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在哪兒?我是誰?!
聞名京城的定安侯府千金秦珠玉意外身亡……不,失憶了!
當家人為秦珠玉之死黯然垂淚時,她正茫然的在偏僻縣城裡醒來,
這救了她的臭書呆長得英俊,人也挺溫柔,就是忒小氣啦,
她飯量不過比尋常姑娘多一丟丟就被嫌棄太會吃,還三餐沒肉,日子苦不堪言,
可誰讓她無家可歸,又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當然得使盡渾身解數纏著他,
瞧那隔壁沈春花老假賢慧送美食誘惑臭書呆,這狐狸精打的主意她看得分明,
偏偏臭書呆渾然不覺,她怎能放心!
重點是兩人好事若成了,臭書呆肯定把她這廢柴拖油瓶一腳踹開啊,
不行!她得聽郎中許老頭的,和臭書呆生米煮成熟飯好繼續她的米蟲大計,
可惜臭書呆太君子,她這計畫失敗了,但那夜的輕輕一吻滋味實在美妙,
她也覺得臭書呆不再壞了,當她被誣賴動手打人,他竟然選擇相信她,
可他怎會突然要她去參加民間選秀給皇帝當小老婆過好日子?
她負氣去報名果真被選上,只是當坐在入京的馬車上,她實在後悔了,
這世上除了臭書呆,還有誰會任勞任怨為她善後,默默縱容她呢?
初曉,時而熱情奔放,時而沉靜內斂的獅子女。
喜歡四處野,也喜歡天天宅,
可以一口氣徒步幾十公里,也可以躺床上玩手機一整天。
為人懶散,能坐著就不站著,能躺著就不坐著。
拖延症晚期正在治療中,目測沒有痊癒的可能,但應該可以搶救一下。
愛好廣泛,吹拉彈唱都是半吊子,
但旅遊讀書是生命不可或缺的,信奉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忽然有一天突發奇想,開始嘗試寫故事,於是編造故事,
便成了目前為止最大的愛好,預計此後很多年都很難被超越。
鍾愛俗不可耐的大團圓,喜歡看到故事裡的人們都得到幸福。
目標是希望將所有天馬行空的腦洞都付諸在故事中,予人快樂,予己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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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撿到一個大麻煩
金疙瘩村的宋冬生考上了秀才,被縣裡的學堂請去做夫子。
冬生背包袱離開村子那天,村子裡的鄉親敲鑼打鼓送他到村口。七十歲的老村長用他老枯枝般的手握住他,連連囑咐,等他當了大官,一定不要忘了金疙瘩村的鄉親們。
冬生其實已經解釋過好幾次,他是去當夫子不是當官,可金疙瘩村的村民就是聽不進去。
莊稼漢認死理,覺得只要不用插秧種田,又能跟筆墨打交道,就都是體面的,而體面的事就是當官。
冬生不想讓期望過高的鄉親誤會,還想再解釋一遍,卻被他娘一嗓子壓住了——
「我家冬生做了大官,一定不會忘記鄉親父老,到時給咱金疙瘩村修一架大水車,以後咱澆莊稼就不用一桶一桶提了。」
鄉親們聽了,高興地起鬨歡呼,冬生他娘昂著頭,別提多得意。
冬生無奈,只得呵呵笑了笑,抹了把汗,拎著包袱悄悄溜走了。
金疙瘩村離縣裡有些距離,早上出發晚上才能到。
行到官道時,冬生著實有些累了,便在路邊坐下來小歇,拿出背著的葫蘆喝水。只是嘴巴還沒碰到葫蘆口,便覺一陣勁風掃過,葫蘆從手中飛出去,滾得老遠。
他納悶地抬頭看向罪魁禍首,入眼的是坐在兩匹駿馬上的兩個俊少年,其中留著兩撇小鬍子的少年手中正揚著馬鞭,想必那股勁風就是出自他所為。
冬生還未開口,小鬍子少年已經盛氣凌人地先出了聲,「喂!死書生,知不知道關外露城怎麼走?」
冬生總覺得這人哪裡不對,但是又說不上來,見他這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怕是哪裡來的土匪,更是不敢多想,只愣愣地指了指朝南的方向,「沿著官道一直往南走就好。」
那少年哼了聲,也不說謝,調轉坐騎就走。
冬生忽然想起什麼,一拍腦袋,在兩人身後大叫,「兩位兄弟,那邊盜匪猖獗,晚上趕路危險。」
那小鬍子倒是回過頭,對他粲然一笑,又無邪又惡劣,繼而笑道:「誰敢搶爺爺我,那是活得不耐煩了。倒是你這個死書生,天色晚了,可別被人劫財劫色。哈哈哈……」
大概是笑得太厲害,那兩撇鬍子在風中抖得異樣活躍,到最後竟然隨風飄走了一邊。
少年驚呼了一聲,捂住嘴巴,罵了句娘,用力抽了下馬鞭,那馬便很快絕塵而去。
冬生恍然大悟地拍拍腦袋,難怪剛剛覺得那人不對勁,聲音太細,皮膚太白,眼睛太亮,分明就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家。
冬生搖搖頭,嘴裡喃喃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那麼凶悍的姑娘,不知是誰家的丫頭。
他拾起滾了好幾丈遠的葫蘆,看了看,唉,好好的一個葫蘆就這麼裂了。不過,冬生沒捨得扔,用袖口擦了擦外面的灰,放進了包袱。
劈成兩半,還能做兩水瓢呢。
黃昏之下的官道,兩匹駿馬飛馳。
只聽得一個女聲問道:「小姐,咱是不是該聽剛剛那書生的話,趁早找個地方休息,萬一天黑遇到盜匪可就不好了。」
另一個嬌俏的女聲回,「不行,明日就是顧大哥的生辰,今晚我一定要趕到露城,給他一個驚喜。」
「顧將軍要是見到小姐,一定高興壞了!」
「那是當然。哎呀!誰他娘的在路上放了石頭—— 」
秦珠玉,京城侯府千金。秦老侯爺一連生了四個兒子,年近五十終於抱得一個閨女,自然寵得不行。京城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布衣百姓,都知道定安侯府有個刁蠻任性的千金,今天打了誰家公子,明日砸了誰家店,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最離譜的一次,這位秦小姐竟然抓花了皇上小閨女的臉,只因為那位小公主覬覦惡千金青梅竹馬的未婚夫顧將軍顧輕舟,暗地裡送了人家幾件禮物。
這件事一度鬧到了聖上面前,小公主也是個得寵的主,但是因為秦老侯爺和秦家四個各掌軍權的兄長極力庇護,再加上顧輕舟的有力之詞,這件事硬是不了了之,從此之後,秦珠玉更加有恃無恐,幾乎成為京城一霸。
所謂蛟龍困淺灘,陰溝裡翻船,秦珠玉作夢都想不到自己會折在兩個鴛鴦盜匪手中。
當京城百姓得知侯府惡霸千金在邊陲旮旯地遇盜匪喪命的消息,沒有人不覺得大快人心。唯有定安侯府上下,從此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
冬生在縣裡當夫子的第三天,這邊緣縣郡發生了一件大事—— 京城定安侯府千金路過此地時,被綠林劫匪殺害,拋屍河中。
這裡是邊陲之地,盜匪頗為猖獗,縣郊那河中三五日便會出現幾具浮屍,因此縣裡還專門出現了撈屍這門行當,打撈一具屍體交給官府便能得五錢銀子。
官府做這事當然也是為了賺錢,死者家屬看了告示,領走一具屍體,便得交五兩銀子,無疑是暴利的行當。
無論是什麼樣的窮鄉僻壤,官府總歸是不缺撈錢門路的。
不過這位侯府千金,並不是家屬看到告示來認領的,而是由縣老爺親自發現。
現任縣老爺從前是個京官,因為貪汙受賄被貶到了這裡。所以說,這縣老爺昏庸歸昏庸,但是還算是見過世面。當他見到從那兩具屍體上清點上報來的財物時,一眼便認出了其中的一塊定安侯府令牌,再仔細看了看從屍體身上搜下的各種首飾玉佩,嚇得差點尿了褲子,京城侯府的人在他的管轄地出了事,這可是要命的,他於是趕緊通知不遠處駐守露城邊關的顧輕舟。
果不其然,顧輕舟趕來認屍後,確定兩具面目模糊的屍體就是秦珠玉和她的貼身丫鬟。
這件事雖然是坊間傳說,但並非謠言。
冬生早上出門吃早飯時,看見路上來了一行浩浩蕩蕩的士兵,拖著一口棺柩走過,打頭的是一名玉面銀甲少年將軍,據說是駐守露城的顧將軍,也是定遠侯府千金的未婚夫。
眼下這將軍面上一片悲戚之色,想必是傷心至極。
冬生感歎著世事無常,搖著頭擠出人群,去了河邊。
這是他每日的習慣。冬生是鄉下人,還不太習慣城裡的喧譁,每日早晨會去城外的河邊散散步讀讀書。
清晨河邊非常安靜,只有河面幾隻水鳥撲稜撲稜飛過。
窮酸秀才冬生詩興大發,昂頭負手站在河邊,自娛自樂,「天邊晨曦美如畫,水面白鷺啄……啄……一人……」
冬生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幾丈開外,兩隻白鷺正圍著一個人形模樣的玩意打轉。
冬生抓抓腦袋,想著,昨天不是才有人撈過屍麼?怎麼今天又有了?
哎!世風日下,世風日下,他這個夫子一個月還能休三天,這些盜匪難道全年無休麼?
冬生想了想,撈一個屍體五錢銀子,抵得上他的半個月工錢,便捋起袖子走了過去。
見對方是個年輕姑娘,只穿著一身裡衣,冬生搖著頭感歎,伸手準備將屍體還泡在水裡的下半身拉起來。不料,他剛碰到屍體就猛地彈出了半丈遠。
拍了拍胸口,冬生小心翼翼地再走上前,用手指探了探屍體的鼻息,這一探,他就鬆了口氣,這人還有氣兒!雖然少了五錢銀子,但到底是條人命,活的總比死的好。
「姑娘,妳醒醒?」冬生拍了拍她的臉,但是對方沒有反應。
冬生仔細看了下她的臉,半點血色都沒有,怕是在水裡泡了許久,心道不好,趕緊拉起她負在背上,朝醫館奔去。
醫館就在學堂對面,坐堂的郎中人稱許老頭,是個吝嗇摳門、脾氣惡劣的傢伙。
冬生氣喘吁吁地跑來拍醫館的門時,許老頭剛剛從床上爬起來,開了門看見冬生心急火燎的模樣,又看了看他背上的人,口氣不善地罵了句,「死秀才,一大早就給老子這裡弄個半死不活的人,診費要加倍,知不知道?」
冬生摸了摸額頭的汗,喘著氣道:「許郎中,您趕緊給她看看,我怕她快不行了。」
許老頭哼了一聲,認真地扒開了那姑娘的眼皮,又把了一會脈,才不疾不徐地道:「還好,死不了,我開兩帖藥,你餵給她喝,兩天就好。」
冬生看了看榻上的人,那臉色分明就是奄奄一息的樣子,有些不信,「真的?」
被質疑的許老頭很不爽,鬍子一吹眼一瞪,吼道:「不信?不信你帶著這個東西給老子滾出去!」
冬生咕噥一句,什麼東西,人家明明是姑娘家!不過在許老頭的淫威之下,他沒敢出聲,只嘿嘿一笑,「信,當然信,那您趕緊給她醫治吧。」說完,準備腳底抹油退出門回學堂,哪知,還沒動身,許老頭已經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怎麼?想把這個東西丟我這兒?老子這裡不是菩薩庵,管你從哪裡弄來的這個東西,拿了藥把她給我弄出去,你管的閒事別想我給你擦屁股。還有,診費二兩,不賒帳。」
許老頭是明眼人,自然看出這姑娘肯定是這死秀才從哪裡救來的,想丟在他這醫館了事。呿!當自己跟他一樣是傻子,自己可是打開門做生意的!
冬生知道自己這閒事必須得管到底,只得嘿嘿笑著,拿了藥,扛起昏迷的姑娘,一邊往外走一邊道:「我這就回去給你拿銀子。」
當然,他也就是說說而已,許老頭方子上的藥也就值二錢,方才那話是故意嚇唬他罷了。
所謂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冬生把那姑娘扛回家,便趕忙去熬藥,只希望這姑娘趕緊醒來,該回家就回家,該找媽就找媽,他也算是做了一樁善事。
等熬好了藥,冬生端著冒著熱氣的碗,盯著躺在自己床上的姑娘,一時有點犯愁。這姑娘昏得跟沒氣兒似的,嘴巴閉得死緊。
冬生想了想,把她扶起來,半靠在床上,覺得姿勢差不多了,放開手去端床邊的藥碗,只是手一鬆,這姑娘又朝一邊偏過去,冬生只得再次扶好她,幾次下來都是這般。
冬生只得坐在床沿上,單手攬住她的肩,但這個姿勢對於一對男女來說,實在過於親密,雖說那姑娘身體冰冷,但是該有的柔軟還是有的,讓冬生這個在室男著實有些心猿意馬,只得念念有詞說服自己,「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小生乃為了救人,絕非故意冒犯。」
冬生一手抱著姑娘,一手拿著勺子,撬了半天姑娘的嘴巴,總算是餵了大半碗藥。此時已經過了半個時辰,明明是件小事,冬生卻折騰出一頭汗。
不知是許老頭的藥效神奇,還是被冬生勺子撬久了,姑娘本來蒼白的嘴唇有了一絲顏色,嵌在整張慘白的臉上,突然生動不已。
冬生定定看了半天,突然一個激靈,跳下床,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懊惱,「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到了晚上,冬生再如法炮製餵了一次藥,那姑娘臉色也開始好轉,喝完藥後,躺在床上,竟然低低哼唧了兩聲。
冬生一喜,站在床邊道:「姑娘,妳醒了嗎?」
那姑娘動了動腦袋,慢慢睜開眼睛,和冬生一雙欣喜的黑眸對上,像是有些迷茫的樣子,然後眨巴了兩下眼睛。
「妳醒了?」冬生雀躍。
那姑娘又眨了眨眼。
冬生準備再問,不料她卻閉上眼睛,呼吸變沉,竟又是睡過去了。
那笑容就那樣定在莫名其妙的冬生臉上。
第二天一早,冬生迷迷糊糊聽見隔壁灶房裡有窸窸窣窣的響動,還以為是遭了賊,一個激靈從椅子上跳下,隨手摸起牆角的掃帚躡手躡腳地走進去。
入眼之處,是一個嬌小的白色背影,趴在灶前,發出細微的聲音。
冬生握緊掃帚,心道,好個毛頭小賊,既然跑來我宋夫子家行竊!想著,便舉起掃帚準備朝那人打去。
只是他手剛剛揚起來,那小賊彷彿感應到似的,忽然轉過身,睜大著眼睛看向他,手裡還捧著饅頭狠狠塞在嘴裡。
冬生嚇了一跳,好在還能控制住手勁,連忙將掃帚撤下來。原來這小賊不是別人,正是他救起來,本應該躺在他床上的那位姑娘。
那姑娘用力吞下口中的饅頭,開口問:「你是誰?」大概是被噎了一下,她的聲音有些一頓一頓的。
冬生看了看她的模樣,知道她大約是餓壞了,不由得有些好笑,負手道:「在下姓宋名冬生,乃學堂的夫子。」
「哦。」那姑娘了然般點點頭,像是思考了片刻,忽又抬眼歪著頭開口,指了指自己鼻尖,「那麼……我又是誰?」
冬生差點一個跟頭栽倒,看著那姑娘一臉天真坦誠的樣子,不可置信,結結巴巴道:「妳……妳不知道妳是誰?」
那姑娘有些困擾地抓抓腦袋,語氣開始有些不耐,「我剛剛醒了,覺得肚子餓,就來這裡找了饅頭吃,可是吃著吃著,才發覺腦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
冬生張嘴準備開口,又被她擋回去,口氣愈加凶惡,「呃!我想了想,覺得自己可能是人們口中說的傻子。不過我覺得自己對一般的事情好像還挺明白的,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誰。既然我們身處一室,那你肯定知道我是誰,你說,你是我什麼人?」
冬生開口,「我……」
他還未說下去卻又被這姑娘打斷,她「啊」了一聲,「難道你是我爹?!」
冬生淚流滿面,我要能生出妳這麼大的閨女,該是怪物了吧?
那姑娘歪著頭,嘖嘖兩聲繼續說:「應該不是,你看著也就二十出頭,不可能有我這麼大的閨女。莫非……你是我哥哥?」
「姑娘……」冬生簡直要被她的自說自話打敗。
看冬生這副樣子,那姑娘知道自己說錯了,又轉動著眼珠想了想,忽然一拍腦袋,跑上前挽住冬生的手臂,「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我相公。」
冬生差點跪倒,又被她拉住手臂搖得面紅耳赤,好不容易掙開,喘著氣道:「姑娘,妳搞錯了,我不是妳相公。」
「啊?!」那姑娘退後兩步,秀眉微蹙,惡聲惡氣地道:「你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哥哥,還不是我相公,那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在我家裡?」
冬生第一次覺得遇到了人生最大的難題,比從前考試的八股文還難,他默默翻了個白眼,「姑娘,這是我家。」
那姑娘一聽,驚叫一聲,雙手抱住胸前做防禦狀,「那我為什麼會在你家?難不成是你把我擄來的?你……你強搶民女!別以為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就會束手就擒,你要是敢過來,我就咬死你!我……我還要告官!」
「住嘴!」冬生終於忍不住大喝一聲。
這一聲怒吼總算讓面前的人收聲,只是她眼神裡還閃著不屈和憤怒。
冬生深呼吸了一口氣,放低聲音,有些無奈道:「妳可不可以聽我把話說完?」
那姑娘似乎有點不情願,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冬生伸出手,「首先,我不是妳爹、不是妳哥,更不是妳相公。其次,這裡絕對是我的家。最後,妳在這裡,是因為我昨天去河邊發現妳昏倒在河裡,所以將妳救了回來。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除了救了妳這一點,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既然妳好了,就趕緊回家,想必妳家人現在也很擔心。」
他說完,對面的人氣焰似乎小了很多,只是眼中依然疑惑,過了許久,終於不情不願地開口,「可是,我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我家裡在哪裡。」
冬生再一次險些倒地,他怎麼忘了這最重要的一句!
冬生知道自己遇到了一個大麻煩。
在他將許老頭強拉過來家中給這姑娘檢查,並得到此女身體無礙只是失憶的結論之後,他和這位失憶的姑娘就各坐在桌子一端,大眼對小眼,相顧無言地歎息了半個時辰。
當然在這之前,許老頭捋著鬍子,幸災樂禍地離開了。
冬生雖然不是濫好人,但是也不可能開口將一個不知道要去哪裡的姑娘趕走—— 實際上,這姑娘也一點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而冬生雖是個窮夫子,不過他生活簡單,也不缺一個姑娘家的口糧。
只不過,他一個還未娶媳婦的大男人和一個姑娘家共處一室,著實不合情理。不知道的,怕是還以為他是什麼不正經的男人。
最怕是萬一哪天這姑娘的家人找來,若是她已經嫁給人家,估摸著她那位丈夫會抄起菜刀剁了他;若是還沒有夫家,人家爹娘大概也會怒罵他毀人清白。
「呃……那個……姑娘……妳打算……」半晌,冬生終於開口。
還未說完,對面的人已經很不客氣地打斷,「我什麼都不記得,不知道能去哪裡。」說著,又似乎怕他再說什麼,趕緊加了一句,「我不管,反正你救了我,救人救到底,我既然沒地方去,就麻煩你先收留一下,等我想起了再說。而且,我現在也肯定自己不是傻子,只是失憶,所以不會很麻煩。」
當真是一點都不客氣。
冬生為難地望著對面的人兒,苦惱道:大妹子,妳能不能有一點被救之人的自覺啊?我是救了妳,不是欠了妳。我這哪是救了個人,根本就是救了個祖宗。
冬生腹誹歸腹誹,不過看著對面人刁蠻任性下的慌張無措,也不好與她計較,她……其實現在也是害怕的吧!
就當好男不跟女鬥,冬生想。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半晌,已經到了冬生去隔壁學堂教書的時間。他看了看對面仍舊垮著一張臉的人,歎了口氣道:「我要去講學了,午飯的話等我回來做。」
「嗯。」某人瞪著眼睛,不情不願地應了聲。
冬生再次確定自己救了個祖宗回來。
在冬生離開後,這簡陋的屋子就只剩下這個眉頭快皺成一座小山的姑娘。她自然就是本來去看望未婚夫顧輕舟將軍中途遭劫遇難的侯府千金秦珠玉。
就在京城的定安侯府收到顧輕舟飛鴿傳書捎來的噩耗,全府上下陷入悲痛的時候,這廂大難不死的秦珠玉則已經將自己是天之驕女的事實忘得一乾二淨。
雖然膽大囂張這些特質早已經滲入秦珠玉的骨血,但此時腦袋空空的她,不得不說還是很害怕的。
而腦袋一空,就容易胡思亂想,於是此刻她腦中充斥著各種猜測,比如那書生說他是在河邊發現她的,也就是說她不是被人迫害棄屍就是跳水自殺。如果是前者,說不定還會有家人來尋她,而如果是後者的話,想必自己就是個苦命丫頭,走投無路才輕生,自然也不用指望有人來找她。
但是無論是哪種,在她恢復記憶之前,似乎都只能依靠宋冬生這個救命恩人。
就像雛鳥一樣,秦珠玉本能地將自己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冬生當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雖然她潛意識覺得自己對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是有些鄙夷的。
第二章 養尊處優小祖宗
冬生中午下學,看著一群小鬼頭魚貫著跑出學堂,搖了搖頭,也跟著走出學堂。本來他想直接回去,但腦子裡忽然想到家中那姑娘一身的裝束。作為一個在室男,面色不由自主微赧,想了想,總不能讓她一直那樣穿著裡衣,便折去了不遠處的裁縫店。
冬生雖然才來這裡當夫子三四天,不過剛到的那天,街坊鄰居就來圍觀了他一番,一來是市井商販對讀書人都頗有些興趣,何況冬生雖然是鄉下人,有些木訥,卻生得一表人才,倒也不比城裡那些俊俏公子哥差,所以短短幾天,鄰近的街坊都認識了這個新來的夫子。
所以他剛剛踏進裁縫店,店裡的裁縫馬大姊就熱情地迎了上來,「哎喲,宋先生是要做衣服?我就說嘛,先生您儀表堂堂,身上這套粗布衣服怎麼能襯出您的氣質呢?來來來,讓我給您挑塊好布,我馬大姊做出的衣服保准您滿意。您是要絲緞還是綢布?」
「我……」
冬生剛開口,馬大姊又插了話,「對了,我聽說您還沒娶媳婦是吧,我有個侄女尚未出閣,今年將將十七歲,長得可水靈了,性格也好……」
冬生看著她一邊給自己挑選布匹,一邊滔滔不絕,覺得有必要讓她打住,「馬大姊,我不用做衣服,妳這兒不是有成衣麼?給我一套就可以。」
馬大姊頓了一下,笑道:「原來宋先生要成衣啊,放心,我這裡也多著呢。我跟你說啊,我那侄女能幹得不行,她家中是做豆腐的,大家都叫她豆腐西施呢。這兩年家中門檻都快被媒婆踏爛了,但姑娘說了,就喜歡讀書的。」
「我要一套女式的成衣,年輕姑娘穿的。」冬生再次打斷了她。
「啊?女式的?」馬大姊這才反應過來,「宋先生不是沒有媳婦麼?這買姑娘穿的衣服是為了……難道宋先生是要送給心上人的?」
冬生無奈,「馬大姊,我求求妳了,趕緊幫我挑一套衣服吧。」
馬大姊哦了一聲,剛剛挑選布匹的熱情減了不少,隨手遞給他一套衣服。
冬生接過衣服,給了她錢,便匆匆出了裁縫店。
等他出門走了幾步,馬大姊方才反應過來般,追到門口大著嗓門問:「宋先生,你真的有心上人了?我侄女真的很好,你要不要再想想,你要想好了,我回頭就給你說去。」
她的嗓門成功吸引了周圍幾個人的眼光,冬生大赧,擺擺手,抱著衣服,走出一段距離,才吐了口長氣。這裡街坊鄰居的熱情,簡直比他們金疙瘩村的鄉親還要命。
冬生往回走時,路過胡屠夫的肉攤,見他吆喝得起勁,想到家中那丫頭臉色慘白慘白的模樣,煞是可憐,掂量了下口袋裡的銀子,咬咬牙買了半斤瘦肉。
其實冬生也算不上太窮酸,他爹是金疙瘩村的鄉紳,過世時給他和他娘留了些財產,宋母又是生產的好手,家裡日子不算緊迫。這次冬生來縣裡當夫子,宋母怕他在外面吃苦,還悄悄在他包袱裡塞了一袋銀子,足足有十餘兩,冬生在這邊定下來了才看到。
不過冬生節約慣了,日日粗茶淡飯也無所謂,這不,來了幾天,一頓肉都沒吃過。現下要不是想到自己救的那位祖宗,也不會想到去買肉。
買了衣服和肉,花去了近一兩銀子,冬生多少有點心疼,匆匆回到家裡,就見那姑娘還坐在桌前,雙手托腮,一臉不耐的表情。
冬生還未開口,秦珠玉已經撇著嘴發話,「怎麼這麼慢?我都快餓死了。」
我是欠妳的不成?
冬生默默歎了口氣,覺得自己著實不應該和一個失憶的人計較,便將手中的衣服扔給她,「給妳買了身衣服,妳去裡屋換上,不然讓人看妳穿成這樣在我家待著不成體統。我現在就去做飯,很快就能吃了。」
冬生在灶房生了火,淘米煮好飯,又將買來的肉洗好切上。別看他一介書生,這些廚房的活也做得有模有樣,沒爹的孩子早當家,說的就是冬生這樣的。
等他準備好,不經意一轉頭,便見秦珠玉穿著新衣裳,靠在門邊。他笑了笑,「這衣服妳穿著挺合身的,我還怕妳穿不了呢。」
不知為何,見她穿著自己買的衣服,不說話時竟然有點窈窕淑女的模樣,冬生頗有些欣然。
不料,秦珠玉卻撇撇嘴,雙手拽了拽衣襟,彆扭道:「這麼醜的衣服,也只有你這種書呆才會買。」說罷,又像是一副﹁不與你計較﹂的樣子,揮揮手,瞅了眼冬生手頭的工作道:「算了,先湊合著穿了。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你。這樣吧,我來做飯,就當對你的答謝。」
冬生覺得這個答謝對自己太不划算,畢竟是自己買的菜、自己的廚房和自己的柴火。但是今早被她一折騰,上午又講了一個多時辰的課,著實有些累,便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將手中的活交給了她。
冬生出了灶房,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覺就打起了盹,只是才將將要進入黑甜鄉,就被一陣尖叫聲驚醒。
他渾身一抖,從椅子上騰地站起來,卻見屋子裡不知何時已經充滿了煙霧,轉頭一看,灶房裡更是濃黑一片,而那聲音便是從裡面傳來的。
他心道不好,飛快衝進去,大聲叫喚,「姑娘,發生什麼事了?」
朦朧中見秦珠玉一邊咳嗽一邊吶吶地站在灶前,他趕緊一手扯過她,將她拉出了灶房,自己再跑回去,將冒著火苗和濃煙的鍋一瓢水澆滅。
待煙霧稍散,他瞅了眼鍋裡黑乎乎的東西,從形狀隱約可辨別是自己切好的肉絲,只不過為什麼會成為那副慘狀,他實在是想不明白,他也不過才瞇了一下下啊!
搖了搖頭,冬生走回房,見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的秦珠玉面帶驚恐地站在房中間,看到他出來,趕緊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真的什麼都沒做。」
冬生點點頭,想了想問:「妳剛剛那菜是怎麼炒的?」
「就是丟進鍋裡,然後想著快點熟了,就把旁邊的柴火都加灶內了。」
冬生不得不想到一種可能,「妳的意思是沒有放油,直接就把菜放進鍋內?還把火燒得很旺?」
「放油?」秦珠玉顯然有些聽不懂這句話。
冬生見她這副模樣,算是明白了,歎了口氣問:「妳到底會不會燒菜?」
秦珠玉有些心虛地將腦袋一昂,「我肯定會做,不過……不過我現在失憶了才忘了怎麼做的。對,一定是這樣的。」
妳怎麼不忘了吃?冬生很想這樣回她。
因為半斤肉被秦珠玉燒成了黑炭,還差點燒了整個灶房,冬生不爽地將自己的同情心收了起來,隨便燒了碗大白菜,將就著餵了這位禍害和自己。
秦珠玉對此非常不滿,但礙於自己確實做了壞事,只得默默地將自己的抗議壓下,再加上著實餓了,便就著味道還不錯的白菜吞了兩碗米飯。
嚴格來說,不止兩碗。她盛第二碗米飯時,見鍋內米飯所剩不多,怕自己不夠吃再盛時被書呆搶先,便偷偷摸摸瞅了瞅慢條斯理吃飯的冬生,手上不著痕跡地使勁壓,直到碗裡實實在在填滿了一大碗飯,再也裝不下,才作出一臉淡定的模樣回到桌邊。
冬生自然是看到了她的小動作,也看到了她賊兮兮的表情,本來想沒好氣地提醒她給自己多留點,但是話到嘴邊,見她一張花貓般的臉,還沒說出口,倒是噗嗤先笑出聲。
秦珠玉在位子上坐定,對冬生的笑不明所以,又直覺和自己有關,沒好氣地問:「你鬼笑什麼?」
「沒有,沒有。」冬生定了定神色,「就是想起今天學堂裡幾個小孩還滿好笑的。」
「哦。」秦珠玉點點頭,雖然對他的回答強烈懷疑,但這死書生一臉正經的樣子,不像是說謊,便繼續和白菜米飯戰鬥。
冬生正色後,放下筷子,狀似不經意道:「那個……妳看妳現在也不記得自己叫什麼,我也不能一直叫妳姑娘吧?」
秦珠玉一想也是,可半天也沒想出自己該取個什麼新名字出來,想著書生雖然呆了點,但好歹是文人,取個名字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便道:「那你看叫我什麼吧?」
冬生作出正經思考的樣子,「我不知道妳姓什麼,當然不能為妳起個什麼大名,反正就是為了方便,不如就起個好記的小名?」
秦珠玉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點了點頭。
「不如我就叫妳小花。」其實冬生想的是,她現在這副樣子根本就是花貓,不過如果叫她花貓的話,恐怕她會跟貓一樣炸毛。
秦珠玉很嫌棄地撇撇嘴,「這麼難聽的小名我才不要,一聽就是鄉下丫頭。雖然我失憶了,但我的直覺告訴我,我肯定不是鄉下丫頭。」
冬生聽了她自以為是的話,本來不以為然,但是忽然瞥見她拿著碗筷的雙手,膚如凝脂,嫩指如蔥,這樣的雙手的確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姑娘,絕非鄉野丫頭能有的。這樣想著,冬生不得不懷疑,莫非這丫頭真是哪戶大戶人家的閨女,何況還是這樣的壞脾氣,定然是被慣壞了的。
意識到這點,冬生忽然沒有了戲弄她的興致,不過嘴上還是說:「怎麼會難聽呢?我聽說這街上最漂亮的姑娘就叫沈春花。」
他當然也沒指望秦珠玉會答應讓他叫她小花。
不料,秦珠玉沉默了片刻,居然不情不願地開口,「那行吧,你就叫我小花。」臨了,又很不爽地補了一句,「沒想到你一介書生,起個名字還這麼沒有水準。」
冬生訕笑了兩聲,沒再說話。
於是,從這一天開始,侯府的秦珠玉便成了窮酸書生宋冬生的小花,算是正式被冬生收留了。
冬生的房子就在學堂後面,是學堂老闆張員外提供的,也就一廳一房外加一個灶房,間間都小得可憐。他一個單身大男人收留一個姑娘,說有多不方便就有多不方便。
因為他的床讓給了秦珠玉,自己就不得不在小小的外廳打地鋪。好在冬生是鄉下人,每日起來也就是脖子肩膀酸疼一陣,不至於有太大的影響。
而他因為秦珠玉在此,之前晨間散步習慣也隨之戒掉了。
一來是因為秦珠玉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吃的,這一任務必然就落到了冬生頭上,不是給她煮粥就是出門買回幾個熱氣騰騰的包子。這倒不打緊,偏偏她每次吃的時候,都是一臉不悅的樣子,彷彿吃得極為嫌棄、極為勉強。冬生越來越懷疑自己是不是前世欠了這位祖宗,她這輩子來尋仇了。他救了她收留她,還得受她臉色,真是太沒有天理了。
他不去晨間散步的第二個原因就是,有了這次教訓,冬生想,萬一再遇到個昏迷女子怎麼辦,不救吧,良心不安;救了吧,萬一是第二個禍害,那他還不如買塊豆腐撞了自殺算了。
冬生白天去課堂,秦珠玉沒事幹,便按著他的指點去城門處貼佈告的地方溜達,想著會不會有人來找自己。
城門處每天都有新佈告,秦珠玉也慶幸自己失憶之後沒忘了認得的字,佈告上寫的東西她全看得懂。
只是,每天她卻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連著五天,不是綠林悍匪的通緝令,就是誰家走失了老人小孩盼速歸。第五天,她甚至看到了其中一張告示,是某員外家尋找失蹤家犬賞銀百兩。
秦珠玉鬱悶得牙癢癢,心想,要是讓她發現那條離家出走的狗,一定燉了給自己和死書呆吃掉。
不過,秦珠玉沒有這個機會,她沒有遇到那條值百兩銀子的昂貴家犬,也始終沒有看到有人貼告示尋找一個與自己相似的姑娘。
秦珠玉由此推論,自己恐怕真的是個苦命丫頭,娘不親爹不愛,如今失蹤怕是求之不得。想罷,瞬間覺得淒涼無比,回到家裡時,一張臉已經是泫然欲泣。
冬生此時也剛剛下學,買了一隻雞準備給吃了五天素的秦珠玉加菜,一進門便見到她這副模樣,不由得一怔。
幾天下來,冬生對這姑娘已經有了大致瞭解,脾氣壞,動不動就對他惡聲惡氣;傲慢無禮,這條街的街坊跟她打招呼,她向來都是昂著頭,鼻子一哼愛理不理。
隔壁的三嬸曾悄悄拉住冬生問:「宋先生,你幹麼救個禍害給自己添堵,我看啊,你還是趕緊找個由頭讓她走,雖說這個小花是長得挺水靈的,可那個性實在太差,日子久了別說是你,就是我們這些街坊看著也難受。」
其實冬生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對這個禍害如此仁慈,就算是每次氣得牙癢癢,也沒對她說過重話。莫非真是如三嬸說的,是因為她長得水靈?
冬生向來不認為自己是好色之徒,他潔身自好二十餘年,沒娶親倒也罷了。早些年的時候,村裡的幾個同齡小夥子半哄半騙拉他到城裡的花樓開葷,他硬生生在最後關頭打住。為這事,還被那群野小子嘲笑了好久,說他膽小迂腐什麼的。
其實也不是害怕,他只是不希望把自己交代在那種煙花地,他不過是憧憬正正當當娶一個妻子,不需要多漂亮多賢慧,只要是自己喜歡的便好,然後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過一生。這是書上教給他的,聖賢書讀多了,這方面的雜念自然少了。
所以說,他也絕對不會因為小花有幾分姿色,便有了其他念頭。
事實上,冬生對秦珠玉,至少目前來說,是真的一點想法都沒有。不,也是有的,比如說,他希望有人來找她,把她帶走,或者她恢復記憶,拍拍屁股回家去。
希望都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秦珠玉沒有恢復記憶,她的家人也沒有來找她,而現在,她這副模樣還讓冬生嚇得不輕。
他急忙放好手中的雞,走上前問:「小花,妳這是怎麼了?」
不問還好,本來秦珠玉的眼淚珠子只在眼眶裡打轉,他這話一出,那淚水立刻跟決堤似的撲簌簌往下掉,一邊掉,她還隨手拽起冬生的衣袖,抹了把鼻涕,「怎麼辦?我家裡人一定是不要我了。」
冬生看著自己的袖子,嘴角抽了幾下,訕訕回她,「沒有人貼尋人告示,不代表妳家人不要妳了。也許再等幾天就有消息了。」
秦珠玉嗚嗚地哭,「不會的,都過了這麼多天,要是他們有心找我早有消息了。他們一定是不要我了,難道我真的這麼討人厭麼?」
冬生看著自己的袖子繼續被她的眼淚和鼻水蹂躪,特別想點頭說﹁是﹂。
不過他的善良以及智慧告訴他,如果他當真這麼說,這丫頭的淚水估計會直接像黃河氾濫,到時別說他這袖子,估摸著這間小房子都會被淹掉。
他想了想,不著痕跡地抽出袖子,伸手在她頭上摸了摸,順便把袖子也蹭了蹭,輕聲道:「沒關係,如果……我是說如果,妳家人真的不來找妳,妳也想不起來什麼,不是還有我麼?我不會不管妳的。」
秦珠玉打了個嗝,抽泣著抬頭,「真的?」
冬生看著她紅得像兔子的大眼,裡面波光瀲灩,咬咬牙含恨點頭。
得到他的保證,秦珠玉像個小孩一樣破涕為笑。
雖然冬生自詡不是好色之徒,但不得不承認,這個死丫頭笑起來真是好看,那叫什麼來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那個……」秦珠玉難得地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神情,「我餓了。」
冬生一個趔趄差點跌倒。
片刻,她又繼續加了一句,「我剛剛看到你手裡提了雞,我想吃香酥雞,你會做嗎?」
冬生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丫頭忘了爹媽忘了自己,唯獨沒有忘了吃,這幾天老是提出一些他都沒聽說過的菜式,他又不是廚子,哪會做什麼香酥雞?
在廚房一番忙碌之後,冬生憤憤地燉了一鍋雞肉端出來,哭過之後的秦珠玉倒是吃得挺香,也沒發覺冬生臉色比平日黑了幾分。
大致是已經接受了自己被遺棄的事實,秦珠玉不再如前幾天吃完早飯就興沖沖跑去看佈告,看完佈告又垂頭喪氣地回來等著吃飯,反倒是特別有勁頭地搗鼓房間擺設,一副本小姐今後就是這家主人的架勢。
冬生每每回來看到這副情景,都會不由自主地打個寒顫。他有種預感,這個女人會在他的生活中存在很長、很長……可是他還沒娶媳婦,怎麼先多了個拖油瓶啊!
當然,秦珠玉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一個拖油瓶的事實。自從冬生說不會不管她後,她就認為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這樣一過,便是一個月,就連冬生都徹徹底底接受這個理所當然,彷彿這失憶的丫頭已經是他的責任。
這天中午,冬生下學,聽到隔壁三嬸家熱熱鬧鬧的,不似平常,還未想好要不要湊熱鬧,人已經被拉進了屋子。
「宋先生,我們家春花今天剛剛回來,這不還念叨著你呢,說是給宋先生帶了禮物。」三嬸拉著冬生咧著嘴笑開。
「宋先生,許……許久不見了。」
冬生剛進屋,對面便迎來一個嬌俏的姑娘,雙頰帶著點紅暈,對他嫣然一笑。
冬生想了半天,方才想起她是三嬸的閨女沈春花。他和這位沈姑娘只打了一回照面,便是他剛來當夫子的第一天,兩人寒暄了幾句。不過第二天,這姑娘便被省城的哥哥嫂子接去住了,一住就是一個月。
冬生想清楚,對她頷首,「沈姑娘,是許久不見了。」
沈春花走近他,將手中的盒子遞給他,「先生是讀書人,春花在省城見著有很好的筆,便給先生捎了一支。」
冬生接過那盒子打開一看,眼睛也不由得一亮,連連朝沈春花道:「這確實是好筆,真是麻煩沈姑娘了,統共多少錢,我這就去給妳拿錢來。」
沈春花畢竟是不諳世事的少女,他這樣一說,便不知如何應付,這書呆顯然是沒意識到她的情意。想她第一次見他便上了心思,可惜第二天就去了省城,兩人平白隔了這麼些日子。
三嬸見狀,連忙上前拉住冬生的手,「先生說的是什麼話呢!這是我家閨女專程給先生捎的禮物,怎麼能收先生的錢呢!」
「可是……」雖然這筆很好,但是無功不受祿,冬生實在不想平白無故接受別人的東西,卻又不好拒絕,怕拂了人家姑娘的一番心意。何況三嬸平日對他照顧有加,弄僵了氣氛實在不好。
沈春花是個蕙質蘭心的姑娘,過了剛剛那一陣無措,又恢復從容,笑著道:「春花知道先生字寫得好,其實一早就想向先生討一幅字掛在房中,可先生剛來,春花就去了省城。現下一回來就向先生討字,著實說不過去,這才送上這枝筆,免得先生以為春花太唐突。」
她這樣說,冬生才鬆了口氣,點頭道:「好的,我今天就替沈姑娘寫。」
沈春花欣然笑開,似是不經意道:「春花讀的書不多,印象最深的便是詩經的那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很是喜歡,先生就替我寫這句吧。」
冬生愣了一下,總覺著似乎有些不對勁,卻又想不出哪裡不對勁,只得點頭應承。
這樣一耽擱,回到家,已經遠遠過了平日的做飯時間。
果不其然,他一進屋,秦珠玉就惡聲惡氣道:「你怎麼才回來?我都快餓死了,還以為你下學晚,去學堂找你也沒見人影。」
冬生放下手中的筆盒,捋起袖子,一邊往灶房走一邊回她,「三嬸閨女從省城回來,被拉去她家說了一會話。」
秦珠玉氣呼呼地跟在他後面走進灶房,繼續抱怨,「說話歸說話,也不能忘了做飯,你別忘了我早上才吃了半碗白粥。」
「是半碗白粥,不過還有兩個包子,其中一個還是搶我的。」
「我……」秦珠玉氣結,「反正我餓了。」
冬生搖搖頭,不和她計較,只道:「妳整天好像也沒做什麼事,怎麼老喊餓。」
秦珠玉被噎住,好像……她吃的似乎比他還多呢,可是她為什麼老想著吃呢?好像是因為……因為到了吃飯的時候,死書生就會回家,她就不是一個人了。
當然,這樣不確定又丟人的想法,她是絕對不會說的。
想想又不甘心,她仰著頭道:「也許……也許我是在長身體呢。」
冬生噗嗤一笑,轉過頭,睨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後很不客氣地白了她一眼,「大妹子,雖然我不知道妳今年年方幾何,可拜託妳照照鏡子,如果沒錯的話,妳應該是已經過了長身體的年紀。」說罷,又低聲哼了句,「我看妳就是豬八戒投胎才是真的。」
「你……」秦珠玉被這話氣得小臉通紅,跳著反駁,「你才是豬八戒投胎,不,你就是豬八戒。」說完,還覺得不夠,狠狠在冬生背上揪了兩把,才氣呼呼地跑出了灶房。
冬生失笑著搖頭,反手揉了揉被她揪過的地方,其實一點都不痛,但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彷彿從背後一直蔓延,甚至……蔓延到了心臟。
第三章 互別苗頭暗較勁
兩人吃完飯,冬生支使秦珠玉去洗碗,秦珠玉倒是顯得很高興,樂顛顛抱著幾個碗去了灶房。
不知為何,秦珠玉一直對做家務抱著莫大的興趣,每次都躍躍欲試。但自從第一次差點燒了廚房後,冬生堅決拒絕了她再次嘗試做飯的要求。至於洗碗,本來是件很簡單的事情,可冬生只要想到她那雙白嫩如蔥的手,便覺著讓她去做這種事似乎是一種殘忍。
當然,他給她的說詞是,怕她打破他家裡為數不多的幾個碗,她自然是憤憤然。
而今日,因為他說好了要給沈春花寫字,自然是想早些寫完。
秦珠玉洗完碗,歡歡樂樂地跑出來,冬生正在磨墨,瞥了她一眼。
她舉著雙手,仰著頭得意道:「我可沒有磕破碗,還洗得特別乾淨,都可以當鏡子照了。就你喜歡小瞧我,哼!」
冬生默默翻了個白眼,「那以後的碗都歸妳洗,行吧?」
秦珠玉得意地點點頭,「不僅要洗碗,我還做飯。」頓了頓,彷彿想起什麼的道:「雖然我忘了怎麼做飯,不過我這麼聰明,你教教我,很快就學會的。」
冬生不知該如何說她。覺得幹活是一件得意的事情,恐怕也只有她了吧。他不著痕跡地瞥了眼她猶自得意的神情,覺得她真是傻……卻傻得有些可愛。
而對於秦珠玉來說,是覺得只有自己實實在在做了事情,才不是那麼廢材,才能夠更加理所當然地賴著死書生。
得意了片刻,秦珠玉才發現冬生在磨墨,便跑上前,自告奮勇要幫他。
冬生對她自然不放心,不過見她興致盎然的模樣,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點點頭,將硯臺和墨條交給她,自己攤開紙張,比劃距離。
秦珠玉見他認真的樣子,問:「書呆,怎麼突然想到寫字?」
她生氣時會叫他死書生,正常時便選了個稍微人性化的稱呼—— 雖然這個稱呼也著實好不到哪裡去。
好在冬生也懶得和她計較,便隨了她去。
冬生擺弄著紙張,不以為意,隨口回她,「三嬸的閨女給我從省城捎了一枝好筆,我給她寫幅字算作答謝。」
她聽罷,磨著墨吃吃笑道:「我還以為這條街上除了你這個書呆,都是些販夫走卒,市井庸俗得很,沒想還有人附庸風雅。」
冬生不太愛聽她這種瞧不起人的語調,可是見她似乎心情不錯,想了想,責備的話還是吞了下去。
而當他稍稍轉頭,看她小心翼翼磨墨的樣子,心中不知為何,忽然有種佳人相伴,紅袖添香的錯覺。
打了個冷顫,搖了搖頭,冬生讓自己回歸現實,她哪裡是什麼佳人,根本就是禍害。
磨好墨,冬生拿出那枝新筆,握在手中果然不太一樣,便蘸了墨,在白色宣紙上落筆揮毫,一個一個灑脫俊逸的字便躍然紙上。
秦珠玉站在一邊默默看著那幾個字慢慢成型。她認得那些字,不知為何,腦袋忽然有些空白起來,片刻之後,一些念頭又依稀在腦子裡形成。
「喂!」當冬生寫完,小心翼翼吹著墨跡時,秦珠玉悶聲開口,語氣是少見的猶疑,「你……為什麼要寫這幾個字?」
冬生瞅了她一眼,不明所以,「這幾個字怎麼了?」
秦珠玉撇著嘴,不回答只繼續問:「你是寫給三嬸閨女的?」
冬生點點頭。
「那你知不知道這幾個字的意思?」
冬生白了她一眼,再點頭,「當然知道,我好歹是個秀才好不好。」
「那你還寫?」
冬生被她問得莫名其妙,「為什麼不能寫?人家讓我寫這個,難道我要寫別的?」
秦珠玉愣了下,「你說這是三嬸閨女讓你寫的?」
「嗯。」冬生一邊裱著字畫,一邊回,「三嬸閨女說她喜歡這句話,讓我替她寫,我總不能拒絕吧?」
「原來是這樣啊!」秦珠玉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氣。
這句話才說完,門口就傳來敲門聲。冬生開了門,門外正好是沈春花。
沈春花端著一個小盤子,巧笑嫣然地站在門口,「我娘炸了圓子,讓我給先生送來一盤。」
冬生忙請她進屋,「真是太麻煩三嬸了。」
「只是多炸幾個而已,不麻煩的。」沈春花進了屋,看到還站在桌子旁的秦珠玉,愣了一下,朝冬生道:「這位姑娘就是先生救回的那位吧,先生真是好心腸。」
冬生見狀,笑了笑,朝秦珠玉招招手,「小花,這就是三嬸的閨女。」
秦珠玉不為所動,反倒是頭一偏,哼了一聲。
冬生有些尷尬,不料沈春花卻是抿嘴輕笑,頭稍微湊到他耳邊,輕聲道:「先生不必在意,我聽我娘說過你的事情了,真是難為先生了。」
這般親密模樣看在秦珠玉眼裡,真是無比刺眼,她哼了一聲,便跑進了臥房。
冬生的尷尬稍稍緩解,但是心中咯噔了一下。雖然知道秦珠玉的人品、人緣差得人神共憤,但是被別人當面帶著略微嘲弄的語氣這樣說,他還是有些不高興的,連帶著對沈春花的印象也打了幾分折扣。
不過他面上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像是想起什麼的道:「對了,沈姑娘要的字,我已經寫好了,妳看看滿意與否?」說罷,接過沈春花手中的炸圓子,走到桌前放下,將那幅字拿起來呈在沈春花面前。
沈春花誇張地哇了一聲,嬌歎道「先生的字果真是妙,有柳骨顏筋之風範,只怕連當今狀元郎都比不上。」
太誇張了吧!冬生默默抹了把汗,「沈姑娘過譽了。」
「哪裡過譽,明明就是名副其實。」沈春花愛不釋手地欣賞著手中的字,繼續嘖嘖道:「一枝筆換先生的一幅字,春花真是太划算了。」
冬生被稱讚得有些尷尬,只得和她虛與委蛇,「沈姑娘看得上宋某的字,是宋某的榮幸。人生最難覓是知音……」
他這話說完,臥房的門忽然被打開,秦珠玉雙眉倒豎,惡聲惡氣道:「我要午睡了!」說完,又大力將門關上。
冬生和沈春花面面相覷,都有些尷尬。
片刻,回過神的冬生訕訕笑了笑,「不好意思,沈姑娘。」
不等他說下去,沈春花已經善解人意開口道別,「那春花就先告辭了。」
等沈春花離開,冬生咬牙切齒,大步邁到房門口叩門,「小花,妳給我開門!」
「我睡著了。」
「妳……妳開不開?!」
「我就不開!」
「妳信不信我踹門?」
「不信!」
冬生提起腳,半晌,最終還是歎著氣放了下來,他到底是個書生,做不出這種事情。
秦珠玉和沈春花槓上了。
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開始於沈春花回來的第二天。
早上,冬生去了學堂,秦珠玉吃飽喝足,無所事事,出門溜達,走出門幾步,便見幾個街坊圍成一團,嗑著瓜子嘰嘰喳喳。
雖然記憶全失,但秦珠玉骨子裡的大家風範還在,對這種七大姑八大姨的熱鬧著實鄙夷,所以她對這條街上的市井小販都很有些看不上眼。
但是,這群人言談間一口一個的「春花」讓她停下了腳步。當她有些疑惑地朝人堆裡看去時,就看到被人群圍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沈春花,也不知她們說了什麼,只見沈春花笑得花枝亂顫。
而讓秦珠玉如遭雷擊的是,結合前幾日死書生給她取名字的情形,春花,那不就是當時他給她說過,這街上最漂亮的姑娘麼!
