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33001
《吉運年年》
出版日期
2017/02/15
數量
NT. 260
優惠價: NT. 205
衛翔儇很疑惑,重生這一世裡的顧綺年為什麼和上輩子大大不一樣,
前世的她貪財愛打扮,極盡能事的爭寵,最後他這靖王竟是死在她刀下……
他不會再笨一次,這回他佔盡先機,連番打擊對手葛相一派,
可顧綺年身為葛皇后的棋子也太不稱職,被遣到王府「冷宮」待春院住,
她卻高興得很,在那兒釣魚養雞鴨,種菜摘果子,餐餐飯菜香飄老遠,
他派去監視她的丫鬟、隱衛簡直一個來養膘,一個來養老,個個說她好,
哼,有啥好?在他心裡沒女人比得上已經嫁人的青梅竹馬小瑀,
但他怎麼常常有種錯覺她比小瑀還小瑀,像得讓他直想將她收歸己有……
 
顧綺年也很疑惑,自己不知何時無師自通學會一手好廚藝,
腦袋中還常有一些奇怪的想法,比如男女平等、蛋糕馬卡龍(那是什麼鬼?)
被御賜到靖王府當侍妾不是她的第一志願,不被王爺待見剛剛好,
她努力將日子過好,靖王妃剋扣她月銀吃食不打緊,她自個兒生財有道,
賣賣腦中食單就能攢下一桶金,將來計劃開甜點鋪子必能賺得盆滿缽溢,
不過才剛把監視她的人變自己人,王府又丟來據說是王爺在外生的孿生小兄弟,
最後連王爺本人都來給她養,最詭異的是,她居然覺得餵食他餵得很習慣……
千尋,一個普通再普通、平凡再平凡不過的女子。
活著的唯一目的,是追逐快樂。
喜歡被人喜歡,討厭受人討厭,
努力讓自己Nice,不願與人結下惡緣。
但生活中難免不平、難免挫折,
能幫助我的,唯有換個角度思考而已。
常常認為上蒼之於人類最好的禮物是腦子,
思考讓我解脫困境、讓我豁達大度,
想像讓我的心自由飛翔,幻想讓我感覺幸福,
因此我喜歡寫字,寫心、寫夢、寫希望,
寫下所有在現實裡辦不到的夢想,
更寫著所有我想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的思想,
很開心能當個文字工作者,
很高興能在文字的世界裡,自在遨遊。
不放棄的甜緣

最好的故事是,當妳看到最後一幕時,才發覺一切都是注定好的緣分。
我很相信因緣因果,有句話說得好: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我想起倉央嘉措的情詩,「那一刻,我升起風馬,不為乞福,只為守候你的到來……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我在千尋的《吉運年年》中,也看到這樣生生世世追尋著、不放棄的因緣。
起先是大皇子衛翔祺和孟可溪,孟可溪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女子,把愛情視為生命的全部,她對愛不願妥協,就算在古代的第一世被賜婚給男主角衛翔儇為靖王側妃,成為他的人,她仍豁出性命一搏,寧死也要回到所愛的人身邊。
第二世連衛翔儇也重生了,他助她得償所願,詐死來到衛翔祺身邊,與他雙宿雙飛。他們的愛情,算是圓滿了,但衛翔儇的愛情卻是已經死了,早在他出征時,他青梅竹馬的芳鄰蕭瑀嫁與別人,據說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他一顆心再也沒為誰悸動過,直到遇見對手一派葛皇后安插到他身邊的棋子──顧綺年。
這當然不是他們第一次相遇,上一世,衛翔儇還是死在顧綺年手裡的呢。再度相逢,他自然有所防範,也不必他出手,讓自個兒後宅那些女人去鬥她就好,靖王妃將她丟到王府中號稱冷宮加鬼屋的待春院,任她自生自滅。
這一世的顧綺年也不一樣了,她常自問:「我是誰?」腦中不時浮現一些稀奇古怪又矛盾的念頭,她困惑不已,但這並不妨礙她待人好的溫柔性情,莫名其妙學會的廚藝就用來滿足大家的胃吧,把來監視她的丫鬟、隱衛,餵得心滿意足,長膘也長出向心力,個個人心都歪向她;千尋說顧綺年就是顆小太陽,有她在的地方就有溫暖歡笑,我深深認同,特別愛看她餵食人的場景,在這冷冷的冬裡,我的心也彷彿被餵暖了。
一個長長的故事,千尋安排了許多讓人意想不到的轉折,我看得欲罷不能,連連猜想著:啊,綺年到底是誰?她的性子、行為跟衛翔儇喜歡的蕭瑀好像,但蕭瑀和夫婿過著夫妻和美的生活,那到底是怎樣?既貪戀劇情中那些溫馨美好的橋段,又想快快看到結局,知道他們的緣分究竟是如何牽起。
而原來真是一切都是注定好的──闔卷之際,我忍不住想,衛翔儇一定在最開始的那一世,吃了顧綺年許多許多甜甜的蛋糕,這一生,才用一堆甜言蜜語與疼寵來回報:那一生,吃甜點吃蛋糕吃餅乾,不為口腹之慾,只求妳看我一眼,換一個愛妳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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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重生後的新婚夜
明晃晃的太陽照得池塘發亮,湛藍的天空倒映其中,藍天、白雲,乾爽的空氣都讓衛翔儇心曠神怡、身心舒暢。
望著池水中倒映的身影,他細細把自己從頭到腳再看一遍。
是他,十八歲的衛翔儇!
淡然一笑,已經證明過次的事,他依舊想一次再一次地重複證實,證實自己回來了!
他回來了,回到人生最意氣風發的歲月,現在的他剛從戰場上退下來,他是大衛王朝最年輕英勇的常勝將軍,打過無數場勝仗,打得北疆諸國不敢再犯,只是,偌大的軍功再也換不到他真正想要的……
搖搖頭,斂去嘴角苦澀笑意,再度挺直背脊,他深信上蒼既讓自己重生,必定有其深意,他發誓再不重蹈覆轍,再不讓歹毒狠戾之人順心遂意。
前世,他帶領十五萬大軍與北疆諸國對陣;前世,寧王被羽箭射穿,他一怒之下,狂掃北疆大軍;前世,他與寧王是過命的兄弟;前世……他和寧王關係從「今天」起漸行漸遠……
可悲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原因。
撫摸右胸上早已結疤的箭傷,前世這個從前胸穿透到後背的傷疤,是烙在寧王身上的。
他不知道是哪裡出了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以身為盾、擋在寧王前面,不過這一箭,給了他重生的機會。
寧王衛翔祺是皇上的庶長子,母妃位分不高又早亡,雖出身不好,但他人品光風霽月,文韜武略,是人人欽羨的人物。
衛翔儇是皇帝親弟弟靖王的兒子,他父王早亡,他是個遺腹子,由母親一手帶大。
皇帝與靖王兄弟情深,因皇帝子嗣稀少,直到先皇后駕崩,後宮除翔祺之外,再無別的皇子公主,因此皇帝常把衛翔儇帶在身邊,與衛翔祺一起教導。
兩兄弟一起長大、一起學文習武,兩人是從小打打鬧鬧玩出來的感情,是誰也無法離間的鐵桿兄弟。
直到繼后葛茜芝出現。
葛茜芝進宮後兩年,生下嫡子衛翔廷,天底下當母親的,誰不想替兒子鋪就一條錦繡大道?
衛翔儇並不反對,也不認為這種行為有什麼錯,只是葛茜芝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用他和衛翔祺的鮮血,為她的兒子鋪就錦繡大道。
前世,二十五歲的衛翔儇死於顧綺年之手,人死卻不願瞑目,他等待死亡降臨時,仍一句句說著不甘……
所以他重生,他的靈魂返回。
惡鬼為何從地獄爬回人間?不為別的,只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眼底閃過凌厲,像刀尖似的,猙獰的表情映在清澈的水面,與他身上的大紅喜袍格格不入。
他回來了!誰給仇、誰予恩,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今天是衛翔儇大婚的日子,皇帝賜婚,將皇后的姪女葛嘉琳賜給他為靖王正妃,孟太傅的次女孟可溪為靖王側妃,兩女同日進府。
相同地,今天也是衛翔祺的大婚之日,皇上賜皇后的外甥女文珈玥為寧王正妃,夏柔伊為寧王側妃。
兩位感情深厚的王爺在同一天成親,是百姓津津樂道的佳話,卻是不少官員的惡夢,為著兩位王爺的婚事,禮部上上下下忙得足不點地,哪方也不敢輕慢。
今天的四名正、側妃,都是葛皇后親自挑選,各個溫良恭儉,是京裡有名的才女,這樣的人選任誰都看不出問題,可偏偏……這裡面有一個女人,將會成為他們兩兄弟胸口的第一根刺。
有朝一日,這根刺會穿透他們的情誼,戳破過往的恩惠,最終,將兄弟感情扎得千瘡百孔,視彼此為敵。
葛皇后……衛翔儇獰笑著,此生怎還容得她順風順水?!
貼身侍衛衛右推開厚重木門,走到主子身邊。
這處園子名叫「待春院」,位於靖王府的最後方,與其他院子隔著一座佔地很大的花園,院子頗大,有池塘、有樹,還有許多花圃,院子裡只有七、八間屋子,蓋得結實、精緻,卻不奢華,有井、有灶,關起門來倒也能過過自己的小日子。
這裡曾經是靖王妃的居處,先靖王過世後,靖王妃便搬離主院,長居此處。
有人說,因為王妃思念王爺太甚,不願過金碧輝煌的日子,便遷居此地,過起儉樸生活;也有人說,王妃怕睹物思人,才更換居處、念經禮佛。
不管理由是什麼,王妃在待春院裡住了整整十五年。
王妃過世後,因待春院離其他院落太遠,便漸漸荒廢了。
行至衛翔儇身邊,衛右低聲說道:「主子爺,吉時已至。」
吉時?衛翔儇冷冷一笑,甩袖道:「走吧!」
 
 
 
衛翔祺是個能耐人,沒人會反對這句話,但他自己質疑了,如果他夠能耐,怎能讓心愛的女子別嫁?又怎會順天應命,一步步走向滅亡?
能耐?是欺世騙人的說法嗎?
活了十九年,他第一次質疑自己。
從小到大,所有的教育都教會他,唯有朝廷家國是他必須上心的,其餘的人、事皆可有可無,但……一個不謹慎,他愛上她了。
不是因為她貌美、不是因為她聰慧,更不是因為她有讓人一見就無法忘懷的氣度,而是因為她看見他的第一句話是—— 「衛翔祺,二十六歲亡。」
誰會愛上一個詛咒自己的女子?偏偏他就是愛上了。
她預言:七月溫州大水。預言實現。
她預言:中秋佳節月蝕。預言實現。
她預言:永和宮大火。預言實現。
她曾經對他做過八個預言,除死亡那個之外,有六個實現了,而第七個……他閃避了,惡意地改變她的預言—— 
當羽箭飛來那瞬間,他企圖躲開。
誰曉得翔儇竟撲身飛來,為自己擋下一箭。
望著他昏睡的蒼白容顏,衛翔祺不止一次後悔,如果這是宿命,注定要有人受傷,他不該躲的,如果他不躲開,是不是翔儇就會安然無恙?
幸好翔儇清醒了,否則他怎麼對得起兄弟?一個為自己可以豁出去一切的兄弟?
對於有預言能力的女子,他該抱持懷疑態度,但是,對不起,他無法。
他喜歡她,喜歡到無法自拔,他想求父皇賜婚,卻不料葛皇后比自己快一步。
君無戲言,他的喜歡不敵君威,為孝順、為友愛,他必須退讓成全,只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痛……
也罷,就這樣吧,反正預言中他只能再活七年,反正他所有的努力不過是為他人作嫁,就這樣吧……
他不是會自傷頹廢的男子,他知道愛情不是男人的全部,可是在大婚的日子裡,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這份痛苦讓他無法振作。
坐在馬背上,衛翔祺穿著大紅喜袍,頭戴紅色禮冠,喜氣洋洋的打扮,卻無法在他臉上添入喜氣。
夾道看熱鬧的百姓滿臉滿眼的豔羨,他們只看見新嫁娘的十里紅妝,看見迎親隊伍的威武浩大,卻看不見他的沉重哀慟。
 
 
 
兩隊迎親隊伍迎面相對,衛翔儇自動退讓一旁,讓衛翔祺的隊伍順利通過。
兩兄弟錯身同時,衛翔儇對著大哥一笑,衛翔祺心情沉重,卻也是回給他一個勉強的笑意。
望著衛翔祺,衛翔儇雙眉微蹙。
前世的自己,有見過大哥強抑的悲哀嗎?肯定沒有,倘若他那時多留一分心思,也許命運將有所不同。
 
