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21401 《掌家小閨女》上
呃……她不過是閉目小憩一下,怎麼一睜眼世界就變得不一樣?
熟悉的高樓大廈成了黃土窯洞,她這大齡宅女也變成十三歲的小姑娘……
雖說返老還童這點有賺到,穿越到楊柳兒身上的她也藉此感受到家庭的美好,
但吃不飽又不能洗澡這點讓她很困擾,為了改善全家人的生活品質,
努力琢磨出前世學到的簡易版汽水,果然蔚為風潮,只可惜荷包還沒賺滿,
製作方法就被他人破解,氣得她到處兜售汽水方子,再賺它一票,
而她前腳收錢,後腳便緊跟著踏進傳說鬧鬼的迷霧山尋寶,
原本只想採些藥草賣錢養家,誰知竟撿到那差點縱馬踩死她的冤家,
看他被毒蛇咬傷,不得動彈,她大發慈悲扶他下山,展現出以德報怨的一面,
可這紈褲公子哥不知哪條筋不對,自此隔三差五的上門蹭飯不說,
還搶著幫她下田耕作、修建窯洞,就連她想頂鋪子做生意,他也來搭把手,
本以為這是撞見她差點被自家的極品親戚勒死而產生的後遺症,
豈料一聽見有人上門提親,他竟急得找上她二哥闡述對她的心意,
害她鴕鳥不下去,也逼得她看清這時代的身分差距,
即便他是庶子,依舊是官家子弟對平民,他們倆注定沒結局……
藍海E21402 《掌家小閨女》下
有句話叫「福禍相生」,楊柳兒覺得這妥妥就是在說她家啊,
因父親心軟又有地利之便,日日放水幫村民度過本該顆粒無收的旱災年,
還提供就業機會,讓村子裏的老殘窮靠自己掙錢養家,她家瞬間成塊大肥肉,
不只村民和極品親戚都想分一口,也引來鐘家這外來者的覬覦,
只是鐘家心太狠,當街行凶不說,還反咬她父兄一口,為救身陷大牢的家人,
她利用輿論壓力逼鐘家收手,免去了一場災禍,卻發現竟是連家人在背後操作,
看著一臉愧疚的連君軒,她不怨不怪還扮成書童陪他上京赴考,照料左右,
放榜後,她壓抑許久的滿腔怒火朝著來祝賀庶孫中舉的連老爺子砲轟,
更為連君軒感到不值,愧疚的連老爺子雖然用盡心思護著庶孫,
但一碗毒燕窩,不僅將嫡母殘害庶子的醜聞攤在日光下,
更讓連君軒知道,他竟是慶安伯府僅剩的血脈,身上揹著血海深仇……
楊柳兒不願他陷入仇恨裏,知他要去西域闖蕩賺家產,她翻出家當贊助他,
都還沒開口要什麼珍稀寶貝,他已搶先一步允諾,會帶豐厚的聘禮回來迎娶,
可當初說下雪前就會回來與她團聚,如今雪下了,怎還遲遲不見他蹤影?
