慎重,大家自是心照不宣,所以那些夫人們也就誇她幾句,沒將她視為目標,反倒是寧書和寧畫被一大群夫人姊姊們圍住,問長問短,打量二人的目光簡直無處不在。
「要我說啊,寧府上的四位姑娘當真是才貌雙全,在整個皇城未出嫁的姑娘裡頭都是拔尖兒的!」一位上著綰色繡荷短褙子,裡套鴨卵青色六幅高腰襦裙的新婦,巧笑嫣然地稱讚著寧府的四位姑娘。
「那還用妳說?府上四位姑娘的閨名也起得好,顯得有才華,性情也是不一,各有風采。大姑娘大氣爽朗,二姑娘端莊知禮,三姑娘文靜貌美,四姑娘更是靈氣逼人,四位姑娘真是佔了上等姑娘全部的優點!」一位套著黛藍比肩的年老婦人邊應著,邊和其他夫人們走入廳堂。
趁著空檔,寧畫悄悄拉了拉寧書的手,水靈大眼一瞟,寧書就會意的輕聲說道:「那老夫人是蘇知府的夫人,年前蘇知府剛得了父親的提拔。」
寧畫再偏了頭,那對轉動的黑眼珠子像是催促著解答。寧書只得搖頭,道:「先前那年輕婦人我也不認得。」
「秦先生長子上個月剛娶進門的新婦。」寧琴輕聲提點了一下幾位妹妹。
寧書默默將「秦先生」這人記下,不知怎麼的,她總覺得這新婦總是瞅著自己。
「哪個秦先生?」嫡女和庶女所要招待的客人自然是不大一樣的,寧棋假裝了半日的嫡女,費心應付賓客們,此時剛剛鬆了口氣,也將目光投到剛剛那位新婦的身上。
「是祖父極看中的一位門生。」寧琴剛剛說完,又一波珠光寶氣的夫人們笑著走來。
四姊妹立刻改口談論起春天花季的話題。
此時杏月走到寧琴身邊傳話,說午宴馬上就要開始了。盧氏和宋氏引領著貴客入席,而身為長房嫡女的寧琴也立刻張羅了起來,寧府尚無長孫媳,所以招待各府千金及地位低了一等的夫人們這個重任,自然落在了寧琴身上,而寧琴做得也得心應手,挑不出一丁點的差錯來。
寧書看了下日頭,已經快到未時,這午宴倒是遲了,不知道是為了等哪位貴顯的人物。
近百名清秀的小丫鬟魚貫而入,她們統一身著藕色窄袖對襟短褙子,裡套茶白褶襇裙,對襟、袖口以及裙襬都繡著象徵長壽的仙桃,一個個走到諸位夫人小姐們的身邊引導她們入座,而後立於身後伺候著。
一些夫人們目光閃動,不自覺地就縮了縮脖子。這些小丫鬟們穿的衣裳料子都是上品,甚至不比自己的衣裳差,又是個個懂規矩,不出一點差錯的,這陣勢,不愧是寧府。
剛坐下一會兒,客人間又開始閒聊起來,等著寧老夫人和貴客的到來。大家都清楚祥王妃與寧老夫人交好,並且暫住寧府,今日必會見到,可沒有想到和王妃也來了,眾人在驚訝之餘,一個個都起了看戲的念頭。
後宅永遠和前院緊密相連,眾人倒是想從今日的情形看看寧府的態度。
寧書的心思卻不在這兒上,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主桌。
寧琴看了她一眼,笑道:「妳們猜這座位要怎麼安排?」
若論排行,祥王比和王年長,但是兩個王妃之間的差距卻是沒法比的。祥王妃的家世背景比不過和王妃,而且又是繼妃,出於自卑的心理,她不願別人在她面前提起和王妃。
寧棋和寧書都是皺眉思索,沒要搭話的樣子,寧畫看看兩個姊姊,有些懵懂地轉了轉眼珠子,說:「這還是要看祖母的意思吧?」
寧琴頓覺沒趣。
這三個妹妹,兩個是什麼都明白,可是什麼也不說。而小的呢,看上去傻乎乎的,卻總也不讓自己吃虧。三個妹妹都裝傻,只不過裝傻的方式不同罷了。她寧琴就不喜歡這套,她隨了父親的性子,說話直接,做事果斷,不造作,不算計,更不是個任人揉捏的性子。
「兩位王妃能來替老身過壽,真是榮幸,興許能再多填陽壽。」寧老夫人從花廳正門走進來,祥王妃和和王妃一左一右的走在她兩側,盧氏和宋氏也跟在後面。
「要真是這樣,那可一定得年年來祝壽了!」祥王妃笑著接話。
和王妃也點頭,道:「是這個道理。」
花廳裡所有賓客都起身就要行禮,和王妃擺了擺手,道:「今日為的是祝壽,這些俗禮都免了吧。」
寧府四個姑娘這才抬頭去打量和王妃,她約莫三十出頭的年紀,氣色很好,瞧著倒像是新婦,想必未嫁之時更是明豔動人。祥王妃也是個嬌美的婦人,可是和和王妃比起來就黯淡了許多,少了點氣質,一種後天無法練得的氣質。
幾人一邊閒話一邊朝著主位走去,眾人的眼睛也都盯著瞧。
寧老夫人神情自若地揉了揉眼角,道:「聞著香味兒才覺得肚子空了。」說完便逕自在首位坐下。
見狀,祥王妃愣了一下,顯然沒有想到寧老夫人會將這個難題拋出來。自她知道和王妃今日也會來起,她就對今日的座序犯了愁,若寧老夫人把上座給了她,她覺得坐的不安穩,可若給了和王妃又失了顏面,如今寧老夫人卻將難題拋給她,她該怎麼處理?
