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49601 《財女不愁嫁》卷一
穿越獲得新生,張冉還來不及笑,就先感到無比頭疼,
只因這原主不得丈夫寵愛就算了,後宅中還有一群鶯鶯燕燕鬥得凶,
又因昏庸婆婆想孫子想瘋了,正牌媳婦被人下毒差點一命嗚呼,
竟還念著那下毒的姨娘懷了胎,要她這受害者大度包容,
這能忍?反正她是不想忍,姑奶奶她今天就、要、休、夫!
可惜,大靠山侯爺爹遠在京城,壓根不知她被困在揚州薛家受苦,
再說那渣男根本是戲精,從京城回來就變身寵妻丈夫對她噓寒問暖,
別人會相信,可她卻看穿他是上演一樁浪子回頭的好戲,才不吃這套,
這傢伙不但收買她的僕人倒戈,哄騙她爹助他加官晉爵,還想軟禁她,
她當然要逃,寄出去討救兵的家書被攔截,只得另外找幫手救命,
這沒事亂爬她屋頂的世子爺剛好送上門來,聽聞她的遭遇他答應幫忙送信,
她於是以一只耳墜為信物,許諾將來成功脫離薛家這火坑會好好報答恩情,
可她以為他是仗義相助,殊不知人家老早就看那不懂珍惜她的丈夫很不爽了……
藍海E49602 《財女不愁嫁》卷二
順利打贏和渣夫薛紹卿的官司,張冉帶著薛家的巨額賠償回到京城,
事實證明,家世好、錢多多,哪怕下堂了,她照樣是搶手的香餑餑,
剛出火坑,她壓根不想那麼快再嫁,無奈桃花一下子開了三朵!
除了仗義為她送求救信的定遠侯世子顧檢安一直將她放在心上,
父親還有意讓她嫁給在揚州為她斷案的揚州太守段衍之,
連她逛個燈會也結識了年輕有為的蔣瞱將軍,對方來勢洶洶,
搶先對顧檢安撂話搶人不說,還三不五時就來和她巧遇一下,
讓顧檢安心中警鈴大響,忙和自家妹子研究怎麼鞏固佳人的芳心,
其實他可以不用緊張,因為她很喜歡他那聰明伶俐的可愛妹子,
他願意不惜生命為她付出的真摯心意也讓她感動,
可因她得知疆北將士貧苦,想親自走一遭看看疆北的情形,
好運用自己的那一筆銀子為國為民盡些心意,為此和爹爹起了衝突,
爹爹見她的性子跟以前差異太大,竟認定她是被顧檢安帶壞了,
想起他從前名聲差,爹爹更為不喜,下了禁令不准兩人往來……
藍海E49603 《財女不愁嫁》卷三(完)
乍然被顧檢安告白兼求親,張冉可謂是心花怒放,
可他求完親隔日就搞神隱是怎麼一回事?不想娶她了?
要不是身邊的丫鬟替他解釋,她不會知道他有一喝酒就斷片的毛病,
看在他認罪態度良好,還說一回京就馬上找媒人去提親的分上,她原諒他了!
只是她跟他真是驗證了好事多磨這句話,雖然他信守諾言,
返京後立即請媒人上門,但她爹嫌棄他是京城第一紈褲又無一官半職在身,
他立刻收起愛好自由的天性,聽從他爹的建議,加入虎豹騎為國效力,
不得不說他這番改變是好的,讓她爹、她哥哥們和家中老僕也表示肯定,
而這人也是真的完全把她放心裡,他應她哥哥的邀請到她家中喝酒,
聽到她哥哥說了一句,她乘涼的涼亭屋頂有破洞,他竟然喝醉後爬上去修葺,
儘管是越補越大洞,但由小見大,這更是他愛她的證明!
不過她家人對他改觀是一回事,接受他又是另一回事,
得知他被皇上封為疆北軍大都督,她爹對他倆的婚事更不贊同了,
只因她爹怕她婚後會隨顧檢安去邊關,一旦戰爭開始,他無法護她周全……
沈碧城,廣西人士,現居綠城南寧。
為人隨遇而安,性子恬淡。
最為理想的生活狀態是有閒、有茶、有美食,
同三兩好友團坐於一室,聊八卦、聊日常、
聊各自的奇思妙想,喜怒相伴,暢意人生。
好讀書,看過許多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讀多了別人寫的故事,忍不住手癢,落筆書寫自己心中理想的感情,
希望在記錄所思所想的同時,也能給讀者帶來一些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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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穿越鬥小三
揚州薛府的二奶奶不成了。
濟世堂的大夫撤回給薛二奶奶診脈的手,站起身來,對著坐在一旁的薛夫人搖了搖頭。
薛夫人在進屋時就猜到了這個結果,可現在從大夫那裡得到確認,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酸,念起二媳婦初初嫁入府中時的那些光景來。
而站在薛夫人身後的薛大奶奶見狀,扭過頭,對著她身邊的丫鬟紅兒使了個眼色。
紅兒意會,悄悄出了屋,尋來了府裡各處的管事張羅起薛二奶奶的後事。
薛二奶奶這一病來得突然,許多事情都未得準備,怕是要費上許多功夫。
她的兩個陪嫁大丫鬟觀海、聽濤看到大夫下了這樣的判決,忍了兩日的眼淚再也憋不住,撲簌簌落下來。
薛夫人歎了口氣,看了觀海、聽濤一眼,安慰她倆道:「妳們倆別太難過……待會好好給妳們奶奶收拾收拾,也好讓她……體面地去。」
薛夫人話音方落,那守在薛二奶奶床邊的小丫鬟驚呼一聲,跌坐在地上,和床邊的熱水盆咕嚕嚕地滾到了一起。
薛大奶奶眉頭一皺,剛要訓斥這個不懂規矩的小丫鬟,結果卻看到薛二奶奶從床上慢慢地坐了起來……
屋子裡的人都驚呆了,這是……詐屍了?
一張眼就看到一屋子的古代人,張冉覺得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她需要緩一緩。
於是,張冉在這些古裝婦人、古裝少女震驚的目光中,右腿弓起,坐了起來,托著下巴思考起眼前的危機來。
她不笨,看也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這不會是什麼古裝拍攝現場,而是貨真價實的古代。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她看的穿越小說、穿越劇多了,但是……
「唉……」張冉歎了一口氣。
屋子裡的婦人、少女們在她這一聲歎息中,齊刷刷地起了雞皮疙瘩。
薛夫人戰戰兢兢地問了一聲:「小二媳婦,妳……妳還好吧?」
張冉再次歎了一口氣,幽幽地回答,「婆婆,我身子還好。」就是很悶。
薛夫人聽著她這鬼魅一樣的語氣,頓時寒毛倒豎,身子忍不住往後一倒,靠到了椅背上。
薛大奶奶雖然心裡頭打著鼓,但還是鼓起勇氣,衝著觀海、聽濤說:「還不快去扶住妳們奶奶!」
薛大奶奶這一句話似一記悶棍,將猶在震驚中的觀海、聽濤敲醒。
兩人疾步走到床邊,雙雙跪在張冉前面,齊聲問:「奶奶,妳還好吧?」
妳們是錄音機嗎?張冉真是恨不得柳眉倒豎,吐槽她們一臉,但她實在是沒這個心情,故而作罷,並加入了錄音機的行列——
「觀海、聽濤,我的身子還好。」
只不過,非常的煩悶。
觀海、聽濤面面相覷。
薛大奶奶心裡頭的小鼓越敲越起勁,砰砰砰的震得她頭暈,但她還是再次鼓起勇氣,衝著想要奪門而出,卻被老嬤嬤死死抓住衣袖的濟世堂大夫說:「李大夫,你再給我弟妹……瞧瞧?」
李大夫聞言兩眼反白,恨不得登時暈厥過去。
瞧什麼瞧啊,大奶奶,老夫剛剛是親眼看到二奶奶斷了氣的!
勉強說服了自己接受現實的張冉衝著那些死命把李大夫往她床邊推的老嬤嬤擺擺手,「不用瞧了,我好著呢。聽濤,扶一下我。」說著,她伸出手。
聽濤趕緊抹了一把臉上的淚,表情複雜地扶住了張冉。
張冉下了床,由觀海給她披了衣裳,這才走到驚魂未定的薛夫人面前,緩緩跪下。
「婆婆,媳婦此次乃是裝病,為的是……揪出這院子害媳婦的人,現……媳婦懇請婆婆為媳婦做主。」
屋裡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
薛夫人難以置信地看著跪在她腳邊的張冉,老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小二媳婦,妳、妳先起來。」
張冉應了一聲,由聽濤扶著站起來。
那邊薛大奶奶已經叫人守住屋門,不將房裡任何一個人放出去,省得走漏了風聲。
看著張冉還是一臉虛弱,薛大奶奶輕聲呵斥了聽濤一聲,「妳們奶奶身子不舒服,還不趕緊扶她坐下?」
薛夫人經薛大奶奶這一提醒,如夢初醒般,連聲說:「小二媳婦妳快坐下,快坐下,張嬤嬤,去拿個手爐來,給小二媳婦握著。」吩咐完了,她才回過頭來問張冉:「小二媳婦,妳是怎麼覺得有人要陷害妳的?」
張冉回想了一下原主的記憶,說:「媳婦半個月前就傷風了,一直吃藥也不見好,就是前兩天,一直給媳婦看病的武大夫沒來,換了個陳大夫來,喝了陳大夫開的藥,媳婦身子就不好了,喝了兩帖藥就……病重了。」
聞言,薛大奶奶眉頭一皺,吩咐身邊的丫鬟,「妳出去,看看藥渣子倒了沒?沒倒就拿來給李大夫瞧瞧。」
張冉感激地看了薛大奶奶一眼,薛大奶奶回以她一個讓她放心的笑容。
薛夫人猶是一臉的難以置信,「妳從京中嫁過來不過三個月,對待府中下人一向溫和有加,誰人會加害於妳?」
終於問到重點了!
張冉心中激昂,卻還是裝成一副無害小綿羊的樣子,「媳婦也猜不著……二郎上京述職,媳婦想的只是在家好好等他歸來……」
她才說到這兒,薛大奶奶身邊的丫鬟已經回來了。
聽完丫鬟的回報,薛大奶奶低頭附在薛夫人的耳邊低聲說了查證的結果,薛夫人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老半天才緩過來。
張冉只乖乖地坐著,等著薛夫人的最後決定。
薛夫人悲憫地看了一眼張冉,沉默片刻,微微偏過臉,對薛大奶奶說:「此事由妳全權負責,一定要……還小二媳婦一個公道!」
張冉,女,二十四歲,縣立婦聯會小小公務員。
打從二十二歲大學畢業,進入婦聯會,張冉接待過的正妻和小三是數不勝數。
記錄最高的一次,她一天裡調解了八對因小三鬧離婚的夫妻。
張冉本以為她的人生就要在這和小三做無止境的鬥爭中度過,直到某一天,一個小三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應該是頭撞到了桌子角才會穿越的。
張冉回想當時的情景,得出如上結論—— 老娘討厭小三!
因為小三而穿越的她,沒想到穿越之後的自己再次過上了要與小三鬥爭的日子,真是時也,命也,不可轉也!
張冉歎氣。這次穿越是坑爹,但也不至於到坑得天昏地暗、山河變色的地步。
她繼承了原主的所有記憶,就相當於是一台電腦,還是原來的硬碟、CPU,就是換了個作業系統。
她如此自嘲的比喻完,再次歎氣。
這是穿越過來的第幾天了呢?
張冉記不得了,在此期間,薛府表面上仍是一派風平浪靜,可私底下卻是波濤洶湧。
但是張冉不關心,她一邊整理著原主的記憶,一邊說服自己接受現實。
好在她在現代也是孑然一身多年,無親無友,倒沒什麼牽掛,穿越可以當成是換個地圖、換個殼子,再在人生的遊戲上打怪升級。
可是她穿越到的這個原主,性格懦弱,丈夫不愛,婆婆不疼,身後還有一幫小妾虎視眈眈……唉,還真說不清到底是穿越得好,還是穿越得不好。
罷罷罷,她就認命了吧!
