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35501-E35506
《娘子學掌家》全6冊
出版日期
2017/05/10
數量
NT. 1,500
優惠價: NT. 1,185
以前的她,窩在尼姑庵裡,整天只需要吃齋念佛,
現在的她,奉旨嫁給六皇子逸郡王做繼室後──照樣吃齋念佛,
生活看似沒變,但她現在是當家主母,就得什麼都管,
前郡王妃的嫡女對她咆哮,她不能罰她,還得安撫她,
尤側妃有喜了,她得代為跑腿,入宮將這喜事告知婆婆定妃,
甚至當夫君莫名遭皇上杖責,她得趕緊把人接回府,
她自認為該做的她都做了,唯獨還沒和夫君圓房而已,
卻慘遭娘家伯母狠厲斥責,因為沒圓房便不可能生子,無子會被休!
嚇得她當晚想對夫君「霸后硬上弓」,幸好他體貼,願意等她,
結果婆婆也看她不順眼,說她排擠妾室,直接罰她,又是夫君解圍,
可婆婆說的對,既然後宅那些女人是夫君的妾室,就該公平侍寢,
所以她一回房就認真排班,而且三十天全排得滿滿的,
不料,夫君非常不滿意,因為排班表裡唯獨沒有她……
白糖罌,吃貨,貓奴。多半大大咧咧、偶爾優柔寡斷的北京姑娘一枚。
會投身寫作,說來有些愧疚——
自幼家中長輩致力於培養綜合素質,各樣才藝課程學過無數,
最終我卻還是給自己貼上了「愛好單一」的標籤,覺得唯此不可辜負。
一日不寫心裏癢、三日不寫寢食難安,
只好邊享受著此中的苦與樂,邊笑罵自己傻得可以。
好在「傻」這一字既不犯法也不違背良心,於是就這樣隨心所欲地傻了下去,
現在正力求傻出風格、傻出特色。
若此生能以指尖敲過江南的春天、塞北的雪,書盡盛世的悲歡、亂世的情仇,
再有三兩個讀者看罷道一聲「好看」,
我便心滿意足,也算不負這樣傻乎乎的執拗追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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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尼姑做正妃
冬日的寒涼被房中的暖意擋在外頭,但晌午明亮的陽光倒能順順利利地照進來。謝玉引端坐在正屋裡,寶藍色馬面裙上的金色蓮花裙襴在陽光下閃著淡淡金輝。
宦官躬著身子稟話道:「快過年了,府裡的事宜得勞您做個主。」
玉引「哦」了一聲,這才發覺自己嫁給逸郡王都快一個月了。
之前在廟裡修佛的那些年,她每天除卻吃飯睡覺之外,便是讀經禮佛。進了逸郡王府之後,仍是吃飯、睡覺、讀經、禮佛,唯一的變動好像是每天一早兩位側妃要來給她磕頭問安。她也不是非見不可,不想見的時候,就讓她們自己在正屋裡品一刻的茶,然後再著人出去打發人走。
這麼一想,嫁人以後的日子沒有她想像中的變化那麼大,也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難以適應。
現下這是她進府以來碰上的頭一樁正事。
玉引回過神來,見那宦官還候在那,又應了聲「知道了」,揮揮手,要讓他退下。
近前侍候的珊瑚見狀,趕忙取了個金錁子將人送了出去,片刻後打起簾子回來,壓著聲音輕輕地說:「郡王妃,那是殿下跟前的人。」
玉引方才沒說賞,是她自己做主拿了錢去打賞的,珊瑚有些心虛,可見主子點點頭就沒了反應,又有些急,欠身說:「郡王妃您……日後待這些人得上些心。這和咱們家到底不一樣,奴婢早聽說了,宗親們府裡頭都……」
「行了。」玉引皺眉頭截了她的話,瞥一眼,不多問都知道珊瑚被她噎在嘴裡的那半截是「複雜著呢」。她正色道:「去傳話吧,邀兩位側妃明日一道商議,就說府裡往年怎麼過年我也不清楚,得勞她二位拿主意。」
珊瑚一聽,為主子著急,「您別啊!往年不提,如今您是正妃,這就是該郡王妃一個人拿主意的事兒,何必白白抬舉了她們?」
「我一個人拿主意,辦好了則已,沒辦好,丟的又是誰的人?」玉引的目光平靜地看著珊瑚,見她仍是不甘,淺淺地一笑,「行了,哪來這麼多不平?就是該我上手的事,妳也得容我慢慢來不是?」
珊瑚被主子說得沒話,屈膝一福身,辦差去了。
她一出門,外頭機靈的小宦官立刻迎了上來,堆著笑問:「珊瑚姊姊,郡王妃又無慾無求了?」
「住口!這是你該說的?」珊瑚一喝,臉上半點笑意都沒有。
小宦官當即臉色一白,點頭哈腰,不敢再說什麼。
珊瑚又往正屋瞧了一眼,沉住氣,吩咐他,「你這小子給我規矩點!聽著,郡王妃午膳用得不香,晚上叫膳房上點開胃的來,少葷多素,郡王妃在廟裡的時日長了,吃葷也得慢慢來。」
「是是是!」小宦官忙不迭的應了,不等珊瑚再多說,一欠身就往膳房去了。
珊瑚在原地舒了口氣,提步也離開。跟兩位側妃傳話的事得她親自去辦,這是郡王妃入府那天給她立的規矩,人還沒步出院子,就見郡王爺就回來了。
 
