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33701 《命定成妃》卷一 2017/3/10上市
別人重生謝天謝地,她尚宛妗獲得新生的感想卻是──這啥情況呀!
原以為是庶女身分造就她前世憋屈又悲劇的命運,
現在才知那用毒計硬生生把她從嫡女變庶女的顧姨娘才是最大禍首,
這口氣可不能忍,看她反將一軍坐穩嫡女位,氣得對方跳腳,
只是重走這一遭她才知道,就算是嫡女,要過安生日子也不容易,
從老家趕到錦都和新封侯爵的父親團聚,不想人家眼裡只有寵妾沒有她,
祖母又一心惦記中饋大權,把幾個孫女當成可有可無的棋子,
烏煙瘴氣的一家子不要也罷,她日後只願跟著哥哥分家單過!
誰想她此番來京城,完全不是體驗侯府嫡長小姐的生活這麼簡單,
不說一個太傅千金被皇后娘娘塞過來,即將成為她的繼母,
國師星機老人的高徒還莫名其妙說她是他的命中劫星,
更有那進京路上恰巧給她解了大圍、深受先帝與當今聖上溺愛的錦王,
這祖宗可是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主呀,哪知和她最牽扯不清的也是他……
藍海E33702 《命定成妃》卷二 2017/3/10上市
尚宛妗很納悶,明明她很安分,為啥麻煩偏偏老愛纏著她?
生平第一次踏入貴女圈,受邀到永平伯府參加詩會是個嶄露頭角的絕佳機會,
本來她表現良好,端莊得宜的嫡女風範得到了讚賞,
卻突然鬧出盯著陌生男子直瞧、又說錯話得罪永平伯夫人的醜態,
這一切原來是因她被魘著了,長邪上師還語帶玄機透露她和永平伯府不對盤,
這麼邪門的鬼地方她不再去也罷,無奈就算乖乖待在家她也不得安寧,
她爹武威侯與鐘太傅千金的大喜之日鬧出大風波,
蟄伏已久的顧姨娘終於出招,捅出丫鬟懷孕的事往她哥哥身上潑髒水,
無情爹偏信這寵妾的話以為這事是她指使,不問是非就要對兄妹倆上家法,
卻不知前世正是這樁事毀了她哥哥一生,她早有防範等著顧姨娘來入套,
真相揭穿後,顧姨娘被遣到莊子上,著實讓她出了口惡氣,
只是她外祖母留下的醫毒經典《天鄞論》又為她引來惡名昭彰的錦王,
他堂堂一個皇家王爺專程來找她這小女子下棋套近乎,竟是想搶這本書……
藍海E33703 《命定成妃》卷三 2017/3/15上市
尚宛妗本以為把顧姨娘和二妹分別送進莊子和家廟,
家裡就可以恢復平靜,誰知麻煩事還是一樁接一樁來!
先是來武威侯府作客的外祖母遭到顧姨娘餵食「仙藥」控制,
變得暴躁易怒,對她跟哥哥冷言冷語,還逼著她讓顧姨娘回府;
劉尚書之女病重身亡,罪卻被扣到只幫劉小姐看過一次病的她頭上,
她家那個渣爹一聽到這件事,不分青紅皂白就打斷她一隻手,
要不是錦王韓閬及時趕到,說動太后把她召進宮,
她一條小命就真的要沒了!只是說也奇怪,
太后不只要替她跟劉家人說情,賞她連公主都沒有的翡翠手鐲,
還用看媳婦的眼光看她,勸錦王要對她溫柔點……
等等,錦王救她,不是因為酈陽長公主也吃了「仙藥」,
要留著她幫忙研製解藥,好救妹妹嗎?
怎麼太后說得好像他幫她是因為心儀她,而他居然還不解釋?!
藍海E33704 《命定成妃》卷四 2017/3/15上市
前有武威侯府裡一堆禍害除不盡,後有那擾人心智的仙藥麻煩未解,
她尚宛妗要忙的事情多著呢,怎又冒出兩個表小姐來添亂,
這兩個表姊妹表面親切實則不安好心,竟把壞主意打到她身上,
想給她冠上不貞汙名害她低嫁,活該被她將計就計揭穿假面具!
然而惦記著她終身大事的,還有一心撮合她和錦王的顏太后呢,
偏偏錦王為免繼續遭受被逼婚之苦,要求她幫忙配合,
好吧……她牙一咬,含淚答應了,誰讓人家一路助她良多,她難以回報呢?
只是他這傢伙太不厚道,暗地裡打著她的主意,
還隱瞞了他有個深受太后寵愛的愛慕者表妹顏家四小姐,
害她前往顏府參加宴會屢屢遭到顏家四小姐針對,
不過,要說最讓她頭疼的,莫過於自己和哥哥要出府的計畫殺出程咬金,
因為前世丈夫陸展沉的出現,識破她協助繼母假孕的伎倆,
繼母揚言這關若過不了,她和哥哥也休想遠走高飛……
藍海E33705 《命定成妃》卷五(完) 2017/3/15上市
尚宛妗覺得錦王韓閬就是個呆瓜,明明是大齊朝最受寵的親王,
追求她的方法卻這麼傻,不只放下身段幫她摘果子、烤紅薯,
竟還送她拿來陪葬的玉蟬當及笄禮,把她的婢女氣得半死,
直以為是逐他們兄妹出族的尚家人在咒自家小姐死,
只有她知道這玉蟬和他是一對,更是他「生同衾,死同棺」的告白,
偏偏她被喜歡她庶妹的凌王世子像瘋狗一樣咬著不放,
嘖,這個和她爭得不死不休的庶妹還真找了個大靠山,
為了韓閬的將來好,她只能忍痛退還他一片真心,
畢竟凌王世子在上輩子當上皇帝,她不想韓閬捲入更多麻煩,
哪知韓閬死纏爛打不肯放棄,在得知她「知先機」後,
寧願不要她幫助也要她平平安安,甚至不惜放棄手中權勢,
就在她掙扎猶豫是否接受他心意時卻意外發現,
找她和韓閬麻煩,讓韓閬失了聖心的皇親國戚裡頭,
竟也有一個「知先機」的重生者……
霜降,雖然是正宗的重慶妹子,性格卻有些溫吞。
從小受到爺爺的影響,喜歡將夢到的一些有意思的場景潤色加工,
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然後以文字的形式展現出來,
因此得到了一些不相識的朋友們喜歡,算是意外之喜。
除此之外,平日裡的愛好比較廣泛,
忙碌的時候給自己泡一盞花茶,心情會舒暢很多,
閒暇時在琴室彈一曲我很喜歡的《關山月》或者《良宵引》,都是極美的享受。
很喜歡中國的傳統文化,希望能盡微薄之力將它發揚光大。
目前最迫切的願望,就是可以拋棄生活的枷鎖,
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雖然任重而道遠,
可有故事、有琴,這一生也已經算是小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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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返魂發現大祕辛
這場雪不知下了幾日,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白,細密的樹枝上沒有一絲綠意,被沉甸甸的白雪壓得彎垂,時不時發出喀嚓的碎響。
時值正午,本來稍霽的天又紛紛揚揚下起雪來,寒風一吹,飛雪幾乎席捲了整個天地。
一家客棧矗立在這漫天的素白中,門前紅色燈籠下方的黃色流蘇隨風而動,杏黃色的旗幡被風刮得獵獵作響。朱漆大門上方,一幅匾額上「華榮客棧」四個字生動灑脫,婉若游龍。
客棧門口,一個裹著棉襖的中年漢子站在套好的馬車旁,因為寒冷,他縮著脖子、跺著腳,抬頭看了眼天色,忍不住啐了一口,「賊老天,這是要冷死人啊,今年比往年又要冷上許多!」
蹲在地上、拿了棉布包裹馬腳的小廝抬頭看了一眼中年男人,眨了眨眼,嘴裡呵著熱氣,「爹,北方是天寒地凍,我昨兒個聽顧姨娘身邊的竹香姊姊說,南邊兒這會子可還是漫山遍野的綠色呢!再過十幾日,到了那邊,說不定咱們連身上的棉襖都要脫下來呢!」
中年漢子笑罵一聲,「就知道巴結你竹香姊姊!」
他正要繼續說,就見一個穿了鴨蛋青色襖裙,領口繡著折枝花,頭上梳著丫髻的侍女攏著袖子朝這邊走來。
被地上的雪弄濕了簇新的鞋面,竹枝眉頭鎖得死緊,臉色陰沉,走到一半她就不肯走了,遠遠的對中年漢子抬了抬下巴,喊道:「宋老爹!」
宋老爹忙快步迎上去,諂媚的笑道:「竹枝姑娘怎麼親自來了?這雪眼看著越下越大,怎麼不撐一把傘?」
竹枝撇撇嘴,神情很是不耐煩,「幾句話的事情,撐傘反而麻煩。大小姐突然又說身子不好了,所以姨娘說先不走了,你們趕緊把馬牽到後院馬廄裡面去,別把馬給凍著了!」
「又不走了……我這馬車剛套好……」宋老爹有些不滿,可看了眼竹枝的臉色,後面的話就不敢說了,小心翼翼地問道︰「今兒個不走,明兒個可走不走?」
竹枝瞪了他一眼,「我怎麼知道明兒個走不走,你膽子大,你自個兒去問姨娘!」她跺了跺腳,「這天兒怪冷的,反正話給你帶到了,我先進去烤火了!」然後就真的轉身往回走了。
宋老爹歎了口氣,摳了摳手指上有些發癢的凍瘡,正要轉身,就被湊到他身後的宋小黑嚇了一跳,罵道:「殺千刀的,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宋小黑皺著眉頭問︰「又不走了?」
宋老爹冷哼,推了他一把,「不走了、不走了,趕緊把馬車趕到後院去。」說完,他自顧自的小聲嘀咕,「這大小姐往年冬天都騎馬跟著蘇家大少爺一起去打獵的,要多精神就有多精神,怎麼今年冬天三天兩頭的不舒服?」
客棧裡,天字一號房內寂靜無聲,雕花床前的圓桌上放著半盞茶,已經沒有了半點熱氣。
尚宛妗倚在窗戶前,伸手去接那如絮的雪花。
京城錦都在南方,最是溫暖繁華之地,就算是三九寒天也不曾下雪,她已經有二十幾年沒有見過雪了。
厚重的棉布簾子被打開,一個穿著霜色紵絲襖,外面罩雪青比甲,梳著丫髻的丫鬟急急走進來,歡喜道:「大小姐,姨娘說了,您既然身子不適,咱們就再在這華榮客棧多停幾日。」見尚宛妗站在窗前,她嚇了一跳,伸手就要去關窗,嘴裡道:「天寒地凍的,小姐快別站在風口,要是受了寒可怎麼辦!出門在外,不像家裡……」
話音未落,她就被尚宛妗瞪得噤了聲,一隻手僵在半空中。
錦書有些想不明白,大小姐今日一覺醒來,為什麼眼裡盡是冷意和陌生!
尚宛妗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裡一片平靜,她收回被凍得微微發紅的手,轉身走到圓桌旁邊坐下來,斜睨了錦書一眼,問道:「姨娘怎麼沒來看我?」
錦書鬆了口氣,順手關上窗戶,屋子裡一下子變得有些暗,她又點了油燈,這才稟道:「顧姨娘染了風寒,這會子正在吃藥呢。倒是二小姐想來看看小姐,顧姨娘說,小姐身子不舒服,需要休息,不讓二小姐來鬧您。」
尚宛妗聞言嗯了一聲,攏在袖子下面的手不住的發抖,表面上卻是強自鎮定,「去拿一面鏡子來。」
等銅製的雕花菱鏡擺在面前,尚宛妗探身望去,只見菱花鏡裡面的面容約十二、三歲年紀,鵝蛋臉未施粉黛,柳眉杏眼,白皙光滑的臉頰上還有一顆小小的紅痣,此刻臉上帶著些病態,額頭上纏了一圈紗布。
這是她自己的模樣!尚宛妗震驚不已。她記得自己分明跪在武威侯府的門外,被親爹當頭潑了滾水,身上燙得不行,心裡卻跟被冰凍著似的……
然而兩個時辰前醒來後,她卻發現自己身處在這客棧裡面,容貌是自個兒少時的模樣,身邊伺候的丫鬟更是不曾見過的。
最重要的是,她明明是二小姐尚宛儀,剛醒來時卻迷迷糊糊聽到一個嬤嬤叫她「妗姐兒」,宛妗,那是她嫡姊的名字。且就連這個不曾見過的丫鬟,竟然也當她是大小姐!