是好是壞,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聽觀海說濟世堂的李大夫—— 也就是她詐屍當日給她診脈的大夫—— 從薛府離去後就一病不起,今天早上人竟沒了,張冉很憂傷地歎了一口氣,然後扭頭對聽濤說:「聽濤,我又餓了。」
聽濤心裡咯噔一下,上下打量了張冉一眼,很謹慎地回答,「二奶奶,您不能再吃了……您這幾天都胖了好幾圈,您以前說過二爺不喜歡胖的,要我們攔著您些呢。」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張冉嚴肅地說,又把那句話重複了一遍,「聽濤、我、餓、了。」這些丫頭怎麼老要她同樣的話重複好幾遍。
聽濤拗不過自家主子,最後還是順從地去廚房取來了點心。
自從下毒事件發生之後,聽濤每次都先拿銀針試過食物,才敢端給張冉。
張冉看著聽濤又一次專心致志地捏著一支銀針,一塊點心、一塊點心地戳過去,真的很想攔住她,給她普及一下科學知識—— 銀針只能試出硫化物,要是換別的毒,那是試不出來的,但看著她那麼認真的模樣,張冉最後還是很善良地什麼都沒說。
等薛大奶奶進屋來的時候,桌上的盤子還未來得及撤下去。
看著那幾個空蕩蕩的,只餘幾點殘渣的點心盤子,薛大奶奶靜默片刻,方對張冉說:「弟妹……胃口不錯。」
看到薛大奶奶,張冉叫了一聲「嫂子」,將未吃完的半個點心放回盤子裡,拿起手邊的帕子擦手,回答道:「有人眼巴巴地盼著我死,我怎麼能這麼輕易就順了她的意?當然是要順順當當地活到百歲之後,氣死她!」
「弟妹這話爽快。」薛大奶奶笑了笑,在張冉身邊坐下,「使毒一事我已經查得八九不離十了……那害妳之人,我亦叫府裡的嬤嬤們將她捆了起來,扔在柴房裡。」
張冉眨眨眼睛,問薛大奶奶,「是……我院子裡的香姨娘?」
薛大奶奶抱歉地一笑:「昨晚綁人的動靜太大,驚動到妳了?」
張冉搖搖頭,「倒也不是,我昨晚早早就歇息了,其他事一概不知。關於香姨娘……其實我一早就猜到了是她。」
薛大奶奶略略一怔,倒沒問她為何那日不在薛夫人面前提出。
對於這個強要嫁入薛家的兒媳婦,婆婆一向是不大喜歡的,弟妹要是主動提了香姨娘,婆婆怕是不會信,也不肯信,還不如不說,讓她查出來。
微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薛大奶奶說:「我已經稟報給婆婆,大抵明日早上就會給妳個交代……妳這些日子身子也好了許多吧?明日早晨我倆一同去給婆婆請安?」
張冉笑著答應,「好。」
晚上,張冉早早就睡下了。
明天可是她與小妾們第一場抗戰的日子,馬虎不得。
她要養精蓄銳,才能以最好的精神狀態,發揮出最佳的演技,演好一個被小妾欺負到死,像綿羊一樣溫和的正妻。
躺在床上,想到自己穿越到侯府千金的身上,還要和小妾爭婆婆的寵……頓時悲從中來。
前代作業系統妳的眼光要不要這麼爛啊!不顧家裡反對,尋死覓活居然嫁了個這樣的N手貨,還弄得老公不愛、婆婆不寵,一大群的小三……
哎……穿越也是個技術活啊。
遇到了坑爹的前代作業系統便罷,還要接她的爛攤子……
張冉又鬱悶又吐血,閉上眼,倒頭睡過去了。
次日早晨,張冉才穿戴好,薛大奶奶就來找她了。
張冉趕緊放下才喝了半口的豆漿,提了裙子出門去迎接薛大奶奶,「嫂子妳怎麼來了?應當是我去妳院子接妳才是。」
「妳我不必如此講究。」薛大奶奶攜了張冉的手,款款往屋裡行去,「正好我去婆婆院子裡要路過妳這兒,就順道來叫妳一聲。」
張冉道了謝,對體貼又和善的薛大奶奶的好感又提升了不少。
等張冉喝完豆漿,換好了羊皮小靴子,薛大奶奶接過聽濤手中的鶴氅替張冉披上,一邊給張冉繫著帶子,一邊對她說:「待會兒到了婆婆屋裡,妳莫說話,一切讓我來說。」
知道薛大奶奶這是怕她說話惹得薛夫人不高興,張冉點點頭,笑言,「好。」
薛大奶奶對著她微微一笑,「好了,我們一去過去吧。」
張冉和薛大奶奶抵達時,薛夫人方起身。
薛大奶奶撇下張冉,接過薛夫人身邊大丫鬟碧雲手中的巾子,伺候薛夫人洗漱。
張冉知道平時這些事都是薛大奶奶一人包辦的,便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看著,不說話。
瑣碎的事情都處理好了,薛大奶奶才扶著薛夫人出了房間,到外間的主位上坐下。
外廳正中央,香姨娘已經跪著了。
張冉用眼角餘光看了一眼那香姨娘,只見她身著一件白布衫兒、桃紅裙子,外套著一件藍色比甲,斜斜地挽著個髻兒,烏鴉鴉的髮更襯得香腮如雪,粉面生春。
張冉心中悠歎,我縱觀古今,見到的小三都是這樣嬌滴滴、柔弱弱,美得跟朵花似的,由不得男人們不喜歡啊。
薛夫人接過薛大奶奶遞來的茶,抿了一口。
薛大奶奶見她坐穩了,這才開口發話,「香姨娘,薛家念妳是金陵王府贈與我家二爺的愛妾,對妳一向妥帖和善,二奶奶菩薩般的心腸,也是百般關照妳,妳為何做得出這番忘恩負義之事?」
「夫人!我是冤枉的呀……」香姨娘淒婉地哀呼一聲,在地上磕了個頭,抬起頭來時,臉上已經滿是淚水,「那日我不過湊巧路過了二奶奶熬藥的小藥房,想著給二爺配製的香包還差一味麝香,這才進去取藥的……夫人,天地良心,縱然給我一千個膽,我也不敢去害二奶奶啊!」
看著香姨娘這堪比奧斯卡影后的演技,張冉默然不語,繼續低頭扮演小媳婦。
薛大奶奶冷著臉呵斥道:「那妳為何要派可兒讓後院的焦大出去買藥?什麼藥我們府裡沒有,竟要出去買,偏生還是和二奶奶所服用的藥物相沖的丁香!」
香姨娘還是一臉冤屈地申辯,「香包所需的是新鮮的丁香,我想著咱們府裡頭的都是前幾年的陳物,這才叫焦大替我去買的,大奶奶,我是真沒想到這藥會和二奶奶的藥物相沖啊!」
薛大奶奶冷哼一聲,「不管妳是不是被冤枉的,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妳要是怨,就怨那個在二奶奶的藥裡頭下毒的人吧!」
薛大奶奶正欲叫人出來將香姨娘拖下去,香姨娘卻哀叫一聲,突然往前爬,一下子就爬到了薛夫人腿邊扯住了她的裙角。
「我身分卑賤,死而無怨!但是我肚裡的孩子是無辜的……夫人,求求您看在這薛家長孫的分上,讓我好好將他生下來,待他平安落地,我心甘情願任由大奶奶發落!」
「我薛家長孫怎會自妳肚中出來?」薛大奶奶厲聲罵道,「薛家名門百年,長孫當是嫡母所出,妳這賤婢口出狂言,著實該死,來人,將她拖下去,杖打五十,以儆效尤!」
兩個薛大奶奶身邊得力的嬤嬤出來,挽了袖子就要去捉香姨娘。
「慢著!」薛夫人突然發話。
兩個嬤嬤已然將香姨娘架起來,聞言動作一僵。
香姨娘神情放鬆,可眼淚流得更凶了。
張冉心中納悶,偏過頭看薛大奶奶,她臉上也露出微微錯愕的表情。
薛夫人靜默片刻,扭頭對張冉說:「大夫說妳大病初癒需好好靜養,我也不多留妳,妳先回去歇息吧。」
張冉壓抑心中不滿的感情,順從地站起,對著薛夫人行禮告退。
薛夫人點頭允了,又對薛大奶奶說:「妳也退下,陪小二媳婦說說話、解解悶,我這兒就無須妳伺候了。」
薛大奶奶已收起臉上驚異的神情,亦起身告辭,帶著丫鬟們,和張冉一同出了屋子。
張冉離去時,悄悄看了一眼仍坐在椅上的薛夫人,只見她沉吟著,不知是何想法。
兩人出了屋子沒幾步,薛夫人身邊的裴嬤嬤就悄無聲息地將正門合上。
張冉心裡頭咯噔一下,看了一眼薛大奶奶。
薛大奶奶托起張冉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示意她安心。
張冉低著頭,扶著薛大奶奶,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裡。
將屋裡伺候的人盡數屏退,只留幾個貼身丫鬟後,薛大奶奶才開口安慰張冉,「妳莫慌,雖說薛家上一輩早早分了家,但伯府該有的規矩還是有的,莫說薛家,就算是我趙家這般不如薛家門第的一般家族,也沒有妾生的孩子先於主母生的孩子出來的,庶長子向來是亂家的禍根,婆婆是書香門第出身,怎麼會不明白這個理?妳只管放心。」
看張冉面上有遲疑之色,薛大奶奶又給她補了一顆定心丸,「且不說府中的規矩擺在那兒,不看僧面還看佛面,你們張家在京中顯赫如斯,婆婆不會讓妳受委屈的。」
薛大奶奶說完這番話,不再多言,與張冉閒話家常半刻便起身告辭離去。
送走薛大奶奶,聽濤一邊收拾著桌上的茶杯,一邊擔憂地對張冉說:「二奶奶,若、若夫人不肯打掉香姨娘的那孩子可如何是好?」
張冉挑著桌上的點心吃,漫不經心地回答,「隨她們去吧。」與她何干?