秦珠玉覺得這是一個讓自己很不爽的發現,得到這個結論後,她的雙腿已經先於腦子的指令走上前了。
那群三姑六婆見了秦珠玉,先是有些詫異,又個個面露嫌惡之色,無視於她,繼續嗑著瓜子和沈春花閒聊。
「春花啊,妳看看妳去了省城一個月,越發好看了,省城就是養人。」
「春花啊,妳身上這衣裳看著真貴氣,妳看看妳,怕是比京城那些世家小姐還俊。」
「是啊是啊!這頭髮也梳得好看,是從省城學來的新髮式吧?」
「頭上那髮釵是純銀的吧?」
沈春花在這些誇讚聲中,笑得愈加燦爛。而人群外的秦珠玉盯著她,臉色比抹了炭灰還黑。
半晌,秦珠玉終於冷不丁,陰陽怪氣地冒出了一句,「有什麼了不起!」說完鼻子哼了一聲,便昂著頭轉身走開。
眾人被她這反應弄得一愣,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感到莫名其妙,片刻後才有人揮手啐了一聲,繼續嘮嗑。
秦珠玉氣哼哼地跑回家,忽然想起前天冬生剛剛結了月錢,似乎是隨手放在桌子下的抽屜裡,她三步併作兩步走上前,拉開抽屜一看,果然見五兩碎銀子擺在裡面。
秦珠玉一把抓起那些碎銀,嘴角翹得老高,顛顛地跑了出去。
不就是衣服漂亮,髮釵好看了點麼?都怪死書生給她買的衣服又土又醜,她要是穿上自己選的衣服,肯定比那個什麼沈春花好看十倍,不,一百倍。
這樣想著,秦珠玉攥著冬生一個月的血汗錢,到街上的衣服店、首飾店、胭脂店掃了一身的貨,手裡的五兩碎銀,不到一個時辰就全部散盡。
其實這種偏遠小城,哪裡有什麼高檔玩意,秦珠玉買的那些衣服髮釵和胭脂本來都是些便宜貨,哪用得了那麼多銀子。怪只怪秦珠玉一個月以來在這街坊間名聲太差,商販見是她,便故意開高價,偏偏秦珠玉失憶,腦袋少了根弦,加上大小姐的那點奢侈病已經根深蒂固,根本就不知道市價,人家說什麼她就以為是什麼,昂著頭很瀟灑地就把錢擲了出去。
抱著一堆東西回到家,冬生還沒下學,秦珠玉趕緊換上衣服,綰好頭髮,又對著鏡子抹了些胭脂,左右擺弄一番,覺得滿意極了。
等到冬生中午提著菜回來時,就見她靠在門邊,笑得意味不明。他瞥了她一眼,不知為何總有些不好的預感,連頭皮都有些發麻,一時想不出所以然,只繼續邁步朝裡走。
秦珠玉見冬生已經跨過門檻,徑直走進屋,趕忙跟上拉住他,「喂,書呆,我有話問你。」
冬生停下腳步,蹙眉看她,「說!」
秦珠玉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問:「你說,這條街最好看的姑娘真的是……沈春花?」
冬生不知道她為何突然問這個,但還是老實地點了點頭,「街坊都是這麼說的,那當然就是了。」
秦珠玉哼了一聲,片刻,又問:「那你呢?你覺得呢?」
冬生想了想,「這街上統共就幾個年輕姑娘,胡屠夫的閨女怕是有兩百斤,賣胭脂那姓張的姑娘是斜眼兒,街頭李家那對姊妹一個有雀斑一個有麻子,剩下幾個我還真想不起來長什麼樣子。照這樣看的話,還真是三嬸閨女最好看。」
秦珠玉聽他這樣一本正經的說,有些高興又有些鬱卒。高興是因為那沈春花不過是矮子裡面拔將軍,有什麼好得意?鬱卒是因為,現在她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他竟然還說沈春花最好看,難道眼睛瞎了麼?
這樣想著,她很不爽的咬咬牙,在冬生正對面站定,又左右晃著頭道:「你再想想,真的是沈春花最好看麼?」
冬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揪著這麼無聊的問題問他,不過還是配合的想了想,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雙目灼灼地盯著她,似乎是有些糾結,糾結到整張臉都變得通紅。
秦珠玉以為他看出自己的變化,要說出自己的心聲,心裡的得意油然升起。不料冬生卻忽然紅著臉支支吾吾開口——
「其實我覺得棺材店李叔家的兒媳婦挺好看,我剛來這裡時,還以為她是未出閣的小姑娘,後來才知道,原來她的兩個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冬生沒說謊,剛來這裡時,他第一次見那位李家媳婦,真是出水芙蓉,都沒好意思盯著人多看,生怕別人以為他這個夫子是登徒子,後來知道是兩孩子的娘後,才舒了口氣。
而秦珠玉沒聽到她想聽的話,又見他跑題跑到了棺材店老闆家,氣得快要跳腳炸毛,齜牙咧嘴將一張臉湊到冬生臉前三寸處,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死書生,你眼睛睜大點,看我今天有什麼不同?」
冬生這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她一番,忽然睜大眼睛,直覺不好,三步做兩步跑到桌前,拉開抽屜。
果不其然,裡面放的銀子沒了蹤影。
他腦子轟的一聲,差點懵住,好不容易壓下心中的火焰,深呼吸了口氣,慢慢走到秦珠玉面前,伸出手,「剩下的呢?」
秦珠玉不明所以,「什麼?」
冬生吸了口氣,「妳買妳這身亂七八糟的行頭,剩下的銀子呢?」
秦珠玉只在意他前半句,怒道:「什麼亂七八糟的行頭?我這是用心挑的。」
冬生懶得與她多說,只繼續道:「把剩下的銀子給我,妳要用錢,我給妳一點零花就行。」
秦珠玉愣了愣,道:「沒有剩的,都用完了。」
冬生沉默著看她的表情,確定她沒有說謊,一口氣差點噎住。抬手指著她半晌,終於還是狠狠甩下來,喘著惡氣道:「妳行啊,一個月的月錢都被妳敗光了,這個月就等著天天喝粥吧。」
本想罵她一頓,但是想到她被街坊坑成這樣還不自知,到嘴邊的狠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倘若告訴她,她被坑了,怕她會鬧得整條街都雞犬不寧,街坊鄰里總歸還是要和睦相處的。
幸好……幸好,他娘給他的錢還在,不然恐怕就不是喝粥,而是喝西北風了。
秦珠玉見冬生臉色發白,真的生氣的樣子,終於知道自己闖了什麼禍。此時,也再顧不得要冬生回答自己美不美的問題,而是識趣的、灰溜溜的退回了房間。
冬生說到做到,此後一天三頓都用清湯寡水的白粥餵自己和秦珠玉。
秦珠玉因為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算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沒了底氣—— 雖然之前的底氣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
喝了兩天粥,她已經兩眼快冒綠光,每次和冬生一起吃飯時,頻頻向他釋放幽怨的眼神。不料冬生卻徹底發揮了讀書人的淡定,依然不以為意的模樣,慢條斯理地用餐,彷彿一直這樣喝粥也沒什麼問題。
秦珠玉簡直懷疑他是和尚投胎的,不,人家和尚還會吃點小菜呢。
不過,冬生在她瞪著自己恨不得揭竿而起時,便會幽幽地咳聲歎氣,像是自言自語,「五兩銀子啊,都能買好多肉了,下個月結月錢還差二十幾天呢,家裡米也不多了,只怕過幾天,還得向三嬸借點米。」
其實冬生也受不了天天喝清水白粥,雖然他可以好多天不吃肉,但是油味總是要沾的,他又不是真的和尚。不過為了給秦珠玉一點警戒,他必須再堅持幾天。
這樣持續到了第三天,冬生中午下學時,肚子著實抗議得厲害。走出學堂,他偷偷瞅了瞅家中的方向,沒見著秦珠玉的影子,趕緊一拐身,去了街上的包子鋪,買了兩個肉包子,草草塞進嘴裡,大快朵頤解決掉。吃完之後,又趕緊抹嘴巴,才朝自己家中走去。
冬生知道這兩天秦珠玉悄悄翻過家裡所有櫃子抽屜,還有他藏在床下的包袱,不過吃一塹長一智,他可不能讓那個敗家娘們把他的這點家當敗光,全部的銀子自然都時時揣在身上。那死丫頭估計真以為他是半分錢都沒有,所以才沒敢要求吃這個吃那個。
回到家中,果不其然,秦珠玉跟個餓死鬼一樣癱在椅子上,等著她的口糧。據冬生所知,她這兩日大概是因為光喝粥沒力氣,也沒見她出門,就光待在家裡,兩眼冒綠光。
見冬生回來,秦珠玉好不容易使足力氣跳起來,跑到他面前巴巴道:「我餓死了,你快去生火煮飯吧!」只是說完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眉頭一蹙,靠上前來,吸了吸鼻子,忽然道:「你吃了肉包子?」
冬生一怔,心道她是狗鼻子來著麼,不過還是很淡定地否認,「妳是想吃肉想瘋了吧?我一個月的工錢都被妳敗光了,哪裡有錢買包子。」
秦珠玉蹙眉抿嘴,慢慢退開,卻仍舊是有些懷疑的模樣。
冬生以為她相信自己的說詞,正要舒一口氣,不料,面前的人卻忽然猛湊過來,整張臉幾乎貼在他臉上,然後用力地嗅著鼻子。
冬生猝不及防,一動不動地看著離自己僅僅半寸的臉,那雙微微瞇著的眼睛就在自己眼前,長長的眼睫根根分明,下面是璀璨如星辰的黑色眸子……再往下便是粉色的薄唇,輕輕翕張。
剎那間冬生只覺由下至上竄上一股熱氣,他不敢再看她的臉,只得將眼睛往下移動。不料,因為是居高臨下,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脖子以下的起伏上。
除了那次心無雜念的餵藥,冬生從未和女人如此接近過。可他是個男人,還是個長期﹁吃素﹂的男人,此時渾身燥熱難抑,平日裝聖賢書的腦子此時終於旖旎一片。
秦珠玉嗅了片刻,終於發現冬生異狀,她稍稍後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戳了戳他又僵又紅的臉,呿了一聲,「你怎麼了?被我發現悄悄吃了肉包子,也不用這麼緊張吧?」
冬生打了個激靈,從雲端跌下,回歸現實,為自己剛剛的反應惱羞成怒,卻不知該如何回她。
這時,未關閉的門口響起一個嬌俏的聲音,「宋先生!」
這讓冬生鬆了口氣,他少見地熱情回應已經自己走進來的沈春花,「沈姑娘,有什麼事嗎?」
沈春花搖動著曼妙腰肢進屋,手中端著一個盤子,笑道:「我娘今天做了春捲,讓我給宋先生送些過來。」
「這怎麼好意思,前些天才送了圓子,今天又送春捲,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三嬸了。」
「這些都是簡單的吃食。我娘說宋先生一個讀書人孤身在外,既然做了鄰里,自然要多多照應。」沈春花說得自然而然,對一旁的秦珠玉完全視而不見。
秦珠玉聽她這樣說,自然心裡不快,毫不掩飾的哼了一聲。實際上,她對這個沈春花是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看不順眼。死書生那個呆頭鵝看不出來,她可是看得出來,這位大妹子見著他,根本是餓狼見到羊一樣,恨不得馬上拆吃入腹。
不過……秦珠玉想著,忽然將視線移到冬生臉上,看他那如沐春風的笑,那柔情似水的眼。她忽然抖了一抖,難道說這個死書生對沈春花也有意思?
這個想法剛剛冒出,就被她強行壓下。死書生和沈春花,怎麼都像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至少在她眼裡,一定是這樣。至於為什麼,其實都是秦珠玉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反正她不喜歡沈春花,自然就不允許死書生喜歡她。
沈春花和冬生寒暄了幾句,不知是不是無法忍受秦珠玉頑固持續的眼刀而又礙於冬生在場不能還擊,只得暫時敗退。
秦珠玉見沈春花離開,臉色浮起一絲得意。
冬生倒是沒注意到她的表情,更是沒發覺兩個女人間叢生的暗潮洶湧,只是端著春捲走到她面前,自己抓了一個吃進嘴裡嚼得津津有味,「不是受不了白粥嗎?正好用這個改善下伙食。」
春捲的香味滋溜溜往秦珠玉鼻尖冒,但是她一想到這個是沈春花送來的,就鄙夷地撇撇嘴,很有骨氣地道:「君子不食嗟來之食。」
冬生並不理她,依舊吃得極香,「這是三嬸送的,是鄰里往來,如果這是嗟來之食,那妳天天吃我的又算什麼?」
「你……」秦珠玉氣得直跺腳,哼了一聲,「你放心,等我有錢了,一定加倍還給你。」
冬生心裡嗤了一聲,故意抓起一個春捲丟進嘴中,又揚了揚手中的盤子,「真不吃?不吃我就吃光了,待會還得繼續喝白粥。」
恰好這時秦珠玉的肚子不聽使喚地叫了兩聲,她著實又餓又饞,眼見盤子裡的春捲只剩了兩三個,趕緊搶過來護住,腦袋一昂,「誰說我不吃,不吃是傻子。」
冬生心道,妳啥都不記得,不就是個傻子?不過他很識相地沒有說出來。
而秦珠玉一邊狼吞虎嚥,一邊想的是,這春捲是三嬸做的,又不算是沈春花給的,吃了也不會怎樣。
第四章 誘書生功敗垂成
沈春花往冬生家跑的次數越來越多。
只要冬生下了學,沈春花必然會出現在他家門口,一會兒送點三嬸做的吃食,一會兒又拿著書本向冬生討教學問。
這種邊疆小城,讀過書的女子不多,何況是市井小戶人家的閨女,不過大概是因為家裡鄰近學堂的緣故,沈春花倒是識得一些字。
冬生本來對沈春花沒什麼太多感覺,不過不好拂了她和三嬸的好意,送來的吃食都會悉數收下,又見她一個姑娘這般好學,著實難得,於是耐心為她解答。
但眼見兩人言笑晏晏,儼然忘了自己的模樣,讓秦珠玉恨不得眼射飛刀,將這兩人刺出幾個血窟窿才解氣。
最令秦珠玉氣的是,那沈春花表現得也忒明顯,每次見冬生,一雙眼睛就跟見了肉包子的餓狗一樣,那叫一個深情款款、含情脈脈。
她惡聲惡氣地提醒冬生,沈春花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死書生都以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她,還會嗤笑鄙夷她一番。
「同為女子,人家春花不僅善良,還謙虛好學。哪像妳,整天除了惦記著三頓飯,什麼都不想。現在好了,終於想了點事,卻是胡亂誹謗人家的好學之心。我真是……」說著,冬生還頗為遺憾地嘖嘖了兩聲。
秦珠玉氣極,平日這死書生對人都是溫潤謙和的,唯獨對她時不時的尖酸擠兌,她不就是白吃了他的飯麼?
更可氣的是,這廝之前還叫沈春花沈姑娘,如今一口一個春花,她聽著都渾身起雞皮疙瘩。
偏偏,秦珠玉又找不到話反擊他,乾脆哼了一聲,跑了出去。
其實也沒跑多遠,就是旁邊的醫館。主要是因為秦珠玉人緣實在差得人神共憤,整條街只有性格古怪的許老頭還能和她說幾句話,再加上她也知道自己被救,還有許老頭的一份功勞,所以對他的態度還算不錯。
許老頭見她氣哼哼地跑進醫館,捋著鬍子了然地嘿嘿一笑,「怎麼?死秀才還是春花又惹到妳了?」
她這兩天往醫館跑得頻繁,每次不是恨恨地罵冬生,就是拐彎抹角地批評沈春花,許老頭雖然孤家寡人一個,但畢竟一把年紀,一眼就看出是什麼問題。
秦珠玉哼了聲,憤憤道:「就沒見過像死書生那樣的榆木腦袋,傻子都能看出沈春花整日抱著本書往宋家裡跑是什麼意思,就他不知道,還以為人家真的好學上進呢,答疑解惑那一個盡心。」
許老頭聽罷,嘖嘖兩聲道:「妳說妳這個丫頭可真是奇怪了,人家男未婚女未嫁,郎情妾意惹到妳哪裡了?」
惹到她哪裡?秦珠玉忽然發覺自己回答不上來,想了半天也才想出一個牽強的理由,「我討厭那個沈春花。」
許老頭嗤笑一聲,「妳豈止是討厭沈春花,妳根本就是覺得這條街上所有人都討厭。難道說就因為誰都討厭,所以也不許冬生喜歡?」
秦珠玉怔了片刻,否認,「我可不是這個意思。」
「那妳是個什麼意思?」
秦珠玉想了想,自己也說出不來,乾脆耍賴,「反正我不喜歡沈春花,也不喜歡死書生喜歡她。」
許老頭見她這副模樣,捋著鬍子賊兮兮一笑,「難不成是因為妳自己喜歡死秀才?」
「怎麼可能!」秦珠玉下意識反駁。開什麼玩笑,雖然她什麼都不記得,但至少也清楚自己絕對不會喜歡那種文弱書生。
許老頭點點頭,「那既然妳不喜歡人家,幹麼不願意讓別人喜歡?」說罷,想了想,似乎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又道:「我知道,妳肯定是怕死秀才和春花好上了,會把妳趕出去。畢竟你們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任哪個姑娘都受不了。」
他這句話忽然點醒了秦珠玉。
原來是這樣,可不就是這樣嗎?她現在什麼都不記得,就算能想起來,估計也不會是什麼愉快的記憶,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救了她的宋冬生。況且,平心而論,他對她確實是不錯的。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萬一沈春花和死書生好上,兩人成親了,還不馬上將她趕出去?到時,她怕是會流落街頭,想想就覺得可怕。
她抖了一抖,為自己的發覺心有餘悸,趕緊對著許老頭連連點頭,「對,就是這樣!我知道沈春花不待見我,要是她和死書生成了,我只怕連個棲身之地都沒有。」說著雙目炯炯地看向許老頭。
許老頭立刻如臨大敵似的擺擺手,「別看我,就算是妳沒地方去,我也不會收留妳的,我可不是死秀才。」
秦珠白了他一眼,「放心,就算去討飯,我也不會要你收留的,保不准吃了你一頓飯,就要做苦工來還。」
許老頭乾笑兩聲,「妳還挺瞭解我的嘛!」說著,又勾勾手指,湊近她,「其實我有個辦法能教妳免去後顧之憂,讓死秀才心甘情願地一直收留妳。」
秦珠玉心裡一喜,側耳等他的答案,「什麼辦法?」
許老頭清了清嗓子,又捋了捋鬍子,故作高深地開口,「生米煮成熟飯。」
秦珠玉一臉茫然地看著他,顯然不理解他的意思。
許老頭頓時破功,沒好氣地敲了下她的頭,「妳傻啊?要讓死秀才一直收留妳,最正當的理由不就是成為他的媳婦麼?眼見他和春花就快好上了,妳現在唯一的機會就是下劑猛藥,讓他和妳生米煮成熟飯,到時他就得對妳負責。妳不就能堂堂正正一直吃他的、住他的?」
這就是一個為老不尊,唯恐天下不亂的老大夫用來騙傻子,然後等著看熱鬧而想出的餿主意。
秦珠玉雖然失憶,但畢竟不是傻子,她狠狠地翻了個白眼,「為了一口飯,就讓我嫁給那死書生,這種主意虧你想得出來?」嗤了聲,她又接著道:「再說,死書生滿腦子都是禮教倫理,會和我生米煮成熟飯?」
許老頭見看起來少根筋的她竟然沒有上當,想著沒什麼好戲看了,便興趣缺缺地揮揮手,「既然我的意見妳不接受,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等妳哪天覺得行了再來找我,我一定幫妳搞定死秀才。現在妳趕緊給我出去,別影響我做生意。」
秦珠玉再次無處可去,想了想,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回了宋家。
一個月一次的學堂月休日到了,冬生有了兩天假期。恰逢春日,百花盛開時節,沈春花一早就來了,盛情邀請冬生一同踏青,冬生恰好有踏青的打算,對沈春花的邀請沒多想,只道是鄰里同行。
秦珠玉恨不得一棒子將死書生那個榆木腦袋敲醒,人家都已經這麼明顯了,他還一頭往裡栽,難不成真是打算和沈春花好上了?
作為打鴛鴦的那根棒子,她當然要積極破壞,眼見冬生和沈春花將她視為透明人一般,準備攜手而出,秦珠玉如離弦之箭奔到門口,伸出手攔住兩人。
冬生皺皺眉,「妳幹什麼?」
本來他是打算帶上秦珠玉的,但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她對沈春花的明顯敵意,有她在,只怕這踏青會變成踏人。何況,他也想好好讓耳朵清靜,有她這個禍害在,只怕有本事攪亂他一切雅興。
秦珠玉一昂頭,「我也去。」
「妳去幹什麼?」
「當然是去踏青。」
「妳去踏什麼青,老實在家裡待著。」
「你能去,我為什麼不能去?」
沈春花見兩人槓上了,趕緊作出打圓場的樣子,「宋先生,既然小花也想去,不如就讓她去,反正我想小花和我們欣賞的東西也是不一樣的。」
秦珠玉從來沒覺得「小花」這兩個字如此刺耳,被沈春花一激,立刻揚聲道:「那是當然,我的眼光水準怎麼會和你們這些鄉野山民一樣呢?」
冬生對她這種倨傲的話感到不舒服,白了她一眼,「好啊,什麼都不記得了的王侯千金,您要去踏青就去,別妨礙我們就行。」
不想,他這諷刺的一句話,其實是道中了事實。
秦珠玉對這句王侯千金自然也是心虛的,但見沈春花眼中不著痕跡的嘲弄,不甘輸了氣勢,「說不準我就是王侯千金呢!」
不過她最覺得刺耳的還是死書生那句「我們」,他和沈春花什麼時候變成我們了?
秦珠玉恨恨瞪了冬生一眼,一轉頭,先走了。但她哪裡知道路,走了幾步便停下來,等著冬生和沈春花。
冬生對她的無理取鬧有些生氣,不想理會她,便目不斜視,和沈春花一路走一路笑,朝著郊外踏青的方向走去。
秦珠玉跟在兩人後面不遠處,一路走一路罵,活生生一副深閨怨婦的模樣。
這個時節,郊外踏青的人不少,大都成群結伴,最多就是一些談情說愛的年輕男女。這種偏遠小城民風開化,不少情侶你儂我儂,並不避諱。
遠遠看去,冬生和沈春花倒也像是一對有禮有節的情人。
一想到這,秦珠玉就更氣憤了。不過她孤家寡人一個,也有幾個年輕男子時不時朝她這個妙齡少女頻頻送出秋波。
她很不客氣地對那些人瞪了幾眼,憤憤隨手扯了根青草含在嘴裡用力地嚼,像是在嚼著死書生一樣。
冬生則再一次確定有那個死丫頭在的地方,自己不能安生,因為知道她在後面不遠,他連賞個花草都沒有了心思。
他剛剛注意到,似乎有幾個年輕男子不懷好意地打量著她,雖然是光天化日之下,人也不少,不會出什麼亂子,但他就是不放心,那些打量她的眼神讓他覺得不舒服。
沈春花當然看出冬生的心不在焉,也注意到他眼角餘光三不五時會投向後面那個身影,心裡很不是滋味。不得不說,那個討人厭的女人,真是一次又一次壞了她的好事,她沈春花必須加大火力,讓那女人識趣離開。
她稍稍回頭,見秦珠玉雙目含恨地瞪著她和冬生,計上心頭,趁著冬生不注意,身形一歪,哎喲了一聲。
冬生下意識扶住她要歪倒的身子,「怎麼了?」
沈春花蹙眉咬著牙,「剛剛地上有一塊石頭沒注意,扭了腳。」
冬生低頭一看,果然見沈春花剛剛踏過的地方,有一塊不起眼的石頭,「要不要緊?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
沈春花點點頭,扶著冬生的手臂,慢慢隨著他往前走。她的角度和腳步都做得極好,從秦珠玉的位置看去,兩人根本就是一對相依相偎的親密男女。
秦珠玉氣哼哼地跺跺腳,什麼讀書人,什麼禮教?光天化日之下,這死書生都和沈春花靠在一起了,這還得了!她再看不下去,扔掉嘴裡的青草,轉身跑了。
剛剛冬生心思都在扭了腳的沈春花身上,待兩人找到地方坐下,方才想起秦珠玉,可回頭一看,哪裡還有她的影子。
這個發現,讓冬生心裡一緊,再無踏青的心思。雖然她走失的可能性很小,但對於一個連記憶都會失去的傢伙,還有什麼不能發生。
冬生心神紊亂,也顧不得太多,轉頭對沈春花道:「妳這樣子看來也不能再踏青,我們改日再來吧,我去給妳找乘轎子抬妳回去。」
沈春花想說什麼,冬生已經起身去叫在不遠處等生意的轎夫了。
戲是自己演的,沈春花不好再找藉口,只得壓下心中的不滿,巧笑嫣然地對冬生道謝。
冬生連多待一會兒的心思都沒有,立刻沿著來時路去尋秦珠玉的身影。一路走回去,除了那幾個對秦珠玉不懷好意的青年,哪裡有秦珠玉的影子?冬生唯一的期盼便只剩下家中。
一口氣跑回家,推開門,見到端坐在屋中的人,冬生總算鬆了口氣,但是開口的語氣,卻比往常任何時候都差,「妳為什麼一個人走了?!」
秦珠玉見他聲色俱厲的模樣不為所動,倒是無辜道:「我本來就是一個人去的,當然就一個人回來了。」
冬生被噎住,咬牙切齒的瞪了瞪她,「妳一天不找點事氣我,是不是就不舒服?」
秦珠玉卻反常地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聲音出奇地溫柔,「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麼會氣你呢?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好,我錯了還不行麼?這樣吧,我準備了點酒,我們喝一杯,就算是給你賠罪。」
冬生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溫柔弄得莫名其妙,總覺得哪裡不對,可又說不出來,只問:「妳的酒從哪裡來的?」
秦珠玉嘻嘻笑道:「跟許老頭討的。」
「哦。」冬生這才放心地點點頭,他也知道許老頭是這街上唯一一個和秦珠玉說得上話的人。
原來就在一個時辰前,秦珠玉氣喘吁吁地闖入許老頭的醫館,當時許老頭剛剛送走館內唯一的客人,見她匆匆忙忙的樣子,嫌棄地說了幾句。
不過秦珠玉沒有心思與他計較,開門見山道:「我要和死書生生米煮成熟飯,你有什麼辦法搞定他?」
許老頭雙眼一亮,「想好了?我就說嘛,早晚都是要這樣的。有我許某人在,什麼宋冬生還是宋冬瓜,絕對都不是問題。」
說著,他從牆角藥櫃中取出一個小瓶子,遞給秦珠玉,「這是我珍藏的佳釀,名叫桃花醉,只要一杯,就是聖人也會變成淫棍。」
聽到最後兩個字,饒是臉皮厚如城牆的秦珠玉也有些鄙夷、羞赧。她一把奪過那小瓶子,「好,事成之後,你就是我的大恩人,以後抄寫方子之類的事情儘管叫我。」
許老頭瞇眼捋著鬍子,「好說好說。」
「天還沒黑,妳閂門做什麼?」冬生剛剛端起秦珠玉遞過來的酒,就見她忽然起身走到門口,將門關緊,還小心翼翼上了門閂。
秦珠玉閂好門,確定沒有問題後,才轉身對冬生訕訕一笑,「既然是喝酒,當然是關上門為好。」
冬生想了想,這話好像也沒什麼問題,就沒再深究她關門背後的用意。
其實他哪裡知道,秦珠玉心裡想的是:﹁煮飯﹂當然要關好門,難不成要讓人知道你這個書生白日宣淫?
本來秦珠玉是準備等天黑透了再施行自己的計畫的,但是許老頭語重心長地叮囑她,這種事情自然是要越快越好,以免夜長夢多,於是她就決定不再多等。
冬生只覺得她有些古怪,卻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歪頭斜睨了她一眼,想著她脾氣雖然惡劣,倒也沒弄出過什麼大的么蛾子,心裡的那點小疑惑便自動消散了。又想著許老頭平日吝嗇,就連人家在他醫館多坐了片刻都要收幾文銀子,今日竟然會讓死丫頭討到一壺酒,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這酒不喝白不喝。
想著,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而後咂了咂舌,「好酒!小花,妳的賠罪我接受了。不過呢,以後妳脾氣再好點,我就更高興了。」
秦珠玉如今對小花這個稱呼可謂是深惡痛絕,不過此時為了生米煮成熟飯這一大事,她還是強忍住不滿,抿嘴笑得一臉燦爛,「書呆,你真的覺得這酒好喝?」
冬生點點頭,「嗯,醇馥濃郁,清雅柔和,確實是好酒。」
「既然是好酒,你就再喝一杯吧。」秦珠玉趕緊上前,把自己的那杯也遞給他。
冬生疑惑地看她,「妳不喝?」
秦珠玉無辜地眨眨眼,「就這一小壺酒,還是你喝吧。再說姑娘家喝酒本來也不成體統。」
冬生想想也是,便將手中的酒再次一飲而下。
兩杯桃花醉下肚,冬生漸漸覺得身體出現異狀,一股燥熱由腹部開始蔓延,像是一團火一樣由下至上竄上來。
秦珠玉見他臉色慢慢緋紅一片,想著是許老頭這邪門歪道的酒發揮了功效,心下一喜,「書呆,你覺得怎麼樣?」
冬生搖搖腦袋,卻擺脫不掉那渾身的燥熱感,「我好像有點醉了。」
「是嗎?」秦珠玉小心翼翼地問。
其實此時的她,心裡也很有些緊張忐忑。這件事的起因不過是因為沈春花的刺激,所以她一氣之下要逞一時之勇。可從拿酒到現在,過了不知幾時,那點勇氣基本上快要消失殆盡,餘下的只是她個性裡固有的從不打退堂鼓的信念。
她不動神色地深吸了口氣,伸手扶住冬生的手臂,「要不,我扶你去床上躺一會?」
肌膚相觸的那一剎那,冬生感覺到她手指的淡淡涼意,頓時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下意識就緊緊握住,不過此時他的腦子還略有幾分清明,「行,我就去躺一會。」
兩人手指相交的那一刻,秦珠玉心臟忍不住就怦怦猛跳了幾下,她連忙暗罵了自己幾句沒用的東西,才用力扶起冬生。
冬生被她扶著走了幾步,發覺方向不對。平日他就是在廳裡靠牆一角打的地鋪,但現下他卻是被扶進了臥房,朝著那張本屬於自己,但現在被秦珠玉霸佔的床走去,便問道:「妳扶我去妳床上幹麼?」
秦珠玉翻了個白眼,腹誹了一句,才一副理所當然地回他,「你喝醉了睡地上會不舒服,先睡在床上吧。」
其實冬生的腦子已經開始混沌,輕飄飄的,快要分不出東南西北,又彷彿有許多旖旎的東西跳入腦子,躁動而興奮,不過他還是努力轉動著腦子,用最後的理智說:「不行不行,我怎麼能睡妳一個女兒家的床,那豈不是跟登徒子一般。」
秦珠玉幾乎耐心耗盡,「死書生,你看清楚,這本來就是你的床,是我暫時霸佔了而已。」
說完,她已經三步併作兩步將冬生拖到床邊,扔了上去。
經過這劇烈的晃動,冬生的腦子徹底被桃花醉攻佔,他躺在床上扭動了幾下,不停模模糊糊出聲,類似呢喃,但始終只是一個字—— 熱。
平日謙謙君子模樣的書呆,此時滿臉緋紅,雙眼將閉未閉透出迷離的光,身上的衣服也被他拉開一些,露出半截胸膛,竟然不是想像中的羸弱纖瘦,反倒是精壯結實。
秦珠玉奇怪自己並沒有喝桃花醉,為什麼也開始渾身燥熱,臉上像是著火一般,胸腔內的跳動越來越厲害?
可到了這個時候,她卻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了,在她失去記憶的腦子裡,如何都再想不出生米煮成熟飯該是怎樣的具體細節。
失憶真是麻煩!她恨恨地抱怨了一句,顯然她將自己的無知歸結於失憶。
想了想,她脫掉外衣,只留褻衣,一骨碌爬上床,躺在冬生旁邊。
第一步,睡在一張床上總歸是不會錯的。
正當秦珠玉為自己的聰明而開心時,一直在一邊呢喃扭動,一邊與自己衣服作鬥爭的冬生忽然翻過身,一把抱住她,接著就像是沙漠中饑渴之人找到了水源一樣,使勁往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上蹭。
而她裸露在外的肌膚,無非就是與他近在咫尺的一張小臉。
冬生將自己的臉貼在秦珠玉的臉上,柔軟的觸感讓他更加蠢蠢欲動,身體那股燥熱已經化成一團邪火,將他灼燒得理智全無,只剩被喚醒的渴望和情慾。
但冬生到底是個讀書人,連做這種事都是壓抑克制的,他只是本能地朝秦珠玉臉上最柔軟的部位靠近,然後帶著試探的輕觸、舔舐那兩片朱唇。
饒是秦珠玉再蠻橫刁鑽,到了這種時候,也是腦子一片模糊,連大氣不敢出,只是紅著臉一動不動。
而她,彷彿知道生米煮成熟飯的下一步是什麼樣子了。
冬生親了她許久,大約是感覺太美妙,最後乾脆張嘴含住她的唇,舌頭顫顫抖抖地探入,真正的相濡以沫。然後,抱著她的一隻手不自覺地從她褻衣下摸索進去,順著滑膩的肌膚往上,最後握住了那豐腴的一處。
他的動作讓秦珠玉臉燒得快要爆炸,腦子混混沌沌,因著胸前的感覺,下意識嗚咽了一聲。
也就是這一聲,將冬生的意識稍稍喚回。他迷迷濛濛睜開眼睛,模糊地看到眼前秦珠玉緊閉的一雙眼,像是被一盆冷水潑中一般,猛然驚醒。
秦珠玉只覺身上一輕,然後就是砰的一聲。她疑惑地睜開眼,便看見冬生紅著一張臉摔在地上。
冬生見她看向自己,結結巴巴道:「對……對不起。」說完,繫好衣服,還未等秦珠玉開口,就跌跌撞撞的跑出去了。
秦珠玉只聽見外面門口一陣慌慌張張的開門聲,接著是砰的一聲門被甩上的動靜。她傻愣愣地坐起來,上下看了下自己凌亂的衣衫,又摸了摸自己的唇,那不屬於自己的的氣息還在。
她愣了半天,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死書生他……竟然中途遁逃,更重要的還是在摸了她、親了她之後。
當然當然,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是,這生米必定是煮不成熟飯了。挫敗之下,她只得將原因歸結於許老頭的桃花醉—— 什麼破玩意,連個死書生都搞不定!
秦珠玉憤憤睡下,整個人鑽進被子裡,卻是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閉上眼睛,腦子裡竟然都是剛剛死書生抱著她親她的感覺,還有他那隻鑽進自己衣襟,覆在胸前的火熱手掌。
她只覺得熱得快透不過氣來,最後乾脆蒙在被子中大叫了幾聲,才稍稍驅逐了這種令她羞赧陌生又惶恐的感覺。
第五章 雙姝上演全武行
冬生跌跌撞撞跑出屋子時,天才將將黑下來,街上的小販們正忙著打烊收攤,也沒注意到平時溫和穩重的夫子,如今竟然衣衫不整,神情慌亂。
他一口氣跑了很遠,直跑到了河邊才停下來,而後大口喘著氣。雖然身體依舊燥熱,但腦子已經清明,之前的畫面清清楚楚地盤桓著。他,親吻了那個刁蠻丫頭的嘴唇,撫摸了她的身子,甚至還差一點……
於是,冬生不得不承認一個很丟人的事實—— 他輕薄了她,他一介讀書人竟然輕薄了一個姑娘。
這可讓他怎麼對得起自己讀過的那些聖賢書,他怎麼能做出那等下作的事情?
他狠狠用手掌打了幾下自己的頭。片刻,當身體的那股邪火又隱隱要往上冒時,冬生這才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身體的這股莫名燥熱,哪是單純的醉酒?
對了,那兩杯酒!冬生終於恍然大悟。
想來也是,許老頭哪是那麼慷慨的人,會贈給那丫頭一壺佳釀,想必是存了捉弄看好戲的心。
而那丫頭不會是跟許老頭沆瀣一氣,串通好的吧?可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雖說她記憶全失,但總歸不是傻子,女人的貞潔是何等重要還是清楚的吧!
冬生想不通秦珠玉,反正她那副怪脾氣他就一直沒有想通過。
罷了,罷了,先等自己冷靜下來再說。
冬生在河水裡泡了半夜,總算是讓身體歸於平靜,只是回到家便傷風了。
秦珠玉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看到睡在廳裡牆角地鋪的人,不停吸著鼻子,打著噴嚏。
雖然對於昨天死書生半路落跑的行為,秦珠玉很是不爽,但見他這副模樣也不敢怠慢,忙跑去許老頭那裡拿藥。
許老頭給她開了藥,還不忘為老不尊地問她,「『煮飯』煮得怎麼樣?」
說到這個她就來氣,狠狠瞪了他一眼,「什麼破桃花醉,一點用都沒有!」
許老頭一聽,愣了下,似乎有點不相信,「真沒成?」想了想,又捋著鬍子若有所思道:「照說我的桃花醉不比青樓裡那些邪門歪道的藥差呀,怎麼會沒用呢?死秀才真的什麼都沒做?」
秦珠玉想到昨天的場面,臉上微微一紅,嘴硬道:「當然什麼都沒做。」說罷,就要氣哼哼地離開。
許老頭似乎有些了然,在後面不依不饒道:「別怪我沒提醒妳,飯煮沒煮熟沒關係,只要是死秀才佔了妳一丁點便宜,妳都可以讓他負責的,知道嗎?」
秦珠玉聽了這話,忽然恍然大悟,對啊,雖然死書生和她沒煮成飯,但是他親了也摸了,就他那滿口君子禮儀的迂腐書生,還會不負責?
想到這點,秦珠玉昨晚的一點挫敗頓時蕩然無存,拿著藥、哼著小調,雀躍地小跑了回去。只是一打開門看到的景象,卻讓她的心情從雲端跌入谷底。
「你們幹什麼?」她對著屋內牆角靠得很近的兩人吼了一嗓子。
沈春花沒提防,被這喝聲嚇了一跳,反應過來,看了眼蹙眉的冬生,轉頭對她開口,「我剛剛過來給冬生哥送我娘做的餛飩,哪知冬生哥著涼了,就趕緊泡了碗薑湯給他發發汗。」
冬生哥!秦珠玉默默在心中翻了個白眼,可真是讓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秦珠玉對沈春花的殷勤厭惡透頂,走過去揚了揚手中的藥,「生病了就該吃藥,我已經給書呆抓了藥,這裡就不用妳了。」
沈春花被這赤裸裸的逐客令弄得有些尷尬,又不好在心上人面前失了禮儀,便訕訕笑著道了別。
秦珠玉手忙腳亂地將藥熬上,便跑回冬生身邊,興沖沖地準備與他商談有關負責這件重大事情。
冬生見她一張臉直直立在他面前,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閃著光芒,腦子又不聽使喚地想起昨天的旖旎畫面。
雖然當時頭腦不清楚,但是那感覺卻是真的。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與一個女人親近,可他不得不承認,女人,至少面前這個女人帶給他的感覺實在是震撼而美妙,以至於他不敢確定,今後在面對她時是否還能心懷坦蕩,心無雜念。
秦珠玉哪裡知道冬生在想什麼,只開門見山問自己的問題,「喂,死書生,你還記得昨天發生什麼事嗎?」
「什麼?」冬生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但在不知道她打什麼主意之前,他認為得先穩住陣腳。
聽他這麼說,秦珠玉立刻有點急了,他不會是喝醉了酒,不記得了吧?於是趕緊道:「就是你喝了酒後,對我做的事情。」
冬生繼續作出懵懂樣,「我知道我喝了酒,但是我對妳做了什麼事嗎?」
秦珠玉有些傻眼了,片刻,乾脆心急地冒出一句,「你明明就摸了我親了我,你不會是想賴帳,不想對我負責吧?許老頭說過,如果你對我做了那種事情,就該負責的。」
這死丫頭果然和那許老頭是沆瀣一氣的。許老頭或許是根攪屎棍為了看熱鬧,但是她呢?她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冬生想了想,認真看著秦珠玉的表情,不動聲色地問:「小花,妳為什麼要我對妳負責?」
大約是見他一臉茫然的樣子,秦珠玉有點心浮氣躁,也懶得拐彎抹角,直接說出實話,「你對我負責,我才能正正當當地吃你的、住你的,別以為我不知道,外面那些人天天都希望你把我趕走呢。我要成了你的媳婦,看不氣死他們。」當然,最主要是氣死沈春花。
原來是這樣!冬生本來還有點期待的心一點一點涼下去。是啊,也只會這樣。
他哦了一聲,抬頭露出愈加茫然的表情,「可是,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總不能妳說我輕薄了妳,我就該認吧?這對我有點不公平。而且,我覺得我也做不出那樣的事情。」裝失憶誰不會,冬生咬牙切齒地想。
這下,秦珠玉是真的傻眼了。在多次追問探詢無果之下,秦珠玉開始覺得生米煮成熟飯這主意當真是爛透了,並且沒有再用的可能,因為現在只要她一靠近,死書生就如臨大敵一般,躲開起碼半丈遠,生怕她會吃了他一樣。
她真想翻個白眼,一嗓子嚎過去:有沒有弄錯,本姑娘才是吃虧的那個!