尚宛妗動了動手指,強忍著沒有問錦書口中的「二小姐」是誰。
她記得自己十三歲那年,爹爹尚知章與右將軍秦元霸率軍直入匈奴王庭,立下了輝煌的戰功,又因為名字取得文雅,被重文輕武的皇帝封了武威侯、賜了華邸,從此留在錦都;相較之下,同樣軍功赫赫的秦元霸將軍卻因為名字不討喜,不得不遠離妻子,戍守邊關。
爹爹在邊關待了整整十二年,祖父、祖母跟著二叔在錦都過活,嫡母在三年前因病去世,所以爹爹封侯後,顧姨娘收到爹爹的信,帶著大家從老家遷往錦都。
尚宛妗垂了眼眸,不讓錦書看出自己的異樣,不動聲色的問道:「我們這是到哪兒了,離錦都還有多少日程?」
錦書利索的回話,「前面就是狐狸嘴,過了狐狸嘴便到肅州境內,越往南走,雪越小,總能趕得及在過年前到武威侯府的。」
尚宛妗聽了這話,身子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她記起來了,尚家的車隊到狐狸嘴的時候遭遇了山賊。尚家雖然是武將之家,下人們也多會拳腳功夫,可架不住這一行多是婦孺,山賊一來,不但泰半的丫鬟僕從遭了難,就連她自己,也撞傷頭失了憶,若不是危急時刻有路過的義士相救,只怕就丟了性命!
所以,她這是又回來了?尚宛妗抿了抿略蒼白的嘴唇。難怪她不認識錦書,當初錦書怕是也死在了山賊刀下。可自己怎麼就成了大小姐?她正心中狐疑,便見一個精瘦的中年婦人走進來,手裡端著一個細瓷碗,碗裡是棕黑色的湯水。
這個人尚宛妗認識,是跟在她嫡姊身邊的沈嬤嬤,聽說是嫡母從娘家帶過來的。
沈嬤嬤見尚宛妗盯著一面菱花鏡看,臉上擠出一抹笑來,「小姐就算是額頭上纏了紗布,也是天底下最最好看的人兒,顧姨娘給小姐用的是最好的藥膏,小姐且放心吧,傷好以後保證不會留疤的!」說著,她走到尚宛妗的身邊,小聲問道:「小姐,這藥是您自己喝,還是老奴餵您喝?」
尚宛妗伸手把菱花鏡覆在桌子上,伸手去端藥碗,「我自己喝吧,一口一口的餵,怪苦的。」
沈嬤嬤點了點頭,臉上堆著笑,變戲法似的拿出一碟子蜜餞來,「喝了藥就吃蜜餞,保證小姐一口甜到心裡去了!」
尚宛妗隨手端了藥碗便往嘴邊湊,還未喝入口就眉頭一皺,瞪大了眼睛,表情變幻一瞬,就將那藥碗又放回桌子上了。
沈嬤嬤臉上表情一僵,依然勸道︰「小姐,這藥要趁熱喝才好。」
尚宛妗眸中閃過一絲冷色,偏過頭打量沈嬤嬤,直看得對方後背冒出冷汗來,這才冷笑一聲,扭過了頭。實則她心裡翻江倒海,這藥裡面有商陸和曼陀羅,量雖然不多,到底是毒!若非她前世熟悉藥草,只怕就中了招!
到底是誰想要害她?尚宛妗沒有一絲頭緒。
前世她夫君是太醫院的院判陸展沉,後來捲入了萬壽案,她雖然恨他,卻不得不到處奔走為他求情。她爹爹那時雖然只是手裡沒什麼實權的富貴侯爺,姊夫卻是先帝親封的皇太弟,在幾天前登基做了皇上,她姊姊就是皇后娘娘!
陸展沉以為有了這一層關係,他就可以「沉冤得雪」,哪裡知道偌大一個武威侯府,從來沒有一個人是把她當正經主子的,她在父親尚知章面前更是說不上話來!
爹爹不許她進門,就沒有一個人敢放她往裡走一步,當時外面那麼大的日頭當頭曬著,就只有姨娘悄悄給她送過兩次茶水。
不料爹爹發現後,竟發瘋似的把滾燙的開水往她身上潑。那會兒她又驚又怒,剛感覺到全身火辣辣的疼痛,整個人就昏了過去,等再醒來時,面對這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她心裡不是不忐忑的,只是她素來能忍耐,才沒有讓錦書和沈嬤嬤等人看出蹊蹺來。
如今,先是眾人都當她是大小姐,後是她的藥裡被人下了毒,尚宛妗再能忍,也不由得爆發了,騰的一下就站起身來,衝著錦書厲聲問道:「姨娘呢?」
她說發火就發火,錦書和沈嬤嬤都被嚇了一跳。
沈嬤嬤先開口,「小姐這是怎麼了,可是丫鬟們照顧不周?誰要是惹小姐生氣了,小姐別憋著,跟老奴講,老奴替小姐教訓那群騷蹄子!」
嘴上說著這些,她心裡卻是想著,這大小姐平日裡最是溫和不過,就是前幾天被二小姐推了一把,頭撞在馬車的車轅上,大小姐昏過去之前還好聲好氣的勸顧姨娘不要找二小姐麻煩。平日裡下人們犯了錯,大小姐也是輕聲細語的講道理,何曾發過火?今日這大小姐怎麼瞧著與往日有些不同?
沈嬤嬤忍不住瞇著眼睛,打量起尚宛妗來。
尚宛妗冷眼看著這一幕,從前沈嬤嬤也常站在嫡姊身邊這般打量她,只是那個時候沈嬤嬤的眼神比這會子更加露骨罷了。她並不怕沈嬤嬤,直接與之對視,沈嬤嬤被她的眼神嚇了一跳,驚疑不定的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錦書聽到沈嬤嬤的話,皺了皺眉頭,尚家雖然是武人出身,大小姐可是尚家嫡女,衣食住行、教養無一不是按照大家閨秀的標準,沈嬤嬤在大小姐面前說什麼「騷蹄子」,實在是太過粗鄙了些。只是沈嬤嬤作為夫人的陪房,在尚家待的年頭比錦書還久,錦書雖然不滿沈嬤嬤在尚宛妗面前說混帳話,卻不能出口教訓她。
略一思索,她假裝沒有聽到沈嬤嬤的話,開口道:「小姐想見姨娘,婢子這就過去把人找過來便是,何必這般著急,可別氣壞了自己的身子。」然後又看了眼尚宛妗面前的那碗藥,「這藥裡面加了黃連,確實是苦得很,小姐素來身子好,從沒喝過這麼苦的藥,不想喝也就罷了,左右大夫說了,小姐靜養為宜,喝藥倒在其次。」
尚宛妗聽了她這話,心裡一動,覺得這丫鬟看起來對她應當是極忠心的,再扭頭看了眼神色莫測,皺眉似乎想張口反駁的沈嬤嬤,就冷笑一聲,「姨娘不是病了嗎,讓她拖著病體來看我,倒顯得我不懂事了。」她扶著面前的桌子站了起來,又道︰「這樣吧,咱們過去看看姨娘。」
錦書應了聲是,就到牆邊打開一個箱籠,手腳麻利的取出一件孔雀毛的墨綠鉤花斗篷來,「小姐,天氣冷,且把這斗篷披上。」
尚宛妗看到那件斗篷不由一愣,這件衣裳她是見過的。
她的記性好得很,說過目不忘也不算誇張。她記得前世剛到錦都的時候,嫡姊拿了這件斗篷在後院偏僻的地方燒,她路過時看了一眼,覺得這麼好的東西燒了有些可惜,於是勸了兩句,結果嫡姊跟她爭執起來,引來了爹爹。
爹爹最是節儉,平日裡飯桌上多了一個葷菜都要絮叨幾句的,見了那燒了一半的孔雀毛斗篷,立即勃然大怒。
尚宛妗沒想到的是,嫡姊當場就把罪推到了她身上,而她的生母顧姨娘說什麼家和萬事興,也勸著她把事情認了下來,從此之後,爹爹便不甚待見她了。
如今再看到這孔雀毛斗篷,尚宛妗有些怔忪,沈嬤嬤卻伸手拉了一把她的衣袖,道——
「小姐,您這又是何必呢?顧姨娘身子不好,您也身子不好,不如好好休養—— 」
「到底誰是妳的主子?」尚宛妗問道。
沈嬤嬤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尚宛妗喝止了,她從來沒有在尚宛妗臉上見過這麼嚴厲的表情,被嚇得愣住了,吶吶地說不出話來,等錦書扶著尚宛妗走到門口,才憋出一句,「夫人讓老奴跟了小姐,老奴的主子自然是小姐。」
沈嬤嬤忙上前兩步,似乎是想要跟上尚宛妗,但尚宛妗腳下一頓,沉聲吩咐道:「我想吃糯米蒸番薯,嬤嬤去廚房親自替我做一份吧。」
沈嬤嬤皺了皺眉,但尚宛妗剛剛才發了火,這會子她不好開口忤逆,只好不情不願的應了下來。等尚宛妗和錦書走遠了,她才轉身回到房間裡,從身上摸出幾個銅錢來,打算賄賂廚房的幫工替她給紅薯削皮。這麼冷的天,她是不願意受凍的。
尚宛妗並不知道顧姨娘住在哪間客房,跟著錦書走了許久,不由得皺眉,「怎麼還沒到?」
錦書答道:「顧姨娘住在二樓最左邊那一間呢,咱們再走一段就到了。」
尚宛妗是住在三樓最右邊的房間,顧姨娘選的是距離她最遠的一間房。尚宛妗嘴上不說,心裡的疑惑卻是不斷的滋生著。
正走著,就見一個穿了杏色棉袍的男子從一間房裡出來,走在主僕兩人的前面。
尚宛妗見了此人,頓了一下,覺得嗓子乾澀無比。她認得這個人,這是當初在狐狸嘴救了她們的義士,叫董天行。
董天行在救下她們之後,一路護送她們去了錦都,爹爹感念他的俠義,聽說他是漂泊不定的浪子,便自作主張替他在錦都買了宅子和下人,又送了他兩間熱鬧的鋪子以利於生計。
尚宛妗如今在意的是,她明明記得董天行曾說,他是從徐州趕往肅州,經過狐狸嘴,正巧救下了她們。但徐州和這華榮客棧完全不在一個方向,此刻他為何出現在這裡?