這一世,衛翔儇沒有喝醉。
這一世,他依舊選擇在新婚夜裡進入孟可溪的房間。
他故意的,故意狠狠搧葛皇后一巴掌,他知道這樣並不聰明,真正聰明的做法是麻痺敵人,在敵人大意時再予以致命的一刀。
但他必須這麼做,因為今晚有重要任務。
孟可溪已經洗漱過,粉嫩的小臉上帶著憂心忡忡的蒼白。
還是不行嗎?做那麼多、說那麼多,命運始終照著它無法更改的節奏進行著?
不甘心啊,她追求的愛情怎麼就遙遙無期,任她使盡力氣也無法更改?
如果這就是命運,如果衛翔儇才是她命定的男子,她是不是應該試著不倔強,試著放下固執、放下愛情,放下數百年的追尋,和衛翔儇走完這一世?
輕咬唇,孟可溪細細撫摸手中的匕首,要不要……再來一次?
再一次刺殺衛翔儇,再一次敵不過他的粗暴、成為他的女人,再一次因為不堪後院凌辱,死於半年後,再一次魂魄跟隨在衛翔祺身邊,眼睜睜看著他經歷過的每件事?
淚水落下,不能啊……
她無法再次看著衛翔祺因為心魔,一腳踩進葛皇后的陷阱,無法看著兩個好男兒因為自己漸行漸遠,最終喪命。
她不願意「再一次」,可是,又怎能違背自己的心意,怎能愛著別人卻認分地成為靖王的女人?她辦不到!
門突然被打開,孟可溪心頭一驚,急忙將匕首收入鴛鴦枕下。
衛翔儇進屋,他沒有喝醉,更不打算在孟可溪刺傷自己之後因自尊心而強暴她。
凝視孟可溪的臉,她並不美麗,但眉宇間的英氣讓人覺得可親,大哥見過的美女多如過江之鯽,他不懂,大哥為什麼獨獨對她魂縈夢繫?
孟可溪防備著,防備他撲上來,撕爛她的衣服,也撕爛自己的……身體。
但下一瞬,她失笑,她的反抗於他不過是蚍蜉撼樹,她能防備什麼?
所以順了他?當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把情情愛愛在這個晚上徹底封殺?
她緊咬牙根,然而,不示弱的淚水卻在低頭那刻跌入膝間。
輕嘆,愛情就是這副樣貌啊,儘管苦痛多於喜樂,還是有人樂意奮不顧身、自投羅網。
他懂得的……他痛過苦過、自投羅網過,所以他對自己發誓,再不沾惹情事。
衛翔儇拉過椅子,坐到床前,低聲道:「把枕頭底下的匕首收起來。」
他的話讓孟可溪驚恐不已,猛地抬起眼。
精彩的驚懼、精彩的表情、精彩的眼波流轉,這個瞬間,他有一點點理解,大哥為什麼會看上這個女人。
孟可溪緊咬牙關,掐緊拳頭,分明嚇得全身發抖,卻打死不肯低頭。
衛翔儇不與她糾纏,今晚要做的事還很多,他不想浪費時間去安撫一個女人,即使她不示弱的表現令人動容。
「妳喜歡寧王,是嗎?」
牙咬得更緊了,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她凝聚每一分精神,猜測他下一個舉動,在不確定他想怎麼做之前,她保持沉默。
「妳打算怎麼做?刺殺我?妳以為我的軍功是矇來的?」他似笑非笑地道。
她從未小看過他,前世敢奮力一搏,是仗著他喝得酩酊大醉,而現在……面對清醒的衛翔儇,她沒有半點成功機會。
他的話有什麼目的?他知道什麼?是寧王告訴他的?戰場生死相依,兄弟交換祕密?
她想破腦袋,還是猜不出原由,但是他在等她開口。
嚥下驚懼,孟可溪揚聲道:「不管我有任何打算,在靖王面前都不會成功,不如由王爺來告訴可溪,您想怎麼做?」
面對氣勢迫人的自己,她還能強作鎮定,還能侃侃而談,衛翔儇勾起嘴角,這個女人……還不錯。
高舉桌面上的合巹酒,往地上灑去,直到灑盡最後一滴酒水,衛翔儇開口,「我要……」
 
錦茜紅妝蟒暗花緙金絲雙層廣綾大袖衫,邊緣繡滿鴛鴦石榴圖案,胸前一顆赤金嵌紅寶石領釦,外罩一件品紅雙孔雀繡雲金纓絡霞帔,那孔雀好像要活過來似的。
喜帕已掀,葛嘉琳的髮髻正中央戴著聯紋珠荷花鴛鴦滿池嬌分心,兩側各一株盛放的並蒂荷花,垂下絞成兩股的珍珠珊瑚流蘇和碧璽墜角,中心一對赤金鴛鴦左右合抱,更顯光彩耀目。
她耐心等候著,紫鴛已經不止一次勸說,讓她換下嫁衣,但……怎麼能呢?這一襲嫁衣是她花近兩年時間繡成的。
早在姑母發話,會促成自己和靖王婚事那天起,她滿腦子想的就是如何織就這身嫁衣。
她用盡心血、耗盡心力,每一針、每一線,她為自己繡入滿滿的祝福。
會幸福的,天底下男子都會因為娶到她這種琴棋書畫、女紅皆通透的女子感到幸運。
而她,已經愛慕衛翔儇多年,是的,是很多年,不是一年兩年。
她夢想嫁給他,夢想照料他的生活,夢想夫妻鶼鰈情深,生生世世、幸福繾綣。
她深深愛著衛翔儇,認定只有這樣的男子才配得上自己。
紫鴛再次走進屋裡,她小心翼翼地,聲音裡帶著微微的抖意。「王妃,王爺去了孟側妃屋裡……」
話沒說完,葛嘉琳握在掌間的酒杯橫飛,往紫鴛臉上砸去,倏地,她的臉頰出現一塊瘀青。
「賤人!」葛嘉琳咬牙切齒。
紫鴛受到驚嚇,不顧地上碎瓷,跪地求饒。
葛嘉琳不發話,一主一僕、一坐一跪,主子的臉色鐵青,婢女的臉色慘白,誰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與此同時,靜雨院裡傳來孟可溪的尖叫聲。
叫聲響起,葛嘉琳臉色稍霽,她急道:「去探探後頭發生什麼事?」
「是。」紫鴛起身,快步往外跑去。
這次她去了很久,葛嘉琳等得心急火燎,恨得連連摔破幾個茶杯,口裡罵過無數次賤人,終於紫鴛回來了。
這次她的身子抖得更厲害,她不敢進屋,更不敢不進屋,猶豫再三後,一咬牙,跨進喜房裡。
紫鴛雙膝跪地,在接連磕頭間,淚水無聲翻落,她知道自己死定了。
見狀,葛嘉琳心知不好,怒問:「到底發生什麼事,快說!」
「王爺在後院……徐寡婦的屋子裡……歇下了……」
什麼意思?他寧願和個下作女人在一起,也不願意進她的房間?因為她是皇后娘娘的姪女?因為他與葛皇后誓不兩立?
葛嘉琳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額間青筋畢露,她憤恨不平,一怒之下,掃掉滿桌子東西,嬰兒手臂粗的龍鳳喜燭也隨之落地,燭火碰上桌巾迅速燃起,火順勢蔓延。
「起火了,救命啊!」
紫鴛受到驚嚇,顧不得其他,慌慌張張、急急忙忙起身,把王妃護到屋外。
靜思院的動靜引來不少人,嬤嬤、小廝提著水急忙灌救,府衛封鎖靜思院,不讓人進出。
短短一刻鐘,火便熄滅,並無大礙,只燒掉桌椅和王妃嫁衣一角。
葛嘉琳被請到隔壁屋子,她紅了眼卻忍住不哭,太大意了,這裡是靖王府,不是她可以任性的葛家後院。
緩緩吐氣,她告訴自己別急,她得想出一套好劇本,好在爺跟前為今晚的行為開脫解釋。
看一眼嚇得魂不附體的紫鴛,她心頭淡淡的,說不出滋味。
紫鴛服侍自己三年,性子謹慎、嘴巴緊,是個好用的丫頭,可惜勢必要犧牲她了,對於人命,她不曾看重過。
望著緊閉的房門,她在等待,等王爺過來,演出一場好戲。
可惜葛嘉琳沒有等到這個機會,洞房花燭夜,王爺始終沒有出現,讓她憋著一股氣,無處發洩。
天剛亮,唐管事領來十幾名嬤嬤,把孟可溪的一應用品和嫁妝全數送往待春院,一把大鎖扣上,孟側妃在一夜之間失去王爺的寵愛。
沒有人知道這個晚上靜雨院發生什麼事,只曉得孟可溪從此消失在王府眾人眼中。
而離開靜雨院的衛翔儇並沒有到自個兒王妃屋裡歇下,反而喝得大醉,睡了徐寡婦,整夜反覆折騰,直到天亮。
消息傳出,葛嘉琳氣得折斷指甲。
第一章 重生的好處
透過樹葉,陽光篩落滿地金色圈圈,樹上啁啾鳥鳴,勾起一季喧譁。
熱鬧的聲音,靜止的空間,分明矛盾,可置身其中,卻是無比協調。
顧綺年蹲在樹底下,白皙的手指握住石頭,不停地在泥地上寫字。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同樣的三個字,重複地擴大心中謎團。
她叫做顧綺年,父親是七品小官,母親死後,父親續弦,有了後娘便丟了親爹,都是這樣的,她並未為此感到埋怨。
大衛王朝選秀,按例是三年一選,朝中官員家裡十三到十六歲的適齡女子均要參選。
選上的女子若是有福氣的,為妃為嬪,一飛沖天,再小的麻雀也能飛進鳳凰窩;沒福氣的,被選作女官或宮女,就得等到二十五歲才能放出去,到那時候年歲已大,就算出宮,怕也難以婚配。
所以就算福氣不足,只要被挑選進宮,所有人都會力求表現。
若能攀上貴人,出宮後還能幫襯家裡一把,自然不會被嫌棄,要是混不出個名堂來,這未來路可就茫茫然,不知所謂。
為了少吃家裡幾年飯,再省下一筆嫁妝,繼母逼著顧綺年的親爹把女兒改了年紀,送進宮裡。
她自小就是個眉清目秀、漂漂亮亮的小女孩,進宮自然沒問題,只是十一歲稚齡充作十三歲,再美麗也是稚氣未脫,豈能得到貴人青睞?
然而進宮前,爹爹還是打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好算盤,再再囑咐她,要想盡辦法攀上貴人。
然而貴人是可遇不可求的。
從小宮女一路爬到皇后身邊服侍,這一走便是六年光陰,她從不指望好運道,只求再過幾年能平安順遂地出宮,即使年紀大了、容貌醜了,再沒好男人肯與她搭夥過日子,憑著多年來存下的月銀和賞賜,買幾畝田、開間鋪子,緊著點過,總能過完這輩子。
一輩子說長很長,說短也短,只是……
她是誰?
迷糊了嗎?是啊,她自己也覺得迷糊,她到底是誰?
五年前一場高燒,她沒燒糊了腦袋瓜子,卻燒出一身好手藝,她做的菜被娘娘身邊的姑姑瞧上,將她送到皇后娘娘身邊伺候,她的廚藝替皇后固了寵,憋得宮中嬪妃有怨難訴。
可惜皇上再寵,終究沒讓皇后再生下一兒半女。
至於其他的嬪妃……她只能說,娘娘好手段,她生不下皇嗣,旁人便也生不出來。
因此當今聖上,只育有兩名皇子—— 母妃出身低賤的大皇子衛翔祺,以及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衛翔廷,大皇子早在五年前立府娶親,而早該立府的二皇子仍然住在後宮。
離題了,現在談的是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的顧綺年。
發燒後清醒,除了做菜的手藝外,她還發現自己會認字讀書,能背詩念詞,若不是手邊沒有合手的琴瑟,她想試試還有多少本事在手?
她害怕的不是傍身技藝,而是……這些東西都不是顧綺年該會的。
如果不是顧綺年,她是誰?為什麼她滿腦子裡只有顧綺年的記憶?越想,心越慌,手上的石子揮舞得更快。
「綺年。」
大宮女茹瑄一路尋過來,發現她躲在樹底下,停下腳步,看一眼地上的字跡,抿嘴淺笑,這丫頭的瘋病又發作啦?有事沒事就跑到樹下質疑自己。
她走近,伸出右腳,把那些字跡抹平,笑著勾起她的手,把她拉起來,說道:「妳叫顧綺年,今年十八歲,性子平和,做人最是溫柔,長得一副媲美西施的花容月貌,讓主子忍不住抬舉。」
對著茹瑄淡淡一笑,顧綺年拍掉手上的細沙,問:「怎麼沒在娘娘身邊伺候?」
茹瑄笑盈盈地望著顧綺年,這丫頭是個難得的,分明一副好樣貌,卻從不往主子跟前湊,倘若她有幾分心機,說不準早早成了後宮貴人。
不過現在也好,能跟著靖王爺,也是條好出路。
低調沉默的顧綺年,怎會與靖王扯上關係?
是這樣的,前些日子,皇帝又往永和宮來,顧綺年呈上一盅溫補藥膳,皇帝用得好,心念一動,想見顧綺年一面。
顧綺年在永和宮多年,皇后一直防備著她,不讓她到皇帝跟前招搖,沒想到皇帝會臨時興起,果然這一眼便龍心大悅。
很難不龍心大悅啊,顧綺年雖然身材單薄,但肌膚瑩白如玉,粉妝玉琢的五官,雖不施半點脂粉卻也潔膩嬌嫩,絕俗的容顏、芙蓉般的清姿雅質,便是宮中麗人拍馬也追不上。
皇后心急,一個善於藥膳料理的貌美女子,若把她留在皇帝身邊,誰知後宮會不會冒出幾個皇子公主,她豈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皇后急中生智,笑說:「臣妾有一事想與皇上商量。」
「說說。」
「儇兒成親已經五年,膝下尚無子嗣,也不知與當年的箭傷有無關係?綺年是臣妾放在身邊調教的,想把她送到儇兒身邊服侍,就算他眼光高,看不上這丫頭,至少那手廚藝能幫儇兒養養身子。」
皇后一番話讓皇帝斂下心思。
確實,衛翔儇、衛翔祺這對難兄難弟,都二十三、四歲了,卻連半個孩子都沒有,難道衛家男人都像他這樣子嗣艱難?
皇帝滿意地拍拍皇后手背,說:「還是皇后想的周到。」
「除綺年外,臣妾還備下柔兒,那孩子一手疏通經脈的按摩功夫很是了得,臣妾本打算把她給祺兒,偏祺兒瞧不上眼,當面拒絕臣妾。這兩個孩子都是好的,不如都給儇兒吧,不管是祺兒還是儇兒,能早點為皇家開枝散葉都好。」
皇后的話引得皇帝呵呵大笑,只是笑容未達眼底,反倒勾出一抹深沉。
不管是祺兒還是儇兒,能早點為皇家開枝散葉都好……為什麼把儇兒也給點上名?莫非是……皇后知道了?那麼葛氏一族全都知道了?
皇帝的笑容持續著,沒有人看出不對勁,只是在旁服侍的茹瑄心頭泛起陣陣顫慄,皇上的笑……太滲人。
茹瑄拉過她,笑道:「娘娘讓我來喚妳,靖王妃進宮了。姊姊先在這裡恭喜妳嘍,往後就是高高在上的貴人,有機會的話別忘記提拔咱們這幾個好姊妹。」
茹瑄的話讓顧綺年的笑凝在頰邊。
那日娘娘對皇帝說的事,即便沒下懿旨也是板上釘釘的了。
這些天,娘娘沒令自己到跟前說事,卻讓心腹姑姑來叮囑不少話,無非是要她惦記著娘娘的大恩大德,往後永和宮便是她的娘家,靖王府水深,唯有娘娘能保她……林林總總的話一堆,想表達的事全是同一樁—— 聽話。
皇后要她聽什麼話?她不確定,更不敢猜想。
然顧綺年心知肚明,在她和張柔兒當中,真正需要「聽話」的,是被靖王看重的那個。
她想不想出人頭地?想不想得到靖王的寵愛?
輕搖頭,在後宮多年,若還不明白越早出頭的鳥死得越快這層道理,也算白活一遭了。
「謝謝茹瑄姊姊。」
「東西都整理好了吧?」靖王妃的脾氣看起來不太好,千萬別讓她久等,否則那個下馬威……不知道綺年能不能承受?至於柔兒,那是個擅長鑽營的主兒,不勞她操心。
「整理好了。」
她不愛穿金戴銀,攢下來的月例全讓四兒哥哥換成十兩一張的銀票,那些錢原是打算出宮後安身立命用的,沒想到終究等不到那個日子。
想到這裡,她不禁心情微微低落,這便是當奴婢的悲哀。
看她這副模樣,茹瑄嘆息,綺年與一心想進王府的柔兒不同,除善於按摩外,柔兒還有一副好嗓音,黃鶯出谷似的,聲音清脆嬌嫩,是男子都會被勾引。
知道自己被賜給靖王,這段日子事情可多啦,柔兒買布裁衣、打釵製環的,時不時聯絡宮外爹娘送好東西進來,哪像綺年,紋風不動地。
是不在意、不上心,還是壓根不想進靖王府?
都有吧,這丫頭性情沉靜,事事不上心,唯一聽過她對未來的想像,也不過是想順利出宮。
但她這樣一副好容貌,怎能順遂心意?
茹瑄見她滿臉的低落,忍不住掐她一把,佯怒道:「妳啊,該怎麼說妳才好?我明白妳沒有攀高枝的心思,可進王府後,不管樂不樂意,妳都是靖王爺的女人,這輩子恐怕再也出不了靖王府大門,想在那一畝三分地裡活得自在……別嫌我嘮叨,還是奉勸妳一句,不能事事拱手讓人。
「靖王爺是個好人,百姓間評價極好,妳若能替王爺生下一兒半女,後半生也算有所依靠了。」
顧綺年淡然一笑,哪有那麼容易,若真讓王爺瞧上眼,娘娘這邊事情不會少,輕則讓她吹吹枕邊風,把王爺拉到二皇子陣營,可靖王和寧王之間的交情,天底下恐怕沒有人不知曉,倘若無法拉攏,皇后不斷叮囑她「聽話」,那些話的內容肯定會讓人膽顫心驚。
她沒有野心,對人生的要求不過是順遂兩字而已,她清楚得很,榮寵背後囊括著太多女子的嫉妒與怨恨,若非萬不得已,何苦將自己置於風口浪尖?
爭?從來不在她的選項內。
見顧綺年沉默,茹瑄心急。「妳以為不爭就沒事?錯!妳不爭,世事偏由不得妳來作主,不想沉淪也會被拉著沉淪,哪個高門大戶的女子能夠置身事外?何況懷璧其罪,光是妳的容貌,就會是王妃的威脅。想在王府安然活著,妳無權軟弱。」
是這樣的嗎?前有狼、後有虎,說到底,她要求的順遂只是空想而已?
「我明白姊姊一心待我,不如姊姊給我說說靖王府的事兒,免得我兩眼一抹黑,做錯事還不清楚錯在哪兒。」
茹瑄舒口氣,這總算是明白過來了。
「靖王妃是皇后娘娘的姪女,雖是庶出,可模樣能耐樣樣不輸嫡女,既然親姑姑是後宮之冠,葛氏女自然是京城名門求娶的對象,最終是娘娘作主,讓她成為靖王爺的正妃。
「當年一起嫁進王府的還有孟太傅的女兒孟可溪,聽說大婚那天晚上,靖王府熱鬧得很,誰也不知道王爺和孟可溪之間發生什麼事,只曉得從那晚之後,孟可溪便被禁錮在王府的園子裡,再沒有人見過她,直到年後一場來勢洶洶的病,要了她的命。
「外面傳說靖王夫婦伉儷情深,靖王妃寬厚良善,可成親多年肚子遲遲不見動靜,便陸陸續續為王爺納進不少新人,外頭的人把王妃誇上天。其實,靖王妃時常進宮向娘娘請安,從她的言行舉止看來,那是個綿裡藏針、心機深沉的女子,便是娘娘如此手段,也覺得這個姪女不簡單……」
茹瑄叨叨絮絮地說個不停,並非刻意往顧綺年心底插釘子,只是擔心,這樣一個恬然靜好的女子,涉入靖王府那潭水不能全身而退。
聽著茹瑄的擔憂,顧綺年笑著拍拍她的手背,這便是後宮女子啊,百般手段、千種算計,句句話都暗藏玄機,識人、認人的本領早已淬進骨子裡,靖王妃瞞得過天下人的眼,怎欺得了後宮女子的火眼金睛?
顧綺年說道:「我明白了,日後綺年若能順風順水,待姊姊離宮後,別忘記來找妹妹。」
 