剛從永寧宮出來的六皇子,已封為逸郡王的孟君淮則是一肚子火。
生母定妃前陣子病了一場,眼下病剛好,他這親生兒子進宮問安是盡孝,沒料到會挨頓罵。
行完禮沒說兩句話,定妃就板著臉斥道:「這一個月來,你每次進宮都不曾提及郡王妃半句,本宮便是不問,也知你晾著人。」
孟君淮一時還沒來得及解釋,定妃又道—— 
「我告訴你,從前郭氏的錯處,你少記到謝氏的頭上!你府裡妻妾不睦,縱使是因為郭氏狠毒,你這為人夫君的就沒有錯嗎?皇上不怪罪你,你還不知趣,將皇上下旨賜進你正院裡的人晾在那裡不聞不問,你當你這是在打誰的臉?你不見她,折損了她的顏面,來日若你府裡也鬧出寵妾滅妻的事,你當你又是在打誰的臉?」
孟君淮知道母妃的話是對的。父皇這次不怪他,是因為他府中的事與十弟那邊的寵妾滅妻有所不同。可他若一直避著謝氏,下一回興許那樣寵妾滅妻的事就會發生了。
但他真的不是因為前郡王妃郭氏的事遷怒謝氏。
論家世,謝家是名門望族;論樣貌,她也不差,成婚那夜他初見她時,真心認為她生很美。只是,她奉了祖父的命,在華靈庵裡修了十年的佛。
十年啊!從五歲到十五歲,日日與青燈古佛相伴,過年時才回家一趟,其餘時間都置身在紅塵之外。所以成婚那夜,他在欣賞了她的美貌後,很快就察覺到在美貌下透出的「清心寡慾」,她坐在榻邊望著他,一雙明眸不染纖塵……
他與那雙眸子對視了一會兒,越看心越靜,最後……居然生不出半點在新婚之夜該有的慾望!
那種感覺太詭異了,這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面對著一個漂亮姑娘卻不想動她,甚至覺得想「那些事」都是褻瀆她,十分有罪惡感。
因那詭異的感覺,甚至讓他在洞房中變得不知所措起來,最後,他去了西屋自己睡。翌日兩人一道去宮中磕了個頭,而後的這些日子他都未再去見她。
他想洞房之事先緩一緩,一來讓謝氏適應府裡的生活,二來讓他把年前未處理的繁多事務專心忙完。沒想到母妃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直接責備他,意思很明白—— 這事由不得他再推遲,他得趕緊跟新郡王妃「混熟」。
孟君淮剛及弱冠,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現下心裡既覺委屈又感無奈,一路便走得怒氣騰騰的樣子,一眾侍從在他身後跟著,誰都不敢出口大氣。
直至他出宮門上了馬車,掌事的楊恩祿才湊到窗簾邊小心翼翼地問了句,「爺,您是直接回府還是……」
自裡面砸出一句,「不回府在外面喝風啊?」
楊恩祿一聽主子生氣了,趕緊遞個眼色,示意底下人加倍小心。
這一路走得格外安靜,到了府門口,孟君淮下馬車進了府門,一眾人還是維持著戰戰兢兢。
在郡王府門前下了馬車,孟君淮半刻也沒歇息,便直奔謝玉引的住處去了。
京城裡各府的格局都差不多,前頭住男眷,後頭住女眷,前後院間隔一排後罩樓。謝玉引是正妃,所住之處是後頭的正院。自前頭的大門進,穿過一道道的府門,除卻正當中的屋舍要繞過幾處外,連個大點的彎都不用拐。
孟君淮足下生風,一進院門,正在門邊掃地的宦官驚了一跳。這宦官歲數小些,匆匆忙忙地下拜見禮,一時沒注意到手裡的掃帚,掃帚一倒,正倒在孟君淮跟前。
他猝不及防地被絆倒,虧得楊恩祿眼明手快,一把將人扶穩了。
孟君淮定住腳,一記厲眼射過去,那宦官已嚇得臉都白了,叩首連連求饒——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押出去杖二十。」他沒心思多理,吩咐了一句便繼續往裡走,走了兩步視線一抬,又再度停下腳步。
玉引已站在門邊望著他,移步走近了,一福身,「殿下。」
孟君淮舒了口大氣,到底不好把心裡的怒火衝著她發,平了平氣,才伸手扶她,「免了,進去說。」
玉引起了身,他便鬆開她往正屋走去,前腳剛踏過門檻,就聽身後傳來輕聲—— 
「幾位去側間坐坐,有現成的茶水。程全在這兒候著,我同殿下說幾句話。」
孟君淮挑眉,轉頭便見滿院的人都帶著幾分訝異之色在那兒猶豫著。叫「程全」的顯然是方才被他發落的那個,眼下正要拖他出去的兩個宦官躊躇著,程全更是跪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再看看玉引,她背對著他,拖地的寶藍馬面裙褶子齊整,從背後瞧不見上襖的顏色,只見一件月白色提花緞子的廣袖披風平平整整地覆過膝窩。
披風的中縫端正,她的站姿更端正,孟君淮心下揶揄了聲「仙風道骨」,轉而又兀自糾正這詞通常指道長,而眼前這人……
充其量是個不諳紅塵事的小尼姑—— 或者說「曾經是」才對。
他不自覺地輕笑一聲,又對玉引說了一句「進來說」就逕自進門去了。
玉引隨著進去,院子裡的幾個宦官全傻了,頭一回見府門之內敢有人駁郡王爺的令。
有人上前請楊恩祿拿主意,「楊爺您看……」
楊恩祿略作沉吟,掂量著郡王爺既然沒直接駁斥,許就是想給郡王妃一個面子,便道:「先聽郡王妃的。走,咱們喝茶去。」
一眾宦官朝側邊的小間去了。而程全緩了神、擦了把冷汗,往前挪了挪,跪到正屋門口等吩咐,楊恩祿也在一旁侍立。
正屋裡,兩人在案桌兩邊分別落坐,珊瑚立在一旁侍候。
孟君淮心裡想著母妃之前的話,便主動說:「妳看不得那宦官受罰,就算了。」
玉引平心靜心地欠身,「善哉,多謝殿下。」
孟君淮一時接不上話,想了想才笑道:「但妳也要知道,這是郡王府,禮數規矩是不能亂的,日後若……」
他見她羽睫輕垂,舒了口氣的樣子,驀地覺得自己在面對一位廟裡慈悲的女尼,話硬生生的噎住了。
她淡泊地看向他,「我不是胡亂發善心的人,只是善惡有報償、因果有輪迴,殿下……」
孟君淮聽及此,有意打斷她一次,「善惡有報償,妳是善沒關係,可妳覺得本王是惡人?」
玉引一滯,認真地端詳他一會兒,然後搖頭。
無緣無故的,他竟有一瞬的欣喜。
她一字一頓說:「我不覺得殿下是惡人。只是,殿下方才做的那事……」
他自知方才動輒將人杖二十是有些過了,又有些著惱於被她這樣糾正,手「啪」的一聲擊在案上,母妃方才的叮囑卻冷不丁地在腦中一閃。
見謝玉引的清淡目光在他面上看了兩眼,他不太痛快地暗瞪了她半天,乾咳一聲,只得將這話題繞過去,「我在宮裡沒用膳,讓膳房送些吃的過來,我們邊吃邊說說過年的事。」
他說罷就喝起茶來,沒想到謝玉引應了聲「是」之後,順理成章地問他—— 
「要請兩位側妃一道來商議嗎?」
 
 
 
當孟君淮從玉引的正院出來的時候,感覺像從空門踏回了塵世。
他吁了口氣吩咐,「讓膳房上一屜灌湯包來。」
楊恩祿應了聲「是」,假裝不知道原因,忍不住腹誹:這新郡王妃也太清心寡慾了!
交談間總是郡王爺說得多、郡王妃應得少,姑且還可認為是郡王妃對府中尚不熟悉,只能聽郡王爺的安排,可她至少提了兩回「要不請兩位側妃一道來商議」,他聽了哭笑不得,再看看看郡王爺平心靜氣的神色裡也透出了點複雜。
他當時真想開口說一句:郡王妃,現下不是您把別的女人往殿下跟前推的時候啊!
在端晚膳上來時,按規矩,郡王正妃的晚膳該是四葷四素,外加兩個涼菜一個湯,因口味上的偏好,偶爾讓廚房略作調整不是大事,但今天她這膳桌上……
兩個涼菜是涼拌萵筍、菠菜花生,湯是基本見不到油花的菌菇湯,然後熱菜裡頭一道是半葷半素的茭白炒肉,後面跟著醋溜白菜、粉絲香芹、香菇油菜、素炒薺菜、黃瓜炒雞蛋、尖椒炒豆芽、白灼芥藍。
七個素菜,綠油油的一桌,楊恩祿看看它們再看看旁邊端坐的郡王妃,特別想說:郡王妃您這晚膳是在餵兔子啊!
但郡王爺沒說什麼,就更輪不著他說話。眼瞅著郡王爺悶頭用完了晚膳,楊恩祿心裡估摸著今晚的宵夜得備點葷的。
這不,剛從正院出來,郡王爺就開口叫灌湯包了。
 