祥王妃嘴角的笑容有點僵,聲音也有點僵的對寧老夫人說:「姨媽這麼一說,我也覺得肚子空了呢。」說著,她作勢就要往寧老夫人右側的座位走去。
「嫂嫂,」和王妃臉上笑容不減,「您當真是餓昏了,連左右都分不清了。」
祥王妃臉上的笑容更僵了,她點了點頭,小聲地說:「是糊塗了。」她又折返,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寧老夫人左側的座位上,而和王妃則面色如常地坐在了寧老夫人右側的座位。
午宴開席,祥王妃覺得每個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心中不禁記恨和王妃方才讓她丟臉,更埋怨寧老夫人的安排不周。
「嫂嫂?」
「啊?什麼?」祥王妃有些茫然地看著和王妃,原來是她剛剛走神,一時沒聽清楚和王妃的問話。
和王妃端著笑容,再次問道:「我先前求康寧公主替我那不才的兒子說媒,可康寧公主貴人事多,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上門幫我說媒,不如請嫂嫂幫這個忙?」
「呦!」下方的一個夫人插話道:「和王世子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
和王妃笑著搖頭,道:「這都快十七了,要不是因為近幾年他一直在外征戰,早娶了媳婦,哪還會比小了三歲的元郎晚說親呢。」
祥王妃有些尷尬地道:「我也只是替元郎先相看著,沒有急著要說親的。」
「就算是相看著,我的動作也是比嫂嫂慢了許多。」和王妃淡淡開口道。
出身不如和王妃,本身不如和王妃,這兩點祥王妃都忍了。可是兒子不如和王妃的要怎麼算?她是真心不想承認自己的兒子不如和王妃的兒子,可是一個十四歲了還天天跟個小小庶女計較,一個自十二歲就上陣殺敵,這怎麼能比?
將戰場交出去的寧老夫人這時候開口說話了,她神采奕奕,望著自己的四個孫女對和王妃說道:「時間過得可真快,還記得那時候妳也不過棋丫頭的年紀,如今我的孫女都這麼大了。」
「是啊,一眨眼她們幾個都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和王妃笑著朝寧府四位姑娘招了招手,「來,過來給我瞧瞧。」
四位姑娘依序起身,緩步走到和王妃身邊,齊齊彎了彎膝向和王妃行禮。
和王妃笑著點頭,「我準備了點小禮送給妳們。」她擺了擺手,一旁丫鬟隨即遞上四個盒子。
「謝和王妃賞賜。」四位姑娘齊聲道謝。
和王妃點頭,依次打量四位姑娘,不住滿意的點頭稱讚,可望向寧棋的時候,和王妃的目光在她的手腕上停留了一會兒。寧棋不禁有些緊張,她已刻意避免在今日戴著祥王妃送的東西,甚至特意選戴了祖母送的一只翠綠手鐲,怎麼還是出了錯?
她抬頭,看見母親投來責怪的目光,這令她更不懂了。她轉而看向寧書,想從她那兒得知點訊息,卻見寧書低頭望著自己的裙襬,濃密的睫毛遮住眼眸,掩去了她的情緒和心思。
她就恨二姊姊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明明什麼都知道,卻又什麼都不說!