觀海激動地道︰「若是夫人定要如此,奶奶就遞書信回京,讓侯府出來給奶奶撐腰!」
聽濤猶猶豫豫的,不知是不是該附和觀海的提議,只用眼角餘光悄悄地看自家奶奶的表情。
張冉不置可否,吃完了盤中剩下的三個點心,拍拍手上的殘渣,扭頭問觀海,「觀海,妳說,我若是寄信回家說要和離,我爹和我娘肯不肯?」
這日,薛家老爺天快黑了才回到家。
薛夫人看著丫鬟給他脫衣除帽,輕描淡寫地將香姨娘有孕一事告知於他,但對香姨娘下毒害二媳婦一事並未提及。
薛老爺聽完,不假思索地說:「夫人為何踟躕?這香姨娘自然該死,腹中的胎兒亦不能留下。」
薛夫人顯然早知道丈夫會如此作答,這時便將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地說出來,「老大媳婦嫁過來已有兩年,仍無所出,偏生老大又喜歡這個大媳婦喜歡得緊,我給他抬的那幾個妾室他從不上心,小二這邊……」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當真是我薛家作孽,娶來了這樣一個媳婦。你也知道的,小二那洞房花燭夜都未……我又如何指望著小二媳婦能給我添孫?」
「所以妳就想要香姨娘誕下這個孩兒?」薛老爺揮袖斥道︰「荒唐!妳這讓我如何向張家交代?」
「老爺息怒……」薛夫人站起,扶上丈夫的肩膀,「我打算待香姨娘誕下這個孩子,就子留母去。然後,再將這個孩子寄在小二媳婦名下,小二媳婦嫁過來三個月,小二的態度她怕也是看明白了的。這孩子,少不得以後要成為她的倚仗,她應不會推脫才是。」
薛老爺想起自己那個混帳二兒子,表情略有鬆動。
薛夫人再不言語,只靜靜等待丈夫給出結論。
「罷罷罷!」薛老爺甩了手,「這事妳自己出馬說服小二媳婦和張家,我可沒臉和張家說。」頓了一頓,他又補充一句,「若是二媳婦執意不要這個孩子,妳也不許違她的意思,省得回頭張家與薛家起爭執!」
得薛老爺此言,薛夫人那保養得當的臉上終於扯出一道細小的笑紋,「是,我知道的。」
第二章 囂張丫鬟冬梅
第二天早晨,張冉才起身,薛夫人跟前的裴嬤嬤就來請人了。
張冉暗自嘀咕著這薛夫人不是才開了金口說自己大病,免了晨昏定省,怎麼又派人來傳了?匆匆忙忙淨了臉,整理了妝容,才隨裴嬤嬤同去薛夫人屋裡。
薛大奶奶已經在伺候薛夫人的早飯了,張冉進屋後,看她忙前忙後地給薛夫人布菜遞水,心裡頭那和離的想法又篤定了幾分。
雖然這裡有個模範兒媳婦頂在前頭,但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搞不好哪天就換她上去了!這日子太糟糕了,她還是早日滾蛋回家,再尋覓個有車有房、父母雙亡的好兒郎改嫁吧。
張冉心裡頭尋思好了出路,那邊薛夫人也用飯完畢。
喝了茶水、漱了口,薛夫人悠然對張冉說:「小二媳婦啊,依我看,還是讓香姨娘生下這孩子,再寄到妳名下,妳看……可好?」
室內的空氣驟然一滯,張冉腦中迅速地將薛夫人這句話想過一遍,抓住重點——
小老婆,我們不打了,小老婆的孩子,我們也不打了。不打他們便罷,妳這個大老婆,還要替小老婆養孩子呢。
看到張冉的表情猛然一變,薛大奶奶趕緊一步向前,打了句圓場,「婆婆這話可不是說早了,此事我們還未知會二弟……不若待二弟歸家後再作商議。」
薛大奶奶這樣一說,薛夫人也覺得自己有些急切了。
香姨娘有孕不到兩個月,她就這樣直接地提了這事……
薛夫人有些尷尬,剛要尋思些話安慰這個侯府出來的二媳婦,卻不想張冉那邊噗通一聲猛地跪下,神情委屈又倔強,說道——
「婆婆這可是……嫌棄媳婦膝下無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媳婦害得二郎成了這不孝之人,是為不德;無子,使二郎絕後,是為不賢。我這等不德不賢之人,還有何臉面再留在薛家?肯請婆婆出休書一紙,將媳婦休回娘家去吧!」
薛夫人見張冉的反應這般大,也有些慌了,匆匆站起過來扶張冉,連打翻了手邊的茶杯也不自知,「小二媳婦何苦這樣說?妳過門才三個月,子嗣一事不必著急。妳看老大媳婦嫁來兩年,未誕下一男半女我也沒說她什麼,更何況是妳?快起來、快起來,這事哪有妳說的這般嚴重?」
聽薛夫人提到自己的身上,薛大奶奶臉色一白,自低下頭,立於一旁,默然無話。
張冉這邊得了三分好便收,順著薛夫人的手站起身來,「謝婆婆不責怪媳婦之過。」
一向軟弱的二媳婦突然來了這麼剛烈的一場戲,薛夫人有些受不住,坐回椅子上時還覺得自己有些心虛氣短。
張冉接過張嬤嬤遞來的茶水,呈給薛夫人,又婉言說:「媳婦與二爺正值青春,子嗣一事婆婆不必憂心……」說到這兒,她咬了咬下唇,臉上又露出委屈神情,「那香姨娘……仗著二爺對她寵愛,在我屋裡作威作福……媳婦念在二爺的面上,對她多番謙讓,卻不想她落井下石,竟然想要毒害媳婦……」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聽到張冉重提舊事,薛夫人喝著她遞來的茶,也是不知是何滋味。
香姨娘的確該死,可她腹中的孩子……
薛夫人又想起先前白府少奶奶生下那一對粉雕玉琢的娃娃,心中猶豫,半晌才艱難地開口,「此事……還是待二郎歸家後再做計較。」
張冉垂下眼,遮住眼中不滿的情緒,柔順地應了一聲,「是,一切都聽婆婆的。」
看來,這已經是她眼下能爭取到的最大權利,其他的,再從長計議吧。
薛夫人信佛,每日早晨用過早膳都要到薛府的佛堂去念佛,張冉與薛大奶奶向薛夫人告了辭,兩人並肩攜手離去。
此時方才入冬,初雪還未下,院中的樹木凋零,一派蕭索。
薛大奶奶與張冉院離開薛夫人的屋子,才滿懷歉意地對張冉說:「弟妹,一切都是我連累了妳……」
正琢磨著怎麼搞定小三的張冉沒想到薛大奶奶會說出這樣的話,微微一怔,才回答,「大嫂何故出此言?」
薛大奶奶的眼睫如蝶翅一般微微一動,「若是我早日誕下長孫,婆婆怎麼會動香姨娘的主意……說到底,還是我……」她還沒說完,就被張冉打斷。
在薛大奶奶的手背上拍了拍,張冉笑言,「大嫂不該這樣覺得,香姨娘有孕,到底是我這邊失察,若是我仔細些,又怎麼會留了她這條漏網之魚?」
聽著張冉這般攬責任,薛大奶奶還是一臉的抱歉。
張冉拉著薛大奶奶的手,引她慢慢前行,「香姨娘有孕已成事實,何苦再為她煩惱……且看二郎是什麼態度吧。」
薛大奶奶輕歎,不再言語。
到自己的院子前,張冉邀了薛大奶奶進屋一坐,薛大奶奶稱手上還有些家中瑣事未處理,便要告辭。
張冉沒有強留她,一隻腳邁入了屋子,又突然折回。
「關於懷孕之事……嫂子可看過大夫?」張冉附在薛大奶奶的耳邊低語問道。
薛大奶奶臉皮一紅,看也不好意思看張冉,只胡亂搖了搖頭。
張冉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又對她低聲耳語,「嫂子若是不嫌棄,待我修書一封回京,讓家父請京中的太醫前來揚州替嫂子瞧瞧可好?」
薛大奶奶眼中喜色閃過,繼而又為難的說︰「這怎麼好意思麻煩弟妹……」
「不麻煩、不麻煩。」張冉笑嘻嘻的,「大嫂在前操持家務、侍奉公婆,我這個二媳婦才得以在後面偷閒度日……這事情不過是我對大嫂的小小心意,大嫂不嫌棄就好,我哪裡麻煩了呢。」
薛大奶奶被張冉逗得一笑,福身向張冉道了謝。
張冉趕緊還了禮,再叫觀海撥出院裡幾個丫鬟,送薛大奶奶回去。
夜裡,薛大奶奶服侍著薛家大爺更衣,絮絮叨叨說著今日家中發生事情,說完了二爺院中這一樁麻煩事,她問自家相公,「大爺,你覺得……二爺會如何處置此事?」
「紹卿他……」薛大爺沉吟片刻,方繼續說下去,「依著我對他的瞭解,此事紹卿應該是站在弟妹這邊的。」
薛大奶奶將相公換下的衣袍遞給丫鬟翠錦,聽到他這樣說,回頭問道:「大爺此話……從何說起?」
薛大爺擺擺手,將屋裡伺候的丫鬟都揮退了,才抓住薛大奶奶的手,將她往床榻攜去,「雖說二弟對弟妹……但他是個明理的人,再說,張家在仕途之上對他多有助益,想來他也不願意因香姨娘這麼個卑賤之人和張家生了隔閡。」
聽相公如此分析,薛大奶奶不再在此事上費口舌,只歎息道:「弟妹當真是個……」
是個如何她也未說出口,只微微搖頭。
薛大爺在床邊坐下,攔住薛大奶奶要給他脫鞋的動作,自己將鞋踢下,上了床。
在床上看著薛大奶奶解外衣,薛大爺猶豫了一會兒,才問:「今日……母親又為孩子一事上為難妳了?」
薛大奶奶解衣的手微微一頓,側臉過來,給丈夫一個安心的笑,「只不過是略略提了一下,不算為難我。」
「妳嫁過來後母親便將家中的大小事情盡數交到妳手中,妳又要操勞家務又要侍奉母親、父親,真是辛苦妳了……」
聽薛大爺這樣說,薛大奶奶表情柔和,掀了被子躺下,偏頭看仍坐著的丈夫,「這本是我分內之事,何來辛苦一說?」
薛大爺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亦躺下,將妻子摟入懷中,「這幾月我走動走動,看看能不能調到別州任職……若是能,就帶妳去,到時候妳將家中事情交由弟妹來管,無牽無掛地隨我去。」
薛大奶奶心中一暖,應了一聲,低頭依到丈夫懷中。
薛大爺在她髮間落下一吻,說:「睡吧。」
大爺院中琴瑟和鳴,夫妻和睦,二爺院中卻是一派蕭條。
張冉將自己屋子的門關得緊緊的,只留下觀海、聽濤兩個心腹,壓低了聲音對她們囑咐。
聽完張冉的話,觀海、聽濤均是面色一凜。
「二奶奶……當真這樣以為?」聽濤不敢相信,又問了一句。
張冉點了點頭。
觀海是個性子果斷的人,對著張冉福一福身,說:「觀海明白,明日一早就按照二奶奶的吩咐來辦。」
聽到觀海這樣回答,聽濤也趕緊跟著表忠心,「聽濤也明白,聽濤明兒一早就……就……」
張冉被她逗得噗嗤一下笑出聲,「聽濤妳明早就好好地守在我身邊,給我壯膽就成。」
聽濤大聲地應了一聲,「嗯,聽濤遵命!」
次日早晨,二房院子沒一如既往地早早開門。
已經得了信兒的薛大奶奶不以為意,只對那前來稟報的嬤嬤說:「二奶奶自有計較,妳且出去,傳我的意思—— 誰若是敢多嘴,小心他的皮!」
連一向溫和的薛大奶奶都撂下狠話,嬤嬤知道這事馬虎不得,趕緊去辦。
翠錦給薛大奶奶遞來了手爐,問道:「奶奶不去瞧瞧?」
薛大奶奶手握成拳,輕輕咳嗽一聲,不答反問:「翠錦,妳有沒有覺得……現在的二奶奶和以前不大一樣?」
翠錦略一思索,輕聲回答,「回奶奶,似乎……是有一些,以前的二奶奶溫順和藹,想來她做過的最大膽的一事就是……」她頓了片刻,才又往下說︰「在夫人屋裡奴婢也看到了,二奶奶請夫人出休書一事……」
主子的事情下人不好多嘴,她點到為止。
薛大奶奶微微頷首,目光落在手中小巧的手爐之上,淡淡言道:「一場大病,想來讓弟妹感悟頗多,這才轉了性子,也許這是我薛家的福氣吧。」
穿越前,張冉也是主辦過活動,當過喉舌發過話的,今天的安排,她做起來也算得心應手。
這一回她叫人將院門緊緊鎖上,除了大門,幾個小門處都留了原主從張家帶來的親信陪房,這才擺開了陣仗,清理門戶。
聽濤依命讓人將院子鎖得跟鐵桶似的,才回到張冉身邊,低頭在她耳邊說:「奶奶,都吩咐好了。」
窩在椅子上,蓋著狐絨大氅幾乎要睡著的張冉半瞇著眼,應了一聲,還是迷迷糊糊的喚了一聲,「觀海。」
觀海得令,向前一步,對張冉面前跪了幾排的大小丫鬟們說道:「依規矩,院裡的姨娘們在服侍二爺之前都會先喝上一碗避子湯。眼下香姨娘有了身孕,那定是妳們當中有人受了賄賂,悄悄替香姨娘將這湯藥掉包了!」疾言厲色地說了這番話,觀海目光凜凜,掃過地上那些忍不住哆嗦的丫鬟,「妳們最好自己招了,省得奶奶查出來,到時候可要多受幾十棍子!」
觀海訓斥著跪在地上的奴僕,張冉只拿眼角餘光,悄悄打量立在一旁的薛家二爺的幾房小妾,那幾人環肥燕瘦,各有千秋,面上均帶了幾分不安。