寧馨,黑土地養育出的古怪女子,
溫柔善良卻不喜交際,偶爾也會敏感、矯情,性格略有些矛盾。
處女座,凡事注重細節,力求完美。
清閒時刻,最愛伴著一杯茶,一盞燈,安靜的讀書或者看部老電影,
然後把所有對人生的體悟轉化成一個個快樂或悲傷的故事。
歲月的小路斑駁又深沉,願與所有朋友一起慢慢走過。
因為珍惜所以付出
前陣子很偶然的在網路上看到中國的歌唱節目片段,一個十、十一歲的小男孩用嘶啞的歌聲吶喊唱著「我想有個家」,沒有太多華麗的技巧,直接直白的唱出他心裡的渴望,那股渴望與憤怒透過歌聲撼動了電腦前的我,他真的很想要爸爸媽媽爺爺奶奶跟他一起生活,這孩子就像隻受傷的小獸嘶喊著,抗議著父母的冷漠……
在大多數人的生命中,有爸爸媽媽家人的疼愛陪伴是很理所當然的一件事,但世上並不是人人都如此幸運,有些父母為了養家活口必須遠赴他鄉工作;有些因為婚姻不合而離異,各過各的日子;有些父母不想被孩子綁住,依舊過著自己想過的生活……很多很多的原因,造成了許多有房子卻沒有家的孤單人們,就像這本書中的男女主角。
女主角楊柳兒在現代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爸媽愛財勝過她這個女兒,她根本不存在於他們的眼中,但穿越到這個物質窮困、土地貧脊的黃土高原後,卻意外得到了一大家子疼寵她的家人——父親冒著危險,進到地勢險惡的迷霧山為她打野味;二哥因為她說了一句想洗澡,冒著被處罰的風險去偷水;大姊說她大病初癒要養身子,將珍貴的雞腿讓給她吃,而自己卻躲在灶間啃吃剩的雞骨頭;大哥將在城裡鋪子作工辛苦攢下的銀子留下給她看病、給二哥存束脩……
父親兄姊的疼愛讓楊柳兒幾乎淚崩,更發誓要讓這一大家子過得衣食無虞,將這個當作是她穿越過來的目的,也是唯一能回報他們疼愛的方式,於是這個讓人又哭又笑的發家故事,慢慢拉開序幕。
而連君軒這位男主,雖然出身富貴、銀錢不缺,卻是個被父親嫡母嫡兄厭惡、排擠的庶子,從小被祖父安置到遠離皇都的西北老家放養著,在「不吵不相識」的狀況下與女主角相識,後來還成為楊二哥的師弟,漸漸的與楊家混熟,羈絆越來越深,他愛上了楊家一大家子的熱鬧,羨慕他們感情深厚,最後幾乎成了楊家的食客、房客,放著自家的大院子養蚊子,硬要跟他們擠在窯洞裡生活……
小編覺得《掌家小閨女》這個故事最打動人心的便是「付出的愛」,因為愛家人、愛對方,所以每個人都無私無怨無悔的付出,對方感受到了,也用同樣的愛回應,這是一個充滿愛、充滿正能量的故事,看多了機關算盡的「鬥類」故事,這樣的溫馨小品反倒更激起人性中的良善,讓人想珍惜所愛,抱抱所愛的人,聽聽所愛的人的聲音……
誠摯推薦,願大家都能愛在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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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覺醒來在窯洞
溝領地,黃土揚,一年一年餓肚腸。
楊柳兒蹲在自家大院的土坯牆下曬著太陽,二月初春的陽光少了夏日的暴烈和寒冬的冷淡,分外溫暖又柔和,但她心裏卻像結了一層堅冰,除了冷還是冷。
「呸、呸!」一陣風捲來細細碎碎的黃土,直接灌進她的嘴裏,讓她的童謠還沒等唸完就直接咽回肚子。
一個村裏的嬸娘勾著筐子經過楊家門口,見她這般狼狽,忍不住笑了起來,招呼道:「柳丫頭,不是病剛好,怎麼跑出來吹風?趕緊回去吧。」
「多謝嬸子了,家裏悶,出來坐會,好得多了。」楊柳兒抬起頭,擠出一抹笑。
小小的少女,因為久病臥床,膚色白了許多,加上那不同於村裏其他女孩子的精緻眉眼,讓那嬸娘心裏倒生出三分憐惜,待得囑咐幾句離開時,她心裏還忍不住嘀咕,「怪不得楊家這丫頭難養活,從小七災八難沒斷過,瞧著就不是黃土人家留得住的,不知道將來便宜了哪個富貴小子。」
楊柳兒不知道這嬸娘暗自替她的終身大事犯愁,當然,就是知道了也不會理會。她如今滿腦子都是吃飯,吃頓飽飯,吃頓好飯!