孟君淮不知道身邊的宦官肚子裡都快寫出相聲本子來了,只一言不發地琢磨正事。
方才一頓飯吃得不痛快,但若說他因此對玉引不滿意倒也不至於。他知道她剛入府,需要時間慢慢適應,他不願太逼著她。
只是,已近在眼前的新年就不得不另作安排了。
新年規矩多,宮內宮外都有許多禮數,一旦出了岔子,不怕丟人,就怕招惹大麻煩。
孟君淮掂量了會兒後,腳下一停,「去尤氏那兒。」
楊恩祿欠身應了聲「是」,暗地朝後面打了個手勢,立刻有小宦官疾步繞道走,知會尤氏先做準備。
尤氏是逸郡王府的側妃。孟君淮十五歲那會兒,皇上給他和郭氏賜了婚,早一步賜進王府來的人裡就有尤氏。不過那會兒她只是個妾室,兩年多前誕下長子,才抬到側妃的位子。
算起來,她比玉引早入府五年,皇上下旨廢了郭氏時,府裡上下都以為該是尤氏被扶正,沒想到皇上另從京城待嫁的貴女裡給孟君淮選了一位當正妃。
郡王爺這會兒剛從新郡王妃房裡出來就去找側妃,讓楊恩祿心裡犯嘀咕。他在這個位子上侍候,不僅府裡明面上的尊卑得清楚,實際上的高下他也得摸個透。
於是到了尤側妃的院子裡,他就找了個緊貼窗戶的位置候著。一來,裡面叫人能聽得清楚,二來,郡王爺的意思也能從談話裡摸索一二。
尤氏比逸郡王小一歲,過了年關算二十,生得嬌俏嫵媚。她噙著笑一福身,孟君淮扶了她一把,二人才落坐。
他飲了口茶,開門見山道:「快過年了,郡王妃剛入府,年紀也輕些,新年的事妳幫著她一道安排,各府之間的事同她說說,免得出錯。」
尤氏應了聲「是」,身子一挪,坐到了兩人間的那張繡墩上,笑道:「我就猜今年這差事得落到我頭上,決計躲不了,下午才跟何妹妹打賭,十兩銀子呢!」
孟君淮挑眉板起臉道:「這麼說,何氏虧了錢了?那爺得給她補上去。」
他說著就要起身,尤氏也不慌,喚了聲「爺」把他拉回來,順勢就坐到他腿上。
她環著他的脖子促狹地說:「要不爺把這差事給何妹妹好了,妾身甘心虧了這錢,行不行?」
孟君淮笑而不語,掃了眼案頭上攤著的帳冊,就知道她今兒也沒閒著。他的手順著她的腰撫到她頸間,用了三分力道給她揉脖子。
尤氏閉眼享受著,懶懶地道:「嗯……再多貼十兩我都不換。」
孟君淮手上沒停,笑著道:「哪來這麼大的醋勁?爺什麼時候虧過妳了?」
尤氏瞇眼瞥他,「爺您知道我不愛吃閒醋,但這不是您正院添了個小美人兒嗎?我啊,真怕爺忘了我呢!」她說著手撫胸口以示擔憂,話音未落,卻發覺正給她捏頸的手忽地停了。
她疑惑地睜眼望著他,孟君淮神色淡然回道:「她是正妃。」
尤氏一怔。
「從前的郭氏原也不是善類,妳同她爭高下便算了。」孟君淮的口氣越說越嚴肅,「現下郡王妃沒主動惹妳,不管人前人後、口頭心裡,妳都要尊重她。」氣氛驟然冷了下去。
尤氏雖然還坐在他腿上,卻連身子都僵住了。兩人明明姿勢親密,卻硬是再也生不出半點曖昧的感覺。
末了,孟君淮緩和了口氣道:「去看看阿禮。」
冷下來的氣氛自然沒能因為這一句話就緩回來,兒子又睡著覺,說也沒什麼可看的,孟君淮晚上倒仍是留在尤氏這兒。
但楊恩祿瞧了瞧……兩人一晚上總共也沒說幾句話,盥洗後,裡頭很快就熄了燈。
楊恩祿琢磨了好幾遍郡王爺的話,心裡頭不禁感慨:嘖,爺果真是跟那位十爺截然不同。他寵尤氏歸寵尤氏,把話直接說明白,就擺明了不樂意看見寵妾滅妻的事發生!
楊恩祿品著這個味,又看看已然漆黑的房裡,心下拿捏郡王爺的意思。至於尤側妃能不能嚥下這口氣、安安分分地以正妃為尊,這就跟他們下人沒關係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楊恩祿想事時心裡念了十爺一句,第二天一大早,他剛隨逸郡王回到前面的書房,門房就把十皇子府的帖子送到他跟前。
那宦官點頭哈腰,「楊爺您瞧,這是一口氣遞了兩封,一封是十殿下給咱們殿下的,一封是柳側妃請見咱們郡王妃的。」
楊恩祿可是一聽見「十殿下」這三個字就頭疼。
七八個月前,郡王爺還沒及冠,也還沒有郡王的爵位,只是出宮建府的六皇子。當時也是巧,六皇子府正妃戕害子嗣與十皇子府寵妾滅妻的事前後腳鬧出來,弄得這兩位皇子一起成為京城裡的笑柄。
六皇子一度閉門不出,想等著這風頭過去。但十皇子呢,也不知是怎麼想的,覺得自己跟六哥「同病相憐」,三天兩頭跑到這裡來跟六皇子訴苦。
六皇子不好不見弟弟,只是每回臉上都明顯掛著厭煩的神情。
虧得這事雖然丟人,卻沒耽擱六皇子及冠之後封郡王,要不然……
楊恩祿嗤笑一聲截斷自己的思緒,再瞧瞧遞到眼前的那封帖子,不打算接這燙手山芋。
他把手一攏,打哈欠道:「送進去吧。」
「是!」那送帖子來的宦官邊應得乾脆,邊在心裡頭罵:楊恩祿,你這個膽小沒義氣的孫子!
帖子送進去,孟君淮接過去打開,見到落款人就皺眉。
那宦官不敢喘氣地偷瞄他,心想,這要是大早就觸霉頭吃板子,他非得把這帳記在楊恩祿頭上。
孟君淮自然沒注意宦官的心思,他看完十皇子送來的那封又看了另一封,同樣先看落款,看完後眉頭皺得更緊了。十弟這是黏上他了!
按理說,柳氏的這封帖子他可以直接壓下不提,理由是現成的,明面上的規矩,和郡王妃走動的多是郡王妃、皇子妃,或者官員家的嫡夫人。側妃要找人閒聊解悶,也該找側妃,別往妻室上攀。
可他想想,十弟這麼做還真不好挑理。自寵妾滅妻那事之後,他府上的正妃不是自請廢位了嗎?現下他的正院正空著……
十弟這意思是想把柳氏抬起來?
孟君淮想到這,就換了心思。這是命婦的事,他打算直接把帖子交給謝玉引,看看她怎麼想。
玉引見不見柳氏都是可以的,十弟若真想抬柳氏的身分,他不幫他,他自然還會找別人,回絕了也沒什麼大礙。
這種小事正好拿來讓新郡王妃練練手。孟君淮想著,便拿著帖子往正院去了。
正院裡,玉引端坐案前抄經剛抄了一半,兩個宦官就前後腳進了屋。她擱下筆抬頭看去,頭一個便說—— 
「郡王妃,尤側妃求見。」
後進屋的那個道:「郡王妃,殿下來了。」
第二章 嫡長女不認她
院外,尤氏向孟君淮見了禮,就向後退了半步不再說話。
見她恭敬有加的樣子,孟君淮覺得欣慰,這表示她懂了他的意思,又想起昨晚的話說得重些,就主動問她,「有事見郡王妃?」
尤氏仍是那副模樣,低頭說:「是,爺昨兒說讓我幫郡王妃安排過年事宜,我想到一事,拿不定主意,來請示郡王妃的意思。」
孟君淮點頭,餘光掃見謝玉引身邊的人出來請他,仍隨口問了下去,「說來聽聽。」
尤氏便說:「去年是妾身帶著阿禮去向定妃娘娘問安的,不知今年……」
孟君淮眼底一沉,剛生出的幾許欣慰剎那間蕩然無存。
「阿禮過了年就三歲了。」他直接截了她的話,「今年我帶他進宮,若母妃想見,自會著人傳話,我再送過去。」
送過去就有永寧宮的女官按規矩安排,旁人都沒什麼多嘴的分,多半是交給嫡母領著去給定妃磕頭。
尤氏的面色一白,沒料到會在他這被擋了下來,經過昨晚的事,她不敢對他多嘴,想了想,只能福身告退。
堂屋裡,玉引遲遲不見人進來,不禁疑惑,便出去查看。才邁出門檻,就見孟君淮獨自進來。
「殿下萬福。」她福身施禮,被他虛扶起來,她往外看看,「尤側妃呢?」
「她原是有事拿不定,想找妳商量。我替她拿了主意,她就先回去了。」孟君淮平淡地說完,將尤氏的事揭過不提。
他沒指望昨晚那番話真能讓尤氏對玉引畢恭畢敬。人嘛,心思都沒那麼簡單,在他看來,尤氏能做到表面恭敬就行了。但方才那一齣讓他明顯感覺到,尤氏不只是心裡不服,還打算明裡暗裡跟玉引一較高下,或者慢慢地把玉引擠走。
新年進宮見禮的規矩都是明明白白的,去年是因為郭氏的事已經露了頭,郭氏被禁足在府裡,才輪到她帶著孩子去見禮。今年玉引好端端的,這事該怎麼辦根本不用多問,問了才奇怪。尤氏是因玉引不熟悉這些事才敢來問,若真讓她進來詢問,玉引十之八九會答應。
既然事情已經解決,孟君淮不想再拿此事來給玉引添堵。
他只把柳側妃的帖子遞給她,「這是十弟府上的側妃送來的。」
玉引接過來一邊看,一邊聽他簡略地說了十皇子府裡的事。這事當時鬧得太大,她原也知道一些,隱約記得那寵妾滅妻裡的「寵妾」就是姓柳。
於是聽到孟君淮說「十弟可能是想把她抬上去,但到底是旁人的私事,我們不是非接下這事不可。這人妳見不見都行。見了,賣個人情;不見,是按規矩辦事。」之後,她脫口而出,「那就不見了吧。」
她回答得太快,孟君淮不禁一愣,「原因呢?」
她從容不迫,心緒飛轉著想了個說辭,很快就把帖子交還到他手裡,「緣法不夠。」
孟君淮無言。他怕再說下去便要論起佛法來,便沒再追問她,將帖子拿回來便走了,行出幾步後,他忽地腳下一停。
「緣法不夠」是說十弟與柳氏的緣法,還是她與柳氏的緣法?如是前者,在他看來有些故弄玄虛;若是後者,便是她身為正妃不屑去見側妃—— 如果她心裡真這麼想,倒是合他意。
只是瞧她方才的樣子,他真拿不準是哪一樣,心裡想探究,可到底人已從正院出來,不好再折回去追問。
他帶著這份心思繼續往外走,突然笑了一聲,這事順了他的意,至於原因他不想追究。
 