午宴上,大家仍是聊得愉快,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和王妃臉上的笑意似乎比剛開席時淡了幾分,眾人也不好多問,只是再將話題拉回慶賀寧老夫人生辰一事上。
午宴結束後,眾人從花廳再轉移到茶廳去品茶,還有戲班子上戲等一系列活動,等到了晚上更有隆重的晚宴。寧府的四位姑娘仍舊陪著賓客們,而寧書剛剛送唐大人的千金去了荷花塘,瞅著空閒就想溜回去歇歇腳。
「姑娘,咱們要不要去江姨娘那裡看看?」一直跟在寧書身邊的首秋提醒道。
寧書遲疑了一下,道:「這個時候表哥還在嗎?」
「許是還在吧?江夫人也沒有什麼熟識的人,這回趁著老夫人的壽宴也就是為了來瞧瞧江姨娘的,何況表少爺也是為了替江姨娘看診才來的,應該不會去別處吧?」首秋回道,心裡卻很詫異自家姑娘怎麼突然對表少爺敏感了起來?他們自小便常見,一直沒有避諱的。
寧書猶豫了一會兒,緩緩點了點頭。她不能一直逃避,總得弄清楚他與這原身之間的關係,才能主動出擊,解決問題。
於是她帶著首秋往江姨娘的住處走去,卻見前方月門處教幾人給擋了去路,其中兩個是府上的小丫鬟,兩人皆是一副茫然無措的模樣,顯然遇上了什麼麻煩。見狀,寧書立刻示意首秋上前解圍。
「發生什麼事了?」首秋提高了聲音問道。
與此同時,寧書目光掃了一圈,就見月門前站著一位一臉尷尬的少年。少年的五官端正,可惜一臉麻子斂去了他原有的神采。
寧書愣了一下,外男怎麼進了內院?她下意識地就往後退了一步,微微側過身子。
首秋也立刻反應過來,連忙擋在主子的身前,皺著眉向一旁的小丫鬟問道:「怎麼回事?」
「奴婢……奴婢……」兩個小丫鬟妳看看我、我看看妳,一時緊張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少年立刻行禮,道:「小生秦丘榆,是隨家父來府上祝壽的。都怪小生太笨,在貴府迷了路,找不到去外院的路,給幾位姑娘們添麻煩了。」他聲音誠懇,又帶了幾分窘迫,說完又行了一禮。
「秦公子,奴婢這就讓人為您帶路回外院。」首秋福了福身子,又轉身對一旁兩個小丫鬟說道:「還不快為秦公子帶路?」
「是!秦公子這邊請。」兩個小丫鬟急忙應著。
秦丘榆又拜了拜,道:「多謝,多謝。」
此時一旁湊熱鬧的其中一名千金,沒等秦丘榆走遠就朝著寧書掩嘴笑道:「寧三姑娘,這位秦公子可真是有趣!」
寧書始終掛著的端莊笑容淡了下去,她望向這位千金,道:「寧書還有事,先走一步。」對方是客人,不與之一般計較,但是像這種嘲笑他人的人,她還真是懶得和對方說話。
已經踏出月門的秦丘榆自然聽見了那位千金的嘲諷,他也早就聽慣了,倒是沒什麼反應,不過那一聲「寧三姑娘」卻讓他有片刻的愣怔。他努力回憶了一下剛剛那位姑娘的面容,可他方才因為太緊張窘迫,只匆匆瞅了一眼,覺得她是自己這輩子見過最美的人,再想起自己的模樣……秦丘榆搖了搖頭勸自己不要多想,他冒失闖進內院已是罪過,再去回憶寧府三姑娘的容貌那就太無禮了!
秦丘榆回過神,發現那帶路的兩個小丫鬟已經距離他十來步之遠,他擦了擦額角的汗,趕緊快走兩步的追上她倆。
這邊寧書剛走兩步,就瞧見寧琴在幾個丫鬟的陪同下往這邊走來。
「大姊。」寧書先跟她問好。
「嗯。」寧琴點頭,「我聽下頭小丫鬟稟告有外男進了內院,已經處置妥當了?」寧琴遠遠瞧著月門處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人已經散開,遂問道。
「是,不過是一位男客不小心迷了路,我已讓兩個小丫鬟替他引路出內院。」寧書和寧琴邊走邊說道。
「哦?」寧琴皺眉,道:「沒出什麼亂子吧?方才聚在那兒的都是哪家的姑娘,我瞧著倒是眼生。」
「我也不認識,大概是各家庶女,午宴的時候都沒到廳裡去。」寧書道。
聞言,寧琴頗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寧琴頓了頓,又問道:「剛剛是哪家的公子?可有報了姓名?」
「有的,說是秦……」寧書想了想,卻一時想不起他的名字。
「是秦丘榆。」一旁的首秋補充道。
寧琴倏地停下腳步,她看向寧書,問道:「剛剛誤入內院的是秦家嫡子秦丘榆?」
寧琴的反應令寧書感到有點迷惑,她回道:「不曉得是哪家嫡子或庶子,他只報了自己的名字,正是秦丘榆。」
「臉上有麻子?」寧琴不死心地追問。
寧書點頭。她不明白寧琴怎麼會對這個秦丘榆這麼感興趣,完全不像是寧琴平日的作風,不由滿臉疑惑地望著寧琴。
看懂寧書的疑惑,寧琴說道:「上午那個搶眼又嘴甜的新婦就是他的大嫂。」
寧書想起那無時無刻盯著自己瞧的新婦,隨口道:「喔,那倒是巧。」話才說完,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猛地抬頭望向寧琴,追問道:「大姊,這秦公子可有婚約?」