董天行的步子大,尚宛妗來不及多想,拉著錦書便追了上去,眼見著就要追到了人,旁邊的一扇房門忽然打開,一個穿著道袍的年輕男子倒退著走出來,她避讓不及,兩人撞作一團,摔在地上。
尚宛妗又氣又急,眼睜睜的看著董天行進了走廊盡頭的那間房,她整個人頓時像被雷劈了一樣,因為那是顧姨娘的房間。
穿著道袍的年輕男子正好壓在尚宛妗的腿上,錦書反應過來後,忙把那人往旁邊推,嘴裡急道:「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走路沒長眼睛嗎?還不趕緊起來,再不起來,我讓客棧老板把你趕出去!」
那人聽錦書這麼講也不生氣,忙翻身爬起來,耳根通紅的對著尚宛妗作揖,「小姐莫怪,是在下無狀,衝撞了小姐,在下給您賠禮了。」
尚宛妗擺擺手,借著錦書的力氣站起來,她的眼睛只死死的盯著顧姨娘的房間,淡淡的道了聲無礙,就拉著錦書要走。
錦書一邊拍去尚宛妗身上的灰,一邊神色擔憂的問道:「小姐沒事吧?」
尚宛妗搖頭,「我沒事,咱們快去找姨娘。」
那穿道袍的年輕人見尚宛妗要走,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眼裡帶了些狐疑,語氣試探的開口,「在下姓張,俗家名仕連。」
尚宛妗皺了皺眉,盯著他拉著自己衣袖的手,有些不解他的用意。
錦書卻不管那麼多,劈手便打掉他那隻手,怒道:「這世道真的是什麼人都有,連個道士都敢當登徒子了!小姐別理他,等見了姨娘,再說道說道,讓姨娘為小姐做主。」
尚宛妗不說話,轉過頭去,由著錦書拉著自己。
這男子卻不依不饒,朗聲問道:「小姐可曾去過即墨?」
說完這話,他見尚宛妗和錦書腳下一點停留的意思也無,正要追上去再問,就聽到尚宛妗清脆的聲音——
「未曾去過。」
「未曾去過?」他喃喃,眼裡的疑惑更甚,「怎麼可能?」
然而不等他多想,身後的房間裡便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等咳嗽聲停了,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長邪,發生了何事?」
男子轉身進了房間,關好房門,看向坐在條凳上撥弄一個星盤,鬚髮皆白、滿臉皺紋的老人,他上前幾步,微微彎了腰,恭恭敬敬的回話,「師父,弟子剛剛不小心撞到一位小娘子,發現她身上……有術法的跡象。」
「那又如何?當今朝廷開明,懂術法的人自然比前朝要多。」
「可是……」長邪眉頭皺得死緊,「她身上那波動似乎是跟弟子同出一源,可弟子並不記得自己見過她,開口問了,她也否認自己去過即墨城。」
這話一出來,老者猛地抬頭看向長邪,嘴裡噴出一口黑血,盡灑在星盤上,不顧長邪的驚呼,他慘笑了半晌,才形容瘋癲道:「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長邪忙問是怎麼回事,老者不答,過了好一會兒才歎息一聲,「作孽啊!」又沉吟許久,他推開長邪的手,「長邪,你走吧,跟著剛剛那位姑娘,你自己作的孽,總要自己去彌補才是。」
長邪的動作一頓,臉上登時沒有了血色。
第二章 奇怪道士闖香閨
另一邊,尚宛妗同錦書尚未走到顧姨娘的門前,就見董天行手裡拿了個小布包走了出來。他見到尚宛妗主僕兩人,愣了一下,衝著她們點了點頭,抬腳便離開了。
在他走過身邊的時候,尚宛妗整個人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卻忍耐著沒有回頭。
她不知道為什麼這一世的情況跟她所知道的產生了偏差,卻也知道避免打草驚蛇的道理,於是不動聲色,放輕了腳步聲繼續朝前走。
錦書機靈,雖然不明白尚宛妗為什麼這樣做,也跟著放輕了步子。
到了顧姨娘的房門前,尚宛妗並沒有伸手敲門,而是定定的站在了那裡,主僕二人豎起了耳朵,聽著裡面的人說話。
「娘,妳說董叔叔辦事穩妥嗎?」
這是尚宛妗記憶中的「嫡姊尚宛妗」的聲音,由於自清醒後經歷了那麼多詭異的事情,尚宛妗這會子反而沒有太驚訝,耐著性子繼續往下聽。
然後是顧姨娘的聲音響起,她的語氣帶著笑意和寵溺,「儀姐兒,這事情有娘和妳董叔叔為妳操持,包准是妥妥當當的,妳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出了事情,自有妳董叔叔頂著,再不濟還有娘呢,妳安心便是。」
「娘,董叔叔跟咱們住在一個客棧,萬一被尚宛妗撞見了可怎麼辦?」
「怕什麼,她又不認識妳董叔叔。再說,她之前被妳一推磕了頭,這會子正耍小性子賴著不走,等著我去哄她呢,哪裡會出門!」
「那便好,娘,若是董叔叔佈置好了,她還不肯走,我就大人有大量去哄著她,大不了跟她道個歉就是了。」
「儀姐兒最乖了,妳明白娘的苦心,娘做什麼都值得了。」
門外,尚宛妗聽了這些話,只覺得渾身冰涼。在她的記憶裡,顧姨娘雖然是她的生母,卻跟嫡姊的關係好得不得了,總是教她該禮讓嫡姊,或者是勸著、哄著她為嫡姊背黑鍋。她察覺到一些蛛絲馬跡,只是因為骨肉親情不肯懷疑罷了,這會子聽了這些話,將過去那些疑點一連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什麼骨肉親情,原來她根本不是顧姨娘生的女兒,而是真真正正的尚家嫡長女!
方才沈嬤嬤給她喝的藥裡面摻了商陸和曼陀羅,定是顧姨娘讓人做的,而這兩種都是讓人腦子混沌的毒藥!
想必是顧姨娘和董天行勾結,在狐狸嘴借著山匪的名義殺害尚家下人,只留下自己的心腹,又讓她失憶,對換了她與尚宛儀的身分。父親十二年來不曾見過自己這兩個女兒,如何能夠分辨得出來?於是她這堂堂嫡女從此成了低人一等的庶女,在夾縫中生存,而卑微的庶女卻成了武威侯府的嫡長小姐,在府裡府外耀武揚威。
好狠毒的計謀!尚宛妗雙手握成拳,指甲扎進了手心,她也不覺得疼,心裡又驚又怒的同時,也真誠的感謝上天,讓她重活一世發現了這驚天的陰謀!
錦書雖然不明白顧姨娘和尚宛儀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心裡卻有些不滿,二小姐居然喊一個姨娘為娘,實在是有些亂了規矩,沒有把去世的夫人放在眼裡。
當尚宛妗主僕兩人正皺著眉,面前的房門忽然被打開了,顧姨娘和尚宛儀面上驚疑。
尚宛儀脫口而出,「妳怎麼在這兒?」
尚宛妗掃了尚宛儀一眼,果然她就是「嫡姊」的模樣。
顧姨娘心下懊惱,暗罵尚宛妗怎麼這會子來了,也不知道都聽了些什麼去,面上卻擠著笑,快步迎了上來,抓著她的手熱情道:「元娘來了怎麼也不進來?外面多冷啊,快到這邊來烤火,裡面煨了栗子,等下讓竹枝剝給妳吃。妳手這麼涼,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她說話的同時,一個長相清秀的丫鬟忙端了個錦杌放在黃泥爐旁邊。
錦書心裡有些著急,若是顧姨娘知道她和小姐在外面聽壁腳,小姐是主子不會怎麼樣,她卻是要受罰的。
尚宛儀見尚宛妗不說話,臉色有些黑,抬了抬下巴,用傲慢掩飾自己的心虛,「尚宛妗,妳剛剛該不會是躲在外面聽我和姨娘說話吧?」
「二娘!」顧姨娘忙給尚宛儀使了個眼色,阻止她繼續說下去,然後轉頭看著尚宛妗,「元娘,妳是姊姊,別跟二娘計較。」
尚宛妗眨了眨眼睛,有些木木的樣子,直到錦書拉了拉她衣袖,才猛地回過神來,看著顧姨娘,「姨娘,妳怎麼過來了?」
顧姨娘狐疑的看了看尚宛妗,又瞧了眼一邊的錦書,「元娘這話是怎麼說,不是妳來找妾身的嗎?」
尚宛妗這才詫異的掃了眼房間,語氣中帶了些疑惑和驚異,「我明明在房間裡發愁怎麼才能不喝藥,怎麼就到了姨娘房間裡來了?」又轉頭問錦書,「這是怎麼回事?」
錦書立刻會意,開口便道:「小姐不是說想來看看顧姨娘嗎,怎麼轉頭就不記得了?」然後似是想到了什麼,誠惶誠恐道:「小姐恕罪、姨娘恕罪,婢子這段時間耳朵發炎,話聽不大真切,許是婢子聽錯了才把小姐帶過來了。」
「是嗎?」顧姨娘收斂了目光中的警惕,對尚宛妗道:「元娘既然來了,就烤烤火,吃幾顆栗子吧。二娘知道自己傷了元娘,這會子正自責呢。親姊妹沒有隔夜仇,妳們姊妹好好說說話。」然後,她不動聲色的對尚宛儀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套尚宛妗的話。
尚宛儀雖然不喜歡尚宛妗,卻也知道這關係到她們母女倆的大事,所以強壓著性子跟尚宛妗道了歉,兩姊妹說笑起來。
尚宛妗也不知道怎麼了,說起話來有些顛三倒四的,明明是去年發生的事情,偏說是昨天發生的,甚至連舉家遷往錦都的事情也要尚宛儀提醒才想得起來。
尚宛儀本來就不情願跟尚宛妗打交道,這會子見她這樣更是著惱,便閉了嘴巴,不肯跟她繼續聊下去。
尚宛妗見尚宛儀不願意理自己,立刻開口告辭,說是要趕緊回房間喝藥。
顧姨娘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尚宛妗的神色,臉上浮出笑意來,熱情的把人送到了門口,轉身就吩咐自己的大丫鬟竹枝,「大小姐年紀輕,臉皮薄,就算有什麼需要的也不好意思開口。妳跟過去看看她那邊有什麼缺的,都給添上。」
竹枝忙答應了,領著尚宛儀和錦書離開。
等人走了,顧姨娘接過暖暖的手爐捧在自己手上,壓低了聲音問竹香,「錦書耳朵發炎了?」
竹香一邊用錦帕托著一顆烤栗子剝,一邊點頭回話,「前些日子錦書耳朵裡面長了顆疹子,她非要用手去摳,結果破皮了,前兒個就有些發炎,還找沈嬤嬤要了土方,用韭菜抹呢!」
顧姨娘低頭沉吟了一番,想起錦書剛剛進屋時確實是帶著淡淡的韭菜味兒,這才鬆了口氣。
尚宛儀撇撇嘴,「娘,您何必這般小心翼翼?錦書就算聽了去又如何,到時總不會還留著她的性命,倒是尚宛妗剛剛的反應有些奇怪。」
顧姨娘道:「她喝那摻了商陸和曼陀羅的藥已經有兩三天了,只怕腦子已經出現混亂,會那樣也不足為奇。」見尚宛儀一顆接一顆的吃栗子,她又笑道︰「多大年紀了,還這麼貪吃,這客棧的房間小,要是積食了,都沒辦法活動活動消食。」