 
 
很快到了年關,除夕當日,孟君淮與玉引要入宮赴宴,而後的三日是各府間相互串門子拜年。這四日忙則忙矣,對玉引來說卻沒什麼新奇。還未出嫁,每逢過年,她從華靈庵回到家中,也是這麼個過法。看起來賓客絡繹不絕難以應付,其實都是用客套話應對即可。
這幾日裡她甚至連如何與孟君淮相處都不用擔心,男女大防擱在中間,他去乾清宮赴宴,命婦們則是去坤寧宮。唯一令人不太開心的是吃食,這幾天因為忙碌又規矩繁多,哪怕她原本就吃得素簡,也覺得膳食過於「簡陋」。
記得年初一那天,她早上吃了四顆小餛飩。而後在宮裡整整一日,只吃了兩小塊點心,晚上回府時,她簡直餓到忍不住回味起那兩塊點心—— 她清楚地記得那點心是綠豆做的,名叫「玉翠滴珠」,甜而不膩,十分可口!
而真正讓她惴惴不安的,則是十幾日後的元宵節。
元宵節是團圓的日子,沒有外人,但府中從側妃到孩子再到低位的妾室,每個都要出席。她自入府以來,尚未和他們打過交道,突然要聚到一起,且這宴會上她還是個正經的主母,難免有些壓力。
妾室都在,逸郡王也在,明爭暗鬥怕是在所難免的吧。就是在謝家,在這樣人數齊全的家宴上,總會有暗潮洶湧。
她是個偏好安靜的人,十皇子側妃那事,她以「緣法不夠」為由給推了,就是不想沾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無奈,妾室們若在宴會上鬥,雖然也是亂七八糟的事,可她這做主母的卻不能以「緣法不夠」把這元宵家宴給免了。
玉引不禁歎了口氣,撇撇嘴,又信手取了卷經書來讀。
讀了一會兒,她叫來珊瑚,「著人去傳個話,元宵的時候讓兩位側妃還有後頭的各位早一個時辰過來,就說我請她們喝茶小坐。」
珊瑚應了聲「是」,退出房門後叫兩個宦官去傳話。
片刻後,後院裡熱鬧了起來。
郡王府的後院分四個部分,郡王妃居正院、兩位側妃分居比正院略靠後的東西兩院,再往後則還有幾座並排的小院子,是位分更低的侍妾。
這幾座小院子大多是三合院,與正、側妃的院子相比,少一排倒座房。而且多是兩三人住一座,鮮少有一人一座。
逸郡王府裡的六個侍妾就分住在兩個院子裡,眼下六個人聚到了一個院,四個相熟的老人在院子裡坐著閒話家常,另兩個是在立新郡王妃時按規矩賜進來的,正在屋裡。
石案邊,王氏瞥了眼西邊的廂房,壓低聲音道:「我瞧那屋裡人影晃來晃去的,這是試衣服吧。唉,到底年輕,穿什麼都好看。」
「嗤,羨慕她們年輕,好像妳有多老。」江氏當即橫了她一眼。王氏是兩年前皇后做主賜進來的,今年十七,而她可是當年郭氏立正妃時進來的,比王氏還大兩歲,但她可不想承認自己老。
不過江氏望了望西廂房後,也是歎氣,「這回這兩人當真姿色不錯,聽說是定妃娘娘親自挑的。」
江氏心裡一番滋味。到底是郡王親娘,常言道「妻娶德,妾納色」,新正妃的德行如何一時看不出來,新送來的這兩房妾姿色都頂好的。
眼下已抬成側妃的尤氏也是定妃挑的,同樣擁有好姿色。
四人在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西廂房裡,蘇氏拿了枝銀釵插在髮髻上,對著鏡子照了照,有些興奮地道:「木荷,這枝釵配那件玉色襖子可好?」
木荷正將試完的衣衫掛好,聽言忙抽空看了一眼,見那銀釵上面除了幾縷刻紋之外再無半絲點綴或一點鑲嵌,就皺了眉頭,「太素淡了吧。蘇姨娘,這可是元宵佳節……」她近看了後,仔細打量蘇氏的神色,小心道:「殿下也是要赴宴的,姨娘您用這釵子太素淡了,根本看不見。」
木荷覺得,席上和郡王爺坐在一起的是正妃,旁邊是兩位側妃,然後是孩子,再往後才是她們這些侍妾,本來就夠不顯眼,若想讓郡王爺看見,只能想辦法讓自己突顯出來。
她當真替蘇姨娘著急,同樣是立新郡王妃時進府的顧姨娘,在入府次日就被殿下召過一次,雖然聽說只是她棋藝了得被殿下叫去下了盤棋,但也好過蘇姨娘連面都見不到好。
木荷苦口婆心地勸蘇氏,「姨娘,您別覺得打扮素淡了反倒一枝獨秀,咱們離郡王爺離得遠,您這樣素淡,再一枝獨秀,殿下也看不見。」
蘇氏卻視如稀世珍寶似的捧著那枝素釵,「宴上離得遠,殿下看不著,可是白日裡咱們要先見的人是郡王妃。」
木荷聽了一愣。
蘇氏小心地將釵子收進妝匣裡,微笑道:「郡王妃在庵裡住了十年,大抵不喜歡濃妝豔抹。」她轉過頭,帶著點神祕地問木荷,「妳說,是拚著宴席上讓殿下瞧見好,還是去郡王妃那兒小坐時先跟她結個善緣好?」
木荷頓時如醍醐灌頂,自然是跟郡王妃結個善緣好,若郡王妃能以正妃的身分引薦妾室,逸郡王怎麼也要給個面子見一見,這比賭宴上那一時半刻要強多了。
心頭一亮,木荷打開妝匣,再度將那枝釵子取出來,跟蘇氏說:「我去幫娘子擦一擦,瞧著乾淨,郡王妃才更喜歡。」
 
 
 