秦珠玉覺得自己是啞巴吃了黃連,當她把怒火發在罪魁禍首許老頭頭上時,許老頭卻是不以為然。
他只是摸摸鬍子搖頭,「哎,想不到死書生是這種吃了不認帳的下作胚子。」然後好心建議,「既然這樣的話,不如就換個方法?」
由於生米煮成熟飯一計失敗,許老頭在秦珠玉心中的信用已經寥寥無幾,不過她到底心有不甘,想要死馬當活馬醫,不情不願地側耳等他的話,「什麼辦法?」
許老頭正色,咳了兩聲,「那個……反正妳不就是要找個依靠麼?死秀才不可靠,不如我去幫妳託託媒人,找戶人家嫁了,這樣就免了後顧之憂。」
「我才不要。」秦珠玉想都沒想,就拍桌子反駁。
「為什麼?」許老頭作出不解的表情,「反正都是嫁人,怎麼妳嫁死秀才就可以,嫁別人就不行?說不定還能找到比死秀才好許多的人家呢!」
秦珠玉狠狠地、厭惡地否決,「不行就是不行。你這個死老頭就知道出餿主意,我再也不會聽你那些爛點子。還有你那些什麼邪門歪道的酒,一點用都沒有,趁早都扔了別再害人。」
許老頭對她的厭惡不以為然,只意味不明地笑笑。
這次﹁煮飯﹂未遂之後,秦珠玉深深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危機—— 冬生開始有意無意疏遠她,甚至連說話時,眼神都不太看她。
而與此同時,沈春花出現的頻率愈加頻繁,在她口中,宋先生早變成了冬生哥,更別提她自己在冬生口中也成功從沈姑娘升級為春花。
整條街的鄰里街坊看到兩人,個個眼裡了然而欣喜的目光都藏不住,彷彿沈春花和夫子宋冬生已經成了一對,而他們又是這般般配。
三人裡,沈春花春風得意,秦珠玉焦躁萬分,而冬生……唯有冬生對著一切茫然無知。
實際上,自從那次喝了桃花醉之後,冬生心神一直有些恍惚,他開始害怕秦珠玉的靠近,只要一看到她的臉、聞到她的氣息,腦子裡那些旖旎的畫面就會猛然湧上,久久盤旋,揮之不去。
他甚至懷疑,那次真的完全是因為許老頭的酒,自己才會做出那等下作事?
顯然,他自己都沒有答案。
最可怕的是,好幾次早上醒來,冬生都發覺自己褻褲之下濕濡一片。這對於一個尚未娶妻的在室男來說,無疑是莫大的羞恥。
子曰:食色性也。
冬生不得不深以為然,意識到自己沉寂多年的情慾被喚醒後,他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需要去青樓找個姑娘,不然他和秦珠玉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保不准再做出禽獸之事來。
好在掙扎了一下,想想還是算了,要是那樣他就真的成了禽獸。
另一廂,危機感越來越強烈的秦珠玉,對沈春花幾乎是恨之入骨,只差紮個小人詛咒人家。而沈春花見冬生對秦珠玉比之前冷淡許多,心裡也開始得意,並將這種得意逐漸表現在臉上,時不時還朝秦珠玉示威。
開始是互拋眼刀這類的暗鬥,隨後就是言語上針鋒相對的明爭。不過因為冬生的緣故,兩個女人都努力克制著,以免失了先機。但壓抑的結果就是,在某天上午,秦珠玉和沈春花的戰爭終於如噴井之勢全面爆發。
這天上午,還未到冬生下學的時候,沈春花已經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水餃提前報到。
秦珠玉見她這副殷勤的模樣就來氣,雖然沒有攔她進屋,但還是昂著頭冷哼了聲。
沈春花早就受不了她這副倨傲的樣子,放下餃子碗,陰陽怪氣地開口,「也不知道有些人為什麼一直賴在男人家裡,難不成等冬生哥娶了媳婦還要賴著?」
這話正好說到秦珠玉的痛處,她立刻彈起來反駁,「誰賴著了?是死書生自願收留我的,不信妳問他。」
「冬生哥是斯文人,就算不願收留,怕也說不出趕人走的話的。哎,他這種濫好人就是這點麻煩。」沈春花句句軟綿綿,卻字字夾槍帶棒,說罷還搖頭歎了口氣,「以後我一定會好好管管他這個性子。」
這明擺著就是以冬生未來媳婦自居的口氣,秦珠玉哪裡受得了。她漲紅臉,呸了一聲,「我看有些人才是真不要臉,天天送上門倒貼男人,也沒見男人有什麼表示,就以為自己真是人家未過門的媳婦了。」
「妳說誰不要臉呢?」她的惡言,讓沈春花的臉終於繃不住。
「說誰誰知道。」秦珠玉扳回一局,得意地翻了白眼。
「妳才不要臉,賤人!」
「妳才是賤人!」
「妳不要臉!」
「妳是賤人!」
這場戰爭以一種荒謬而低級的罵街方式在兩個女人之間展開。在不要臉和賤人兩個詞來回多次後,秦珠玉顯然不滿意這種進展,隨手就打翻了那碗猶在冒著熱氣的水餃,讓戰爭升級。
而這個行為,瞬間讓沈春花雙眼發紅,市井的潑辣蠻橫終於在她身上爆發,她直接撲到秦珠玉身上,讓戰爭白熱化。
於是,女人間的戰爭從文鬥成功演變成武鬥。
秦珠玉沒有料到沈春花會突然動手,在感覺自己臉上一絲刺痛時,這才反應過來。自然是沒有再多想,直接用動作回應了沈春花的攻擊。
於是問題來了。
秦珠玉曾經是侯府千金,父兄都是武將,從小就跟著哥哥們習武,雖然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始終只是三腳貓的本事,但基本的自保能力還是有的。如今雖然失憶,但是身體的本能反應還在,對付一個市井女子自然不在話下。
兩人在地上扭打,沈春花這種一抓二撓三咬的撒潑功夫,很快被秦珠玉壓制住。在她發現自己在武力上遠遠勝出沈春花一籌時,她並沒有真的去打沈春花,只是帶著怒氣努力制住沈春花的動作。
可是冬生一進門,看到的就是秦珠玉惡狠狠騎在沈春花身上的情景。
這是一個讓他心驚膽顫的畫面,他想不到秦珠玉的蠻橫跋扈已經到了這種程度,這對於一個讀書人來說,實在是太震撼。
「妳們幹什麼!」冬生衝過來,一把將秦珠玉從沈春花身上拽下來。
沈春花見到冬生,哇的一聲哭出來,撲在他懷裡,「冬生哥,我來給你送水餃,碗被她摔了,她還打我。」
冬生看了眼地上,果然是灑落一地的水餃和湯汁,然後他又看向站在一旁喘氣的秦珠玉,一臉氣憤卻又倨傲的表情。
冬生深呼吸了口氣,「小花,給春花道歉。」
秦珠玉撇嘴瞪了他一眼,一扭頭,「我不。」
冬生再深呼吸一口氣,語氣沉靜卻又陰鷙,「道歉。」
秦珠玉被他這語氣弄得一怔,但還是哼了一聲,「我就不。」說完似乎覺得自己不夠硬氣,於是挑釁地加了句,「你能把我怎樣?」
冬生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她,片刻,終於一字一句開口,「那麼,請妳離開,我這裡不歡迎蠻橫無理的女人。」
秦珠玉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冬生會說出這樣的話,瞪大眼睛看著他,又看了眼一旁暗自得意的沈春花,眼淚在眼眶裡打了個轉,卻沒讓它流下來。最後她咬咬牙,倨傲地哼了聲,「走就走,誰稀罕你這破地方。」
冬生安撫了一陣沈春花,待她在自己懷中終於哭得擠不出眼淚,才送她回家。
到了沈家,三嬸打開門,見自家閨女眼睛紅得同兔子一般,還以為是這個斯文的夫子欺負了她,舉起門後的掃帚就要朝冬生劈過來。
好在哭夠了的沈春花反應算快,趕緊攔住她娘,「不是冬生哥,是住在冬生哥家的那個惡婆娘。」
因為被秦珠玉弄得太氣憤,她平日只在背後說的粗鄙話就這樣脫口而出。站在身後的冬生不由得皺皺眉頭,心中微微厭惡。
三嬸趕緊放開掃帚,嘴角一咧取代剛剛的怒目相向,「我就說先生這麼個斯文人,怎麼會欺負我家春花呢,想想也只有你收留的那個臭丫頭才會這麼惡劣。」
冬生勉強扯扯唇—— 真的很勉強—— 語氣仍舊溫和謙遜,雙手抱拳,顯得極為抱歉的樣子,「三嬸,這件事是小花不對,我替她向春花和三嬸您道歉,妳們千萬別放在心上。」
沈春花早沒有了之前淚汪汪的可憐樣,抓住冬生抱著的雙拳急忙道:「這又不能怪你。冬生哥也不容易,本來是好心收留她,哪裡想到那丫頭這麼蠻橫不講理。」說著像是替冬生釋然道:「好在她現在知趣離開了。」
三嬸看見自家閨女抓著冬生雙手的情景,笑得更開懷,「那禍害走了麼?可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終於走了,先生你也可以鬆口氣了。」
冬生不著痕跡地抽回自己的手,臉上表情不變,但心裡已經是涼了半截,他再道歉幾次,沒等沈春花母女再說什麼便道別了。
整個下午,冬生一直坐在家中,他知道秦珠玉打沈春花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條街,好幾個三姑六婆都湊在沈家門口,嗑著瓜子,義憤填膺地譴責秦珠玉。
雖然冬生無法否認,秦珠玉真真是個大禍害麻煩精,性子傲、脾氣臭、嘴巴毒,但是在經過平心靜氣的思考之後,他不得不懷疑她打沈春花的原因。
那死丫頭恨沈春花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但之前完全沒有動手的嫌疑。她的蠻橫刁鑽向來是高高在上的,如果沒有惹到她,她只會給個倨傲的眼神,不屑的冷哼,怎麼可能輕易就動了手?
唯一的可能是,沈春花真的惹怒了她。
而他之前對她是不是太過分了點?他記得她跑出去時,眼睛裡是含著一點淚光的,當時真是刺得他心裡狠狠一震。
就這樣糾結到了快天黑,外面那些聲討秦珠玉的街坊已經悻悻散去,而那個人們口中的壞丫頭並沒有回來。
冬生本來想的是,她失憶了,又沒有地方去,脾氣過了,總該會扭扭捏捏地回來。到時她對他惡言相向,他就讓讓她,這件事大概也就這樣過了。
可到了現在,冬生終於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那個倔強的傢伙,可能真的離家出走了。
想到這,冬生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急火燎地從屋裡跑出來,在街上抓到幾個認識秦珠玉的街坊問了一圈,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去向,其實就算見過,大概也不會放在心上,誰會將一個整條街都討厭的女人放在心上呢?
冬生慌慌張張地走出街口,準備繼續在全城尋找時,恰好遇見許老頭採藥回來,想到他是唯一和秦珠玉有點交集的街坊,趕緊抓住他問:「許郎中,見過小花沒有?」
許老頭瞥了他一眼,拿開他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慢條斯理地道:「見過啊!」
冬生喜上心頭,追問:「她在哪裡?」
許老頭卻是撇撇嘴搖頭,「我剛從山上回來進城時撞見過她,她問我借錢,說要去省城謀生,我沒答應,她就說她不活了要去跳河。」說著,他摸了摸鬍子,「我想她現在可能已經跳河了吧。算算時候,大概快一個時辰了,估摸著也該從河裡浮上來了。」
冬生氣急敗壞地低吼了一聲,趕緊朝河的方向跑去。
月上柳梢頭。春日時分,河邊的蘆葦蔥蔥郁郁,讓沉下的夜色顯得更深,只有頭頂的月亮看起來分外明亮。
風聲、蟬叫、蛙鳴,讓空曠的河岸更蕭索又寂靜。
秦珠玉坐在蘆葦叢中,之前的憤懣在越來越黑的天色中漸漸消失,濃濃的恐懼慢慢爬上心頭。
周圍草木搖晃的影子,似乎成了各路鬼魅,甚是懾人。她不由得抱緊身子,本來在風中發涼的身體愈加發涼。
她害怕極了,真的害怕極了。
這時,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秦珠玉一顆咚咚直跳的心更加猛地提起來,卻不敢回頭看,最後乾脆閉緊眼睛。只是那聲音像是跟自己作對似的,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最後,秦珠玉深呼吸一口氣,咬牙猛地一轉頭。
月色下,一道長身玉立的身影,在遙遙兩丈處停下。
秦珠玉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就那樣懸在半空中,鼻子猛地一酸,兩顆淚水滾了下來,流入自己嘴中,熱熱的、澀澀的。
「小花?」冬生小心翼翼地喚道,因為逆著月光,他幾乎不確定自己所見。
秦珠玉咬著嘴巴不出聲,心裡又高興又委屈,還有一點賭氣的抱怨。
冬生幾大步走到她面前,看清她的臉,終於重重吐出一口氣,責備道:「妳真是嚇死我了,這麼晚了,妳待在河邊幹什麼?」
秦珠玉意外地沒有惡聲惡氣,反倒是悶悶道:「你趕我走了,不來這裡去哪裡?我又沒有地方去。」
冬生愣了下,無奈地笑,居高臨下,見她的劉海被風吹得有些散亂,下意識伸手幫她拂開,歎了口氣道:「別賭氣了,回家吧!」
秦珠玉一扭頭,哼了聲,「我才不回去,不然又有人說我賴著你不走了。」
冬生想了想,輕聲問:「是沈春花說的麼?」
秦珠玉不答,只又哼了聲,但答案對冬生來說已經不言自明。
他繼續放低語氣,「白天是我不對,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就對妳說那種話。我現在收回來,請妳回去,行嗎?」
因為冬生的到來,秦珠玉已經沒有之前的恐懼,骨子裡的任性和傲慢又湧上來,「你請我回去就回去,豈不是很沒面子。」
冬生哭笑不得,語氣無奈,「那我求妳行嗎?」
「求我也不行。」打蛇隨棍上的人昂著頭道:「我今天就在這裡睡了。」
冬生看她這副無賴模樣,想了想,朝後退了兩步,攤攤手,「既然妳執意要在這裡睡,我也沒有辦法。」說著,邊轉身邊道:「不過別怪我沒告訴妳,這條河每隔幾天就會發現幾具浮屍,晚上陰氣特別重,不止一個人見過不乾淨的東西在這一帶飄。」
「啊!」
只聽得一聲尖叫,冬生已經被後面衝上來的人手腳並用地纏住,他的嘴角揚起一個了然的弧度。
「妳幹什麼?不是要在這裡睡麼?扒住我是什麼意思,我可沒準備在這裡招冤魂。」冬生雲淡風輕地繼續道。
秦珠玉從後面抱著他,聲音已經有些打顫,「我改變主意了,還是覺得你家那張破床比較舒服。」
冬生轉過頭,在月光下,抿嘴溫潤地對她笑笑,「那咱們就回去吧。」
秦珠玉自然知道他剛剛說那些話是嚇她,但很鬱悶的是,她確實被嚇到了,不過心裡到底不甘,悶聲悶氣開口,「跟你回去也可以,不過我剛剛坐久了,腿有點麻,你得背我。」
冬生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身就走,只是才走了兩步,還是停下來,恨恨的蹲下身子。
秦珠玉本來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見冬生氣得轉身就走,差點要改口,不料卻見他蹲下身子。
擔憂消失殆盡,秦珠玉喜孜孜的跑上前爬上他的背。
冬生咬牙切齒地想,他上輩子一定是殺了她全家,所以這輩子她是專門來向他討債來的,不然為什麼這麼令人屈辱的要求,他都會答應?
「喂,書呆,你怎麼知道我在河邊的?」秦珠玉趴在他身上,恐懼和委屈早就一掃而空,吃吃笑著問他。
冬生如實回她,「我遇到許老頭,他說妳向他借錢不成跑去跳河,所以我就找來了。」
秦珠玉哼了聲,「許老頭的話也能信?我怎麼可能說這樣的話。我是說我這麼倒楣他竟然還不借錢給我,我要去河邊推幾個人下河洩恨。」她撇撇嘴,有點鄙夷,「你不會真相信我會跳河吧?」
「不信。」
「不信還來這裡找我?」
「因為我信妳會來河邊推幾個人下河洩憤。」
「你……」秦珠玉氣得牙癢癢,一口咬住冬生的耳朵。
冬生左右躲閃不是,被她咬得又痛又癢,溫溫熱熱帶著濕潤的氣息彷彿灌進了腦髓中,這種別樣的親密讓他有點禁不住,一股熱流從頭上往下湧去,直直竄到腹下。他暗道一聲不妙,趕緊用力甩頭,想甩開這個磨人東西。
哪知他越躲,秦珠玉追得越來勁,死死纏住他的耳朵。到最後,兩人幾乎是纏打起來。冬生也顧不了太多,乾脆空出托著秦珠玉的手去推她。
沒了他的依傍,秦珠玉自然從他身上滑下來。只是冬生的躲避完全激發了她的鬥志,她又是揪他、又是去尋他的耳朵去咬他。
冬生奮力躲,卻禁不住身體的那股燥火,想要逃,卻又捨不得真逃,連帶身體也變得有些軟綿,兩個人「肉搏」到最後,不知不覺已經滾倒在地,壓在鬆軟的蘆葦叢中。
秦珠玉覺得有趣,見冬生被自己「打倒」在地,乾脆一翻身壓在他身上,雙手掐住他的脖子,作出惡狠狠的表情,「你服不服?」
冬生抬眼看她,月色下,她略帶薄汗的潮紅臉蛋影影綽綽,竟然讓他覺得美得不似真人。冬生用力呼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保持冷靜,卻忘了回答她的話。
秦珠玉見被自己壓制住的冬生表情嚴肅,一言不發,以為他生了氣,有些悻悻地嗤了聲,準備從他身上爬起來,想想還是不甘心,趁他沒反應,俯身又快速地、狠狠地咬了他耳朵一口,然後邊哼了聲無趣,邊站起來,帶著勝利的得意姿態,自顧地朝前走去。
等她走了幾步,冬生才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他揉了揉被她咬痛的耳朵—— 這是人耳又不是豬耳,這死丫頭下口可真是沒客氣,估摸著該破皮了。
不過更讓人鬱悶的是……冬生垂頭,盯著自己腹部下方,那裡已經明顯的凸起一塊,好在是晚上,不然他堂堂一介書生,真是不知道該如何見人了。
第六章 鄉下表弟進城來
回到家中,冬生的身體已經恢復如常。點上燈後,他看了眼秦珠玉,才發覺她額頭有很長的一道紅痕,忙找出藥箱,讓她坐下為她擦藥。大概是還沉浸在成功咬了他的勝利當中,秦珠玉任他擦藥時,依舊昂頭,一副得意的模樣。
冬生實在看不下去,嗤笑了一聲,「還以為妳打架贏了呢,怎麼人家春花一點傷都沒見著,妳倒好,弄了這麼長條印子,別是要破相了吧!」
秦珠玉一聽,臉色一垮,從椅子上跳起來,「我當然是贏了,你沒看我把沈春花打在地上了嗎?我又不像她那麼潑婦,又抓又撓的。」
說完,她才意識到冬生的最後一句話,尖叫了一聲,趕緊找來鏡子,看到自己臉上的傷痕,剛剛的氣焰立刻又小了下去,喃喃道:「不會真破相吧?我這麼如花似玉的美少女,如果破了相,老天爺也會不忍心的吧。」
冬生很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放心,妳那是皮外傷,老天爺不會讓妳破相的,他怕妳到時會煩死他。」
秦珠玉聽了這話,才稍稍放心。
片刻,冬生忽然正色開口,「小花,我們得去跟春花和三嬸道歉。」
秦珠玉剛恢復好心情,一聽他這話立刻炸毛了,「憑什麼?又不是我先動手的。」
冬生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又有些語重心長,「不管誰對誰錯,她們都是這裡的老街坊,如果妳不道歉,怕是會待不下去。」
「不去,反正我不去。」秦珠玉頭一扭,很乾脆的拒絕。
「小花……」冬生幽幽開口喚她,卻也沒再多勸。
秦珠玉微微轉頭,斜睨他一眼,見他祈求又有點哀怨的眼神,半晌,終於還是咬咬牙,惡狠狠開口,「要去道歉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冬生心中暗喜,忙道:「什麼要求?」
「你以後不准和那個沈春花來往。」
「為什麼?」冬生是真的不解,就如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她會那麼討厭沈春花。
秦珠玉豎著眉毛,眉梢眼角都是憤慨,「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沈春花對你有意思?人家都打算做你媳婦了。我討厭她,不喜歡她做你媳婦。」
這個冬生還真沒看出來,雖然他多少知道沈春花對他有那麼一點意思,但哪裡知道人家是想做他媳婦的程度。經秦珠玉這麼一點撥,才明白是自己疏忽了。
他點點頭,「如果真是妳說的這樣,我會和春花說清楚,畢竟我對她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想法。」
秦珠玉聽了這話,嘴角微微翹起,「你真對她沒意思?那你幹麼和她那麼熱絡?」
冬生攤攤手,「大家是鄰居,熱絡一些無可厚非,我和她娘三嬸還更熱絡呢。」
秦珠玉揮手呿了一聲,不以為然。
冬生見她這模樣,想了想,問:「那妳又幹麼無緣無故討厭春花?」
「討厭就討厭,哪裡有那麼多為什麼。」顯然秦珠玉懶得去解釋這個她自己也弄不清答案的問題,蹭的一聲站起來,惡聲惡氣開口,「不是要去賠禮麼?還不快走,難道等人家睡了再去?」
冬生想想也是,走上前跟上她。
兩人走到門口,秦珠玉忽然轉過頭,恨恨的盯著冬生,「我還有一個要求。」
冬生愣了下,下意識回她,「不是說只有一個要求麼?」見她目眥欲裂的樣子,只得趕緊道:「行,妳說吧。」
秦珠玉咬咬牙,「以後不准你叫我小花,我才不要和沈春花一個名字。」
冬生見她認真的模樣,忍住笑意,「妳又不是春花的花,妳是如花似玉的花。」
秦珠玉白他一眼,「那你怎麼不叫我小玉?」想了想,似乎覺得這個名字不錯,於是嘴角一咧,「對,以後我就叫小玉,如花似玉的玉。」
冬生無語地歎了口氣,原來她不止蠻橫、任性,還這麼……自戀。
沈春花和三嬸見到冬生領著秦珠玉登門,自然是吃驚不小。
她們想不到秦珠玉竟然沒走,更想不到她會跟著冬生來道歉。
秦珠玉當然也是千般不情願,不過在冬生的嚴厲眼神下,還是走到沈春花和三嬸面前,支支吾吾地開口,「白天是我不對,還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冬生聽她這荒謬的道歉語氣,差點沒破功笑出來。
沈春花再見到秦珠玉,心裡一百個不痛快,卻又不好在冬生面前發作,只得壓著怨念,點點頭,嘴上扯出一絲笑,作出大度模樣,算是一笑泯恩仇。
這勉強的笑意冬生自然看在眼裡。他想了想秦珠玉和他說過的話,開口,「這些日子多虧三嬸和春花的照拂,可能過不了多久,我就得回鄉下,還不知如何感謝妳們呢。」
沈春花一聽,有些發懵,急急問:「冬生哥不是好不容易才從鄉下出來,為何還要回去?」
冬生輕笑,「我自幼喪父,由娘親一人撫養長大,我娘過不慣城裡的日子,自然是要回鄉下照顧她的。」
「可是,你讀了這麼多書……」
沈春花還要說什麼,三嬸已經扯了扯她的衣襬,插口道:「人家先生這是孝順,妳就別問這麼多了。」說著,又朝女兒使了使眼色。
城裡的姑娘,自然沒人願意下嫁到窮鄉僻壤的村裡,冬生這樣說不過是為了打消沈春花的念想罷了。實際上,冬生他娘一心想讓他考中功名,怎麼願意讓他一輩子待在金疙瘩村。
沈春花看著冬生清俊溫潤的臉,不由得湧上一陣落寞。她喜歡他,難得遇到一個滿腹詩書又一表人才的男子,卻不料他的志向只囿於巴掌大的鄉旮旯,怎麼可能不失望。
回去時,秦珠玉試探地戳了戳冬生,賊兮兮問:「你真準備回你那什麼疙瘩村幫你娘種地?」
冬生怔了一下,斜睨向她,「那是當然。」
秦珠玉撇撇嘴,「胸無大志。」
冬生不動聲色,淡問她,「那妳說什麼才叫胸有大志?」
秦珠玉想了想,昂頭道:「至少也要考個什麼狀元探花吧。」
冬生白了她一眼,「妳以為考功名那麼容易?」
秦珠玉嘻嘻一笑,「我當然知道不容易,所以才不指望你這個書呆考上呢!我看你還是回鄉下和你娘種地吧!」
冬生忽然沉默了片刻,看著她,小心翼翼問:「那我回鄉下了,妳怎麼辦?」
「我?」秦珠玉指了指自己,理所當然地答道:「當然是跟你回鄉下。我可不是沈春花,不會瞧不起你們那個疙瘩村的。」
「是金疙瘩村。」冬生剛剛還有些不安的心情徹底晴朗,他幽幽糾正她,嘴角含笑,負手大步朝屋內走去。
秦珠玉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什麼,衝上前,在他後面齜牙咧嘴叫喚,「喂,死書生,你不會不打算帶我回你那個疙瘩村吧?別忘了,今天可是你求我,我才跟你回來的,你回鄉下的時候休想不帶著我。」
冬生只是抿嘴笑,並不理會她。
折騰了一天,兩人洗漱完畢,各自回了自己的窩。
本來秦珠玉著實是有點累了,但躺在床上,忽然一個激靈,想到自己白日被冬生趕走的情景,不安感油然而生。再想到他還沒答應會帶她回鄉下,愈加覺得不妙。
翻來覆去良久,她忙起身,躡手躡腳走到寢房門口,咯吱一聲緩緩打開門,借著屋頂亮瓦透進的微光,看了眼睡在牆角的冬生,而後壓著聲音輕輕喚,「書呆,你睡著沒?」見沒動靜,她又稍稍提高聲音叫了兩句,「死書生!死書生!」
冬生很不情願地翻了個身,口氣不悅,「妳幹什麼?」
他睡得並不沉,在她打開門的那一剎那就已經轉醒。
秦珠玉愣了下,嘿嘿一笑,「哦,沒什麼,就是看你睡著了沒?」說完,關上門,蹭蹭跑了回去。
冬生很無語地翻身繼續睡。
只是沒過多久,寢房的門又吱呀地打開,秦珠玉再次探頭探腦問他——
「死書生,你現在睡了沒?」
冬生剛剛來襲的睡意又一次被她無情趕走,暗自咒罵了一句,猛地坐起來,轉頭看向她,「妳到底想幹什麼?如果再說什麼看我睡著了沒有,信不信我把妳扔出去?」
秦珠玉當然不信,不過見他真要發火的模樣,趕緊老老實實走到他面前道:「我其實是想知道,你回鄉下的時候一定會帶著我吧?」
冬生覺得自己被這個女人徹底打敗,他哀嚎一聲,拉起被子蓋住頭,重重躺下,再也不願理她。
得不到答案的秦珠玉嗤了聲,很不爽地撇撇嘴,然後不情不願地挪回了自己床上,可她躺在床上,還是睡不著。
過了許久,她再次爬起來,不過這次不再像之前那樣躡手躡腳,反倒是氣勢洶洶衝過去,然後掀開冬生的被子,一骨碌鑽了進去。
一股女子溫香立刻縈繞在冬生的鼻尖。被她這一鬧,他再也無法安然躺著,大力坐起的同時,也將秦珠玉提了起來,一嗓子吼道:「妳跑到我被子裡來幹什麼?」
秦珠玉身子瑟瑟一抖,甕聲甕氣回他,「我要和你一起睡。」
當然她的真正意思是:我得看著你,才覺得放心。可是冬生被她這句曖昧的話噎得半天冒不出一句話來—— 她知不知道,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逼他獸性大發的?
秦珠玉見他不說話,訕訕開口,「喂,你不是這麼小氣吧?睡一下又不會怎樣?」
冬生很想大聲吼她—— 誰說不會怎樣?不過,忍了忍,他還是努力呼吸了幾口氣,平復自己的心境,然後語重心長、一字一句道:「妳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這個道理?」
難道真的是因為失憶,所以她連基本的禮教都不懂了麼?
秦珠玉像是真的在思考他這句話的意思一般,忽然輕呼了一聲,睜大眼睛,捧著嘴唇,恍然大悟的樣子,「是哦,我忘了你是男人,我是女人這回事了。」說完,倒真的紅著臉從冬生被窩跳出來,像是做錯事一般,逃回了房內。
冬生再次無語倒下,只是這被窩中儼然已經留下了她的氣息,久久不能散去。冬生在這氣息中漸漸進入黑甜鄉,夢中又是一片旖旎景象。
因為秦珠玉的攪亂,冬生著實沒有睡好,早上醒來,只覺得下身有些黏膩,用手探過去,果然濕濡一片。
他咒罵了一聲,趁秦珠玉未出來,在被子中迅速換好衣服。
穿戴整齊,收拾好床鋪,秦珠玉正好從裡面打著呵欠開門出來。
冬生怨氣十足的瞥了她一眼,秦珠玉睜開烏黑大眼看過去,見冬生眼下有微微的青色,心知是自己昨晚擾了他,有些愧疚地訕笑兩聲,恰好瞧到一旁冬生換下的褻衣,三步併作兩步走過去,不等冬生反應過來,已經抓起那團衣服,「你安心去學堂吧,我幫你洗衣服。」
她自己都快要為自己的善解人意及秀外慧中而感動。
哪知,冬生卻是面上一紅,伸手就要奪過那衣服,還沒好氣地回她,「誰要妳洗!」
「死書生,你這是把好心當成驢肝肺。」秦珠玉將拿著衣服的手放在身後,「難不成你怕我洗不乾淨?這些日子我的衣服可都是自己洗的,你沒看到有多乾淨麼?」
冬生見沒搶回衣服,臉紅得更厲害,不做多想,只希望趕緊拿過衣服。
爭搶中,秦珠玉手上的衣服終於掉落在地,兩人均低下身去撿,恰好一人一隻手扯住一截,褻褲上那灘痕跡就這樣暴露著。
秦珠玉咦了一聲,另一隻手指著那痕跡處,「你的褲子怎麼會有這麼大處髒東西?」說著,又擺擺手,「不過沒關係的,我一定會幫你洗得乾乾淨淨。」
冬生終於氣炸,用力一把奪過衣服,惱羞成怒道:「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了麼?妳作為一個女人,能隨便碰男人貼身的衣物麼?」
秦珠玉不明白為什麼冬生這麼火大,自己當真是一片好心,不免覺得委屈,撇撇嘴,「不碰就不碰。」
冬生見她幽怨的模樣,有些不忍,剛要開口安慰她,不料聽到她又吶吶說了句,「我為什麼總是忘了你是男人這個事實呢」,冬生嘴角抽搐片刻,終於抱著衣服拂袖而去。
在冬生將她的好心當成驢肝肺,抱著衣服離開後,秦珠玉心情就非常鬱悶。不讓洗衣服就不洗衣服,誰稀罕洗他的臭衣服,那麼大塊白色的髒東西,也不知是從哪裡蹭來的。
這都不打緊,打緊的是—— 死書生離開之前,竟然只給她扔了一塊硬饅頭當早飯,試問,還有比這更慘無人道的麼?
秦珠玉蹲在門口,恨恨的啃著硬饅頭。不遠處包子攤的吆喝聲,直直鑽進她的耳朵,她只覺得嘴巴裡的口水越生越多,彷彿要溢出來,只得趕緊將饅頭全部塞進去,堵住氾濫的口水,又用力吞了幾口。
那廂在學堂教書的冬生,被她不知腹誹了多少遍。
秦珠玉在此地已過了一月餘,如果街坊看到這位來歷不明的姑娘,面露這般陰沉憤懣的表情,定然是不敢惹的,但是眼前兩位東張西望的鄉下少年,自然不知道這些。
兩個年輕人邊打量四周,邊躊躇走上前。
秦珠玉本來心情惡劣,見到兩個賊眉鼠眼、鄉土氣極濃的年輕人,自然心生厭惡,馬上站起身,就要進屋,大力把門關上。
只是,她才站起來,兩個年輕人卻是眼睛一亮,指了指她所在的屋子,然後滿臉雀躍地奔過來,「請問宋冬生是住這裡嗎?」
冬生的名字讓秦珠玉本來要進行的動作停下來,她交叉著手臂,斜睨著眼前兩人,「你們找死書生做什麼?」
兩個少年一聽,心想應該是找對了地方,笑得愈加燦爛,爭先恐後地回答她,「我們是冬生的表弟,來城裡玩,他娘託我們給他捎了些東西。」
原來是死書生的土包子親戚。秦珠玉鄙夷地撇撇嘴,瞥了眼兩人手中的包袱,淡淡開口,「行,東西留下,你們可以走了。」
兩個少年俱是一怔,轉頭面面相覷片刻,一時沒明白是怎麼回事。最後還是那看著年紀稍長的高個子走上前,猶疑著問:「請問姑娘是我表哥的什麼人?」
什麼人?秦珠玉發覺自己也答不出來,但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瞥了他一眼,「我是死書生的什麼人關你什麼事?」
高個子噎了一下,但因對方是水靈靈的城裡姑娘,心中不免有些怯弱,只繼續和和氣氣地開口,「我們不只是來送東西,表姨還交代我們來看看表哥過得怎麼樣。」
秦珠玉像是看白癡一樣白了他一眼,「你們看他就看唄,跟我說什麼?再說,他現在在學堂,得等下了學,你們才能見著他。」
「哦。」高個子欣喜地點點頭,終於可以肯定沒有找錯地方,他朝後面的小個子招招手,「二強,你快過來,這是表哥家沒錯,我們進屋去等表哥放學吧。」說著,兩人提著包袱就要往裡走。
哪知,秦珠玉站在門檻處,雙手一伸,橫眉倒豎,「誰讓你們進來等的?」
兩人再次面面相覷,然後不甚肯定的開口,「可這是表哥家,我們不在這裡等,要在哪裡等?」
秦珠玉對外面的空地努努嘴,「隨便你們在哪裡等,反正死書生還沒回來,我就不能讓你們進屋。看你們賊眉鼠眼的,誰知道你們是不是騙子?」
兩個長得結實周正的農村小夥子被這樣無情對待,差點要哭出來—— 他們只是來找表哥,還拎著幾十斤東西,走了大半夜的路,好不容易找到了表哥家,可不僅沒喝到一口熱水,連門都進不了?
秦珠玉板著一張俏臉,看到兩人退到門口一邊,靠著牆放下手中的包袱,老老實實蹲下來,才放下攔住門的雙手。
她瞅了瞅兩人放在地上的大包袱,眼珠子轉了轉,想著:如果真是死書生的娘捎來的東西,說不準就有好吃的。
於是,她不動聲色地悄悄移步過去,居高臨下,義正詞嚴的開口,「為了證明你們不是騙子,我得先檢查一下你們給死書生捎的東西。」
冬生的兩位表弟雖然覺得這姑娘凶巴巴不講理,但畢竟是少年人,見到城裡的姑娘,尤其是這般水靈的,不敢不從,趕緊慌慌張張打開包袱,將裡面的東西一骨碌呈出來。
秦珠玉兩眼放光的看著裡面的山貨特產,片刻,又對兩人擺出嚴肅的模樣,「你們在這兒待著,我先把東西拿進去。」
說完,已經開始一樣一樣清點,然後一趟一趟地將玉米麵、雞蛋、花生、板栗等等運進屋。
兩個少年看著她的動作,不明所以,抓著腦袋,兩兩對望,開始小聲嘀咕。
「她不是說我們是騙子麼?為什麼又把東西先搬進去?」
「你問我,我問誰去?」
「這個奇怪的女人到底是誰?」
「你問我,我問誰去?」
「她為什麼會住在表哥家裡?」
「你問我,我問誰去?」
「她和表哥到底是什麼關係?」
「你問我,我問誰去?」
「她不會是表哥的姘頭吧?」
「你問我,啊?不……可能吧?」
「不是姘頭,怎麼會住在表哥家裡?」
「真的是姘頭?」
「肯定是姘頭。」
在兩人小聲的對話中,秦珠玉已經將包袱中所有東西都搬運進了屋子。
看著擺了滿滿一桌子的各種山貨,她滿意地拍拍手,然後抓了一把花生,揣在兜裡,搬了個小凳子在門口,一邊嗑著花生,一邊監督外面蹲著的兩個土包子少年。
兩人見她嗑得歡樂,卻一點都沒有分享的意思,心中十分鬱悶。雖然他們鄉下人對花生不感興趣,可是看他們這副風塵僕僕的模樣,好歹端兩杯水出來吧。再不濟,也不用這樣凶巴巴地看著他們吧!
這做人家姘頭的也太不盡職盡責了!
隨著蹲著的時間越來越久,兩個少年越來越覺委屈。好在,當太陽快要升到正空中時,冬生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太陽底下。
兩個少年齊齊起身,朝冬生跑去,「表哥……」
冬生見到來人愣了下,面上很快露出驚喜,「大壯,二強,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我們早上就到了。」
叫二強的小個子一開口就帶著點哭腔,這讓冬生瞬間有些擔憂,「你們這是怎麼了?」
二強一轉身,指著還坐在門口嗑花生的秦珠玉,含恨開口,「你姘頭不讓我們進屋!」
呃……
冬生問清楚了來龍去脈,雖說秦珠玉聲稱是為了以防萬一,怕引賊入室,可是那一堆已經被她分類擺好的山貨,又作何解釋?真是賊的話,也都會怕了她吧!
冬生不好責怪她欺負自家表弟,反正她也不會承認,只得安撫好兩位表弟後,去買了魚肉招待心裡受傷的少年。
到了開飯時,秦珠玉總算對冬生的兩個表弟和顏悅色了許多,原因無他,不過是因為兩人的到來,讓吃了多日素食的她終於得以開葷。
這一頓飯秦珠玉吃得無比暢快,桌上的大半菜都被她掃進自己碗中。可憐大壯和二強趕了大半夜的路,又在門外蹲了一上午,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好不容易表哥下廚用好魚好肉款待,哪知卻又被表哥的姘頭吃去大半。
兩人幽怨地看著自家表哥,冬生也有些尷尬,輕輕咳了兩聲。
秦珠玉卻完全沒有會意,只睜大眼睛抬頭看他,一臉無辜地問:「你又著涼了嗎?是不是昨晚去河邊找我被風吹的?」
她這語氣善解人意得不同尋常,要不是冬生太瞭解她,怕是會被她糊弄過去,但瞭解秦珠玉的他,自然知道她是為了幾塊魚肉在裝傻。
總歸是女兒家,冬生不好在表弟面前直接說她,咬咬牙從桌下踢了她一腳。
哪知秦珠玉卻是驚叫了一聲,蹙眉佯裝嬌嗔抱怨,「哎呀,你吃飯就吃飯,幹麼踢我?還有客人在呢!」說完,也不理會他的眼刀,繼續垂頭和碗裡的飯菜奮戰。
冬生氣結,而兩位表弟幽怨的眼神此時已經轉為了對他的同情。他們村裡唯一的秀才,怎麼就找了這麼個不明事理的姘頭?
因為大壯和二強沒吃飽,冬生只得帶著兩人出去酒肆尋吃的。
出門前,冬生沒忘記對癱在椅子上打著飽嗝的秦珠玉恨恨的瞪了一眼。而那位吃飽喝足的傢伙,只是無辜地眨眨眼睛。
三人離開後,秦珠玉拍拍肚子,狠狠舒了口氣—— 果然是臉皮厚才能有肉吃啊!要是剛剛她被死書生的一咳二踢唬住,哪裡可能吃得這麼痛快?
第七章 大鬧青樓醋意生
秦珠玉的得意持續了整整半天,直到天色黑透,還沒看到冬生和他那兩個表弟回家的身影,這才有點坐不住了。
晃晃悠悠在大門外轉了幾圈,除了見著商販挑擔回家,依然沒有看到冬生的影子。她摸著下巴惡毒地想,去酒肆喝酒吃飯未免也太久,難不成把人家一間酒肆的東西都吃光了?