尚宛儀是個極重口腹之慾的人,若是平時顧姨娘這般說,她一定會反駁,可現在她知道了顧姨娘的計畫,雖然還沒得逞,她卻覺得自己已經是尚家的嫡長女了,一個侯府的嫡長女怎麼能是一個貪嘴的?她心裡生出了這樣的覺悟,於是將剛送到嘴邊的栗子又放回黃泥爐邊的瓷碗裡。
竹枝是顧姨娘身邊的心腹丫鬟,她是個愛漂亮的,身上的衣裳料子極好,卻有些單薄,待在房間裡面有燒炭爐還好,一出了房間,被寒風一吹,就忍不住瑟瑟發抖。
竹枝扭頭看了眼走廊外面越飄越起勁的鵝毛大雪,哆嗦了一下,牙齒直打顫,對尚宛妗道:「大小姐,天兒冷,咱們快些走,要是凍壞了您,大家都要心疼的。」
尚宛妗笑了笑,她就是故意慢騰騰的走的,聽竹枝這麼一說,不但沒有加快腳步,反而停了下來,靠著欄杆伸手去接外面的雪,一副心情極好的樣子,「我不冷,錦書給我穿了斗篷呢!再過十來日就到了南方,到時只怕見不著這麼大的雪了。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錦都這個時候,或許正是飛花時節也說不定。」
竹枝恨得牙癢癢卻不敢發怒,僵著一張笑臉,道:「飛雪有什麼好看的,等到了錦都,小姐見了飛花,就再也不想見到這飛雪了呢!」
尚宛妗抿了抿嘴不說話,接雪的那隻手冷了,就縮回來讓錦書給她暖著,又伸出另一隻手去接雪花,一點也沒有回房間的意思。
竹枝既然是得了顧姨娘的吩咐要送尚宛妗回房間,自然不敢半道回去,只好勸尚宛妗不要逗留,「大小姐病還沒有好,還是趕緊回房間吧,房間裡多暖和啊!」
錦書素來討厭顧姨娘那邊的人,此時見平日裡溫溫和和的尚宛妗為難竹枝,心裡歡喜得跟什麼似的,只盼著她在這裡多站一會兒才好。
尚宛妗沒讓錦書失望,皺了皺眉頭,臉上帶著些孩子氣,噘了噘嘴,「可是我想要玩雪。」
竹枝在心裡罵了尚宛妗八百遍,臉上卻不敢顯露一絲一毫的痕跡,只作出忠心勸主的樣子,「這雪雖然美好,可到底凍人,大小姐當小心才是。」
尚宛妗聽了這話點了點頭,「妳說得也對。」然後抬腳往上三樓的樓梯走。
錦書暗暗歎了口氣,覺得有些不過癮,竹枝則驟然鬆了口氣,臉上露出歡喜,然而她還沒來得及怎麼高興,尚宛妗又開口了——
「在外面吹風玩雪確實容易受凍,不如竹枝姊姊下樓去給我堆一個雪人,再捧到房間來,用木盆裝了,我也不動,只看著過過癮就好。」她說完還回頭看著一臉錯愕的竹枝,意味深長的道:「竹枝姊姊手巧,整個尚家上下沒有一個是比得上竹枝姊姊的,妳一定要給我堆一個最大、最好看的雪人才是。」
錦書一邊偷笑還一邊落井下石,「竹枝姊姊雕的蘿蔔花也好看得緊,不妨雕幾朵點綴在雪人上,說不定能讓人眼睛一亮呢!」
竹枝被尚宛妗和錦書擺了一道,心裡又怒又恨,推辭了幾句卻沒有辦法推掉,只好不情不願的答應下來。
尚宛妗讓竹枝別跟自己一起上樓進房間了,直接把人打發去院子裡堆雪人,眼看著竹枝往一樓走去,這才心情極好的回房間。
屋裡,早先那碗加了商陸和曼陀羅的湯藥還放在桌子上,一動也不曾動過。
靠近窗戶的地方放著兩盆金彈子樹,其中一盆上面結滿了金黃色的果子,尚宛妗隨手端了那藥碗,倒進沒有結果的那盆金彈子樹的土裡。
錦書驚呼,「小姐怎麼把湯藥倒了?」
尚宛妗冷笑,「這藥喝了還不如不喝。」她叮囑錦書,「等會兒沈嬤嬤、竹枝或者旁的人來了,妳就說我已經喝過藥了。」
錦書瞪大了眼睛,這時她哪裡還會不明白,那藥只怕是有問題的!當下又是憤怒又是擔憂,忙道:「婢子都聽小姐的。」
尚宛妗先前磕到頭受了傷,更早之前還心神激盪,又折騰了那麼一番,這會子就有些熬不住了。由錦書伺候著脫了外衫、上了暖炕,本來只想靠著歇一歇,誰知竟有些支撐不住,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錦書怕尚宛妗太熱睡得不好,便輕手輕腳的給她脫了外衫,又把被角死死的壓在她的身下,這才安心的拿了繡活,搬了個杌子坐在床邊守著。
等竹枝送了雪人上來,見尚宛妗睡著了,並不敢吵醒她,把東西放下就趕緊走了。
之後沈嬤嬤進來看過一次,猶豫了一下,也沒有留下來,轉身又出去了。
尚宛妗心裡有事,並沒有睡太久,不過半個時辰的光景便醒了過來,醒來後依然不肯下床,錦書就替她披了衣裳,讓她裹著被子坐在炕上。
尚宛妗努力的思考著,自己雖是知曉了顧姨娘這驚天的陰謀,可是前世自己失憶後,根本不記得到狐狸嘴之前的事情,更不知道同行的僕人中又有幾個是忠於她這個嫡長小姐的,所以就算是知道顧姨娘和董天行勾結的惡行,她也沒有辦法去防備、反抗。
顧姨娘怕落下守護不力的罪名,自然不敢讓她死在路上,所以她的性命是無虞的,可錦書她們的命要怎麼辦?
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趁著車隊尚未到狐狸嘴,搶先拿下顧姨娘和尚宛儀。只是連她身邊的沈嬤嬤都被顧姨娘收買了,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要怎麼拿下顧姨娘和尚宛儀?
不能力敵,就只能智取!
尚宛妗扭頭看到窗下那盆被她潑了藥的金彈子樹,不由得扯起嘴角笑了笑,顧姨娘可以給她下毒,她自然也可以「禮尚往來」一番的。
上一世陸展沉娶尚宛妗,便是為了讓她替他試那些毒藥。
他是太醫院的院判,尚宛妗跟了他十多年,沒有學會一招半式的醫術,卻把辨毒、製毒、用毒的本事學了個十成十。
世間萬物,相生相剋,不但本身有毒的東西能夠害人,那些無毒,甚至是大補的東西,有時候也能置人於死地,因此醫者給人治病開藥方,並不是懂得藥物的歸經、走勢、升降、浮沉等便萬無一失的。
錦書一抬頭,看到尚宛妗那充滿了惡意的笑容,不由得嚇了一跳。大小姐醒來之後的不對勁她是看在眼裡的,她隱隱察覺到自己的主子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可詢問的話到了嘴邊又憋了回去。
尚宛妗還沒有琢磨好到底要用什麼毒對付顧姨娘母女,就到了掌燈時分。因為擔心顧姨娘的病氣兒過到了她的身上,所以晚膳是尚宛妗單獨在房間用的。
用罷晚膳,沈嬤嬤就端了藥來,「小姐,該喝藥了,老奴準備了小姐最愛吃的糖蓮子,做的時候放了許多的糖,包准一顆就甜到心裡去了。」
尚宛妗伸手接過來,看了眼棕黑色的藥水,開口道:「竹枝做的雪人都已經化成一盆水了,我用瓷碗裝了打算做凍冰花,嬤嬤幫我端出去放在走廊上,明兒個早上起來,凍冰花就做成了。」
沈嬤嬤走過去看了眼木盆,裡面果然放著一只瓷碗,碗裡裝了水,還放著棉線和花片,便應了一聲,端著木盆往門外走去。
錦書接過尚宛妗手裡的藥碗,迅速的倒在金彈子樹的土裡,然後遞回給尚宛妗。尚宛妗伸手在碗裡摸了一把,把殘存的藥汁抹在嘴巴周圍。
沈嬤嬤放好木盆進來時,就見尚宛妗把手裡的空藥碗遞給錦書,吐著舌頭、端了裝糖蓮子的碟子就往嘴邊湊,仔細看還能看到她嘴邊殘留的藥汁。
尚宛妗嚼了一大口糖蓮子,才一邊由著錦書拿絹帕給自己擦嘴,一邊瞪著沈嬤嬤生氣,「今兒個這藥怎麼更苦了一些,莫不是不小心放了雙份的黃連?」
沈嬤嬤滿意的笑了,「那哪能啊,什麼都能錯,小姐的藥怎麼能錯!」
尚宛妗卻不依不饒了,定定的盯著沈嬤嬤看,一點也沒暴露她此時的心思,不疾不徐的問道:「給我煎藥的事情是誰管的?」
沈嬤嬤急忙道:「老奴怕小丫鬟做不好這事兒,給小姐煎藥,一直是老奴親手做的。」
她本意是邀功,尚宛妗卻順著她的話點了點頭,「我是主妳是僕,妳給我煎藥原也是應該的。不過,早前我想吃糯米蒸番薯,卻足足等了一下午,直到晚膳的時候才吃到嘴。我想嬤嬤是必不會偷懶的,可我身邊又沒有旁的事情要交給嬤嬤做,想來這煎藥還是一件很費時間的事情。」
沈嬤嬤嚇了一跳,臉色一白,卻仍仗著自己是夫人給大小姐的人,並沒有下跪認錯討饒,反而腆著臉笑著辯解,「下午的時候老奴來看了小姐一次,見小姐正睡著,想著小姐剛睡醒胃口必然不好,索性便等到晚膳的時候一起端來了。」
尚宛妗柳眉一豎,怒道:「到底妳是小姐還是我是小姐?我未用午膳,要吃個糯米蒸番薯,胃口好不好還要由你來決定?」
尚宛妗未曾用午膳,卻是吃了兩碗酒釀桂花湯圓的。只是沈嬤嬤這會子看出尚宛妗是真的生了氣,哪裡還敢跟她頂嘴!只一邊在心裡想著,等二小姐成了嫡長女,自己成了顧姨娘和二小姐身邊的紅人,左右有法子磋磨尚宛妗,這才擺出誠意十足的樣子跟尚宛妗請罪。
尚宛妗實在是生氣,才會藉故發作了沈嬤嬤。只是她到底還記著不能打草驚蛇,因此在沈嬤嬤開口請罪之後,就不好再怪罪她了,強壓著怒火寬慰了沈嬤嬤幾句,然後笑嘻嘻的把人打發了下去。
尚宛妗的身體還有些虛弱,況且這個時候她更不敢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感覺到睏意,她就不再想前想後,讓錦書伺候自己洗漱,就上了暖炕準備入睡。
出門在外,條件自然是比不上在家裡的時候,這客棧的房間只有一張炕,並沒有軟榻什麼的供丫鬟值夜,尚宛妗又捨不得讓這唯一對自己忠心的丫頭睡地上,就讓她同自己一起睡炕上,她睡在裡面,錦書睡在外面。
錦書擔心不安全,所以閂了門之後,又把她搬得動的杌子之類的東西都堆在了門後面。
尚宛妗其實並不喜歡與人同睡,上一世她嫁給了陸展沉,陸展沉的睡相很不好,還有夢遊的症狀,她經常睡得正香就被他掐醒了,因此有了錦書睡在外側,她睡得並不安穩。
迷迷糊糊中,忽然感覺一陣冷風鑽了進來,尚宛妗驚醒過來,耳邊是錦書輕微且安穩的呼吸聲,越過錦書,她看到床前站了一個人,身形有些高大,可以模糊的看出這是個男人無疑。
尚宛妗被嚇得心跳漏了幾拍,來不及驚呼,就有一口冷風灌進了嘴裡,使她劇烈咳嗽了起來。
可就連她發出這麼大的動靜,錦書竟然沒有醒!
尚宛妗心裡又急又怕,心思百轉千回,卻想不明白來者是誰,有何企圖,而越著急,她就咳得越厲害。
那人遲疑了一下,向前走了幾步,然後伸手快速的在尚宛妗鎖骨處點了兩下,尚宛妗都沒有看清他的動作,咳嗽便止了下來。
她瞪大了眼睛,正猶豫著要不要呼救,就聽見來人壓低了聲音開口——
「別怕,是我!」
尚宛妗不由得欲哭無淚︰你一個大男人,大半夜跑到我床前來叫我別怕,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啊!