寧琴曖昧的一笑,道:「前頭還有一堆事兒呢,我先去忙了。妳這會兒是要去江姨娘那兒吧?若江姨娘那兒缺了什麼藥材,儘管去庫房取,庫房也沒存貨的話,就儘管來跟我說一聲。」
看著寧琴離開的背影,寧書若有所思的停在原地,半晌沒挪動過步子。
「姑娘,您為什麼裝作不認識她?」
首秋的問話將寧書自雜亂的思緒裡拉了出來。「誰?」
「剛剛在月門前和您說話的趙家六姑娘呀!」首秋疑惑地道:「您不喜歡她的作風不理她也就罷了,怎麼在大姑娘面前也裝作不認識她呢?往年的壽宴,您可都是與她一起的呢,莫非妳們生了嫌隙?」
寧書先是一愣,突然又覺得有點好笑,怪不得她剛剛提到「庶女」二字時,寧琴會那般瞧她。她居然一時忘記了自己此時是寧書,庶女寧書。
「姑娘?」見主子失神,首秋喚了她一聲。「姑娘是不舒服嗎?要不要先回去躺一會兒?或者讓表少爺瞧瞧?首秋瞧著姑娘的臉色不太好呢。」
寧書朝她輕扯出一抹微笑,接著往江姨娘的院子走去,覺得自己每一步都像灌了鉛似的,但她沒有停下腳步,意志力支撐著她一步步往前走,走在庶女寧書的未來路上。
若沒有發生這離奇的意外,她還是寧府的嫡女,是兩位王妃費盡心思想搶她做兒媳的重要籌碼,她將來會成為令無數閨閣女子傾羨的王妃。
可是如今呢?她成了個小小的庶女,被隨隨便便的配給了一個陌生男子,而她卻對這一切並不知曉,還是從嫡姊的隻字片語中猜測出的。
寧書輕輕闔上眼瞼,再睜開時,所有的不甘、委屈和憤怒全藏在了心底。
第四章 嫡庶之爭
「姑娘,您來了。」江姨娘身邊的蘇嬤嬤剛挑起簾子,就看見寧書走來。
「得了閒,我就過來看看,姨娘的身子可好些了?」寧書提著裙角邁入屋內。
江姨娘今日難得下了床,此時正坐在籐椅上,一旁則站了位相貌清秀的公子,他一身魚白色衣著,無甚裝飾,唯右肩掛了只藥匣,整個人帶著淡淡的藥材味兒,平添了幾許出塵之感。
寧書一看便知道這位就是她身體原主的表哥,江宏。
「表哥這是要走了嗎?」寧書福了福身子,神態自若地問道。
「嗯,母親已經在前面等著了。我替姑媽開了方子,雖說不能治癒,倒是可以緩解一下病情。」江宏說道。
才說了兩句,寧書便詞窮了,索性一言不發的杵在那兒。
見江姨娘朝她招了招手,寧書走過去替她拉攏了毯子,問道:「姨娘今天可有好些?」
明明外頭熱鬧非常,可這裡卻晦暗得很。她突然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十數載為嫡為尊,盡得裡外風光,如今一朝驟變,雖仍為府中小姐,卻冠了個庶字,同是在府裡,日子卻大不相同。她見到了往昔決計見不著的東西,原來世上一切有熱鬧也有淒清,有鋪張也有拮据,她曾經覺得自己比庶出姊妹高一等,有些許輕視的意思,如今頓覺祈望之心,人皆有之,如何有高低貴賤之分?
江姨娘點了點頭,「原本整日窩在屋子裡挺悶的,覺得日子是那般漫長。剛剛聽了妳表哥的開導,心裡倒是明朗了些。唉,這人吶,萬萬不能委屈了自己,自己過得舒心了才是真的好。」
「姑姑要是能這般想,病也會好得快一些。」江宏說道,「時候不早了,姪兒先告退了,省得母親在前頭等著。」
「讓你為我費心了。」江姨娘拍了拍寧書的手背,道:「書丫頭,妳替我去送送妳表哥吧。」
「好。」寧書垂著眸,恭敬地應著。
江姨娘的住處偏僻,所以雖然今日寧府貴客如雲,可寧書和江宏兩人一路走來,並未碰見別人。
他們沿著外牆的小徑一路無言的走到盡頭,江宏這才停下腳步,回身望著寧書,道:「就送到這裡吧。」
十多年的嫡女薰陶,讓寧書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她想要避開他的目光,卻在閃避的同時,瞧見他眼中的乾淨、純粹。她咬了咬粉色的唇瓣,努力直視著江宏,在他轉身的前一刻輕輕喚了一聲,「表哥。」
一抹流光在江宏的眼中閃過,又立刻歸於平靜,只是站定不語的等著寧書的下文。
初春的天氣尚冷,可寧書卻覺得自己的雙頰滾燙,一雙拳頭因緊張而攥得死緊。
寧書的窘迫盡數落入江宏的眼裡,他微微皺著眉,道:「表妹有話盡可直說,遠辰能做到的定當盡力而為。」
寧書的眼眶倏地泛紅,「我……」她面露猶豫,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這一幕倒是讓一旁的首秋看得莫名其妙,她瞅瞅自家姑娘的神色,再瞅瞅表少爺那副心疼的模樣,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想了想,又退了五六步。
「究竟怎麼了?表妹該不會是因為我今日的造訪而感到困擾了吧?」江宏皺著的眉頭更緊了。
寧書心裡突地「咯噔」一聲。看來三丫頭和她表哥是直白的交談過了?