元宵當日,府裡酉時開的宴,宴席設在花園後的一方廳中。這時節尚無花可看,但前兩日剛好下了一場不小的春雪,此時花窗半開,外面的雪景便能映入眼簾。牆頭瓦當、剛抽了點綠芽的枝頭都被覆上了一層白,不覺淒涼,反而更顯得廳裡暖融融的。
逸郡王府裡的主人並不算多,眼下總共也就兩桌席面。靠後的一席是六個位分較低的妾室,前頭的一席上,暫且只有兩位側妃和虛歲三歲的長子在座。
逸郡王和正妃都還未到,這一席的主位空著。
尤氏向外望了望,仍不見人來,尋了個話題道:「元宵佳節,何妹妹怎麼也不帶孩子同來?」
府裡現下就三個孩子,長子孟時禮是尤氏所生,何氏膝下的女兒蘭婧還不滿歲。最大的孩子則是從前的正妃郭氏留下的嫡長女和婧,四歲多,現在也是何氏養著。
但何氏今日一個孩子都沒帶來,聽尤氏問起,她訕訕一笑,「蘭婧還小,我出來時她正睡得香,便索性不擾她了。和婧……」話一滯,「和婧那身子姊姊也是知道的,打從郭氏沒了,她總三天兩頭生病,這不,前兩天一下雪,又染了風寒了。」
兩人說到這兒,就一同感慨一番和婧可憐,郭氏狠毒被皇上廢位賜死雖是罪有應得,卻讓這個剛記事的小姑娘從此沒了生母。
尤氏轉了話題,她覷了眼後頭那一桌,聲音壓低了些問:「何妹妹怎麼看?」
何氏也側眸看過去。
那一桌的六個人裡,三個是皇后賜進來的,三個是定妃賜進來的。年紀最長的是當年隨著郭氏進來的江氏,最輕的則是和這位正妃一同入府的顧氏和蘇氏。
因為元宵節有穿白綾襖的習俗,六人都是一襲白襖子,雖然有交領、有立領,花紋也不一樣,但乍看真瞧不出有太多差別。
相較之下,簪釵首飾上的區別就大了。
何氏的目光定在從頭到腳最清素的那人。「蘇氏是個聰明的,這是投郡王妃的喜好。」
尤氏掃過去輕輕一笑,話鋒一轉,「那妳說,咱們郡王妃是什麼意思?」
好幾日前,正院就往各處傳了話,讓她們在元宵這日,開宴前一個時辰去正院喝茶小坐。主母的吩咐自然不能怠慢,今日從側妃到妾室都準時去了,怎料郡王妃一直沒露臉,讓她們在堂屋喝了半個時辰的茶,而後就命退下。這新郡王妃到底是什麼路數啊?
 
正院裡,玉引算著時辰,不疾不徐地站在妝台前,展開手臂,任由琉璃和琥珀一同幫她整理衣裙。
珊瑚站在一旁,一五一十地將方才在堂屋時的所見所聞全說給她聽,言罷看向不遠處的兩個宦官。
那兩個宦官是方才專門叫進堂屋侍候的,因正院的宦官裡現在沒個領頭的人,郡王妃發話讓她挑一個,珊瑚挑到最後在這兩個人之間拿不定主意。
察覺到她詢問的目光,兩人俱是心頭一緊,叫趙成瑞的那個搶先道:「哦,何側妃今天沒帶兩位小姐來,奴才琢磨著,二小姐許是年紀還太小不便帶出來,但大小姐那邊……郡王妃不妨問一句。」
玉引點了下頭。
她那日提出讓她們提前來此喝茶小坐,是覺得與她們不熟,提前見了,摸一摸品性才好有所準備,以免宴上鬧出不和。然而待她們來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與她們無話可說,何況在她面前,她們大概也不會表露什麼。
是以她才在最後改變主意,讓她們自己在堂屋喝茶,只差珊瑚去盯著,而後給她回話。
聽趙成瑞這樣說,玉引心下將和婧的事記住了。
衣裙已理好,琉璃琥珀垂首退到一邊,她對著鏡子看了看便轉身要往外走,被趙成瑞搶了詞的王東旭終於想起一件事可說。
他趕緊一揖,「郡王妃,與您同時入府的蘇姨娘今日穿得格外素淡。」他將幾番措辭在腦海中一轉,挑了個就事論事的說法,「她言談間常說起您,說她也喜歡佛法,盼能與您說一說,許會投緣。」
王東旭言罷屏息等待郡王妃的反應。他琢磨著,若郡王妃表露欣喜,他就幫著推蘇姨娘一把結個善緣;若郡王妃不喜歡蘇姨娘這樣攀附關係,他就跟著說蘇姨娘不長眼、沒規矩。
玉引聽了一怔,「哦,知道了。」
王東旭愣住。什麼意思?蘇姨娘的示好,郡王妃是接受還是不接受?
玉引邊往外走邊暗自扯了下嘴角。有個能陪她說話的人固然好,而她能說上的話題,大概只有佛法了。正因為如此,她反倒覺得自己最好接觸點別的,畢竟她已回紅塵,日子還是要好好過,她得趕緊適應「正常人」的生活方法,才是對自己好。
禪語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她心裡現下全是家長裡短的閒事,果然是好煩。
玉引心裡嘀咕著已步出院門,無意間目光一掃,見牆角那邊一抹裙襬一閃而過。
「什麼人?」她喝了一聲,卻沒有人出現。
她蹙眉等著,過了會兒,一個小姑娘「被迫」走了出來。
她被四個宦官圍著,但那四個宦官都不敢動她或推她,只圍得緊緊的,不讓她逃跑。
玉引認出她時一怔,「和婧?」
和婧是前郡王妃郭氏的女兒,郭氏因戕害子嗣的事敗露,被皇上下旨廢位賜死,和婧則被交給了側妃何氏撫養,目前年紀還小,未封爵位,府中上下便稱她一聲「大小姐」。
玉引只在入府那天見過和婧一面,唯一的印象是這小姑娘長得水靈靈,看起來乖巧,之後因為體弱多病,就沒再見過。
她招招手讓和婧過來,但和婧垂著頭一動也不動,她只好主動走過去,蹲下身問她,「怎麼了?可是找我有事?」
和婧「哼」了一聲不作答。
玉引平心靜氣地道:「有什麼事妳直說就好,是誰惹妳不高興了?還是需要什麼?」
卻見和婧眉頭一蹙,「我不要妳管!」
玉引不禁也皺眉,因為和婧現在是養在何氏膝下,她不好管太多。
她吩咐珊瑚,「去請何側妃來一趟,把這邊的事情說一說,告訴她和婧在我這兒。」
不久,何氏就過來領人了。她是從家宴上急趕而至,一襲新製的衣衫光鮮亮麗,髮髻卻跑得有些亂。
一到門口,何氏雙腳一彎就跪下,「郡王妃恕罪。」
「快起來。」玉引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反被何氏的大禮嚇了一跳,伸手扶起她。
何氏開口斥和婧,「不懂事!這是妳嫡母,妳怎麼能這樣無禮!」
和婧彷彿對這句訓話感到意外,怔怔地望著何氏,眼睛驀地紅了,「她才不是我嫡母……」她一咬牙,轉身抹著眼淚就跑,幾個宦官沒來得及再擋下她。
何氏微僵,回神後向玉引一福身,「郡王妃恕罪,妾身、妾身改日再來賠不是。」
說罷她匆匆追了出去,玉引自不好攔著,卻還是因這突如其來的一齣而心驚。
她深呼吸了兩次才平息心情,告訴珊瑚,「快找個人跟過去看看。」
和婧的反應太激烈了,可別出什麼事。
 
前院的書房裡,孟君淮見時辰差不多了,便放下手裡的書,準備去赴家宴。
剛站起身,就見一宦官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殿下!」
「怎麼了?」他問道,「不是讓你先去宴上候著?」
那宦官磕了個頭,「奴才去了。方才大小姐與郡王妃起了些衝突,郡王妃著人去叫了何側妃,尤側妃讓奴才趕緊來稟告殿下一聲。」
孟君淮眉心微皺,「和婧怎麼平白無故與郡王妃起了衝突?」
「這個……奴才也不清楚。」那宦官伏在地上稟道,「不知大小姐為什麼會突然去正院,不過聽說話語中對郡王妃多有不敬,好像還……還明言不認郡王妃做嫡母來著。」
孟君淮面色一沉,追問:「郡王妃怎麼說?」
「郡王妃……」那人仔細想了想,回過味後有點訝異,「郡王妃沒說什麼,也許是沒來得及?大小姐挨了何側妃兩句訓便哭著跑了,奴才來時何側妃還沒回到宴上,許是直接回西院了。」
孟君淮靜下心,吩咐說:「你去何側妃那兒問問。」那宦官剛應了聲「是」,他又叫住他,「等等。」
宦官停住腳步等著他的話。
孟君淮想了想,搖頭道:「罷了,你就當不知這事。」
晚點,他還是自己走一趟正院為好。
 