這夜闖香閨的人應當是從窗戶進來的,冷風不斷的從窗口灌進來,尚宛妗被凍得打了個顫,冷靜了下來,這才開口問道:「閣下深更半夜造訪女子閨房,所謂何事?」
長邪聞言有些詫異,這個姑娘明顯是沒有認出他來的,然而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這般冷靜,實在是讓人驚奇,不由得問道:「妳不怕我害妳嗎?」話一出來就忙閉了嘴巴,他有些懊惱,剛剛明明是他叫人家不要怕的。
見尚宛妗身子顫了顫,長邪這才留意到窗子沒關,走到窗前把窗扇給關上。
他的動作有些大,木製的窗扇碰撞發出的聲響有些刺耳,尚宛妗不由得奇怪,這錦書未免太不警惕,這麼大的動靜都沒有醒過來。
她心下一琢磨,多聽了幾句話,覺得來人的聲音有些耳熟,於是試探的問道:「你是之前撞了我的那個道士?叫張仕連?」
長邪沉默一瞬,點了點頭,又想著屋裡黑漆漆的,尚宛妗必然看不到,才嗯了一聲,「我師從星機老人,學的雖然也是道法,可嚴格說來是算不得正經的道法。張仕連是我的俗家名字,妳以後還是叫我長邪吧!」
對於長邪的身分,尚宛妗並沒有多問,他這一個男子半夜進了她的房間,她本來該驚恐害怕的,可她見長邪從進房到這會兒似乎沒有逞兇的意思,整個心鎮靜了不少。
長邪因為尚宛妗身上有與自己同源的術法氣息,加之師父說了那番話,所以輾轉難眠,臨時起意爬了窗進了人家小姐的房間,可也真沒想幹甚麼,因此這會兒尚宛妗鎮靜下來了,他自己反而窘迫難堪起來。
這一來,他就有些怕尚宛妗開口指責他,忙問道:「姑娘以前真的沒有去過即墨城?」
這個問題,之前長邪撞到她時就已經問過了。尚宛妗並不回答,反而問道:「長邪道長是從即墨城來的?」
長邪嗯了一聲,他雖然是第一次出即墨城,可他師父星機老人卻是天下聞名的,他們師徒這一路並沒有隱藏自己的行蹤,尚宛妗若是想知道,稍稍花點心思就能打聽到了,他就是瞞著也沒什麼意義。
尚宛妗恍然大悟,之前他撞倒她的時候,介紹的是自己的俗名,又問她是不是去過即墨城,如今這大半夜的闖入她房裡問的還是這個問題,只怕是急著找人的,可惜他是認錯人了。
這一想,她的語氣不由得帶了幾分認真,誠懇道:「長邪道長,你聽清楚了,我們是聖上新封的武威侯府尚家的女眷,我叫尚宛妗,來自東北的彭州,與即墨隔著三個州呢,我一個姑娘家,年紀又小,家教森嚴,又沒有什麼親戚住在即墨,如何會去那邊?道長莫不是認錯人了?」
長邪歎了口氣,帶著些苦澀,他心裡也明白,自己的疑惑問尚宛妗是得不到答案的。就算尚宛妗去過即墨,他生平只出過兩次手,兩次的對象,一個是他祖父,一個是未足月的幼兒,都是與尚宛妗沒有關係的。
那尚宛妗身上與他同源的術法氣息是從哪裡來的?那股氣息很強,並不是他現在的本事能辦到的。
長邪不說話了,尚宛妗不似他是修道之人能在黑暗中辨物,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聽他離開的聲音,不由得出聲,「道長?」
長邪沒有回話。
又過了一會兒,尚宛妗聽到窗戶打開又關上的聲音,確認人走了,這才鬆了口氣。
經歷了這一次驚嚇,她以為自己會無法入睡,誰知剛翻了一個身,睡意就襲上來。
第三章 挨罰的丫鬟錦繡
第二日早上醒來時,錦書正翻檢她的衣裳,見尚宛妗睜開眼睛,她拿著衣裳往尚宛妗眼前湊了湊,「小姐,今兒個穿這件茜素青色的厚錦繡花襖和細絲褶緞裙好不好?雖然花色不是小姐最喜歡的,卻是今年新做的,比舊衣裳要耐寒,可以少穿兩件。」
尚宛妗撇了撇嘴,瞟了眼錦書選的那身衣裳,花色雖然不好看,料子看起來卻是很貴重的,她失憶後可沒有穿過這樣的好衣裳。
嗯了一聲,她便示意錦書伺候自己起身。
錦書不由得一愣,小姐怕冷,一到冬天就喜歡賴在床上不肯起來,要千哄萬哄才肯鑽出被窩讓人給她穿衣裳,今兒個怎麼這麼主動了?正琢磨著,就聽到尚宛妗忽然開口問她——
「妳昨晚睡得如何?」
錦書偏頭想了一下,才道:「回小姐的話,婢子有些認床,與小姐睡一張炕,並不敢把從小抱在懷裡的花枕頭弄到炕上來,所以這段時間一直有些難以入眠。如此許多天了,想來婢子是已經習慣沒有花枕頭了,昨晚竟然睡得很香甜。」
錦書這麼一說,尚宛妗就想起昨晚長邪走後自己翻個身就睡著了的事情來,猜測應當是那道人使了什麼手段,本來打算敲打錦書一番,怪她在長邪來時不夠警醒,這下子到嘴邊的話就嚥回去了。
尚宛妗看著錦書伺候她穿好衣裳之後,又趕緊下樓去端熱水來給她洗漱,十分繁忙,忍不住問道:「就妳一個人伺候我?」
昨兒個她可看見了,連顧姨娘身邊都有竹香、竹枝兩個貼身大丫鬟,她是尚家的嫡長女,身邊只有一個錦書伺候,未免說不過去。
錦書答道:「錦繡跟在小姐身邊,卻眼睜睜的看著二小姐把小姐推倒,磕著了頭,小姐生氣不肯要她,顧姨娘說出門在外不好處置丫鬟,便把錦繡交給幾個粗使婆子看管起來,只等到了錦都再辦了她。錦繡不在,別的小丫鬟不當事,自然只有婢子伺候小姐了。」
聽顧姨娘的意思,似乎是打算到了錦都就讓牙婆來把錦繡領走。
錦書撲通一聲跪在尚宛妗面前,「小姐,錦繡做錯了事,婢子本不該替她求情。可錦繡同婢子八歲時便入府跟了小姐,如今已經七年了。錦繡的老子娘都因為饑荒沒了,她又是犯了事才被打發,若是把錦繡交給牙婆,她只怕就沒有活路了!」
本來聽錦書的話,既然錦繡是看著她被尚宛儀推倒的,這樣的丫頭是死是活,尚宛妗自然不關心了。可聽了錦書這話,尚宛妗心裡還是升起一股憤怒,「顧姨娘說要把錦繡交給牙婆?」錦繡跟了她七年,是她的貼身丫鬟,若是被牙婆賣給好人家也就罷了,一旦被賣到了那些輕浮的場所,豈不是要毀了她尚宛妗!
錦書點頭,「婢子沒有親耳聽到顧姨娘說,是沈嬤嬤告訴婢子的。」
尚宛妗騰的站起身來,自己隨手挽了個髻,「走,妳帶我去看錦繡。」誰知道顧姨娘會不會嫌帶著人麻煩,半路就把人賣了!
錦書以為尚宛妗原諒了錦繡,要讓錦繡回來伺候,忙給她披了孔雀毛斗篷,領著她出了門,結果迎面碰上端了食盒過來的沈嬤嬤,她高興的道:「沈嬤嬤,小姐要去看錦繡呢!」
沈嬤嬤臉一沉,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忙道:「那小蹄子做了錯事,哪裡用得著小姐親自去看!小姐且先回房間用了早膳和藥,老奴去把人叫來便是了。」
沈嬤嬤的那一絲慌亂沒有逃過尚宛妗的注意,她本能的覺得事情有些不對,眼波一轉,就帶了笑意,對沈嬤嬤道:「我許久未見錦繡,怪想她的,看嬤嬤準備的早膳不少,不如咱們一起走,正好同錦繡一起用早膳。」
尚宛妗這話說得無法反駁,錦書沒有聽出裡面的彎彎繞繞來,高興得很,而沈嬤嬤不能脫身去報信,只好在心裡狠狠的暗罵尚宛妗有病,錦繡前天才被帶走,哪裡就許久未見了?
尚宛妗卻不給她找藉口脫身的機會,吩咐錦書提了食盒,自己上前挽了沈嬤嬤的手,笑嘻嘻道:「嬤嬤正好給我們帶路。」
華榮客棧前面是狐狸嘴,東邊則是靠近燕山,因此此處雖然比彭州靠近南方,卻比彭州冷上許多。
尚宛妗饒是裹得嚴嚴實實的,挾帶著鵝毛大雪的寒風一撲,冰碴子打來,一張俏臉又冷又疼,紅得不行。
她也不委屈自己,同沈嬤嬤換了個位置,由沈嬤嬤給她擋風刀雪劍。
錦書是學過拳腳功夫的,身子比一般女子強上許多,並不怕冷,手裡端著早膳和湯藥,抖都沒有抖一下。
只苦了沈嬤嬤,她本是多待在暖和的屋中的,又有意想要炫耀自己的體面,所以沒有穿厚實的棉襖,方才送飯想著沒多長時間在外面吹風,走快一點,趕緊到主子的房間伺候就好了。哪裡想得到尚宛妗會拉著她慢騰騰的去找錦繡!
沈嬤嬤凍得直哆嗦,尚宛妗看了她一眼,開口道:「沈嬤嬤很冷嗎?若是凍出個好歹來了,別人豈不是會罵我們尚家心狠,連件防寒的棉衣也不肯給下人穿!」
於是沈嬤嬤連哆嗦也不敢了,咬著牙強撐,勉強擠出笑容來,「老奴是粗人,閒不住,一動就熱,哪裡會冷著了,咱們府上寬厚待人,十里八鄉都是知道的,旁人斷不會拿這種話來冤枉咱們的!」
尚宛妗聽了這話不置可否,她既然知曉顧姨娘的陰謀,哪裡看不出沈嬤嬤已經投靠了顧姨娘那邊,因此拉了拉斗篷的風帽,腳下走得更慢了。
尚宛妗走得越慢,沈嬤嬤就越是著急,一來是實在冷得有些受不了了,二來是尚宛妗鐵了心拘著她同去,找不到機會跟顧姨娘通風報信,擔心事後顧姨娘會怪她。
華榮客棧規模不小,一樓的後院是比較便宜的通鋪,通鋪旁邊連著五個單獨的房間,因為環境雜亂,所以要價比樓上的房間便宜了不少。
顧姨娘是尚夫人的娘家庶妹,顧家本是詩書傳家,結果出了三老爺顧吟風那樣不喜讀書慣會斂財的主兒,因此顧家可以說是富得流油。顧姨娘這人愛顯擺,手裡又不缺錢,便沒有讓跟來的下人、僕婦們睡通鋪,而是把一樓的五間房都包了下來,給大家分了。
尚宛妗聽錦書說起,錦繡就關在通鋪左數第二間的房間裡面,由兩個漿洗的婆子守著。
來到一樓天井,走道上的雪本來已經掃過了,這會子又鋪上指節深的一層,尚宛妗也不提裙襬,裹緊了身上的斗篷朝著關錦繡的房間而去。
一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端著一個暗黃色的夜壺路過,見到尚宛妗,忙屈膝行禮。
尚宛妗看了這婆子一眼,對她沒有印象,只怕當初也是死在了狐狸嘴的,便點了點頭,越過她就要往前走。
沈嬤嬤卻是眼前一亮,喝道:「胡九家的,妳真是年紀越來越大了,腦子也不靈光了,夜壺這種髒東西怎麼能拿到小姐面前晃,還不快去洗乾淨了!」一邊說,一邊跟胡九家的眨眼睛,示意她趕緊去給顧姨娘報信。
尚宛妗在一旁只冷笑著不說話。
而沈嬤嬤這一路的古怪,錦書也是看在眼裡,這會子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又見尚宛妗臉色十分不好看,便阻止胡九家的離開,「這天怪冷的,妳把大家的夜壺都收起來堆到一處,拿幾個錢請別人來刷吧!」
胡九家的只會幹重活,腦子不怎麼靈光,聽錦書這麼說便真的不走了,轉而去收各房的夜香壺。
尚宛妗站在關錦繡的房前,由於錦書手裡端了東西,不好推門,沈嬤嬤又磨磨蹭蹭的,她只好自己親自動手。試著推了一下,門竟然沒有閂上,心裡一動直接把門推開了,她用的力氣有些大,門扉撞開發出沉重的聲響。
映入尚宛妗眼簾的,是三個丫鬟、一個中年婦人圍坐在炕上用早膳的情景,她們被推門的聲響嚇了一跳,筷子都來不及放下,俱驚愕的看著尚宛妗這邊。
炕上擺了一張小桌子,尚宛妗掃了一眼,上面擺著饅頭、白粥以及兩碟小菜,這房間沒有窗戶,關了門就顯得昏暗,所以還點了盞油燈。
尚宛妗不認得哪個是錦繡,便扭頭去看錦書的反應。
錦書瞪大了眼睛,顯然是對眼前的情景難以置信。不是說,錦繡是被婆子看管起來了嗎?看她這架勢,不比主子過得差,哪裡像是在受罰?