這薛二爺真是好福氣,有這麼多美人相伴……
張冉心中嘖嘖兩聲,注意力轉回丫鬟們的身上。
觀海又呵斥了幾句,那丫鬟裡頭有個膽大的,抬起頭來,看著觀海申辯,「觀海姊姊且莫急著把罪名擱在我們頭上!興許是香姨娘與府中熬湯藥的嬤嬤串通了也難說!」
「呸!」觀海啐了她一口,「這樣的話妳也編的出來!府裡的湯藥是每天都做,別說我們院裡,就是大爺那邊的姨奶奶喝的也是一樣的湯藥,如何做得了假?」
「大爺和我們二爺不同,大爺心裡頭只裝著大奶奶,指不定有人就鑽了這個空隙呢!」
小妾裡頭,有個長著銀盤臉蛋的人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
她話音才落,張冉就淡然開了口,「聽濤,掌嘴。」
聽濤手腳俐落,上前就給了那小妾一記又響又脆的耳光。
那個小妾被打得懵了,半天才捂臉回頭怒視聽濤。
聽濤已經回到了張冉的身後,看她不服,回了個輕視的眼神。
張冉看也不看那小妾一眼,問聽濤,「聽濤,依著府裡的規矩,以下犯上,當如何處置?」
聽濤低頭,恭敬的答道:「視情形輕重而言,輕則罰以棍杖,扣除月銀,重則……打死,攆出府去!」
「嗯。」張冉點了點頭,這才微瞇著眼瞧了一眼那已成驚弓之鳥的小妾,「二爺還有半個月就歸家,怕他到時候尋妳伺候,就先隨隨便便打上十個板子吧。」
聽濤才應下,牆角就衝出來幾個身強力壯的嬤嬤,手腳麻利地堵了那小妾的嘴,一陣風似的將她綁了下去。
聽著後院傳來的劈啪作響的板子聲,不僅是那些丫鬟們瑟瑟發抖,連小妾們也是心有餘悸,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口中念阿彌陀佛,盼著薛二奶奶這口氣別出到她們頭上。
眾人斂聲屏氣地聽完這一頓「竹筍炒肉絲」,數完板子的聽濤指了地上一個丫鬟,「小桃,還不快進去扶你家姨娘回去歇著?」
小桃得命,連滾帶爬地從隊伍裡爬出來,踉踉蹌蹌地往後院走去。
不一會兒,小桃就攙扶著她家姨奶奶,一步三停地回了自己的屋。
殺雞儆猴的戲碼演完,張冉還是一副嚴肅模樣,說︰「事兒還沒完呢,觀海,繼續審。」
「是。」觀海應道,抖擻精神,巡視面前大小丫鬟們一圈,又說︰「眾所周知,咱們院子裡管著這避子湯藥的人,是跟著二奶奶從京中侯府陪嫁過來的人……妳們別以為奶奶還是未嫁時那個和順脾氣!現在不自己招了,讓二奶奶查出來……到時候可不會顧念情分,直接棒殺!」
觀海狠話撂完,隊伍裡還是一片靜默。
觀海有些沉不住氣了,一咬唇正要再恐嚇一番,沒想到張冉動了動,開口問人要茶。
另外一側站著的聽濤倒了一杯熱茶,遞過來。
張冉慢條斯理的喝著,卻讓底下人那吊起來的心又往上躥了兩分,幾乎要從喉嚨裡躥出來,好不容易等她將這一杯茶水喝完,觀海扭頭,遞給張冉一個請示的眼神。
張冉對她擺擺手,撐著椅子將身子往後挪了挪,坐直了,懶洋洋地說了句話,「天冷,這事還是速辦速決吧,那犯錯之人不肯自首,那妳們之中沒錯的人盡可以揭發,有賞。」
張冉這番話說完,又是一片寂靜回應她。
但這寂靜維持不到一盞茶時間,跪在第一列的一個丫鬟突然砰砰磕了兩個頭,指著她身邊的一個丫鬟說:「回二奶奶!奴婢覺得冬梅最近不對頭,前天奴婢還在她的箱子裡看到了一對壽字簪兒,瞧起來像是香姨娘的用物!」
冬梅猛然直起身子,推了一把那丫鬟指向她的手,瞪圓了眼睛反罵她,「秋菊妳胡說,別想汙衊我!」
「是不是胡說、是不是汙衊,查查妳的箱子不就明白了?」張冉冷冷地看了冬梅一眼,喚了一聲,「聽濤,妳領著寶德家的去翻翻冬梅的箱子!」
冬梅刷地一下臉都白了,正要撲出來,就被兩個嬤嬤死死按住。
揚手在冬梅的臉上抽了一記,觀海訓斥道:「冬梅!妳是侯府的家生子,這般沒規矩,是誰教妳的?」
冬梅只死死地咬著下唇,目眥盡裂,怒氣衝天地瞪著揭發了她的秋菊。
秋菊只膽大了那麼一會兒,此時畏畏縮縮,恨不得把自己整個人埋到地底下去。
聽濤辦事效率甚快,不一會兒就帶著人搬了冬梅的箱子過來,撂翻箱子,冬梅的私人物件撒了一地,除了秋菊提到的那對壽字金簪,竟然還有一串東珠串兒,上頭的東珠個個都似龍眼大小,以及銀錠子若干個。
觀海眼尖,從那裡面撿出一條大紅縐綢的穗子汗巾,質問冬梅,「這東西是哪兒來的?」
那汗巾子才一亮相,連其他姨娘們都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這東西有什麼稀奇嗎?張冉不解地暗中研究那條汗巾。
看到觀海手中的那條巾子,冬梅眼神一柔,回答,「這巾子……是二爺給奴婢的。」
張冉微微一怔。
「還有這串東珠、這個香囊,還有這個荷包裡的玉佩……都是二爺給奴婢的。」既然被拆穿了,冬梅的臉皮也不要了,自己全招,「奴婢已經是二爺的人了,二爺說,待他從京中歸來,就抬奴婢做姨娘。」
冬梅的話音方落,觀海又一個耳刮子抽過來,「姨娘?妳以為是這般好當的?告訴妳,妳到死都是張家的人!二奶奶不放手,二爺也抬舉不了妳!」
冬梅冷笑著,襯著臉上兩個明顯的五指印,顯得陰森恐怖,「二奶奶,妳嫁入薛家三個月,二爺碰都沒碰過妳吧?!妳可知道二爺怎麼和我說的?他說,一看到妳,他就噁心!」
「妳!」觀海氣得兩手顫抖,連抽耳光的手都抖得抽到了冬梅的額角上。
張冉聽明白了,不以為意地一笑,說:「二爺不肯碰我又如何,二爺看到我噁心又如何?偏偏我就是這薛府裡的二奶奶,就是妳們的正經主子。我要妳三更死,妳便活不到五更!」
「妳以為二爺會順妳的意?」冬梅豁出去了,掙扎著往前靠,「沒錯!香姨娘的湯藥是我掉的包!因為她應承了我會在二爺面前多說我的好話,二奶奶,我勸妳少與二爺作對!妳處心積慮嫁入薛家,難道就願意因為我和香姨娘兩個人,讓前番努力付諸流水?善待我們,二爺說不定還會回心轉意!」
「回心轉意?」張冉冷笑一聲,「誰稀罕!寶德家的,把她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回頭再聽發落!」
張冉上午才收拾掉一個丫鬟,下午薛夫人就收到了信兒。
心神不定地念了兩句阿彌陀佛,她還是忍不住問了跟隨自己多年的趙嬤嬤,「趙嬤嬤……妳看小二媳婦這一番作為,明著是在發落身邊的丫鬟,暗著……是不是在埋怨我保下了香姨娘?」
「夫人,您多想了。」趙嬤嬤安慰著薛夫人,「冬梅本是二奶奶從張家帶過來的丫鬟,她要打要殺,咱們也管不著是不?」
薛夫人略一躊躇,又說:「我聽聞小二已經收用了那個冬梅,看樣子還是有些喜歡的……萬一小二媳婦將她發落出去,小二回來見不著人,傷心了怎麼辦?我是不是該出面,再把冬梅保下來?」
心底暗自歎息著薛夫人不明白事理,趙嬤嬤面上還是很有耐心地開導她,「夫人多慮了,二爺若是真心喜歡冬梅,早在離府前就會和二奶奶說明,讓她開了臉做通房丫頭,何必又這樣遮遮掩掩?可見二爺也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聽趙嬤嬤這樣一說,薛夫人才稍稍安了心。
念了句阿彌陀佛,她歎道:「小二也該從京中回來了吧?多日不見,我真是想他。」
薛大奶奶才吩咐完廚房做今晚的飯菜,就聽說二房那邊來了人。
寶德家的將今早的事情對薛大奶奶簡略地講了一遍,才提起正事,「大奶奶,二奶奶說了,雖然冬梅是她的陪嫁丫鬟,但是出嫁從夫,按理說,冬梅先是薛家的丫頭,後才是她身邊的丫頭,故而讓奴婢前來,勞駕大奶奶將冬梅打發出去,是罰到莊子裡種地,還是直接賣了,全聽大奶奶的安排。二奶奶只希望著別留她在府裡,眼不見,心不煩吶。」
薛大奶奶微微一怔,略一沉吟,對寶德家的說了句「知道了」,再命翠錦送她出去。
另一個貼身丫頭朱繡過來給薛大奶奶換茶,問道:「奶奶,您意下如何?」
「弟妹這一招借刀殺人師出有名,我不得不接下這活。」薛大奶奶接手朱繡手中的茶,說︰「但這冬梅於她如燙手山芋,於我不過微末小事,送佛送到西吧。朱繡,叫來吳管家,把冬梅領了出去,讓人牙子賣了吧。」
朱繡得令,就要下去吩咐。
「等等。」薛大奶奶叫住她,囑咐道︰「記得吩咐吳管家,賣得越遠越好。」
朱繡腳下一頓,轉身行禮回道:「是。」
折騰了一上午,張冉也累了,囫圇睡了個午覺,醒來的時候日已西斜。
張冉迷迷糊糊地讓觀海、聽濤給她整理了妝容,突然想起她答應薛大奶奶要寫封信回京請大夫一事,於是吩咐觀海、聽濤備筆墨,她要寫家書。
她有些慶幸,自己這一趟穿越,不僅原主的記憶在,筆跡也在,寫這封信倒不怕被拆穿。
張冉信手寫來,寫完了薛大奶奶不孕症的事情,微微思索,還是將自己前些日子被小妾下毒、大病一場的事情寫了上去,寫到一半,她略一停頓休息,心中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聽濤。」
聽到主子叫喚,聽濤放下手中的活計,湊過來,「二奶奶有何吩咐?」
「我……前些日子我大病一事,可有消息傳回侯府?」
似沒想到張冉會提及此事,聽濤愣了愣,略加思索,回道:「那些日子奴婢一心只關心奶奶,倒無暇顧及這些……不過前些天尋寶德家的做事時,她有提及說夫人是寫了信寄去京城的……只不過奶奶一好,馬上又派人到半路上把信截了下來。」
張冉說了句「知道了」,只扭頭又去寫信。
看著自家主子面上不辨喜怒,聽濤心裡忐忑,但也不敢多言,悄悄退下,在一旁靜候。
文情並茂地寫完自己在薛府怎麼受委屈、小妾們怎麼囂張,連個丫鬟都欺負到自己頭上去的事,張冉才筆鋒一轉,懇請父親出面,向薛家提出和離。
一連串事情一氣呵成地寫完,張冉這才滿意地擱下筆,拿起信又看了一遍,改了幾個錯字,方才吹乾墨跡,摺好信紙,裝到信封裡頭。
封好了信封,寫上父親的名字,張冉將這厚厚的一封信交給聽濤,「快馬加鞭送回京中,千萬要交到我爹手上!」
第三章 藉八卦教夫人
眾所周知,薛府薛夫人有兩大愛好,一是信佛,二是好聽市井瑣事。
換言之,就是迷信和愛聽八卦。
這一天,又是薛夫人十日一次聽八卦的時候。
那慣常請來專程給她說八卦的吳嬤嬤喝過茶水,開始為薛夫人說起最近的一段逸聞來——
在遙遠的雲南永平,有一戶大戶人家,複姓慕容,這慕容家只有一個公子,娶了昆明的吳家千金。
吳小姐嫁入慕容家,是勤勤懇懇,孝敬公婆,侍奉丈夫,無人不稱讚她的賢慧,可這吳小姐千好萬好,就有一點不好—— 嫁過來快兩年了,還沒有懷上孩子。
慕容夫人抱孫心急,往兒子屋裡塞了好幾個姨娘,終於有一人懷了孕。
慕容家上下歡喜,那吳小姐也是個孝順的,主動提出要把這小妾的孩子寄到自己名下,將他當成嫡子來養。
婆婆自然無有不允,可是那小妾不樂意啊,當過娘的都知道,誰會捨得親生的孩子放在別人屋裡養,還叫別人娘?於是這小妾圖謀著陷害主母,她處心積慮,步步為營,終於將主母毒害身亡。
入殮之前,仵作一查,這吳小姐居然已經有了三月的身孕,不過小妾用藥精準,倒是沒查出吳小姐是被人毒害而死。
慕容公子悲痛欲絕,一病不起,這小妾一不做二不休,趁著在慕容公子床前伺候時,亦悄悄下毒將他毒死。
慕容家獨子一亡,唯一的血脈就落在了這小妾腹中孩子身上。
小妾誕下兒子,婆婆又悲又喜—— 悲的是兒子身亡,喜的是慕容家有後。
不明真相的慕容夫人待這小妾有如己出,將她扶正,錄入慕容家譜,這小妾搖身一變,成了主母。
可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小妾有了身分、地位還不知足,貪戀慕容家的家財,想著反正她手上已有兩條人命,再多一條又如何?
於是她開始密謀毒害慕容夫人和慕容老爺。
幸而天理昭彰,報應不爽,這一次小妾栽了跟斗,被查了出來,惡人伏法,大快人心!