 
 
車行轆轆,葛嘉琳背靠著軟墊,心緒起伏難定。
五年三個月又十七天,她嫁入靖王府已經好久,起初王爺厭恨自己,理由很簡單—— 她是葛氏女。
葛皇后扶持的不會是大皇子,而王爺是大皇子的人。
於是她豁出一切,下了一場豪賭,她把賭注壓在王爺身上。
她對王爺推心置腹,自願為他所用,她告訴王爺,嫁雞隨雞,她不再做葛氏女,即便最後的結局是死無葬身之地也沒關係。
這番話讓她攏住了王爺,他們成為真正的夫妻。
然而一年年過去,她漸漸明白,爺給她尊貴體面,該有的規矩行事樣樣不差,後院也全交付給她,只是……王爺對她並不上心。
為此她無比痛苦,她溫柔小意、體貼大方,用盡辦法企圖擄獲王爺的感情,但是一次次熱臉貼上冷屁股,她火熱的感情被王爺用冷水澆熄,再多的努力都得不到回應,她懷疑,王爺根本沒有心。
她猜過,王爺心裡在意的,是不是被幽禁在待春院的孟可溪?
她試探,請王爺把孟妹妹放出來,誰知一個眼刀,嚇得她噤若寒蟬。
所以問題不在孟可溪身上?
答案如此,多疑的她非要等到孟可溪死去,王爺下令喪事低調處理,她才願意相信,孟可溪不是兩人之間的問題。
她也想過,是否王爺好男風,喜男不喜女?
為表現自己的體貼,她找來幾名小倌,一個個都是人上之姿,但王爺連看都不看小倌一眼,於是這個念頭被否決了。
王爺不喜歡男子,對風華絕代的美麗女子也是淡淡的,難道爺天生對這方面不熱衷?
若是如此……她悄悄鬆口氣,她得不到他的愛戀,別的女人也得不到,她便安安穩穩正坐王妃位置,為他生兒育女,與爺相伴一生。
可她盡全力了,卻始終無法美夢成真。
她是個再自信不過的女子,不會一味苛責自己,她認為問題在王爺身上,於是試著停掉侍妾們的避子湯,瞧!多有趣,侍妾們接二連三懷上孩子,獨獨自己的肚皮毫無動靜,這讓她情何以堪?
她當然不會讓那些孽種安然出生,爺的孩子只能從她的肚子裡爬出來,所以……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上頭沾滿血腥。
這點,令皇后娘娘很滿意吧?
二皇子年紀尚稚,無法與寧王和靖王較量,若兩人始終無子嗣,對二皇子便少了威脅。
她不懂皇后在怕什麼?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相較之下,皇上更喜歡二皇子,因為他的性情、長相與皇上最像,更別說皇上處處倚重皇后,這若不是在為二皇子鋪路是為什麼?
該擔心的人是她吧,她把所有寶全押在王爺和寧王身上。
不過她不會這麼快認輸,寧王贏在年紀,贏在經驗與才幹,再加上有自家王爺的鼎力相助,鹿死誰手,尚且不知,何況這些年王爺和寧王幫著皇帝處理朝政,頗得百官讚賞倚重。
所以皇后的手段越來越不入流了,一次兩次挑撥寧王與靖王的感情,還讓自己在靖王耳邊吹風,鼓吹王爺站到二皇子陣線。
她有沒有做?曾經試過,效果……
這是最令她心慌之處,近年來,王爺益發深沉,她無法臆測他的心思,他與寧王間的感情一如過往,與二皇子似乎也攀上交情,她不確定王爺到底站在誰那一邊?
父親常差人來問,為著維護王爺,她報喜不報憂,強加附會,把爺說得好似屬意二皇子,可她半點把握都沒有。
看一眼顧綺年和張柔兒,葛嘉琳暗暗冷笑,皇后是不再相信她了吧,皇后心急王爺模稜兩可的態度,認為自己沒有大力遊說?
肯定是,否則怎會插手靖王府後院,一個張柔兒不夠,再補個顧綺年,王府的通房丫頭還不夠多嗎?
葛嘉琳不擔心張柔兒,她的心思太活絡,一雙邪魅大眼裡野心昭然若揭,這等女子王爺看不上眼,但,顧綺年……
她長得太好,眼耳鼻唇無不精緻,半句話不說,但沉穩的目光裡透露出睿智,她只是個小宮女,必須對著自己伏地叩首,可是她的從容自若、不卑不亢,竟讓她……感到自卑?威脅?
她無法理解自己的感覺,但……她的確怕顧綺年……
她會在王爺心底落了根嗎?她會突破王爺心中那扇門嗎?
無端的恐懼自心中生起,葛嘉琳接連深吸幾口氣,亦無法壓抑心中抑鬱,怎麼辦?她能阻止顧綺年站到王爺面前嗎?她可是皇帝親口賜下的,她豈能違聖意?如若不能,那麼她要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
 
 
 