留意到尚宛妗正看著自己,錦書生怕主子誤會了自己與這幾個人是一夥,編著話來哄她,忙把手裡的食盒往地上一放,上前幾步,指著一個有著美人尖、穿八成新紅襖子的丫鬟喝道:「錦繡妳說,這是怎麼回事?」然後又瞪那中年婦人,「劉二娘,顧姨娘讓妳看管人,妳就是這麼看管的嗎?」
錦書和錦繡一同長大,自然是巴不得錦繡不受罰的,可如今見錦繡好吃好喝的坐在這裡,發生這樣不合理的事情,她哪裡會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錦繡等人在看到尚宛妗的時候已經傻了,如今錦書一質問,立刻都回過神來,手忙腳亂的下了炕,跪在地上給尚宛妗請罪。尚宛妗的目光死死的盯著錦繡和劉二娘,注意到她們小心翼翼的抬頭去看沈嬤嬤。
「妳們倒是會享受!」尚宛妗不管沈嬤嬤在她身後搞什麼鬼,她一個嫡小姐不至於連幾個下人都壓制不住,當下冷笑一聲,目光如刀的看向錦繡,「我們尚家果然是厚道人家,受了罰的人都能有這般享受!」
尚夫人從前是彈琴作詩的大家閨秀,有名的才女,嫁到尚家之後,因惦記著尚家是武將出身,因此教導尚宛妗和尚宛儀針線、詩書棋畫的同時,也督促她們跟著家裡的護院練武。她們是小姑娘,自然不需要她們上戰場,可強身健體也是好的。
因為從小練武的緣故,尚宛妗身量比同齡人高䠷一些,此時居高臨下俯視錦繡,俏臉鍍著霜,眼裡含著冰,十足的威嚴讓人不敢逼視,全無往日的半點溫和。
錦繡咬了咬嘴唇,剛剛跪得急,膝蓋被冷硬的地面磕得有些疼,見尚宛妗這樣,心裡更是害怕。小姐發現她吃裡扒外了,會把她怎麼辦?發賣掉、打斷腿,還是胡亂配給小廝?
錦繡想著,最後又推翻了這些猜測,誰不知道尚家大小姐一向寬厚待人,斷不會下這樣的狠手。再說自己服侍小姐那麼多年,小姐平日裡待自己跟姊妹一般,之前說不肯要自己了,現在不還是讓錦書提了食盒親自來看她嗎!自己只要好好求情,編個謊圓過去,小姐說不定不但不罰她,還會叫她回去近身伺候呢!至於顧姨娘那邊,等過了這一關再解釋吧!
於是她擠出兩滴眼淚來,低著頭,任由眼淚砸在面前的地上,抖了抖肩膀,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小姐,婢子好想妳……」
沈嬤嬤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個丫頭是個機靈的。
錦書則不可置信的瞪著錦繡,彷彿從來沒有認清過這個一同長大的小姊妹。
錦繡說完那句,抬起頭來偷覷了尚宛妗一眼,見她的臉色雖然沒有緩和,卻也沒有打斷自己的意思,心裡一喜,正要繼續,誰知辯解還沒有出口,錦書就發瘋一般竄到她面前來,抬手給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錦繡錯愕的臉上立即浮現出五道紅色的指痕,她被打得頭一偏,腦子嗡嗡作響,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錦書指著她罵,「小姐待咱們不薄,妳怎麼有臉做出這種吃裡扒外的事情來?妳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錦書這一罵,尚宛妗反而沒有那麼憤怒了,一冷靜下來便想到一件事,在她的記憶裡面是沒有錦繡這個人的,所以她出賣了自己後,在顧姨娘那裡應該也沒有討到好,或者也死在了狐狸嘴,或者顧姨娘想別的法子處理了她。
想通這個,尚宛妗不僅不生氣,反而扯出一抹笑意來,在場的幾人看著她的笑容,頓時鴉雀無聲,心裡都只剩下一個念頭,錦繡怕是完蛋了。錦繡也是這麼想的,但她認為自己幫過顧姨娘那麼多忙,顧姨娘不會放任她不管的。因此,她臉上雖然有懼意,態度仍是有些敷衍的,這一點尚宛妗自然看得分明。
錦書的目光死死的盯在昔日好姊妹錦繡身上,錦繡生得好看,又會撒嬌,所以小姐素來喜歡她多過喜歡自己,若不是錦繡看著小姐被人推倒在地而不為所動,讓小姐寒了心,小姐也不會說出不要她的話來。小姐對錦繡那麼好,錦書想不通,錦繡為什麼要背叛小姐?
這麼一想,為小姐抱不平的心思就蓋過了這麼多年的姊妹之情,錦書抬手又要給錦繡一巴掌,可錦繡也不是個好相與的,竟是直起身子伸手抓住了錦書的手腕,一時兩人對峙了起來。
沈嬤嬤站在尚宛妗身後喝道:「錦書,還有沒有規矩了?小姐沒有說話,這裡有妳撒野的地兒嗎!沒有小姐的吩咐,妳自己就做主要搧錦繡巴掌,未免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錦書毫不退讓,嘴裡道:「婢子不是沒將小姐放在眼底,婢子是看不過錦繡的作為,要為小姐出氣!沈嬤嬤看著小姐被人背叛還這麼鎮定,莫不是跟錦繡一樣,身在蓬萊、心在南海?」
這話一說出來,她自己先吃了一驚,想著這兩日沈嬤嬤的作為和對小姐的態度,不由得心寒,難不成自己真說中了?
這時候,門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尚宛妗回過頭看去,正是顧姨娘裹著斗篷、抱著手爐而來,她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與腳步的急切一點都不相搭。
尚宛妗有些心寒,她明明拖住了沈嬤嬤,錦書又哄住了胡九家的,顧姨娘竟然還是趕來了,這女人到底在暗處安排了多少眼線盯著她?尚宛妗琢磨著自己想給顧姨娘和尚宛儀下毒的念頭,不由擔憂了起來。
顧姨娘一進來,看都沒有看錦繡,也沒有看跪在地上的幾人,眼含擔憂的上前摸了摸尚宛妗的手,然後把手裡的手爐塞到尚宛妗手上,溫聲嗔怪道:「妳這孩子,天兒這麼冷,做什麼站在這風口!妳要見誰,跟丫鬟說一聲,她能不把人給妳帶去?妳剛受了傷,若是再著涼了可怎麼辦?若是有個好歹,妾身怎麼對得起姊姊的臨死託孤?」
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尚宛妗卻是半個字都沒有信。且不說她已經知曉了顧姨娘的不懷好意,就是她娘親臨死託孤這話,她也是半點不信的。從尚宛儀只比她小五個月的情況來看,只怕是她娘親當年有孕在身,請了娘家庶妹來陪著說話,可陪來陪去,這個庶妹就勾搭上了姊夫,有了尚宛儀,從此做了她爹的姨娘。
如果事情真的是她猜的這樣,她娘只怕是恨死了顧姨娘,又怎麼會把她託付給顧姨娘?
尚宛妗微微一笑,說出來的話卻是如刀子般銳利,「姨娘這話是怎麼說的,妗兒尚有父兄在世,怎麼會是孤女呢?託孤這樣的話,姨娘以後還是不要說了的好,不知道的,還以為姨娘在咒爹爹呢!」
顧姨娘猛的扭頭看向沈嬤嬤,沈嬤嬤低了頭。若是以前,沈嬤嬤仗著自己是尚夫人的陪房,大小姐尊重她,遇到這種情況,少不得裝作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拿些話來哄她,可今天的尚宛妗與以往很不一樣,整個人時而鋒利得像把刀,時而溫順得像是一潭水,讓人捉摸不透。
顧姨娘在心底暗罵沈嬤嬤這個老東西不守諾言,想著等大事一了,一定要想法子報了今天的仇才是,面上緩了緩,再看向尚宛妗時,眼眶紅紅的,眼裡已經盈滿了淚水。
顧家人都生得好看,尚宛妗雖然失了憶,不記得生母的模樣,卻是見過外祖那邊的親戚,男子幾乎個個風流倜儻,女子亦是沉魚落雁。顧姨娘是顧家的庶女,自然也是生得好看的。
顧姨娘五官小巧精緻,身材玲瓏,唯一的缺陷就是皮膚有些黑,聽說她的生母姨娘以前是莊子裡種糧食的大姑娘,後來跟了顧家老爺子,興許是肖似生母,顧姨娘生下來後天生就比一般人黑。
家裡的兄弟姊妹都白白嫩嫩好看得緊,顧姨娘對自己的膚色自然是不滿意的,所以從注意到自己的容貌開始,她對改善膚色一直很下功夫,後來不知道從哪裡尋來了偏方,用珍珠粉、鉛粉、白芷等東西兌在一起,加晨露水攪勻,每次沐浴後抹在皮膚上。
這辦法治標不治本,再次沐浴後若是不抹,就又跟以前一樣黑了,可顧姨娘不管那麼多,花了許多時間在抹這些東西,因此在人前她依然比大多數人要白上許多。
如今眼眶一紅,與白皙的皮膚對比鮮明,讓她看著格外的楚楚可憐,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她是受了尚宛妗的欺負。
尚宛妗有些不可思議,爹爹和祖父、祖母都不在,按正經規矩,她是尚家的嫡長女,如今這一行人中,沒有一個人是能壓她一頭的。顧姨娘做出這副受了欺負的模樣來,還想指望誰幫她打抱不平?
尚宛儀有些意難平,自己上輩子的人生就是被這麼個上不得臺面的人給毀了!
以前在彭州的時候,顧姨娘一做出這副樣子來,家裡上了年紀的嬤嬤、德高望重的鄰居、旁支的長輩,無一不是教導尚宛妗體諒她,所以尚宛妗剛剛那麼一說,她想都沒想就這般反應了,等看到尚宛妗的眼神,這才發覺不對,連沈嬤嬤也當起了鋸嘴兒的葫蘆,在場沒有人開口為她說話。
眼波一轉,她又換上自責的神色,輕聲細語的對尚宛妗道:「是姨娘說錯話了,元娘素來寬厚,不要責怪姨娘好不好?」
尚宛妗看她這樣子頭疼得很,顧姨娘的心眼簡直比蓮藕還要多,認個錯還要拐著彎給她使個壞。一天之前,她還認為這人是自己的生母,縱然待她不太親厚,卻也沒太刻薄她,她心裡也就承了情,如今發現這人心腸歹毒,自己的不幸都是她造成的,一時半刻,她也不清楚該用什麼態度來對待這個仇人,便有些不耐煩跟顧姨娘繼續彎彎繞繞的玩把戲,指了錦繡直接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錦繡這個時候倒不敢看顧姨娘了,低著頭,也是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頗有幾分顧姨娘的風姿。
顧姨娘心裡早有了計較,並不怕尚宛妗質問,上前一步,拉著尚宛妗的手,道:「錦繡昨天一天沒有吃飯喝水,今天早上有人來報,說是錦繡餓暈了。妾身想著她到底是妳的丫鬟,對她太刻薄會影響妳的閨譽,便讓劉二娘給她端了飯食來。」然後看了眼地上的食盒,又說︰「妳也是刀子口豆腐心,姨娘哪裡不知道妳心疼她?元娘,妳若是不高興,錦繡是妳的丫鬟,還是由著妳來處置吧!」
錦繡聽著前面的話,還以為自己這一事肯定能輕巧的揭過去,哪知顧姨娘說著說著就把她交到大小姐手裡了,整個人頓時跟被雷劈了一樣,愣愣的反應不過來……這跟以前顧姨娘許諾她的不一樣啊!