這願望逐漸升級,若是讓人聽到都會覺得驚奇,嗤笑道這算什麼願望,隨便找個飯館,或者自家買些好菜,不過片刻就能吃得肚子圓滾滾的。
可惜這願望對楊柳兒來說真的就是比登天還難,因為,她不是原來那個楊柳兒了。
這話聽起來有些古怪,她雖然自小就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爸媽也是愛財勝過她這個女兒,但好在她物質生活很充足,又會自己照顧自己,大學畢業後也沒有進什麼公司受職場的洗禮,而是直接宅在家裏當網路寫手,畢竟父母給的零用錢幾乎數不過來,偶爾覺得悶了就出去旅行,累了就回家繼續宅著,日子過得舒坦極了。
但許是老天爺不願意看她這輩子就這麼懶散過去,她先前不過是去西南各省遊玩一圈,盡興歸家的路上睡了一覺,結果醒來她就躺在楊家的土窯洞,搖身一變,她竟成了楊家么女,這個與她同名同姓的十三歲少女。
年紀突然倒退一半,任誰都會歡喜,何況在現代,她的父母根本不管她,她也沒什麼人好牽掛,只是……
楊柳兒再次哀嚎出聲,「老天爺,我們打個商量,給我換個地方吧。這裏太窮了,我吃不飽,我餓啊!」
楊柳兒自小沒別的愛好,就是喜歡吃,還立志吃遍世界美食,哪怕她一個人住,也雇了廚師,每日的午飯、晚飯必定是可口又美味,偶爾興致來了,自己也會下廚整治一桌好飯菜,可突然掉進這個物資匱乏的時空,楊家貧困又窮苦,讓她怎麼活啊?就是打算艱苦奮鬥,發家致富,她也得吃飽了才有力氣啊!
楊杏兒在灶間忙碌完出來,找了一圈不見自家妹妹就趕緊開了院門,正好聽到最後那句話,當即就紅了眼眶。
年前娘親染了一場風寒,一過完年就不行了,臨終之時拉著她的手,囑咐她要好好照料小妹,可是娘親前腳走,小妹後腳就倒下了,燒了兩日,好不容易醒來,居然又添了個挑嘴的毛病。
家裏的吃食,她竭盡全力整治,但三日兩夜裏只吃了半碗麵疙瘩,照這般下去,小妹就要活活餓死了,這讓她要怎麼同娘親交代?
楊誠從窯洞裏出來,見大妹偷偷抹眼淚,也忍不住歎了氣,上前小聲問道:「怎麼了,可是小妹又不吃飯?」
楊杏兒點點頭,扯下頭上的白色布帕子,抖一抖沙土,末了,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二哥,小妹身子弱,這麼餓著也不成啊。」
楊誠眼裏閃過一抹苦澀,但臉上卻笑著安慰大妹,「妳也別著急,小妹許是病久了,嘴裏沒有味道,過些日子就好了。家裏不是還有兩斤白麵嗎?再熬碗麵疙瘩吧。明日我去城裏看看,大哥那裏許是能有些好吃食。」
楊杏兒雖然自小懂事勤快,性子也潑辣,但到底才十五歲,聽見二哥這麼說,收拾了心思,趕緊去灶間繼續煮麵疙瘩湯了。
楊誠想了想,打開院門出去,坐到楊柳兒身邊,他也不說話,就靜靜地陪著小妹吹風望天。
楊柳兒自小一個人習慣了,就是讀書時候也沒什麼親密的朋友,對於突然冒出來的家人,心裏怎麼想都覺得彆扭,這會有些尷尬的往旁邊躲了躲,老實等著二哥訓斥。
她不是聾子,方才哥哥姊姊的談話,她都聽得清清楚楚,可楊誠卻一直沒有開口,彷似只是陪著她坐著而已,根本無意責怪,見他這般,楊柳兒心裏倒有些愧疚起來。