可又如何?慕容一家早被她鬧得家破人亡,連她生下的那個孩兒也是眉眼俱長得像她,而不像慕容公子,慕容夫人見著,更添苦楚……
聽完這段故事,送走了吳嬤嬤,薛夫人心有餘悸地撫著自己的心口,問趙嬤嬤,「趙嬤嬤……妳說這事,到底是真是假?」
趙嬤嬤倒茶的手微微一頓,回答,「且不管其真假,道理都是一樣的,但凡給人做小的,大都不是什麼正經大戶人家出身的閨女,姨娘們眼皮子淺,心眼兒小,都是正常不過的。」
薛夫人聽完這番話,略一猶豫,又問:「那……那妳覺得,這香姨娘……」
趙嬤嬤暗暗歎氣,將茶端給薛夫人,「夫人,這香姨娘今日敢害二奶奶,說不定回頭就害到二爺頭上了,這樣蛇蠍心腸的人,留不得啊!」
薛夫人聽趙嬤嬤這樣一說,臉色都變了。
可……兒子要緊,孫子也要緊。
想想白家的大胖孫子,薛夫人的心像貓抓似的,又癢又難受。
看著薛夫人一臉為難,趙嬤嬤知道她還是沒明白過來,心中無奈,只能再給她敲邊鼓,「夫人若是難以決斷,不如……將香姨娘交給大奶奶,由大奶奶來處置?大奶奶辦事穩妥周全,定能將此事處理好。」
薛夫人遲疑了半天,才說出句話來,「但是……老大媳婦前兒才毫不留情地將冬梅發落出去了,這香姨娘要是交給她……」
「夫人。」趙嬤嬤喚了一聲,「您這般身分,何苦為一介賤婢煩惱!大奶奶、二奶奶看著就是有福氣的人,日後必定都是福澤綿長、多子多孫,再者您上次去廟裡求籤,解籤的師太不是說了,您現在只不過是和小公子的緣分還沒到,再耐心等等,可沒準就快到了。」
薛夫人這才終於被趙嬤嬤說動了。
念了句阿彌陀佛,她說道:「那……就按妳說的辦吧。」
薛府的後門,給薛夫人說故事的吳嬤嬤才出了薛府,走不到幾步,突然從門裡閃出一個身著綠裙子的姑娘,叫住她。
「吳嬤嬤請留步。」
吳嬤嬤回頭一看,心中一喜,趕緊迎過來,「哎喲,觀海姑娘,怎好勞您出來,有事吩咐人叫我老婆子過去便是。」
觀海掩嘴一笑,拉著吳嬤嬤到牆角隱匿的地方站好,從懷裡摸出一個荷包遞給吳嬤嬤,「這是我們家二奶奶賞您的。」
吳嬤嬤接過那荷包在手裡掂了掂,笑得見牙不見眼,「二奶奶客氣了,下次還有什麼事,只管和老身說!老身在所不辭!」
觀海笑嘻嘻地看著吳嬤嬤將荷包收入懷中,才說:「天色不早了,我也不留嬤嬤您喝茶了,嬤嬤路上小心。」
「是是。」吳嬤嬤點頭哈腰,「姑娘也早些回去,二奶奶少不得要喚您呢!」
觀海不再與她客套,點了點頭,笑著,又閃身回了府裡。
吳嬤嬤寶貝地將那只荷包收到懷裡,歡天喜地地走了。
薛大奶奶睡了個午覺起來,薛府的風向就變了。
聽完朱繡的稟報,她猶在雲裡霧裡,「朱繡妳方才在說什麼?再說一遍。」
「回奶奶,夫人遣人過來,叫您接管香姨娘的事呢。」朱繡又將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才道︰「那位傳話的小丫鬟還在屋外候著您的吩咐呢。」
薛大奶奶這次是聽明白了,心裡費解,問一旁的翠錦,「今兒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能讓婆母猛然醒悟,回頭是岸了?
翠錦替薛大奶奶理著衣裳,答道:「今晨,大西門街的吳嬤嬤來咱府裡,給夫人講趣聞呢。」
薛大奶奶知翠錦話中有話,便命她道:「吳嬤嬤今日講了個什麼故事,妳也說來給我聽聽。」
「是。」翠錦應了聲,接著簡要地複述起吳嬤嬤說過的那個故事。
薛府上下的風吹草動皆要回到薛大奶奶這邊,更何況吳嬤嬤說的這個故事也算不上什麼祕密,打聽打聽,便能知曉。
聽完翠錦的講述,薛大奶奶心中有所想,只淡淡地吩咐朱繡將人傳進來。
翠錦見著朱繡出去了,忍不住問了一句,「奶奶,您可覺得這吳嬤嬤會不會是二奶奶指使的?」
薛大奶奶警告似地瞪了翠錦一眼,「翠錦,慎言!」
翠錦面有愧色地回答,「是奴婢魯莽了。請奶奶責罰。」
薛大奶奶衝她擺擺手,「下次注意便是。」
頓了頓,薛大奶奶又說了句,「不管這吳嬤嬤是有心還是無意,婆婆聽進去了,她的功德也算圓滿了。」
張冉早上起來吃過飯,閒得發慌,提了裙就要往薛二爺的書房走去。
陪同的聽濤在她身後跟了幾步,發覺方向不對,趕緊跑上前去攔住張冉,「二奶奶這是要去哪兒?」
「書房啊。」張冉答說︰「病好後這些日子真是悶得慌,我尋些閒書來看看。」
聽濤略一遲疑,說道:「可奶奶想看書就到奶奶自個兒的書房拿書便是,何必去二爺的書房……上次您才進了書房的門,二爺就衝您發了老大的脾氣呢。」
張冉瞧了聽濤一眼,問:「那現在二爺在家嗎?」
聽濤愣了愣,搖搖頭。
「那不就結了。」張冉扯起嘴角笑一笑,「不過,就算他在家,我也不怕他。」
薛二爺雖說是武舉出身,但這書房修得很精緻,書架上的書籍色色俱全,無所不有。
張冉踏進屋子,看著眼前這汗牛充棟的光景,簡直像老鼠掉進米缸裡,恨不得一輩子窩在書房裡頭才是。
負責打掃二爺書房的小廝來勝兒急得跟什麼似的,眼巴巴地跟在張冉身後,想要催她快些離開,可又沒膽子。
最近這二奶奶越發威風了,連二爺最疼愛的姨娘都敢打敢罵,他一個小廝,跟天借膽子也不敢捋她的虎鬚。
張冉閒閒地逛完了整個書房,選了幾本野史,在來勝兒期盼的目光之中,纖腰一扭,往書桌那邊去了。
來勝兒忙不迭地衝聽濤打手勢,要她阻止二奶奶,可聽濤只無奈地回他一個笑容,擺擺手,表明自己也沒法子,只能讓二奶奶待著吧。
書桌上,隨意放著幾方硯台,溫潤細膩,或雕花草蟲鳥,或素素淨淨、線條優雅,都是上品。
張冉拿起一方硯,瞧了瞧,心中冷笑。
原來這小老婆塞滿屋的薛二爺不僅好女色、好書,還好玩賞硯台,真真是……斯文敗類吶!
看到張冉動了二爺的寶貝硯台,來勝兒心都蹦到嗓子眼了,三步併作兩步往前,在張冉跟前拜倒,磕頭,「奶奶!二爺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東西,尤其是這些寶貝硯台……奶奶您就可憐可憐小的,給小的一條生路吧!」
「怕什麼?」張冉隨手將那硯台扔回桌上,「啪」的一聲,聽得來勝兒腿都軟了。「到時候他要打你罵你,你就抬出我的名字,讓他衝著我來。」
有本事就離婚,誰怕誰!
來勝兒哭喪著臉,沒敢言語,巴巴地看張冉又玩了幾方硯台,隨手擱回去。
取了書、玩過書桌上的東西,張冉也膩了,在來勝兒期望的目光中轉身,打算喚聽濤一同離去。
這是什麼?
她的目光突然落在身邊另外一張檯子上。
不假思索,張冉走過去,將那檯子上整整齊齊蓋著的帕子揭開……
來勝兒見狀,心中一聲哀號—— 完了!
接下來的一整天,張冉都在神遊。
觀海納悶,問聽濤,聽濤也只是搖頭,不知道是何緣故。
那條帕子,二奶奶只掀開看了下就蓋了回去,下面蓋住的是什麼,她也沒瞧見。
晚上睡前,沉默一個下午的張冉終於開了口。
她若有所思地問觀海,「觀海……妳可發現,這院裡的姨娘們大多都有些相似的地方?」
觀海被張冉問得微微一怔,琢磨了許久,方答,「以前沒注意,聽奶奶這一說,倒確實是這個情況—— 香姨娘的嘴和寶姨娘的嘴唇都是薄薄的,嘴角上翹;青姨娘和婉姨娘都是柳眉杏眼,還都是單眼皮兒……」
觀海數了幾位姨娘身上的共同點,張冉點了點頭,說:「且不說姨娘們,就算是冬梅,也和寶姨娘長得有些相似……」
觀海仔細一想,稱是:「對的,她倆都是滿月臉,嘴邊帶個梨渦。」
張冉微微頷首,不再說話。
觀海替張冉整理好床鋪,再轉身來替她更衣,問道:「奶奶可是……瞧出什麼來了?」
張冉點點頭,而後又搖搖頭,「我也只不過是猜測……罷罷罷,天大地大,吃飽睡足最大,旁的事日後再說。」
第四章 香姨娘發毒誓
次日早晨,張冉一起來,薛大奶奶那邊就來了人,請張冉過到大房院子裡用早膳。
張冉接了這邀請,櫛沐、打扮停當,留了觀海看家,帶了聽濤和另外幾個從侯府帶來的丫鬟,一行人往大房行去。
薛大爺早早就上衙門去了,薛大奶奶亦伺候了薛夫人用膳完畢回來,張冉進屋時,桌上的菜肴才方方擺好。
薛大奶奶過來攜了張冉的手在桌邊坐下,親手給她盛了一碗小米粥,問:「弟妹昨夜可得好眠?」
張冉接了粥,謝過薛大奶奶才回答,「天冷,幸好屋中炭火燒得旺,睡得倒踏實。」
聽張冉這一說,薛大奶奶扭頭對她身後的聽濤說道:「奶奶屋裡燃著炭,妳們也看著些,小心走水。」
聽濤應了,接過朱繡遞來的筷子,伺候著張冉用餐。
囑咐完聽濤,薛大奶奶在張冉身邊坐下,又說:「這炭燒多了也不好,我手上倒是有些避炭氣的藥方子,回頭叫翠錦給妳送去,隔三岔五的喝上一帖,就算沒效用,當滋補也是好的。」
張冉聽了薛大奶奶這話,放下手中的勺子,起身行禮謝過。
薛大奶奶忙站起還了她個全禮,才拉著她坐回去,「妳我之間何必這麼多虛禮?弟妹太過客氣了。」
張冉笑而不言,自己吃自己的。
兩位奶奶吃過了早膳,攜手到前廳坐著飲茶、聊天消食。
薛大奶奶是個閒不住的,一坐下就叫翠錦拿了自己的針線來,一邊和張冉說話一邊做針黹。
張冉瞧著薛大奶奶在一件白布衣衫上繡著花兒,問:「嫂子這是給大哥做衣衫?」
「是的。」提及薛大爺,薛大奶奶眉眼之中滿是柔和神色,「前些日子他上衙門時扯壞了一件衣服,我給他做件新的。」
張冉聞言,由衷讚道:「嫂子和大哥當真是感情好。」
薛大奶奶柔柔一笑,沒接張冉這話。
兩人又閒話了片刻,薛大奶奶繡好了一邊袖子才放下針線,讓眼睛休息。
「婆婆……」薛大奶奶猶豫了下,還是說了出來,「婆婆將香姨娘交予我,說是由我處置。」
張冉面色不改,像是早已料到一般,問:「那嫂子意下如何?」
薛大奶奶轉過臉看著她,「我打算按規矩來辦,將她的孩子墮了,將她打發出府,弟妹覺得如何?」
張冉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笑了,「嫂子,我在這兒給香姨娘求個情兒,您就饒了她吧。」
沒想到張冉會這般說,薛大奶奶怔了怔,俄頃回過神來,問:「弟妹……這可是認真的?」
「認真的,比珍珠還真的。」張冉說道︰「若是沒記錯,二爺這兩日就該把事情辦完從京中回來了。他一回到家,發現自己最疼愛的香姨娘不僅孩子被打了,人還被發落了出去,豈不是要生我這個主母的氣?嫂子妳也知道的,二爺對我……」說到這兒,她默然無聲。
薛大奶奶想起薛家二爺對這二奶奶的態度,心中幽歎一聲,說:「弟妹這般賢慧,老天爺定會憐憫弟妹這菩薩心腸,讓二爺早日回心轉意。」
張冉粲然一笑,拉起薛大奶奶的手,言:「嫂子,您就當心疼我,放了那香姨娘吧。」
薛大奶奶反手在張冉的手背上拍了拍,「妳都這樣低聲下氣地和我說了,我哪有不從的理兒?二爺屋裡的姨娘我也不好扣在自己院子裡,待會兒妳就叫人將她領了去。」