「不是。」寧書搖頭,「是想請表哥幫我一個忙。」寧書頓了一下,繼續道:「我在府上消息閉塞,想請表哥幫我打聽一個人。」
「誰?」
「祖父一個姓秦的門生,他的嫡子,秦丘榆。」
寧書報了名字,他沒有立刻回應,她也不催,只靜靜的等他答覆。她相信江宏會答應的。
等了許久,寧書終於等到江宏吐出了個「好」字,心裡不由鬆了口氣。
「表妹可有想過離了這宅門大院,瞧瞧外頭的湖光山色?」江宏望著晴朗的天空,突然開口說道。
望向天際,寧書輕歎一聲,道:「若我是個男兒,倒是會想想。」
江宏露出一抹苦笑,轉身走了。寧書望著他離開的方向怔然出神,覺得他就像一片雲,融進了無際的天空,而她卻為了替自己謀個出路,還在死命掙扎著。
她眨了眨眼,努力壓抑住那難受的情緒。
她原來就沒想弄清三丫頭和江宏之間的事情,只想知道江宏是否可為她所用,所以她不惜用這般手段來試探他,呵,向來不喜歡示弱和算計的她,如今居然也這麼會演戲了……
「姑娘……」首秋走到主子的身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覺得主子好像變了個人,她也說不清楚是哪裡變了,只隱約知道主子此時是極不開心的。
寧書斂了斂思緒,嘴角往上抬了抬,露出標準的淑女笑容。
「走吧。」她剛想往回走,卻發現一旁的樹林裡隱約有個人影在晃動,猶豫了下,她還是規規矩矩地行了禮,道了一聲,「世子爺。」
不知道他在那兒站了多久,又看見了多少、聽進去了多少。
「在寧府住了許久,尚不知這處有片景色宜人的小樹林。」匡元從樹林裡走出來,莫名其妙地說了這麼一句。
寧書不想浪費時間跟他打啞謎,直接說道:「寧府還有許多景色宜人的地方,世子爺可以多走多看,寧書就不打擾世子爺的雅興了。」她再一次福了福身子,也沒再回江姨娘住處的打算,逕自往熱鬧的前廳走去。
匡元杵在原地,滿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寧書堵了回去,只能錯愕地望著寧書的背影。


前廳裡,年輕貌美的少女及新婦們言笑晏晏,談笑間,無不展示了皇城富人的體面和虛榮享樂的生活,可這份虛榮又是建立在多少卑微者的黯淡之上?
換了個身分再看此情此景,寧書不禁有些許悵然。
「三姊姊妳可回來了,跑到哪裡躲懶去了!」寧畫從一干少女堆裡出來,拉住寧書的手,嬌嗔道。
寧書皺眉假裝不滿,道:「才一會兒不見就急著找我,當心讓人笑話了去。」
一干少女都誇寧書和寧畫姊妹倆感情好,寧畫更順勢摟住寧書的腰,將這份姊妹情深演繹得淋漓盡致。年輕的少女們圍在一起總有談論不完的話題,時不時伴隨著清脆的笑聲,引來年長婦人們投來羨慕的目光。一旁的首秋卻有些迷惑的望著自家主子,明明前一刻還是失魂落魄的模樣,怎麼這麼快就笑容滿面?
不僅是招待這群做客的少女新婦們沒有露出端倪,就連晚宴,寧書也是應對自如,沒有出一丁點的差錯,引得賓客們連連讚揚道:「寧府的姑娘們都是好極的。」
這倒是事實,別說寧書,寧棋和寧畫也是表現極好,一整天都表現得端莊得體,寧琴就更不必說了,她自小跟在寧老夫人身邊,見過不少場面,此時更是游刃有餘的應付著。宅門一關,自家姊妹們或許懷著各自的小心思,可是宅門一開,賓客四來,她們就都有著同一個身分—— 寧府女兒。
這一日直到快要亥時,府上才冷清下來。賓客們一離開,四位姑娘終於不用再端著笑了,此時只覺得渾身疲憊,就連盧氏和宋氏都有些吃不消了,擺了擺手,就讓四位姑娘回去休息了。
寧書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吟書齋,她整個人窩在籐椅裡頭,床頭的勿忘伸了個懶腰,發出懶洋洋的一聲「喵」,而後蹦下來,一瘸一拐地圍著寧書繞圈圈。寧書彎腰將牠撈進懷裡,一下下摸著牠的後背。
「姑娘,各處送來的禮物已清點好,您要不要看一看?」午秋端來剛泡好的茶,說道。雖說都是來替寧老夫人祝壽的,但總也少不了府上幾位姑娘們的小禮物。
「收著就行了,不用看了。」寧書想了想,又問道:「和王妃送的那個匣子裡裝的是什麼?」
午秋一愣,說道:「姑娘您一定猜不到,和王妃送您的見面禮是一套文房四寶。」