 
 
見何氏與和靖前後腳進了西邊院子的正屋,屋裡的下人全識趣地避出去了。
何氏冷著臉,有心等外頭的人都退遠了些。待抬眸瞧了瞧各扇窗戶,見外頭已經沒了動靜,她才走向正屋一側的矮櫃。
和婧不說話,低著頭,眼淚劈里啪啦地掉,落在繡鞋上一滴暈出一個圓。
何氏在矮櫃前站了好一會兒,心下幾經掙扎。
她不喜郭氏,但總覺得和婧是無辜的。這近一年裡,她自問對和婧無愧,只是許多時候,她也拿不準自己該怎麼對待嫡長女好。
這還是和婧頭一回鬧出大亂子來。
何氏心裡想著郡王爺的態度又想想正妃,終於狠下心,拉開抽屜拿出戒尺,往桌面上一拍,「跪下!」
和婧很久沒被打過手心了,眼看何氏這陣勢不是說笑,直嚇得連哭鬧也忘了。
何氏鼓足了氣,拿著戒尺三步併作兩步到了她面前,捉起她的小手,「啪」的一板子就落下。
「越大越沒規矩,妳知不知道那是什麼人?」何氏斥道。
和婧嚇懵了,靜了一瞬才感覺到疼,「哇」的一聲大哭起。
「哭什麼哭!」何氏又一板子打下去,「那是妳母妃妳知道嗎?妳皇爺爺下旨賜婚、妳父王明媒正娶進門的郡王妃,和妳生母一樣的地位,輪得到妳衝著她叫囂嗎!」
話音一落又落了一板,和婧哭得撕心裂肺,卻是邊往後縮邊強硬道:「她不是、她不是我母妃!她占了我娘的院子,還搶我娘的稱呼!她不是我母妃!」
「妳這孩子!」何氏氣結,緊咬著牙又連打了三板子,「不聽話!走,跟我去向郡王妃賠不是!」
「我不去!」和婧竟一下子掙得比戒尺往下落的時候還厲害,「我不去!她不是我母妃!我沒錯!」
「妳……」何氏手裡的戒尺又舉起來,落下時,目光一掃和婧已青紫痕交疊的手心,猛地收了兩分力,但仍是落了下去。
「啊」的一聲叫後,和婧已哭得嗓音有點啞了。
何氏淺蹙著眉頭放下戒尺,歎了口氣,「這道理妳現在不懂,過幾年就明白了,現在妳只要記著,我不會害妳。」
和婧抹了把眼淚,偷眼望著她,欲言又止。
何氏又說:「郡王妃無論妳認不認,她都是妳的嫡母,這是規矩,妳是個懂事的孩子,該知道規矩是不能違逆的。妳不能去惹她不高興,還要對她尊敬、孝順。」
和婧把話吞回肚裡,只覺得心裡好難受。
其實她一直知道何側妃對她挺好的,很細心照顧她,可她還是不喜歡她。
她覺得何側妃好像什麼都怕,怕她摔了、怕她碰了,怕她因為生母的事情被父王討厭,何側妃總是說她病了然後把她藏在房裡,她去問奶娘為什麼,奶娘給她的就是這個答案。
可是她覺得父王一點也不討厭她呀!母妃剛離開的那時,還是父王抱著她哄著她,說那是他們大人間的事情,跟她一丁點關係都沒有,之後好多天,父王走到哪就把她帶到哪。
和婧悶悶地想著,半晌後應了聲「哦」,覷了何氏的神色,才回道:「我不會了。」
何氏稍笑了笑,房裡的氣氛終於緩和下來,而後她喚了人進來侍候。
屋裡兩人恢復了母女親密的模樣,貼在窗下靜聽的人便躬著身避遠了些,而後直起腰來。
趙成瑞向何氏身邊的掌事宦官唐武拱了拱手,「唐哥哥,多謝您行這方便。我這就回去覆命,改天請您喝酒。今兒這事還得勞您費點兒心,甭給側妃添堵不是?」
唐武堆著笑拱手說:「您讓郡王妃放心,她遣你過來聽著,也是為後院的和睦著想,咱家心裡有數,不必讓側妃知道的事,沒必要畫蛇添足。」
趙成瑞笑著離開西院。
第三章 夫妻同床夫吃虧
元宵宴上,玉引都在為方才的變故懸著心。
當看見她差去打探消息的趙成瑞回來了,可孟君淮就在旁邊,她也不方便問。後來何氏也回來了,一臉緊張的解釋,說大小姐忽然哭鬧得厲害,她不得不折回去哄孩子。
玉引猜何氏是想將這事瞞下來,便道:「沒事,小孩子都是這樣的。」
嘴上這麼說,可面對眼前滿桌佳餚她已沒心情吃。一片白菜葉在口中嚼了半天也沒品出味道,吃到最後時才嘗出點雞湯的鮮香,方知自己剛才吃的是一口開水白菜。
待宴席散後,玉引草草和眾人道了別就往回走,只想趕緊問問趙成瑞都瞧見了什麼?後續還有什麼亂子?
她卻沒聽見孟君淮向她道了句「一同走」,朝他一福身,轉身就走,還走得特別快。
幾個近前服侍的宦官眼神傳來遞去,最後全看向楊恩祿。
楊恩祿也為這狀況傻了眼,定了定神,才上前詢問:「爺,您看……」
孟君淮好笑地目送著那個疾步遠去的身影,聽言驀然回神,「去正院。」
他言罷便提步走去,暗笑她心裡藏不住事。雖然在家宴上掩著心事,但家宴一散就行色匆匆,露了餡。
他沒有費力去追,反將步子放得更慢些。
 