張冉點了點頭,笑道:「那我先在這兒替二爺謝過嫂子了。」
薛大奶奶也隨著她笑了。
兩人相視片刻,薛大奶奶看著張冉乖巧可愛的樣子,忍不住又提醒了她一句,「香姨娘留下無妨,只是她肚中的肉……留不得,弟妹莫要縱她縱過了頭。」
張冉重重地應了聲,「嫂子放心,我曉得的。」
送走了張冉,翠錦過來給薛大奶奶揉肩捶背,問到:「奶奶,真就這樣放過了那香姨娘?」
薛大奶奶閉著眼,回道:「到底是二爺院中的事情,我也不好干涉太多……轉了性子的二奶奶是個伶俐的,香姨娘在她手上也討不到好……反正香姨娘出了我這門,就和我沒什麼關係了,她們主僕關上了院門,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
翠錦明白,不再贅言,扶著自家奶奶回屋歇息去了。
就跟踢足球似的,香姨娘在這薛府裡兜了一圈,還是回到了二房的院子裡。
二爺不在家,薛夫人又不肯再保她,香姨娘回來雖然還是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可是心裡頭怕得慌。
這二奶奶一改往日的柔弱作風,搖身一變,變成了個手段凌厲的正房太太,在她手下討生活怕是不容易。
識時務者為俊傑,香姨娘才回到自己屋裡略略收拾了下,就往主屋來求見主母。
張冉正在看書,聽到聽濤的稟報,眉毛一挑,倒沒急著叫香姨娘進來,「聽濤,妳出去說,二奶奶還在歇息,讓香姨娘屋外候著吧。」
聽濤應聲,出去傳了話。
香姨娘站在廊下聽完了聽濤的話,掩嘴一笑,說道:「那妾身就這兒等著,等奶奶起來了再去陪奶奶說話。」
聽濤笑嘻嘻地對香姨娘點點頭,也不叫她進屋坐,自顧自地打了簾子進去。
此時正值十月秋冬之交,雖然今日旭日高照,可站在風口裡,還是冷得讓人瑟瑟發抖的。
香姨娘身邊的丫鬟心兒拿來了手爐、坐墊、雀金裘,把香姨娘照顧得妥妥帖帖的,可還是挨不住這寒風。
看著香姨娘露在外面的小臉凍得紅通通的,心兒心痛地低聲對她說:「姨娘,要不還是回咱們屋裡等吧。和聽濤姊姊說一聲,二奶奶起來了再知會您過來。」
香姨娘望了一眼屋裡,搖搖頭回答:「我做小的,怎好讓奶奶去請?再說了,我在這外頭都坐了這麼些時候,不差這點時間。」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傳到屋裡剛剛好。
心兒微不可聞地歎口氣,正要再勸時,只見眼前簾子一動,觀海從屋裡頭轉了出來。
觀海對著香姨娘略一欠身,說:「奶奶起來了,姨奶奶裡面請。」
香姨娘進了屋,發覺張冉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神色淡淡的。
香姨娘琢磨不透她是什麼態度,將銀牙一咬,心裡想的是無論如何也要委曲求全把這孩子保下來。
張冉才在盤子裡拈了塊點心起來,香姨娘就噗通一下在她面前跪下了,將端茶進屋的聽濤嚇了一跳。
「二奶奶!之前全是妾身的不對,但孩子是無辜的,請奶奶就看在二爺的面上,看在這孩子是二爺一點血脈的分上,饒了妾身吧!」香姨娘淒婉哀求道。
張冉斜斜看了她一眼,不緊不慢地打了個哈欠,問:「妳說是妳的不對,那妳倒是說說,妳這不對,是不對在哪兒?」
香姨娘微微一怔,片刻就回答,「我的錯,錯在不該明知冬梅拿來的避子湯被掉包了,還裝成不知道喝下去……錯在沒有馬上告發冬梅,讓奶奶操心!」
張冉嘴邊含了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哦?敢情,這避子湯被人掉包一事與妳一點干係也無,妳也是個受害者?」
「是!」香姨娘乾脆俐落地應了。
張冉眼帶嘲諷,又問:「且不說這避子湯,那妳毒害我一事又該怎麼說?」
話音一落,張冉的手重重拍在桌上,震得地上跪著的心兒心臟一跳。
香姨娘撐著一副被冤枉的委屈神情,往前挪了挪,在地上磕了個頭,「奶奶!我是冤枉的啊,這事兒都是冬梅那賤人主使的!我那天不過是叫可兒路過奶奶妳熬藥的小廚房,就被她拿來當槍使了啊奶奶!」
聽著香姨娘一口一個「奶奶」地叫著冤,張冉真真是頭大。
這小妾們的便宜不好占啊,誰稀罕當妳奶奶了,哼!
聽濤在一旁聽不過去,刺了香姨娘一句,「姨娘妳這是在埋汰大奶奶辦事不公,冤枉了妳嗎?!妳身邊的可兒可是一口咬定是妳主使的哦—— 」
「天地良心!」香姨娘看向聽濤,指天發誓,「若真是我做下的,就讓我不得好死,下十八層地獄!」
張冉聞言心中冷笑,發誓誰不會啊,又不收費!
但是聽濤聽到香姨娘這毒誓,大為震驚,臉上露出幾分相信的意思來。
看了香姨娘演了這大半天的戲,張冉也看膩了,打住她要繼續表真心往下演的勢頭,說:「我既然從大奶奶手裡要了妳回來,就不會再為難妳,二爺該回來了,我這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討二爺歡心罷了。以前妳那些齷齪事我就當沒發生過,妳也收起妳這害人的心,好好過妳的安生日子。我睏了,不留妳了,觀海,送客!」
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張冉起身往裡屋去,便沒瞧見香姨娘臉上又驚喜又疑惑的表情。
對於張冉這個決定,聽濤有些不太滿意。
一邊替張冉換茶水,聽濤一邊不高興地說:「奶奶,您怎麼就這麼輕易就饒了那香姨娘?奴婢當您從大奶奶那兒要回她,是要好好地玩她的呢!」現在怎麼又一副任由她自生自滅的樣子?
張冉玩著從薛二爺的書房裡順出來的一方黃石硯,答道:「她回到這院子裡,不用我玩,有的是人玩她的。」
觀海送完客,掀簾子進來,正好把張冉和聽濤的對話聽到了耳朵裡,走上前,笑道:「聽濤妳這就不明白奶奶的深意了,二爺最為喜愛的就是香姨娘和寶姨娘,若是香姨娘不在了,那寶姨娘豈不是要在這院裡鬧翻天?再者,香姨娘有孕,寶姨娘哪裡坐得住?那些下流女人的手段,可比我們想像中的不知道要骯髒上幾多倍!奶奶只需坐著瞧她們鬥,還不會惹得一身腥,要是香姨娘真被大奶奶罰出去的,二爺才不會聽別人怎麼說呢,橫豎都認定是咱們奶奶的錯了!」
聽濤兩個黑棋子也似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回過味來,「對呀,相比直接將她打死或遣出府去……倒好像是看她被別的小妾玩死比較有趣。」
「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張冉隨手將那黃石硯往桌上一擲,「若是那香姨娘機靈些,就知道她頭一個該防的,不是我。」
香姨娘才挪回二房院子沒兩天,京中傳來薛家二爺的書信,說是公務已畢,整頓兩日後就啟程回家。
且不說薛夫人那邊,二房院子也是熱鬧得跟快過年了似的。
張冉每天就在屋裡嗑瓜子、烤火看書,聽聽濤憤憤不平地歷數院內的大小瑣事,如香姨娘托吳管事從外面帶了一份暖香閣新出的胭脂啊、寶姨娘開始節食,天天往臉上抹珍珠粉啊等等,林林總總,張冉聽得也是饒有興趣,對著要歸家的薛二爺也多出幾分期待來—— 有這樣一群腦殘粉似的姨娘,這薛二爺估計是有些能耐的。
可是從京中回來,快馬加鞭也要十來日,這薛二爺估摸著還要買上許多特產,而且天冷路不好走,往好裡想,等他回到家時,也快到臘月了。
與姨娘們越來越焦躁的心情成正比的,是她們越來越亮眼的美貌。
不小心和寶姨娘在門口撞上的張冉打量著她那白皙如牛奶一般的肌膚,心想這珍珠粉對美容還真是有些功效,晚上也叫聽濤調個珍珠蜂蜜面膜,她也敷上一敷。
雖然她要和薛二爺離婚了,但是買賣不成仁義在,絕不能給薛府丟臉,正房太太可不能被姨娘們比下去了!
這日,張冉正在屋裡敷著黃瓜,薛大奶奶身邊的大丫鬟朱繡過來請見。
張冉趕緊將黃瓜片收拾好,擦了把臉,讓聽濤請朱繡進裡屋來。
朱繡進來後,說:「二奶奶,薛姑太太帶著表小姐來訪,此時正在夫人屋裡坐著呢。姑太太說想見見您,故大奶奶叫我來請您過去坐坐。」
張冉微微一怔,在腦海中搜索了一會兒薛姑太太,只隱約想起好像是薛老爺的親妹妹……
長輩等著,張冉不好拿喬,趕緊叫聽濤、觀海過來,伺候她稍稍梳洗一番,換了件見客衣裳,才匆匆往薛夫人屋裡行去。
薛夫人和薛姑太太姑嫂兩個說著貼心話,便聞屋外佩環叮噹,輕快的腳步越來越近。
薛大奶奶將手中的茶碗放下,轉臉笑對薛姑太太說:「是弟妹來了呢。」
薛大奶奶話音方落,又聞門邊打簾子的丫鬟叫了一聲「二奶奶」,接而簾子一動,一陣淡淡幽蘭芳香飄來,一個娥眉杏眼的美人從簾子後轉了出來。
張冉一抬眼就看到薛夫人,目光微動,看到薛夫人身邊坐著的錦衣婦人,想也未想,就朝她盈盈拜倒,「給姑母見禮。」
薛姑太太受了張冉這一拜,才將張冉扶起來。
張冉只一副嬌羞模樣,任由薛姑太太目光刮骨一般的打量。
上上下下將張冉看過一遍,薛姑太太這才笑了,「小二媳婦真不愧是京中望族出來的閨秀,這氣度、這模樣,真真討人喜歡。」說著,薛姑太太扭頭望著薛夫人一笑,「嫂嫂,妳這福氣讓我羡慕不已呀。」
被薛姑太太這樣奉承,薛夫人反倒有些不自在,笑了笑說:「這都是小二自己的造化他,自己的造化。」
薛姑太太牽著張冉的手來到自己位置旁,從手上褪下一只雕著福祿壽並許多牡丹的金鐲子,徑直套上了張冉的手腕,上次妳和小二成親,姑母隨姑父仍在任上上不能親自回揚州給妳祝賀,甚是遺憾,這只小小鐲子,權當個見面禮罷。」
張冉也未矯情,收了禮,又款款行了個禮,軟聲道了聲謝,走回薛大奶奶身邊坐下。
一坐好,張冉這才得閒,往那自她進屋就膠著在她身上扯不開的目光望去,那帶著奇異感情的目光來自坐在薛姨媽右手邊的一名少女,她眉目如畫,通身的桃紅色更襯得白皙的肌膚欺霜勝雪。
看到張冉在回看自己,那少女嘴角一勾,對著張冉粲然一笑。
若說原先不笑的她如濯濯白蓮,遺世獨立,那這一笑的她就如春日裡明媚綻放的桃花,暖暖的熨帖人心,張冉看著頓時恍惚,
「哎呀,看我疏忽了。」薛夫人輕拍一下自己的額頭,忙給那少女和張冉互相介紹,「這是妳表妹,董雙成。雙成,這就是妳的二表嫂。」
薛夫人才說完,董雙成就笑著站起,對著張冉福身,稱了一聲,「二表嫂。」
張冉回過神,趕緊起身還禮,一時半會想不明白嫂子見小姑該不該給個見面禮,乾脆將手上的一串桃花石手釧脫了下來,牽了董雙成的手就戴上,「出門太急,二嫂也沒帶什麼東西,這串手釧,就給妹妹戴著玩吧。」
那串桃花石通體粉紅,戴在董雙成雪白的手腕上,顯得水晶更粉,手臂更白,真真是相襯。