來了!帶著一點點的興奮,衛翔儇迫不及待地走往靜思院。
重生的好處—— 他知道什麼時間會發生什麼事,因此預作佈置、佔盡先機,這幾年葛興儒的左膀右臂被他暗中解決不少,這一世的葛氏勢力大不如前。
葛皇后在後宮的日子也不太愜意,待張美人腹中胎兒誕下……光是想像她的精彩表情,衛翔儇就滿肚子暢快。
邁開步伐,心,隱隱地加速著,和前世一樣,張柔兒、顧綺年奉皇后的命令進王府。
明知道情勢逆轉,顧綺年再無機會對他造成傷害,但,他以為自己能夠不動如山,卻沒想到即將面對前世的奪命仇人,他還是按捺不住。
他急著見那個一刀劃過自己喉管,卻哭得梨花帶淚的女子。
那時,她是怎麼說的?她說:「王爺,對不住,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她不想死,所以他就該死?
前世的自己怎麼蠢得這般離譜,明知道是葛皇后派來的人,卻還是對她動了心。
為什麼?因為她的天真爛漫?因為她沒有城府心機?因為比起葛嘉琳她的善良簡直是天仙下凡?
呵呵,他到底是看上她哪一點?美貌?天真?帶著些許粗魯的真性情?
他完全想不起來,直到……
直到走進靜思院,直到再次看見顧綺年,衛翔儇找到原因了,前世看上她、善待她,真正的理由是罪惡感。
葛嘉琳非常不安,她尚未想到法子讓顧綺年消失,誰知王爺剛下朝便迫不及待到靜思院來。王爺從不對女色上心,一下朝便專程繞到靜思院,理由是……他喜歡顧綺年?
難道兩人早就眉來眼去?或者說,顧綺年是王爺向皇上求來的?
這些想像讓葛嘉琳心跳加速,雙手在衣袖下緊握,薄薄的汗水透過衣衫,在背脊間形成一股寒意,分明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她卻感到一陣陣寒涼。
跪在一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張柔兒沒教葛嘉琳心慌,但只著宮裝、半點環珮鐲釵都沒佩帶的顧綺年卻讓自己無法不在意。這女子分明低調,無心相爭,葛嘉琳心底的恐懼卻越來越深。
葛嘉琳相當自信,再年輕貌美的女子,她都能毫不介意地把她們送到王爺的床上伺候,因為她清楚,任憑她們再有本事,都迷惑不了王爺,但是顧綺年……她不確定了。
是預感嗎?預感顧綺年將會奪走一切?
慢條斯理地啜口茶水,慢慢嚥下堵在胸口的那分憋悶,葛嘉琳告訴自己:不會的,自己可是高高在上的王妃,顧綺年不過是個小宮女,弄死她不過是小菜一碟,不會有事的。
她試著平靜,試著理智,試著表現出像過去那般的泱泱大度。
葛嘉琳偏過頭,看向坐在身邊的衛翔儇。
陽光從窗外射進,照在他英挺的五官上,一身繡著金蟒的朝服顯得他身形愈加挺拔修長,一表人才、氣質翩翩,眼底熠熠生輝、炯炯有神,兩道劍眉,一身英氣。
五年了,他依舊雍容貴氣,依舊堅毅沉穩、俊美出色,這樣的男子是她的丈夫,身為他的妻子,她無比驕傲。
「都抬起頭來,讓王爺瞧瞧妳們的好容貌,看誰能引得爺上心。」葛嘉琳帶著調笑的口吻對兩人說話。
身為主母,用這樣的口氣太輕佻,就算身分卑下,她們總是皇后賜下的,怎麼也該給兩分薄面,不該拿她們當青樓妓子對待。
但,又如何?一旦踏進王府大門,她們還能出去向皇后告狀不成?
張柔兒心底不滿,然而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乖巧地抬起頭,對著衛翔儇嫣然一笑,眉目含春,偏著嬌俏小臉,說道:「奴婢柔兒給王爺、王妃請安。」
衛翔儇勾起嘴角、淡淡一笑,如記憶中般,張柔兒的聲音柔嫩嬌甜,讓人聽著心頭跟著發軟。
前世的自己被她的聲音吸引,最終卻寵上顧綺年,為何?早已遺忘的原因在此刻鮮明。
顧綺年跟著抬頭,平靜的臉上沒有分毫表情,只是淡淡地說:「奴婢顧綺年。」
沒錯,就是這雙乾淨澄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是這雙……和小瑀一模一樣的眼睛,小瑀……他的蕭瑀……
顧綺年斂著眉目,視線並未與他對上,但衛翔儇已經想起,自己是因為這雙眼睛而寵愛顧綺年,之後她的天真、她的莽撞、她的粗魯,讓他誤以為她不會是皇后挑上的人選。
他錯得太厲害,最終以性命做為錯誤代價。
傻瓜,他怎會忘記,女子最善於作戲,賢德寬慈的葛嘉琳不就是這號人物的代表?他不言語,並非不曉得她手下掛著多少條人命,並非不知自己多少子嗣斷送在她的掌心。
再度審視顧綺年的眼睛,前世的她神采飛揚、顧盼自若,大大的眼睛裡盈滿笑意,對自己頻頻放送秋波,怎麼現在擺出一副恬然安適、寧靜淡定的姿態?想改弦易轍,換個法子勾引他?
哼!再不會了,他再不會多看她一眼、多聽她一句,任憑她是個再高明的戲子,都無法撼動他的心。
他倒想看看,一個沒有觀眾的戲子,還能演多久的戲?
帶著戲謔笑意,衛翔儇揚起濃眉,這輩子,就讓她用一世的清苦孤寂來償還上輩子的奪命之恨。
不過依顧綺年的性格,她恐怕不會沉寂太久,此生沒有自己的維護,葛嘉琳會怎麼整治她?
笑顏上帶著兩分惡意,他竟有些期待,他刻意作態的彎下腰,勾起顧綺年的下巴,迫得她眼神與自己對上。
一眼,顧綺年看清楚衛翔儇,好……熟悉,在哪裡見過嗎?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出現淡淡的心疼,為什麼眼底浮起酸酸的澀意,為什麼控制不住想要向他靠近的心?為什麼蠢蠢欲動的感覺在心底洶湧?
相同的問題再度浮現,她是誰?他又是誰?他們之間有過什麼?他與她真的只是衛翔儇與顧綺年?
四目相對,彼此凝視的眼神加深了葛嘉琳的不安。
她猜對了?顧綺年將會打破藩籬,走入王爺心底?
這個念頭讓葛嘉琳惶然。不許!自己進不去的地方,任何女人都不許進!
眨眼間,她設下十幾條計謀,不過是個小宮婢,奪她性命有什麼困難?
衛翔儇明知道這個舉動會替顧綺年帶來多大危險,但他就是故意的,就是要讓她難堪,可是……她的眼睛讓他想起小瑀,讓他想起那個明媚開朗的女子,明知道顧綺年不是小瑀,明知道她是個戲子,明知道她將會對自己做出什麼事,他卻還是不忍了。
不忍心對一雙小瑀的眼睛做壞事,不忍心她這樣看著自己,像是無聲求助。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這麼愚蠢,可他蠢了,因為最後一刻,他決定放棄對顧綺年的報復……苦苦的澀意染上眉間,是啊,誰讓她有一雙小瑀的眼睛?!
他表情瞬變,眼底濃冽的厭惡一層再添一層,勾住顧綺年下巴的手用力甩開,像是碰到什麼髒東西似的,全身散發出冷酷寒意。
王爺討厭顧綺年?他的態度讓葛嘉琳看不透了。
帶著試探意味,她笑言,「王爺,再不讓兩位妹妹起來,小膝蓋真要跪壞了,到時看王爺心不心疼。」
試探他?衛翔儇板起臉孔,朝葛嘉琳望去,他最看不得她這副樣子,分明是隻豺狼,偏要裝兔子,那也得裝得像,那雙眼睛都能殺人了。
「不過是個暖床工具,王妃還互稱姊妹,好寬闊的胸懷。」衛翔儇冷諷。
王爺是真心不喜顧綺年?按捺住興奮,葛嘉琳強抑笑顏,柔聲回話,「終究是皇后娘娘的賞賜,身分怎同一般?」
「麻雀就是麻雀,會因為換主子就改了名稱?府裡規矩不能亂,上下尊卑誰都不能踰矩,誰送進來的人都一樣。」
葛嘉琳輕輕垂下眉睫,把他的話和表情做過千百次分析,恍然大悟!懂了,王爺肯定認為顧綺年是皇后在他身邊安插的棋子,沒錯,王爺最痛恨這種事,洞房花燭夜,王爺不也因為如此狠狠打了自己的臉。
葛嘉琳鬆口氣,她找到的理由讓自己安下心來。
衛翔儇的憎惡卻讓顧綺年滿頭霧水,她不懂自己哪裡做錯,招惹出他滿臉的鄙夷?
但這不是她能控制的,她只是個身分卑賤的小宮女。
打從踏出宮門那刻,她便清楚有多少危機橫在眼前,王妃明擺著討厭自己,如今王爺也表現出不喜,不討喜的自己是會更危險還是更安全?她沒有把握。
其實,像她這樣的小角色,再怎麼撲騰也改變不了什麼,只能受著,最壞就是個死字,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只是,唉……這要她怎麼甘心?
她的人生、她的未來,怎會操縱在兩個陌生人手裡?
輕咬下唇,顧綺年面上卻仍是一副事不關己、波瀾不興的表情。
說不害怕是假的,但再惶恐也得裝出無懼,落在貓掌心的老鼠越是驚慌失措,越會逗得貓起了興致,若未來無法改變,何必讓自己當丑角,為人平添笑料?
她有自己的驕傲,即便下場只是別人桌上的盤飧。
顧綺年並不知道,自己的漠然引起衛翔儇的興趣,他在等她委屈、等她憋紅雙眼,這一招前世的顧綺年可是信手拈來,毫不費力。
誰知道她沒哭,張柔兒倒是紅了眼眶。
暖床工具?麻雀?王爺如此不憐香惜玉,她的殷勤全做給瞎子看了!
她一肚子氣卻無處可洩,只能緊咬下唇,任淚水紛飛,委屈又傷心,她微偏頭,把楚楚可憐詮釋得淋漓盡致。
看著顧綺年如入定老僧似的紋風不動,衛翔儇皺眉,不畏懼嗎?不想爭取嗎?這可不像她。
衛翔儇冷笑了,還是作戲吧?行,他倒想看看,她能演到什麼程度。
難怪說,三個女人就能演一齣《紅樓夢》。
大廳裡,張柔兒哭紅雙眼,深情款款地望著衛翔儇,顧綺年卻視若無睹,魂魄不曾停留現場似的,至於葛嘉琳,憋上一天的鬱氣緩緩吐出,終於雲開見日,她暗嘲自己杞人憂天。
燦然而笑,多心的她決定再添一把火,「妾身明白,但她們終究是娘娘給的,王爺不能太冷落,即便不喜也得給娘娘做做面子……」
冷笑,衛翔儇瞥了葛嘉琳一眼,還真是個不省心的。「留下那個聲音好聽的。」
聽見王爺點名自己,眼淚還掛在腮邊,張柔兒展眉,露出笑靨。
葛嘉琳卻忍不住想笑,她那沒有道理、說不出因由的恐慌,被王爺親手掐死了,是陰錯陽差?是王爺算準皇后認定他會挑顧綺年?不管起因如何、歷程如何,只要結果不是顧綺年,她便安心了。
王爺終究把大業看得比女色重。
覷一眼喜不自勝的張柔兒,葛嘉琳暗自輕蔑,就憑她那副張狂樣兒,能攏得了王爺多久?
「那麼另外一個……」葛嘉琳問得小心。
「隨王妃處置。」
葛嘉琳暗自欣喜,她不是個蠢貨,不會一進門就把人弄死。
屈膝為禮,她溫柔回答,「妾身明白。」
第二章 找人監視她
待春院……顧綺年仰頭望著木門上面的牌匾,如雷灌耳呢。
那位在新婚夜出事的孟側妃,就是被送進這裡,短短一年便香消玉殞。
送顧綺年過來的郭嬤嬤,很好心地「大力介紹」一番。
她說待春院已經荒廢許久,鬧鬼的傳聞甚囂塵上,曾有人聽見有女鬼哭泣的聲音,因此太陽一下山,府裡的下人就不會往這裡靠近。郭嬤嬤讓她夜裡沒事早早鎖上門窗,就算聽見外頭有動靜也千萬別好奇。
郭嬤嬤的表情生動,口才優秀,很具有說服力,幾段鬼故事被她說下來,誰心底都要存上疙瘩,至於她如此賣力演出,理由是心腸好,或是有人指使……重要嗎?不,沒那麼重要。
顧綺年不是木頭樁子,自然能理解王妃的眼神。
於王妃而言,她就是個來瓜分丈夫的壞女人,更甭說背後還有皇后娘娘撐腰,若不是弄死她得承擔些許後果,也許她已經墜入輪迴。
把壞女人發落到偏僻院落,大概是王妃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處置方式,鬼故事不過是替她添點堵,算得了什麼?
她並不怨恨王妃,自己能留下一條命,她已感恩戴德,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若干年後有機會被送到莊子上,眼不見為淨。
若能如此,再好不過。
從皇后向皇上提議那刻起,她便明白,夫妻和樂、舉案齊眉這種事與自己無緣,沒有丈夫孩子、沒有一個圓滿家庭,她心裡多少覺得遺憾,但要明白這世上有些人就是天生缺乏際遇。
無妨,她本就是個隨遇而安的,日子再苦,總能活得下來。
靜思院、靜雨院、靜聽院……王府多數的院子都靠得近,與待春院隔著一座相當大的花園,說花園也不像,那一大片地上種樹、種竹、種花,沒有屋子只有涼亭,靠近前面院子的還有人整理,越靠近待春院的部分就越荒涼,直到門前小徑都被齊腰的芒草給淹沒了。
郭嬤嬤剛走到大門前就迫不及待跑掉,想來除了給她添堵之外,鬧鬼傳說也有幾分真實。
莞爾一笑,她握緊拳頭對自己說:「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
大聲說完,顧綺年推開門,迎向生命的另一段歷程。
院子很大,裡頭有三、四棵老樹,枝椏粗壯,上面結著累累果實,走近一看,方知是梅樹。
池塘裡的蓮花抽出小小的花苞,蓮葉長得郁郁青青,再過不久,便是滿院芳芳的好時節,可惜沒人整理,去年的枯枝殘葉還留在池塘裡。
幾片花圃都荒蕪了,裡頭只剩下雜草和一叢開得旺盛的茉莉。
屋子有些簡陋,可顧綺年細看,發現造屋的木料極好,即使無人照看,屋子仍然結實。
她推開每間屋子查看,最左邊的兩間是灶房,裡頭鍋鏟用物一應俱全,堆放柴火的屋子很乾燥,裡頭的木柴不見濕霉。
緊接在灶屋隔壁是浴房,令人訝異的是,浴房裡竟有石造的池子,可以供四、五個人同時洗浴。
偏僻的院落卻有完善的設備,奇怪,王爺對孟側妃到底是喜愛還是不喜歡?
剩下的五間屋子,兩間下人房裡床櫃桌椅樣樣有,各項設施完備。
書房很大,有兩面牆排滿書架,架子上的書冊排得整整齊齊,桌面上筆墨硯臺樣樣都有,並且是上等貨,連筆洗都是白玉雕成的。
小廳裡的擺設很雅致,杯盤茶盞都是官窯出的,掛在牆上的書畫也非凡品。
這些都罷了,讓人訝異的是主屋,紫檀製的床、桌、櫃……是完整套組,精緻非凡,這些都是孟可溪的嫁妝?
衣櫃裡還留著不少衣服,妝奩裡的釵環珠簪多到讓人側目,這麼一大筆的財富……是當年孟可溪死時沒帶走的?
皺眉,關上衣櫃,她打算從屋裡退出來時卻發現衣櫃旁的牆面……是突出來的?
她伸手輕觸那面牆,誰知一碰,牆竟然自動打開?
錯,那不是牆,而是門,但蹊蹺處不在門後,而是在地上,地板是空的,連接著一道樓梯。
顧綺年猶豫片刻後,轉身翻箱倒櫃,尋找燭火。
運氣好,找到一根蠟燭,她小心翼翼地扶著樓梯慢慢往下走,當雙腳踩到實心地面時,她發現自己多事了。
這裡根本不需要燭火,長長的甬道裡有十幾顆夜明珠,雖然不夠明亮,但柔和的光線讓行走在地道裡的人不至於絆倒。
孟可溪知道這條地道嗎?或者說這條地道就是為她準備的?
不對,顧綺年一下子推翻這個論點,沒人知道新婚夜裡發生什麼事,但孟可溪被送進待春院確實是突發狀況。外頭傳言,待春院是王府的冷宮,孟可溪被送進來時面無人色,所以絕不會是為她備下的。
如果不是為她備下的,那麼是為誰?
這座府邸是從過世的老靖王手裡傳下的,據說老靖王死後,王府買下一大片地,把王府擴增一倍。難道待春院和這條甬道,通通是擴增的部分?那個時候的待春院裡住的是老王妃,她為什麼需要一條甬道?
顧綺年絞盡腦汁,想了半晌後失笑不已。
就算她有再多推論,又不會有善心人士跳出來給她解答,既然如此,分析這麼多做什麼?
事實上,她連好奇心都不該有的。
甬道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長,要不了一刻鐘便走到底。
底部也是一道往上延伸的階梯,只不過多年沒人走過,階梯上滿是灰塵。
顧綺年一階階往上爬,爬到最上一層,發現和待春院相同,也有同樣的一扇門,門相當厚重,她花了大把力氣才推了開來。
門開,光線從窗口斜射過來。
顧綺年四處探望,和待春院的屋子一樣,這扇門關起來時,從外頭看著就是一堵牆,只不過比起甬道另一頭的屋子,這邊顯然簡陋得多,床櫃桌椅都是尋常物事,屋梁壁角處處結滿蛛網。
她走到門前,拉開門,這一拉灰塵兜頭落下,她咳上好一陣才能繼續往外走。
門很大,院子更大,可以同時停兩、三輛馬車,有意思的是,偌大的院子裡卻只有三間屋,沒有灶房,倒有一口大井,左右兩間則是空屋,只擺上幾張椅子。
她深吸口氣,拉開大門走出去,這條巷弄挺大,但似乎是附近幾戶人家的後巷,除她走出來的屋子之外,沒看見其他的門。
她快步走出巷子,只是兩個拐彎,景象迥然不同。
這裡是湖東大街,她知道,街上有一家賣糧的,老闆肥肥胖胖,老是掛著一張笑臉,對誰都招呼得很熱情。
每天早上,街上有許多叫賣的小販,靠近新展大街那邊有個婆婆,她永遠是最早出來擺攤的,她賣的菜又鮮又嫩……
等等,她怎麼知道這些?她家又不在京城,她對京城該是全然陌生的啊!
她是誰?為什麼知道這些不該知道的事?為什麼總是會浮起不該有的念頭?
她是誰?總是想到這三個字,顧綺年就會發愣,就會像魔怔了似的……
一聲呼嘯,顧綺年回神,抬頭,望向馬背上的男子,遠遠地他朝著她的方向奔來,馬匹接近時,兩人目光相對,只是一剎那,那人已隨著快馬離開。
心狂跳幾下,她莫名地喘息著、恐慌著,無原由的害怕自心底竄起。
她迅速轉身,快步往原來的路上跑去,不過是幾步功夫,她忍不住淚水奔流,說不出口的恐懼像生根的藤蔓將她緊緊繞起,迫得她無法呼吸。
她不認識他,卻害怕他,理由不知、原因不曉,她只想遠遠躲開。
但,一個陌生男子,能傷害她什麼?不該害怕的呀!顧綺年深吸氣,告訴自己,鎮定。
不過匆匆見一面,男子的輪廓面容卻深深烙印腦海。
他的身材清臞瘦削,輪廓如斧削般,兩道凌銳的鷹眉緊顰,一雙眼睛隱含熠熠鋒芒,不怒自威,一開口便是……便是什麼呢?她沒聽見他說話,不知道他的聲音如何,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會這般害怕?
吞下不安,撫平惶然,她試著穩穩地走回待春院。
可一回到待春院,她像發瘋似的曬被刷地,清洗灶房浴房,她必須不斷做事,才能忽略心底的恐懼。
 