玉引回到正院,立刻叫了趙成瑞來問話。
趙成瑞三言兩語就把西院那邊的事說了個明白,而後又細細將兩人的一言一語全都複述了一遍。
玉引懵了一陣。今天這事她理應跟孟君淮說,可聽完趙成瑞回稟的話後不禁遲疑了。
她該怎麼說呢?說和婧對她不恭敬、指著她說不是她嫡母來著?可那麼小的孩子,何氏又已經罰過她了,趙成瑞回話說「大小姐哭得嗓子都啞了」,若稟給孟君淮知道,不就讓他再訓那孩子一頓嗎?
孟君淮一進屋,就見玉引歪在榻上閉著眼歎氣。
他做了個手勢止了旁人的禮,又揮手讓他們全退出去,站在榻邊看了會兒,見她又長歎一聲。
小尼姑咳聲歎氣,是哪句佛經沒琢磨明白?
他揶揄著抱臂站了會兒,見她仍不睜眼,蹲下身道:「在宴上就魂不守舍,有什麼難事說來聽聽。」
玉引驀地驚坐起身,張開眼,就見他近在咫尺。下一瞬,兩人一坐一蹲,大眼瞪小眼。
見孟君淮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她身子僵了須臾才道:「沒什麼難事。」
她決定不提和婧的事,怎麼說都感覺像在告狀。不料,孟君淮笑著開了口—— 
「我聽說和婧今日在妳這裡鬧了一場,妳生她的氣了?」
玉引望著他的笑容一怔,那抹笑卻隨即淡去,他偏過頭吩咐,「去叫和婧來。」
他萬萬沒想到和婧會做出這樣沒規矩的事。郭氏走後,他挑選了妾室裡最溫婉的何氏做側妃來照顧孩子,其實之前他並不喜歡何氏,選她,只是因為覺得依她的性子能將和婧教好。
玉引怔然,只能閉口不語。
楊恩祿應了聲「是」便退了出去,片刻工夫後,一陣有點雜亂的腳步聲傳來。
她抬眸看去,就見和婧一臉不情不願地領著楊恩祿前來。
在看見孟君淮時,和婧低著頭上前,悶悶地道了聲,「父王。」
「慣得妳沒規矩了。去跟妳母妃道歉。」
孟君淮平淡地說了兩句話,玉引便見和婧雙肩一抖。
她等了等,卻不見和婧挪動半步,仍低著頭站在原地,一副任人宰割但不肯認錯的樣子。
「和婧!」孟君淮用力拍桌喝道。
和婧驚得往後一退,玉引眼看著她眸中驀然多了驚恐。
孟君淮蹙眉沉聲道:「妳今日若不道歉,父王明日就從宮裡選個嬤嬤來教妳規矩。」
「殿下!」玉引終於忍不住出聲。
他教訓和婧不要緊,可這樣語出威脅、讓和婧心生恐懼就過頭了。她雖然以前待在家裡的時間不長,但也清楚二伯家的孩子個個和他不親,就是因為做嚴父嚴過了頭。
母親為此還同她感慨過,說小孩子一不能騙、二不能嚇,因為這兩種方式產生的隔閡,日後是最難撫平的。
她幾步上前蹲身攬住和婧,向孟君淮道:「家事罷了,殿下別這樣嚇她。」
和婧下意識地想掙脫這個陌生的母妃懷抱,在聽見這句話時突然深感委屈,忍了半天的眼淚一下子決堤,但仍死咬著嘴不哭出聲。
「和婧不哭。」玉引轉過她的身子,抬手給她抹眼淚,「沒事,乖,今日的事再不提了。」她想了想,卻也沒有過分去隨和婧的意,只道:「妳日後聽妳父王和何側妃的話就好,今天的事就過去了。」
「郡王妃。」孟君淮額上青筋一跳,抑著怒氣提醒她,「現在不是妳做好人的時候。」
玉引聞言瞪了孟君淮一眼,他卻沒在看她。
他平心靜氣地喚,「和婧,過來。」
和婧被玉引半攬著,原就在掙扎,聞言不及多想就掙扎得更用力些,順利從玉引懷裡掙開,回到孟君淮跟前,抽噎著不吭聲。
孟君淮仍一臉厲色,「我再說一次,妳今天必須道歉,這責任妳要自己擔。」
「殿下……」玉引又想制止,卻反遭他一喝—— 
「此事不用郡王妃插手!」
玉引驀地噎住,看看孟君淮又看看和婧,仍是狠不下心冷眼旁觀。
她也知道絕對不能太慣著孩子,可眼下這情況,和婧抹眼淚的小手還腫著,若由著孟君淮這樣斥責,未必好。
小孩子在某些時候會特別的愛面子,越說她她越覺得要自己低頭是件丟人的事,這種事情她自己也經歷過。剛到華靈庵的時候,她嘴巴饞肉,就趁一個賣肉脯的老闆娘來進香的時候買肉吃。老闆娘看是個小孩子又還留著髮,給了她肉脯也沒收錢。
她還好心分給別的小尼姑吃呢!結果當然是被師父抓到了。
當時師父問是不是她給的,她說什麼也不肯承認。
她難道不懂自己錯了嗎?她當然懂,只是當時那麼多小夥伴看著,認錯會很丟臉呀!
玉引覺得和婧現在大概就是這種心情。何氏教訓她一頓不要緊,可孟君淮當著她不喜歡的嫡母的面讓她認錯,她當然不樂意。
孟君淮如果非逼著和婧低頭,和婧只會更傷心難過,且更討厭她!
玉引想到這,再看看眼前的僵持場面,也不管孟君淮如何想了,心一橫,抱起和婧便往外走。
「郡王妃?」孟君淮傻眼。他還等著和婧抹完眼淚向她乖乖道歉呢,郡王妃竟把人抱走了!
四歲多的孩子已經不輕,玉引腳下卻不敢停,抱著和婧徑直進了西屋,將人往榻上一放,轉身,就見孟君淮正鐵青著臉跟進來。
「謝玉引!」他怒髮衝冠。
她強自鎮定。成婚一個半月,他一直很客氣的叫她「郡王妃」,直接叫名字還是頭一回,還是連名帶姓的叫。
她從容不迫地垂下眼眸,「殿下,我們回房去說可好?」
「妳……」孟君淮在看清她的神色後,突然噎住了。
他明明滿腔怒火,可被她淡然的目光注視,頓時沒了底氣對她發火。
玉引僅向前一步,逼得他不得不後退一步。然後她偏頭說:「珊瑚,去把膳房新送來的蜜桃脯給大小姐送來。琥珀喜歡小孩子,讓她過來哄著。」
她再看一眼孟君淮,便從他身邊繞過,回東邊的臥房去了。
孟君淮看著她的背影,穩健的步伐,顯然她一點都不怕他。
他深吸口氣,再回頭看,珊瑚已端了蜜桃脯來。蜜桃脯的顏色像是琥珀,看起來晶瑩可口,和婧一看到就被攫住了心思,正要伸手去拿,一碰上孟君淮的目光就停住,畏懼的望著他。
他無奈一歎,「吃吧。」
和婧紅著眼眶目送父親離開,直到東屋的門關上才又去拿果脯。
然後她驚詫地想,那個母妃好厲害,居然敢在父王生氣的時候把她抱走!
何側妃在父王生氣的時候,都是和父王一起說她的。
東屋,孟君淮關上門、繞過屏風,便見玉引站得端端正正的。
他不耐地皺了皺眉,直截了當道:「我從未當面讓郡王妃沒面子,可郡王妃妳……」
「我也不想讓殿下沒臉。」玉引低著頭,「但凡事總要隨緣。殿下這樣逼著和婧向我道歉有什麼用,逼著她認我這個嫡母又有什麼用?她心裡想討厭我還是討厭我,甚至會因為殿下的逼迫而更討厭我。」她垂著眼問他,「郭氏的事,與和婧是……沒什麼干係的吧?」
「自然沒有。」孟君淮不解她為什麼這樣問,「那時她才三歲多。」
「那殿下又何必把惡報加在她頭上呢?」玉引反問一句。
孟君淮一時語塞,「我何時……」
「本是和她沒關係的事,卻讓她沒了生母。這對郭氏而言是另一番因果報償,許不該放在一起議論。」玉引目光清澈,「可是之後呢?還要逼她認旁人做母親嗎?這就不是報在郭氏頭上了,而是在和婧頭上。」
孟君淮被她說得懵了,想了又想卻尋不到話來反駁。
他逼和婧道歉,只是因為覺得應該如此,但她這般說辭聽起來卻深刻多了,讓他一時反應不了。
這小尼姑……他心下有點不服,表面上如常地問她,「那妳覺得該如何?現下妳是當家主母,孩子不肯認妳會鬧出怎樣的亂子,妳可想過?」
「慢慢來吧!」玉引深吸口氣後明快的表示,「她與郭氏的母女緣分是一回事,與我又是另一回事。諸法因緣生,緣謝法還滅。此事強求不來,不如隨緣。」
孟君淮睇著她,突然「嗤」的一聲笑。
細品下來,他忽然覺得這小尼姑很有趣。張口閉口緣分啊因果啊,聽起來老氣橫秋,偏又以輕快的口氣說出口。罷了,姑且承認她是個靈秀通透的小尼姑。
他長舒口氣,再看她一眼,便轉身往外去。
「殿下……」玉引緊張地望著他,焦急的喚道,不知剛才說的他有沒有聽進去。
他停下腳步,「我去看看和婧,郡王妃先歇著。」
在孟君淮回到西屋後,玉引屏息湊到門邊聆聽那邊的動靜。在聽到孟君淮放緩了口吻跟和婧說「不哭了」之後,她才鬆了口氣。
再回到臥房,玉引便吩咐琉璃備水為她盥洗,一場家宴應付下來還是很累人的,何況又添了和婧這一齣。
盥洗後換了身舒服的寢衣,她便安安心心地躺下,半抱著枕頭側躺著,隱約還能聽到西屋那邊傳來和婧的咯咯笑聲,玉引不由自主地也跟著笑了,而後閉上眼睛安睡。
突然聽到燭火被吹熄的輕微聲響,驚醒的她乍覺有兩隻手探到身底下將她往裡推。
黑暗中傳來幽幽的聲音,「郡王妃,妳睡進去些。」
孟君淮感到無奈,頭一回見到明知道自己在,還睡在正中間霸占床的女人,就算是他偶爾一時興起自己帶著孩子睡,和婧和阿禮也知道給他讓塊地方。
他看到一雙明眸在黑暗中睜開,錯愕的表情讓他一愣。
玉引詫異地問他,「殿下您……您要睡在這裡?」
孟君淮打量著她,回得理所當然,「不然呢?」
他來都來了,而且都這個時辰了,難道她打算轟他走?
緊接著,他就見眼前的姑娘一下子將被子裹緊了,一臉驚異的神色反而弄得他不好意思。好像他是個壞人,潛入姑娘家的閨房,正要對她做道德淪喪的事情。
可他們明明是夫妻,這是他郡王府的正院啊!
孟君淮因為一股突然襲來的挫敗而覺得無措,他放開正推她的手直起身子,抱臂站了一會兒,思量著如何是好。
要不他回前頭自己睡?
這念頭在他腦海裡一閃,再定睛看她時,就打消了。
不!這個府裡沒有人能轟他去別的地方!
於是,玉引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的身影在黑暗中一腳蹬上了床,然後從她身上邁了過去。
「殿下?」她大驚失色喚道,他已理直氣壯地在床榻內側躺了下來,然後扔給她一句—— 
「我不動妳,行不行?」
行。
她剛鬆口氣,他又忽地拽了被子,不等她多想,一隻腳已經伸進來,熱熱的,碰得她腳也一熱。
玉引腦中嗡嗡響,立即胡扯了個理由,「殿下,我正來月事。」
「我不是說了不動妳?」孟君淮停下拽被子的手,繼而清楚地感覺她往旁邊躲了躲。
「那您拽被子……」
孟君淮氣得不行,壓著聲音吼說:「妳床上就這一床被子,不拽妳的,我等著明早被妳超度?」他才不要因為凍死早下地府。
還真是!玉引恍然大悟,道了句「我再去給殿下取一床」便要翻身下榻。
她探手找鞋,胳膊忽地被一拽,驚叫著向後跌去,待靜下心,她才驚覺自己窩在他懷裡。
她嚇壞了,急道:「殿下?」
孟君淮拽過被子將自己和她都蓋住,淡然道:「我說了不動妳,不必再取被子了。」
言下之意,讓她放心地就這樣睡。
他言罷低頭一看,見她蹙著眉頭不語。在他的後院裡,還不曾有過哪個人需要他這般哄著。偏這最清心寡慾的一個他不哄還不行,她是他的正妻,不是他可以憑喜好想冷落就冷落的,再不合他的意,也要慢慢和她熟悉起來。
前有郭氏戕害庶子,如果後面再鬧出一樁夫妻不睦,他府裡的笑話就大了。
孟君淮一邊這樣想,一邊又十分緊張,從新婚初見開始,她讓他覺得好像一尊玉菩薩,連自己想像一下要與她行敦倫之事都不可饒恕。現在,他把這尊玉菩薩強摟在懷裡……
他在心裡對自己大喊著「熄了燈都一樣」,才能勉強沒亂了陣腳。他輕拍了她後背一下,道了聲「睡吧」便不再說話,闔眼安歇。
全身僵硬的玉引被他這麼一拍才回過神來。
黑暗中,她戰戰兢兢地抬眼看他,費力地凝神看了許久才確定他已經閉眼,而且呼吸平穩,這是已經睡著了?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隻手,湊到他鼻邊探了探。
孟君淮察覺到動靜微挑眉。為什麼要試鼻息?是要看他死沒了?
玉引手懸在他鼻前,不禁尷尬起來。
她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睡著了,不過沒試出來。睡著時呼吸應是比醒著時平穩一些,她沒多想就抬手去試,突然想到,抬手去試鼻息,好像是用來看人還有氣沒氣的?
哎呀,她究竟是在想什麼?一定是被他嚇傻了才會這樣。
孟君淮閉著眼睛聽見她突然清了清嗓子,而後便感到懸在面前的手移開了。懷裡的人稍微動了動,扯了扯被子,好似在尋找睡得更舒服的姿勢。
玉引稍微離他遠了一寸,再度抬眸看看、側耳聽聽,覺得他……應該是睡熟了吧?
片刻,孟君淮清楚地聽到身邊的一呼一吸,平穩無比。
他將眼睛稍睜開了條縫,攬在她身後的手輕點了點她……嗯,沒反應。
她居然真的安心地睡著了!
他還以為她會提心吊膽到大半夜、精疲力竭了才睡過去呢!
孟君淮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會兒,暗歎這真是個心思單純的姑娘。
直到他突然渾身一凜,面色僵硬地揭開被子往下看,眼看著她軟綿綿的手竟不偏不倚地搭在了……那個地方!
這這這……教他如何好好睡覺啊!
 