正想著要不要去尋他們,這時許老頭悠悠從她跟前經過,看到她,似乎是不經意地問了句,「在等死秀才?」
秦珠玉撇撇嘴,「誰等他?」
許老頭點點頭,「沒等就好,不然我怕妳今天是等不到了。」
秦珠玉聽出他話中有問題,立刻口氣不善地追問:「你什麼意思?」
「哦,也沒什麼意思。」許老頭漫不經心地回答,「我就是之前恰好碰到冬生他們兄弟仨,好像聽他那個大表弟說,這次進城是專程帶他弟去望春樓開葷的。兄弟三人現在肯定在望春樓了。對了,冬生還讓我給妳捎話,晚上一個人在家,可別忘了閂門……」
秦珠玉已經聽不進許老頭後面的話,牙一咬,握著拳頭就朝街外跑去。
這是座小縣城,望春樓是唯一一座青樓,秦珠玉自然是知道的,況且那裡離他們住的街也不算太遠,跑了幾刻鐘就到。
天色早已黑透,但望春樓所在的街卻是燈火輝煌,尤其是這座堂皇的青樓,紅色燈籠高高掛起,染著紅唇的青樓女了站在門口熱情地攬客。
秦珠玉恨恨地看著眼前的樓宇,不知腹誹了冬生三人多少遍「下流胚」。
想著冬生在這樓內,此時此刻可能和某個青樓女子在翻雲覆雨,她就渾身不快活,恨不得馬上把他揪出來。
這樣想著,她人也已經行動,朝著望春樓的大門氣勢洶洶地衝了進去。
只是片刻之後,兩個彪形大漢絲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她扔了出來,一個裝扮豔麗的老鴇揮著手絹,衝她笑道:「姑娘,這裡可不是姑娘家來的地方,早點回去洗洗睡吧。」
秦珠玉摸著被摔疼的屁股,從地上爬起來,惡聲惡氣回她,「我是來找人的。」
老鴇了然地點點頭,「我明白,來我們望春樓的女子不是賣身的就是來找人的,而且找人的通常都是來找她們出來偷腥的相公。妳們要修理相公我當然沒意見,不過可不能在我這望春樓。妳還是等相公回了家,再慢慢修理他吧。」
「我又不是來找相公的。」秦珠玉氣呼呼地反駁。
老鴇見她似乎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懶得與她多說,只是揮揮手,「姑娘,妳趕緊回家吧,這裡不是妳來的地方。」說著,便諂媚著去拉來往的男子。
秦珠玉看了眼燈火高照的望春樓,又看了眼站在大門口,面無表情的彪形大漢,心不甘情不願地準備離開。
只是才走了幾步,她忽然靈機一動,再轉頭看了一眼那兩層的木樓,觀察了下情況,趁人不注意溜到了望春樓的後方。
這樓有窗有櫺,要爬上二樓並不難。
秦珠玉朝手上吐了口唾沫,像隻輕盈的貓一樣,竟然很輕鬆地就爬上了二樓。雖然有響動,可大概望春樓大廳裡正歌舞昇平,沒有人注意到她這個梁上君子。
爬到二樓一間房的窗外,秦珠玉輕輕掀開沒有關嚴實的窗戶,裡面隱隱傳來女人的嬌媚呻吟。這聲音實在太過曖昧淫靡,讓她面上一紅,心裡一虛,差點腳下打滑掉下去,顧不得太多,她乾脆用力開窗,翻身滾了進去。
砰的一聲,讓裡面正在床上辦事的人驟然停止。
秦珠玉摸了摸被撞得發暈的頭,站起身一看,對面床上一個酥胸半裸的女子,正目瞪口呆地望著她,隨後便發出一聲驚叫。
「妳……妳是誰?」床上的男子比驚叫的女人好不了太多,哆哆嗦嗦開口,又慌張套上衣服跌跌撞撞下床。
待到看清來人,秦珠玉和男子俱是一驚,雙雙指著對方,聲音拖得老長,「是你/妳—— 」
最後還是秦珠玉先反應過來,呸了一聲,衝上前揪住那男子的頭髮,惡狠狠道:「好個色胚,叫你小小年紀就來青樓!快告訴我,你表哥在哪裡?」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冬生那位被兄長帶來青樓開葷的表弟二強,他哪裡想到會發生這等事—— 表哥的姘頭竟然從天而降,打斷他的好事。
他第一次做這種事,本就緊張得要死,才剛剛進入狀態就硬生生被打斷,身下那小兄弟被嚇得夠嗆,立刻洩了氣,怕是以後昂首做人都有困難。他怨她都來不及,不想這女人竟然還惡人先告狀,凶神惡煞地揪他頭髮。
二強奮力反抗,卻如何都脫不了身。一來是礙著表哥的情面,不敢真動手,二來是這個女人看著白嫩嫩水靈靈,哪知還是個手有蠻力的練家子,最後他很不幸地被秦珠玉放倒在地。而旁邊剛剛和他共赴雲雨的女子就那樣看著,二強簡直無地自容,連撞柱去死的心都有了,最後只得哭喪著投降,出賣了冬生的行蹤,「表哥在玉娘房內。」
秦珠玉揪住他的耳朵,凶狠道:「那什麼玉娘房在哪一間?」
二強被她揪得眼淚都快掉下來,哆哆嗦嗦開口,「出門左手邊第三間。」
秦珠玉終於放開他,還不忘握拳作出一個要揍他的姿勢,「下流胚,下次要再帶死書生上青樓,看我怎麼收拾你!」
在二強的抽噎聲,以及一旁那不知名青樓女子的錯愕中,秦珠玉拍拍手,氣勢洶洶地打開門,朝左手邊第三間房走去。
找到位置,看著眼前這扇緊閉的門,秦珠玉幾近怒火攻心,也不管其他,抬腳就踹開。只是令她沒想到的是,這門竟然沒有閂緊。而她實在用力過猛,一個趔趄栽入房內,半匍匐在地上。
屋內隔坐在圓桌兩端,本在品茶談書的兩人俱是一驚。待冬生看清來人,差點冒出一頭冷汗。
秦珠玉喘著粗氣從地上爬起來,抬頭便看到目瞪口呆望著自己的冬生。
她迅速打量了下他,穿戴整齊,又看了眼旁邊的女子,也是衣衫完整,心中暗暗舒了口氣。只是才鬆下,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趕緊衝上前,揪住冬生的衣襟,「你個色胚子書生,竟然跑來青樓買春!」說著,舉起拳頭就往冬生身上砸去。
冬生一時沒反應過來,只下意識左躲右閃,生生吃了幾下她沒輕沒重的拳頭。
倒是旁邊的玉娘輕呼出聲,跑過來拉秦珠玉,「姑娘,姑娘,快放手!」
秦珠玉已經是氣紅了眼,反手一推,將身後的嬌人推倒在地。
冬生見玉娘倒在地上,嚇了一跳,趕緊用力將秦珠玉雙手鉗住,大聲喝住,「妳給我停下!」
被他這一喝,秦珠玉氣焰稍稍被壓下去,但還是橫眉倒豎,氣哼哼的不滿。
冬生見她安靜下來,狠狠甩開她的手,走上前將地上的人拉起來,柔聲問:「玉娘,妳沒事吧?」
玉娘搖搖頭,對他使使眼色,輕聲問:「她是誰啊?」
冬生無奈歎了口氣,「是我家中的……」
他還未找出合適的詞,玉娘已經掩嘴笑了。她了然般的點點頭,起身拍拍衣襟上的灰塵,走到目露凶光的秦珠玉面前,「姑娘,玉娘向來賣藝不賣身,宋先生只是和玉娘喝喝茶、談談詩書。」
秦珠玉將信將疑地看向她,卻見她螓首蛾眉,花容玉貌,又是溫柔似水,心裡莫名湧起酸溜溜的滋味,忍不住語氣刻薄地回她,「誰知道妳是不是只賣藝不賣身?」
玉娘臉色微訕,還未開口,冬生已經走上前喝住她,「小玉,妳不要亂說話,快給玉娘道歉。」
這是冬生第一次叫這個秦珠玉自己取的名字,秦珠玉只覺得親切又好聽,彷彿這本身就是她的名字一樣。心情稍好,昂昂頭,見冬生聲色俱厲的模樣,不免心虛,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對玉娘道:「那個……對不……」
後面的那個起字還未落下,門口忽然吵吵鬧鬧闖入一堆人,打頭的姑娘正是之前二強房中的那位青樓女子。
只見她拉著旁邊的老鴇,伸手指向秦珠玉,「紅姨,就是她,就是她在鬧事。」
那叫紅姨的老鴇朝秦珠玉看過來,臉色一變,扠腰惡狠狠道:「原來是妳這個死丫頭,竟然還真給我溜進來了。」說著,手絹一揮,她朝身後幾名壯漢道:「給我把她扔出去,一點都不要客氣。」
冬生一看這陣仗,知道秦珠玉闖了禍,趕緊將她護在身後,雙手抱拳道:「且慢,紅姨,我家小玉如果有什麼得罪,還望見諒,我這就帶她走。」
紅姨見是冬生,揮揮手讓壯漢停下,臉上表情卻仍是憤怒,「原來這姑娘是宋先生的人,我們玉娘這些年歌藝聲名遠播,也少不了宋先生那些詞的功勞。我紅姨和玉娘向來仰慕宋先生學識,只要宋先生來光顧我們望春樓,定然是貴客。但無論如何,你家這姑娘這般亂闖,著實壞了我們的規矩,我紅姨不能就這麼算了。」
冬生暗自抹了把汗,他雖很少上青樓,但青樓裡面有多魚龍混雜他是知曉的,如今見紅姨這般強硬,心裡明白恐怕不妙。
轉頭狠狠瞪了眼秦珠玉,見她似乎也被眼前陣勢嚇倒的模樣,他心裡又有些不忍。只得轉頭繼續同紅姨賠不是,「這次是小玉不懂事,不過她到底是女兒家,如果紅姨執意要罰的話,不如就讓在下替她受罰。」
秦珠玉聽他這般說,立刻想要大義凜然地一人做事一人當,只是冬生用身軀牢牢的擋住她,還不動聲色地狠狠踢了她一腳,示意她安分些。
紅姨自是不願意,還要再說什麼,一直未開口的玉娘此時笑著款款上前,握住她的手道:「紅姨,既然這姑娘是宋先生的人,宋先生又願替她受罰,也無可厚非。但宋先生是書生,讓他吃皮肉之苦著實不合適,不如紅姨就罰宋先生無價給玉娘填十首詞?紅姨也知道宋先生這半年一首詞都沒給過玉娘,如今玉娘手中盡是些舊詞,好多客人都聽膩了。」
紅姨略微沉思,權衡片刻後,揮揮手示意打手都下去,朝冬生道:「那就這麼說定了,先生就好好幫玉娘填幾首詞,過幾日,我會差人去先生家中去取。」想了想,又對被冬生護在身後,只露出半面臉的秦珠玉瞪了瞪,「宋先生可一定要管好你這位俏佳人,倘若哪天再闖了禍,得罪了人,只怕不是人人都像我紅姨一般好說話。」
冬生連連應承,秦珠玉卻是不滿地齜牙咧嘴。
紅姨橫了她一眼,餘怒未消,拂袖而去。
冬生舒了口氣,將秦珠玉從身後拎出來,恨恨瞪了她一眼,「還不向玉娘道謝。」
秦珠玉撇撇嘴,道謝這種事情自然從不是她這個昔日侯府千金的範疇,於是一開口,便是陰陽怪氣的語調,「多謝了!」
冬生無奈地搖搖頭,抱拳朝玉娘鄭重道謝,便拉著秦珠玉出了門。
今日這一齣能這般順利化解,多虧了冬生和這望春樓的淵源。好幾年前,他被幾個同村的夥伴騙來這望春樓開葷,他起初不知,到了望春樓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想離開已經不可能,便隨口點了個賣藝不賣身的姑娘,也就是玉娘。
當初玉娘還只是個不起眼的丫頭,年紀尚小,姿色並不出眾,歌藝倒是不錯,但唱的詞都是些不入流的陳詞濫調,因此門可羅雀。
冬生和她聊了半宿詞曲,算是投緣,興致所起,便為她填了幾首詞。
哪知,這幾首詞竟然讓玉娘打出了名聲,不久之後,慕名來聽歌的客人越來越多。紅姨知曉後,便託人去鄉下向冬生求詞,一來二去,冬生和這望春樓便有了淵源,玉娘對他而言,勉強也稱得上紅顏知己。
只不過,冬生對煙花地沒有興趣。他的書生意氣太濃,對於歌舞昇平,夜夜笙歌的事,總還是看不過去,去望春樓的次數自然屈指可數。這次進城當夫子後,要不是兩個表弟拉著他來,他定然是想不到要去的。
此時冬生拉著秦珠玉匆匆下樓,大廳此時彌漫著歌聲、嬌語、酒意,還有濃濃的脂粉香味。冬生和秦珠玉不約而同皺起眉頭,表情一致的厭惡。
兩人走得很快,快出大門門口時,卻迎面撞上一位挽著兩個青樓女子的公子,那公子顯然已經喝醉,濃濃的酒氣撲面而來。
他的一張臉正好對上秦珠玉,兩隻醉朦朧的眼睛忽然一亮,不由分說就伸手摸向她的臉,「這位姑娘是新來的麼?怎麼沒見過?」
秦珠玉厭惡地拍開他差點輕薄到自己的手,還準備伸出拳頭揮向他,卻被冬生一個用力,拉出了門外。
門外,冬生兩個耷拉著腦袋等待許久的表弟,見到來人立刻起身,熱淚盈眶喊道:「表哥,你們沒事吧?」
冬生搖搖頭安撫兩位受到驚嚇的表弟,然後幾人頗狼狽的朝家中走去。
夜色中,望春樓的門口隱隱有嫵媚嬌俏的聲音響起,「張公子,有我們姊妹還不夠麼?人家姑娘可不是我們望春樓的,您就別念想了。」
四人一路沉默地回到家中。
冬生心裡有氣,進門便將門狠狠關上,其餘三人都被這砰的一聲嚇到。
二強更是嘴一撇,哇的一聲哭出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拉著冬生的衣服下襬哭哭啼啼,「表哥,你要給我做主,我今天……今天正在做那事,被你姘頭闖進來,嚇得我那裡蔫兒了。我才十六歲,還沒娶媳婦生孩子,要是壞了可怎麼辦?」
冬生看著地上哭成一團的小表弟,滿頭黑線。他這兩個表弟從小在地裡田頭到處野,沒在學堂待過幾天,個性淳樸直率,即使屋內還有秦珠玉這個姑娘在場,也沒發覺有什麼不妥。冬生有些尷尬,不動聲色地抬頭去看秦珠玉,哪知她只是站在一旁,腦袋歪向一邊,眼珠子轉溜著裝傻,像個沒事人一般。
冬生咳了兩聲,瞪了眼蹲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大壯,「都是你,非得要帶他去開葷,現在鬧成這樣!」
冬生年長兩人好幾歲,又讀了不少書,還算有些威嚴。
大壯有點心虛,又有些無辜地低頭小聲嘀咕,「這怎麼能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的姘頭!」
地上的二強趕緊抽泣附和,「是啊,都怪你姘頭!」
見兩人矛頭齊齊指向自己的秦珠玉終於炸毛了,目眥欲裂地衝到兩人面前,一陣拳打腳踢,「你們兩個下流胚,年紀小小就上青樓,還有理?」
她氣勢洶洶,兩人也不敢反抗,只抱著頭躲避,一邊大喊,「表哥,表哥!」
冬生實在看不過去,一把扯過發狠的秦珠玉,對她喝道:「妳能不能消停點,今晚望春樓的事我還沒跟妳算帳呢!」
秦珠玉不服氣地昂頭反抗,「算什麼帳?」
冬生冷著臉,「望春樓那種地方是女兒家該去的麼?」
秦珠玉義正詞嚴地回,「你們能去,憑什麼我不能去?你這讀書人的模樣也就騙騙別人,還不是和你這兩個表弟一樣,都是色胚。你別告訴我,你去望春樓只是和人家姑娘喝喝茶聊天,我去那是為了阻止你做出見不得人的下作事。」
冬生嗤笑一聲,「妳說對了,我就是和人家姑娘喝喝茶聊天。」
「誰信呢?」秦珠玉嗤笑得更厲害。
冬生給了她一個愛信不信的白眼,道:「反正妳以後再給我惹是生非,可別怪我袖手旁觀。」
「誰要你多管閒事了?」秦珠玉無賴地回他。
冬生氣極,「有本事妳自己這個最大的閒事都別讓我管。」不等秦珠玉發火,又加了一句,「最重要是,有本事別鬧什麼離家出走。」
秦珠玉被噎住,她本想說「我才不稀罕你這破地方」,然後拂袖而去,再等著冬生找她回來,但冬生後半句話就將她的話堵死。她恨恨的瞪了冬生一眼,惡狠狠道:「我才不會離家出走。」說完,跑進房內,砰的一聲關上門。
冬生揉揉被鬧得發疼的額頭,對地上縮在一起的兩個表弟招招手,「趕緊過來幫我鋪床。」
沒了秦珠玉,三人的氣氛分明融洽許多,在牆角鋪好床,兩個表弟不客氣地躺上去。冬生吹了燈,也除了外衣擠上去。
黑暗中,大壯的聲音幽幽響起,「表哥,那個凶女人不是你姘頭麼?你怎麼不去跟她睡?」
冬生終於想起還未跟他們解釋,「小玉不是我姘頭。」
「咦?不是你姘頭,你們怎麼住在一起?她還跑去望春樓捉姦?」
一句話將冬生準備的解釋全部堵了回去,他這才發覺,怎樣的解釋在兩個想法簡單的表弟眼中,都是解釋不通的,便歎了口氣,「反正她不是我姘頭,你倆趕緊睡吧,明天不是還要趕路回鄉下麼?」
「哦!」不知道是哪個表弟低聲應了一聲。
片刻又有個聲音幽幽響起,「反正我回去一定告訴表姨,你和一個凶巴巴的女人住在一起。」
冬生頓時覺得頭大如斗。
第八章 富家公子獻殷勤
第二日一早,秦珠玉起床時,冬生已經不在,兩個表弟也沒了蹤影,想是已經離開。她心情頓時美妙,又看了看桌上新做的早飯,煮雞蛋和玉米粥,頗為滿意。
她哼著小曲,慢悠悠吃完早餐,打開門準備出去溜達時,卻見門口站著一個錦衣男子。
那男子看她出來,臉上湧上一絲笑容,拱手道:「小玉姑娘,幸會幸會!」
秦珠玉睨了他一眼,「你是誰啊?」
「在下姓張,單名一個瑾字,是張員外的兒子,大家平日都叫我張公子。」
秦珠玉是知道張員外的,他是這城中首富,冬生擔任夫子的學堂就是他開的。她上下打量了番眼前人,難怪這人一身錦衣華服,十足的紈褲模樣。
實際上,這張瑾外表還算風流倜儻,稱之為翩翩佳公子也不為過。只是秦珠玉對他毫無興趣,風流倜儻在她眼中也就剩了風流二字。聽他介紹完自己,秦珠玉哦了聲,便面無表情的繞過他。
張瑾愣了下,沒想自己的魅力在這女人面前毫無作用,連忙攔住秦珠玉,「小玉姑娘還沒同張某介紹自己呢!」
秦珠玉像看白癡一樣白了他一眼,「你不是知道我叫小玉麼?還介紹什麼?」
呃—— 張瑾撫額,片刻又繼續道:「那不知張某是否有幸請小玉姑娘去茶樓喝一杯茶?」
秦珠玉莫名其妙,「我又不喜歡喝茶。」說罷便繼續走,只是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退回來,偏頭問張瑾,「可以請喝碧螺春麼?」
她想起昨晚,死書生在望春樓和那個玉娘喝的茶,似乎就是碧螺春。
張瑾見佳人應約,喜形於色,連忙點頭,「當然當然,小玉姑娘想喝什麼茶都可以。」
昨日在望春樓匆匆一瞥,他便對這姑娘上了心,後來細細打聽,才知道是家中學堂夫子救回的姑娘,失了記憶,暫住在夫子家。
可惜他這幾月在外做生意,竟生生錯過了這麼一個佳人。
才子風流正少年,張瑾張公子便是這類人物的代表。
張瑾的大名,在整座城內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倒不是因為他的首富老爹,而是他曾經的風流名聲。尤其是有漂亮閨女的人家,時至今日,仍舊是談張瑾色變。
話說這張瑾張公子的風流之路,始於他的十二三歲,那時剛剛是初懂人事的年紀,可張瑾的風流本性卻是一日千里地迅速膨脹,起初是見到漂亮姑娘便會送人家路邊採的野花,市集上買的木瓜;到了後來,再大一些時,由於張員外生意越做越大,一躍成為城中首富,這位首富公子便拿著金銀珠寶,屁顛屁顛追在人家姑娘後面獻殷勤。
就他自己這條街上的姑娘,基本上年齡合宜的,都沒能倖免他的騷擾,以至於有很長一段時間,城中都流傳著一句話:防火防盜防張瑾。
再後來,張員外對自己這個獨苗的所作所為實在看不過眼,待他年滿十六便給他娶了個如花似玉的媳婦。過了兩年,見他還未收斂,又納了兩房妾,這一妻二妾都是潑辣厲害的人物,倒是難得團結,將張瑾治理得服服貼貼了好一段時日,本以為張瑾的劣性就此會改變些,哪知在張瑾眼裡,到底是家花哪有野花香,雖然不再騷擾良家婦女,但望春樓這種煙花地是少不了要去的。
秦珠玉自然不知道張瑾的品行,而許久沒對良家女子出手的張瑾,因為興奮過頭,在茶樓中從頭到尾聒噪不停,從自己身上的綢緞產地、玉佩成色,到張家有多少產業,處處賣弄首富家是如何家大業大,以此展示他的魅力。
不想,秦珠玉對這些毫無興趣,她只是認真地喝著茶,想著,原來碧螺春也不怎樣嘛!然後就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點心上。
兩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喝了一頓茶後,秦珠玉看了看茶樓外的日頭,想著快要到冬生下學的時刻,便在張瑾的目瞪口呆中,將桌上未吃完的點心全部包起來,同他告了別。
張瑾雖然長期以來被許多人嫌惡過,但是被人這麼忽視卻是頭一遭,只覺得這個小玉實在是有趣,太有趣了。反應過來,整個人坐在原地,賤兮兮地心花怒放,自顧自笑得連店小二都一臉嫌棄。
冬生從學堂回到家,就看到秦珠玉蹺著二郎腿,得意地坐在桌旁。
冬生納悶,「什麼事這麼高興?」想了想,又道:「我可事先告訴妳,今天中午還是吃饅頭鹹菜。」
他想,她的心情大抵是和吃的脫不了干係。
哪知,秦珠玉卻是鄙夷地嗤笑了聲,指了指桌上,「我已經吃過了。」
冬生疑惑地往桌上一看,原來是一包精緻的點心。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腰間,確定自己的那點家當還在,稍稍放了點心。想了想,問:「妳這是哪裡來的?」
秦珠玉翹著嘴唇,得意地回他,「別人請我的啊!」
「請妳?」冬生顯然對她的人緣很是質疑,「許老頭?」
雖然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其餘人則根本毫無可能。
秦珠玉呿了聲,「怎麼可能?」
「那是誰?」冬生徹底疑惑。
「張公子啊。」秦珠玉說得理所當然。
「張公子?哪個張公子?」
「就是張員外家的張公子。」
冬生愣了下,見她坦然無知的模樣,蹙眉認真問道:「他為什麼請妳吃點心?」
張瑾的大名冬生是聽過的,也和這位首富公子打過一兩次照面。只是,一個是鄉下的窮酸書生,一個是城中的紈褲公子,自然都是互不入眼。
秦珠玉抓了塊點心遞到冬生面前,「我怎麼知道?早上我出門的時候,就見他站在家門口,然後就說要請我去茶樓喝茶。我心想,不喝白不喝,又想嘗嘗昨晚你在望春樓和那個什麼玉什麼娘喝的碧螺春是不是真好喝,便去了。沒想茶樓裡還有這些好吃的點心。來,你嘗嘗。我可沒光顧著自己吃,還專程給你帶回來了這麼多。」
冬生沒好氣地抓過她手中的點心,重重摔在桌上,咬牙切齒道:「妳傻了嗎?妳認識張公子嗎?妳知道他是個什麼人嗎?他請妳喝茶妳就去,給妳點心妳就拿?妳知不知道無功不受祿、拿人手短這些道理麼?指不定人家安的什麼心呢?」
秦珠玉撇撇嘴,不以為然,「他安什麼心我不管,反正又不是我要他請我吃的。我看他錢挺多的,吃他一點就當給他機會做善事。再說了,給我點什麼東西就是不安好心,那你還天天供我吃住,是不是也沒安好心?」
冬生被噎得抬手指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秦珠玉抬眼心虛地瞅了他兩眼,見他雙頰通紅,是真的要生氣的模樣,心不甘情不願地悶聲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是我非纏著你供我吃住的。你也不用這個樣子吧,小雞肚腸!」
這通話說完,見冬生臉色更差,秦珠玉最後只得做出「我不和你計較」的模樣,「好了,以後那個什麼張公子再請我喝茶,我不去行了吧。」
冬生甩了下衣袖,重重的哼了聲,也不知道是鬆了口氣,還是被氣的。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動聽的女子聲音,「宋大哥在嗎?」
下一刻,虛掩的門被緩緩推開,對著門口的秦珠玉,眼中便見一抹倩影款款走進來。
「玉娘。」冬生轉頭,顯然是對來人有些驚喜。
玉娘輕笑著走上前,「看來我沒有走錯,這裡便是冬生和小玉姑娘的家了。」
照秦珠玉蠻橫霸道的性子,所有和冬生接近的女人,必然都是她不喜歡的,況且這位青樓歌妓,又是一等一的漂亮,比起已經退出競爭舞臺的沈春花,不知道要高出多少。
可是,秦珠玉卻沒辦法討厭玉娘。一來,是昨晚她大鬧望春樓能全身而退,大部分是由於玉娘。二來,這位玉娘,進門就說這是她和冬生的家,便是認定她和死書生是一家人,這點對秦珠玉來說,真是再受用不過。
所以秦珠玉難得對一個還只能稱為陌生人的女子,笑得一臉燦爛,「是啊!玉娘姊姊,這裡就是我和書呆的家。」
冬生轉頭看了眼她的笑靨,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下莫名熱情的她,心不自覺的抖了一抖。
見多了煙花地的各種不堪,玉娘對秦珠玉這種爛漫天真的個性,倒是有幾分豔羨和喜歡。她忽視了冬生的異狀,直接拉過秦珠玉笑著開口,「小玉姑娘,我來問問妳的書呆要兩首詞。」
一聲「妳的書呆」,說得秦珠玉心花怒放。她想,她住在這間房內,便是這裡的主人,那同住在屋簷下的死書生,自然就是屬於她的,她吃他的、喝他的,自然也就理所當然了。
當然,如此不要臉的想法,秦珠玉也只能在心裡默默地想。她偷偷瞟了一眼冬生,見他似乎沒有抗拒剛剛玉娘的話,更加覺得自己想的就是一個事實。
冬生並沒有在意玉娘話中的細節,只是見秦珠玉賊兮兮瞄他的時候,眼珠子烏溜溜打轉,自是猜到她心裡不知又在想什麼么蛾子,本能地提高警覺。
他問玉娘話時,也盯著秦珠玉,「玉娘妳親自上門要詞,是很急麼?」
玉娘點點頭,「是這樣的,明日駐守露城的顧將軍從京城路過這裡,縣令大人和張員外要宴請這位將軍,通知玉娘到時去張府彈唱兩曲。聽說這位顧將軍,十七歲便摘得武狀元,十八歲領兵出征漠北,以寡敵多,大敗胡人精兵,是難得的少年英雄。這兩年顧老將軍為磨練他,讓他駐守露城,大概還有半年即會班師回朝。只不過令人唏噓的是,前段時間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定安侯府家的千金去探望他時,在我們縣郊遭劫身亡,讓這位少年將軍很是傷心。玉娘平日唱的詞曲,都是些風花雪月的玩意,怕是顧將軍不喜歡。」
冬生對這件事還有些印象,腦子裡浮現兩個月前那位英姿颯爽的少年將軍,低著頭從街中走過的情景。他歎了口氣,「想來這位顧將軍也是可憐人,我試試給妳填兩首詞,晚一點我送去望春樓。」
一旁的秦珠玉則已經是兩眼放光,「武狀元?少年將軍?聽起來似乎很厲害的樣子,真想見識見識這位顧將軍是什麼樣子的。」
玉娘掩嘴笑道:「原來小玉姑娘喜歡武將,我可聽說這位顧將軍是一表人才,而且還是文武雙全呢!」
「這麼厲害啊?」秦珠玉好奇的睜大眼睛,完全沒意識到身邊冬生的臉色慢慢變沉。
玉娘笑得更開,對冬生使了使眼色,「小玉喜歡武將,可是宋大哥是讀書人,他要怎麼辦?」
於是,冬生的臉黑得更厲害。
秦珠玉卻是莫名瞥了眼冬生,表情不解而無辜,「我喜歡武將和書呆是讀書人有什麼關係?」說完,似乎又意識到什麼,想了想道:「反正書呆就是書呆,又不會有人想要他成為什麼將軍。」
冬生皺皺眉,懶得聽她胡說八道,心知玉娘誤會了他和秦珠玉的關係,可又不便解釋,只得道:「玉娘妳先回去吧,我儘快填好詞送給妳。」
玉娘也不好再打趣兩人,尤其是一人無知無覺,一人又臉色全變,便善解人意地離開了。
玉娘走後,秦珠玉腦子裡還記著那位少年將軍,便拉著冬生問:「書呆,你要怎樣填詞?人家是英姿勃發的將軍,是不是要填些金戈鐵馬什麼的,還是說些什麼渴飲胡虜血?人家那麼厲害,你可得好好寫!」
冬生瞥了她一眼,見她眼中放光,臉色嫣紅,一臉興奮的模樣,不知為何心中沉得厲害,彷彿有什麼他抓不住的情緒從他胸口掙脫,讓他莫名感到不安,於是情緒也變得不耐,淡淡收回眼神,逕自掏出紙墨,輕描淡寫道:「妳倒真的對那位少年將軍挺感興趣。」
秦珠玉不以為意,撇撇嘴,「我就是對武將感興趣,總覺得很厲害的樣子。管他是顧將軍還是別的什麼將軍,只要是厲害的武將,我都很感興趣的。」
「那妳確實是不喜歡讀書人了?」
秦珠玉本能的回答他,語氣鄙夷,「如果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那當然無趣至極,我才不喜歡。」說完,見冬生停下手中的動作,忙上前催促,「你快寫啊,我想看看你寫得如何。」
冬生沒有看她,只是將筆重重擱在硯臺上,「妳在我旁邊吵,我怎麼寫得出來?」
秦珠玉以為他臉色不善,是因為在思考如何作詞,難得不與他計較,只是吃吃笑著點點頭,「行行行,那我進房內待著不吵你,你好好寫。」
冬生轉頭瞥了眼被秦珠玉關上的房門。
他其實不應該惱怒的,秦珠玉鄙夷酸腐讀書人,他又不是第一次知道。那位顧將軍也只是陌生人,何況人家是世家子弟,官居高位,和他們這些人有著雲泥之別。說白了,秦珠玉只是好奇而已。
可他心中就是莫名鬱結,總覺著有什麼他未知的事情存在,讓他感到疑惑又不安。直到很久之後他才知道,這不過是他未卜先知的預感。
冬生填好兩首詞,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秦珠玉在房內早就和周公約會許久。等冬生叫醒她,她從房內出來時,還在迷迷糊糊揉著眼睛。
冬生將攤在桌上的詞指給她看。
邊外夏來風光異,昔日雁來不識景。
馬蹄聲聲煙波起,千萬里,落日孤煙人遠去。
濁酒一壺家萬里,佳人難覓歸無計。
弦樂悠悠風滿城,人難寐,鐵馬金戈離人淚。
秦珠玉俯在桌上,仔細讀了兩遍,轉身對仍舊苦大仇深的冬生笑嘻嘻道:「書呆,人家將軍死了未婚妻,你寫這樣的詞,不是成心提人家傷心事麼?」
冬生看她笑得無知無覺,努力摒棄腦中莫名的念頭,道:「正因為人家未婚妻剛剛過世,若要是讓玉娘唱些愉悅歡樂的詞曲,只怕是讓人不高興。」
秦珠玉想想也是,點點頭,「你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真想看看那個倒楣的少年將軍是什麼樣子?你說他曾是武狀元,一人能不能打過十個你這樣的書生?」
冬生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武力是不能征服任何事情的,暴力是最低級的治世之道。」
秦珠玉鄙夷地撇撇嘴,想再和迂腐的書生爭論,卻忽然被砰的一聲打斷。
秦珠玉和冬生雙雙回頭,便見張瑾匆匆忙忙闖進來。
冬生不悅地皺皺眉,張瑾卻是沒見到一般,出其不意地上前握住他的手,「宋先生,我家明晚宴請從京城來的顧將軍,父親讓我邀請你去參加。」
冬生不著痕跡地抽回手,心道,我和你好像並不熟吧!
張瑾激動地轉過頭看向秦珠玉,話卻仍舊是對冬生說的,「宋先生,你一定要帶上小玉姑娘,我代表張府歡迎你和小玉姑娘。」
冬生看張瑾雙目一眨也不眨的盯著秦珠玉,心裡明白了幾分,淡淡回他,「張員外邀請貴客,在下不便打擾。張員外和張公子的心意,在下心領了。」
張瑾怔了怔,還未再說話,秦珠玉卻是蹦上前,拉住冬生的手臂道:「為什麼不去啊?我也想見見那位大名鼎鼎的顧將軍呢!」
說完,嘴巴悄悄湊近冬生耳朵,用只有她和冬生才聽得到的聲音道:「死書生,你怎麼這麼傻?他們家肯定有很多好吃的。」
張瑾笑咪咪地看著秦珠玉,連連點頭,「是啊是啊,顧將軍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小玉姑娘想見他,明天就是最好的時機。」
冬生還想要拒絕,秦珠玉卻是大力將他拉開,自己湊上前對張瑾道:「張公子放心,我們一定會去的。」
就這樣,在冬生的不悅下,塵埃落定。
雖然一百個不願意,可念在張員外的面子,加上秦珠玉的軟磨硬泡,冬生終於是答應了去張府赴宴。
張員外是個暴發戶,少年時代跟人在絲綢之路上做行商,靠著與胡人買賣茶葉瓷器積累了第一桶金。自此之後,商運亨通,一發不可收拾,從行商發展為坐商,店鋪一家接一家,開到了全國各地,而立之年已經是富甲一方。但因著年少時沒有讀過書,又聽過「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言論,便很是羨慕讀書人。對冬生這樣在小城裡有幾分名氣的秀才,自是有幾分尊敬,宴請貴客時也不忘請上他為自己的暴發戶府邸裝點門面。
宴會當然還請了城中好幾位各界名人,只不過,到了更夫敲第一道戌時的更,那位大名鼎鼎的顧將軍還未現身。
縣令和張員外對著宴廳內的十幾位賓客,頗為尷尬,只得頻頻吩咐下人斟茶倒水,結果就是,沒吃到期待中的大餐的秦珠玉,多喝了幾杯茶,過了不久,腹中就餓得不行。
等到張府下人帶著她從茅房出來,正要往宴廳走時,張瑾忽然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站在她面前,笑得一臉燦爛,「反正顧將軍還未來,不如讓在下帶小玉姑娘到我們張府逛逛。」
秦珠玉想了想,問:「能逛逛你們家的廚房嗎?」
張瑾愣了下,顯然沒反應過來。
秦珠玉嫌棄地瞥了眼愚鈍的首富公子,「也不知那位顧將軍什麼時候到,我餓了,想先吃點東西墊肚子。」
張瑾拍拍腦袋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當然可以,我這就帶妳去。」
到了張府廚房,幾個正在準備的下人見到張瑾,立刻畢恭畢敬道:「少爺,有什麼吩咐?」
張瑾大手一揮,「有什麼好吃的,一種一份統統拿出來。」
下人應承了一聲,將東西一一擺上來。
秦珠玉兩眼放光地盯著食物,不由豔羨,「有錢真好。」
張瑾得意地揚揚眉,「小玉姑娘要是喜歡的話,可以經常來我們府裡。」
「真的?」秦珠玉拿起一隻鳳爪塞入嘴中,忽然想到冬生的話,又問:「你對我這麼大方,是不是沒安好心?」
有這麼明顯嗎?
好吧,是挺明顯的。張瑾心虛地摸摸鼻子,「其實我就是想和小玉姑娘做個朋友而已。朋友之間自然是要大方的。」
秦珠玉邊吃著東西邊鄙夷地撇撇嘴,瞥了他一眼,「誰信你?你肯定是看中我的美色。不過我可事先告訴你,就算我吃了你的東西,也不會出賣我的美色。」
張瑾訕訕笑了兩聲,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這種毫無遮攔的直白,只是覺得秦珠玉更加有趣。
第九章 護書生打傷將軍
這廂兩人在廚房吃著美食討論著美色,那廂宴廳裡,姍姍來遲的顧輕舟終於就位。
如果稍稍瞭解一點這位顧輕舟顧將軍的人便會知道,顧將軍有兩大特點,一是桀驁不馴,二是自負傲慢。當然,實際上就是一回事,也就是—— 很難搞,非常難搞。
他能答應參加這個小城裡的宴會就已經是奇跡,別說是遲到,就算是臨時爽約,都合情合理。
當然對顧輕舟來說,他會答應這個邀請,無非是因為秦珠玉在附近出事,縣令大人又及時通知了他,多少有幾分人情在內。再者,近日傷心過度,又舟車勞頓多日,抵達這處時已經是身心俱疲,稍做休息也是好的。
他原是京城的世子,自然是瞧不上這些邊緣縣郡的人們的,管他是縣令還是富豪,抑或是還算文雅俊朗的書生,在顧輕舟眼中都是土包子,唯獨彈唱助興的歌妓還算差強人意,尤其是她唱的曲子,不就是在唱他麼?
於是,在玉娘的歌聲中,顧輕舟還未退卻的傷感又陣陣來襲,結果就是導致他一杯接一杯,借酒澆愁。
這場宴會氣氛很快變得詭異,縣令和張員外幾次試圖和顧輕舟攀談,但顧輕舟極為冷淡,只有他的兩個副將替主子應付著。
至於冬生,在秦珠玉離席片刻未還之後,他就開始坐立難安,但礙於不便離場,只得時不時瞥著門口,心不在焉地和其他人虛與委蛇。
廚房裡的秦珠玉吃飽喝足之後,終於想起該回去。她心滿意足地拍拍肚子,也開始覺得一旁的張瑾看著順眼了許多,便以略帶施捨的口氣道:「看在你們家東西好吃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地答應和你做朋友吧。」想了想,又鄭重其事地加了一句,「不過以後你不能再覬覦我的美色。」
張瑾嘿嘿一笑,「那是當然,小玉姑娘能答應做我的朋友,我就很開心了。」
秦珠玉斜睨了他一眼,滿意地揚揚頭,「那我們現在趕緊回宴廳吧。」
張瑾也才想起正事,拍拍腦門,「差點忘了這事,待會我爹肯定又會數落我了。」
然而,沒想到的是,兩人才走到廚房門口,迎面便走來三個美豔女子。
中間一個見到張瑾和秦珠玉,臉色猛地一垮,「相公,爹今日宴請京城來的大人物,你怎麼躲在廚房?」
張瑾見到來人,臉色也變得不好,「什麼叫躲?我只是來廚房吃點東西。」
「吃東西?宴廳裡沒東西吃麼?」女子氣勢洶洶走近,看到秦珠玉,愈加憤怒,「竟然還帶了個狐狸精進屋?你要玩也要挑時候!」
「誰是狐狸精,妳才是狐狸精!」秦珠玉被莫名罵了一句,自然不甘心,下意識就反駁回去。
「妳這個狐狸精,還膽敢在我們張府放肆,我今兒不給妳點顏色看看,就不是張家少奶奶!」
話是她一人說,行動卻是三人一起。
張瑾的三個妻妾是出了名的悍婦,秦珠玉還未反應過來,三人已經將她團團圍住,扯頭髮的扯頭髮,抓臉的抓臉。秦珠玉雖然衝動,但一開始還記著不應該給冬生惹事,只是擋了上面,又防不了下面。
張瑾向來有些怕他這三個一條心的妻妾,不敢貿然去拉,只是在一旁叫著住手,乾著急。
到了最後,秦珠玉實在受不住三人的攻勢,猛地大喝一聲,又拚命尖叫,「妳們給我住手!」然後再不客氣,使出拳腳功夫將三位豪門潑婦快速踢倒在地。
瞬間,五個人都安靜了。地上的三人眨巴著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喘著粗氣,向她們怒目而視的秦珠玉。
或許是秦珠玉的那幾聲叫喊太過用力,竟然傳到了還在推杯換盞的宴廳當中。
冬生怔了片刻,反應過來,也不管廳內如何,直接跑了出去。
而與此同時,坐在主位,幾近醉倒的顧輕舟也恍然間震住,口中喃喃叫了聲「玉兒」,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人已經跌跌撞撞朝外跑去。
冬生循著聲音跑到宴廳後面的小院子,夜色中,只見秦珠玉頭髮凌亂,握緊雙拳,目眥欲裂地站著,而周圍有三個女人,面色不善地圍著她。
冬生大喝一聲,「妳們在幹什麼?」
聲音落下,人已經跑在秦珠玉旁邊,上下打量著她。
秦珠玉見冬生面色不善,趕緊指著周圍三個女人辯白,「我什麼都沒做,是這幾個女人莫名其妙攻擊我。」
在一旁愣了許久的張瑾這才反應過來,訕笑著走上前,道:「是鄙人三個妻妾誤會了小玉姑娘,在下會教訓她們的,還望小玉姑娘別生氣。」
秦珠玉也才想起旁邊還有個張瑾,轉頭怒目看向他,「剛剛你三個妻妾莫名其妙打我,你幹麼去了?虧你還說要和我做朋友。」
她這話剛落音,張瑾的大老婆又不樂意了,氣勢洶洶指著秦珠玉道:「還說不是狐狸精?良家姑娘會口口聲聲要和人家相公做朋友麼?」
秦珠玉還未回應,冬生已經不滿地皺皺眉,語氣卻仍舊是溫文爾雅,「張少奶奶,我們小玉性格直率,如果說了什麼讓您不愛聽的話,還望您別介意。但是我可以保證,她絕無惡意,也肯定沒有什麼不乾淨的想法。」
張夫人睨眼看了看他,大概是想起眼前的人是誰,臉色稍稍放緩,「原來是學堂的夫子宋先生,我聽說先生不久前救回了一個姑娘,看來就是這位小玉姑娘了。我自然是相信宋先生的人品,既然宋先生開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就當是一場誤會。」
「誤會?」秦珠玉不可置信地看她這麼輕描淡寫地把剛剛的事情一筆勾銷,氣沖沖地要再理論,只是才剛剛上前走一步,整個人忽然被一股力量抱住。
所有的人看到眼前的狀況,都一時怔住。
「玉兒,玉兒……真的是妳!」顧輕舟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將秦珠玉一把抱住,濃烈的酒氣充斥在周遭的空氣中。
秦珠玉被這個有力的擁抱弄得幾乎窒息,反應過來,她用力推了推,卻絲毫沒用,最後只得氣急敗壞地大叫,「放開,放開!你是誰?快放開我!」
待她叫了幾句,周圍的張瑾和冬生才猛然驚醒,一人一邊趕緊去拉扯顧輕舟。好不容易拉開他的身體,但是他的一雙手卻死死拽住秦珠玉的兩隻手。
秦珠玉被一個醉鬼這般輕薄,已經是氣得快要抓住,自己的雙手被他禁錮,也不管其他,只用腳去踢他,可到底是撼動不了這位將軍。
顧輕舟醉得不輕,加之是武將出身,此時一身蠻力讓所有人都無可奈何,他甚至閉著眼睛,也不看秦珠玉,只是嘴中一直喃喃念著「玉兒」二字。
就在四人僵持不下時,宴廳裡顧輕舟的兩位副將和張員外等一眾人終於趕來。見著將軍如此失態,明擺著就是在輕薄人家姑娘,兩位副將抹了把汗,趕緊上前拉住他。
到底是兩位武將,很快便將顧輕舟拉開,然後又向秦珠玉連連道歉,「對不起,姑娘,我們將軍喝醉了。」
秦珠玉皺著秀眉,氣呼呼地鼓著臉頰,一邊揉著被弄痛的雙手,一邊對那位醉眼迷濛的將軍怒目而視。
只是,顧輕舟卻真是醉得厲害,被兩位副將拉住,還笑得一臉迷離,對著秦珠玉含含糊糊道:「玉兒……玉兒,妳知不知道我好想妳,妳怎麼現在才入我的夢來?」
冬生看著秦珠玉齜牙咧嘴的模樣,上前拉開她的手檢查了下,看見她手腕處一圈醒目的紅印,微微有些心疼,低聲問:「是不是很痛?」
秦珠玉對上冬生關切的眼神,不知為何,心裡有些酸酸的,委屈地點點頭,小聲回他,「有點。這就是那個什麼少年將軍?原來是個喝醉酒的登徒子。」
冬生抿嘴笑笑,手指撫在她的手腕,替她輕輕揉起來。
就在兩人看著親密無間時,一股力量猛地衝過來,撞散了兩人。
原來是顧輕舟掙脫了兩位副將的鉗制,他將兩人撞開,又紅著眼睛,怒目瞪向冬生,結結巴巴道:「你……你個死書生,竟敢輕薄我的玉兒,是……是不是不想活了?」
到底是曾經的武狀元,儘管口舌含糊,步履趔趄,但是一個上前,拳頭便如風一樣直直擊在冬生臉上,又快又狠。
冬生猝不及防,朝後跌跌撞撞兩步,重重坐在地上,他只覺得頭昏眼花,眼前都是金燦燦的星星……真是,好多金子呵!冬生自嘲地想。
秦珠玉見到冬生鼻下流出一條鮮血,她啊的叫了聲,衝過去蹲在地上扶住冬生,焦急道:「書呆,你怎麼樣?」
冬生皺著眉,摸了摸鼻子,擺擺手安撫她,「我沒事。」
兩位副將心急火燎地拉住顧輕舟,連連道:「將軍,您喝醉了,我們扶您回客棧。」
顧輕舟用力甩開他們,大著舌頭道:「我……我不回客棧,我……好不容易才遇到玉兒,我要和她在一起。」
說著,他一步一步走向半蹲在地上的秦珠玉。
秦珠玉一隻手扶著冬生,一隻手隱藏在黑暗中,對著顧輕舟的雙目已經是快要噴出火來,嘴巴抿得死緊,一言不發。
顧輕舟一臉醉笑,搖搖擺擺在秦珠玉面前蹲下,斷斷續續開口,「玉……玉兒,我……我好想妳,妳……妳跟我回家,我……我讓妳欺負,妳想怎麼欺負我都可以。」
他話音還未落,秦珠玉忽然從地上抄起一塊石頭,狠狠砸在他頭上,「讓你打死書呆,我打死你!」
顧輕舟眨了眨眼睛,額頭一柱鮮血流出,然後頭一歪,重重偏倒在地上。
「將軍!」
「顧將軍!」
「快叫大夫!」
「出大事了!」
「哎呀,我的媽!」
此起彼伏的叫喊聲中,冬生看了眼怒氣未消的秦珠玉,眼一閉,也昏了過去。
位高權重的顧輕舟顧將軍被小縣郡的潑辣姑娘砸傷了,昏迷了兩天,這是天大的事情。
於是,秦珠玉被縣令關入了大牢,準備等待顧輕舟醒來後發落。
不過到底是顧輕舟輕薄人、打人在先,雖然將秦珠玉關了起來,但縣令沒有如何為難她,還放了冬生進去探望她。
冬生的鼻子還有發腫,隔著欄杆看到他這副模樣,秦珠玉又開始目眥欲裂,「那個什麼破將軍,以為自己有多不了不起?要是下次見到他,看我怎麼收拾他!」
見她如此不知輕重,冬生伸出手,咬牙切齒地虛指著她,「妳怎麼就這麼不懂事,妳知不知道自己闖大禍了?人家是位高權重的將軍,打人也是喝了酒,妳怎麼就能下那麼重的手?」
秦珠玉撇著嘴,多少有些心虛,低聲道:「誰讓他打你。」想了想,又說:「再說,是他有錯在先,等他醒了,我一定要同他理論,我就不信這世上沒有王法。縣令怕他,我可不懼他。」
冬生心中微微一怔,見她一臉桀驁的模樣,知道同她說不通,只得採取迂迴策略,沒好氣道:「行行行,知道妳厲害。反正妳本分點,等顧將軍醒了,我會和他去說。」說完,起身要走。
秦珠玉卻從裡面抓住他的衣襟,可憐兮兮地抬頭看著他。
「幹什麼?」冬生俯視著瞥向她,見她這模樣,心中微微發酸。
秦珠玉嚅囁了下嘴唇,片刻,才悶聲悶氣開口,「這裡的飯好難吃,早上我才吃了幾口,你能不能賄賂一下衙役,給我弄點好吃的。」
冬生腹誹了句,又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兩塊燒餅,「先吃點這個吧,衙役那裡我會說的。」
秦珠玉喜孜孜地接過燒餅,啃了一口,邊嚼著邊對冬生嘿嘿一笑,「書呆,你真好!」
冬生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妳可以再假一點。」
秦珠玉笑容一斂,狠狠咬了口燒餅,惡聲惡氣道:「說真話你也不相信。」
冬生嗤了聲,「話當然是真的,不過妳那語氣是假的。」說了,又低下頭,湊近她,一字一句道:「記住,不要再惹事,不然,休想我再管妳。」
兩天後,顧輕舟甦醒。他之所以昏迷兩天,其實不盡然是秦珠玉的那一石頭砸的,還有部分原因是由於醉酒。
醒來後的顧輕舟,便看見縣令,以及在宴會見過一面的冬生,面色沉重地等在他的房內。
他揉了揉發疼的額頭,嘶的吸了口氣,方才發覺自己腦門受傷,他皺皺眉看向床邊的副將,副將則對縣令使了使眼色。
縣令會意,立刻一五一十將那晚的事情說給他聽。越說,顧輕舟那對英挺的劍眉便蹙得越深。縣令見他這模樣,語氣漸漸開始打顫,到了後來,幾乎是抖著聲音說完。
顧輕舟皺眉想了許久,對那晚的記憶,他只有一星半點的印象。大致是因為聽了那名歌妓唱的哀傷詞曲,想著剛剛過世的玉兒,難免傷懷,便多喝了幾杯。他的酒量向來普通,加之思念成疾,不久便醉得厲害。恍惚中,他似乎聽到玉兒的聲音,隨後跑了出去,再然後,他似乎是看到了玉兒,最後,就是一片混亂。
可即使是再逼真的場景,他也知道,那只是他醉酒後的想像。
良久,顧輕舟瞧了眼端坐在一旁的冬生,他臉上還有顯而易見的傷痕,這縣令自然不是說謊。顧輕舟向來瞧不起這種小地方的人,何況也就是一個小小的夫子,只是眼前這夫子給他的感覺,卻有些不同。
其實除了相貌周正俊朗些,倒也沒有特別之處,只是有種渾然天成的從容,饒是旁邊的縣令唯唯諾諾至極,這人從頭到尾也只是雲淡風輕的模樣。可到底是小地方的小夫子,顧輕舟並未真的上心,再想到他竟然在醉酒後將一個鄉下姑娘誤認成他的玉兒,當真感到荒唐無比。
他覺得自己必須立刻馬上離開這個讓他醜態百出的地方。
於是,顧輕舟揮揮手道:「宋先生,顧某酒後失態,多有得罪,還望見諒。至於那位姑娘,縣令大人馬上放了她吧,再替我向她賠罪。」
這本是極為客氣謙遜的話,但是從顧輕舟嘴中說出來,卻始終帶著一股傲慢自負的勁兒,冬生不由得嘴角輕揚,冷冷輕笑了聲。
當然,這樣的笑聲,顧輕舟是聽不到的。
在去縣牢接秦珠玉的路上,和冬生同行的縣令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好心對冬生開口,「那個……宋先生,你那個小玉姑娘的事情,我也聽說過一些,真是難為你了。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街坊鄰居都不待見她,她又老是給你惹出些事,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冬生知他話中有話,便問:「大人,您有話不妨直說。」
縣令假意咳了幾聲,道:「是這樣的,今年皇宮選秀又開始了,選秀的欽差過幾日就會抵達。我們這裡是小縣郡,找不出幾個模樣周正又知曉些詩書的姑娘。我聽說那個小玉姑娘雖然個性差了點,但卻是讀過書的,加上確實長得水靈,不如就讓她去參選,如果選上,她有了去處,你也樂得輕鬆。說句不中聽的話,要是能進宮,就算是腦子好不了,她這輩子也是吃穿不愁了,說不定還能做個嬪妃什麼的,也算是出了頭。而你呢,沒了她當負擔,順順利利考個功名,娶媳婦生孩子,都是很好的。」
這縣令雖然貪財又昏庸,但這番話卻是說得合情合理,當然,也是因為有人在他面前告狀過秦珠玉多次,他不得不想辦法把這個禍害弄走,以平民憤。
冬生難得地沉默猶疑,他想了想,道:「我會和小玉商量商量的,如果她願意,我也沒有意見。」
縣令聽了這話,喜笑顏開,「想想她,也想想你自己,要是她不願意,你也好好勸勸她,畢竟這關係你們倆的終生大事。」
他其實想說的是,這可是你們街上所有街坊的大事。
把秦珠玉從牢裡接出來後,冬生破天荒地做了頓豐盛的飯菜。冬生自己吃得很少,大多時候是看著她歡快地大快朵頤。
她是個很容易快樂的姑娘,雖然個性蠻橫暴躁,卻是真的天真爛漫。冬生已經不是毛頭小夥子,即使沒有過經驗,他也幾乎可以確定,她對他意味著什麼。
他喜歡她,或許不是濃烈熾熱的喜歡,但是這兩個多月來的點點時光,在他心中絲絲入扣,漸漸充斥著他,影響著他,也改變著他。
平淡,又真實。
他知道,自己當然可以侵入她的內心,甚至已經開始侵入,畢竟這對於一個失憶的人來說,是太容易不過的事情。
但是,倘若有朝一日,她想起從前,會不會覺得這些時日原來不過是一場荒唐的夢?