尚宛妗眼帶嘲諷的看了錦繡一眼,然後對著顧姨娘挑眉,「姨娘這是害我呢!進京路上處罰了自己的貼身丫鬟,只怕到了錦都,爹爹和祖母就要教我規矩了呢!」
這話說得顧姨娘俏臉白得更甚,她沒有想到尚宛妗還能從自己的話挑出刺來,她只是不想讓這樣的小事壞了她的大事,左右錦繡她是不會留了的,尚宛妗要怎麼出氣,跟她都是毫不相干的。
顧姨娘狐疑的看了尚宛妗一眼,這丫頭往日溫溫順順的,今日怎麼這樣不依不饒的較起真了?該不是被誰挑唆的吧?可沈嬤嬤成天守在尚宛妗身邊,誰又能挑唆她呢?
這麼一想,顧姨娘的目光朝錦書看去。
尚宛妗見狀,忽然扯起嘴角、斂去怒氣,笑道:「姨娘,是我不懂事,倒是誤會妳了。姨娘怎麼會看著妗兒毀了自己的名聲呢,姨娘若是那樣的人,之前也不會硬要自個兒處置錦繡了。妗兒年紀輕,卻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
這話一出來,眾人反應不一,顧姨娘臉上乾笑,心裡卻在沉吟,尚宛妗突然變得這麼讓人捉摸不定,難不成是知曉了她的計畫?可是不應該啊,這丫頭昨日明明已經開始了記憶混亂了。
難道,她是裝的?顧姨娘眼神一厲。
尚宛妗把她的反應看在眼裡,心裡冷笑不已,顧姨娘謀劃的大事在即,她自保還來不及,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因為錦繡一個叛徒分心!之所以在這件事情上咬著不放,不過是心中意難平,忍不住給顧姨娘添些堵罷了!
目的達成,她也不繼續糾纏,忽然神色一變,咦了一聲,臉上變得柔順和疑惑,「錦書為了錦繡向我求情,我想著畢竟是多年情分,便帶了吃食來看她,姨娘是什麼時候來的?」然後看了眼地上的錦繡,嚇了一跳,「錦繡緣何跪在地上!」
除了錦書,眾人都被尚宛妗這反應給弄懵了,完全不懂她這唱的是哪一齣!尤其是錦繡,事情幾經變化,讓她的心時而如驟雨狂來,時而如黑雲壓城,心裡是又怕又怨。顧姨娘慣會收買人心,手段又厲害得緊,她不敢恨顧姨娘,只好恨自己的主子尚宛妗。
尚宛妗拉著顧姨娘的衣袖輕輕搖了搖,撒嬌的喊,「姨娘……」甚至故意讓自己眼裡透露出幾分孺慕來。
顧姨娘見她這樣,放下心裡的疑惑,臉上擠出笑來,柔聲道:「聽竹香稟報,錦繡餓暈了,所以讓劉二娘給她弄了點吃的。」又道,「元娘,這畢竟是妳的貼身丫鬟,是趕是留,等到了錦都再說好嗎?沒得為了這些下賤胚子壞了妳的名聲。」
說這話的時候,她一直盯著尚宛妗的表情,只見尚宛妗乖乖巧巧的點了點頭,語氣很是信服,「還是姨娘想得周到。」絲毫沒有裝模作樣的痕跡。
顧姨娘又扭頭去看錦書被錦繡抓住的手,尚宛妗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笑道:「錦繡把錦書的手拉這麼緊,怕是捨不得錦書,我也不是那不通情達理的主子,這樣吧,沈嬤嬤送我回房間,錦書就留在這裡陪錦繡敘敘舊。」
「小姐!」錦書驚呼,她也弄不懂尚宛妗這是在唱哪一齣。
顧姨娘卻滿意得很,覺得這樣的尚宛妗更好拿捏了,便道:「元娘還沒有喝藥吧?沈嬤嬤妳帶元娘回房,順便把藥給她喝了。」說這話的時候,她還不動聲色的剜了沈嬤嬤一眼。
尚宛妗果然不管錦書和錦繡了,同顧姨娘說了幾句軟話就跟沈嬤嬤回房了,走的時候沈嬤嬤還提上了那個食盒……藥在裡面呢!
第四章 下毒敲打沈嬤嬤
回了三樓的房間,尚宛妗臉上神色立刻變得淡淡的,頭也不回的吩咐道:「把門關上。」
沈嬤嬤只當她是冷了,關上了門後,又用鐵鉤挖了挖爐子裡面的炭,等屋子裡暖了起來,才替尚宛妗把身上的斗篷脫下來。
尚宛妗看著沈嬤嬤把那碗放涼了的藥放在爐子上溫,房間裡很快就逸出一股淡淡的苦澀氣味,她的心裡有些悲涼,這一刻她誰也不敢信了,連從她醒來就一直站在她這一邊的錦書也不敢全信,所以她才把錦書留在樓下陪錦繡。
屋子裡靜得可怕,沈嬤嬤有些受不了,正想隨口說點什麼緩和氣氛,就聽到尚宛妗開口了——
「沈嬤嬤,妳跟了我母親多久了?」
沈嬤嬤臉上堆起了笑容,「老奴以前是顧老夫人陪房的女兒,承蒙顧老夫人的恩惠,把老奴配了婚,後來二小姐出嫁,老夫人又指了老奴做二小姐的陪房。」
尚夫人在顧家排行第二,所以沈嬤嬤在這裡稱她為二小姐。
尚宛妗嗯了一聲,又問:「沈嬤嬤可有孩子?」
提到孩子,沈嬤嬤的眼神柔和了一瞬,「有有有,自然是有的。老奴的兒子今年已經十八了,跟著當家的在顧家做事,女兒今年十七歲,老夫人給她選了個小子,明年就要成親了。」
顧姨娘不過是一個庶女,沈嬤嬤的娘親是她外祖母的陪房,顧姨娘就是手再長也不能在顧家害了沈嬤嬤的家人。也就是說,沈嬤嬤不可能是因為顧姨娘拿她家人威脅而背叛的了。
尚宛妗心裡恨得要死,面上卻是對著沈嬤嬤笑,一副十分信任的樣子。
沈嬤嬤伸手在藥碗上方試了一下熱氣,用絹布裹著碗端了下來,道:「小姐,等碗涼一涼,就可以喝藥了。」
尚宛妗嗯了一聲,忽然拍了拍腦門,「沈嬤嬤,我突然想到,昨晚我跟廚房要了糕點忘記吃了!」然後起身往裡走,果然端著一盤橙黃色的糕點出來,她皺了眉說︰「都涼了,放了一夜也失了風味,不如嬤嬤吃了吧!」
尚宛妗時常賞吃的給下人,再者沈嬤嬤今兒個還沒有吃早飯,這會子正餓著呢,謝了恩,果然把那糕點接過來,在爐子上烤熱了吃,嘴裡一邊道:「錦書這孩子到底是年輕不靠譜,這糕點怎麼能這麼放著,一夜過去不受潮才怪!」
尚宛妗看了眼窗下那兩棵金彈子樹,笑了笑,道:「她不好,嬤嬤以後好好教導她不就得了。」
沈嬤嬤得意的應了,又勸尚宛妗喝藥,「小姐,這是顧姨娘給您抓的好藥,一帖藥就要一兩銀子,貴著呢,若是不喝多浪費啊!」
尚宛妗看著那盤被沈嬤嬤吃得差不多的糕點,冷笑道:「既然這麼貴重,不如賞給嬤嬤喝?」
沈嬤嬤嚇了一跳,「那可不行,這是小姐養身子的藥,老奴怎麼能喝呢!再說老奴身體康健,這一兩銀子一帖的藥給老奴喝了,那不是白糟踐了嗎!」
尚宛妗起身,冷冷的看著沈嬤嬤,「嬤嬤這話說得不對,這藥裡面的商陸和曼陀羅是嬤嬤親手放進去的,這一兩銀子一帖的藥早就被嬤嬤糟踐了,嬤嬤這會子不喝,是不肯喝還是不敢喝呢?」
沈嬤嬤聽尚宛妗的話,頓時臉色慘白,她並不知道顧姨娘讓她放進藥材裡面一起熬的是什麼,可尚宛妗這樣子分明是已經知道她們所做的事情了。
她一個小丫頭如何知道這麼多呢?如此轉念一想,沈嬤嬤決定死不承認,放下手裡的空盤子,誠惶誠恐的跪在地上,「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老奴熬藥的時候戰戰兢兢,絲毫不敢出一點兒差錯,小姐這是聽了誰的讒言?」
尚宛妗上前兩步,蹲在沈嬤嬤的面前,放緩了語調問:「那沈嬤嬤為什麼不肯喝藥?」
沈嬤嬤苦笑道:「小姐這是什麼話,您不想喝藥,老奴還能逼您不成?老奴身子康健,無病無痛,喝那藥做什麼!」說完,就抬頭想要看尚宛妗的臉色,誰知正好跟尚宛妗深邃無波的眸子對上,頓時被驚得一哆嗦,忙又低了頭,心裡波濤洶湧,大小姐剛剛那個樣子是從未有過的,還有那咄咄逼人的口氣,莫不是大小姐被地獄深處來的惡鬼上身了吧!