這家人還不知道他們的女兒和妹妹已經換了另外一個靈魂,他們對她千般呵護,萬般疼愛,她不但不感激,反倒折騰的全家不得安寧,說起來,實在有些過分了。
如此想著,她正想說點什麼時,楊誠卻突然開了口,「小妹,娘臨走的時候囑咐我們好好照料妳。可是家裏窮,讓妳受苦了。但二哥一定很快就讓妳過上好日子,妳相信二哥一次好不好?」
楊誠只有十七歲,身形頎長、容貌清俊,許是讀過幾年書的關係,眉宇間隱隱含著三分書卷氣,溫和又堅定的望著妹妹,眼裏半是請求半是疼惜,任誰也拒絕不了。
「好。」楊柳兒下意識地開口應了下來,轉而回過神來又愧疚的紅了臉,囁嚅地道:「二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挑嘴,但是……嗯,就是吃不下。」
「二哥知道,算命婆子早就說過我家柳兒是個富貴命。」楊誠順勢牽起妹妹的手,一面往院子裏走,一面笑道:「外邊風沙大,小心把妳吹得不漂亮了,咱們回屋去。一會煮好疙瘩湯,小妹多喝一碗好不好?」
「好。」楊柳兒有些無奈又好笑,他明顯把她當孩子哄了,但這感覺……雖然陌生卻實在溫暖。
楊杏兒端了陶碗從灶間出來,見二哥和小妹說笑著走進來,陽光照在小妹蒼白的臉上,難得有片紅暈,讓她歡喜極了,於是高聲招呼道:「二哥,小妹,快進屋吃飯了,我去喊阿爹一聲。」說話間,她把陶碗塞給二哥就跑去院子,大聲朝著窯洞上方的坡地喊著,「阿爹,吃飯了。小妹也一起呢!」
「哎,來了。」一個粗獷的聲音乘著風沙傳了過來,一個穿著青灰色襖褲,頭上包了黑色頭巾的高壯漢子很快就順著山坡走下來。許是見到病了多日的小女兒站在門口,他有些心急,直接從院牆上跳了下來,末了搓著雙手,憨笑問道:「柳兒,頭上還疼不?」
楊柳兒咧嘴一笑,應道:「不疼了阿爹,就是肚子餓。」
「啊,那就多吃飯,阿爹又開了一畝地種麥子,到了秋收,就給妳烙白麵餅吃。」楊山小心翼翼地摸摸小女兒的頭頂,眼裏閃過一抹欣慰。對於這個小女兒,他和妻子最是疼愛,可惜妻子早早走了,他這當爹的就得更加賣力地對她好了。
「快吃飯吧,一會涼了。」
楊杏兒麻利的擺著碗筷,一家人洗了手就吃起飯。
楊柳兒端著手裏的白瓷青花碗,小口的喝著麵疙瘩湯,舉起筷子想挾點什麼小菜,可惜桌子上只有一盤子黑乎乎的雜糧團子,還有一碟子說不出什麼材料的醃菜,再看楊誠和楊山正蹲在條凳上,抱著一只腦袋大小的粗瓷老碗在喝著小米粥,楊杏兒倒還好,雖然手裏的碗也不小,但好歹是坐在凳子上。
「小妹,怎麼了,還是吃不下?」楊杏兒見她愣神,開口問道。
一旁的楊誠和楊山聽見了,趕緊放下碗,關切的望了過去,生怕楊柳兒再鬧絕食。
楊柳兒雖然繼承了原主的記憶,但那就像一本書,總要讀了才能知道。這會突然見到楊家眾人極具鄉土特色的吃飯模式,一時間還真有些不習慣,但她怎麼也不能說出來,於是伸手拿了一個黑團子掰一半,尷尬笑道:「我就是想吃口……嗯,團子。」說著,她就大大咬了一口,可入口粗糲又味道古怪,差點讓她一口吐了出來。
突兀的味道和口感讓楊柳兒不禁低喊,「這是什麼做的,太難吃了。」
楊杏兒見小妹噎得直吐舌頭,趕緊替她拍背,「這雜糧團子是早晨剛蒸的,我還多放了一碗小米呢。」
楊柳兒一口氣喝了大半碗疙瘩湯才總算把那股子怪味壓下去,她猶豫了一下又挾了一筷子鹹菜送到嘴裏,末了又端起姊姊面前的小米粥喝了一大口。