 
 
放下毛筆,衛翔儇將明日準備呈上的奏摺再細看一遍。
他不認為光憑這紙奏摺能折了葛興儒,不過,葛從悠應該保不住了吧?!這幾年來,他與寧王合力,斷葛興儒諸多臂膀,現在是該動動主幹了。
淡淡一笑,再看一眼手上的「租賃契書」,他的眉毛略彎。
今年春汛,葛從悠非要搶寧王的差事,還自願獻上白銀十萬兩,協助賑災之用,滿朝文武都想不通呢,葛從悠向來是雁過拔毛、蒼蠅腿上都要摳出二兩油的人,怎麼變得這樣大方,原來是這一茬在後頭等著。
明為賑災,卻在暗地裡大量購進百姓土地。
災民三餐不繼,誰給銀子誰便是大爺,葛從悠一口氣拿出十萬兩賑災,善名傳遍,百姓把他當成青天大老爺,他要租賃被大水淹沒的田地誰會說不?更何況這會兒再好的田也不能立刻種糧。
買地賃地、合理合法,誰知他竟是暗中勾結地方官員,欺負百姓不識字,在租賃田地的契書上改寫成買賣土地。
百姓無知,以為青天大老爺心善,一畝土地租賃三年竟給二兩租銀,這可是天大地大的好事吶,就算自己耕種,三年所收也不見得能賺到二兩,因此百姓甚至排隊,搶著把土地租給葛從悠。
於是他用八萬兩,買下價值六十萬兩的四萬畝良田,扣掉賑災的十萬兩,一來二去,四十二萬兩白銀入袋,再精明的商人都沒有他的本事。
那銀子……好好存著吧,有命賺也得有命花,再過不久,災民知情後肯定要暴動了。
前世,這件事直到三年後百姓拿著契書想要回土地時才發現自己被騙,而當時的地方官已經調職,百姓想要回土地?官字兩個口呢,更何況三年的時間還不夠這幫黑心肝的傢伙把證據給抹得乾乾淨淨?
民鬥不過官,更別說他們手上的契書寫的就是買賣,證據站在葛從悠那邊說話,百姓心有不甘,想替自己找回公道,消息傳到京城,卻變成暴民滋事,朝廷派官兵鎮壓。
這輩子他哪能讓葛從悠逃過,敢在老虎嘴裡拔牙,就得有被咬的準備。
他派人在暗中把官府欺民一事給掀了,引發民心恐慌,緊接著鼓吹、集結,把百姓集合成一股力量,如今吳大人還在當地為官呢,至於人證、物證,該掌握的都在他手中了,接下來要佈置的是,該由誰來把這件事捅到皇帝跟前?
是林御史還是邱尚書呢?林御史正直,說的話百官自會應和,而邱尚書是個野心大、想搶功出頭的,他還在寧王和二皇子中間搖擺,這一捅就等於選邊站了,他願意嗎?
「王爺,唐管事、衛左求見。」衛南進書房稟報。
「讓他們進來。」
門打開,身形瘦高、面容清俊的中年男子是唐管事,三十歲上下;兩道粗眉、皮膚黝黑,一雙眼睛炯亮有神的叫衛左,他是王爺身邊的侍衛。
兩人走到書案前,唐管事先行稟報。「爺,王妃命人在張姑娘的吃食裡下了絕子藥。」
動作這麼快?葛嘉琳這麼擔心自己有後?「她吃了?」
「沒有,張姑娘謹慎,從昨天到現在,除味道淡的茶水之外,所有的食物湯藥全倒進花盆裡。」
衛翔儇點點頭,看來張柔兒也不是個善茬,接下來王府後院有熱鬧可瞧了。「顧綺年在待春院裡安置妥當了?」
知道葛嘉琳把顧綺年安排到待春院時,他忍不住撫手稱讚,虧她想得到這招,就算不做多餘動作,要是顧綺年膽子小一點,就會把自己給活活嚇死,所以千萬別小看女人。
衛左回話,「是,王妃身邊的郭嬤嬤把人送過去的。」
「她肯定說了不少『傳聞』吧?」衛翔儇勾起嘴角,淺淺笑著。
衛左道:「是,說得精彩絕倫,都快趕上說書的了。」
「顧綺年也哭得精彩絕倫吧?」前世她聽到待春院的傳聞,連作兩天惡夢,之後鬧著要到寺院上香,為此和葛嘉琳大鬧一場。
衛左搖搖頭,回答,「姑娘聽得認真,卻沒有太大的反應,不過進門前,倒是握緊拳頭,對自己喊一句……」
沒有太大反應?衛翔儇皺眉,問:「她喊什麼?」
「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
哼!沒做虧心事?是沒做過還是沒來得及做?「後來呢?」
「進待春院後,顧姑娘把園子前後、屋裡屋外逛一圈,在主屋裡待好一陣子才出來。」
待好一陣子?是被孟可溪留下來的嫁妝給閃花眼了吧,得找個人去看看她偷走多少。不,不急,等她膽子越來越大,把東西偷個七七八八之後再來算總帳,肯定有意思得很。
「屬下不知道姑娘在裡頭做什麼,不過出屋時似乎很惶恐,之後就開始整理屋子,灶房、浴房、寢間全清洗過一遍,直到天色昏暗,確定大廚房沒人送東西過去,她才折了根樹枝,綁上線,到池塘裡釣魚,昨兒個晚上煮了鍋魚湯充飢。
「主子,那條魚、那鍋湯,也沒見她放什麼佐料,可是香氣遠遠傳來,饞得我口水直流。」
不是他胡扯,跟著主子爺天南地北到處跑,好吃的他沒少嚐過,他也想不透吶,光靠灶房裡剩下的那點鹽油醬醋,有沒有壞掉還難說,任她再會煮也不可能煮出那個味兒。
衛左的話讓衛翔儇擰眉,顧綺年會殺魚煮魚?不可能,她連一杯茶都泡不好。
不過葛嘉琳還真是殺人不髒手,用鬼嚇人不夠,竟連吃的也不給,這是打算把顧綺年給餓死?「然後呢?」
「昨晚姑娘歇在下人房。」衛左朝主子爺望去一眼,這是第二個想不透的地方,有好屋子不住,幹麼虐待自己?
「下人房?」衛翔儇驚訝,他無法置信,貪財、貪享受的顧綺年怎會捨棄主屋不睡?裡頭的傢俱物事樣樣是好的,她竟捨得不碰?又是作戲?作給誰看?
「是,不過下人房裡的被子破掉,她從主屋找了兩條被褥。」
「還有嗎?」
「還有……」衛左嘆口氣,猶豫半晌才開口,「天未亮,她早早起床梳洗後就進了主屋,接近中午才從裡面走出來,不過……」
「不過什麼?」
衛左搔搔後腦,怎麼也想不透原因,只好把經過報給主子知曉。「姑娘出來的時候,從裡頭搬出……」
呵,衛翔儇大笑,是孟可溪留下來的嫁妝!憋一晚上還是忍不住動手?就說嘛,她是什麼性子,他一清二楚。
然而衛左下一句話硬生生把他的笑給塞回去。
「搬出兩個大蘿筐,裡頭什麼東西都有,菜肉米、油鹽醬醋、布匹針線,也不知道打哪裡來的……」
心頭一震,衛翔儇眉毛擰得更緊,她發現密道了?這麼快,是昨天找到的?她在主屋待那麼久,不是被釵環珠簪晃花眼,而是找到通往外頭的密道?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他明明對顧綺年的過往從前、性格脾氣瞭若指掌,重生的優勢讓他可以從容地掌控每件事,可是顧綺年卻脫離他的掌握,這讓他很不爽。「繼續說!」
「中午她替自己做了一碗麵,之後她在梅樹底下鋪幾床從下人房拿出來的破被子。」說到這裡,衛左忍不住想笑,王妃肯定以為把姑娘送到待春院是懲罰,誰知人家過得自得其樂、悠然自在。
「鋪被子?她想做什麼?」
「屬下過來的時候,姑娘正在打梅子。」那些梅子一顆顆碩大無比,青青綠綠的掉在被子上,看得人心情大好。
實話說,他挺喜歡這個顧綺年的,想不通主子爺怎麼不選她卻挑了張柔兒,光看容貌兩人也不能比啊。
愛錢的顧綺年不再貪財,愛享樂的顧綺年願意勞動,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顧綺年竟會做菜,現在連梅子都不放過?不是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怎麼會這樣?
失控的感覺越來越嚴重,他不舒服極了。「你再回去守著,讓莫離過來。」
「是。」衛左和唐管事一起退下。
有點煩、有點躁、有點悶,因為顧綺年的反應不在他的估算裡面,衛翔儇背著手,在書房裡走來繞去,卻是越走越煩。
不多久莫離進門,她穿著雪白的箭袖緊身衣,腰繫黑色寬腰帶,腰間斜插短劍,一身武人打扮。
莫離十八歲,一雙杏眼黑白分明,眉眼間帶著三分英氣,身材在女子中算是高的,不過整個人瘦得厲害,該凸的地方不凸,該翹的地方不翹,看起來像半個男人,她的皮膚略黑,但眉眼之間生動靈氣,讓人喜歡。
望了衛翔儇一眼,他未開口,她先發言,「一年兩個月又六天。」
這是在算術吶,計算她委身為奴的日子。
她欠孟可溪一條命,孟可溪欠衛翔儇一份情,所以她委身為奴三年,替孟可溪還清欠的人情。
「我沒忘記,妳不必見一次提醒一次。」衛翔儇口氣不善。
心情不好嗎?莫離挑挑眉,每次衛翔儇心情不好,好奇怪哦,她的心情就會立刻明媚飛揚。
雙手橫胸,看一眼桌旁的椅子,屁股往上頭一挪,站沒站姿、坐沒坐相,如果說靖王府裡有人不怕王爺,甭懷疑,就是她這號人物。
「這不是擔心王爺貴人事多忘性大嗎!說吧,要我做什麼?」抽出腰間小刀玩賞著。
「住進待春院,監視顧綺年。」
「這種小事衛左不是在做了嗎?」難道監視得太差,需要老娘出馬?
「我要知道更多。」找到密道這件事衛左就探不出來,他需要一個可以時刻跟在顧綺年身邊的人。
「要知道什麼?性情?心機?脾氣?還是……她會不會撒嬌討好?」呵呵呵,需要調查得這麼仔細啊,莫離笑得古怪。
衛翔儇實在是太奇怪了,從沒見過他對哪個女人這樣上心,平常跟塊冰似的,一不小心笑兩下,怎麼看都像在耍心機,這種削鐵如泥的匕首男,沒事讓她去監視弱女子,肯定是喜歡上了。
既然喜歡就撲上去啊,反正是皇后的賞賜,愛啃就啃、愛吞就吞,幹麼搞這花樣假純情。
她那張臉笑得他胃痛,咬牙,他突然覺得讓莫離監視顧綺年是瘋子才會做的事,不過錯誤已經鑄成,他只能咬牙和血吞。「所有妳能探到的事,我都要知道。」
「行!那……我能玩玩嗎?」
玩玩?莫離是何等人物,顧綺年能禁得起她玩?
不過,橫了心,他道:「在不傷她性命的情況下,隨妳。」
「知道了。還有其他事?」
「沒有,妳退下吧。」
揮揮手,莫離走得很瀟灑,沒有告退、沒有謙卑,沒有做為奴婢該有的自覺,就這樣揮揮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門重新關上,衛翔儇揉揉眉心。
好吧,他承認自己很無聊,不過就是個女人,不過是個奉皇后密旨取自己性命的棋子,她再沒機會傷害自己,他樂意的話一劍就能奪取她性命,何必花精神去盯牢她的一舉一動?
他真的是……無聊!
已經明白自己無聊了,可他還是不想喚回莫離,改變命令。
搖頭、嘆氣,他搞不懂自己,但是昨晚他夢見小瑀了—— 一個眼神清澈乾淨,性情天真良善的女孩。
他已經很久很久不再夢見她,昨夜……是因為顧綺年再次出現?
蕭瑀的爹是商戶,一個非常會賺錢的商人,他曾經是大衛國最富有的商人。
蕭梓華小時家境貧窮,父母一心要他走仕途,不負長輩所望,他年紀輕輕就考中舉人,卻發覺高高在上的官老爺若不昧著良心汙錢,月銀根本無法維持門面,除非家中有金山銀山支持,否則官和匪其實是同義詞。
蕭梓華毅然決然放下仕途開始經商,短短數年,他的鋪子開滿大衛王朝,就是高坐在龍椅上的皇帝也聽過他的名號。
他很聰明,理解也沒錯,但他沒想過,官雖窮,但是有權。
官通匪、匪通官,他賺再多的錢也不過是上面的人願意把錢留在他的口袋裡,官字是只有兩個口,但真正的大官,一張開血盆大口就能吞掉他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產業。
那年邊關戰事不斷,國庫左支右絀,戶部缺銀,皇帝要錢,百官不能不幫著想辦法,某位聰明大官想到一個絕妙主意—— 從誰的口袋摳銀子最快?自然是蕭梓華這類的富戶。
皇上只要錢,哪管官員從哪裡弄錢?於是與蕭梓華有仇的大官找上門,蕭家倒了,蕭梓華死了。
麻煩剛上門之際,蕭瑀找過他。
那時兩人正為他堅持上戰場的事賭氣,衛翔儇還以為她上門是為著說服自己放棄冒險,因此他不肯見她,決定在打完勝仗後再驕傲地對她說:「看吧,我是不是很有本事?妳不需要為我擔心。」
誰曉得陰錯陽差,他從戰場上回來時,蕭家倒了,蕭瑀出嫁。
他深深後悔,當年為什麼不見她一面?在她最需要幫忙的時候,自己為什麼要別過身?
他曾經到齊州,遠遠地見過蕭瑀一面,知道她在做生意,知道當地百姓很尊敬她,知道她的丈夫長進……知道沒有自己的保護,她也能過得很好……他歇下心思,然後返京領命,與葛嘉琳成親。
昨夜他夢見小瑀了。
她圓圓的小臉笑得滿眼甜,蕭府和靖王府只有一牆之隔,她架著梯子,趴在牆邊,舉著紙袋笑道:「這是我炒的瓜子,試試。」
「吃餅乾吧,吃甜甜、心甜甜,別老是愛皺眉。」
「吃點奶酪,這味道可好了。」
她總喜歡餵他吃東西,她老說:「虧什麼也不能虧了肚子。」
她老說:「肚子有貨,腦袋不空。」
她老說:「再厲害的人物,都得靠食物撐著……」
她是個天生的吃貨,她最大的願望是當個廚子,餵飽每一張嘴巴。
所以每年歲末,疼愛女兒的蕭梓華都會大辦宴席,讓平日吃不起好東西的窮苦人家連吃三天三夜流水席。
他說:「想餵飽每個人的肚子,不應該當廚子,要當皇帝。」
聽見這句豪氣萬千的話,她不像一般人那樣嚇得摀住他的嘴巴,而是皺皺鼻子反駁,「這話好聽卻不實際,從古到今換過多少皇帝,可餓肚子的百姓從來沒少過。」
真真是大逆不道啊!可她大逆不道的言語卻引得他和大哥深思,十二、三歲的小小少年關起門來很認真地研究著,如何讓大衛王朝的每個百姓都能吃飽飯。
現在,小瑀還是一樣過得好嗎?劉銨待她好嗎?像她那樣聰慧剔透的女子,劉銨一定會很喜歡、很喜歡。
心裡頭,瓶瓶罐罐翻倒了,糖醋鹽酒全灑在一塊兒,酸甜苦辣的味道漬得他心麻。
衛翔儇再次提起筆,沒有刻意,只是想著往事,想著想著,他最喜愛的蕭瑀躍然紙上。
 