薛姑太太是個有眼力的,看那桃花石的成色就知其定是價值不菲,忙過來要褪下那手釧,「這禮物太重,收不得。」
薛夫人攔住薛姑太太,「都是自家人,哪裡有收得收不得之說?到底是小二媳婦的一片心意,妳就別攔著了。」
董雙成看看薛姑太太,再看看薛夫人,最後歪頭對著張冉又一笑,「謝謝二表嫂。」
張冉看著董雙成這乖巧伶俐的樣子,心裡喜歡,又從頭上拔下一支飛鳳銜珠的簪子來,剛要將簪子往董雙成頭上插,薛大奶奶卻笑著將張冉的手攔住。
她嗔張冉一眼,說:「弟妹別急,雙成妹子的婚期定在明年的春天,到時候妳再給她整飭出幾箱子的珠寶首飾,體體面面地送她出嫁……妳現在就都送完了,到時候拿什麼給她添妝呀?」
張冉被薛大奶奶這一打岔,才發覺自己唐突了—— 方才薛姑太太就對收她的禮那樣抗拒,她這是何必主動再塞禮物?於是掩嘴一笑,說道:「是我急了。」將簪子遞給聽濤,讓她將簪子插回自己的髮髻上,又說:「但這也怪不得我,誰叫雙成妹妹漂亮又可愛,實在是忍不住。」
薛家兩位奶奶這一番話將薛夫人和薛姑太太兩人都惹笑了。
只有被提到婚事的董雙成悄悄紅了臉,又羞又惱地看了一眼薛大奶奶,回頭向薛夫人求助,「舅母,妳看看、妳看看,大表嫂又打趣我!」
薛夫人笑呵呵對董雙成招招手,「過來,舅母疼妳。」
董雙歡快地轉到薛夫人身旁,在她身邊的空位上坐下,依偎在她身上,抬頭對薛大奶奶做了個鬼臉。
薛姑太太笑了一會兒,才轉身對薛夫人說:「薛家得了這樣的兩個媳婦,真是祖上積德了。」
「這些都是子孫的福氣。」薛夫人說著,突然憶起自己那塊心病,頓時又收了笑。
薛姑太太看薛夫人頃刻變了臉色,知她是為膝下無孫一事不高興,趕緊將話題岔開,「雙成,妳不是說見到舅母了要給她說咱們在山東的見聞嗎?這時候妳大表嫂、二表嫂都在,就說出來大家一起聽聽吧。」
「是。」董雙成親暱地依在薛夫人的身上,「舅母想不想聽雙成說?」
薛夫人在董雙成的腦袋上拍了拍,「想,怎麼不想?雙成快說。」
董雙成點了點頭,清清嗓子,給薛夫人說起這一路上的見聞來,屋裡人都靜下來聽她說。
張冉的目光掃過薛姑太太,在董雙成的臉上停留了好一陣子,才悠悠地轉開。
待董雙成方說完在山東的見聞,薛夫人身邊的嬤嬤來報,說午膳已經備下了。
薛夫人點了名,要張冉和薛大奶奶作陪。
說是陪,實際上是伺候,別人家的媳婦不好當啊,相比薛大奶奶伺候薛夫人用飯的乾脆俐落,伺候薛姑太太的張冉就有些不夠看了。
看著張冉那局促的樣子,薛大奶奶很體貼對她說:「弟妹也坐下用飯吧,我一個人就行了。」
張冉正要搖頭說自己可以的,薛姑太太就過來為她解圍,「小二媳婦還是和雙成坐一塊兒吃吧,這些事情讓丫頭們來做就成。」
薛姑太太開了口,張冉樂得清閒,款款行個禮,在董雙成身邊坐下。
薛夫人的臉上看不出心情如何,只聽她對薛大奶奶說:「老大媳婦妳也坐下吧,大家一塊兒吃個飯。」
薛大奶奶手中的筷子輕盈伶俐,又往薛夫人面前的青玉小盤夾了一塊脆筍,才應道:「是。」
薛大奶奶坐下時,張冉對她歉然一笑,她報以微笑,輕輕搖頭,表示無礙。
幾個人用過飯,又洗了手漱了口,是時候睡午覺了,這個當口,張冉主動邀請董雙成到自己屋裡睡。
看著女兒一臉期待地望著自己,薛姑太太又愛又憐,摸了摸她的頭,說:「去吧,睡老實點,別吵著妳二表嫂。」
董雙成趕緊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親親熱熱地和張冉挽著手回了她的院子。
隨董雙成來的丫鬟寶珠伺候自家小姐換了寢衣、取下頭上的髮飾,再陪著小姐進了張冉的寢屋。
看著聽濤在給自己鋪床,董雙成拉住張冉的手,問:「二表嫂,咱們兩個一起睡,好不好?」
張冉略一恍神,繼而笑了,「好。」
第五章 二爺的初戀
得了張冉的應許,董雙成高興地拉著她就地轉了兩個圈,笑得眼兒如月牙一般彎彎的,嘴邊的兩個梨渦深深,直甜到了人心底。
張冉被轉得有些頭暈,扶住額頭,閉著眼說:「妹妹也是許了人家的人,怎麼還這般跳脫隨意?」
董雙成笑咪咪地,回道:「二表嫂今年不過十七,只比我大上一歲,怎麼就說話這般老氣橫秋了?」兩隻星子也似的眼睛滴溜溜一轉,她又做恍然大悟狀,「難不成京裡頭的小姐們都是這樣的?嫂子不覺得……這未免也無趣了些,活得累了些嗎?」
張冉被董雙成的說法惹笑了。
大概是因為穿越前她是二十四歲的緣故,所以她看董雙成就如同看小妹妹一般,卻沒想過其實自己穿越的這個薛家二奶奶也不過十七歲上下,正是花兒一般的年紀。
等張冉笑完了,董雙成才又說:「時候不早了,嫂嫂和我早早歇下吧,午睡過後我們在院裡頭踢毽子玩。」
被董雙成的活潑感染,張冉也覺得自己年輕了好幾歲,笑著對董雙成點頭,「好。」
兩人躺下後,董雙成就如靈巧的魚兒一般,鑽到了張冉的被子裡,「我要和嫂嫂蓋同一床被,回頭氣死紹卿哥哥。」
張冉愣了一會兒,才想起她口中這「紹卿哥哥」就是薛家二爺—— 薛紹卿。
伸手在董雙成又直又挺的鼻梁上捏了一下,張冉說:「怎麼,想妳紹卿哥哥了?」
董雙成臉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一滯,繼而嗤之以鼻,「誰會想他!」
張冉捕捉到了董雙成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僵硬,心中如明鏡似的,倒是沒再打趣董雙成。
董雙成靠在張冉懷裡安靜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嫂嫂,妳和紹卿哥哥……處得怎麼樣?」
已經稍有睡意的張冉一時沒反應過來,帶著濃重鼻音回了一個字,「嗯?」
「我……我沒見過我定了親的夫婿,心裡頭直打鼓。」董雙成解釋了一句,又問︰「嫂嫂妳成親之前,見過紹卿哥哥嗎?」
張冉被董雙成的這個問題問得清醒了幾分,腦海中自動浮現原主的回憶——
彼時,街上行人如織,聞武侯府小姐張梵坐在蓮香樓二樓的包間裡,隔著紗簾往外看。
遠處,一名錦衣男子從街角打馬而來,一剎那彷彿天地變色,耳邊喧囂散去,她的眼中只看得到他,也只有他。
一遇薛郎,誤終生。
沒等到張冉的回應,董雙成又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二表嫂?」
張冉回過神,低頭笑對董雙成輕輕說:「我……成親前,是見過二爺的。」
董雙成的臉上是既羡慕又落寞,看得張冉心裡頭麻麻的,感覺不太舒服。
摸摸董雙成的腦袋,她安撫道:「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妳遲早是會見到妳夫婿的,我們先睡吧。」
董雙成沉默片刻,才在枕頭上挪了挪頭,「好。」
兩人靠在一塊兒睡了大半個時辰,被守在床邊的觀海叫了起來。
先收拾出來的張冉扭頭看到董雙成還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笑了,過去牽著她來到梳妝臺邊上坐下,拿過聽濤手中的梳子給她梳頭,「午睡不能睡多,睡多了妳晚上就睡不著了。」
董雙成還是一副沒睡醒的模樣,半瞇著眼睛說︰「二表嫂,我和妳住上幾日,好不好?」
張冉叫聽濤扶正了董雙成左右亂擺的腦袋,聽到她這麼說,微微一怔,然後回答,「好呀……只是不知道姑母會不會答應。」
想起薛姑太太,董雙成皺起了眉頭,「母親……母親應該是不會答應,唉!」
張冉伸手在董雙成的眉間揉了揉,「別皺眉頭,長皺紋了怎麼好?妳要是真喜歡二表嫂,常常過來看我就好。」
董雙成聽張冉這樣說,才稍稍振奮了一些。
「好!」她重重地點了個頭,沒料到自己的頭髮被張冉抓在手裡,一時不及防備,被扯得頭皮生疼。
聽到董雙成一聲痛呼,張冉無奈地放下她的頭髮,替她輕輕地揉著頭皮,打趣道︰「這回該全醒了吧?」
董雙成皺著一張小臉,回頭對著張冉又是一陣點頭。
張冉莞爾一笑,無奈地搖頭。
梳洗完畢,董雙成就磨著張冉要玩毽子。
張冉穿越前沒運動神經,穿越後不用上班、不用出門,運動神經更是退化到遠古時代去了,可耐不住熱情的董雙成,她只好換了褲子,帶著董雙成在院子裡頭踢毽子玩。
和只會一下一下踢著毽子的張冉不同,董雙成玩起毽子來花樣多變,什麼「平沙落雁」、「蝴蝶穿花」、「晚風拂柳」等等招式,看得張冉眼花繚亂,應接不暇。
兩人不過玩了一刻鐘,張冉就不行了,扶著聽濤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二表嫂妳太弱了。」董雙成一個收勢,收起毽子,「我聽吳嬤嬤說,媳婦體力太弱,不容易懷胎呢,為了咱們薛家的小公子,妳也該每天踢上幾百個毽子才對。」
「妳這嘴皮子!敢情方才被嫂子說得害羞的模樣是裝出來的不成?」張冉說著,伸手就去捏她的臉,「我倒是要看看,妳這妮子的臉皮有幾層!」
董雙成閃開張冉的攻勢,笑嘻嘻地跑到一旁,遠遠地對張冉說:「二表嫂妳先歇著,我再踢上一會兒。」說完,她又玩了起來。
張冉點了點頭,叫聽濤搬了個繡墩過來,坐在一邊看董雙成踢毽子。
姑嫂兩個一靜一動,正相安無事時,觀海突然湊到張冉耳邊,低聲說道:「奶奶,好像有人在外面偷窺我們。」
張冉順著觀海的目光望去,正好見有一人在院子圍牆邊上的如意形窗邊一閃而過。
她雖看不清那是誰人,可微微一想,便明白了。
二房院子是三進的,最外面一進的是丫鬟們歇息之處,還有燒水房、柴房等堆放雜物的地方,第二進裡住的是姨娘們,她和薛紹卿就住在最裡邊。
這最裡頭一進成回字型,中間一塊空地,四周種些花草,她和董雙成就是在這空地踢毽子,能在她這小小院落外探頭探腦的,除了薛紹卿那幾個不像樣的姨娘,還能有誰?
張冉彎了眉眼,笑道:「不用管,就讓她們看去。」
偷看的人越多越好,我還愁她們看不到這位董家來的表小姐呢。
觀海參悟不透自家奶奶這一笑中的深意,略一踟躕,還是應了聲,退到張冉身後,一起看表小姐踢毽子。
二房這院子說大不大,傳個消息快得很,不一會兒,姨娘們就都知道了表小姐正在內院裡踢毽子的事情了。
董雙成豔名在外,揚州城早將她的美貌傳得神乎其神,說得她好像是從天上下來的仙女一般,真真是她若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
除開金陵王府贈給薛紹卿的香姨娘,其他的小妾都是揚州人氏,董雙成的大名如雷貫耳,現在本人來了,哪有不去瞧上一瞧的道理?