楊家人看她這模樣,都面露疑惑,正想要問兩句的時候,她卻突然掉了眼淚,「嗚嗚……」老天爺,真是太難吃了。
「怎麼哭了?」楊杏兒手忙腳亂的給妹妹擦眼淚,焦急勸道:「妳不想吃就不吃,晚上阿姊再給妳熬疙瘩湯,不哭啊不哭。」
可楊柳兒聽到這話後哭得更凶了,原本她還嫌棄麵疙瘩湯難喝,沒有味道。可是吃了雜糧團子、喝了稀薄的能見到人影的小米粥之後,她才發現自己手裏的麵疙瘩湯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楊家的老少幾乎是吃著前世連狗都嫌棄的吃食,而這碗麵疙瘩湯,是他們能夠拿出的最好食物,這根本不是麵疙瘩湯,是他們全部的疼愛……
這就是家人嗎?無私的給予和不需要回報的愛……
楊柳兒的眼淚怎麼也流不完,前世,父母從不曾陪她過一個生日,她沒哭;生病住院,無人照料,她沒哭;遇到搶劫,回家無人安慰,她也沒哭。但如今面對這碗麵疙瘩湯,她心裏的堅冰突然融化了。
楊山見小女兒哭得眼睛都紅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後長長歎了一口氣,蹲在條凳上不出聲了。身為一個父親,不能讓女兒吃飽飯就是最大的失敗,但自家祖祖輩輩就住在這個黃土高原上,沒有什麼資源,沒什麼富貴親戚,大宇王朝前些年又是戰亂不斷,苛捐雜稅極高,他一個莊稼漢子能保證妻兒不餓死,二兒子甚至還讀了幾年書,就已經算是極厲害了,可如今面對哭泣的小女兒,他感覺到深深的無力。
楊誠也低了頭,半晌說道:「阿爹,過幾日我就進城找份活計做,聽大哥說那些鋪子裏的帳房,每月有二兩銀子的工錢呢。」
「不成!」楊山立刻出聲反對,二兒子十歲讀書,雖然比別的孩子都晚,但極有悟性,前年考上童生,若不是妻子過完年就沒了,要守孝,否則這時正在準備考秀才。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就算做不了清貴的讀書人,以後跟著自己種麥子,總也是個二等農人,比四等商賈的身價要高很多。
「等等看,秋時家裏的糧食收成了就好過多了,到時候再送你去城裏書院。你大哥那裏還能貼補一些—— 」楊山話還沒說完,就被二兒子截去話頭。
「大哥已經十九了,他攢的工錢該留著下聘娶嫂子。我就是科考也不見得能中,何況娘的百日祭銀子還沒著落……」想起過世的娘親,楊誠不由得哽咽了。楊家老娘陳氏是個潑辣又有主意的,當初因為公婆偏心,他們一家幾乎是淨身出戶,分家出來。
十幾年間挖了上下兩口窯洞,開了八畝地,雖然日子不算多富裕,但在陳氏的操持下也過得有滋有味,可惜陳氏一病,花光了積蓄不說,還在外欠了幾兩銀子,日子頹敗很多。
「這些不用你多想,還有我呢。」楊山乾巴巴的說了一句,也開始想念死去的妻子。他雖然力氣大、身體好,但沒了妻子在旁邊,也覺得天塌了一半,走個路都沒了方向。
楊柳兒哭了一會,胸口的鬱氣散了很多,抬頭見父兄和姊姊都是一臉淒苦,還以為他們又在犯愁自己不肯吃飯,於是狠心抄起雜糧團子就大口吃了起來。