 
 
搓梅子是件辛苦差事,搓得顧綺年腰痠背痛,老半天直不起腰。
忙過一整個下午,好不容易才把梅子給醃好,她捶著腰緩緩起身,像個老太婆似的,好不容易站直,她滿意地看著兩甕新梅,再過不久,她就會有好東西替自己微澀的日子添點新滋味。
今天過得相當忙碌,一大早她進入密道、上街,來來回回扛了兩簍子日常用品回來,但還是缺不少東西,幸好她在宮裡的月俸賞銀全數攢下來,再加上出宮時皇后娘娘的賞賜,應該可以過上一段日子。
不過只出不進是危險的,除了節流,她還得想法子開源,但眼前……不急,慢慢來,得先把這一步踏穩了,才能想以後。
買東西是件辛苦活兒,把東西歸位擺放整齊後,她為自己做了碗香噴噴的肉燥麵,她心知肚明,指望府裡的大廚房替自己送飯菜,肯定是不可能了。
無妨,她喜歡下廚,喜歡各種食材在自己手裡變成一道道好料理。
吃過飯後,她跑去折騰那兩棵結實累累的梅樹。
不是她精力充沛,有力氣沒地方使,實在是她的習慣養成,一時半刻改不了。
沒錯,習慣,她習慣越心慌就讓自己越忙,手忙著,心裡才沒時間胡思亂想,心不定腦子會亂,腦子一亂……就慌。
真的慌,嘴裡喊豁達,臉上裝得鎮定,可她心慌得厲害。
王爺的厭惡,王妃的態度,陌生的環境,以及昨日在大街上遇見的男子,每個人、每件事都讓她慌亂無比,尤其是胸口翻騰的、喧鬧的、莫名的情緒……
衛翔儇,一個再陌生不過的男人,卻帶給她無比的熟悉感,他很冷、他的目光像冰刀,他散發出來的危險氣質教人不敢靠近,可是她竟……貪戀他的溫暖?
是不是很奇怪?他沒有溫暖的,他是個危險的男人,任何有腦子的女人都該離他遠遠的,可是即使她不斷對自己重複相同樣的話,她依舊想靠近他,想靠得再近一點……
顧綺年對自己很無奈,她只能說服自己,把衛翔儇放一放,不看不聽不想,因為多思多憂只會多傷,她現在正被幽禁,要是生病可沒大夫能救命,補身都來不及怎能再憂思傷身?
所以忙吧,忙得徹底、忙得夠嗆,就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憂慮。
揉揉發痠的胳臂,該做晚飯了。
她盤算著,先到外頭打點水吧,肉和菜已經買回來,晚上給自己做點好料理—— 想到料理,她的心情倏地好轉。
轉身,她嚇一大跳,門口不曉得什麼時候站著一個人。
那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子,做丫頭打扮,可那副態度怎麼看都像個千金小姐。
她濃眉鳳眼,眼底閃著狡黠,但通身的氣度頗令人有好感。
不過她瘦得厲害,是生病嗎?不像,她精神奕奕的,哪像有病的樣子,可是沒生病,怎會瘦得像一副移動中的骷髏?顧綺年想不出原由,總之這並不影響顧綺年對她的觀感。
「請問妳是誰?」她問,口氣客氣有禮。
「我才想問妳是誰呢?誰允許妳進待春院的?」莫離的口氣很挑釁,表情似笑非笑地,一雙丹鳳眼上上下下打量顧綺年。
她沒料到顧綺年長得這麼漂亮,比京城第一名妓更勝三分,皇后賞下這號人物,也算不虧待王爺了,怎麼不收用了省事,還巴巴地讓自己來做這勾當?
「我叫顧綺年,從宮裡來的,妳呢?」
「宮裡來的?哦,聽說了,是皇后娘娘賞給王爺的侍妾嘛,妳不在前頭伺候,跑到待春院做啥?難道……」她突然湊近,不懷好意地瞄顧綺年兩眼,語氣輕佻地問:「妳是惹毛王妃還是王爺?」
顧綺年苦笑,她倒也真想知道,自己是惹毛哪一位?不過截至目前為止,她覺得進待春院不算壞事,尤其在找到那條地道之後。「我正想找個人解惑呢,不知道姊姊在王府裡待多久了?」
「別套近乎,妳可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進了王府好歹是個侍妾,我不過是個小小奴婢,身分不同、功用不同,怎麼能互稱姊妹。」莫離態度拒人千里,話裡話外都是譏諷。
功用不同?意思是她是暖床用的?像是沒聽見莫離的諷刺似的,顧綺年不動如山,淺淺一笑,「妳還沒告訴我,妳是誰,我該怎麼稱呼妳?」
不動怒?是個好脾氣的?!不錯嘛,有幾分度量,比前院那個強。
莫離聳聳肩,這次口氣好了不止兩分。「我是側妃的人,側妃離開後,我就守在待春院,妳可以叫我阿離。」
側妃?是指孟可溪吧,王府上下就這麼一位側妃,但顧綺年不相信阿離是奴僕,更不相信她守在待春院,她的話破綻太多,別說她的模樣態度不像奴僕,昨兒個她在待春院裡裡外外巡視過,所有屋子都空置許久,蛛網處處、灰塵滿佈,她能住在哪兒?樹上?
再說了,如果待春院裡有人住,郭嬤嬤怎麼會嚇得連門都不敢進?
她合理懷疑,阿離是某人派來監視自己的,至於某人的性別是男是女,待日後查證。
顧綺年不打算追根究底,不管是誰,她沒什麼不能對人言明的,除了……那條能夠自由進出的地道。
淺哂,她問:「這兩天沒見到妳,妳出去了,是嗎?」
「對,沒有主子管,我自由得很。」
莫離答得落落大方,好像這是天經地義的答案,再次證明了她不是奴婢,哪有下人敢這樣「自由」?
「這裡有後門能進出?」顧綺年再度試探。
「沒有門,但有個狗洞。」
顧綺年點點頭,心中暗忖:所以阿離並不知道密道?「我不知道妳的三餐用度從哪裡來,可這兩天王妃沒有差人送食物過來。」
笨!人家就是要餓死妳這個威脅性十足的大美人啊,莫離笑彎眉毛,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放心,缺什麼我鑽狗洞到外面買。」
「王府給的月例這麼多?」顧綺年反問。
「沒啊,但側妃的嫁妝還留著呢,要是缺銀子,拿一件去當,就能頂上大半年。」
莫離笑盈盈地,她不信顧綺年沒發現那些金銀珠寶。
她卻沒有接這話茬。「餓了嗎?我打算做飯,要不要一起吃?」
對金錢不感興趣?不至於吧!莫離再接再厲。「別怕,待春院鬧鬼呢,誰也不敢碰側妃的東西,想拿就拿嘍,不會有人知道的。」
顧綺年還是不接話,又道:「池塘邊有根釣竿,妳去釣條魚上來,我給妳做松鼠魚。」
「松鼠和魚是兩碼子事,妳要一鍋燴嗎?」
顧綺年笑開,提著水桶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說:「快去吧,我們分工合作,很快就能吃上飯。」
莫離沒挪動腳步,靜看著她的背影,這個顧綺年從步伐身形看來不會武功,心思單純,不像個會使詐的,這樣的女人衛翔儇幹麼讓她過來,難道她有監視的價值?
聳聳肩,撇撇嘴,莫離轉身往池塘走去。
第三章 美食收買人心
在料理魚的時候,顧綺年發現,魚不是被釣上來的,而是被石頭給活活打死,這不僅僅是手上功夫,而是……阿離會武功。
派個懂武功的女人過來,目的為何?殺人滅口?
下一刻,顧綺年苦笑,自己知道什麼,需要封哪門子的口?
不想了,對方真的要殺要剮,她豈能逃得過?既然如此,何必白擔心?
還是老習慣,心裡有事,就讓兩手忙些,忙著忙著,就沒有多餘心情胡思亂想。
松鼠魚最考驗刀工,刀工不好,無法把魚肉與骨頭徹底分離,一不仔細就會把刺給留在魚肉裡,吃起來感覺就不對了。
她先用一盆冷水,在水裡加上鹽巴和香油,待魚肉取出後,把菜刀放到香油水裡沾泡,開始在魚肉雕上橫直紋,這樣做的話魚肉裡面會帶有微微的鹹味,並且因為香油的關係,魚肉雕得再細都不會黏在刀面上。
魚肉切好後裹上粉,她一面裹粉,一面翻捲成圓弧狀,這時熱油已經燒好,她抓著魚尾巴,把魚身放在熱油裡面炸,在炸的同時形狀塑成,緊接著把魚頭攤開,也放進油鍋裡,不需要炸太久,免得魚肉變乾,口感不好。
她把炸好的魚擺在一旁濾油,起另一油鍋,將蔥薑蒜爆香,放入番茄青豆香菇去炒,加入糖、醋、醬油調味,最後擺進勾芡麵糊翻炒。
醬汁熬成,再將魚放回油鍋中搶酥,第二次淋過炸油的魚不會留太多的油在魚肉裡,吃起來香而不膩。
她先把醬料倒進盤子裡,再把魚頭擺好,魚肉鋪上,一道松鼠魚完成了。
顧綺年做菜時,莫離就站在她身側,看著她含笑的臉龐,動作優雅曼妙,揮刀、下鏟,每個動作都銜接得剛剛好,再加上活生生的一個大美人,這哪是做菜,根本就是在跳舞,她看得怔了。
不過是做個菜,值得那麼高興?從頭到尾就沒見她臉上的笑容卸下過,天底下有幾個人喜歡做菜,要不是不得已,誰喜歡全身油膩膩的泡在廚房裡?
可是顧綺年……她流暢俐落的動作,幸福甜美的微笑,竟讓莫離有了想做菜的慾望。
端上最後一道菜,走進廳裡,顧綺年看著桌面的每道菜—— 醋溜魚片、剁椒魚頭、松鼠魚、千絲捲、咕咾肉、酥皮餃,每道菜都漂亮得像個藝術品,令人食慾大開。
顧綺年笑彎眉毛,她是真的打算犒賞自己。
是了,略略一提,這裡的杯盤碗碟都是精緻的上等品,如果它們不是為老王妃備下的,那只能解釋其實衛翔儇心底還是很在意孟可溪的。
「吃飯吧!」顧綺年把碗放到莫離面前。
莫離也不客氣,一入座就動筷,可食物入喉,她再度發呆。
第一次,她知道什麼叫做「好吃得想連舌頭都想吞掉」,鮮、香、甜、辣……每個滋味都讓她想尖叫。
天,她是怎麼辦到的?竟可以把魚、把肉、把菜整治成這種味道?
闊別多年的幸福感,再次報到。
幾道菜,收拾了莫離時不時掛在臉上的譏誚,也收服她的心,她做出決定—— 下半輩子要跟著顧綺年,顧綺年到哪兒她就在哪兒,只要能吃她做的三頓飯,叫她做什麼都甘願。
「喜歡嗎?」顧綺年問。
莫離瞪她一眼,這種菜會有人不喜歡?顧不上說話,她一筷子、一筷子把菜夾到碗裡,呼……她多久沒如此大快朵頤了?
從頭到尾,莫離沒說半句話,卻用動作表情毫不保留地讚美她。
顧綺年笑著,真心高興,她喜歡把人餵飽,喜歡別人用食慾來讚美自己。
已經很多很多年了,莫離沒吃過一頓舒心飯……
那時,她是江湖第一世家的千金,爹爹寵、祖父疼,娘親祖母縱上天,家裡幾個哥哥都沒有她的好運道,她天生舌頭刁,端到面前來的每道都是珍饌佳餚,娘親和祖母為滿足她刻薄的舌頭,天天磨練廚藝,她以為自己會一直幸福下去,哪裡曉得家會敗得這樣徹底?
爹爹、祖父、哥哥……所有的親人全死於一場滔天大禍,只有八歲的她逃了出去,敵人猛追不捨,是孟可溪救下自己,給了她生存的機會。
她沒有貪圖安逸,沒有留在孟府,她找到師父,整整八年,她練功、報仇,讓殺死親人的敵人一一伏誅。
那些年,她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身上時刻帶著血腥味,她的味蕾死了,她只嚐得到仇恨的滋味。
直到殺掉最後一個仇家,她開始尋找孟可溪,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是她的為人原則。
知道衛翔儇弄死孟可溪,她當然要找上門,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手指頭輕勾兩下,衛右就跳出來替主子擋架。
兩人交手近百招,衛翔儇才點了她的穴道,在她耳畔低語,「孟可溪沒死。」
於是她為奴三年,在這個時候來到顧綺年跟前,然後刁得嚇死人的舌頭在歷經多年苦劫之後,終於得到安慰。
今天晚上,她吃的不是飯菜,而是幸福的感覺。
莫離終於把桌面上的菜全吃光,她打了個飽嗝,很不優雅地拍拍快撐破的肚皮,問:「有茶嗎?」
「對不住,沒有茶葉,明天妳幫我上街買,好不好?」顧綺年婉言道。
這時候別說買茶葉,就算顧綺年讓她出去砍兩顆人頭回來她也會應下。「成交!」
「我去洗碗,妳到外面走一走,吃這麼多,積食傷身。」
莫離眉開眼笑地走出屋外,消食去了。
顧綺年望著她的身影,直到看不見人了才輕笑出聲。
奴婢?有這麼沒有自覺的奴婢?她的謊話太拙劣。
顧綺年捧著碗盤到井邊清洗乾淨後,拿起抹布把另一間下人房清理好,這時熱水也燒得差不多了,她走進浴房,把自己徹頭徹尾洗乾淨才回到房裡。
今天的工作量夠多,多到她沒有心力去想些什麼,擦乾頭髮,趴在床上,她抱著棉被,沉沉地進入夢鄉……
她完全不知道,莫離吃飽撐著,閒來無事在院子裡裝鬼,扯著嗓子哭了半個時辰。
沒辦法,顧綺年累歪了,睡死了,就算大地震都震不醒她,更別說那點子鬼哭神號。
莫離號到聲音沙啞還不見半分動靜,這才悄悄推開顧綺年的房門,發現她竟然睡到不省人事!
唉,扮鬼找不到觀眾,連假哭的力氣都沒啦。
走到隔壁房間,發現屋裡已經打掃過,桌上還留著一張紙條—— 棉被先將就用著,明天再幫妳曬曬,熱水已經燒好在灶上,隨時可以取用。
紙條不重,卻重重地把莫離的心給捶軟了,硬硬的鋼鐵心化為棉花糖,她越來越喜歡顧綺年……
 