尤其是看著她雙手的纖纖玉指,冬生不止一次懷疑過,她其實是個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只是陰錯陽差才流落至此。
冬生並非妄自菲薄,只是他終究是個窮酸書生,根本無法保證,是否可以讓那雙白玉蔥指永遠依舊。
一頓飯吃畢,感歎唏噓良久的冬生終於開口,「小玉,皇宮選秀就要開始,妳要不要報名?」
他思考了一晚,覺得縣令的提議確實挺有道理。
吃飽喝足的秦珠玉一時沒回過神,下意識咦了一聲,臉上還掛著滿足的表情。
冬生頓了片刻,又開口,「我是問妳,皇宮選秀,妳要不要報名?」
秦珠玉聽明白,怔住片刻,臉色已然沉下,「我就知道你還是想趕我走。」
冬生立刻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著,我只是個窮酸書生,連頓頓吃肉都不行,要是妳能進宮,別說是肉,就算是山珍海味也是稀鬆平常的。」想了想又道:「而且,我不小了,總該是要娶親生子的,不可能一直帶著妳。」
秦珠玉聽他這般說,莫名委屈,原來死書生不可能一直帶著她,他到底還是會娶親生子,當然,也不會是她。
怎麼會是她?又怎麼可能是她?想她之前想生米煮成熟飯,都沒有成功呢。
忍了忍,終於還是沒讓眼淚掉出來,秦珠玉咬牙道:「死書生,我知道你小氣,放心,我以後會少吃點的,我也會找點事情做掙錢,不會一直白吃白住。」
冬生歎了口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妳可以過得更好一點。」
秦珠玉聽他繼續堅持,脾氣也上了來,惡聲惡氣回他,「你就是這個意思!」
冬生無奈,見她越來越不善的表情,腦子一轉,攤攤手道:「我就是隨便說說而已,人家皇宮選秀又要長得漂亮,又要琴棋書畫,就算妳想去,也肯定是選不上的。」
這激將法果然對秦珠玉有用,她手用力一拍桌子,臉頰已經發紅,道:「死書生,別狗眼看人低,我就給你看看能不能選上。等我進了皇宮,說不定還能當個什麼寵妃,日日錦衣玉食,誰稀罕和你這個窮書生待在一處。」說完,她氣呼呼地衝進屋,將門大力關上。
冬生無奈的歎口氣,實際上,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希望秦珠玉去,還是不去;是希望她選上,還是選不上。
第十章 賭氣進京選秀女
「小玉,妳真的要去參加皇宮選秀?」
「嗯,死書生說我肯定選不上,我偏偏要選上讓他看看!」
「可是,選秀進宮這種事,不是賭氣玩鬧的。妳要是選上了,宋大哥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我又不是他什麼人!」
「你和宋大哥當真沒什麼關係?」
「當然。」
在玉娘的小閣樓裡,秦珠玉邊搗鼓著琴,邊和玉娘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自從秦珠玉賭氣決定去參加皇宮選秀後,就卯足了勁做準備,對冬生愛理不理,說話時陰陽怪氣,也不看他。
冬生心道,她這還未飛上枝頭變鳳凰,就已經鼻孔先朝天了,要真是一步登天,那還得了。自然也懶得理她,任由她折騰。
只是,冬生完全低估了秦珠玉的倔性子,平日只等著三頓飯的人,這時卻真是聞雞起舞,聚螢映雪,白日跑去望春樓向玉娘請教音律,晚上回來借著燭光誦讀詩詞。
秦珠玉自小身在侯府,琴棋書畫自是不陌生,可無奈天性不安分,這些要靜下來的玩意,她都沒什麼興趣,三天打漁兩天曬網,都只學了些半吊子,哪裡拿得出手,如今失憶,更是一團糟,饒是再怎麼臨陣磨槍,也光亮不起來。
這麼忙活了三天,她的臉上都冒出了兩顆紅潤潤的小疙瘩。
冬生從縣令那兒得到消息,選秀的欽差隔日就到,幸災樂禍地隨口告訴了焦頭爛額的秦珠玉。晚上到了就寢時分,冬生見房內的燈久久亮著,想著秦珠玉這兩日的勤奮勁兒,心裡酸溜溜地想,真有那麼想進宮去當皇帝的小老婆麼?
翻來覆去半晌,他終於忍不住,起身敲了敲房門。
「幹麼?」裡面傳來秦珠玉惡聲惡氣的回應。
「怎麼還不睡?」冬生努力平心靜氣地低問。
「我在背詩詞呢,別打擾我!」秦珠玉語氣仍舊是不耐。
冬生噎了下,摸摸鼻子,小聲嘀咕,「臨時抱佛腳,有什麼用?」
他正要轉身回到自己牆角的被窩,房門忽然從裡面猛然打開。他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就見秦珠玉一臉怒氣地站在門口,大聲反駁他剛剛的話,「臨陣磨槍,不亮也光。虧你還是個秀才,這個道理都不懂。」
冬生心裡白了她一眼,不以為然的回她,「是是是,我不懂。」說著,抬頭盯著她的額頭,攤手道:「我只知道沒睡好覺,臉上長了疙瘩,選秀第一關都過不了。」
秦珠玉輕呼了聲,伸手摸了摸額頭的小疙瘩,慌慌張張關上門。下一刻,門內的燈光已經熄滅。
冬生歎口氣,無奈地搖搖頭,自己也睡了。
民間選秀是小戶人家的姑娘躍龍門最好的途徑,即使是這種邊緣縣郡,報名人數也不少,許多還是大老遠從偏僻的鄉鎮趕來的。
冬生是縣裡的夫子,自然被縣令請去協助欽差。
等他從學堂上了一堂課,匆匆趕去縣府,便見外面排著一條長長的隊伍,都是妙齡少女,她們經過精心打扮,許多姿色著實不錯。
秦珠玉的裝扮算起來很是普通,但是站在眾人之中,卻自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氣質,至少冬生是這樣以為的。只見她腦袋昂得老高,小臉緊繃,眼神鄙夷斜睨著周遭一切,掩飾不住的天真與倨傲。
冬生不自覺地笑笑,走過她身邊時,悄悄對她握握拳,俯身小聲道:「祝好運!」
秦珠玉見是他,哼了一聲,腦袋立刻偏向了另外一邊,冬生看看她,搖搖頭,走了進去。
第一道是外貌關。秦珠玉雖然長了兩個紅疙瘩,但畢竟天生麗質,自然順利通過。
琴棋書三關,大致是惡補了兩日,又因為是矮子裡面拔將軍,也是跌跌撞撞過了。
最後一關是秦珠玉最薄弱的一關—— 畫,欽差拿了一幅當朝著名畫師月下居士的大作,讓候選者當場臨摹。
過了之前幾關,此時只剩下五人。而最終進京參加終極審核的名額只有三人,這意味著五人中必然還會淘汰兩個人。
臨摹的這幅畫,是頗為複雜的山水畫,以秦珠玉的水準自然是畫不來的,對於這一點,她再明白不過。她瞅了瞅那幅大作,心裡一動,待到其他四人開始奮筆作畫時,乾脆悠悠然坐下來。
一旁協考的冬生也不明白她葫蘆裡賣什麼藥,只道她確實畫藝不精,大致是主動放棄了。
欽差本沒太在意,只是等到四人已經畫到一半,卻見另外一人,也就是秦珠玉,還老神在在地坐在那裡,於是疑惑著走了過去,不解地問:「妳怎麼不畫?」
秦珠玉昂著頭,嘴角一揚,道:「我不臨摹贗畫。」
欽差詫異,臉上不由得有隱隱的怒意,「這是本官專程從京城家中帶來的畫作,怎麼可能是贗品?」
冬生不由得心中一緊,害怕秦珠玉又弄出什麼么蛾子。
秦珠玉對欽差的怒意並不以為意,只是道:「這幅畫雖然畫藝精湛,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這絕對不是月下居士的真作,如果對月下居士瞭解一些的,肯定都知道他名字印章顏色是赭紅,而你這幅畫上的印章色,顯然不是純正的赭紅。」
欽差聽她這樣一說,也來不及生氣,趕緊湊到桌子邊,仔細去瞧那畫作左下角的印章,看了半晌,終於慢慢起身,走到秦珠玉面前,抱拳道:「小玉姑娘好學識,也好眼力,本官佩服。」說完,看了看周圍還在作畫的四人,指了指其中不錯的兩人,對周圍人道:「考試現在正式結束,這兩位和小玉姑娘一同入選。兩日後,隨本官進京。」
冬生萬萬沒料到這個結果,他本以為秦珠玉必定會卡在最後一關,哪知道,竟然讓她這般過關。
而她又到底是什麼人家的姑娘,明明琴棋書畫都只是馬馬虎虎,卻對月下居士的畫作如此瞭解?月下居士向來只出現在富豪權貴的圈子中,絕少在民間流傳,他一介書生,對書畫也多少有些造詣,但因為出身鄉野,並未見過月下居士的真作,可她竟然知道這麼細節的東西。
他不知道的是,月下居士是定安侯府的座上賓,經常出入侯府,秦珠玉和他再熟悉不過,自然對他的作畫習慣瞭若指掌。當然,失憶的秦珠玉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只是憑著潛意識去認定這些。
以前的猜想,再一次出現在冬生腦中。這個驕傲天真的姑娘,必然曾經存在於與他不同的世界。他又怎麼能存了留下她的心思?她本來就是鳳凰,是該回到自己的世界的。
他略微心酸又憂心忡忡地看向她,卻見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朝自己看過來,臉上盡是得意之色,笑得毫不掩飾。
成功入選的秦珠玉真是別提有多得意。回去的路上,還特意趕上先行一步的冬生,顛顛兒地幾近手舞足蹈,得瑟的笑掛在臉上,稍稍歪頭睨著冬生,還未開口,那眼神裡就已經分明寫著「誰說我選不上的?看到沒?看到沒?」
冬生心情本來就低落,瞥到她這副模樣,心裡更是煩亂。乾脆不理她,甩甩衣袖將她甩開。哪知秦珠玉正在勁頭上,見他拋開自己,更覺得他是心虛不認輸,嘴角的笑意更甚,腳步也趕緊跟上,還貼得極近。
冬生走快,她也走快,冬生放慢,她也放慢,時不時還故意撞一下快要惱羞的他。
怪異的兩人,一路引人側目,還有年齡稍長的婦人,拋來鄙夷的眼神,小聲嘀咕「拉拉扯扯,有傷風化」。
冬生耳尖,聽到這樣的話,面皮就紅了,恨不得馬上到家。
偏偏秦珠玉一門心思鬧冬生,這樣的話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當然,如果讓她聽到了也無妨,她最多白眼一翻,一聲吼過去「看什麼看!」然後動作更大。
好不容易進屋,冬生終於忍無可忍,關上門,高聲道:「妳有完沒完?選上個宮女就這麼得意?還指不定進宮能做什麼呢!」
秦珠玉賭了這幾天氣,好不容易揚眉吐氣,當然不會被他這點氣話激怒,仍舊咧嘴笑著,戳了戳他的胸口,「喲!惱羞成怒了?讓你小瞧人!看到沒?看到沒?本姑娘可是馬上要進宮了,進宮後的事誰說得準,說不定我就能選上個什麼妃子做做。就算是做不了妃子,那也是住著大宅,吃香喝辣。」說完,還得意地抖了抖。
只是良久,見冬生面無表情地垂著頭,她假意咳了咳嗓子繼續道:「不過,如果你要是求我留下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拋棄榮華富貴,跟你繼續過這種清貧日子。」
她說得理所當然,冬生卻是聽得一怔。他抬頭看著她的眼睛,那眼神裡還留著之前的得意,只是剛剛說那話大致還是有些心虛,讓她目光略微閃爍,並沒有直直與冬生對視。
冬生沉默良久,只是定定看著她,直到看得秦珠玉心中有些發毛,心裡一急,用力推了他,粗聲粗氣中又帶了點焦灼,「你不會真要我走吧?你明明知道我是賭氣才去參加那什麼破選秀的,我就想讓你看看,我一點都不差。」
秦珠玉雖然失了憶,但該懂的都懂,她知道冬生待她好,好到一度以為他會一直收留她,也清楚他讓她去選秀,也不過是隨便說說,故意激激她,她賭氣去參加也只是習慣性地和他唱反調。她已經認定了自己會跟他在一起……至少在她想起自己是誰之前,她從未想過離開。
但看現在冬生的表情,她才意識到,他是真的想讓她離開。意識到這點,秦珠玉自然是急了。
冬生垂眼看了看她抓著自己胸前衣襟的手,那是一雙蔥白如凝脂的手,也是一雙不屬於市井塵世的手,他暗自吸了口氣,輕聲道:「既然選上了,妳就去吧!我們孤男寡女,總不能一直這樣一起生活。之前說過我要娶妻生子的話,也不是說說而已。」
他話說完,秦珠玉愣了下,怒氣沖沖地甩開手,之前的得意不復存在,胸口滿滿地只剩氣憤,她大聲叫道:「走就走,你當我稀罕賴著你!」
臨行前的幾日,秦珠玉的惡性子發揮到極點,支使冬生做這做那,語氣凶狠,行為惡劣。冬生倒是比往日更加好說話,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也不罵她氣她。只是這樣的他,讓秦珠玉更加憤怒,好幾次忍不住,差點將拳頭招呼在他臉上,最後都生生在半空停住。
臨行頭天,秦珠玉見冬生那任人宰割蔫蔫的模樣,氣哼哼地拉著他上街去給她置辦行李,冬生當然是沒有拒絕。
自從秦珠玉那次拿了冬生的錢買衣服,導致兩人吃了許久的饅頭後,冬生就沒再給過她超過三個包子的錢,也沒有給她買過什麼日常用品之外的東西,所有銀子都藏得嚴嚴實實,沒讓她發現過,這讓秦珠玉不知腹誹了多少次「小氣鬼」三個字。
而這次冬生卻是一反常態,秦珠玉說要去買東西,他想都沒想,立刻點頭,「京城畢竟不是我們這種偏遠縣郡,是該置辦點衣服首飾,免得讓人說妳寒酸。」
在秦珠玉的怔忡中,冬生帶著她到了裁縫店和首飾店,挑選了店內最高檔的衣服和首飾。當他付錢的時候,秦珠玉的眼睛都快瞪直了,那白花花的碎銀子就那樣從小氣鬼死書生的手裡送出去了,那可是比他兩個月月錢還多的銀子。
秦珠玉第一個念頭是,原來死書生對她隱瞞了財產,讓她那時白白吃了那麼多天饅頭;第二個念頭是,雖然不想承認,可他這是真的在趕她走啊!
秦珠玉的憤怒和胸中憋著的那股氣,在她接過冬生手中的衣服和首飾時,頃刻消失殆盡,為數不多的自知之明讓她不得不承認,她和冬生確實是一對毫無關係的男女,他只是救了她而已。
於是,秦珠玉盯著手中的東西,生平中難得的歎了口氣。
冬生將臉稍稍別開,只當沒有看見她臉上的失落。
終於還是到了離別的日子。
當日,冬生早早出門去了學堂,待到縣衙裡來人接秦珠玉時,他人也沒出現。
秦珠玉拎著冬生為她準備的包袱,在官差三催五請中,一步三回頭東張西望,但到底是沒看到冬生的身影。
正失落間,倒是張瑾不知從什麼地方跑出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拉住她道:「小玉姑娘,妳真的要進宮?我們才將將做了朋友,妳就要進宮,我好捨不得妳啊!」
秦珠玉不著痕跡抽開被他拉住的手,蹙著眉心道:「我和你有這麼熟麼?統共才見了兩三次面而已,要不要這麼誇張?」
張瑾哪裡注意到秦珠玉的嫌棄,只是繼續嚎得毫無形象,他的傷心倒不完全是假,自從他爹給他娶了三個惡婆娘後,好不容易有機會看上個姑娘,還沒叼到嘴裡,就被遠在京城的皇帝搶走了,他能不傷心麼?
不過因為張瑾的關係,秦珠玉剛剛因為未見著冬生的失落被沖走大半,現在只是一心想著趕緊甩開身後這個丟人的玩意兒,便大大加快了腳步。
兩個官差本來也很是鄙夷張瑾,但礙於他們認得他是縣中首富公子,也就由著他去了,現在見到秦珠玉因他的出現腳步生風,不由有些感謝他了。
在張瑾戀戀不捨的目光中,秦珠玉終於和其他兩位姑娘一起上了馬車。馬車離開前,秦珠玉不甘心地掀開簾子,越過張瑾那張礙眼的臉看向後面,她似乎是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但再仔細看時,卻什麼都沒有。
她失落地放下簾子,冬生終究是沒有來。
這一日恰好也是顧輕舟班師回朝的日子,選秀欽差想著遇上顧輕舟,要趁機巴結巴結,日後在京城想必路子會寬些,便命車馬走得極慢。
偏偏秦珠玉還是覺得馬車走得太快,時不時垮著臉掀開馬車簾子,看向後方的路。
欽差騎馬行在馬車旁,三不五時見著她打開簾子,不免疑惑問:「小玉姑娘,您這是做什麼?」
秦珠玉瞥了眼他,沒好氣地回,「車子走太快,我頭暈。」
欽差看了看馬車前兩匹優哉游哉的馬,像看白癡般看向她。
秦珠玉心裡鬱氣無處發,也瞪著外面的人。
兩人對視了片刻,欽差忽然眼睛眨了眨,像是費力思考著什麼,良久憋出一句話,「小玉姑娘,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妳?」
秦珠玉聽罷,白了他一眼,「前幾天我參加選秀的時候你見過我。」說完,將簾子重重甩上。
欽差自討沒趣地摸摸鼻子,剛剛試圖回憶的想法也作罷。他不知道的是,作為一個五品京官,他確實在某些場合遠遠地見過定安侯府的千金秦珠玉,只不過相隔太遠,他看不甚清,而且侯府千金對他來說,只是一個遙遠的存在,他自然也不會將眼前這個小城姑娘和秦珠玉聯繫起來。
晌午時,隊伍後方響起陣陣馬蹄聲。
好奇的秦珠玉再次打開簾子,遠遠見有一支騎兵揚塵而來,打頭的是一位身著銀甲的少年將軍,一派英挺俊逸的模樣。要是平時,這樣的人定然是吸引她的,但偏偏這個人她認識,不就是之前借酒輕薄她又打了冬生的那個混蛋,見人慢慢走近,秦珠玉恨恨地甩下簾子。
外面一陣嘈雜,顧輕舟的騎隊慢慢停下來。
那欽差率人下馬,恭恭敬敬道:「下官拜見顧將軍。」
顧輕舟嗯了聲,問道:「裡面是選秀的民間女子?」
欽差唯唯諾諾地應承。
顧輕舟似乎是思考了片刻,「此處離京甚遠,沿路不少草寇盜匪,你就跟著我的隊伍。畢竟是要進宮的女子,別在路上有了什麼閃失。」
欽差大喜,連忙作揖道謝。
馬車內除了秦珠玉的兩個姑娘,大致是聽著「顧將軍」的名號有些好奇,悄悄掀開簾子一角從縫隙裡看出去。這一看,便看到英氣逼人的少年將軍,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姑娘臉上立刻染上緋紅。
秦珠玉鄙夷地嗤了聲,伸手將簾子拉下,陰陽怪氣道:「不就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有什麼好看?別忘妳們是要進宮的。」
兩個姑娘表情愈加羞赧,不滿地瞪了眼一臉不屑的秦珠玉。
而外面的顧輕舟,剛剛只來得及瞥到一眼車內兩個姑娘的臉,以及掀下簾子的那隻白玉纖手,但秦珠玉的聲音讓他心中微怔。
秦珠玉說那話時的聲音不大,他聽得也不太確切,想想也便沒了繼續探尋的念頭,拍拍馬,繼續前行了。
終於到了第一處驛站,此時已是接近黃昏。
馬車剛剛停下來,秦珠玉趁著別人不注意,忽然用手指摳了摳喉嚨,哇的一聲吐在馬車裡。其他兩個姑娘見狀,驚叫著跳下車。
欽差趕緊下馬,走到車外問:「小玉姑娘,妳怎麼了?」
秦珠玉顫著聲音回答,「我暈得厲害,實在有些受不住了。」
聽她這樣說,欽差也不免心急,拍拍馬車道:「那妳趕緊下來透透氣,休息休息一陣可能會好些。」
就在這時,已經放好馬的顧輕舟走過來,問:「怎麼回事?」
欽差皺眉搖搖頭,「裡面的姑娘坐馬車暈得厲害。」
顧輕舟聽罷,下意識去掀馬車的簾子,只是他的手剛剛碰到那簾子,又被欽差攔住,「顧將軍,這姑娘剛剛在裡面吐得厲害,怕是會有很多穢物,可別弄髒了您的衣物。不如您先去驛站休息,這裡交由我處理就好。」
顧輕舟本就不是愛管閒事的人,聽到欽差這樣說,皺皺眉頭應了聲,放下手,轉身離去。
馬車裡的秦珠玉自然已經聽到顧輕舟的聲音,想到這人曾打了冬生一拳,心裡還有些耿耿於懷,如今機會就在眼前,她本來已經做好手勢要伸入喉嚨,等顧輕舟打開簾子,她就衝上前吐他一臉。
無奈,顧輕舟竟然就這樣輕飄飄離開,她只得悻悻地將手放下,一把掀開簾子跳下車。
欽差見她身手敏捷,舒了口氣,「看來小玉姑娘沒什麼大礙!」
秦珠玉一聽,立刻扶著額頭,靠在馬車上哀叫,「誰說我沒事?我頭暈了一路,好不容易忍到現在才吐出來。」說著又咳聲歎氣道:「這才一天的路程我就受不住了,可到京城還得近一個月,我怕我這樣子是熬不到那麼遠的。」
欽差不疑有他,只道她是真的坐不了馬車,心裡不免也有些急,下意識抱怨道:「妳坐不了馬車,怎麼不早說?」
「我從來沒有坐過馬車,怎麼知道自己坐不了?」秦珠玉回答得理所當然。
欽差想著她是窮鄉僻壤出來的姑娘,也沒有懷疑,只是想了想,問:「那小玉姑娘有什麼打算?」
秦珠玉重重歎了口氣,低下頭掩藏住自己狡黠的眼神,泫然欲泣地開口,「大人,小玉想自己怕是沒有進宮的命了。」
欽差一驚,「小玉姑娘的意思是不進京了?」
秦珠玉點點頭,「大人你看看我這樣子,就算勉強挨到京城,怕也是一路吐得脫了形,到時宮裡嬤嬤驗身的那關也是過不了的,到頭來還是得讓我回來。這樣折騰來去,又何必?」
這位欽差也只是個小官,對他來說,多一位姑娘被選上,自然是多一份功勞,但他也著實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見秦珠玉這般模樣,實在難以勉強,何況自己只是少了一份獎賞,而人家姑娘卻是完完全全斷了榮華富貴的路,再無機會飛上枝頭。
他有些可惜地歎了口氣,「既然這樣,那小玉姑娘今晚就在這驛站歇息一晚,明日再回去吧。」
秦珠玉一聽,心裡大喜,但面上還是忍住不動聲色,抬頭對欽差道:「不用不用,天色還不是太晚,大人給我安排一匹馬就好,我今天就回去。」
不得不說,這欽差著實是個糊塗官,秦珠玉到此時已經是漏洞百出,他竟然沒去想坐馬車暈車的人為什麼可以騎馬,還真的應承了秦珠玉,給她從驛站調了一匹馬。
秦珠玉喜孜孜地牽過馬,身姿矯捷地登上馬背,牽著韁繩轉過身,對站在不遠處的欽差大聲道:「謝謝你,大人!」說完,她嘴角上揚,馬鞭敲在馬臀上,一聲清亮的「駕」,隨著馬的嘶鳴,一人一馬絕塵而去。
本來在驛站內閉目小憩的顧輕舟,被那一聲清亮的嗓音驟然驚醒,他慌慌張張地跑出去,拉著還站在外面的欽差問:「剛剛是誰的聲音?」
欽差對顧輕舟的失態有些莫名,但還是如實回答,「是剛剛在馬車上吐了的姑娘,她沒坐過馬車,這頭一回坐才知道自己坐不了,可這裡到京城少說也得大半個月,只怕受不了,所以我讓她回去了。」
顧輕舟點點頭,心道大概是自己的錯覺,抬頭遙遙看了眼遠去的身影,那飛奔的馬和人,在夕陽下已經只剩一個模糊的剪影。
第十一章 通心意互許終身
話說前段時間,冬生的兩個表弟因為受了秦珠玉的氣,回到鄉下後,添油加醋地告訴宋母,冬生在城裡養了個姘頭,長得像狐媚子,脾氣還壞得出奇。
宋母一聽,這還得了,趕緊讓進城的人給兒子捎口信,讓他回家老老實實準備秋闈。
其實冬生向來都是個隨遇而安的性子,對考功名出人頭地毫無興趣,覺得教教孩子讀書也就足矣,要不憑著他的學識,怎麼會到了二十多歲還只是個小秀才。
前一回的秋闈,正趕上宋母生病,冬生守在娘親身邊,死活不去省城考試,氣得宋母病情雪上加霜,如今,宋母自然是一門心思想著,這回的秋闈,兒子無論如何不能錯過。
冬生之前收到他娘託鄉親帶來的口信,也沒太在意,反正到了時候,去參加考試便是,至於考不考得上,就另當別論。
可這回因為秦珠玉的事,他頭一回想,倘若他並非一文不名的窮秀才,而是功名在身的狀元探花,那麼他想必會有勇氣將他的小玉留下。
這樣一想,冬生不免為自己的身分而失落。
秦珠玉離開的時候,他其實有悄悄去送她,只不過沒有讓她看見。待她的馬車離去,他一個人默默回到家裡,對著少了一人的屋子,發呆了半日,清醒過來後,便去同張員外辭行。
張員外很是欣賞冬生,聽他是要回鄉準備秋闈,很爽快地答應他辭了學堂的工作。
冬生行李不多,隨便收拾一下,一個小包袱就裝好,出門時已經快天黑。他知道走夜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但是這突然空蕩的屋子,卻讓他覺得比夜路更讓他恐懼。
於是,冬生拎著包袱,同隔壁的許老頭告了別,便一個人素衣夜行回鄉下去了。
等秦珠玉快馬加鞭回到城內,天早已黑透,她將馬拴在路邊樹上,匆匆跑回那間住了快三個月的屋子。屋門是緊閉的,她敲門敲了半晌,沒有絲毫回應。
秦珠玉心下覺得奇怪,這個時候冬生向來是在家中的。想了想,她又用力敲了幾下,還不忘扯著嗓子喊,「死書生,快開門!」
只是,屋內仍舊沒有回應。
秦珠玉氣急敗壞地跺跺腳,咬牙切齒腹誹:死書生,不要告訴我,這個時候不在,是去了青樓!要被我抓到,定要教訓你。
正要轉頭去各處尋找,夜色中幽幽飄來一個人影。秦珠玉嚇了一跳,待看清來人,才拍拍胸口,「喂!許老頭,你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麼?」
許老頭沒理會她的話,只是問道:「丫頭,妳不是要去皇宮給皇上做小老婆麼?怎麼回來了?」
秦珠玉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誰要去做小老婆?我問你,你有沒有看見死書生?知不知道他去哪裡了?」
「妳說死秀才啊!」許老頭了然地點點頭,「他回鄉下去了。」
「什麼!」秦珠玉睜大眼睛不可思議。
「快天黑才走的,說是回鄉下準備今年的秋闈。」
秦珠玉氣得一口牙都快咬碎,一字一句地問:「他的鄉下在哪裡?怎麼走?快告訴我!」
許老頭漫不經心地捋了捋鬍子,「金疙瘩村嘛,挺遠的,不過死秀才是走路回去的,現下恐怕還在官道上,妳要是騎馬追過去,應該還趕得上。」
他話音還未落下,秦珠玉已經一溜煙跑到自己拴在路邊的馬旁邊,迅速解下韁繩,飛快跳上去,在許老頭的嘖嘖聲中,飛奔離去。
一路上,秦珠玉一遍又一遍將冬生從頭到腳罵了個遍,恨不得馬上將他揪到自己面前,扒他的皮、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就這樣罵著,怒著,但她絲毫沒讓身下的馬稍微慢下來,一直快速飛奔著。
入夜的官道上非常清靜,何況是這種邊鄉縣郡,更是顯得蕭索淒涼。秦珠玉的馬蹄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刺耳。
好在這夜月色極好,秦珠玉飛奔著,也未錯過路邊的一絲一毫,然後她就看到前方不遠處的一個身影。
只一眼,她就認出那是冬生,她趕緊拉了拉韁繩,讓馬兒減下速度。
冬生自然是聽到了馬蹄聲,只不過他神情有些恍惚,沒有太在意,只道是夜行的驛馬,繼續趕著自己的路。
在馬蹄聲離冬生只有半丈距離時,他仍舊沒有回頭,好奇地去看一眼。
秦珠玉看著他的背影,火氣已經竄上頭頂。她捏捏拳頭,在馬兒就要與冬生擦身而過時,她猛地從馬背上跳下來,將冬生從後面撲倒,故意壓低聲音,惡狠狠道:「打劫,快把錢交出來!」
冬生猝不及防,一時也沒反應過來,被人壓在地上不能動彈,只暗叫倒楣,老老實實回答:「我沒有錢。」
「少廢話,快交出來!」秦珠玉用力在他後腦勺搧了下。
這次,冬生愣了下,然後顫抖著聲音,似乎是不可置信地開口,「小玉?」
他說完,便要轉頭,卻被秦珠玉用力固住。
她繼續惡聲惡氣道:「什麼小玉?快把錢交出來!」
冬生無奈,卻還是配合她,「錢都給妳買了東西,我身上連一個銅板都沒有了。」
秦珠玉眼珠子轉了轉,想著昨日冬生似乎是整個錢袋都掏空了,只得作罷。可心又不甘,繼續壓著身下的人,「既然沒有錢,那我就劫個色。」
冬生無語地翻了翻眼睛,這姑娘都是跟哪裡學的這些邪門歪道?
不想,秦珠玉真不是說說而已,說完那話,已經空出一隻手繞過冬生肩膀,探入他的胸口。此時已經是夏季,冬生衣著單薄,入手之處便是他的肌膚。
秦珠玉因為心中有氣,摸得很用力,幾乎是連摸帶掐。冬生本來因為又驚又喜的情緒,準備任由她胡來,但是當她掐在自己胸前的一處,他終於忍不住,騰出手握住她作亂的手,惱羞又無奈道:「夠了啊!」
秦珠玉再狠狠掐了他一把,才不情願地放開。
冬生趁此翻身,將她從身上掀下來,只不過沒有讓她倒在地上,而是半托著她,順著自己一同站起身。
冬生拍拍身上的土,再看向秦珠玉時,卻見她負手側著身子不看自己,腦袋昂得老高,一臉傲慢的模樣。
「妳怎麼會在這裡?」冬生知道她在生氣,不過總該要弄清楚現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喜歡在這裡就在這裡,關你何事?」秦珠玉氣哼哼地回,依舊驕傲地昂著頭。
冬生歎了口氣,「我明明看到妳上了馬車的。」
秦珠玉這才轉頭看向他,悶聲悶氣問:「你去送我了?」
「嗯。」冬生點點頭,「悄悄去送的。」
秦珠玉臉色稍稍緩和片刻,又沉下臉哼了聲。
冬生只得繼續語重心長地問:「我想知道妳為什麼會在這裡?」
秦珠玉沉默了許久,終於還是轉過頭,對上冬生,「在路上我想了想,進了皇宮就算當上了妃子,那也是皇上的小老婆。我才不要當小老婆,所以就找了個藉口回來了。」
「就這樣?」冬生有些懷疑。
秦珠玉點點頭,「還能怎樣?」想了想又接著道:「我想好了,我是要當大老婆的,既然你也要娶媳婦,我就勉為其難給你做媳婦得了。」
冬生愣住,還未開口,秦珠玉又惡狠狠道:「不准拒絕,還有……不准有小老婆。」
冬生終於朗聲笑出來,將虛張聲勢的秦珠玉用力摟在自己懷中,附在她耳邊道:「小玉,妳怎麼這麼有趣!」
這句話讓秦珠玉惱羞成怒,在冬生懷裡拚命掙扎,小拳頭用力打著他的胸膛,咬牙切齒道:「死書生,不許笑我。」
「好好好,不笑。」冬生邊說,邊笑得更厲害。
月色下的小路上,只見一男一女乘坐在同一匹馬上。男子握著韁繩,身子挺得筆直,女子則在他身後,緊緊貼著他,腦袋靠在他肩膀上,雙手在他胸前牢牢相扣。
如果仔細看就會發覺,前面的男子臉色發紅,額頭隱隱冒著細汗。
冬生垂頭看著環抱著自己胸前的雙手,終於無奈地開口,「那個……小玉,妳能不能別抱我那麼緊?我有點呼吸不了。」
他有些不明白,明明是白嫩嫩的一雙纖手,這丫頭怎麼勁兒就那麼大?而他也忘了,秦珠玉就是個反骨的傢伙,通常越是讓她別做的事,她越是做得起勁。
於是,冬生聽到秦珠玉開口,「不行,這馬走得太快,我怕掉下去。」
說著,她甚至手上還故意加了分力氣。
冬生被她勒得差點一口氣岔住,平整呼吸後,默默地看了眼身下慢慢行駛的馬兒,真是為牠覺得冤屈。
對她的無賴行徑沒轍,想著反正也不會被她勒斷氣,冬生最終也就由她去了。
秦珠玉喜孜孜地抱著冬生,良久,帶著笑意問:「書呆,我們一回到鄉下就成親。」
她並不是在詢問,而是在告知,熟讀聖賢書的冬生不得不懷疑,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出這麼不知矜持為何物的姑娘了。
但是,他又著實覺得這姑娘有趣得緊,於是有心逗她,「我可沒答應娶妳過門。」
「什麼?」秦珠玉一聲輕喝,眉毛已經豎起,放開抱著冬生的手,揪住他的耳朵,「死書生,我為了你連妃子都放棄不當,你竟然敢不娶我!」
她下手沒輕沒重,冬生被她揪得生疼,騰出一隻手好不容易才將她作亂的手拿下,揉著自己可憐的耳朵,回應她的話,「好吧,那我問妳,妳為什麼要嫁給我?」
秦珠玉哼了一聲,再次撲上前,一把抱住他,不過位置變成了腰間,然後臉蹭在他的背上,嗤了聲,「想嫁就嫁,哪有什麼為什麼?」
冬生知道這姑娘腦袋少根弦,也不再跟她拐彎抹角,直接問:「那妳喜歡我嗎?」
冬生畢竟是個在室男,這話問出,自己也覺著有些羞赧。
不過,秦珠玉卻是沒覺得有什麼,一臉坦然,回答也是理直氣壯,「我當然喜歡你。雖然你小裡小氣,又經常氣我,還老是給我吃白菜饅頭,不過我還是喜歡你。」
冬生聽得心中喜悅,正要開口,不料秦珠玉又接著道:「書呆,我可喜歡你了,比喜歡張家鋪子的肉包子還喜歡。」
本欲開口回應她,說我也喜歡妳的冬生生生被噎住,默默在夜色中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回,「我知道了。」
其實秦珠玉只是為了極力證明自己喜歡冬生,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證明。想想冬生知道她最喜歡吃的就是張家鋪子的肉包子,便這樣說了,說完還沾沾自喜,心裡道:死書生,看我夠喜歡你吧!
殊不知,被她與肉包子相提並論的冬生,臉色已經和夜色一樣黑了。
離了官道,通往金疙瘩村的是一條小路,兩人徐徐緩緩騎馬行至半夜,秦珠玉之前的興奮勁兒也過了大半,睡意不斷襲來,她的腦袋趴在冬生肩上,不時像小雞啄米般輕點。
冬生擔心她不小心掉下去,便拍拍她的臉,「小玉,我們下去休息會再走。」
秦珠玉迷迷糊糊應了聲,任憑冬生半拖半抱著將她弄下馬。
冬生將馬拴好,找了處平整的草地,從包袱裡拿出件衣服鋪上,拉著半夢半醒的秦珠玉躺下。
這時秦珠玉已經是睏得不行,剛剛在衣服上躺下,就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雖然已是夏夜時分,但夜深露重,還是有些涼。冬生見秦珠玉縮著手腳,想必是有些冷。
想了想,本來準備在一旁躺下的他,終於還是靠著她躺下,將她攬進自己的懷裡。秦珠玉一感受到溫暖,自覺的往他身上靠,雙手雙腳都纏住他。
冬生無奈,借著月色看著她的臉,白皙臉頰,挺翹鼻尖,捲俏的眼睫在夢中輕動。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姑娘,真的即將成為他的妻子。
他不知道她是誰,不知道她來自哪樣的人家,有著怎樣的父母親人,又是否曾經是別人的意中人,或者也曾有心上人,但現在靠在他懷裡的人,就只是他的小玉而已,既然不可得知,他就當是上天派給他的仙女—— 雖然這仙女脾性實在是太壞了些。
失而復得的冬生第一次想,即使是為了懷裡的人兒,他也要努力去考取功名。倘若有一日她憶起曾經,或者她的家人找尋,至少,他也可以理直氣壯地不再放手。
懷著這種喜悅和決心,冬生輕輕吻了吻秦珠玉的額頭,覺得不夠,又朝下移動,輕輕在她唇上碰了下。
他還記得那日喝了桃花醉親她的滋味,只是現下人是清醒的,倒不敢再造次,只一動不動盯著她。
本來睡著的人,這時卻忽然睜開眼睛,眉心微微蹙起,撇著嘴,甕聲甕氣問:「怎麼不親了?」
被捉了現行的冬生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答非所問:「妳醒了」
秦珠玉氣急敗壞地拍了他一下,語氣盡是不滿和無賴,「我問你怎麼不親了,我記得那次你喝了桃花醉不是這樣的,我想要你像那次那般親我。」
冬生終於覺得自己被懷裡的人打敗,不由得又清了清嗓子,支支吾吾道:「那個……小玉,妳是姑娘家,還是稍微矜持一點吧。」
秦珠玉不以為然地白了他一眼,單手撐起頭,和冬生面對面,撅著嘴道:「你是我相公,我幹麼要和你矜持?」
呃!冬生撫撫額頭,繼續教育她,「我們還沒成親,現在還不算是妳相公。」
「我不管,反正你馬上就是我相公了。」秦珠玉乾脆抱住冬生的脖子,將臉湊上前,閉上眼睛,「我就要你親我,我知道你也是想親我的。」
她的臉就在冬生面前半寸不到,飽滿紅潤的櫻唇,只差貼在冬生臉上。冬生拗不過她,歎了口氣,顫顫巍巍吻上了她。
兩人其實都是菜鳥,秦珠玉也只是叫喚得起勁,當冬生真的吻上她,腦子即刻一片空白,臉上熱得厲害,還將嘴巴閉得死緊。
冬生含著她的唇半晌,試探地伸出舌頭往內,遇到的卻是一雙抿緊的唇,吮了許久也不見鬆動,他只得稍稍退開一點,笑道:「妳嘴巴閉這麼緊,讓我怎麼像上次那般親妳?」
秦珠玉眼睛猛然睜開,臉上迅速湧上更深的緋紅,卻又要掩飾,便惡聲惡氣道:「要是我沒失憶,這方面肯定比你這個書呆知道得多。」說完,張嘴胡亂啃上冬生的嘴。
冬生被她這毫無章法的吻弄得惱了,翻身將作亂的人壓在身下,咬牙切齒道:「看看是妳知道得多,還是我知道得多?」
但是,其實兩人都知道的不多。
冬生難得爆發,況且年少時也讀過一些淫文豔詞,又有著男性天生的本能和天賦,他將舌頭探進秦珠玉的嘴,勾著她溫熱的粉舌,吸吮著,追逐著,攪弄著,直弄得秦珠玉全身軟綿,氣喘吁吁。
而到了最後,冬生自己也發覺不妙,自上而下的熱氣,已經過渡給小腹以下的部位,那難耐的感覺,讓他趕緊喘著粗氣離開秦珠玉,將自己與她隔了一小段距離,身上此時卻已經起了一層薄汗。
秦珠玉睜開迷濛的眼睛,感覺到冬生的一滴汗水落在自己臉上,聲音軟軟地開口,「你怎麼了?」
冬生用力吐了幾口氣,搖搖頭,「我們都別鬧了,好好休息一會兒,天亮了再趕路。」
說完,在她身邊躺下,見著秦珠玉在月色下緋紅粉嫩的臉,仍舊覺得燥熱難安,只得將她翻了個身,背對著自己,輕輕從後面抱著她。
許是真的睏了,秦珠玉不滿地哼唧兩聲,沉沉睡去。
畢竟是荒郊野外,兩人睡到天濛濛亮,這才悠悠轉醒。晨光之下,兩人相擁著的模樣,讓冬生不由得有些羞赧,趕緊放開抱著秦珠玉的手。
秦珠玉不滿的翻過身,對他瞪了眼,哼了聲,還不忘伸手用力揪了他胸前一把,方才解氣。
兩人收拾了一番,又開始上路,其實他們已經離金疙瘩村不遠,再走不過一個多時辰,冬生就隱隱約約看見生他養他的那塊土地,在不遠處若隱若現。
走到村頭,冬生示意身後的人下馬。
秦珠玉連忙跳下來,遙遙瞥了眼前方,陰陽怪氣道:「到你家了?怎麼我一座房子都沒看到,你家不會是窮得住在山洞裡吧?」
冬生看了眼她嫌棄的表情,心中微微不悅,道:「我家就是住在山洞裡,怎麼?反悔了,要是現在反悔估摸著還來得及,快馬加鞭追一追選秀欽差,或者還追得上。」
秦珠玉撇撇嘴,「住山洞就住山洞,你這個死書生都能住,我為何不能住?」
冬生笑笑,在她頭上敲了下,「走吧,這裡才是村口,當然沒有房子。」
秦珠玉揉揉腦門抗議,「我都失憶了,你還敲?」
冬生攤手道:「說不準敲一敲就想起來了。」
兩人正鬧著,不遠處有一個身影急匆匆朝這邊跑來,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叫著「表哥,表哥」。
冬生循聲望去,面上一喜,朝那人揮揮手,「二強。」
秦珠玉也隨著他看過去,可不是,這來人確實是之前跑去望春樓開葷的冬生小表弟二強。
二強氣喘吁吁在兩人不遠處放慢腳步,本來是滿臉興奮,但瞥到冬生身邊的秦珠玉時,臉色一變,忽然頓住腳步,指著冬生憤憤地跳腳大叫,「表哥,我要告訴表姨,你把你姘頭帶回家了。」說完,也不再熱情歡迎自家表哥回家,一轉頭溜溜跑了。
冬生這才想起還有他娘那一關,也不知道兩個表弟跟他娘嚼了些什麼舌根子。不過看二強這模樣,怕是對秦珠玉一直耿耿於懷,一口一個姘頭,想來也沒說過什麼中聽的話。
秦珠玉沒注意冬生思索的模樣,只是看著遠去的二強,啐了一口,「小小年紀就是個下流胚子,最好別讓我再逮到。」
冬生看了眼義憤填膺的人,支支吾吾開口,「那個……小玉,有件事我得給妳先說說。」
秦珠玉轉頭看他臉色晦暗難辨的樣子,也正了正色,「只要不是什麼讓我走,不成親之類的話,其他你儘管說。」
「既然我已經帶妳回鄉下了,自然是要娶妳的。」
他這句話說完,秦珠玉臉色已經浮現喜孜孜的得意表情。
冬生看了看她,又小心翼翼接著道:「只是成親向來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娶妳,肯定得要我娘先答應的。」
「你不是說過你娘盼著你娶媳婦成親麼?怎麼會不答應?」
「我娘是盼著我娶親,但是我估摸著妳之前那樣對大壯二強,他們回來後恐怕會在我娘面前說了妳不少壞話。」
「什麼?」秦珠玉橫眉倒豎,只差捋袖子立刻揪出那兄弟倆,暴揍一頓。
冬生趕緊安撫她,「妳也別怪大壯二強,當時妳對他們也委實太過分了些。」
秦珠玉哼了聲,「那兩個下流胚子,我還嫌對他們太好了呢。」
冬生無奈地揉揉額頭,「反正,妳在我娘面前老實些,不然她不准我娶妳可就麻煩了。」
秦珠玉眼睛一瞪,「你的意思是你娘不讓你娶我,你就不娶我了?」
「那倒不是,可娶親總是要討個吉利,要是連娘親都不同意,就算成親了大家也都覺得膈應。」
秦珠玉想想也是,再加上冬生個性溫和,又是被他娘拉扯大的,事事順著他娘,也不足為奇。見他頗有些為難的樣子,秦珠玉信誓旦旦地拍胸保證,「放心,書呆,我一定會讓你娘親滿意的。」
冬生自然不信,但也沒有其他法子,想了想又道:「還有……我娘很凶,無論如何妳別和她對著幹。」
秦珠玉鄙夷地睨了他一眼,「知道了,就算你娘打我,我也絕對不會吭一聲。」
冬生唯一期望的則是—— 但願如此。
第十二章 下田勞動初體驗
兩人商量完畢,繼續牽著馬往村內走,偶爾遇見幾個鄉親,看到冬生,都熱情地打招呼,還三步一回頭,好奇地去看秦珠玉。
兩人終於是走到家門口。
宋家在幾十戶人家的金疙瘩村,呃,也算是豪門,三開間的屋子,半畝大的院子,比秦珠玉預想得要好許多。
進了院門,兩人見到了站在院中的二強,在他旁邊,則有一位扠腰站著的農村婦女。
秦珠玉不知如何形容這婦女,藍布花襯衣,圓圓的髮髻插著根筷子,腳褲管一邊挽著,一邊垂下,雙眉緊蹙,雙目圓睜,氣勢好不嚇人。
冬生牽著馬站定,遙遙叫了聲,「娘。」
二強趕緊道:「看,表姨,我沒騙妳吧,表哥真把他姘頭帶回家了。」
宋母咬著牙也不作聲,只是用力喘著氣,像是氣極。冬生對自家娘親再瞭解不過,一見她這模樣,心道不妙,拉起秦珠玉的手,喚了聲「快走」。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宋母一聲暴吼,「宋冬生,你給老娘站住!」
冬生拉著秦珠玉還未跑到門口,便被他娘抄著掃帚,一陣風追上來,那掃院子的大竹掃帚,毫不留情地招呼在冬生背上。
宋母這幹粗活的手勁兒,直接就讓猝不及防的冬生栽倒在地,接著便是一陣劈里啪啦地打了起來。
秦珠玉站在旁邊,一時間傻了眼。冬生是說倘若他娘打她她絕不能還手,可現在打的人是冬生,她到底該不該幫忙?