於是,個個抹脂擦粉、盛裝打扮,心裡想著的都是要把這揚州第一的美人壓下去。
其他姨娘的動靜太大,驚動了老老實實在屋裡安胎的香姨娘,派身邊的丫鬟心兒出去打探了一番,得知了這表小姐的事情,自負美貌的香姨娘頓時也有些蠢蠢欲動。
她叫丫鬟搬出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行頭換上,又細細上了個妝,貼了花,這才搖曳生姿地往內院去。
香姨娘到時,院子裡頭已經立著好幾個來看表小姐的姨娘了,裡頭最招人注目的就是銀盤臉蛋的寶姨娘了,穿紅戴綠,這紅還偏生挑了個和董雙成裙子相近的桃紅色,明目張膽地就和董雙成打起擂台。
香姨娘對著寶姨娘嗤笑一聲,隻手撐著自己的腰,邁過了門檻。
聽到香姨娘那不懷好意的一笑,寶姨娘回頭看到是她,亦是一聲嘲笑,「香姨娘,妳這才懷了兩個月吧,怎麼被你這一撐,倒是撐出了五六個月的肚子來了?佩服佩服。」
面對寶姨娘這夾槍帶棒的一句話,香姨娘倒是不以為意,拿起手帕掩嘴一笑,「不管怎麼樣,也比某些人肚中空空,什麼都沒有的好。」
「妳!」寶姨娘勃然大怒,擼了袖子就要上前來和香姨娘理論,沒想到眼前一花,被一只花花綠綠的毽子砸中了腦袋。
寶姨娘愣了愣,剛要回頭看看是誰砸她的,就聽見一道婉轉得像出谷黃鶯一般的聲音響起——
「暮雪,把毽子拾回來,順便替我向姨娘道個歉。」
香姨娘自己身為一個女人,也差點被這聲音勾了魂去。
在暮雪過來拾毽子,並對寶姨娘行禮致歉時,香姨娘忙不迭抬頭向那聲音來源看去,只見二奶奶身邊立著一個穿著桃紅色小襖,下身只著一條月白色襖褲的俏麗姑娘,此時她正眉眼彎彎地笑著,雖說額上依稀有汗,頭髮也稍稍凌亂,但還是美得動人。
同樣是桃紅色,寶姨娘原本還穿得規規矩矩,帶著幾分嫵媚,現下被董雙成一比,風塵味暴漲,一下子被比成了個俗物。
香姨娘只看一眼,便覺得心頭一跳,可她也說不出是哪兒不對勁,只覺得心裡頭不踏實。
圍觀的人驟然增多,董雙成踢毽子的心情也沒有了,笑著對張冉行一禮,說道:「外面天冷,我扶二表嫂進屋坐著吧。」
張冉目光掃過那群姨娘,最後落在董雙成臉上,問:「不玩毽子了?」
董雙成搖搖頭,「有些累了。」頓了頓,她突然一拍手,說:「離晚飯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呢,二表嫂,要不……我給妳畫個畫兒?」
美人有求於己,何樂而不為?張冉也跟著董雙成笑起來,扶著她伸出來的手站起,「好呀,不過……」她低頭看了一眼穿著褲子的董雙成,「不過妳得先把裙子換回來。」
「知道的。」董雙成扶著張冉的手,巧笑嫣然,「二表嫂也要換件亮一些的裙子,畫出來才好看。」
姑嫂兩個說著話,也不去管那站在一旁的姨娘們,自顧自地進了屋。
聽濤纖腰一扭,對著諸位姨娘略一欠身,「各位姨奶奶們請回吧。」
看過了董雙成,姨娘們覺得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紛紛退了出去。
唯有寶姨娘和香姨娘兩個,一個憤憤不平,一個猶在夢中,都站在原地不動。
聽濤往前一步,又請:「二位姨奶奶,請回。」
「哼!」寶姨娘一甩手,領著她帶來的兩個丫頭,一搖一擺地下去。
香姨娘被聽濤這句話驚得回過了神,躊躇片刻,還是轉身離去。
在踏出院門前,她回頭看了一眼張冉的屋子,可屋子門簾壓得嚴嚴實實的,她什麼也看不到。
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她邁出了門。
踢毽子出了太多汗,董雙成稍稍擦洗了一番,換了張冉的衣裳,重新挽了頭髮,才攙著張冉往書房去。
張冉一路上都沒出聲,任由董雙成帶著她走,董雙成輕車熟路地帶著她走到薛紹卿的書房門前。
因二奶奶「偷」了二爺硯台而苦惱不已的來勝兒正蹲在門邊守著,看著二奶奶和一個臉生的姑娘一塊過來,他趕緊迎了上去,攔在書房門口,衝著張冉作了個揖,「二奶奶。」
張冉還沒開口,董雙成就笑出了聲,「來勝兒,你這麼大了呀。」
來勝兒聽董雙成這熟知他的口氣,費解地往董雙成臉上瞧了一眼,不瞧則已,一瞧驚訝不已,當下腿一軟,差點就跪到地上去,「表……表小姐!」
董雙成還是笑嘻嘻的,「你讓開,我要進去給二表嫂畫幅畫。」
來勝兒進退兩難了,放嘛,二爺的硯台定又要遭殃了;不放嘛,這表小姐她……
看來勝兒還是杵在門口,張冉有些不耐煩,扭頭給聽濤遞了個眼神。
聽濤會意,上前一步,直接擰了來勝兒的耳朵,「二奶奶和表小姐要進去呢,你是聾的嗎?」
來勝兒耳朵吃痛,順著聽濤的手勢歪著腦袋,眼睛、眉毛都擰到了一塊兒,「哎喲,聽濤姊姊,輕些,輕些,痛啊!」
聽濤卻不管他痛不痛,扯著他的耳朵將他從門前扯走了。
觀海上前一步,幫著張冉和董雙成推開了門。
董雙成似是不忍心來勝兒遭到聽濤的毒手,扭頭對聽濤說:「聽濤,妳輕些兒,扯遠了掐他胳膊就好,省得他真聾了。」
張冉噗嗤一笑,在董雙成的手上拍了拍:「別擔心,聽濤自有分寸。」
董雙成對張冉報以微笑,兩人齊肩進了薛紹卿的書房。
董雙成對薛紹卿的書房很是熟悉,不一會兒就將畫畫所用的器具全翻了出來,吩咐了自己的丫鬟暮雪去打水,她的目光在屋中一轉,如當初的張冉一般,落在那檯子上蓋著白布的畫上。
看到董雙成注意到那畫,張冉上前一步,問:「妹妹……可要瞧瞧這畫上畫的是什麼?」
說這話時,張冉是盯著董雙成的表情的。
董雙成仍是原來那微笑著的表情,連眼皮也沒動一動。
看著這汪水還是沒燒開的安靜樣子,張冉又往鍋底添了把柴,「這畫,是妳紹卿哥哥畫的呢。」
波面終是起了漣漪,董雙成收了笑,轉身單手撐在那桌子上,看向張冉,正色道:「昨日種種,於雙成而言是為死物,昨日已死,又何必悼念?」
張冉聞言微微一怔,半晌才緩緩笑了,「是,妳值得擁有更好的……」
更好的人?更好的未來,還是更好的生活?張冉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不說這些有的沒的。」董雙成過來牽了張冉的手,「這作畫要趕快,要不然就畫不完了。」
說什麼靈驗什麼,董雙成這畫果然沒畫完,才依稀畫出了個輪廓,薛夫人那邊就派丫鬟來請二奶奶和表小姐過去用晚膳。
坐著給董雙成當模特兒的張冉應了一聲,扭頭對那傳話的丫頭說一聲「知道了」,便起身往董雙成這邊行來,要看她畫成了什麼樣子。
可她還沒走到桌邊,董雙成就從桌子後面繞出來攔住了她,「畫還沒畫好,怎麼能見人?」臉上雖是笑著的,可攔著張冉的手卻不含糊。
張冉不強求,只笑了笑,反將董雙成的手扣住,取下她手上的毛筆,扔給身後的觀海,「是是是,我不看,先去用飯吧,別讓婆婆和姑母等久了。」
董雙成站著不動,回拉了張冉一下,笑言,「我不喜歡做事情虎頭蛇尾,微瀾。」
一直在書桌旁給她伺候筆墨的丫鬟站了上前,應上一聲。
「妳在這兒候著,待畫乾了,捲起來,我要帶回家去。」
董雙成如此吩咐完畢,微瀾福身應了,轉身就守在那畫的邊上。
張冉眼波流轉,瞧了微瀾一眼,笑了,轉而在董雙成的手上拍了拍,「妹妹不必這般認真……」
「二表嫂長得這樣美,不入畫豈不可惜?二表嫂放心,雙成的畫技雖說算不上舉世無雙,但在這揚州城裡頭還勉勉強強排上名次的。」董雙成輕輕將話題撇過去,帶著張冉往屋外走,「我們快去用膳吧,別讓舅母和母親久等了。」
張冉靜靜地看了董雙成一下,方點點頭,「好。」
用過晚飯,薛姑太太攜董雙成向薛夫人辭別。
董雙成看著微瀾將那幅畫捲好拿在手裡頭了,笑著對張冉說:「二表嫂,待我畫好了,便裱好了送來給妳。」
張冉順著她的目光在微瀾手上的畫卷上瞧了一眼,莞爾,「好。」
與張冉敘別結束,董雙成又鄭重其事地向薛夫人道了別,這才讓丫鬟扶著上了馬車。
看著薛姑太太的馬車走遠了,薛家兩位奶奶又將薛夫人送回了屋,這才雙雙回各自院子。
二房院子離得近些,張冉和薛大奶奶道了別,正要轉身進院,卻被薛大奶奶叫住了。
「弟妹,請留步。」
張冉轉身,就看到薛大奶奶猶是方才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態,心思一轉,便有些明白,可她也不點破,一副不明真相的樣子問薛大奶奶,「嫂子有何事要吩咐?」
薛大奶奶還在猶豫。
張冉不催促,靜靜等她。
妯娌倆在風裡站了好一會兒,薛大奶奶才搖搖頭,說了聲,「罷了,都是過去的事了。」
張冉在矇矓的燈光中彎了彎眉眼,「嫂子要說雙成的事兒?」
薛大奶奶微微一怔,繼而從猶豫變為內疚,「弟妹這是看出來了吧?關於雙成……倒也算是咱們薛家不義在先,對於這事兒,姑母與婆婆置氣足足一年,這些時日才稍稍放下些。」
薛大奶奶短短一句話,張冉已經在心裡自行補齊了十部狗血小說的劇情,縱然心中狗血潑天,可她也不過平靜地應了一句,「原來如此。」
薛大奶奶點點頭,「是。好在雙成是個好的,雖說誤了些時日,可求娶的人家仍是有增無減……否則……還真不知姑母這氣要生到什麼時候了。」
張冉眼神一動,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不知雙成許的是何許人家?」
薛大奶奶臉上終是帶了笑,「倒是門顯赫親事—— 許的是京城的段家二公子。」
「段家?」張冉在重複這個姓氏時,默默在心底翻找關於京城段家的相關記憶。
「是。」薛大奶奶不覺異常,含笑點頭,「就是享譽京城的段家,出了五位帝師的段家。」言及此,她頓了頓,又說︰「倒是湊巧,這段家的大公子正在我揚州做太守。」
張冉對於段家如何倒是沒什麼興趣,略敷衍地「嗯」了一聲。
薛大奶奶看出她興致缺缺,便不再在段家的事情上多費口舌,轉而問:「今日妳與雙成初見,可還合得來?」
「雙成活潑伶俐,我很喜歡她。」張冉言簡意賅地總結。
薛大奶奶心頭一鬆,說:「我看她也很喜歡妳……這是好事。」
張冉微笑不語。
薛大奶奶望了望月亮,說了句,「時候不早了,我也不與妳多聊了,妳早些回去,梳洗梳洗,便歇息下吧。」
「是,嫂嫂也早些歇息。」
送走了薛大奶奶,張冉回屋。
聽濤一邊替張冉解著髮髻,一邊說道:「今兒奶奶和表小姐說的話我怎麼都聽不明白?一個兩個像打謎語似的。」
正在給張冉鋪床的觀海心跟明鏡似的,可也不去解答聽濤的疑惑,只說:「妳不用管那麼多,只好好地把奶奶交給妳的差事辦好即可。」
張冉繃了一天的神經到這時候才鬆懈下來,她一邊揉著自己隱隱脹痛的太陽穴,一邊好心地給聽濤的解惑,「聽濤,妳可還記得,我們前陣子討論過的……二爺院子裡頭的姨娘們都長得有些相似?」
聽濤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張冉不做聲,靜靜等她反應過來。
握著張冉頭髮的手在半空中凝滯了好久,聽濤才恍然大悟,「對!這院子裡的姨娘們,都長得像表小姐!」
聽濤的聲音太大,嚇得觀海連連對著她比著食指,「噓—— 」
聽濤反應過來,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因不放心,還跑到窗邊去瞧了瞧,看有沒有人在外面聽壁腳。
張冉倒是無所謂,「這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我們也不必這般大驚小怪。」
觀海轉身撫平床單的最後一處皺折,才走到張冉身邊,接手聽濤半路落下的活,「奶奶,您可還記得,當初侯府周管事帶回薛家的消息裡頭就有一條,說是薛二爺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妹,感情甚好,兩家似乎有口頭婚約?」
說到薛紹卿,張冉就頭痛,張梵的記憶她是回憶過一遍的。
張梵和薛紹卿的孽緣就起於張梵對薛紹卿一往情深,硬要嫁給他。
造孽啊,造孽,看到張冉不答話,觀海以為自己是觸到了她的痛處,便噤聲不再說話。
倒是聽濤確認了屋裡、屋外都沒有人偷聽,還訓了一頓守門的小丫頭,這才湊過來給觀海搭把手。
「聽聞表小姐是揚州城頭一等的美人兒,今日見來也不過如此。」聽濤嘟著嘴說,「這樣的姑娘,京城裡能數出好幾十個,二爺為她……奴婢真是替奶奶您不值!」
張冉沒精力給聽濤說「初戀無敵」的理論,輕描淡寫說了句,「自上次劫後餘生,我與二爺的夫妻緣分已經算是完了,妳們倆以後不許在我跟前將我與他扯到一塊。」
被主子教訓,聽濤心頭一跳,求助地看向觀海,卻沒想觀海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她只得怯生生地應了一聲「是」,心頭忐忑地服侍著張冉睡下。
張冉睡過去之前,迷迷糊糊地交代了觀海一句,「觀海,明兒早晨妳派個人替我去問問大奶奶,若我要去求籤,是知會她便可呢,還是需要知會夫人一聲。」
觀海應了,替張冉將燈熄了,才輕手輕腳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