 
 
這是間三進宅子,不大,卻是處處精緻,服侍的人只有十來個,不過每個都精明幹練,一個可頂三個用。
衛翔儇沒敲門,卻立刻出現一位「門房」領他進屋,門房腳步穩健,氣息深沉,是個身懷武藝的高手。
兩人往前走了三、五步,門房低聲道:「主子早上就到了,正在後頭陪小主子們玩耍。」
雙眉微彎,衛翔儇神色露出些許溫柔,那件事……他做得正確。
人人傳言,靖王府的洞房花燭夜熱鬧無比。
可不是嗎?孟可溪隔天清晨就被送進待春院,所有人都說她被冷落幽禁,殊不知正是那個有「靖王府冷宮」之稱的待春院,讓孟可溪等來愛情的春天。
成親第二天,衛翔儇搶在衛翔祺出門之前來到寧王府,兩兄弟閉門深談,之後原本面色不豫的寧王一改神色,歡歡喜喜地領著新王妃、新側妃進宮謝恩。
透過密道,衛翔祺和孟可溪經常見面,直到孟可溪懷上孩子,衛翔儇才讓孟側妃「憂思過甚,重病身亡」。
一場低調的喪事後,孟可溪挪窩,為衛翔祺產下長子,這五年來三個兒子,現在孟可溪肚子裡還有一個,「產量」多質更精,一個個孩子可愛聰明、伶俐活潑,讓人疼愛不已。
宮裡宮外,不少人替衛翔祺感到惋惜,說他成親多年,連個丫頭都生不出來,哪曉得他當父親已經當成熟手。
甫踏進院子,衛翔儇就聽見孩子清脆悅耳的笑聲,遠遠看到衛翔祺輕鬆自在的笑臉,衛翔儇感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叔叔!」衛翔祺四歲的長子衛書凌發現衛翔儇,邁起小短腿,朝他跑來。
他連忙低下身子,一把將小胖子抱起來,額頭蹭額頭,一大一小呵呵笑不止。
「叔叔。」三歲的衛書叡被父親抱在懷裡,看見衛翔儇也揮著雙手求抱。
「叔叔比我這個當爹的還受歡迎,我該不該吃醋?」衛翔祺衝著他擠鼻子。
衛翔儇哈哈笑兩聲,靠過來重重親衛書叡一口,說:「醋死你爹!」
一一抱過孩子後,衛翔祺讓奶娘把孩子帶下去,這才引著衛翔儇進書房。
兩兄弟入座,茶水剛上,衛翔儇便道:「大哥節制些吧,日裡夜裡天天來,也不怕行蹤被有心人發現。」
「文珈玥嗎?她確實不省心。」眸子裡有一道銳光轉過,眉心微蹙,想起「妻子」,他有些不耐,不過他不擔心,文珈玥身邊的不全是她的人。
衛翔祺仿照待春院,在寧王府前院的議事廳挖一條通道,直通這處宅子。寧王府規矩,後院女子不許進前院,即使文珈玥疑心也無從探聽。
「大哥千萬別小看女人。」
衛翔祺冷笑,他怎會小看女人?那些女人一齣接一齣,不消停吶。
「大哥找我來有事?」衛翔儇問。
衛翔祺目光冷肅,表情凝重,一杯溫茶水盡數下肚後才緩緩開口,「翔儇,我不想等了,我要對付衛翔廷,要當太子。」說罷,目光坦然迎向衛翔儇。
「發生什麼事?」衛翔儇問。
「前日,我的晚膳被人動了手腳。」葛皇后動作頻頻,步步進逼,他嘴角挑起冰涼的笑,失卻耐心。
「在王府?前院?」
衛翔祺搖頭,帶著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在後院。」這是他唯一感到慶幸的,至少他的前院仍舊滴水不漏。
沒人知道他對醫藥涉獵頗深,更沒有人知道他對氣味有多敏感,如果不是敏銳的舌頭,或許……
「另外,文珈玥懷上孩子了。」說到這裡,衛翔祺眉心蹙成三道柔軟的豎紋。
衛翔儇身上的避子藥包還是自己給的,若不是藥包之效,憑葛嘉琳那股想要孩子的拚命勁兒,衛翔儇早就子女滿堂。
不想讓女人懷上,於他不過是易如反掌的事兒,這會兒文珈玥肚子裡有貨,他真想問問,孩子的爹是何方神聖?
「大哥打算怎麼做?」
「與劉銨聯手。」
「劉銨?他進京了?」他來了,小瑀呢?也跟著回京?衛翔儇一陣激動。
衛翔祺知道他的心事,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劉銨立下大功,軍隊以他馬首是瞻,如今四海昇平,把一個握有重兵的大將放在外面,父皇豈能放心?這次把他調回京中,多少有就近看管的意思,沒猜錯的話,應該會讓他再升一等,許是武顯將軍吧,我想父皇會讓他管京畿大營。」
「確定?」衛翔儇問。
「八九不離十,在葛氏出手之前,我打算先見他一面。」望著心事重重的堂弟,衛翔祺輕嘆,「翔儇,瑀丫頭能嫁給劉銨是她命好,聽說瑀丫頭已經為劉銨生下一雙兒女,且劉銨身邊並無侍妾,可見夫妻和美,舉案齊眉,你心裡便是還有那麼點兒念想也該放下了。」
衛翔儇幽幽抬眸望向遠處,笑容裡帶著哀切恍惚。是啊,不放下又如何,小瑀已嫁作他人婦,此生他們……他無奈長嘆。
「我明白,她過得好就行。」衛翔儇語氣中帶著說不出的落寞。
戰場上回來,衛翔儇到過齊州,當時他曾想,若小瑀過得不好,就算敗壞名聲、就算與劉銨對陣,他都要把小瑀帶回身邊。
「當年蕭伯父給瑀丫頭一筆可觀嫁妝,她用那些銀子開不少酒樓飯館,經營得有聲有色,才能為劉銨四處打點,短短幾年,劉銨官場順利、一路晉升,否則憑他一個沒背景的泥腿子,哪能如此順利。瑀丫頭願意為他盡力,代表心裡有他,劉銨感激自不在話下。」
「能娶到小瑀,是他好運氣。」眉心浮起淡淡的悲涼,原本,這份好運氣是他的。胸口的氣順不過,失望、懊悔在心中交錯。
「我明白。」
「劉銨是個實誠的漢子,我希望你不要對他心存偏見。」
「我知道。」
明白、知道,嘴巴說得順,可口氣中的不甘依舊。
衛翔祺輕嘆,握住衛翔儇的肩膀。他心急了,這些年葛氏的黨羽被翻出多少齷齪,父皇打打殺殺、切切砍砍,卻始終不肯動葛興儒,枝葉除了主幹依舊在,再過幾年又是綠蔭繁茂,一派熱鬧景象。
父皇為什麼這樣在意葛氏?理由無二,父皇一心想讓衛翔廷上位,所以要護著葛氏,要讓葛氏護持衛翔廷。
到時葛氏豈能容得下他?他死了,可溪怎麼辦?孩子怎麼辦?
「翔儇,兩年後的秋天,我將會被吊死在東城門。」他的語氣沉重如積雪森森,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衛翔儇。
心頭一顫,衛翔儇反問:「為什麼?誰告訴你的?」
深吸氣,衛翔祺緊盯著他,半晌後他問:「翔儇,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夫妻」對坐,孟可溪想起陳年往事。
她還記得那個晚上,衛翔儇一進屋便說:「把枕頭底下的匕首收起來。」
她嚇壞了,以為自己的舉動全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以為自己活不過那個晚上,沒想到他下一句話問:「妳喜歡寧王,是嗎?」
她真勇敢呵,竟當著他的面點頭坦誠,「是的。」
三世感情三世恩,第一世的自己和衛翔祺相知相愛,相惜相憐,在那個遙遠的二十一世紀,他們對彼此承諾約定,誰知一場空難,斷卻兩人愛情。
第二世,她來到大衛王朝,她發誓要找到衛翔祺,要想盡辦法喚起他的記憶,她辦到了,幾乎是毫無困難地,他愛上她,一如前世。
她深信,即使是孟婆湯,也無法摧毀他對她的愛情。
誰知賜婚聖旨下,皇上亂點鴛鴦譜,她不甘心,她怨恨狂怒,她恨這個世界為什麼要與她的愛情作對,於是她選擇做傻事—— 在新婚夜裡刺殺新郎。
當然會失敗,弱女子怎能刺殺得了身經百戰的將領?她刺傷的是他的自尊。
衛翔儇是個好男人,但她固執到底、作對到底,她深信穿越的目的是為著尋覓上一世的愛情,她甚至相信若此生能與衛翔祺圓滿,那麼在二十一世紀的他們會有不同的結局。
再度失敗,她的不妥協只換得自己傷痕累累,並讓葛嘉琳有了可乘之機。
她死了,魂魄卻不願離去,她跟在衛翔祺身邊,日日夜夜伴著深愛的男人,看著他的喜、他的憂、他的恨、他的仇,她多希望能為他抹平緊蹙的雙眉。
幸運重生,她回到穿越的那個時間點,她對自己發誓,再不讓舊事重演。
她刻意結識衛翔祺,對他預言即將發生的事,在事件一一應驗間,他慢慢愛上自己,兩人重拾愛情,他們又是知心知意的愛侶。
誰知,她還是敵不過葛皇后的慾望野心,前世的故事重演,她再度被賜婚,再度成為兩兄弟的心結。
她試著逃跑,卻被家裡抓回去,她試著絕食相逼,嫡母卻以她親娘的性命要脅。
時間到,她還是出嫁了,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痛恨走上同一條軌跡,殊不知衛翔儇一句話讓所有情況天翻地覆。
衛翔祺溫暖的手心握住她的,點點頭,微笑鼓勵道:「別怕,把妳知道的通通告訴翔儇。」
孟可溪望向衛翔儇,他會把她的話當成惑眾妖言嗎?
舔舔雙唇,她緩聲道:「前輩子我被賜婚,嫁與王爺,心存怨懟,我在新婚夜裡……」
她開始說故事,說的每句話都是她與衛翔儇的共同經歷,那些場景一直留存在他的腦海裡。
他形容不出心中感覺,是狂喜還是驚奇?原來不只有他重來一遭,原來孟可溪是和自己一樣的人?
他太震驚、太震撼!這意謂著什麼?意謂老天爺企圖矯正錯誤?意謂他和大哥都不應該死?
「……我死了,卻捨不得離開,魂魄悠悠蕩蕩地跟在翔祺身邊,我眼看情誼深厚的你們漸行漸遠,葛皇后一次次的挑撥、一遍遍的離間,最終你們被分化、被各個擊破,我這才恍然大悟,從賜婚開始,整件事就是葛皇后用來離間你們的手段。
「她贏了,顧氏切斷你的喉管,直到死,你都不相信自己會死於婦人之手,那時王爺只有二十五歲,你一死,兵權旁落,短短兩個月,葛皇后毒殺皇帝,圍剿翔祺,最終他被吊死在東城門,而衛翔廷坐上龍椅。
「十七歲的少年皇帝雖然聰明,卻殘暴剛愎,他急著享受權力,把朝政交給葛從悠和葛從昇,那對兄弟是怎樣的人物,王爺比我更清楚,內政一團亂,貪官汙吏一堆、災情連年,大衛王朝的國力迅速衰弱,引起鄰國的覬覦,內憂外患、戰事不斷,百姓痛苦不堪……」
故事說完了,孟可溪不安地望向衛翔祺。
他拍拍她的手背,要她安心,他看向衛翔儇問:「你相信嗎?」
當然相信,怎麼能不信,他現在想做的事是大笑三聲,他終於確定自己為何重來,這是上天交給他的使命,要他協助大哥,為天下百姓請命!
「告訴我,前輩子妳的死是誰下的手?」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答案,她不愛他卻無損於他瞭解她,一個連殺人都敢的女子,怎會選擇投繯自盡?
「葛嘉琳。」那個從進王府第一天便失寵的女子。
果然—— 衛翔儇猙獰了面目,前輩子的自己,處事太直接粗暴,心知葛嘉琳是皇后的人,連她的臉都懶得多看一眼,於是她的恨刻進骨子裡,以至於視孟可溪為仇敵。
孟可溪死,他與大哥之間出現嫌隙,裂縫已成,哪禁得起葛皇后一再下斧?
太蠢了,這輩子他改弦易轍,處處和葛嘉琳虛與委蛇,他當她是青樓女子、逢場作戲,不過她永遠別想有他的孩子。
臉若寒霜的甩袖,蹙眉冷笑,他凝聲問:「大哥有什麼計劃?」
 
 
 