聞言,首秋便問道:「該不會是送了大姑娘一把琴,二姑娘一副棋,四姑娘一幅畫吧?」
「首秋姊還真是猜對了!和王妃送四位姑娘的見面禮正是這四件東西,正合了四位姑娘的閨名。」午秋笑道。
首秋還想說什麼,見主子一臉疲憊的樣子,便道:「姑娘累了吧,今天就早些歇著吧。」
午秋得了首秋的眼色,也跟著說:「奴婢這就去提熱水進來,姑娘泡個舒服的熱水澡呀,這一身的乏氣就沒啦。」她說著就準備往外走。
寧書卻擺了擺手,說道:「午秋,先替我把上回讓妳收好的白玉鐲子找出來。」如果她料想的不錯,寧棋一會兒肯定會來找她的。
她強打起精神,等待訪客的到來,可她實在睏倦,支手托腮的半倚在籐椅裡,不知不覺就瞇上了眼睛。朦朧中,她只覺得有東西在蹭自己的手心,她微微蹙眉,輕輕推了下勿忘。
「喵—— 」勿忘一聲尖叫,突地從寧書的腿上跳下去。
「啊—— 三妹妹妳養的這隻貓真凶!」寧棋的聲音裡難掩驚慌。
寧書一下子清醒過來,就見勿忘弓著背、炸了毛的瞪著寧棋。
「勿忘!」寧書坐直身子,朝勿忘招了招手。勿忘豎起的毛一點點軟下去,頗有警告意味的看了寧棋一眼,這才跳回寧書的腿上蜷伏著。
寧書一邊揉著勿忘安撫牠,一邊笑著對寧棋說:「二姊姊走路真是輕,來到近處了我都沒聽見,這老貓許是把妳當成惡人了。」接著又轉頭責怪午秋,「二姊姊來了也不叫醒我,真是沒規矩。」
午秋低著頭。
寧棋笑道:「三妹妹別責怪午秋了,是我瞧妳睡著了,沒捨得叫醒妳呢。」寧棋順勢坐在另一側的籐椅上,望著勿忘的眼神還是有點發怵,「三妹妹何時養了這麼一隻悍貓?」
寧書笑而不語,只是揉摸勿忘的動作更加輕柔了。
「二姑娘,快喝口茶暖暖身子。」首秋帶著關關及在河托著茶盤進來,首秋替寧棋沏了杯茶,也替寧書斟了一盞,道:「姑娘也含幾口,解解乏。」而另一旁的關關、在河則將幾件小點心擺在了小桌上便退了下去。
「二姊姊這麼晚過來是有事找我吧?」寧書拿起一塊梅花酥酪咬了一小口,好甜。這是原本的寧書所喜歡的口味,她裝裝樣子淺嚐一口,便不再吃了。
「瞧三妹妹說的,沒事就不許過來坐坐了?小時候咱們可是時常玩鬧在一起呢。」寧棋拿起梅花酥酪倒是吃得香甜。
寧書垂眸望著勿忘,幽幽開口道:「二姊姊說笑了,我怎能和妳一樣呢?是妳和大姊姊一起玩,我和四妹妹一起玩的情況比較多。」寧書抬起頭看著寧棋,道:「出身總歸是不一樣的。」
寧棋握住寧書的手,說:「三妹妹快別這麼說了,咱們是最要好的姊妹呢。」
望著寧棋一臉真摯的模樣,寧書真想狠狠罵她一頓,卻只能維持著嘴角淺笑。
瞧著她這模樣,寧棋眸子轉了轉,突然說道:「三妹妹,我今日在母親那兒聽說了個有趣的人,說給妹妹聽個新鮮?」瞧寧書果然抬頭看著自己,寧棋便說:「是祖父一個門生的家事,據說那門生不過一鄉野莽夫,因為無意間幫祖父擋了一刀,從此就雞犬升天了。
「可惜祖父再怎麼幫他,也抵不過本身是個不爭氣的,在外無能便罷了,在內還是個時常打罵妻兒的主。據說正妻還沒過門時,他屋裡已經有好幾個侍妾了,等正妻過了門,庶長子都滿地跑了!」
聽到這兒,寧書不由得皺了眉。
「這還沒完呢!」寧棋滿意地看著她的反應,繼續道:「等嫡子出生的時候,他也不過問,那嫡子三歲時得了天花,他的正妻焦頭爛額的忙著四處尋醫問藥,他卻因為滿院子的藥味兒,心生嫌惡,甚至聽信妾室的話,認為正妻與郎中有染,活活將正妻打死了!可憐才三歲的嫡子沒了娘,也沒能及時醫治天花,導致全身落下了疤,從此在府上受盡了欺負。」
聽完,寧書靠在椅背上,微微有些出神。
見狀,寧棋笑得越發燦爛,道:「唉!那都是別人家的事兒,說來也是無趣。咱們說些別的,我昨兒寫了一副大字,實在覺得退步了,拿來給三妹妹瞧瞧。」
一旁的蒲月立刻將寧棋的筆墨遞過來,一邊笑著說:「姑娘又自謙了,您的字兒哪裡不好了!我們幾個說了您不信,那讓三姑娘說說看。」遂又轉而向寧書說道:「三姑娘,我們姑娘最近像魔怔了似的,整日在書房練字,不知道的還以為姑娘要去考功名呢!」
寧書倏地回過神來,看著蒲月遞過來的筆墨,一顆心不禁慢慢沉了下去,好似被困在了那一筆一劃裡頭,困得她動彈不得,甚至呼吸不暢,因為那筆跡……竟與她無異!