她腦子裡想的當然是不能忤逆冬生的娘,不然成親的事就麻煩了,但見著冬生被他娘打得嗷嗷直叫,眼見著臉上都要掛彩了,秦珠玉也顧不得其他,衝上前從後面抱住宋母,急急叫道:「娘,別打了。」
本來宋母矛頭只對準了自己兒子,被秦珠玉這麼沒皮沒臉的一叫,氣也不打一處來,丟掉掃帚,一轉身將秦珠玉推開,「小騷狐狸,誰是妳娘?別以為妳迷惑了我兒子,就能進我家大門。今兒我就告訴妳,老娘是絕對不會讓冬生娶妳這個狐媚子的!」
秦珠玉怔住,她什麼時候成小騷狐狸了?
而一直在氣頭上的宋母說完這番話,這才看清秦珠玉的模樣,一時也有些愣住。二強不是說冬生在城裡養了個壞脾氣的狐媚子姘頭,可眼前這一臉傻愣愣的姑娘,年紀輕輕,模樣水靈,表情無邪,怎麼看都不像會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她轉頭恨恨的瞪了眼還在原地看戲的二強,二強見著自家表姨凶狠的目光,摸摸鼻子,訕訕笑了笑,「那個……表姨,我爹估計在找我去下地呢,我先走了……呵呵。」說完,腳底抹油,轉身從後門溜了。
這時,冬生喘著粗氣,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拉住他娘的手臂,斷斷續續道:「娘,小玉……小玉不是狐媚子,她馬上就是妳的兒媳婦了。」
想著自己剛剛聽信二強那個兔崽子的讒言,宋母臉上有些掛不住,但又不甘,惡狠狠瞪了眼冬生,「臭小子,你隨便領了個姑娘回來要當我兒媳,這怎麼行?我得考察幾天,看她合不合格,再決定是否同意你娶她。」說罷,又瞪了眼猶在怔忡的秦珠玉,陰陽怪氣哼了句,「還未過門就亂叫人娘,我看也只有狐媚子才是這操行!」說完,氣沖沖進了屋。
說起宋母,姓李,大名翠柳,年輕時,也是十鄉八村的一枝花。不過讓她名聲在外的卻不是她的花容月貌,而是她的潑辣。
當年,李翠柳二八年華時,許多年輕小夥子看上了她,可結局無一例外都被她的潑辣嚇走,後來終於遇上個不怕死的宋父,還是個斯斯文文的鄉紳,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終於是將這潑辣村妞收服,將她娶回了金疙瘩村。
兩人之間真應了那句話—— 問世間情為何物,一物降一物。
婚後的冬生爹娘,感情好得緊,只可惜的是,好景不長,宋父在冬生兩歲時,染上癆病過世,留下宋母一人拉扯著一個小娃娃。
當時,金疙瘩村有幾個潑皮無賴,見宋母守了寡,便起了色心時不時挑逗騷擾這個漂亮寡婦。
宋母帶著個娃兒,又要下地幹活,沒多餘心思應付這些混帳東西,於是一時間,這幾人越發放肆,尤其是村東的孫麻子,一次趁夜裡竟然翻窗爬上了宋母的床。宋母半夜驚醒,黑漆漆中見著這一臉的黑麻子,心裡火冒三丈,終於爆發,抄起牆角的鋤頭就朝孫麻子砸去。
孫麻子哪料到她會這樣反擊,被鋤頭一砸,差點嚇掉了半口氣,捂著淌血的腦袋,跌跌撞撞就往外跑。宋母這暴脾氣,哪裡會罷手,扛著鋤頭便追了出去,一直追了兩里遠。
孫麻子被追得實在熬不住,只得跪在地上求饒,可這樣也沒讓宋母放過他,直打得他斷了條腿,後來,這孫麻子就成了孫瘸子。
宋母一戰成名,從此之後,再也沒人敢欺負他們孤兒寡母。
因著要掙錢養家,又要當爹當媽,加之是烈性子,宋母自然是對冬生嚴苛至極。小時候的冬生並非現在這溫吞吞的個性,也是個調皮搗蛋的孩子,跟著村裡孩子整日闖禍。宋母太忙,也沒閒功夫諄諄教導,一生氣,就是一頓棍棒招呼。那些年,金疙瘩村鄉親常常在田裡,聽見一個魔音穿腦的聲音,拉長著喊出「宋—— 冬—— 生—— 」。這三個字一出,鄉親便知道,是宋母在教訓冬生了。
被揍的次數多了,冬生倒也真被慢慢管制了下來,那點小壞性子藏得極好,說白了就是蔫兒壞蔫兒壞。幾個臭小子一同幹的壞事,他都能做出無辜模樣,讓人以為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漸漸就在村裡樹立了乖巧孩子的形象。
再後來,宋母將冬生送去學堂夫子那裡,誰料這孩子讀書頗有天賦,一學就會,一點就通。宋母心裡歡喜,便給他立了志,好好讀書,考上功名。其實年幼的冬生讀書只是覺得有趣,起初對他娘的想法並不願意,可在他娘暴力的威逼之下,還是逐漸從鄉村野孩子變成了斯文書生。
可見冬生的溫吞隱忍,必然是有合理原因的。
這也是為什麼,秦珠玉如此惡形惡狀,他也能夠揮揮衣袖,不以為意,只因為和他潑辣霸氣的娘比起來,秦珠玉足以算得上是溫柔似水了。
冬生見他娘進屋,舒了口氣,抹了把臉上的鼻血,對溫柔似水的人道:「沒事了!」
秦珠玉還未從剛剛的震驚回過神,看著一身狼狽的冬生,良久,終於從喉嚨裡冒出一句話,「你娘真的好凶哦!」
冬生還在喘氣,似乎是習以為常,斷斷續續回她,「還好還好,她沒有打妳。走,我們進去吧。」
秦珠玉跟著冬生走在後面,在快走到屋子門口時,她又憋出一句話,「放心,我絕對不會還手的。」話中帶著點自我鼓勵的信誓旦旦。
兩人進屋,宋母已經坐著挑菜。
冬生呵呵笑著,叫了聲「娘」,接著,又拉了拉秦珠玉暗示她。
秦珠玉反應過來,趕緊小聲跟著他開口,「娘。」
不料,這音剛落,宋母就一個眼刀瞥過來。
秦珠玉哆嗦一下,立刻改口,「大娘。」
宋母哼了聲,收回殺人似的眼神,又瞥了眼兩人拉著的手,從鼻子裡哼了聲道:「還未成親就拉拉扯扯,像什麼話。」
冬生一聽,趕緊放開了手,走上前拿過他娘身前的籃子,嘿嘿笑道:「我和小玉幫妳挑。」
宋母看都不看他,「一邊去,少在我面前打馬虎眼。」
冬生只得悻悻地退後。
吃飯時,由於宋母對冬生突然領回一個媳婦很不滿意,便沒有拿出什麼好菜,只弄了盤青菜和鹹菜,就著稀飯,招待自己久未歸家的兒子和未來兒媳。
到了晚上,冬生鋪好床將秦珠玉領進屋,自己抱著床鋪蓋準備去偏房打鋪,卻被宋母一把攔住,拉著嗓門道:「這還沒進門呢,就要登堂入室?」
冬生無奈,拖著聲音喚了聲娘,又被宋母一嗓子壓住,「還不快帶這位小玉姑娘去偏房!」
冬生還想再求求,一旁的秦珠玉倒是心虛了,趕緊拉了拉他的袖子道:「我睡偏房就行。」
說完,她顫顫看了眼宋母,卻被很不客氣瞪了眼,還哼了聲。
在宋母的眼皮底下,冬生將秦珠玉安排好,也不敢在偏房內多停留,便退了出來。
他見他娘還怒氣沖沖的模樣,趕緊拉著她在椅子上坐下,老老實實將秦珠玉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她。
「你是說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宋母驚詫地問。
「嗯。」冬生點頭。
「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
「嗯。」冬生繼續點頭。
「甚至都不知道有無婚配過?」
「嗯。」冬生再點頭。
「我怎麼教出了你這麼個傻兒子?」宋母終於沉不住氣了,點了點兒子腦袋,「萬一人家是婚配過的,怎麼辦?暫且不說她是不是黃花大閨女,怕是到時人家夫家找上門來,你要怎麼辦?那就是霸佔人家媳婦啊!還有,你看看她那細皮嫩肉的模樣,想來也不是什麼小戶人家的姑娘。到時,惹了大麻煩,你叫咱娘倆咋辦?」
「這個……我都想過。所以我一定會好好準備秋闈,萬一人家找來,也理直氣壯。」
宋母再次被氣到,狠狠戳了戳冬生的腦袋,「你是要氣死你老娘啊!之前讓你參加科考,你一百個不上心,今兒終於想要好好去考試,卻是為了個來路不明的姑娘,難怪大壯和二強說你養了個狐媚子,看來是沒說假啊!」
「娘……」冬生幽幽的、怯怯地喚了聲。
宋母喘著粗氣,「叫什麼叫!」說完,忽然又想到什麼地問:「你說實話,你和她有沒有行房?」
冬生愣了愣,面上一熱,趕緊搖搖頭。
宋母將信將疑地看著兒子的表情,「真的沒有?」
這回,冬生終於有些掛不住了,聲音也提高了幾分,「娘,妳兒子是那樣的人麼?妳又不是不知道,那年那幾個小子騙我去青樓,我也什麼都沒做。妳說,我怎麼可能和小玉做那樣的事。」
「沒做就沒做,那麼大聲幹什麼?」宋母不滿地啐他一口,想了想,臉上忽然又換上一絲戲謔的表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這麼說,我兒子還是個雛兒?」
冬生愣了下,然後惱羞成怒地跳起來,對宋母瞪了眼,也不回她,跑回房就將門大力關上。
宋母卻是笑得一臉燦爛,還跟在後面,不依不撓拍了拍他的房門,大著嗓子道:「雛兒就雛兒,有什麼害羞的?不過,說起來,你今年也二十多了,連個葷都沒開過,說出去是有些沒面子。早知道這樣,當初你們去青樓,你就該和他們一起開開葷,也不至於現在還是個童子雞。你可別怪我,我以前也只教你不准拈花惹草、玩弄女人,也沒叫你這般守身如玉……」
冬生聽娘親越說越離譜,咬牙切齒地乾脆將耳朵塞上。
第二天一早,三人草草吃了早飯,宋母便朝著秦珠玉一指,「妳……今天跟我去田裡拔草。」
冬生一聽,趕緊開口,「娘,我跟你去吧,小玉她沒幹過,怕是幹不好。」
「你少跟我摻和,趕緊去溫書,別到了秋闈開考,你還沒準備好。」宋母橫了兒子一眼,又看著秦珠玉道:「想做我們金疙瘩村的媳婦,連個草都不會拔,怎麼行?」
「大娘,我去我去。」秦珠玉心道拔草有什麼難,連忙點頭,她還想著和書呆成親呢,可不能過不了他娘這關。
宋母對她的積極態度還算滿意,只是準備出門時,忽然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而後翻了個白眼開口,「妳這打扮,是要去下地幹活,還是千金大小姐要去看燈賞花啊?」說完,也不等秦珠玉有什麼反應,逕自進了屋子,片刻後,拿了身她自己的粗布藍花長衫塞到秦珠玉手中,「換上這個。」
秦珠玉接過那衣服,左右翻來翻去看了看,本來緊抿著的嘴,不由得慢慢、慢慢撇了下去。
到底是嫌棄,她下意識抬頭,想要拒絕這身土裡土氣的衣服,不料卻迎來了宋母疑惑的眼神。她只得繼續撇著嘴,心不甘情不願地轉頭,幽怨地看向冬生。
冬生收到她求救兼投訴的訊號,還未想好該不該伸出援助之手,就先瞥到了他娘的那抹厲色。他無辜地訕訕對兩人咧嘴一笑,偏頭看了看外面的日頭,打著哈哈道:「哎呀!已經到這個時候了,所謂一寸光陰一寸金,我該去溫書了。」說完,撫著額,迅速鑽進了房內。
秦珠玉眼睛追著扮傻的人,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
宋母卻是一個眼刀瞪過來,涼颼颼開口,「幹什麼呢?還不快換好衣服跟我走,難道真等到太陽正當空時,去當魚乾兒曬?」
「哦。」秦珠玉心有不甘地進了偏房,將自己身上這套冬生最後花光銀子給她買的衣服換下,穿上宋母的舊花布衣服。
待她出來,宋母嘴角拉起,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像個幹活的模樣。」
秦珠玉生平哪裡近距離接觸過稻田,只覺得宋母帶她來的這片稻田長勢可喜,稻花香氣隨風陣陣撲來,神清氣爽,完全忘了自己此行目的,直到被宋母高亢的聲音一叫,才喚回了神思。
「還愣著幹麼呢?」
她抬頭一看,原來宋母不知何時已經下了田,挽著褲管,開始勞作的樣子。
宋母見她還愣愣地模樣,臉上已是不耐,「快脫了鞋下來跟我拔草,怎麼老得喚,又不是阿黃,要打一下才動一下。」
秦珠玉有些傻眼,阿黃她是知道的,正是冬生家那隻又蠢又懶的土狗。她嘴裡念叨叨腹誹兩句,趕緊脫下鞋,這一脫,便露出她藏在布鞋內的一雙白嫩腳丫。
宋母瞥到那雙嫩生生的腳,似乎也是怔了下,只不過旋即又道:「別磨蹭了,早些弄完早點回去,等太陽大了,咱就得脫一層皮。」
秦珠玉一聽,趕緊跳進了田裡。
「哎哎哎……妳小心點,別踩到稻子。」
「叫妳拔草呢,不是讓妳拔稻子。妳是傻子嗎?連雜草和稻子都分不出?」
「妳磨磨蹭蹭幹什麼?照妳這樣,這一小畝田,拔個一天都拔不完。」
秦珠玉只覺得腦子嗡嗡直叫,宛若有成群的蒼蠅在飛一般。被宋母這樣念著,她手中的動作愈加混亂,到最後幾乎是手忙腳亂。
這樣還不打緊,在宋母的嘮叨中,她忽然感覺到腳下有什麼東西在動。片刻,她忽然尖叫一聲,拋掉手中拔掉的草和錯拔的稻子,哇哇叫著,深一腳淺一腳,三步併作五步跑到了田埂上。而被她留在身後的,是一枝被她踩得東倒西歪的稻子。
還未等宋母反應過來,秦珠玉已經站在田埂上拍著胸口,氣喘吁吁指著剛剛的位置,結結巴巴道:「剛……剛剛,有……有什麼東西在咬我!」
宋母看著一排倒地的稻子,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眼睛裡差點噴出火來。
她咬牙切齒地走到剛剛秦珠玉的位置,伸手在那軟泥裡摸了一圈,片刻之後,手上便多了個活蹦亂跳的小活物,仔細一看,原來是隻泥鰍。
她抓著泥鰍,恨恨瞪了眼還在田埂上驚魂未定的人,「大驚小怪什麼?水田裡不是黃鱔就是泥鰍!」
秦珠玉遙遙看了看她手裡那黑乎乎還在掙扎的玩意,鬆了口氣,撇撇嘴,「我還以為是蛇呢!」
宋母將泥鰍扔進腰間的小筐內,氣急敗壞地指著她,「妳這個敗家子,看看我這一畝好稻子被妳踩了這麼些去。妳趕緊給我弄好,要是這些稻子死了,我跟妳沒完!」
秦珠玉看了看被自己弄得一團糟的地方,不免也有些心虛,老老實實點了點頭。
「那妳還不快下來弄!」
宋母這聲獅子吼剛落音,便聽得一個聲音在喚,「表姨,表姨」。
宋母循聲看去,便見二強正匆匆忙跑過來,同她招手,「表姨,我家母豬今天下豬崽子呢,我娘讓我叫妳過去幫忙!」
宋母想起什麼似的拍拍頭,「哎呀,我把這事給忘了,行,我馬上跟你去。」說完,便走上田埂,在旁邊的水渠處隨便沖沖腳,也不穿鞋,光著腳,將鞋拎在手中就跟著二強準備離開。
只是走了幾步,她才想起還有個秦珠玉,又退回來,板著臉道:「我待會兒回來,如果田裡還是這副樣子,草也沒拔完,妳就別指望冬生娶妳過門。我們是鄉下人,最見不得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大小姐。」說完,又惱火地看了眼田裡的慘狀,恨恨離開了。
跟在宋母後面的二強,則在離開前轉頭對秦珠玉憨憨一笑,道:「表嫂,妳慢慢幹吧,我們先走了。」
在看到秦珠玉斜睨的眼神,嘴裡無聲地對他吐出「下流胚子」四個字後,他只得悻悻收回討好的笑容,灰溜溜和宋母走了。哎,也不知他斯文好脾氣的表哥看上了這蠻橫丫頭什麼,這麼巴巴地護著她。
待兩人走後,秦珠玉臉一垮,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又恨恨隨手扯了根稻穗,在嘴巴裡用力嚼著,小臉皺成一團,眉毛都快倒豎起來。此時,陽光已經漸漸炙熱,她卻是苦大仇深地盯著田裡,渾然不覺。
「怎麼?生氣了?」忽然,秦珠玉感覺頭頂上有一團陰影罩下來,溫和帶著點戲謔的聲音像是一股清泉注入這六月天。
她摸了摸頭上剛剛被戴上的草帽,昂頭扁著嘴,看向冬生,「死書生,你少幸災樂禍!」
「冤枉!我哪裡幸災樂禍?」冬生在她旁邊蹲下,上下打量著她,藍粗花布的衣衫罩在她嬌小的身軀上,略顯大了些,於是這淳樸中又帶了點滑稽。她白皙的雙頰因為陽光的緣故,已經變成紅撲撲的,可憐又可愛,而那光潔瑩白的額間正冒著點點汗珠,慢慢滑過。
冬生心念一動,伸出手指輕輕幫她將那汗水擦乾。
秦珠玉卻是不買帳地打開他的手,「你就是幸災樂禍,以前我老讓你做著做那,如今輪到你娘支使我,不知道你心裡多偷著樂!」
冬生笑著搖搖頭,看著田裡被她糟蹋的稻子,早知道會是這個場面。說起來,他娘對她已經算是仁慈了,從前誰家小孩弄壞了他家地裡的一顆白菜,他娘都會追著人家拎起來揍一頓。而今天,他遠遠看著,他娘雖然氣得七竅生煙,但也沒真正為難她,這讓他多少舒了口氣。
冬生想著,已經站起身,將腳下的鞋子脫掉,在秦珠玉吱吱呀呀地「你幹什麼」中,不疾不徐下了田。
見秦珠玉在田埂邊跳著腳,也要下來的架勢,他才趕緊制止她,「妳別動。要是再踩壞了稻子,我娘估計真會將妳掃地出門了。」
這話果然成功地讓秦珠玉定在原地,她看了半晌冬生的動作,才恍然大悟地吃吃笑起來,「書呆,原來你是來幫我幹活的。哎呀,我剛剛錯怪你了!不過,你快點啊,不然等你娘回來了,咱倆就都慘了。」
當真是一點都不客氣。
「放心,我娘去了二強家,遇到二強他娘,就算沒什麼事,也會拉著嘮叨半天,一時半會絕對不會回來。」
「這樣啊!」秦珠玉了然地點點頭,忽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烏溜溜的眼睛一亮,「書呆,是你將你娘支走的,對不對?」
冬生也不回答她,只白了她一眼,繼續幹活。
秦珠玉為了這個發現,委實太興奮,張著雙手,忘乎所以地又要衝下田去擁抱冬生。
好在冬生眼明手快,在她還未對稻子下毒腳時,趕緊幾步走到邊上,將她攔住。
這一攔住,秦珠玉就順勢抱住了他,在陽光下,樂得東倒西歪。
恰好幾個村裡的青年路過,見著這畫面,吹著口哨,朝兩人道:「哎呀,那不是冬生嗎?快看快看,他正和他城裡帶回來的媳婦在親熱呢!」
冬生看了看頭頂明晃晃的烈日,直覺得臉都羞紅了,附在秦珠玉耳邊小聲道:「好好站著,人家看笑話呢!」
秦珠玉這才從剛剛的欣喜回過神,挪開身子,鼓起腮幫子,看著田那頭的兩個年輕人,惡聲惡氣朝他們吼去,「看什麼看!土包子!」
兩人被罵也不惱,語氣更輕佻,「哎喲!冬生的城裡媳婦原來是個惡婆娘啊!冬生冬生,你婆娘在被窩裡是不是也是這麼凶?」
這兩人是同冬生一塊長大的,只不過冬生長成了一表人才的秀才,這兩傢伙卻長成了村裡討人嫌的懶漢。
懶漢說話自是無遮無攔,看冬生紅了臉,愈加來勁。
不料,他們沒想到的是,冬生這個未過門媳婦委實是實打實的惡婆娘。
秦珠玉見兩人還在調笑,嘴裡啐了兩聲,蹲下身,兩手摳起兩大坨泥巴,狠狠朝兩人擲去,啪啪兩聲,不偏不倚,正擊中兩人大笑的臉上。
冬生見兩人被砸得哇哇大叫,也咧嘴笑起來,一掃剛剛的尷尬,「臭小子,看你們還敢不敢取笑哥哥。」
那兩人呸呸吐著口中的泥,含含糊糊道:「冬生哥,你慘了,有個凶巴巴的老娘就算了,還找了個母老虎當媳婦,兄弟我們都替你著急。」
冬生笑,「別替我急了,你們還是先急急自己的媳婦在哪裡吧!」
這話直戳中這兩懶漢的痛處,也不再和他鬥嘴,抹著臉哼哼地走了。
秦珠玉得意地拍拍手,「叫他們知道我的厲害。」
冬生瞥了瞥她倨傲又天真的小臉,白了她一眼,「知道妳厲害,趕緊老實給我待著,別打擾我幹活。」
秦珠玉對這種虛張聲勢不以為然,咯咯笑著,從善如流地在田埂邊蹲下。
冬生看著雖然是個斯文氣十足的書生,但對田地裡的活,卻是一點都不陌生。因為沒有爹的緣故,冬生從小見他娘裡裡外外勞累,自懂了點事,就開始為他娘心疼,總是爭著搶著幫他娘幹活。雖然宋母一直希望冬生好好讀書,有朝一日能鯉躍龍門,但漸漸年長,能有個兒子分擔也是不錯的。
冬生動作細緻又迅速,青青稻田裡,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穿梭其中,竟然還能有著出類拔萃的氣質。
秦珠玉撐著腦袋,嘴角朝兩邊翹得老高,笑容真實明媚。她一直以為冬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想,他做起農活來竟然也遊刃有餘。這是她的相公,比所有人都好的相公。不知不覺,驕傲和滿足感在秦珠玉心裡油然而生。
冬生似乎是感受到她灼灼的目光,抬頭遙遙看向她。
她趕緊朝他揮揮手,嘴角咧得更開,燦爛的笑容賽過了頭頂的驕陽。
冬生只覺得頭有些眩暈,不知是被陽光照的,還是只因著那笑靨。他訕訕笑了兩聲,默默低下頭。
當然,他也沒有提醒她,她臉上已經被她自己的雙手蹭了兩個大大的泥印子。
第十三章 護前護後護佳人
冬生很快拔乾淨了草,又處理好被秦珠玉踩到的稻子,舒了口氣,走回田埂。
秦珠玉睜大烏溜溜的眼睛,笑著對他道:「書呆,你真厲害。」
這聲誇獎,一半出自真心,一半出自心虛的拍馬屁,冬生再瞭解她不過,淡淡看了眼她狗腿的模樣,「趕緊洗了腳回去,別曬出了毛病。」
秦珠玉連連點頭。
清涼的水沖在腳上很是舒爽,秦珠玉沖了半天都不願離開,還拉著冬生不讓他走,心情好得已經哼起了小曲。
冬生聽著那陌生的小曲問道:「妳這調兒是從哪裡學的?」
秦珠玉昂頭想了想,「不知道,就記得怎麼哼。」
冬生眉頭微微蹙起,這曲是哪裡的他雖然不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這絕非縣郡那一帶的調,如此,秦珠玉恐怕是來自遠方也不一定。
這樣想來,冬生心裡不知該感到欣慰,還是擔憂。
秦珠玉見冬生半晌未出聲,歪頭看向他,眼珠溜溜轉了轉,嘿嘿笑著開口,「書呆,我想親親你!」
冬生的沉思被這要求打斷,臉上突地一紅。這丫頭怎麼就這麼不害臊,他稍稍別過頭,艱難地拒絕,「現在是白天。」
秦珠玉撅著嘴哼了聲,抱怨,「可是有你娘在,我又不能親你。」
在秦珠玉的認定中,冬生就是她的相公,自然不需要有任何扭捏。
冬生轉頭,從側後方看到她白嫩嫩的耳垂,嫣紅嘟起的小嘴,心裡忽然酸酸麻麻得厲害,臉已經不聽使喚地朝她靠過去,可就在他快要挨著她時,秦珠玉忽然又轉頭,幽怨地看著他。
本來欲吻上秦珠玉的冬生,這時默默退開一些距離,然後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臉上兩抹泥,不動聲色開口,「別人會看到的,我們還是要矜持點。傳到我娘耳朵裡,可就麻煩了。」
秦珠玉不滿地腹誹兩聲,也只得打消念頭。
如冬生所料,宋母回到家中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她風風火火一進門,就大聲嚷嚷,「冬生、冬生,你老實告訴我,那田裡的草是不是你拔完的?」
秦珠玉心虛地瞅了眼冬生,只見他一臉無辜道:「我今兒一直在溫書呢,哪裡有功夫拔草。我看是小玉拔的吧,她大中午才從田裡回來的。」
見冬生如此淡定地說著謊,秦珠玉也一下子來了底氣,昂著頭附和,「就是我拔的,我拔了一個上午呢!」
宋母本不相信這兩人的話,但見秦珠玉臉上的兩抹泥印子,心裡的疑慮打消了一半,想著拔草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事,便將信將疑信了他們。想了想,又指著秦珠玉道:「妳明天跟我去山上砍柴。」
秦珠玉一聽,砍柴多大點的事她應該能應付,想也不想就點頭應承。
冬生卻是一把丟開手裡的書,「娘,砍柴的事還是我去吧。」
宋母這次倒是沒有堅持,只是想了想,「行,明天我們三人一塊去。」
打柴的山有好幾里地遠,這便是冬生不願意秦珠玉跟著娘親去的緣故。饒是從前冬生幫他娘打一次柴,回來後都是累得倒頭就睡,秦珠玉那身細皮嫩肉,都不知道能不能走回來。
秦珠玉當然不知道這些,出門時還想著同冬生一起,而不需要和他娘單獨在一起,整個人都樂呵呵。
直到走到了幾里路還沒到目的地,她這才心裡犯嘀咕,拉著冬生小聲問:「還有多遠啊?」
冬生還未回答,走在前面的宋母已經回頭瞪了她一眼,「這才過一半呢,怎麼,這點路就受不了了?就妳這德行還想做我們金疙瘩村的媳婦?」
秦珠玉不滿地撇撇嘴,想要反駁,冬生暗地裡拉了她的手示意,她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哼了聲,繼續趕路。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卻才是痛苦的開始。因為嫌棄秦珠玉手腳太慢,宋母也沒讓她揮刀砍柴,只指揮著冬生,娘倆三兩下很快地砍好了三捆柴,等紮好柴,宋母這才不客氣地將最重的那捆扔給秦珠玉。
秦珠玉噘著嘴,把那柴往身上一扛,腳下立刻就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只得放下柴,擰眉抱怨,「好重。」
冬生也顧不了他娘的厲色,趕緊走上前,自己背上那捆柴,換了捆最小的給她。宋母見自己兒子這沒出息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扛著自己身上的柴,腳步生風地先走了。
秦珠玉畢竟是個大小姐的身子,半拖半拽才走了沒幾步就哼哼唧唧喊累。冬生見她臉蛋紅撲撲的都是汗水,知道她是真幹不了這粗活,只得趕緊從她手中的柴捆裡,抽出幾根塞在自己這捆,給她減輕重量。
可饒是這樣,秦珠玉也是越走越慢,於是這路途還未過半,秦珠玉身上的柴便全部轉移到了冬生身上。
前頭風風火火的宋母見兩人磨磨蹭蹭,回頭一看,差點沒氣得吐出一口老血。自家兒子背著一大捆柴氣喘吁吁,旁邊那丫頭身上不知何時早已空無一物。
「看來我兒還挺有勁的。」她扛著柴跑過來惡狠狠瞪著兩人,「既然這樣,你老娘也背不動了,不如你都背著。」
說罷,真的將自己身上那捆柴往冬生身上一放,然後橫了眼秦珠玉,氣沖沖跑了。
冬生雖然不似看著那般文弱,但這三個人的活加在他一人身上也真是吃不消,卻又不敢叫住他娘,而身邊的這位,能自己走回去就不錯了,哪裡指望得上。他只得咬咬牙,扛著三捆柴,一步一步挪回了家。
冬生十幾年沒這麼累過,回到家,已經累得差點兩腿打顫,也沒什麼胃口吃飯,隨便扒拉了幾口,匆匆洗了澡,便上床睡了去。
待到睡了一覺,冬生迷迷糊糊睜開眼,卻看到黑暗中,秦珠玉正坐在自己床邊看著自己。他還有些懵懂,含含糊糊問:「小玉,妳怎麼在這裡?娘看到了可就不好了。」
秦珠玉撇撇嘴小聲道:「我悄悄鑽進來的,沒讓大娘看到。」頓了頓,又道:「你是不是很累?」
冬生點頭,「是有點累,主要是因為好久沒幹這麼重的活了。」
秦珠玉嗯了聲,又過了良久,才支支吾吾的繼續開口,「書呆,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什麼都做不了,大娘會不會不讓我過門做你媳婦?」
冬生隱約見著她愁眉苦臉的樣子,難得的讓他覺得好笑,他也確實笑了出來,「我娘向來是雷聲大雨點小,再說了,我也沒打算讓妳做什麼。」說著,牽起她的一隻手,「妳看看妳這手,哪像是會幹粗活的。沒關係,等我考上了功名,我們再去城裡,如果能通過殿試、得個官職,我們就去京城,我不會讓妳在這裡過苦日子的。」
秦珠玉本來是個少根弦的人,哪知道什麼是感動,只不過冬生這番話著實讓她開心動容,她咯咯笑著趴在冬生胸口,「書呆,你真好。」
冬生吃不消這曖昧,將她稍稍拉起,「妳趕緊回自己屋裡去,被娘發現了,對妳的考察更過不了。」
不想這話音剛落下,就聽到門口推門聲加上他娘的聲音——
「冬生,你睡著了沒?我看你晚上沒吃幾口,給你攤了兩張餅,別餓著了。」
秦珠玉和冬生俱是一驚,到底還是冬生反應快,一把撈起秦珠玉塞進自己被中,這迅速的動作剛完成,宋母已經端著盤子推門而入。
「冬生,今天累了吧?來,這兩張餅你吃了。」
「嗯,娘,妳放在桌上就行,我待會餓了再吃。」
冬生這會兒只期望他娘馬上離開,因為秦珠玉正好被他塞在自己的兩腿之間,可他剛剛大概用力過猛,太靠下了些,她的臉竟然不偏不倚的靠在他的小腹下最最隱祕羞恥的位置。他都能感覺到她溫溫熱熱的呼吸,隔著薄薄的褻褲,噴在自己敏感的位置。
不料,宋母點上油燈、放下盤子後,卻拉過椅子老神在在地坐下,大有一副準備與兒子秉燭夜談的趨勢。
救命!冬生都要哭了。
「冬生,娘今天不是故意為難你的。娘見你那麼掏心掏肺地待那丫頭,娘怕啊!你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那丫頭細皮嫩肉的什麼都不會,肯定是哪家走丟的嬌小姐,萬一哪天她想起來,看不上咱家了,你可怎麼辦?就算是她看得起,她家裡呢?」
冬生現在哪裡有心思想這些,腦子都是身下那團火熱熱的地方,大致是因為被子裡太悶,秦珠玉呼吸越來越深沉,那熱氣也越來越明顯。冬生努力和身下的異狀做鬥爭,但很不幸的是,身下的小宋很爭氣地戰勝了他的主人,雄赳赳氣昂昂地立了起來。這倒還不打緊,打緊的是,被子裡的人用手將他的小宋扒拉了一下,這實在是讓他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
原來秦珠玉因為悶在被子中,漸漸有些不耐煩,忽然又感覺臉上被什麼硬硬的東西抵著,看不見自然也沒多想,就覺得不舒服,便在被子下伸手想將那東西扒開。可剛扒下去,那東西又抵上了來。再扒,再上來,最後徹底激起了秦珠玉的鬥志,乾脆用手將那東西用力按住。而這一按,再愚鈍的人,因著手中的觸感也知曉了一二。
藏在被子中的秦珠玉面上一紅,而在她鬆手的時候,忽然一股濕熱就那樣傳至手心,冬生的身體也隨之重重顫抖了一下。
小宋老實了,做了壞事的秦珠玉在被子裡也終於老實了。
宋母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卻不見冬生有任何回應,借著昏黃的燈光一看,只見自己兒子滿臉通紅,臉上隱隱還冒著細汗,不由擔憂,「冬生,你怎麼了?」
冬生努力舒了口氣,苦著臉道:「娘,我就是累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我這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這餅我待會睡一覺再吃。」
宋母狐疑地看了看兒子,想著他可能真是累了,便把還未說完的話吞了下去,吹了燈,轉身出了門。
待到門外的腳步聲漸遠,冬生趕緊將秦珠玉從被子裡撈出來。
秦珠玉得了新鮮空氣,大口呼吸了幾下,支支吾吾開口,「我剛剛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是你的……」饒是臉皮再厚,秦珠玉也說不出後面的話。
冬生咬牙切齒地小聲道:「差點被妳廢了。」
兩人都臉紅得厲害,好在黑燈瞎火,彼此看不見對方的樣子。
良久,冬生又冒出一句,「看來,得趕緊成親了。」
「嗯?」秦珠玉沒反應過來。頭剛在黑暗中偏過去,冬生就湊了上來,準確無誤地貼著她的唇,小聲呢喃,「我說,我們得趕緊成親了。」
這樣親著,剛剛的尷尬便漸漸淡去,只剩兩個人唇齒間親密的相濡以沫。
日子就在鳥叫蟬鳴,蛙聲犬吠中,一天又一天地過去了,眼見就是夏末初秋。
雖然冬生盼望著早些和秦珠玉成親,但宋母就是不鬆口,對秦珠玉仍舊是冷臉相待,整日讓她做著做那。偏偏秦珠玉又絲毫都不爭氣,煮個飯,把鍋燒穿了;洗個衣,讓河水沖走了兩件;摘個菜,連根一塊兒拔了。
這還真怪不得宋母,誰家也不願娶個這樣的兒媳婦供著,怪只怪秦珠玉實在是讓人恨鐵不成鋼。
日子長了,秦珠玉自己都開始鄙夷自己,明明是看著簡單不過的事情,她怎麼就做不好呢?
好在冬生不以為意,甚至還覺得理所當然。每每看她做壞了事在懊惱時,便會趁他娘不注意,偷偷拉著她安慰她,兩人再趁機卿卿我我一番。
秦珠玉是個粗枝大葉的姑娘,這個安撫方法對她有效得不得了,每次親熱過後,秦珠玉便又樂呵呵、生龍活虎,繼續接受宋母的考察。
她沒發現的是,從前讀書只當是興趣的冬生,一日比一日刻苦。
其實,過了這麼些日子,宋母也漸漸瞧出了秦珠玉的性子,知道這確實是個嬌小姐的脾氣,蠻橫任性得不得了,每每見著大壯二強這些村裡的小夥子都是惡聲惡氣,即使是對冬生,也時常惡言相向。
但她不得不承認的是,這丫頭對她家兒子確實是在意的,滿心滿眼都是他那傻小子,所以才這般忍受她這個準婆婆的刁難,要換做別人,恐怕早就揭竿了吧。她那傻兒子就更不必說,生怕她這個娘刻薄了他心上人,面上不說,背後那些幫人護人的小動作,她這個做娘的哪裡不曉得。
她也不想做個惡婆婆,也想趁早看著冬生娶親讓她抱孫子,可壞就壞在那丫頭的身分。宋母是明白人,她千不怕萬不怕,就怕秦珠玉萬一真是哪個大戶人家走丟的小姐,日後恢復記憶了,還不怨他們農戶人家害了她騙了她。要是冬生能考上功名還好,倘若考不上,真真是後患無窮,這金疙瘩村的小旮旯地,怎容得下千金小姐這尊大佛?
眼見著秋闈快到了,還有幾天就是冬生啟程去省城的日子,宋母本來想讓冬生跟自己趕集去縫身新衣服,但見他每日懸梁刺股,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直接拉著秦珠玉跟自己去了鎮上。
宋母很快將兩人背著的山貨賣掉換了筆豐厚的錢,帶著秦珠玉去了裁縫店。
秦珠玉知道宋母是在給冬生準備去趕考穿的衣服,也有些興奮,左看右看,指著店中一套白色的長衫道:「大娘,那套不錯,書呆穿著一定好好看。」
宋母瞥了眼她指的衣服,白了她一眼,「我還沒死呢,我兒穿什麼孝服。」說著,她指著另一件黑色衣服,「老闆,我要那件黑色衣服。」
秦珠玉不滿地嘟囔了幾聲,又瞅了瞅她看中的那件白色衣服,明明就是白色更適合書呆嘛!
宋母交了錢把衣服拿好,見秦珠玉還戀戀不捨地看著那白衣服,不耐地拉起她直接往外走,「看什麼看!別耽誤我去買東西。」
在農村不比城裡,一個月也就趕一兩次集,所以宋母每次都要買一大堆東西回去。宋母在前面東瞧瞧西看看,跟人砍價還價不亦樂乎,秦珠玉不情不願地跟在後面,腦子裡還想著剛剛裁縫店的白色衣服。
過了許久,她見宋母吐沫橫飛,終於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衣襟。
宋母正和人砍價到興頭上,拍開她的手,轉頭對她瞪了眼,「幹什麼?」說完,又回身繼續和人砍價。
秦珠玉怨念地撇撇嘴,又拉了拉。
宋母似乎是被她弄煩,扭頭惡狠狠一嗓子怒吼,「妳到底要幹什麼?沒看到老娘在忙嗎?」
秦珠玉怔了怔,支支吾吾開口,「大娘,給我點錢……」
「什麼?」
「給我點錢。」秦珠玉乾脆大聲說出來。
「妳要錢幹什麼?」
「我……我要……」秦珠玉扭頭看了看四周,指了指遠處一個小攤,「我想去買點吃的,我餓了。」
宋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從腰間掏出幾個銅板扔在她手上,「快去快回。」
秦珠玉看了看手上可憐的銅板,「太少了,我還想買點頭繩什麼的。」
「真麻煩。」宋母沒了耐性,乾脆掏出一把錢放她手上,「行行行,愛買什麼買什麼去,買完趕緊過來,別走丟了。」
秦珠玉見手裡一把錢,喜笑顏開,「好的好的,我買完馬上就來。」說完轉身跑了。
宋母對著她的背影,揮揮手切了聲,「傻裡傻氣。」說完,又繼續和販子砍價。
「老闆,我要買那件白色衣服。」秦珠玉氣喘吁吁跑回剛剛那家裁縫店,將手裡一把銅板放在檯面上。
店老闆走過來,湊近她看了看錢,「姑娘,妳這錢不夠啊!」
「不夠?」秦珠玉納悶地看了看,「剛剛那件黑衣服不是就這麼多嗎?」
「這件白衣服料子好些,所以貴一些。」店老闆見她失望的表情,想了想道:「要不然,妳買塊白色布匹回去,自己縫一件也是差不多的,比這成衣便宜很多呢!」
「這樣啊!」秦珠玉想了想,「那就給我一塊布匹吧。」
她就不信,憑她的聰明才智會縫不出一件衣服來,腦子裡勾勒出冬生穿著她親手縫製的白色衣裳,翩翩俊俏的模樣,秦珠玉不自覺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秦珠玉將布匹小心翼翼的塞在自己的衣服裡,又順手買了兩個餅,一邊裝模作樣啃著,一邊回原處去找宋母。
還未走到原處,便聽到一聲獅子吼般的怒喝,「死小偷,給老娘站住。」
秦珠玉一口餅差點噎住,只見兩個人影飛快從自己身邊飛過。她定睛一看,後面一個正是宋母,一邊大叫著一邊追著前面一個年輕小夥子。
秦珠玉顧不得那麼多,使勁將餅塞進嘴中,腳下立刻就追上去。
秦珠玉雖然農活幹不了,但打架鬥毆還是很有些經驗的,跑起來自然也比常人快。眨眼間就追上了宋母,接著又超過了她,直直追上前面那個小毛賊。
「站住!」一聲怒喝,秦珠玉飛身上前將人按倒在地,反剪雙手制止住。
宋母氣喘吁吁跑上前,一腳踏在小毛賊的腦袋上,喘著粗氣道:「偷了老娘的錢,還想跑?」說著,對秦珠玉露出一個讚許的表情,「好樣的,媳婦。」
秦珠玉得了表揚自然欣喜,嘿嘿一笑,「大娘,妳看這傢伙怎麼處置?」
「打一頓,送官府。」說著,宋母就捋起袖子準備開揍。
「哎……這種事情我來就可以了。」還未等宋母下手,秦珠玉已經先行一步。
看著將小毛賊痛扁得嗷嗷直叫的秦珠玉,宋母難得地對她露出一絲笑容,可謂是遲遲而來的惺惺相惜。
第十四章 冬生中舉喜回鄉
「小玉,妳幹什麼?」冬生從外面回來,便見秦珠玉鬼鬼祟祟在自己房間翻弄。
「沒……沒幹什麼。」秦珠玉被後面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過身將雙手藏在身後,忽然又想起什麼,問:「你不是去給你娘送飯,怎麼這麼快?」
冬生不以為意地開口,「再過幾天就要去省城考試,得抓緊時間溫書,所以就快去快回。」
「哦……那個……」秦珠玉支支吾吾,背著手一步一步從冬生面前挪過,「你繼續溫書,我就不打擾你了。」
「喂……」冬生轉頭要再叫住她,卻見她已經撒丫子跑得影子都沒了。
冬生看了眼房內還未被合上的櫃子,自言自語走過去,「神神祕祕,非奸即盜。」
他隨手翻了下櫃子,一眼就發現少了件衣服。冬生想不通秦珠玉拿自己的衣服幹麼,想著她一向古靈精怪還說不得,也就搖搖頭算了。
秦珠玉拿了冬生的衣服當然是用來比劃,好將自己買回的那匹白布做成衣服。
衣服還未做,秦珠玉已經想像冬生穿著自己做的衣服玉樹臨風的模樣,順便感動到涕淚齊下。
這種事情對她來說,自然是有些丟臉的,在冬生和他娘眼中,她就是廢柴,要是被他們知道,必定是會嘲笑她一番,所以她只得偷偷做著,想等到做好再嚇他們一跳。
只不過,想像都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
眼見著冬生啟程的日子就要來臨,秦珠玉夜夜點著油燈,躲在房間搗鼓。
宋母好幾次起夜,見偏房燈光搖曳,便去敲門,「死丫頭,這麼晚了還不睡,在幹什麼偷雞摸狗的事?」
秦珠玉一聽,只得趕緊吹滅油燈,顧左右而言他,比如說剛剛準備起夜之類,總之是沒有一句實話。
宋母只得碎碎嘀咕兩聲,打著哈欠回房了。
就這樣弄了幾夜,拆拆縫縫,秦珠玉才總算弄出了件衣服的雛形。至於效果麼?總之,是件衣服便是。
坦白說來,秦珠玉都有些瞧不上自己這手藝,思考著是不是該偷偷扔掉,但想到畢竟是自己的勞動結晶,還是沒捨得。
猶豫許久,到冬生臨行前一晚,她終於攥著這件衣服,趁著宋母回房熄燈後,偷偷潛進了冬生房間。
因為隔日要趕路,冬生沒像往日那般挑燈夜戰,而是早早睡下。
窸窸窣窣的聲音將他吵醒,雖然黑燈瞎火,但他不用猜也知道是誰。除了秦珠玉,還能有誰會在三更半夜時,不敲門就闖入一個大男人的房間?