兩個月過去,靖王府裡沒有太大變化,靖王妃還是每天盼著肚子鼓起來,然而,送子觀音依舊對她不聞不問。
侍妾通房們還是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企圖勾引王爺的注意力,尤其在侍妾圈裡多了個新成員之後,新刺激出現,眾人變得更積極努力。
新成員的名字叫做張柔兒,人如其名,柔得像水似的女人,她的聲音很好聽,連哭聲都動人心弦,這位張姑娘別的不會,勾引男人的能力是侍妾圈裡面數一數二的佼佼者。
短短兩個月,這位冠軍選手成了眾人嫉恨的中心。
靖王府的變化不大,但待春院的變化大了。
短短兩個月,園裡搭上新棚架,絲瓜、苦瓜、胡瓜攀著架子,拚命往上爬,原本的花圃種上蔬菜,已經開始收成,後院用竹籬笆圈了塊地,裡頭養雞、養鴨還養兩隻鵝。
本來顧綺年想養兩頭豬,可殺豬是個大工程,買下小豬從狗洞往裡塞不難,但豬養大了,可沒辦法塞出去,總不能把屠夫給塞進來吧,所以她放棄這個想法。
當然,莫離的改變也很大,瘦巴巴的身子肥了兩圈,凹陷的臉頰出現小小的嬰兒肥,整個人圓圓潤潤的,終於有幾分女人味兒,而且她老是掛在嘴邊、不懷好意的笑容裡多了幾分真誠。
「今天吃苦瓜炒鹹蛋好不好?」顧綺年問。
「鹹蛋可以吃了?」
「嗯,我蒸了幾個,早上試過,味道還不差。」
嘿嘿哈哈,莫離喜上眉梢,顧綺年的「不差」就是旁人的美味了。「行,可是……苦瓜少一點。」
「放心,我做的苦瓜不會有苦味兒。」對於自己的廚藝,顧綺年信心滿滿,即使她還是不知道自己的手藝來自何方。
「做得到才能說大話。」苦瓜的苦味兒是打娘胎裡帶來的,想弄掉?哪有這麼容易?
「不過是把苦味去掉,算什麼大話。」顧綺年覷她一眼。
莫離是個好幫手,力氣大、會鑽洞爬牆,她來了以後,顧綺年沒再走過密道。
「燒一隻鴨子吧,妳說過要給我做烤鴨的。」
「再等等,鴨子還不夠肥,烤出來味道會差得多。」更別說她還指望牠們多下幾個蛋。
「不如我去買兩隻鴨子回來燒?」吃慣顧綺年的手藝,外頭的東西變得難以入口。
「省著點花,再這麼吃下去,妳得去外面賣笑才能換鴨子吃。」顧綺年開玩笑道。
還不知道得在待春院裡待多久呢,這些日子大手大腳的花錢,添置不少東西,她身邊才兩百多兩,轉眼已經花掉三十七兩,唉……這些錢,她原本想盤家鋪子買良田的。
「誰敢買我的笑?老娘一腳踹死他!」
現在孤僻、老愛冷嘲熱諷的莫離也能同她說笑了,雖然還是不知道她背後的主子是誰,不過顧綺年很高興能有她作伴。
莫離勾勾手指,把顧綺年勾到自己身前,說祕密似的壓低聲音,耳語道:「我拿兩支簪子去當,想吃多少鴨子都有,怎樣?」
這種話,莫離不止一次對她遊說過。
「不行。」顧綺年的口氣斬釘截鐵。
「為啥不行?反正又沒人知道。」
孟可溪已經去過好日子,怎會把那點兒珠寶放在眼裡,世間物本來就是給世間人使的,擺著不用豈不浪費?
之前她講這些話,多少有代衛翔儇試探之意,但兩個月下來,她夠清楚顧綺年的心性,她是真想要換錢買鴨子吃。
「不告而取謂之竊。」一句話堵回去。
顧綺年想得深,沒事便沒事,萬一鬧出事來……不,她還想全身而退呢,更何況誰曉得阿離這樣說,是不是她背後主子的主意?
顧綺年不完全信任阿離,卻不妨礙她喜歡阿離,在她眼裡,這是兩碼子事,阿離對自己使壞是她的責任,但阿離待她好便是她的真誠了。
「孟側妃又不會跳出來跟妳計較,不曉得妳在擔心什麼?」莫離噘噘嘴,不滿意烤鴨遲遲不見蹤跡。
「不偷便不擔心,偷了才需要怕,我喜歡把日子往好裡過,幹麼為幾隻鴨子弄得戰戰兢兢?」
「要不……」她壞壞的目光飄過來,勾起顧綺年下巴,不懷好意地問:「我幫妳想個主意,讓妳和王爺不期而遇,妳呢,就使勁兒勾引王爺,憑妳這副好樣貌,王爺肯定會上鉤,到時別說鴨子,就是鮑魚燕窩加熊掌,要什麼有什麼。」
那位爺嘴裡不說,心底肯定憋壞了,每次聽她彙報顧綺年的事,老用一雙「妳糊弄我」的眼光看她,還意有所指地問:「她轉性了嗎?」
轉性?他和人家有這麼熟嗎?知道她原本是啥性情?
而且她和顧綺年又沒啥交情,幹麼為她說謊?當然啦,吃人家兩個月,這交情嘛,確實有一點一滴慢慢培養中。
不過由此可證,衛翔儇肯定很期待顧綺年去勾引幾下,這才符合他所謂的「本性」咩,換言之那位爺心頭癢著呢,只是不曉得哪根筋不順,非要彎彎繞繞搞上這一齣。
果然,男人,腦子正常的沒幾個。
既然如此,她不介意推顧綺年一把,反正對葛嘉琳她也看不上眼。
顧綺年嘆氣問:「妳覺得我像傻子?」
「傻子嗎?有點像,明擺著的好日子不過,卻要窩在這個鬼園子裡當村婦。」
「我要是為了妳的口腹之慾把自己賣掉,才叫傻。」不滿地覷莫離一眼,她轉身往外走。
莫離快步追上前。「喂喂喂,什麼叫把自己賣掉?妳知不知道,別說王府後院,就是外面的女人,哪個不想往王爺身邊湊?現在王爺膝下猶虛,若能替王爺生下一兒半女,就算爬不到最高位,也能撈個側妃當當。」
「既然有那麼多女人前仆後繼,為什麼沒人成功?」
「啊不就是王妃的問題,自己下不了崽,還不許別人生。」這裡頭文章大得很,旁人不知,她多少瞭解個兩三分。
「妳真認為我鬥得過王妃?認為我在丟掉性命之前能撈到側妃之位?」
名正言順的孟可溪都無法長壽,她這個連月例都拿不到的低賤人憑什麼幻想?
「怕啥?有我護著妳。」光為顧綺年那手廚藝,她就會幫襯到底。
「妳?一個小小的小婢女?」顧綺年似笑非笑地斜眼望她。這個傻阿離,演個戲也不上心,只有在食物面前才肯真心實意,真是……
莫離被噎了,翻白眼,雙手橫胸,背過身,「怪人,不和妳講了!」
顧綺年微笑,不在意,拿起籃子準備去採幾條苦瓜。
苦瓜還很小,不到巴掌大,那不是她種的,是在牆角發現,她便搭起棚架把它們養起來。她待它們認真,苦瓜便回饋果實累累,現在不多吃一點,等它們全長大長肥,恐怕三餐都得吃苦瓜才消化得掉。
「要不,再煮一道紅燒肉?」不到片刻,莫離又巴巴地湊過來。
「昨兒個才吃過,不嫌膩?」
她很滿意這樣的生活,做三餐、整裡菜園,閒暇時寫寫字、讀讀書,書房已經整理好了,裡頭的書多得令人咋舌,想來孟可溪也是個好文的。
顧綺年問過莫離,過去,前頭也不給孟可溪送吃食月例嗎?
她的問題換來莫離一記白眼,回答道:「就算被冷落,側妃的名頭擺著呢,誰敢輕慢?至於妳,侍妾姑娘?那得等妳有本事爬上王爺的床才算數。」
是啊,下人敢怠慢,不正是因為她的身分上不了檯面?說不定這王府哪位主子,打的正是慢刀子剜肉的主意呢。
見莫離又要冒火,顧綺年安撫道:「要不,妳去池塘裡釣魚,我給妳燒魚吃?」
「我要吃松鼠魚。」莫離點菜。
「好,快去,時候不早,要是釣不上我可不想餓著肚子做那道功夫菜。」
「知道、知道。」她揮揮手,抬頭挺胸,驕傲地往外頭走。
釣魚?那是沒本事的人幹的,她呢,幾顆石子便手到擒來。
兩人一前一後,一個往棚子方向走,一個往池塘跑,莫離巴巴地看著顧綺年進廚房,她把釣竿往旁邊扔去,抓起石子,相準目標,還沒下手呢,嗤嗤兩聲,兩條肥魚已被打得翻肚。
莫離轉頭望去,是衛左。
衛翔儇手下有幾個厲害的侍衛,最強的是衛左、衛右,衛東、衛南、衛西、衛北弱一點,至於衛一、衛二到衛幾十號的又要往後排了。
「你來幹麼?」莫離沒給他好臉色看。
「爺要見妳。」
哇咧,又要彙報顧綺年的狀況?有什麼好報的,除了弄三餐、整理園子、寫字看書,還能做啥事?這裡是待春院,可不是青樓妓館,還可以弄點彈唱吹拉的節目。
扁扁嘴,莫離提醒自己,剩下一年零三天。「吃過飯就過去。」
「給我留點好吃的。」衛左的眼睛往廚房飄去。
自第一天看見顧綺年燉的魚湯,他就饞上了,衛左的舌頭沒有莫離那麼刁,可也是個吃貨,住穿差點兒無所謂,可這吃的吃得不好實在令人難受。
為了任務無法講究吃食也就罷了,但好東西擺在眼前不能碰,真教人捶心肝。
上回莫離把一盤沒吃完的煎餃收進屋裡,他偷吃了,意猶未盡。莫離回屋,發現煎餃消失,立馬跳上屋頂,扭住他的耳朵,把他拉出去暴打一頓。
為了好吃的,莫離可以翻臉不認人。
「憑啥?」
「憑衛右那傢伙捎來的信。」他拍拍胸口,笑得一臉曖昧。
他的話讓大剌剌的莫離突然間紅了臉頰,露出小女兒神態,看得衛左眉頭微顫。
唉,月老是不是老得頭昏眼花了?哪有這樣辦事的,身為兄弟,他替衛右叫屈,明明是一股風流勁兒,樣貌好、氣質佳,走到哪裡人人誇,怎麼會看上這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傢伙?
「信呢?」她伸手。
「不行,妳說話不算話,等我吃到東西才給。」衛左護著前胸。
莫離挑嘴,再好吃的東西都不超過三口,她還說過,「要不是不吃東西會死人,我才不想委屈舌頭。」
聽聽、聽聽,有這樣說話的嗎?
偏偏衛右寵她寵得沒邊了,到處給她找好吃的,每次衛右找到好東西,衛左求莫離分一點兒給他吃兩口,她哪次不是嘴巴說好,一轉身說過的話就變成屁。
莫離橫他一眼說:「我們這裡的規矩是,要吃飯就得動手。」說著,她把腳邊的桶子踢到他跟前。「去撈兩斤蝦子上來。」
她老早發現池塘有蝦,卻不想把衣服弄濕,這會兒有人自動送上門還客氣啥?
衛左不囉唆,鞋子一踢、褲腳一捲,下水去!
 
「顧綺年,妳快看,我抓到什麼?」莫離一手提著桶子,一手抓起兩條魚,力氣大得不像女人。
顧綺年放下鍋鏟,看見蝦子,眼睛一亮,說:「我給妳做蝦餅吃。」
蝦餅?口水迅速分泌,莫離舔舔唇,聽起來好像不錯。「我要做什麼?」
「剝殼。」顧綺年接過魚。
「小事,看我的。」她應聲道。
打下手的事,莫離沒少做過,掌鍋掌勺她不行,但洗洗切切難不倒她。
莫離把蝦子拿到井邊洗淨、剝殼,還自動自發把蝦殼埋進菜圃當肥料,看著綠油油的小菜苗,嘿嘿,不是她自誇,知不知道剛從泥地裡拔出來的菜,那個鮮甜味啊,外頭買的哪裡比得上?
顧綺年手沒停過,做好松鼠魚後,立刻將另一條魚肉切下,剁成魚漿,為增加黏稠度,她抓甩好一會兒,莫離剝好蝦子,接手甩魚漿的動作。
顧綺年轉身備料,蒜頭切末,蝦仁去沙筋、切塊,放進大鍋子裡,加入調味料、豬油和魚漿充分攪拌後,繼續摔打,摔打功夫莫離最強,她自然接手。
燒熱鍋,把調好的麵糊倒出些許,顧綺年不斷翻動鍋子,做成麵皮,一張張攤在旁邊。做好的麵皮放在砧板上,放進摔打後的材料、鋪平,再蓋上另一張麵皮,收邊處用魚漿黏合。
起油鍋,把蝦餅下鍋煎熟,待兩面煎成金黃色,再起鍋,切塊。
蝦子太多,每片餅裡的蝦子分量十足,顧綺年煎了滿滿兩大盤。
「行了,上桌吃飯吧。」
顧綺年看一眼莫離的饞相,笑著把蝦餅遞給她,莫離立刻抓起一塊蝦餅往嘴巴塞。
「小心,會燙……」顧綺年急道。
來不及了,莫離被燙到,她連吹幾口氣後,硬是要先嚐為快,一路走、一路吃,一面呼氣、一面咬,她飛快咀嚼,因為實在……太、太、太、太好吃了!
顧綺年笑著把飯菜端到廳前佈置好,莫離發現桌子上有三副碗筷,一愣,問:「有客人要來哦?」
顧綺年淡淡一笑,說:「讓那位下水抓蝦子的幫手進來一起吃吧!」
「嗄?」莫離愣住,反應不過來。
「妳沒換衣服,衣服也沒濕,抓魚就算了,算妳功夫厲害,可是撈蝦……沒人幫忙?我不信。」
莫離乾巴巴笑兩聲,說:「沒關係啦,只是王府裡的小廝,不叫他一起吃也沒關係。」
聽見「小廝」兩個字,窩在屋頂監視的衛左一個沒站穩,差點滾下來。
「去吧,做這麼多餅,吃不完也可惜,這要熱熱的才好吃。」
莫離扁扁嘴,走到外面喚人。
衛左早就等不及,莫離前腳剛跨出門,他已經降落地面,衝著她笑不停,行經她身旁,往她額頭敲一記栗爆,莫離沒逃過,撫著額頭,橫眼瞪人。
衛左得意揚揚說:「綺年姑娘心裡通透得很。」
莫離朝他的小腿踹去,衛左的武功略高一點點,所以……沒踹著。
兩個人從外頭走來,打打鬧鬧的,孩子似的,顧綺年抿唇一笑,望著衛左一身夜行衣。
小廝?奴婢?這靖王府裡的「下人」比宮裡還講究?
顧綺年沒有多餘的話,招呼兩人坐下,把碗遞給他們,心中卻暗自忖度:到底是誰這麼看重她,竟派兩個能耐人來監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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