 
 
玉引這一覺睡得特別好,一覺醒來神清氣爽,只不過醒得早了些,還不到寅時就睜開眼。
這時她的枕邊已經沒人了。
她伸了個懶腰坐起來,不知他為何這樣早起,叫來珊瑚問是不是今日有什麼事。
珊瑚只說:「殿下四更剛過就醒了,在屋裡品了小半盞茶,前面正好有人來稟事,就走了。」
四更剛過就醒了?這是睡得不踏實嗎?
玉引想了想便將此事擱下,吩咐備水盥洗。
新年算過去了,她今天起要靜下心來好好抄經。之前半個月都因忙過年的事,她沒碰經文,日子過得實在太懶散了。
她的心思已放在抄經上頭,早把同床人拋到腦後。
 
前院書房裡一片死寂,房中侍候的幾個宦官都不敢抬頭,換茶、研墨時退開的腳步都不約而同地加快了,顯然不想在孟君淮跟前多待片刻,想早做完了分內之事就趕緊撤開,免得觸霉頭。
孟君淮突然深深地吸了口氣,看著懸在手中再一次晾乾的狼毫,最終還是扔到一邊。
眼前攤開的奏章上,還是一個字都沒有寫。
丑時來稟事的,是謹親王府的人。數位皇子裡,現下只有這位嫡長兄封了親王,一眾兄弟自然對他馬首是瞻。
孟君淮也對他敬重有加,但算起來,兩人打交道的時候其實並不多。
這樣深夜造訪還是第一次。
孟君淮乍聞謹親王府來了人不禁一驚,而謹親王也確實扔了個大消息給他。
謹親王告訴他,除夕當夜,倒鈔胡同南邊的胡同口,起了場大火。
倒鈔胡同是因倒鈔司設在那裡而得此名,而倒鈔司與寶鈔庫,就在南邊的胡同口。
除夕出的事,已過了半個月,而這半個月裡他幾乎日日進宮,卻沒聽哪位宗親朝臣提及半個字。換句話說,沒有人知道這件事,而大皇兄知情,只是因為他的親王府在華豐胡同上,與倒鈔胡同拐了個彎就到。
大皇兄差來的人說,那晚燒得光火連天,就連在府裡都能聞到些許煙味。還說那樣大的火、又燒了那樣久,大約不會只是倒鈔司的火,寶鈔庫多半也燒了。
倒鈔司用以更換新舊鈔、寶鈔庫用以存放紙鈔,這兩處起火這樣大的事,滿朝卻沒人知道!
而父皇更是絕口不提。
孟君淮支著額頭,緘默許久,煩亂地再看看丟在一邊的狼毫,遂將眼前攤開的空白奏本一合,丟到一邊。
為什麼起火,現在半點消息都打聽不出來,父皇是什麼意思他也不清楚,但身為九五之尊的人既然不提,就是希望底下的人都不知道,他這個當兒子的,更該幫著父親一起辦這件事。
所以,他不僅不能將這事大張旗鼓地宣揚出去,也不能去乾清宮直問父皇事情始末,若問了,就等同於明言父皇在這等要事上瞞住了滿朝文武。
但是,倒鈔司設在戶部之下,戶部尚書是他的舅舅。
若在一連串的隱瞞之後,父皇要拿戶部問罪了事,又或者背後那人想拿戶部頂罪,他的母族不能一點準備都沒有。
大皇兄獨將失火一事告訴他,該是為了此事。
他長歎了一聲,決定速速進宮,問問母妃方不方便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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