「書呆……書呆……」秦珠玉壓著聲音出聲,「你睡著了沒?」
「沒呢,有什麼事?」冬生回她。
「哦……那個……」支支吾吾兩聲之後,她又恢復一貫的不耐語氣,「你快起來。」說完,已經衝到床邊,將冬生身上的薄被掀開。
冬生不情不願地爬起來,「小玉,妳到底有什麼事?」
秦珠玉見他起床,也不回答他,逕自找了火摺子將燈點上。這一切做完,她才又在冬生床邊坐下,一臉的欲言又止。
冬生已經犯睏,無奈開口,「妳倒是說啊!」
秦珠玉看著他,咬咬牙,忽然將藏在後面的手,猛地伸到他面前,「給你的。」
冬生看到手中的白色玩意,愣了下,隨手接過來,翻來覆去看了片刻,幽幽問出了一句秦珠玉想將他掐死的話,「這……是什麼?」
這話讓秦珠玉立刻惱羞成怒,伸手就要將冬生手上的衣服搶過來。哪知冬生眼明手快,一轉身已經將她雙手擋住,然後歪著頭,含笑問:「是妳……給我做的衣服?」
秦珠玉天天夜裡挑燈夜戰的行為,宋母其實已經跟冬生說過,只不過是說她鬼鬼祟祟不睡覺,也不知是在幹什麼偷雞摸狗的勾當。
瞭解秦珠玉如冬生,聯想到之前她偷偷摸摸在自己房內拿了件衣服,自然猜到一二,卻沒想到她真給自己縫了件衣服。
想來,冬生還是有些欣喜的。
只不過,當他看到手中難以辨認真身的東西,便覺得自己這欣喜似乎是早了些。
秦珠玉撇撇嘴,昂起頭,「沒錯,是我給你做的衣服。之前你娘給你買了件黑色衣服,我覺得不太適合你,就想著給你做件白色的。不過,可能是因為我失憶了,所以做得有點不太好。」說完,又比劃了下小手指,「真的,就一點點不好。」
冬生默默攤開這件在她口中只有一點點不好的衣服,看著長短不一的袖子,歪歪扭扭的開襟,終於還是忍不住抬頭問:「小玉,妳確定……就一點點不好?」
這句疑問,真真是惹怒了秦珠玉。她橫眉倒豎,再次去奪冬生手裡的衣服,「不要就還給我!」
冬生這次沒躲開,只得軟聲道:「誰說我不喜歡,我喜歡得緊。」
秦珠玉卻是聽不進去,還在用力拉著那件可憐的衣服。冬生怕她將衣服扯壞了去,又怕自己一鬆手,照著秦珠玉的個性,恐怕會惱羞成怒將那衣服直接撕爛。想了想,乾脆鬆手,然後將她抱住,壓倒在床上。
秦珠玉攥著衣服,在冬生身下不滿叫喚,「你讓開,我要把這衣服撕掉。」
冬生默歎,她的反應果然如他所想。他自然沒有動彈,只是附在她耳邊輕輕開口,「小玉,我明天就要去省城了,一去就要去半個月。」
這話一說出來,秦珠玉立刻停止了動作。
冬生看了看她,雖然燈光昏暗,但還是看得見她臉上因為剛剛掙扎而顯出的紅暈,像是覆在白皙臉頰的兩片紅霞,此刻那黑白分明眼眸中的怒氣慢慢消散,湧上一片迷濛霧氣。
冬生不由自主地撫摸上她前額的髮絲,繼續道:「等我一回來,咱們就成親。」
秦珠玉從未這般近距離見過冬生,見他專注地看著自己,只覺得他那雙墨黑的眼睛溫柔似水,柔得讓她心裡的怨氣怒意一骨碌就煙消雲散了。
秦珠玉難得的羞赧,下意識嬌嗔一句,「誰要和你成親!」
只不過她這句話剛落音,還未等冬生有何反應,自己已經先反應過來,剛剛鬆動的表情,又擰起眉,一把用力抱住冬生的脖子,惡狠狠道:「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你一回來,我們就成親,不然我饒不了你。」
說完,她翻身將冬生從自己身上掀下來,起身坐在床上,開始絮絮叨叨,「哎呀,書呆,你說成親要準備什麼?我得提前準備好,你一回來,我們就可以直接成親了。」
本來冬生是想著自己一去半個月,兩人多少有些離愁別緒,哪知剛剛起了點情緒,又被秦珠玉悉數打散。
他無語地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回她,「到時娘自然會準備。」
「才不要。」秦珠玉轉頭瞪了他一眼,「看你娘給你買的衣服就知道她的眼光有多差,要是讓她準備喜服,肯定醜得要死。」
冬生默默看了眼剛剛被秦珠玉丟在一旁的衣服,心道,要妳準備,只怕是更糟。
秦珠玉哪裡知道冬生的想法,現下已經沉浸在待嫁的興奮和喜悅中,嘴裡聒噪不停,也不管冬生應不應她。
到了後來,眼見夜越來越深,冬生實在忍不住打斷她,「小玉,這些事情可以慢慢來的,妳回房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明天還得趕路。」
秦珠玉怔了怔,彷彿這才反應過來,意識到冬生就要離開。剛剛的興頭被澆熄滅,她撇著嘴看了看冬生,忽然又嘿嘿一笑,起身吹滅油燈,一骨碌鑽進他的被子中,「那我們一塊休息。」
冬生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身摸了摸她的臉,讓她靠在自己懷中。
一覺醒來,已經快日上三竿。秦珠玉迷迷糊糊看了看除了自己便無他人的床,忽的打了個激靈,跳下床,就跌跌撞撞往外跑。
剛跑到院子,迎面撞上從外面回來的宋母。宋母見她這衣衫不整的模樣,沒好氣地敲了下她的頭,「死丫頭,慌慌張張幹什麼呢?」
「大娘,書呆呢,書呆呢?」秦珠玉手忙腳亂整理衣服,聲音裡急得帶著哭腔。
「妳說冬生啊……」宋母不以為然地道:「他剛剛走了啊,說是妳睡得香,沒叫醒妳。」
「他怎麼能不叫醒我呢!」秦珠玉差點跺著腳哭出來,「我都沒有送他。」
「哎……我說妳這個丫頭,沒送就沒送,冬生又不是不回來。妳這模樣是幹麼?」宋母見她泫然欲泣的樣子,也是有些急了,她家那傻兒子今早走的時候,還特意求她好好照顧這丫頭,可別他一剛走,這丫頭就給她掉眼淚。
秦珠玉也不不管宋母怎麼說,只是邊跺腳邊像小孩子一樣抹著眼睛,又急又惱地道:「我就是要送他!我就是要送他!他幹麼不叫醒我?死書生!死書生!」一邊哭著一邊罵著,人已經一溜煙跑出了院子。
宋母在她後面急急叫喚,也沒讓她停下來。
秦珠玉哭哭啼啼跑到村口,自然是早已經沒有冬生的影子了,她終於洩氣地在原地蹲下。
不知過了許久,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她身前響起,「表……嫂……」
秦珠玉還沉浸在沒有與冬生十八相送的懊惱和失落中,沒有理會。
過了片刻,這個聲音又猶猶疑疑地響起,「表……嫂……」
秦珠玉垮著臉抬頭,一雙紅通通的眼睛,露出惡狠狠的目光,「叫什麼叫?」
二強摸摸腦勺,嘿嘿憨笑,「妳來送表哥啊?可是他都走了好久了。」
這無疑是說到了秦珠玉的傷心處,乾脆哼了聲,腦袋一偏,不再理他。
二強訕訕笑了笑,猶豫了片刻,慢慢挪到秦珠玉身旁,與她並排蹲下來,小心翼翼開口,「表嫂,聽說中了舉人就能做官,我看城裡做官的都是三妻四妾,要是表哥他……」
他話未說完,秦珠玉已經擰著眉頭,一巴掌朝招呼下去,「叫你胡說!」
痛!二強捂著被拍痛的腦門,眼睛裡含著一泡委屈的淚水。他其實只是想說,要是表哥學人家想要三妻四妾的話,我一定會站在妳這邊阻止他的。他只是想說,之前妳那麼凶,我以為妳是表哥的姘頭,在表姨面前說了妳不少壞話覺得很內疚,現在知道妳是表嫂,所以想和妳冰釋前嫌。嗚嗚嗚!
見他可憐兮兮的模樣,秦珠玉昂著頭,毫不理會。只是,片刻之後,她又咬咬牙,轉頭問:「你說的都是真的?」
「嗯?」二強揉著腦門還懵懵的。
「我是問,你說做官的都會三妻四妾?」秦珠玉不耐地提高了語氣。
「我也不知道,就是聽人家那樣說的。」說完,趕緊將之前未說完的話補上,「表嫂,妳別擔心,要是表哥想娶三妻四妾的話,我第一個把那些狐狸精趕出去。」
秦珠玉白了他一眼,「之前你還說我是狐狸精呢!」只是,這語氣明顯是軟了下來。
二強憨憨地摸了摸腦袋,「之前不是不知道妳是我表嫂麼?」
「好吧。」秦珠玉倨傲地昂了昂頭,「既然你是站在我這邊的,我就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計較你在大娘面前說我的壞話,也不嫌棄你是下流胚子了。」
二強乾乾笑了兩聲,他十五年華,去青樓開個葷很正常的好不好,他又不是他那個迂腐表哥。當然,這話他也只是在心中想想,要是說出來,怕不是又會遭一通毒手。
想罷,二強忽然又說道:「對了,今早我去送表哥,見他穿著一件好奇怪的白色衣服,袖子一隻長一隻短,衣襟也是歪歪扭扭,他這樣去省城考試,也不怕人家笑話。也不知道誰給他縫的這衣服,這手藝也不怕丟人。我敢肯定不是表姨……」
說著說著,本來興致勃勃的語氣,在見到秦珠玉眉毛漸漸豎起,拳頭慢慢舉起時,一點一點減少。到最後,他大叫一聲,抱著腦袋從地上躥起來往村子裡頭跑去,「我錯了,我錯了,我不知道那衣服是妳縫的。那衣服一點都不奇怪,好看得很,真的……」
秦珠玉氣喘吁吁地追過去,心裡卻是一陣欣喜,原來冬生穿著她做的衣服呢。之前因為沒去送冬生的失落,也因此散去。
想著秦珠玉成為自己兒媳婦的事大致已成定局,再加上冬生臨行前的千交代萬囑託,生怕她這個準婆婆刻薄了準媳婦,宋母便也懶得再為難秦珠玉,每日幹活也不再拉上她。
而閒下來的秦珠玉,很快體會到什麼叫做度日如年,冬生離開不過三天,她卻覺得好似過了許久許久。
於是,這些日子金疙瘩村的村民路過村口時,便會見著這個冬生從城裡帶回來的準媳婦每天都會在村口轉悠許久。
宋母本不知道這事,還是大壯、二強實在忍不住了,跑去地裡跟正在幹活的她說的。宋母一聽,二話不說扔下鋤頭,就跑去了村口。
果不其然,秦珠玉正伸著腦袋看著遠處,一副望穿秋水的模樣,烈日當頭卻恍若不知。
宋母哭笑不得,跑上前,揪了把她的臉頰,「冬生才走了四天,怕是連省城都沒到,妳在這望個什麼勁,嫌不嫌丟人?」
秦珠玉被她這樣一說,也著實覺得有些丟人,噘著嘴嘟囔道:「才四天啊……」
宋母白了她一眼,「我看妳是閒的,走,跟我去幹活去。」說著,拉著秦珠玉的手腕,拖著她離開。
秦珠玉也沒掙扎,只是一步三回頭的,時不時扭頭看向村口那條伸向遠方的小道。
到了自家地裡,宋母命令秦珠玉坐在一邊,自己繼續幹活。
「那個……大娘……」過了許久,撐著腦袋百無聊賴的秦珠玉終於支支吾吾開口,「冬生要是考上舉人,是不是就會當官?」
「嗯。」宋母頭也不抬地回她,「不過冬生說他暫時不會入仕,等參加完明年的春闈再說。」
「哦。」秦珠玉了然地點點頭,片刻,又問:「聽說當了官都會三妻四妾,是麼?」
宋母這才停下手中的活,慢慢抬頭,看著這個準媳婦,「妳是在擔心冬生做了官,會三妻四妾?」
秦珠玉抿著嘴不作聲,但表情已經是默認。
宋母想了想,問:「那如果冬生要三妻四妾,妳會怎麼樣?」
秦珠玉咬著嘴唇,似乎是憋了許久,直到臉漸漸染紅,終於大聲道:「我會閹了他!」
說完,方才想起面前這個是冬生的親娘,氣勢一下就洩了一半,支支吾吾半天接不出下一句。
宋母卻是朗聲笑起來,「就衝著妳這句話,冬生也沒那個膽子三妻四妾的。放心,我只承認妳一個兒媳婦,冬生要敢有異心,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秦珠玉聽了這話,開心地笑了起來,跑到宋母身邊,站在地裡,卻像個撒嬌的千金小姐般,嬌嗔道:「大娘,妳真好。」
宋母笑著搖搖頭,看著她嬌俏的模樣,卻不由自主湧上一絲憂慮,輕聲道:「丫頭,大娘有一件事想和妳商量一下。」
莫非是成親的事?秦珠玉笑著抬頭,卻見宋母眉頭微蹙,正色開口——
「如果……如果有一天,妳發覺妳其實是哪家走失的千金大小姐,到時,也一定不要拋棄冬生。我是說無論遇到什麼樣的阻力,都不要拋棄他,好嗎?」
秦珠玉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才不會呢!」
「表姨……表嫂……表哥考上舉人回來了!」
這天傍晚,秦珠玉和宋母正在家中吃著晚飯,忽然就聽見屋外,大壯、二強兩兄弟匆匆忙忙的聲音。
吃飯的兩人都愣了下,還是秦珠玉先反應過來,原本夾著菜的筷子還在半空中,忽然就將手裡的碗一扔,跳起來就往外衝。
「哎!死丫頭……飯還沒吃完呢!」宋母在後面叫喚。
只是,秦珠玉哪裡還聽得到其他聲音,撒丫子跑得極快,連反應過來的大壯和二強都被拋在身後。
氣喘吁吁跑了一陣,便遙遙見著不遠處一群人朝村內走來,敲鑼打鼓好不熱鬧。而正中間那位意氣風發的人,不是冬生還能是誰?
秦珠玉喜形於色,嘴巴張開,邊跑邊揮手大叫,「書呆……書呆……」
因為是中了舉人,官府專程派了人護送冬生衣錦還鄉,他被人簇擁著,和迎接的鄉親寒暄。聽到秦珠玉的聲音,抬頭還未看清她的模樣,就只見一個矯捷的身影已經衝了過來,砰的一聲,對方已經撲在他身上,用力抱住了他。
「小玉,有人看著呢!」冬生又欣喜,又覺得有些無奈加羞赧,只得輕輕將她的手拉下來,湊在她耳邊輕聲耳語。
秦珠玉這才注意到周圍的人,幾個官府的人抿嘴忍著,半笑不笑,鄉親們則已經有人毫不掩飾地大笑起來。
七十多歲的老村長咧著嘴唇笑,「冬生啊,你都不知道,你走了沒幾天,你這媳婦就天天在村口轉悠等你回來呢!」
「哪有!」饒是臉皮厚如秦珠玉,在眾目睽睽下也有些赧然,她從冬生身上離開,只是手從他脖子上放下時,又悄悄拽住了他的手。
冬生看著她,笑了笑,也反手與她十指交纏。
大半月不見,在冬生眼裡,秦珠玉黑了少許,不過臉上卻因為這多出的陽光色,而容光煥發了些,當下難得的赧色,讓她多了分小女兒的嬌羞。
興許是因為考中了舉人,冬生心中更多了分篤定,於是眼神和握著她的手,也便更堅定。
「小玉姑娘……」
這久別重逢的和諧氛圍,忽然被一個咋呼呼的聲音打斷。已經從秦珠玉腦子裡消除許久的張瑾張公子,就這樣麼直矗矗地冒在兩人面前。確切的說,是冒在秦珠玉面前。
只見他睜大眼睛道:「小玉姑娘,妳不是去京城給皇上當小老婆了麼?怎麼會在這什麼金疙瘩村?」
說著,張瑾還嫌棄地四顧,看了看所謂的舉人故鄉。
秦珠玉見是熟人,咧嘴一笑,「我才不要當皇上的小老婆,我要當的是書呆的大老婆。」
她無知無覺說完這厚顏無恥的言論,已經引起周遭一片善意的哄笑。冬生早習慣她的直白,也搖頭抿嘴,無奈又開心地笑。
只有張瑾苦著臉哀歎,「哎呀!早知道妳不去京城,我就該來找妳提親的。而且我已經決定將我那三個妻妾休掉,妳也可以當我大老婆的。」
這位公子顯然忘了自己身處哪裡,他這話剛落音,便招來了一篇噓聲,與他同行的官差也都嫌他丟人,默默在噓聲中別過了臉,和這位城中紈褲劃清界線。
果然,秦珠玉白了他一眼,義正詞嚴道:「誰要當你大老婆,我只要書呆做我相公。」說完,轉頭朝冬生嘿嘿一笑。
冬生輕咳了兩聲,對懊惱愁眉的張瑾道:「那個……張公子,既然令尊張員外讓您代表張家來送我回鄉,不如就等喝了我和小玉的喜酒再回去。」
張瑾臉皺得更厲害,「你們太殘忍了,背著我暗通款曲勾搭成姦就算了,還要我喝你們喜酒,簡直是令人髮指!」
冬生面無表情地白了他一眼,「看來張員外說得沒錯,張公子是該補補學問了。」
「你……你……你以為中了舉人就了不起?」張瑾跳起來,哼了聲,「還不是一窮二白的窮酸書生!」
冬生神色微微一愣,秦珠玉已經先倒豎著眉毛,惡聲惡氣的開口,「你這個紈褲子憑什麼說書呆。我們書呆明年還要考狀元呢!考上狀元,看你還敢說他是窮酸書生!」說罷,又想起什麼似的,涼涼補充道:「看你也挺閒的,不如到時就幫我和書呆的大婚打個下手。」說完,狠狠瞪了眼張瑾,讓他將想說的話通通憋了回去。
鬧過之後,一行人繼續往回走,不知不覺就回到了冬生家門口。
咚咚鏘鏘一陣鼓樂聲,宋母從屋子裡面出來,見到冬生也沒有任何激動的表情,只是雲淡風輕的瞅了他一眼,又瞪了秦珠玉一眼,「死丫頭,碗裡飯菜還剩一半呢,不吃我就拿去餵阿黃了!」
「哎呀!大娘。」秦珠玉跳過去拉住她,「書呆他考上舉人了,妳怎麼一點都不激動?」
「有什麼好激動的?」宋母白了她一眼,「就算考上狀元,他也還是我兒子。」
冬生嘿嘿一笑,連連道:「是是!無論孩兒考上什麼功名,都是娘的栽培之恩。」
宋母哼了一聲,算是對他的態度表示滿意。
以村長為首的眾人也連忙朝她道賀,於是,宋母就更加得意了,乾脆大手一揮道:「都說好事成雙,幾日後我們宋家宴請鄉親,一來慶祝冬生考上功名,二來慶祝冬生和小玉成親。」
秦珠玉愣了下,在鄉親們的歡呼聲中,小聲拉著宋母的衣袖問:「大娘,這麼快啊?我還沒準備好呢!」
宋母還沒理會她,一旁的二強已經湊到她耳邊,呵呵笑道:「表嫂,妳就別裝了,我看妳天天就盼著這一天呢!」
被戳穿的秦珠玉趁著別人不注意,狠狠踩了他一腳。
第十五章 歡喜成親締鴛盟
熱鬧了一陣,鄉親們終於不情不願地作鳥獸散,各回各家。村長帶著官差去安排住處,唯獨張瑾死乞白賴的要留在冬生家夜宿。
夜深時,秦珠玉輾轉反側,卻因為太過興奮難以入睡,便爬了起來,準備偷偷摸摸去冬生房間。
不料,她才打開門,就見一個黑影突入而至,她嚇得差點尖叫出聲,卻被黑影捂住嘴,熟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噓!小聲點,是我是我。」
秦珠玉拉開他的手,喘著粗氣道:「張瑾!大半夜的你不好好睡覺,跑來我房裡幹什麼?!」
張瑾嘿嘿一笑,「別激動,別激動!我就是想來和妳敘敘舊。」
秦珠玉嗤了聲,「我和你有什麼舊要敘?你快滾回去睡你的覺。」她和書呆才要敘舊呢,別妨礙她。
哪知張瑾猶豫片刻,忽然握住她的手,月色下他的雙眼閃著堅定的目光,鄭重其事道:「小玉姑娘,難道妳甘心一輩子待在這個山旮旯麼?難道妳準備三五年後就和鄉村裡那些又土又醜的村婦一樣,白天扛鋤頭晚上哄孩子?難道妳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想擁有一個美好的人生麼?小玉姑娘,我一眼就能看出妳不是普通的姑娘,跟我走吧,我們一起去京城,闖蕩天下。」
秦珠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說完這一大通慷慨激昂的話,片刻後,很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揮手呿了聲,「神經病!」
說完,秦珠玉準備邁步繞過他,但是張瑾卻是不依不饒又抓住她。
「小玉姑娘,我說的是真的,在妳和宋先生成親之前,妳務必要好好考慮。」
他手還沒鬆,忽然一道聲音涼涼插入,「考慮什麼?張公子。」
說著,只見冬生已經慢悠悠走過來。秦珠玉見到他,立刻甩開張瑾,跑過去攬著他的手臂。
奶奶的熊,要不要這麼刺激一個準備拋家休妻離家出走的孤家寡人啊?張瑾默默地腹誹了兩句,不過畢竟是在人家家中,便訕訕笑著開口,「沒什麼沒什麼,兄弟我就是夜寒露重,覺著有些冷,想問小玉姑娘要床被子。」
「這樣啊,你稍等片刻。」冬生點點頭,轉到一邊的柴房,很快拿著一床小棉被走過來,塞在張瑾手上,「家中就只剩這個了,你湊合著過一夜吧。」
張瑾心虛地道了謝,一溜煙回了自己房間。
秦珠玉歪著腦袋想了想,「那被子不是阿黃窩裡的麼?」
冬生面不改色地點點頭,「嗯,家裡只有這個了,總不能讓客人凍著。」
秦珠玉疑惑地哦了聲,卻因為太相信冬生善良的本質,沒有任何懷疑。
而冬生想著的是,這個張瑾,事到如今還想打他家小玉的主意,真是討人厭得很。
第二日早上吃飯時,張瑾一直左抓右撓,不停對宋母嘀咕,「大娘,我在妳家睡了一晚,身上怎麼這麼癢啊?」
宋母最見不得這種城裡的公子哥,便沒好氣地回他,「我們鄉下條件差,讓張公子受苦了。」
張瑾邊撓邊嘿嘿笑道:「哪裡哪裡,就是昨晚有些冷,我問妳家冬生要了床被子,不知怎麼就癢起來了。我估計那被子是好久沒曬過了。」
冬生聞言輕咳了下,淡淡道:「昨天太晚,我也沒找到什麼被子,待會我看看有沒有新一點的給你。」然後他很快轉移話題,「娘,後天我和小玉就要成親了,需要準備些什麼?」
「當然是殺雞宰鴨了,不過你們就等著成親,什麼都不用做,把大壯二強叫過來幫忙就行。」說著他又指了指張瑾,「張公子既然準備喝了喜酒再回城,不介意搭把手幫幫忙吧?」
「不介意,當然不介意。」雖然眼睜睜見到意中人另嫁他人是一件悲傷至極的事,但這也是忘卻情傷的好方法,不是麼?
實情卻是,這種情況,張瑾每隔三五月就要體驗一次,畢竟自他情竇初開後,有過的意中人實在是太多了。而他之所以留下來喝喜酒,無非是張員外再三交代,要他和縣裡十年來唯一一個舉人搞好關係,跟人家學學詩書禮儀。
學他爺爺的詩書禮儀,他張某人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讀書,哼!
金疙瘩村已經好一陣子沒辦過喜事,如今又是剛剛考上舉人的冬生成親,淳樸熱情又愛熱鬧的鄉親,自然是自動來冬生家幫忙,院子裡吵吵嚷嚷,好不熱鬧。
宋母安排好一切,悄悄將秦珠玉叫回自己房中,從櫃中取出個小木匣子,放在她面前,「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秦珠玉猶疑地打開木匣子,一套紅色嫁衣就這樣展現在她眼前。
宋母摸著那衣服,歎了口氣,難得地語重心長,「丫頭,妳如今無父無母,沒人給妳置辦嫁妝準備嫁衣。這件嫁衣是我當年成親時穿的,現在我把它送給妳,就當是娘親為閨女置辦的嫁衣。」
那紅色嫁衣著實漂亮,秦珠玉雙眼放光,摸上去就愛不釋手。良久,才想起來有些羞澀地開口,「謝謝,大娘。」
宋母噗嗤笑出來,「別大娘大娘的了,我之前就是唬唬妳。」
秦珠玉抱著紅嫁衣,嘿嘿一笑,立刻轉口,「娘,妳真好。」
宋母摸摸她的頭,「把衣服收好,去找冬生去。」
秦珠玉喜孜孜抱著衣服,進了自己房間。本來想試穿一下,但想了想,還是先小心翼翼放在床頭,跑去院子幫忙。
冬生正忙著貼喜字、掛燈籠,周圍簇擁了好幾個人,她站在幾步外,歪頭看了看,也不知道自己該幫什麼,便跑去院中最熱鬧的一處。
幾隻雞鴨被可憐兮兮地扔在中央,大壯提著刀,似乎是要上陣,只是才走上去,在一旁看熱鬧的張瑾忽然走上前,伸手去拿大壯手中的刀,拍拍胸口,「這等小事交給我就可以了。」
大壯見他自告奮勇,沒多想就將刀交給他,自己退了出來。
張瑾舉著刀,在眾人的期待眼神下,一步一步走向那群馬上就要成為盤中餐的雞鴨,順手提起一隻。
秦珠玉也好奇地伸長腦袋,想看張瑾如何做劊子手。
哪知,張瑾舉著刀,和手中的鴨子對視了半天,忽然丟下刀,撒腿跑出人群。
「喂喂喂,張公子,你不是怕吧?」大壯笑著撿起刀,在那鴨子脖子上割了一刀,汩汩鴨血便流在備好的碗裡。
張瑾捂住眼睛,拉著秦珠玉嘖嘖小聲道:「看見沒看見沒?這就是鄉野蠻民,太殘忍了。妳真要待在這種地方一輩子?」
秦珠玉也覺得殺雞宰鴨著實有些血腥,不過想到桌上的盤中美味,又覺得情有可原,對張瑾瞪了眼道:「等你不吃肉的時候,再說這種話吧!」說完,撇撇嘴離開血腥地和無聊的張瑾,去找她的準相公。
這時,冬生已經貼好喜字,掛好紅燈籠,拍著手欣賞成果,見秦珠玉過來,招呼了下其他人繼續忙,自己拉著她的手,進了房內。
進了房,秦珠玉才發覺,這簡單的寢房不知何時已經被佈置一新,大紅的喜字貼著,大紅的鴛鴦被鋪著,她這才隱約體會到成親的含義,心裡竟然忍不住跳得厲害,連臉頰似乎都被這喜氣洋洋的屋子襯紅了。
冬生牽著她坐下,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個銀鐲子,半蹲下身,笑望著她的眼睛,拉著那隻纖纖玉手,小心翼翼套進去,道:「沒有三媒六聘,也沒有八抬大轎,我這媳婦娶得好像太便宜了,就用這個湊合著當聘禮好不好?」
秦珠玉抬手看了看腕上的鐲子,昂著驕傲的腦袋,笑道:「你這麼說,我也才想到,好像是太便宜你了。不過想想,我也沒有嫁妝,我就湊合著收下這個聘禮吧。哎呀,這上面還刻著咱倆的名字呢!看不出你這個書呆還滿有心的嘛!」說完,咯咯笑得更加開心。
冬生沒來由地一陣心暖,片刻之後,又想到什麼似的開口,握住她的手,鄭重其事道:「小玉,妳要想好,後天成親後,無論發生什麼事、妳想起了什麼、妳是誰、來自哪裡,都不能再反悔,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你怎麼跟張瑾那傢伙一樣了?」秦珠玉不以為然地揮揮手,「我才不會後悔呢!就算有天我發現自己是什麼公主千金,都不會反悔。」說著,她用力捏著冬生的臉,「我就喜歡你這個書呆,我就要做你的媳婦。」
冬生被她捏得齜牙咧嘴,見她那張得意的小臉卻是無比欣喜,乾脆攬住她的脖子,壓低她的頭,自己從下往上迎上去,咬住她的紅唇,輾轉反覆,輕咬重吮。
「哎呀!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看見。」二強咯吱一聲推開房門,見著兩個交頸鴛鴦,趕緊捂著眼睛退了出去。
屋子裡的兩人分開,冬生笑得一片坦然,秦珠玉卻是羞紅了臉頰,重重掐著罪魁禍首。
「咦?什麼沒看見,我也要去看看!」
門外是張瑾好奇的聲音,只是他下一刻似乎已經被人拖走,邊掙扎邊喊,「喂喂!你們幹麼攔我?」
「表哥表嫂,再等兩個晚上便是洞房花燭夜了,可別太急了啊!」二強戲謔的笑聲漸漸走遠。
成親的這天終於來臨,因為是在鄉下,秦珠玉又已經住在冬生家,無須迎親之類的繁文縟節,自然也就少了許多規矩,所以當日無非是大擺流水席,宴請鄰里鄉親,再拜拜天地。
拜完天地後,冬生在外宴客時,秦珠玉一個人坐在新房內。許久之後,終於忍不住掀開了蓋頭,跑到窗戶邊,從縫隙裡偷偷瞧著給人敬酒的冬生。她今日一早就蓋著蓋頭,一直沒有看到冬生的模樣,現下遙遙看去,只見冬生一身喜服,在燈籠紅光下顯得特別玉樹臨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看。
秦珠玉看著看著,都覺得臉上有些熱了。她擺擺頭,再抬頭去看時,發覺新郎官已經不在原處。
正疑惑著,門外一陣窸窸窣窣的吵鬧聲,她趕緊跑回床上,手忙腳亂將蓋頭蓋上,雙手搭在腿上,一副乖巧靜候的模樣。
「表哥,我們要進去鬧洞房。」大壯二強幾個的聲音聒噪不停。
「去去去!春宵一刻值千金,豈能被你們幾個小子給攪了。」冬生說完,毫不客氣地將門關上,只留一眾人乾巴巴地聽壁腳。
冬生喝了酒,有些醉,而這樣的醉意對於他卻是恰到好處,不會讓人事無知,又抹去了平日的內斂,平添了分狂狷之氣。
這對洞房花燭夜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冬生腳步略微輕浮地走到床前,自上而下打量著被蓋頭蓋住的人,心裡不是不激動的。
他宋冬生成親了,而且娶了一個自己喜歡得緊的姑娘,這真是再開心不過的事情。
秦珠玉也從蓋頭下看到冬生的雙腳,只是等了半天,卻不見動靜,忍不住先開口,「書呆?」
冬生因這聲呼喚,從怔忡的喜悅中回神,趕緊拿起桌上的喜秤,輕輕挑開那遮住佳人的紅蓋頭。
紅燭搖曳之下的人,眼波含光,朱唇微啟,嘴不點而丹,眉不畫而翠,讓冬生的醉意更添了一分。
「小玉。」他走上前一步,撫上她的臉。
秦珠玉微微仰著頭,與他含情脈脈的眼神對上,一時間竟然忐忑無比,下意識從口中喃喃出兩個字,「書呆……」說罷,已經是紅了臉頰。
而這一聲對冬生來說,簡直是抓心撓肺般難耐,比那烈酒還厲害,讓他全身酥軟,唯獨喉嚨和身下發緊。
合巹之後才謂夫妻,冬生憑著最後的一絲理智和清明,拿過桌上的兩杯清酒,一杯放在秦珠玉手上。
這時的秦珠玉難得地安靜順從,端著酒杯和冬生挽手相飲,兩人眼神卻癡纏黏膩,一絲都未離開對方。醉人的不是酒,是彼此含情的目光。
身體中的醉意終於呼之欲出,秦珠玉還因著酒的辣味皺著臉,冬生已經將兩個杯子隨手扔在桌上,整個人傾身覆蓋在她身上。
兩人重重倒在大紅鴛鴦被中,像極了那被面上的交頸鴛鴦。
冬生雙手執著她的臉,在那張嫣紅朱唇上輕輕吻了下,眼波含笑道:「從現在開始,就真的不能反悔了。」
兩人距離不過半寸,冬生熱熱的呼吸噴在秦珠玉的鼻間,令她心中微微發顫,不過卻是死撐著,裝作一點都不緊張的倔強模樣,「我才不反悔。」
冬生見她努力繃著的小臉,悶悶笑了兩聲,又輕輕咬著她的嘴唇,與她親吻。
兩人這般親密已是早有過,秦珠玉尚且還能繃得住,只是當冬生那作亂的手,一顆一顆解開她衣服上的盤扣,由下至上覆蓋在她肌膚上時,她終於微微顫抖了。
冬生感受到她的無措,嘴唇親吻的範圍更加擴大,從嘴角到耳邊再到脖頸,以最直接的方式安撫她。
實際上冬生也並未思及太多,溫香軟玉在懷,他再智慧從容,怕也只能憑著本能行事。這個時候,他不是飽讀詩書的書生,不是高中舉人的秀才,只是一個初次洞房的男子而已。
手忙腳亂的扯開了秦珠玉的衣服,光線影影綽綽,卻擋不住她身子的旖旎風情。冬生稍稍起身,看著身下的人,呼吸益發深重。
秦珠玉卻因為肌膚突然而至的涼意,下意識遮蓋住自己胸前的春光。
她的動作取悅了冬生,他輕笑戲謔,「害羞了?」
「才沒有,我只是覺得有點涼。」秦珠玉以慣有的好強語氣回應,只是身子卻僵僵的,一動也不動。
冬生但笑不語,開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服。
直到見到他全身不著一物,秦珠玉才輕叫了聲,趕緊閉著眼睛,悶悶吐出斷斷續續的幾個字,「書呆,我……我有點怕。」
難得的怯弱模樣,讓冬生心中甜蜜酥軟。
他笑著輕輕拉開她的手,在她身側躺下,附在她耳邊道:「小玉,別怕,睜開眼睛看看我。」說罷,又不懷好意地加了句,「我們很快就會熱起來的。」
秦珠玉此時已經連耳朵根子都紅透,卻又因為冬生言語的蠱惑,和心裡的那點好奇,顫巍巍睜開了眼睛。
冬生把她攬在懷裡,兩人光著身子,肌膚相親的觸感被無限擴大。
秦珠玉由上到下掃了他一眼,雖然看得不甚清楚,可還是讓她面紅心跳,乾脆埋在他懷裡,掐了把他的手臂嗔叫,「我不看。」
到了這時,冬生要還能忍的話,便不是正常男人了。
他翻身壓住她,再次深深吻住她的唇,吸吮舔弄片刻之後,便一路向下。
秦珠玉因這樣的撫弄,慢慢失神,一股一股的熱浪朝身下湧去,然後化成一潭春水,傾湧而出。
冬生所有的知識,也不過是來自兩個表弟貢獻的春宮圖,照葫蘆畫瓢而已。當然,男人的本能總是有著無窮潛力。
他的手顫巍巍來到身下人兒最隱祕羞恥之處,明明是在安撫身下的人,卻不知為何自己的喘息聲越來越粗,難以抑制,身體灼熱得幾近爆炸。
感受到手下的花徑已染濕意,冬生深呼吸一口氣,置身在秦珠玉中間,暗啞著聲音開口,「小玉,可能會有些疼,妳忍著點。」
秦珠玉此時已經是意亂情迷,只吶吶地應了兩聲。
冬生進入她的那一刻,秦珠玉突然從迷亂中回神,她啊的一聲大叫,幾乎從床上彈起來,對罪魁禍首又抓又咬,吸著涼氣直叫疼。
而這下,冬生卻是重重舒了口氣。他心裡原本最壞的打算,是她失憶前曾經羅敷有夫,自己最終落下個霸佔人妻的罪名,或者再不堪點,便是犯了通姦。
而今證明他的小玉還是完璧之身,說明她之前必然還未嫁過人,冬生心中的大石頭總算落下。
不過身下的人顯然已經不堪疼痛,完全沒有繼續配合的打算,對釋懷的冬生又推又打,「死書生,你弄疼我了,你出去!快出去!再不出去,我揍你了!」
這個時候的冬生滿心喜悅,自然不會半途而廢,在她的暴力下,反而更加向前一步。他將她作亂的手摁在她的身體兩側,低頭狠狠吻住她怒罵的小嘴,動作由緩漸急,唇齒間的聲音,也逐漸變成了粗重的喘息。
秦珠玉還是疼,只不過這疼痛漸漸夾雜了些其他的感覺,並不是那麼難以忍受,甚至還有些說不出的愉悅,有些難耐,有些羞恥。
第一聲呻吟出來時,她自己都嚇了一跳,趕緊咬住嘴唇。
「小玉……小玉……」冬生聲音愈加急促暗啞,所有的感覺都朝身下湧去,大滴大滴的汗,從他額頭滴在秦珠玉臉上。
陌生而羞恥的感覺充斥在秦珠玉的腦海,她的身體好像不能自控,只感覺越爬越高,彷彿要登上雲端。她害怕地抱住冬生,全身緊繃,嘴裡下意識隨著冬生的喘息喚了他一聲,「書呆……」然後忍不住顫抖起來,腦子裡已經是一片空白。
此時的冬生也是到了強弩之末,被她這樣纏著,身體控制不住重重一抖,痙攣許久,抱著她翻身倒在床上,身體久久才恢復平靜。
早上雞鳴時,秦珠玉悠悠醒來。此時天還未亮透,不過帳內已經有了光線。
她睜開眼睛眨巴了幾下,腦子懵懵地響起昨晚的事情。到底是初為人婦,不免有幾分羞赧,悄悄轉頭,見冬生眼睛緊閉,嘴唇輕抿,呼吸均勻深沉,秦珠玉心裡不由自主升上一股歡喜。
她嘴角含笑,輕輕伸手描繪了下冬生的眉眼,忽然眼珠子一轉,賊兮兮地將覆在兩人身上的大紅喜被慢慢掀開了少許,又垂下眼睛,賊兮兮朝裡面看去。
她終究有些心虛,隱隱約約從冬生赤裸裸的胸膛看下去,視線還未滑過腹部,便趕緊將被子放下。
只是放下後又耐不住好奇,再次打開被子,如此反覆幾次,冬生昨晚再如何勞累,也終於被她擾醒。
見冬生睜開眼睛,秦珠玉趕緊收手,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地裝睡。
冬生瞥了她隱隱跳動的眼睫,無奈地笑笑,伸手捏住她的鼻子,「我是妳相公,想看我不用偷偷摸摸的。」
秦珠玉甕聲甕氣的啊了聲,搖頭擺脫掉他的手,睜眼凶巴巴反詰,「誰要看你,羞不羞?」
「那我看妳好不好?」說著,冬生趁她不注意,猛然將兩人身上的被子全部揭開。
秦珠玉被這動作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就揚著拳頭往冬生身上招呼,可打了他幾下,才反應過來自己是不著寸縷,趕緊抱胸捂住身前的春光,可是擋住上面,下面又失守。慌慌張張惱羞成怒片刻,方才扯過被子,將自己嚴嚴實實包住,只留張小臉在外面,還不忘擰眉怒罵笑得胸膛起伏的冬生,「死書生,大色胚!」
冬生笑得更厲害,本來在男女之事上,他向來恪守禮節,洞房花燭夜是借了點酒膽,方才順順利利。今日一醒,還想著會不會不自在,可被秦珠玉這樣一鬧,他哪裡還會想到羞赧二字,就連自己光著身子露在晨光中,也未察覺有何不妥,反倒是看著秦珠玉樂不可支。
秦珠玉罵完,才看到冬生光溜溜的身子,下意識由上到下掃了一眼,然後面紅耳赤地轉過身捂住眼睛,只是那指間明顯留了縫隙。
冬生發現她的小動作,乾脆掰開她的手指,湊在她耳邊道:「妳想看就看,我真的不介意。」
「誰想看?」秦珠玉死鴨子嘴硬,手卻已經放下來,僵硬著身子,昂著頭。片刻,終是忍不住,眼睛微微垂下,斜睨到自己好奇的部分。
良久之後,只聽她彆扭地支支吾吾開口,「醜死了!」
冬生哈哈大笑,俯身上前,將她那張彆扭又甜美的小嘴吻住,手下用力掀開被她裹做一團的被子,鑽進去與她緊緊相貼。
「你……你幹什麼?」秦珠玉被封住嘴,嗚嗚地掙扎。
冬生咬了咬她的耳朵,「妳嫌棄他醜,他不同意,所以要懲罰妳。」
秦珠玉簡直無法置信,這個平日迂腐的書生竟然會如此放浪形骸,讓她整個人都熱起來,有點羞人,又有些渴望,只得拍打著他假意恨恨地叫,「你這個色胚,你放開我!」
「我是妳相公,妳是我媳婦,我才不是色胚。」
「哎呀……疼……疼,你輕點!」
「小玉小玉,我真喜歡妳。」
「啊!死書生,我討厭死你了!」
晨光旖旎,新房之內,自然又是春光滿室。
「冬生……你們醒了嗎?」
門口的叫喚聲,讓一對逞歡的新人嚇了一跳,冬生匆匆忙忙收兵,壓抑著喘息回道:「什麼事?娘?」
「哦,那位張公子說要回城,問你要不要送他。」
又是張瑾!冬生咬牙切齒地腹誹,真是討人嫌的攪屎棍。
秦珠玉也不滿張瑾的無處不在,低聲嘀咕,「走就走,又沒人留他。」
冬生正要回應他娘,不料門口卻響起巨大的拍門聲,伴隨著張瑾的聲音,「宋先生、小玉,我要走了,你們快來送我吧!」
冬生無語地歎了口氣,回他,「行吧,你等等,我們馬上來送你。」
想到門口還站著人,冬生和秦珠玉都有些羞赧,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臉上才恢復常色。
打開門,張瑾見兩人牽手比肩而立,雖是素顏布衣,卻仍是一對璧人,再加上洞房之後的春光滿面,真真是光彩照人,對照下他自己的人生際遇,不免羨慕嫉妒。
於是他又欠揍地往秦珠玉面前一湊,「小玉姑娘,妳真的不考慮跟我去京城闖蕩?那裡可是有看不盡的繁花美景。」
秦珠玉還未回答,冬生已經面色不豫地輕咳了兩聲,「小玉她現在是我名副其實的妻子,還望張公子自重。」
張瑾不以為意地擺擺手,「知道知道,我就是準備去京城了,想找個伴而已,沒別的想法,不去就不去。」說完,又對上冬生,作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拍了拍他的肩膀,「宋兄,作為過來人,我也要送你幾句話,成親真不是個明智之舉。過不了多久,你就會知道什麼叫暗無天日,什麼叫追悔莫及,什麼叫……家花不如野花香……哎……妳幹麼打我!」
秦珠玉怒氣沖沖地扠著腰,「我家書呆才不會像你呢!我就是他最香的花。姓張的,你快給我滾!」
張瑾中了幾拳頭,氣哼哼地往外退,一邊退一邊還繼續添油加醋道:「傻子,到時候妳家書呆三妻四妾,妳可別後悔不跟我去京城。要是那個時候妳再去京城,可別怪我不收留妳。」
「滾!」秦珠玉一聲怒吼,響徹雲霄。
張公子只得咳聲歎氣,抱頭跑了出去。
見張瑾出了院子,秦珠玉挽住冬生的手臂,歪著頭嬌嗔問:「書呆,你說我是不是你最香的花?」
冬生作出佯裝考慮的樣子,「這個嘛……」
「死書生,你還要想?」秦珠玉秀眉一擰,不客氣地用力掐他。
冬生只得趕緊點頭認輸,「我就準備要妳一朵花,哪裡需有比較。」
「咳咳。」一旁被晾了許久的宋母實在忍不住打斷兩人的打情罵俏,乾咳了兩聲。
冬生和秦珠玉這才反應過來,微微紅了臉,異口同聲輕輕喚了聲,「娘。」
宋母點點頭,瞅了兩人幾眼,忽然打開門,朝屋內婚床疾步走了過去。
冬生和秦珠玉不明所以,拉著手跟了上去。
只見宋母打開帷帳,掀開那鴛鴦喜被,待看到那床單上幾朵乾涸的紅花,方才長長舒了口氣。
秦珠玉不明瞭她的意思,可冬生是再明白不過。他和他娘了然地相視一笑,開口,「娘,這下該放心了吧!」
宋母點點頭,咧嘴笑著瞅了瞅兒媳婦,牽著她的手道:「兒子娶了這麼如花似玉的媳婦兒,我這個做娘的有什麼不放心的。心裡大石頭既已落下,冬生你就好好努力,爭取明年考個好功名,謀個一官半職,別讓小玉跟著你過苦日子。」
「娘。」冬生未開口,秦珠玉已經先出了聲,頗有些驕傲的語氣,「書呆這麼厲害,一定能金榜題名的。」
「嗯,我一定好好準備,絕不讓妳們失望。」冬生附和。
「哎呀!」不料,秦珠玉卻悄悄掐了他一把,輕聲道:「考不上就考不上,有什麼大不了,幹麼弄得這麼鄭重其事!」
冬生反手握住那隻作亂的小手,纖纖玉指,柔若無骨,心想,即使妳不在乎,可是我又怎麼忍心讓妳餘生在這鄉野市井度過?