尚宛妗才不管沈嬤嬤的反應,算著時間差不多了,便詭笑著問道:「嬤嬤這會子肚子開始疼了嗎?」
沈嬤嬤心下一驚,果然感到肚子一陣劇痛,想著尚宛妗的話,立刻想到之前的那盤糕點,頓時神色慌張,「小姐給老奴吃了什麼?」
尚宛妗隨口道:「穿腸爛肚的毒藥啊,味道怎麼樣?」
其實那不是什麼穿腸爛肚的毒藥,只是金彈子果實的汁液而已。金彈子有微毒,食用過量會引起腹瀉。尚宛妗是尚家大小姐,不管走到哪裡都有人跟著,她自然是沒有辦法弄來毒藥的,只好拿房間裡現成的金彈子糊弄沈嬤嬤。
沈嬤嬤不過是見識淺薄的老媽子,她沒有想過尚宛妗會騙自己,再者顧老夫人的娘家曾出過一個醫毒雙絕的人物,顧老夫人雖然不曾學過,但她出嫁時,那人卻在她的陪嫁裡放了一本親手寫的書冊,上半冊是醫經,下半冊是毒經,沈嬤嬤懷疑顧老夫人把書給了夫人,夫人又把書給了尚宛妗。
沈嬤嬤是個惜命的人,信了尚宛妗的話,立刻慘白著臉問:「會死人嗎?可有解藥?」
尚宛妗很滿意她的反應,輕快的道:「自然會死人,不過也是有解藥的,只是我喝了那麼多的商陸和曼陀羅,記性變得有些不好了,一時之間也想不起解藥放在什麼地方,除非—— 」
沈嬤嬤聽到會死人,頓時惶恐無措,聽聞還有一絲活命的希望,立刻磕頭如搗蒜,哭著哀求道:「小姐,是老奴被豬油蒙了心,辦了糊塗事,只要能讓小姐想起解藥在哪裡,老奴就是上刀山下油鍋也是可以的。若是有幸解了毒,老奴再給小姐做牛做馬!」
沈嬤嬤年紀不小了,臉上都是皺紋,這一哭,眼淚、鼻涕齊下,有些噁心。
尚宛妗抿著嘴退了幾步,這才笑道:「我怎麼知道嬤嬤說的是不是真的?」
此時沈嬤嬤只覺得腹中的絞痛越來越厲害,額頭上磕紅了一塊,渾身直冒汗,見尚宛妗不肯信她,急得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心挖出來給她看,哪裡還敢有一絲一毫的虛情假意,忙道:「老奴賤命一條,若是死在小姐房裡,只怕髒了小姐的房間,傳出去也不好聽。小姐慈悲,這次便信了老奴,老奴發誓,以後若是再做對不起小姐的事情,全家死絕都毫無半點怨言!」
沈嬤嬤背叛了她母親、背叛了她,這樣的人尚宛妗本來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相信的,但見沈嬤嬤拿自己全家發誓,倒覺得可以一試,又覺得若是再折騰下去,沈嬤嬤怕是憋不住要弄髒了她的房間,便道:「我且信了妳這話,現在只問妳一個問題,顧姨娘給妳的商陸和曼陀羅還有嗎?」
沈嬤嬤痛得縮著身子,聽尚宛妗說信了自己,立刻歡喜得不行,急著表忠心一般道:「還有很多,顧姨娘本來是讓老奴每次在藥裡放一包嬰兒拳頭大的碎藥材,老奴到底不想對不起夫人,便偷偷減了量,每次只放了三成,如今還剩下許多。」
尚宛妗聽了這話,心裡又是冷笑,若是沈嬤嬤真的不想對不起她母親,就不應該與顧姨娘狼狽為奸,不應該在她的藥裡面動手腳!不過儘管不高興,她這會兒面上也不顯,只笑道:「那行,妳悄悄的都拿來給我,若是這事辦好了,我就把解藥給妳。」
沈嬤嬤腹中絞痛,本來有些動彈不得的,可想活下來的執念逼得她顧不得別的,急匆匆的回自己住的下房取藥。
趁著沈嬤嬤去取藥,尚宛妗從自己的荷包裡面掏出來一顆補氣的人參丸。
尚宛妗盯著人參丸看了半晌,又不想就這麼便宜了沈嬤嬤,便將人參丸也放進昨日剩餘的金彈子汁裡面浸泡了一下,然後放在爐子上烤乾。
等沈嬤嬤拿著藥回來時,就看到尚宛妗正把玩著一顆棕色的藥丸,猜到那是什麼,沈嬤嬤只覺得身上疼痛一輕,喉頭發緊,生怕尚宛妗手一抖,解藥就掉到爐子裡面去了。
尚宛妗笑咪咪的接過沈嬤嬤拿來的商陸和曼陀羅,對於分量滿意得不行,心滿意足的哄沈嬤嬤,「這是解藥,妳吃了之後,拉幾個時辰的肚子,便沒事了。」
沈嬤嬤歡歡喜喜的接過「解藥」吃了,藥一下肚,她就感覺到四肢百骸生起一股熱來,更是不疑有他,對尚宛儀千恩萬謝後就退下去了。
出了門、下了樓,她正好遇到尚宛儀,尚宛儀見她這般慌慌張張,皺了皺眉,拉了她的袖子問:「妳身後有鬼呢?」
沈嬤嬤知道是自己偷偷把顧姨娘給的藥減量,所以尚宛妗才會這般清醒,並不敢把尚宛妗給自己下毒的事情告訴尚宛儀,再加上肚子鬧騰得厲害,忙道:「二小姐,對不住,老奴身後並沒有鬼,老奴內急,要先走一步。」說著,就放了一個臭屁,聲音洪亮、臭味熏天,沈嬤嬤懷疑這個屁連帶著屎也出來了,臉色登時一變。
尚宛儀臉色一黑,一手捏著鼻子,一手直揮,「哎呀,臭死了,臭死了,妳趕緊走!」
等沈嬤嬤跑遠了,她腳下一頓,轉身對身後兩個丫鬟道:「回去!」
兩個大丫鬟袖真和袖雲對視了一眼,袖雲垂下了頭不敢說話,袖真默默的歎了口氣,小心翼翼道:「小姐,不去看大小姐了?」
尚宛儀眉頭皺得更緊了,衝著袖真怒道:「妳是誰的丫鬟?妳叫誰大小姐呢!她不過是比我長五個月,憑什麼做大小姐!」
袖真忙哄道:「小姐不要生氣,是婢子說錯了!小姐,姨娘剛剛囑咐小姐去試探一下那個碗精,咱們就這麼回去,不大好吧?」
碗精是尚宛儀給嫡姊取的綽號,袖真這麼一叫,尚宛儀果然平息了怒火,臉上露出笑容來,也不怪袖真多嘴了,抬了抬下巴,矜傲道:「碗精是個什麼樣的貨色,我能不知道嗎!姨娘就是疑神疑鬼多慮了,沈嬤嬤渾身臭烘烘的,她就是從碗精的房間裡出來的,咱們何必去聞那臭氣,沒得辱沒了本小姐的身分!」抬腳走了兩步,她又回頭去瞪袖雲,「妳就是一個鋸了嘴兒的葫蘆,既沒有袖真會說話,又沒有袖真懂事,遇到事情了只會躲,我要妳做什麼!」
等訓斥完了,才裹緊自己的斗篷,轉身往回走。
半路上,她們迎面遇到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道士,咳得撕心裂肺的。
當他經過身邊的時候,尚宛儀皺了皺眉,一臉的嫌惡,深怕那人碰到了自己的斗篷,等人走得遠了,她才小聲的哼了一句,「老不死的,不在房間等死,幹麼要出來髒了別人的眼。」
星機老人耳力好,聽見這話,腳下一頓,停了咳嗽聲,搖了搖頭,並沒有計較,繼續往前走。
星機老人這一生因為窺測天機,本就該是五弊三缺的命,誰知年近不惑的時候遇上了張仕連。張仕連命硬,不怕他剋,天生就是該吃這碗飯,星機老人猶豫了許久,到底還是收了他做關門弟子,取名長邪。
收長邪為徒的時候,星機老人便從他的命星看出,他命中當有一劫,且那一劫應在京城錦都。占星術士與逆天改命的道士不同,是講究順應天命的,眼見著長邪已經把該學的都學了,星機老人便在這個時候帶了長邪進京,去應他的劫難。
昨日長邪回來時說的話,星機老人用星盤一占卜,竟發現長邪的劫星已然升起。
錦都尚知章被封為武威侯,出了那麼大的風頭,這邊顧姨娘也不是個謹慎謙虛的人,因此住在華榮客棧的客人,沒有一個是不知道她們的來歷,星機老人想著,尚家的人也是要進京的,難不成長邪的劫就在尚家的人之中?
果然,今日他就從來告別的長邪口中得知,那疑似他劫星的人,正是尚家大小姐。
由於長邪的劫並不是死劫,星機老人才狠下心趕他離開,讓他跟著尚宛妗走。說是怕他帶累自己,實則是怕自己的氣勢讓長邪的劫星發生改變,反而出現更壞的結果。
可長邪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他到底是不放心的,所以星機老人打算親自去看一看尚家大小姐,心裡好有個譜。
剛上三樓,他就看到一個裹著孔雀毛斗篷的少女手裡捧著一個精緻的小盒子往樓梯口走來。她戴著風帽,讓人看不清眉眼,可一走一停皆是風韻,透出幾分貴氣。
尚宛妗前幾日因為受了傷,並不怎麼出門,是以星機老人沒見過她。只是尚宛妗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不知怎麼的,星機老人忽然下意識就去看這個小姑娘的命星,然而竟看不透,心裡不由得奇怪。占星術士這一行當人並不多,本事在他之上的更是沒有幾個,入行這近百年來,連他都看不清命星的人,這還是第一個!
而尚宛妗見一個鬚髮皆白、穿著單薄的老人站在樓梯口盯著她看,腳下一頓,開口問道:「老人家,我現在要去樓下一趟,您在這裡稍待,等我回來請您喝一盅熱茶好不好?」
尚宛妗只當他是進來避風雪的窮人,哪裡想得到,若真的是避風雪的窮人,客棧的夥計不讓他進門,更別說讓他走到樓上這邊來了。
星機老人摸了摸鬍子,問道:「老朽聽說新晉武威侯的女眷也住在這華榮客棧,小娘子行動間皆是大家閨秀風範,莫不是尚侯爺的千金?」
尚宛妗見他說話條理清晰,有理有節,便高看了這老者一眼,福了福,笑道:「老人家猜得不錯,小女子是尚家長女,老人家喚我宛妗便可,不知老人家如何稱呼?」
星機老人讚賞的看著尚宛妗,心裡想著,原來她就是尚家大小姐,倒是個憐老惜貧的,不知長邪的劫星怎麼就應在她身上了?嘴裡道:「浮根萍影,哪有什麼名字,妳只管叫我老人家便可。」
尚宛妗是個知禮節的姑娘,曉得這老人家如此有禮,自己用風帽遮著臉和他說話有些失禮了,所以隨手把風帽往後拉了拉。
星機老人看到尚宛妗的臉,不由得一愣。
這位姑娘眉毛中有顆小痣,面起重城、六府豐滿,本來就是富貴之相。他見過的富貴相貌多了去了,倒也不覺得稀奇,可稀奇的是,她的額頭上隱隱有三道極細的白痕,那分明是剛度完死劫星之後的跡象!這一般人是看不見的,卻瞞不過身為占星術士的他。
星機老人不動聲色的問尚宛妗,「大小姐前不久可曾遇到過什麼禍事?」
尚宛妗蹙了蹙眉,她前世自狐狸嘴那一劫後就沒了以前的記憶,今世也不過昨天才剛剛醒來,哪裡知道自己是不是遇到過什麼禍事,又覺得這老人的話問得有些奇怪,便隨口道:「前幾日不小心摔倒磕了頭,再往前便不知道了。」
星機老人心下狐疑,從那白痕來看,確實是這幾日的事情,可什麼時候摔個跤、磕個頭也算是度完劫了?死劫星這麼好說話?可從尚宛妗的神色來看,又不像是在撒謊隱瞞。
星機老人正想著,便見一個丫鬟氣喘吁吁的上樓,見了尚宛妗,她福了福身,問道:「小姐怎麼站在這裡?」然後看到星機老人,見他身上穿得單薄,不由得有些憐憫,忍不住道:「小姐,咱們施他些錢,讓他去買身衣裳吧。」
尚宛妗皺了皺眉,心裡想著,這位老人家未必是來行乞的,錦書說施捨,只怕讓他心裡難受,便沒有接錦書的話,而是對星機老人道:「老人家,小女子下樓還有些事情,不如您跟錦書去房間喝杯茶,等我回來咱們再說話?」
星機老人想了想,點了點頭,卻掏出一塊玉佩來,塞到尚宛妗手裡,「這塊玉佩不值什麼錢,卻是能吸死劫星殘留下來的戾氣,妳戴在身上,不可取下來。」
尚宛妗沒有仔細看那玉佩,想著這便是這位老者的自尊了,他不想被人施捨,先拿出一塊玉佩來,便不算施捨,而是交換了。
尚宛妗忙著送錦盒,並沒有推辭,而是收下了玉佩,跟星機老人道了謝,然後對錦書道:「妳帶老人家回房間喝茶,我去一趟姨娘那裡,馬上就回來。」
錦書有些猶豫,「小姐身邊沒有人跟著可不行……」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尚宛妗打斷了,「不過是幾步路,哪裡就出了什麼事了。」然後意有所指道︰「咱們家家丁僕婦不算少,姨娘又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別看我身邊沒跟著人,身後還不知道跟了多少呢!」
錦書聽了這話便抿著嘴不勸了,看著尚宛妗下樓,才一轉身對星機老人道:「老人家請。」
只是眼前哪裡還有老先生的身影!她嚇得臉色慘白,這華榮客棧統共才三樓,下樓的樓梯口又被她堵住了,這老人說不見就不見,難不成還會飛天遁地?錦書越想越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