在她以為自己處處算計、小心謹慎的同時,卻忘了寧棋也不會坐以待斃,她居然利用這幾日的深居淺出,徹底模仿了自己的筆跡。雖說嫡庶在吃穿用度上並不相同,可她們四姊妹在讀書這件事上卻始終同步,一個師傅教出來的,故而她們四個的落筆習慣本就有些相似,對彼此的書寫特點更是清清楚楚,想要徹底模仿並非難事。
寧書斂下思緒,笑道:「二姊姊的字已經寫得很好了,不必這麼殷勤習字了呢。」
寧棋笑而不語,讓蒲月將筆墨收走。
「我這吟書齋地處偏僻,很多消息都不靈通。不知道祥王妃和和王妃走了沒。」寧書順著寧棋來此的目的,將話題轉到正題上。
「還沒呢。和王妃原是打算離開的,不過讓祖母留了下來。至於祥王妃,許是還想再住幾日,反正她也常在咱們府裡小住。」寧棋瞧了寧書一眼,自然地將內心所想的話題接下。
寧書點了點頭,「祥王妃倒是有點把咱們府邸當娘家的意味。」
「是呢,我也這麼覺得!」寧棋附和著,語氣中帶有一絲淡淡的喜悅。
這細微的變化沒能逃過寧書的一雙眼,她不由心頭一動,一邊仔細瞧著寧棋的表情,一邊說道:「可惜並非真的娘家。」
寧棋的表情卻是沒有任何異常,一時之間,寧書反倒懷疑起剛剛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雖說祥王妃常來府上,我卻覺得咱們祖母更喜歡和王妃呢!瞧今天在宴席上的互動,祖母反而親近和王妃許多,三妹妹說是不是?」
寧書覺得詫異,按理,寧棋今天來此,不該是糾結祖母更親近哪位王妃,都是皇家,嫁過去了都是準王妃,於她並無區別,怎麼就那麼在意究竟是哪一家?除非……
「兩邊都是皇家,許是要看祖父的意思。」寧書頓了頓,又說道:「可瞧著兩位王妃的表現,我倒覺得祖母該是要親近和王妃的,雖然不是常相見,倒是時常聯繫問候。」
寧棋的臉蛋黯淡了下,隨即又微笑著說:「昨日我又翻出一些首飾,瞧著倒是更適合三妹妹,改日我再讓蒲月拿來給妳。」
寧書有些疲倦了,她拍了拍勿忘,勿忘看了她一眼,有些捨不得地從她膝頭跳下去。
「二姊姊快別總是送我東西了,二姊姊上次送來的鐲子,我一直沒找到機會用呢,太貴重的東西實在不適合我。」寧書喚來午秋,「把上次二姊姊送來的白玉手鐲拿來。」
「是。」午秋應著,把主子事先吩咐過的鐲子遞上。
寧書打開嵌著碎玉的匣蓋,上好的羊脂白玉手鐲靜靜地躺在匣內。她小心翼翼地將它取出,而後拉起寧棋的手,緩緩替她套上,並一字一頓地道:「這白玉手鐲更適合二姊姊,和王妃瞧見了也是要誇的。」
聞言,寧棋臉色變了又變,許久才吐出一句話,道:「三妹妹也有適合自己的首飾,我瞧著珠花是不適合三妹妹的。」
「珠花」二字落在寧書心頭便是一動。她點頭,道:「我是寧可不戴首飾,也不要珠花的。」
寧棋眸光閃了閃,又說:「我也覺得珠花太過小氣寒磣,不適合三妹妹,倒是宏麗些的首飾更能襯托三妹妹的氣質呢。」
寧書不由愣了一下。若先前的「珠花」是暗示秦丘榆的天花,那麼「宏麗的首飾」又是指什麼?
寧棋瞧她沒聽懂的樣子,又添了一句,「那樣遠遠瞧著,才顯得三妹妹更加出塵呢。」
寧書這下子懂了,遂搖頭笑道:「那些宏麗大氣的首飾多是經由眾人之手,我也是不喜的。何況妹妹如今哪裡有挑選首飾的條件,不過是等著母親、祖母的賞賜,只能在心裡企盼母親、祖母贈得好些合適罷了。」
江宏的模樣在寧書的腦海中浮現,他倒是好,可惜他心中所念的是原本的那個寧書。
如今她心中所願,不過是解決秦丘榆這件麻煩事。並非她以貌取人,只是任誰聽了他家中的事,都是不願委屈嫁人的,何況她原是寧府二房嫡女,該是為了嫁給和王世子還是祥王世子而煩擾,可如今卻是為了如何不嫁給一個麻子而煩擾,教她怎能不苦笑?