第十六章 夫唱婦隨進京去
冬生考上舉人後,在十里八鄉便算是個紅人了。即使交通不便,上門求字畫和寫文書的人也是絡繹不絕。不多久,人們也知道宋舉人取了個俏媳婦,只可惜,這個媳婦當真凶得很。
不管誰上門,她都沒有好臉色,收人錢財卻絲毫不客氣含糊。要是遇到姑娘家上門,對宋舉人多看了兩眼,暗送了點秋波,必定會遭到她的冷言及眼刀。
不過對金疙瘩村的鄉親來說,常常看到的畫面是這樣的—— 冬生媳婦跟著宋母顛顛地跑去地裡幹活,總是頻頻添亂,每每氣得宋母直跳腳,齜牙咧嘴地將她趕去地邊待著。等到冬生來送飯送水時,便揮手讓他將自個兒媳婦領走,別再礙事,最後冬生媳婦便會撇著嘴心不甘情不願跟冬生回了家。
鄉下的日子必然是平淡乏味的。好在鄉下人都是熱情的實心眼,雖說秦珠玉總是言行潑辣,但金疙瘩村的鄉親對她都還不錯,尤其是冬生的兩個表弟大壯二強,饒是她對他們再如何凶巴巴,兩人有啥好玩的也會叫上她,上山摸鳥蛋、下河捕魚蝦,這些對秦珠玉來說,都是新奇有趣的事。加之晚上,還有妖精打架這種讓她日漸沉溺的遊戲,鄉下的日子也倒不算難過。
只是,秦珠玉總覺得還差點什麼。或許是沒了記憶後,心裡頭缺失了一塊,也或者是其他,總之這是秦珠玉自己也想不清楚的情緒,只覺得秋去冬來,花飛葉落,她偶爾會有點莫名的惆悵。
這日,秦珠玉和冬生正在院子裡餵雞,宋母忽然從外面風風火火跑進來叫喚,「你們倆怎麼還在這裡?杏兒生了。」說完,又風風火火走了。
冬生和秦珠玉回過神,也趕緊起身出門。
杏兒是隔壁家的大丫頭,秦珠玉來的時候,她已經身懷六甲,差不多是這些日子該生了。冬生和秦珠玉跟著宋母走近杏兒家,此時已經圍著好些人。
剛生產的杏兒躺在床上,她家那憨憨厚厚的上門女婿正抱著剛生下的小娃娃,樂得合不攏嘴,見著人進來,便抱給人看。
冬生和秦珠玉進來,他自然抱著娃娃來到兩人面前,咧著嘴道:「冬生、小玉,你們看,我家大胖小子俊吧?」
冬生瞅了瞅襁褓裡的嬰孩,欣然笑道:「真俊,真得很像爹娘呢,恭喜了!」
秦珠玉本是抱著好奇心跑過來的,想著小娃娃都是粉嫩可人的。哪知,見到這剛剛出生的嬰孩竟然皺巴巴,連眼睛都未睜開。她說話向來直來直往,很不客氣地評價,「醜死了。」
杏兒相公對她說話風格早就瞭解,加上初為人父,高興都來不及,哪有心思去計較她的話,仍舊開心地看著自家兒子,然後對兩人道:「你們也成親快三個月了,趕緊生個娃娃,好跟我家小崽子做個伴。」說罷,他將手中的小娃娃小心翼翼往秦珠玉懷裡送,「小玉,來,給妳抱抱我家小崽子。」
秦珠玉本來是不屑做這件事的,但是當她看見那閉著眼睛的小鬼,小嘴巴微微翕張,小手小腳輕輕擺動,頓時就鬼使神差地將小東西抱在了懷裡。
看完小孩,回家進了院子後,秦珠玉忽然拉著冬生,陰陽怪氣道:「杏兒生的小娃娃真醜。」
冬生啞然失笑,「剛生下的娃娃都是這樣的。」
秦珠玉愣了愣,又用手比劃了下,「他的腳丫子才這麼點。」
冬生笑笑,沒再回她。
本以為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不想,秦珠玉卻似乎是和杏兒家的小崽子槓上了。晚上,冬生早早睡去,秦珠玉卻輾轉反側,一直睡不著,腦子裡都是白日小娃娃的模樣。
冬生被她吵醒,奇怪地問:「妳今天怎麼了?」
黑暗中,他看不見她噘著的嘴,只聽她道:「杏兒的小娃娃真醜。」
冬生不明白她為何還在糾結這個,還未想好怎麼回她,只聽她悶悶的聲音又響起——
「要是我們生個小娃娃,一定比他好看一百倍。」
冬生這才隱約知道她在想什麼,正要開口,她已經再次低聲開口,「書呆,我們成親三個月了,為什麼我還沒有懷小娃娃?」
「妳想要小娃娃了?」冬生問。
秦珠玉其實也不太確定,想了想,道:「要是有個小娃娃,會好玩些吧。」
「這樣啊!」冬生想了想,笑道:「或許是我們做生孩子的事做得太少吧!」
秦珠玉咦了聲,一時沒反應過來。
冬生差點笑出聲,乾脆翻身將糾結的人兒抱在懷裡,「既然娘子想要生娃娃,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做生娃娃的事吧。」
待到衣衫被褪盡,秦珠玉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不免有些羞赧地紅透了臉。
冬生親了親她的鼻尖,溫柔地挺身而入,在她耳邊小聲呢喃,「娘子放心,我們生的小娃娃,一定很好看很好看。」
秦珠玉聽這話,心中欣喜,想到這是可以生娃娃的事,頭一次賣力迎合,一番雲雨下來,兩人自然十分愉悅。
只不過到了最後關頭,冬生一如既往地抽身而出。
秦珠玉在這方面實在知之不多,之前她對冬生的這個行為,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但是今日想到了生娃娃一事,方才上了心,隱隱約約有些懷疑,只是又不太敢確定,便沒有張口問他。
況且,這樣的事情,她臉皮再厚,也有些問不出口,只不過心裡的疑問,卻是深深種了下。
這般又過了些時日,旁邊杏兒家的小子已經又白又胖,杏兒的丈夫整日抱著他在秦珠玉面前晃悠,秦珠玉本想裝作不屑一顧,可看到那小娃娃笑咯咯地晃著嫩嫩的小腳丫,她還是忍不住想伸手去捏捏人家,到了後來幾乎是越看越喜歡,連面上都無法假裝。
可偏偏過了這麼久,她自己的肚皮一點都沒動靜,明明她和冬生生孩子的事就做得挺勤啊。
直到有一天,宋母又見她在門口逗杏兒家的小娃娃,忍不住玩笑道:「丫頭,這麼喜歡小娃娃,妳趕緊和冬生生一個啊,娘也等著抱孫子呢!」
這話真真是說到秦珠玉的痛處,只見她扁著嘴轉身,走到宋母面前,又看了眼院子裡咯咯吃食的母雞,忽然哭喪著臉悶聲悶氣道:「娘,我會不會是隻不下蛋的雞啊?」
宋母愣了下,旋即哈哈大笑,「蠢丫頭,這種事情急也急不來的。」
秦珠玉撇撇嘴,低頭小聲道:「那為什麼杏兒成親一年,孩子就已經生出來了?」
宋母拍拍她,「我和冬生他爹成親快兩年才有了冬生的呢。」
「是嗎?」秦珠玉下意識道,卻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眉頭糾成一團,欲言又止的模樣。
宋母會意,「妳有什麼話直接說就好,我們娘倆還有什麼說不得的。」
秦珠玉哦了一聲,咬咬唇,腦袋伸向前,湊在她耳邊,紅著臉小聲嘀咕了幾句。
宋母眨眨眼,怔了一下,脫口而出,「這樣當然是懷不了的。」
說完,看著秦珠玉臉色微紅,面帶幽怨的模樣,宋母頓了下,朝她招招手道:「別管那小子搞什麼鬼,妳照著我說的做就行。」
秦珠玉好奇地湊到她跟前,聽她小聲在耳邊叮囑了幾聲,了然地點了點頭。
到了晚上,婆媳兩人合力燉了一大鍋鱉湯,端給冬生時,只說是他溫書辛苦,要好好給他補補身體,然後齊齊敦促著他喝得精光。
冬生也沒多想,見著兩人期待的目光,很配合地完成了任務。
只是補過了頭,身體難免有些反應,到了晚上就寢時,這反應便全然爆發。尤其待秦珠玉鑽進被窩,兩人身子挨著身子,冬生瞬間覺得燥熱難耐。
這可是三九大寒天啊!
冬生是讀書人,向來認為君子不應思淫慾,所以成親前才一直守身如玉。如今成了親,體會了其中滋味,又因是新婚,便一直放任自己,幾近夜夜笙歌。
可再怎麼放縱,也該是有節制的,此時想著昨晚已經行過這事,而且還不止一次,便努力打消綺念。
秦珠玉已經感受到冬生渾身發熱,心裡略略暗喜,可等了半天也不見有動靜,終於忍不住問:「書呆,你很熱?」
「嗯。」冬生在黑暗裡啞聲應道。
秦珠玉又問:「那你幹麼不把衣服脫了?」
冬生聲音愈加暗啞,「不用,過一會就不熱了。」
「還是脫了吧。」說著,秦珠玉便翻身去扯他的衣服。
冬生無奈,也確實是覺得燥熱,便順著她的手,將自己的褻衣脫掉,光著身子躺在被窩裡。這樣,的確少了幾分燥氣。不料,他心中剛剛鬆了口氣,準備閉眼睡去,卻感覺秦珠玉的手覆在他胸口,慢慢往下滑去。
「小玉,妳幹什麼?」冬生有些壓抑,雖然秦珠玉平日肆意膽大,但在床上,她還是拘謹害羞的,有時候情到深處,他忍不住說幾句放浪形骸的話,她都會紅著臉,用她慣有的蠻橫方式掐他打他,以掩飾自己的無所適從。可這會兒,她怎麼會做這樣大膽的動作?
秦珠玉也不出聲,只是手繼續往下滑,如果冬生稍稍留意,便會發覺她那隻作亂的手,其實在微微顫抖。
待到她的手鑽進褻褲裡,冬生終於沒法再忍耐,一把攥住她,再次問道:「妳到底要幹什麼?」
惱羞成怒向來是秦珠玉的做人原則,被他這樣明知故問,乾脆一翻身抱住他,惡聲惡氣道:「我做什麼難道你不知道?」
冬生無奈地歎了口氣,「妳確定妳要?」
秦珠玉腦袋昂了昂,用倨傲的語氣掩飾著心虛,「當然。」說完,便很豪氣沖天地給了冬生一吻。
這種時候,理智頓時煙消雲散,加之冬生被她這樣一撩撥,本來燥熱的身體,立刻如星火燎原。
兩人很快纏作一團,帷帳紅紗裡,自然又是一番旖旎無限。
不過這回,秦珠玉是帶著使命的,雖然到後來腦子混混沌沌,像是在雲裡霧裡,不過她一直未忘記大事,雙手雙腳將身上的人纏得死緊。
到了最後,冬生眼見把守不住,想趕緊抽身而出,哪知他才剛剛動,秦珠玉又纏了上來,連帶著身子下面也縮得厲害,這種銷魂滋味,饒是聖人也無法自拔,終於還是失守。
秦珠玉感覺到身體內有一股溫熱交融,重重舒了口氣,軟軟地倒下躺在床上,腦子裡快活地冒出白嫩嫩的小娃娃模樣,人則已經是雲裡霧裡,不知今夕是何夕。
冬生倒是恢復得快,皺眉看了看床上殘跡一片,頗有些懊惱,趕緊披上衣服下床,飛快端來一盆水,打濕了毛巾,將床上暈乎乎的人兒半扶起來,耳語道:「小玉,來擦擦好睡覺。」
秦珠玉迷迷糊糊,任他動作,只不過在感覺到身下異狀時,猛地睜開眼睛,將他一把推得老遠,惡狠狠吼道:「你幹什麼?」
冬生似乎是有些無辜地攤攤手,「我就是想幫妳弄乾淨,不然不好睡覺。」
秦珠玉此時眉毛已經豎起,幾乎是目眥欲裂的模樣,「你胡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不想讓我懷娃娃!」
冬生愣了下,旋即又笑了開,走過來,摸了摸她的臉安撫她,卻又被她哼了聲揮開。
「我不是不想妳懷娃娃,是現在不能懷。」冬生在她身旁坐下,「妳想想,我開年就得進京趕考,一去說不準就是小半年,妳要是懷了娃娃,誰照顧妳?」
他本來是想她在這方面迷迷糊糊,也就沒多做解釋,想著順其自然便好,卻不料她竟然知道了。
秦珠玉聽了他的話,皺著的眉頭稍稍鬆開,猶疑著悶悶開口,「是這樣嗎?那你之前為什麼不告訴我?」
「之前妳也沒說想要小娃娃,這段時間妳才提過,我也不知道怎麼跟妳說。放心,我們會有娃娃的,肯定比杏兒家的好看,不過得等到我參加了科考定下來後,行嗎?」
「行吧!」雖是這樣說,但秦珠玉的語氣還是有些失落。
冬生見她失望的小臉,想轉移她的注意力,便隨口問:「之前妳不是不懂的麼?怎麼突然知道的?」
秦珠玉坦然道:「我問娘的。」
冬生一口氣被噎住,雖說婆媳無話不說是件好事,可這種夫妻閨房的問題也去請教他娘,還是有些丟人的,便咳了咳道:「以後有什麼問題直接問我就好,不用問娘的。」
「哦。」秦珠玉還因為要那麼久才能有娃娃失望得很,便隨口吶吶應了聲,應了之後,又想起什麼似的,撇撇嘴鄙夷道:「你自己還不是許多都不知道!」
呃……冬生撫額。
生子一事算是告一段落,接下來便是歡歡喜喜的過年。農村過年總是特別熱鬧的,秦珠玉整日吃飽喝足,又跟著大壯、二強日日伸長脖子,等著看串村的戲班子表演。到了正月初五六,見宋母開始為冬生準備東西時,方才想起冬生馬上要啟程去京城趕考一事來。而這一想,問題就來了,原來冬生這一走就是三五個月。
三五個月呢!秦珠玉掐指算了算,她和冬生統共在一起大半年,成親更是才三個多月,馬上要分別這麼久,想著就已經受不了。
這樣想著,她就趁著晚上睡覺時,向冬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書呆,我想和你一起去京城。」
冬生想也沒想就拒絕她,「別鬧了,從這裡到京城大半個月的行程,我又沒那麼多錢租馬車,難道讓妳跟我一起餐風露宿?」
「沒關係的,我不怕。」
「妳不怕我怕,行了,等考試一結束我就回來。現在,睡覺!」
實際上,也從來沒聽過有哪個趕考的書生,還千里迢迢帶著媳婦去的。
不過,冬生顯然低估了秦珠玉的執拗,本想著她只是說說而已,聽自己拒絕也就打消了念頭。哪知,第二天一早,冬生一睜眼,就見她幽怨地坐在床邊,看到他睜開眼,便道:「我要跟你去。」
冬生不為所動,「不行。」
「我要。」
「不行。」
「我要。」
「不行。」
「我要……找娘說去。」
冬生正準備繼續拒絕,秦珠玉卻話鋒一轉,氣哼哼地跑了出去。
宋母聽了她的要求,自然是跟冬生的態度一樣,「冬生是去趕考,又不是去玩,妳跟著幹什麼。」
秦珠玉一聽就急了,拉著宋母的手直嚷嚷,「我想去,我可以照顧書呆的,他備考的時候,我可以給他做飯洗衣服。」
宋母默默想了想頭天中午,這丫頭差點燒了灶房的情景,不確定地問道:「妳確定妳能照顧冬生?」
秦珠玉被這樣一問,自然是有些心虛的,嘟囔了兩聲,「反正不會給他添亂。」
宋母拍拍她的手,「小玉啊!我知道妳捨不得冬生,可這也是沒辦法,妳就在家跟娘一起等他回來,行不?」
「誰捨不得他了!」秦珠玉下意識反駁,說完又撇撇嘴,不耐道:「對啦對啦,我就是捨不得他。」
宋母見她惱羞成怒的模樣,噗嗤笑出來。
「娘,妳別笑。我就是想跟他一起去京城。妳想啊,有我陪著他,他心情肯定很開心,一開心呢,就會考得很好,對不對?」
雖是一番無賴話,宋母聽了卻是有些躊躇,想著自己這些日子的點滴,這兩人在一起後,冬生似乎真的開心不少。
正想著,冬生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宋母抬頭猶豫著問:「冬生,要不……你帶著小玉一起去京城?」
冬生皺皺眉,「娘,妳怎麼也跟著小玉一塊胡鬧,路途那麼遠,到了京城也不知什麼時候安頓,我一個男人住哪裡都無所謂,可小玉是個姑娘家,萬一受了委屈怎麼辦?」
「書呆,不會的。再說,我也能吃苦的。你看娘都答應了,就讓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秦珠玉語氣裡帶著點不自覺的撒嬌。
平時被她一說,不管什麼過分的要求冬生都會答應,只是這次不是小事,冬生說什麼都不讓步。
秦珠玉撇著嘴,惡劣地想,我天天念,讓你耳朵都長繭,看你答不答應!
秦珠玉說到做到,晚上睡覺前,揪著冬生,「我要跟你去京城。」
冬生翻身,不理她。
早上起床時,冬生睜開眼,便是她放大的臉,嘴巴一字一句吐出來——
「我要去京城。」
飯桌上,她坐在他對面,扒了幾口飯,冷不丁冒出一句,「我要跟你去。」
冬生看書時,她會突然從背後冒出來,嘿嘿一笑,「我要去。」
冬生眼見有些受不了,向宋母求助,宋母卻只是重重歎口氣,然後默默走了。
到了第三天,冬生終於禁不住秦珠玉的死纏爛打攻勢,只得點頭答應了她。當然,也只是嘴巴上答應,心裡想的卻是,到了啟程那天,悄悄離開便好。
不過,看到秦珠玉開開心心去收拾行李,心裡還是有些不忍。說到底,他自己也捨不得她。
臨行前一晚,冬生有意和秦珠玉溫存,糾糾纏纏許久,秦珠玉終於沉沉睡去。冬生卻是躡手躡腳穿好衣服,又在她的小臉上吻了許久,才悄無聲息地下了床。
宋母在院子外牽了馬等了許久,見他出來,小聲道:「睡著了?」
「嗯。」冬生接過韁繩,語氣有些失落。
「你真的要這樣悄悄走?」
「不然呢,要帶著小玉一起麼?」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娘……」
「好了,知道知道。你一路小心點,娘會替你照顧你媳婦兒的。」
冬生點點頭,「妳也要照顧好妳自己。」頓了頓,「小玉醒來知道我悄悄走後,肯定會發脾氣,妳好好安撫安撫她,別跟她一般見識。」
宋母笑,「知道,娘不會欺負你媳婦的。」
「妳告訴她,我一考完就回來,給她帶好吃的還有漂亮衣服回來。」
「知道。」
「讓大壯二強多陪她一起玩。」
「好的。」
「她要什麼妳都買給她。」
「一定。」
「再告訴她,我一回來,我們就生小娃娃。」
「行吧。」
「還有……」
「夠了!」宋母終於忍不住,要不是怕吵醒屋內的秦珠玉,她差點就要吼出來,「你要這麼捨不得,乾脆就將人帶走。婆婆媽媽,你不煩你娘還煩著呢。趕緊走,要等人醒了就麻煩大了。」
冬生吶吶地哦了聲,戀戀不捨地看了眼院子內,當然是什麼都看不到,最終是在他娘不耐煩的眼神中,慢慢牽馬離去。
「啊!」
次日一早,只聽得一聲響徹雲霄的尖叫,宋母匆匆忙忙衝進房間,便見秦珠玉手忙腳亂地穿衣服。
秦珠玉見到她,一雙眼睛裡已經是眼淚直打轉,「書呆走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他是在騙我!你們都騙我!」
話說,秦珠玉睜開眼睛,發覺冬生不在身邊,心裡咯噔一下,直覺不妙。她跳下床翻了下櫃子,果然見冬生那個小包袱已經不在,傻子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怎麼能騙她!
宋母假意咳了咳,「小玉啊!冬生也是萬不得已才騙妳的。既然他已經走了,妳也就別想了,老老實實等他回來就行了。」
「我才不!」秦珠玉穿好衣服,站在地上紅著臉大吼大叫,「我要去追他。」
宋母愣神間,她已經背著自己準備的那個小包袱,一溜煙跑了。
哎呀!這死丫頭!宋母反應過來,趕緊追上去。
出門時,正巧遇見來串門的大壯、二強,「咦?表姨,表嫂這是怎麼了?剛剛跟她打招呼也不理,跑得跟兔子似的快,眼睛也跟兔子似的紅紅的。」
宋母瞪了兩人一眼,沒好氣道:「她這是追冬生去呢,你們趕緊去把她攔回來。」
「啊?」
「哦!」
秦珠玉跑得就真的跟兔子似的,一直到了村口,三人才追上她。
宋母氣喘吁吁地在後面命令前面的兩個小子,「快把你們表嫂攔住,別讓她追了。」
大壯、二強得令,也顧不得太多,一人一隻手將秦珠玉拉扯住。
可這時的秦珠玉就跟犯了性子的牛犢子一樣,怎麼也拉不住,何況她還有點三腳貓功夫在身。冬生兩個可憐的表弟,很快就掛了彩,不過有令在身,他們也不敢鬆手,只得生生挨著她的拳腳。
片刻之後,宋母已經追上來,喘著粗氣,加入這混亂的戰局,一把將秦珠玉抱住,又拉下她的包袱,狠狠摔在地上,怒吼道:「別鬧了!」
這一聲怒吼,總算是讓秦珠玉安靜下來,只是片刻之後,她嘴巴一撇,眼淚就吧嗒吧嗒掉下來。
大壯二強愣住,不自覺地就鬆了手,宋母也有些無措地放開了她。
得了自由的秦珠玉,伸手用袖子抹了把眼淚,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臉嚶嚶哭了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二強忽然開口,「表嫂,別哭了。妳看,表哥回來了。」
「我才不信你,你們都是騙子。」
「真的,不信妳抬頭看。」
「我不!」
「小玉,妳在幹什麼?」
「管你……」
後面的髒話還未出口,秦珠玉忽然回過神般抬頭,便見冬生牽著馬,站在自己幾步之遙,皺著眉,疑惑又擔憂地看著她。
她猛地從地上蹦起來,跑過去抱住他又打又踢,「你這個騙子!竟然敢偷偷離開。」
冬生被打得歎息,「我這不是知錯就改,回來接妳來了麼?」
「哼!」秦珠玉推開他,腦袋一偏,「你不接我,我也會追上你的。」
「剛剛也不知道是誰在丟人?」
「誰啊?我怎麼不認識?」
「行了,上馬吧。」
秦珠玉喜孜孜爬上馬,對在場另外早已無語的三人揮揮手,「娘,大壯、二強,我們走了,你們就乖乖在家等著書呆高中吧。」
三人齊齊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第十七章 初進京城遭欺凌
大半個月後,冬生和秦珠玉終於抵達京城。此時兩人都是風塵僕僕的模樣,活像兩個初次進京的鄉巴佬。
天子腳下的人,即使是普通的城門守衛也自覺高人一等,見著這兩個明顯的異鄉人,都露出微微輕鄙的眼神。
好在冬生向來是隨遇而安的性格,也沒放在心上。他本以為秦珠玉會因此不悅,可進了城門後,卻見她一直四處張望,表情興奮又迷惑不解。
「是不是第一次進京城,很興奮?」冬生轉頭看著她。這些日子以來的餐風露宿,讓她那張本來白皙的小臉黯淡了不少,臉頰也微微瘦削,他不是不心疼的。
秦珠玉點點頭,片刻又抓著後腦勺,似乎很迷惘的樣子,「可是,我覺得這裡好熟悉。」
冬生自然沒放在心上,只道:「等安頓下來,我們好好逛逛。」
「我真的覺得自己來過這裡。」秦珠玉心思還沉浸在疑惑中,想了想,拉著冬生道:「前面拐角處有家包子鋪,蛋黃包很好吃。」
冬生無語地跟著她,不想到了轉角處,真見著一家小巧別致的包子鋪,頓時有些傻眼。
秦珠玉見自己的想法沒錯,喜形於表地蹦到鋪子前,衝著小二道:「我要四個蛋黃包。」
「好嘞!姑娘可真是趕巧,正好剩四個蛋黃包。」小二將包子裝好遞給她。
秦珠玉轉頭,啃了口手中熱氣騰騰的包子,對冬生道:「書呆,快給錢。很好吃的,不騙你,我們一人兩個。」
冬生上前給了錢,接過她手中的包子輕咬一口,果真美味,再轉頭看她,正好迎上她笑咪咪滿足的表情。
這一刻,他心中忽然有些不知如何形容的微妙感覺,他抓不住頭緒,卻莫名恐慌。慢條斯理地吃了一個包子,再抬頭時,秦珠玉已經將自己那兩個包子消滅乾淨,歡快地打著嗝,似是意猶未盡。
冬生沒多想,將手裡剩下的包子遞給她,「吃吧。」
秦珠玉愣了下,本想擺手拒絕,但是眼神瞟到還冒著熱氣的包子,舔了舔嘴唇,終於還是拿過去,然後掰成兩半,遞回其中大的那半給冬生,「我只要一點點就夠了。」
冬生欣然地笑笑,心中的不安卻仍舊揮之不去。
「小玉,這麼久了,妳有沒有想起什麼?」過了片刻,冬生小心翼翼地問。
秦珠玉還在專心地吃著包子,完全沒心沒肺的模樣,「沒有啊,一點都沒有想起。」
「那妳希望想起來嗎?」冬生繼續問。
「無所謂的,反正想起來了也沒什麼差別。」秦珠玉吃完最後一口,擦了擦嘴巴,嘿嘿挽住他的手,「就算想起來,你也還是我相公。要是你考上狀元,我可就是狀元夫人呢!」
冬生搖頭笑笑,「要是考不上呢?」
秦珠玉想了想,咧嘴一笑,「那也還是舉人夫人。」
她說得如此理所當然。
因為人生地不熟,兩人牽著馬,到了晚上才找到住處安頓下來。
那是近郊的一座簡陋宅子,已經有兩個進京趕考的舉人住在裡面,都是讀書人,環境算不得複雜,冬生也稍稍放心。
除了冬生外,秦珠玉對讀書人都沒多大興趣,也就沒在意這兩個臨時鄰居長得是圓是扁,和冬生收拾好屋子,便早早休息。
可到底還是硬邦邦的床鋪,比一路的餐風露宿好不了多少。第二日醒來,秦珠玉還是腰酸背痛得厲害。
此時已經臨近春闈,冬生沒有精力顧及這些小細節,將錢袋交給秦珠玉,讓她一個人去買點被子之類的用品。
秦珠玉想著自己如今為人妻,自然是要替冬生分擔瑣事,何況她跟著他來,就打定了心思要照顧他,做個好媳婦,要讓他吃得好,睡得好,開開心心好好考試。
懷著這樣的心思,秦珠玉揣好冬生的錢袋,雀躍地出了門。
興許是潛意識作祟的緣故,秦珠玉一路輕車熟路。她自己倒是沒多想,只是覺得大約是自己從前來過的,所以才有些熟悉感。
找到賣被子的地方,她跟人討價還價,成功地還掉了三分之一的價錢,然後很有成就感的背著一床厚厚的被子,在熙攘的京城大街中,一路走一路瞧。
走著走著,她忽然聞到一股甜絲絲的香味,嗅了嗅鼻子,原來是現做的糖人。
冬生之前告訴過她,所帶銀兩不多,到了京城得省著點花。秦珠玉咬了咬嘴唇,心道,吃一串糖人應該不算亂花吧,腦子在猶豫,腳步卻已經先行一步移動。
「老闆,我要一個。」秦珠玉兩眼放光地看著小販手中靈巧的活。
「好,馬上來。」小販手中的糖人正好做了大半,沒幾下就已經完成,遞給了滿臉期待的秦珠玉。
秦珠玉給了錢,接過糖人喜孜孜地舔一口,之後本準備離開,但是又想到了冬生,便讓小販再給她做一個,自己則蹲在一旁邊吃邊等著。
「少爺,您想吃糖人麼?」
秦珠玉正吃著,旁邊有對話聲響起。因為背對著來人,她看不到,別人也只能看到一個蹲在地上,被被子擋住大半個後腦勺的女子,也沒人去在意。
「沒有,只是想起小玉從前總纏著我給她買這種東西,一時有些傷懷罷了。」
小玉?背對著兩人的秦珠玉翻了個白眼,竟然跟她名字一樣。
「少爺原來是想小姐了,人死不能復生,已經一年了,少爺您就放寬心吧。」
「阿福,你相信嗎?我一直覺得小玉沒有死。」
「阿福也希望是這樣,可是小姐如果還在的話,怎麼這麼久了都不回家?」
「我也想不通。唉,算了,我們走吧。」
「是。」
兩人剛剛轉身走出不遠,蹲在地上的秦珠玉啃完了糖人,拍拍手站起來,復又繞到前面,還下意識轉頭看了眼離去的兩人,只見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尤其是那長身玉立的那位,整個人有種不羈的風流姿態,竟然讓她莫名熟悉。
秦珠玉抓了抓腦袋,懵懵的感覺一閃而過。
那小販遞給她做好的糖人,笑著打趣道:「夫人,妳是看剛剛那位公子吧?我剛才也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可俊了。」
「我就是覺得他有些眼熟。」秦珠玉轉頭又看了眼漸漸遠去的背影,「老闆,你知道他是誰嗎?」
老闆搖搖頭,「看那打扮就知道非富即貴,我這種做小生意的怎會認識?不過那公子倒是在我這裡站過幾回,也不買,就那麼看一會,好像挺難過的樣子。」
秦珠玉重點顯然和小販不同,只見她撇撇嘴,「有錢人就是摳門,連串糖人都捨不得買。」
秦珠玉的開心並沒有持續多久。
當她拿著給冬生捎回的糖人,一路往回走時,很快又被街邊的各種景象吸引。
京城不比邊遠小城,十里長街,白日全然是珠翠綺羅溢目,車馬塞途,來往人群更是摩肩接踵。
就在秦珠玉又看中一支頭釵,猶豫許久準備掏錢買時,忽然發現一件讓她驚慌不已的事情—— 她的錢袋不見了。
秦珠玉對錢財沒有任何概念,但總還知道,這錢袋裡的銀子是冬生帶來的全部盤纏,兩人這段時間吃穿用度全都指靠著這筆錢了。錢袋不見了,可真是件天大的事情。
秦珠玉腦子一下就懵了,慌慌張張上下摸了好幾遍,確定不在後,急得一跺腳,趕緊往來時的方向跑去,一路跑還一路撞到了不少人,惹得好多人罵罵咧咧。
這時的她也顧不得太多,只是低著頭在地上尋找,生怕錯過一線機會。
當然,傻子都知道這必然是徒勞無功的,她的錢袋早不知流落在哪個京城小賊手中了。
在家中溫書的冬生,到了太陽快落山時,見秦珠玉還未回來,不免有些著急。想了想,擱下書卷,準備去外面找她。
剛走到門口,恰好遇見背著床被子,一手握著一根糖人,耷拉著腦袋走進來的秦珠玉。
「怎麼去了這麼久?」冬生見她回來,放下了心,隨口問。
秦珠玉站在他面前半晌,才緩緩抬起那張已然髒兮兮的小臉,紅著眼睛,幽幽開口,「書呆……」
冬生見她這模樣,嚇了一跳,拉過她來上下打量,「妳這是怎麼了?」
「錢丟了!」開口時,秦珠玉的聲音已經哽咽。
冬生愣了下,「妳是說錢袋裡的錢都丟了?」
「嗯。」秦珠玉點點頭,「整個錢袋都丟了。」說罷,眼淚已經吧嗒吧嗒掉下來。
冬生見她這悔恨委屈的模樣,哪裡還忍心責怪,只趕緊拉著她安慰,「丟了就丟了,沒關係的。」
秦珠玉抽抽嗒嗒抹了把眼淚,「那我們吃什麼?」
「沒事,沒事,我明天拿幾幅字畫去賣。」
冬生其實也有些發愁,京城不比家裡,人生地不熟的,他一個默默無聞的書生,也不知道字畫能不能賣出去。可見眼前的妻子這般難過,心裡不免酸楚得厲害。她是他的妻子,卻要為了幾兩銀子困擾。
秦珠玉聽了冬生這話,臉色總算是有所緩和。她記得冬生在家時,求字畫的人可是絡繹不絕的,這樣想著,害怕沒飯吃的擔心也就消失了。
大致是白日折騰得太厲害,晚上兩人你儂我儂一陣後,秦珠玉很快就睡得死沉,一覺醒來,已經是大天亮,冬生早不在床上了。
秦珠玉喚了兩聲「書呆」,沒人應答。
咯吱打開門一看,院子中倒是有人,不過卻不是冬生,而是旁邊另一位進京趕考的房客。前一日秦珠玉沒留心,現下才看清人長什麼模樣,倒也是個年輕斯文的書生,雖然不討喜,但不會讓人反感戒備。
那人見秦珠玉出門,立刻展顏一笑,「宋夫人,早啊!」
秦珠玉隨意地朝他點頭,大致記得這人姓李,便回道:「李公子,早。」說完,又朝大門外東張西望。
那李公子見狀,走過來幾步,試探問道:「宋夫人是在找宋公子麼?」
「嗯。」秦珠玉心不在焉地應道,心裡卻在想,這麼早書呆去了哪裡?
「我早上見過宋公子,好像是拿著幾幅字畫出了門。」
原來是去賣字畫了,秦珠玉鬆了口氣,正要轉身進屋,那李公子又開了口,「宋夫人,昨晚好像聽到妳在哭,是宋公子欺負妳了嗎?」
「才沒有呢!書呆才沒有欺負我。」秦珠玉下意識回答,語氣滿是驕傲,頓了頓又有些幽怨道:「我昨天把錢弄丟了。」
「是這樣啊!」李公子了然般點點頭,「錢財乃身外之物,不過離鄉在外,沒有錢著實麻煩,如果兩位缺錢的話,在下可以借一些給你們救救急。」
「真的嗎?」秦珠玉心中一喜,如果有了救急錢,冬生就不用去賣字畫,可以安心準備春闈,待到考中進士,朝廷封賞後,便能還給這人。
李公子見她心思單純不設防的模樣,眼裡流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得意之色,「當然,不如宋夫人這就跟我去房間取。」
「嗯,好的。」秦珠玉眉眼彎彎,重重點頭。
待到進了屋,秦珠玉聽得背後響起的關門聲,轉頭一看,只見李公子正將門閂插上。她眉頭微蹙,心中有些異樣,不解問道:「李公子栓門作何,我取了錢就走。」
只見那李公子嘿嘿一笑,平時的斯文模樣染上了一絲淫猥之色,慢慢走到她面前,「不急不急,李某難得結識夫人這般漂亮的人兒,不如先好好談談心,我再給妳拿錢。」
秦珠玉眉頭皺得更深,毫不掩飾的厭惡浮在臉上,悻悻道:「我們又不熟,有什麼好談的。」
「談了不就熟了?」李公子腆著臉繼續,「帶著娘子進京趕考著實少見,想必宋公子和夫人感情好得緊。」
「那是當然。」秦珠玉得意道。
「我也覺得是呢!昨晚我不小心聽到一些聲音,現在想想都覺得……」李公子表情愈加猥瑣,嘖嘖了兩聲,「宋公子真是好福氣,來趕考還能溫香軟玉在懷。」
秦珠玉聽到這裡,總算是明白眼前的人是個什麼貨色,怒氣湧上來,惡聲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沒什麼,就是想著宋公子的好福氣能否分一點給我。」說著,李公子將手伸向了她胸前。
然後,便是啊的一聲慘叫。
本打算佔便宜的李公子,那手還未碰到秦珠玉的衣襟,身下已經遭到了一腳猛踢,整個人疼得倒在地上。
這人本以為秦珠玉是個鄉下來的小婦人,好欺負的很,不料卻生生被賞了一腳。
這還不打緊,秦珠玉骨子裡是個囂張跋扈的千金,最容不得被人欺負,見他倒地捂著下身嗷嗷直叫,還不甘休,狠狠一腳踩在那張人模狗樣的臉上,直到踩出了一灘鼻血,方才甘休。
那李公子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滿身狼狽,臉色慘白、鼻下淌血,顫顫巍巍指著一臉傲慢的秦珠玉道:「妳等著,我饒不了妳!」說完,跌跌撞撞跑出了門。
冬生早上出門時,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不過到底是有真才實學在身,幾幅字畫拿到幾家店內,雖說遭來了不少鄙夷和不屑,好在最後還是有店主看中,買下了他這默默無聞書生的筆墨,只是給出的錢卻是少得可憐。
冬生見著那幾個剛剛彌補紙墨成本的銅板,咬咬牙還是成交了。
當他拿著買好的餅回住處,一進院子,便看到讓他膽顫心驚的一幕。只見秦珠玉被幾個彪形大漢圍著,氣勢洶洶地拉扯、喝她。
冬生嚇了一跳,趕緊走過去撥開人群,道:「你們幹什麼?」
除了站在人群中間的李公子,其他人看似都不是善類,他一個都沒見過。
話說這李公子,單名一個元字,雖說長得算是文氣斯文,還頂了個趕考舉人的名號,可實則是個出生三教九流的潑皮無賴,秀才舉人的資格也都是一路投機取巧得來的。
前日冬生和秦珠玉入住時,他一眼瞧中了人家的小媳婦,今日見冬生出門,便起了淫邪之心,不料偷雞不成蝕把米,便宜沒沾著,還被人打了一頓。
這種人自然不甘吃虧,他打定這兩人從外地來,在京城必然沒有依靠,便叫來了在京城中的三教九流同鄉,準備恃強凌弱一番。
李元見冬生回來,陰陰一笑,指著自己的臉,「宋兄,你回來了正好,我這張臉拜你媳婦所賜成了這副模樣,你說該怎麼辦?」
冬生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李元青腫的臉,又看了看秦珠玉。只見她怒氣沖沖,李元話剛落下,就大聲反駁——
「是你想輕薄我,我才打你的。」
李元不以為意,無賴笑道:「我輕薄妳?我怎麼輕薄妳?在哪裡輕薄妳了?妳倒是說說。」
秦珠玉氣得直喘氣,拽著冬生的袖子,漲紅著臉大叫,「就在你的房裡,你用手摸……」後面的話雖然憋著沒有說出,但已經是不言而喻。
只是沒想這李元無賴得很,仍舊是訕笑道:「宋夫人妳這話算是說對了,妳一個有夫之婦,跑來我房裡作何?還不是想來勾引我,勾引不成就將我打成這樣。」
「我沒有!」秦珠玉反駁,「是你說借錢給我們周轉,讓我跟你去房間取錢。」
李元聽罷哈哈大笑,朝周圍人道:「各位兄弟,你們信嗎?」
「不信不信!」周圍的人立刻附和。
「宋兄。」李元假意正了正色,對始終沉默的冬生道:「同為準備應試的舉人,我不得不說說你,你怎麼會娶一個這麼不守婦道又剽悍的媳婦?」
冬生沉著臉聽了許久這人的胡說八道,心中已經是怒意橫生,可礙於周圍一圈三教九流的人,不好發作,又怕秦珠玉管不住脾氣惹出更大的禍來,只能緊緊攥住她的手示意。
秦珠玉這時也知道輕重,僅僅漲紅著臉反駁了幾句,沒有做出其他不可收拾的事來。
冬生深吸了口氣,對李元道:「內子打傷李兄實在過意不去,在下替她向你道歉。事已至此,你看怎麼辦?」
「怎麼辦?當然是賠償!」李元眼一橫,露出凶光,「不過我知道宋兄丟了全部盤纏,要你賠銀子是不太可能。這樣吧,你家媳婦讓我受了皮肉之苦,我還回去就是。不過呢,我李某向來是憐香惜玉之人,讓女人受苦這等事,自然是說不過去,不如就妻債夫償。」
冬生看了看周圍一圈人,輕笑道:「那你看要我怎麼還吧!」
李元冷冷一笑,從身上抽出一把匕首,「我這人向來好說話,也不會怎麼為難你,用這匕首在你身上輕輕割一刀,咱就算兩清。」
秦珠玉見著那銀光閃閃的刀刃,心中一陣發怵,趕緊拉住冬生,氣急敗壞吼道:「姓李的,你別欺人太甚!」
「哎!妳這話算是說對了,我就喜歡欺人太甚。」李元無賴道。
冬生拉了拉快要跳起來的秦珠玉,對李元道:「既然李兄想用這種方式解決,我當然也沒有意見。你看看喜歡劃我哪裡,請便。」
李元晃了晃刀,皮笑肉不笑開口,「我對宋兄的手比較感興趣,聽說宋兄寫得一手好字,不知道被我輕輕劃一刀,會不會影響幾日後的會試?」
冬生微微一怔,還未開口,秦珠玉已經掙脫他的手,擋在他面前,對李元吼道:「是我打的你,你要劃就劃我好了。」說罷,抿緊雙唇,視死如歸般伸出雙手。
李元卻是噗嗤一笑,「小倆口倒真的夫妻情深。不過呢,我就想劃宋兄的,怎麼辦?」
冬生咬咬牙,將秦珠玉拉在自己身後,伸出右手,「李兄動手吧!」
「書呆……你還要考試呢!」秦珠玉在他身後被他用左手固住,不能動彈,只能眼巴巴看著那隻伸出的手。
李元陰惻惻一笑,舉起匕首,毫不客氣地狠狠朝冬生的右手刺下。
「啊!」隨著血液飛濺,秦珠玉驚惶地尖叫一聲。
李元滿意地收回匕首,卻見冬生面色如常,不為所動,不免有些悻悻的不爽,揮手招呼了下周圍的人,恨恨道:「我們走!」說罷,又回頭對兩人道:「等我回來,希望你兩個從這裡消失,不然別怪我繼續不客氣。」
「你……欺人太甚!」秦珠玉捂著冬生流血的手,氣急敗壞地回,卻已經找不到其他洩憤的言語。
李元仍舊是無賴的語氣,「我就是欺人太甚,你們又能拿我怎樣?哼!」
「書呆,你疼不疼?」秦珠玉手忙腳亂地拿出手絹替冬生包紮,急得兩眼通紅,眼見著淚珠子就要往下掉。
「沒事!」冬生語氣淡淡回她。
他當然疼!怎麼不疼!那一刀刺得不輕,頃刻之間他就已經是滿手的鮮血,血水滴在地上,將黃土都染濕了。而這疼,彷彿已經不是皮肉之疼,是疼到了心窩裡去的疼。
冬生做了二十餘年的井底蛙,如今才知京城如此之大,大到他所有的期許,還有他整個人,在這裡都變得渺小。
這裡沒有金疙瘩村鄉親的淳樸熱情,只有不屑一顧的鄙夷和不懷好意的欺凌。在這裡,他除了是一個連妻子都無法保護好、照顧好的窮酸書生,別無其他。
秦珠玉愣了愣,抬頭見他神色淡漠而疲憊的樣子,心虛而又小心翼翼問:「書呆,你是不是生氣了?在怪我?」
冬生嘴角微微牽動,露出一個僵硬苦澀的笑,拍拍她的手,「沒有,我知道是姓李的故意欺負人。」
秦珠玉連連點頭,「是啊是啊!他說要借我錢,我還以為他一個讀書人,和你一樣是好人,哪知道……」
「嗯,以後不要隨便相信人便是。」冬生打斷她的話,「我們去收拾一下,離開這裡吧。」
秦珠玉見冬生鬱鬱的模樣,有些心虛,小聲問:「真的要搬走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種人能避開則避開吧。」
*她的書呆總算高中探花了!秦珠玉打從心底為宋冬生感到驕傲,誰知她去觀賞新科才子打馬遊街時,被定安侯府四公子認出身分、帶回侯府,她不只被軟禁在府中,家人得知她可能嫁過人,不僅打算對她的相公不利,更要讓她履行和顧輕舟的婚約……欲知後續,請鎖定藍海系列E33401《布衣千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