「姑娘,帶上這暖手熏爐,外頭天有些陰,寒著呢。」關關在寧書出門請安前,將一個小小的鏨竹暖手熏爐塞到她手裡,握在手裡倒是沁著絲絲暖意直入心底。
寧書不由多看了她一眼,發現是之前在祖母院外出醜過的小丫鬟,再想起她最近的細心舉動,倒是看得出小丫鬟待她極為上心。她略略思索了下,首秋和午秋兩人太過熟悉原本的寧書,每次當著她們的面兒,她總是格外小心,生怕她們瞧出什麼端倪,再者,若她真不能變回原來的自己,她總得要培養幾個自己的人才行。
看來,她是該提拔個小丫鬟上位了。
寧書暗自在內心打定主意,卻不想是天冷還是怎地,始終沒等來寧畫。她隔著老遠瞅著望畫齋的院子,只見院門緊閉,也不知道寧畫出門了沒有,算算時辰,再耽擱下去恐怕誤了向祖母請安的時辰,許是寧畫已經過去了,遂獨自前往主屋。
沒想到她卻在主屋外被瑞月攔下。
「哎呦,難為三姑娘大冷天的白跑一趟了。老夫人有點要緊事兒待辦,就免了今兒個的請安,是我的罪過,忘記通知三姑娘了。」瑞月對寧書解釋道。
寧書心中暗嘲自己如今身分卑微到連下人都敢欺負她,卻是笑道:「無妨,多走動幾步也好。」離開前,她隱約瞧見祥王妃身邊丫鬟的身影,許是為了祥王妃的事情,或許也和寧棋的婚事有關。
剛剛轉過身,寧書就聽見屋內傳來瓷器砸落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陣驚慌的尖叫聲。她聽得仔細,認出這聲音是祥王妃的,想來屋裡肯定發生了什麼事兒。
瑞月臉色焦急,又礙於寧書在這兒,不好走開。
寧書也很有眼色,便道:「也不知道是哪個丫鬟毛毛躁躁地摔碎了瓷器,祖母屋裡頭的瓷器可沒有便宜的,妳還是快進去看看吧。」
「是。」瑞月應了一聲,小碎步的進屋去了。
回去的路上,寧書便一直在想這事兒,想著想著,卻又笑著搖了搖頭。這已經不是如今的她該操心的事情了,有時間想這些,倒不如多為自己打算一番。
思索間,她瞧見匡元走來,看來一臉氣憤,走路的架勢也有些找人吵架的意味。寧書略微皺了下眉,心下也不多想,急急避開,免得惹到這位世子爺。可她顯然是多慮了,匡元逕自快步走過,連多看她一眼的工夫都沒有。
寧書回到院子裡沒多久,就聽見外頭似乎有些動靜,那腳步聲聽來由遠而近,整齊劃一又沉穩有力,就像……就像支步伐統一的軍隊。她心裡隱隱有著不祥的預感。
「不好了、不好了!」在河急急忙忙的衝進屋子,連最起碼的禮數都忘得一乾二淨。
「像什麼話!」首秋豎著眉,指著在河道:「說了妳多少次了,在姑娘面前不得這般無禮!倘若出去了也是這般不成體統,有失姑娘的顏面!」
在河縮了縮脖子,道:「奴婢,奴婢……」
「好了,有什麼事,說吧。」寧書皺了皺眉,不祥的預感越發濃重。
在河立刻說道:「奴婢聽見院外有鼓噪聲,就順著後門瞅了瞅,發現有好多官兵將寧府重重包圍住了!在河聽外院的嬤嬤說,還有好多好多的官兵往咱們府上來!」
首秋愣住了,一旁收拾妝匣的午秋放下手裡的活兒,不知不覺站了起來,正收拾床褥的關關也不由停下動作,皺起了眉頭。
「首秋,妳去祖母那兒打聽、打聽消息。」寧書立刻吩咐道。
「是!」首秋應著,挑起簾子就急匆匆出去了。
「我看姑娘也別擔心了,許是來接和王妃回去的吧?」午秋安慰著主子,接著朝關關和在河使了使眼色,幾人又開始了手頭上的活兒,卻都有那麼點心不在焉。
寧書托著腮,陷入了沉思。和王妃原就預計用完早膳即要離府的,畢竟她不同於祥王妃和祖母之間的關係,沒有留宿的道理,留一晚已是極限。可即便是要迎和王妃離去,又豈會是以重兵團團圍住寧府?何況和王久居邊境,和王妃自己回皇城也萬萬沒有帶重兵的道理。
再說,如今這皇城的重兵不過二方勢力,一是當今聖上匡王,這第二便是祥王。
寧書倏地想起方才在主屋外聽見的動靜,莫非是祥王妃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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