「阿爹、阿姊、二哥,我突然肚子餓了,這雜糧團子也好吃了。」她一邊吃一邊嚷著,「好吃、好吃,真好吃!我要多吃,我要趕緊好起來。我要賺銀子,我要買好多肉吃!」
楊家三口抬頭一見楊柳兒咬牙切齒地啃著雜糧團子,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自然也把悲痛扔去了腦後。
見小妹吃得急,楊杏兒趕緊在她的碗裏添了稀溜溜的小米粥,一邊勸著,「妳也別吃太急了,小心噎著了,來,再喝口粥。」
看小女兒終於肯吃飯了,楊山樂得褐紅色的臉龐上像笑開了花,「能吃就好,能吃就好。」
楊誠則在醃菜盤子裏挑了最好的一片葉子放進小妹的碗裏。
黃昏是鄉村裏最安逸清閒的時刻,家家戶戶的漢子端著盛滿雜糧粥的老碗,手裏捏著個餅子或者雜糧團子,一排排蹲在村口人家的牆根下,一邊吃喝一邊說著閒話,偶爾有誰摸出個和麵的饅頭咬上兩口,都要惹得眾人羨慕不已。
楊家住在村子最北邊,原本這裏是一個不算高的黃土坡,土質不算好,村裏沒人願意住,直到十幾年前,楊山夫婦搬來落腳後在土坡下修了口窯洞,後來慢慢又開了幾畝荒地,等孩子大了又開了上窯,漸漸就有了些生氣。
不過土坡往西不到二里就是一座山頂常年迷霧繚繞的大山,據說有些不吉利,所以少有村人經過,楊家門前多少便有些冷清,但這很好的保護了楊家人的隱私,不必放個屁都傳得全村皆知。
日頭已落,夜色降臨,此時的楊山一隻手藏在身後,樂顛顛的往家裏趕,不時回頭催促跟在後邊的二兒子,「誠子,快走,你小妹怕是餓了。」
「哎,好,阿爹。」楊誠拖著疲憊的雙腿,又勉力快走了幾步。
一整個下午,他和父親走遍了迷霧山的山腳,如今雖然已是初春,但天氣還不算暖和,朝陽坡的野菜只冒出幾片嫩葉,他好不容易才挖到半籃子,不過幸好老天開眼,父親下了的套子,逮到一隻兔子,東西雖然不多,但一想到小妹能補補身體,早些好起來,即便覺得累,他也忍不住小跑步起來,追上父親。
楊杏兒帶著楊柳兒,眼見天都黑了還不見出門的父兄回來,就齊齊趴在院門口張望,待瞧見夜色裏走出來的爺倆,樂得趕緊迎上去。
楊山驕傲的提出背後的兔子,嚷道:「看看阿爹帶什麼回來了?」
「呀,兔子!」楊柳兒歡呼一聲,喜得眼淚差點掉下來。
雖然陳氏剛剛去世不到兩個月,但農家本就清苦,難得能吃一次葷菜,也沒有大戶人家那些吃素的規矩,衣衫上素淨一些便罷了,何況楊柳兒剛剛病癒,正是需要補身體的時候,更顧不得那些死板規矩了。
楊柳兒自從醒來至今已有三四日沒見到過肉腥,這會想著紅燒兔肉、麻辣兔肉等等美味,已經是口水不斷分泌了。
楊誠喘了幾口氣,遞上手裏的籃子,笑道:「我挖了些野菜,一會焯水拌一下,給小妹開開胃。」
楊杏兒掃了半籃子嫩綠的野菜,這才後知後覺的驚呼道:「阿爹、二哥,你們上山了!這怎麼成,萬一迷路了……」
楊誠飛快望了懵懂的小妹一眼,一邊給大妹使眼色,一邊含糊應道:「我和阿爹就在山下轉轉,哪裏敢上山?小妹餓了吧,趕緊進屋做飯去。」
一旁的楊山則憨笑著搓搓手,假裝沒有看到大女兒不贊同的目光。
楊柳兒有些疑惑,但這會滿腦子都是兔子肉和熗拌山野菜,也就沒有多想。
楊杏兒原本想自己動手準備晚飯,楊柳兒卻鬧著要幫忙,無可奈何之下就把野菜交給她折騰,想著就算她搞砸了,至多再加些鹽當鹹菜吃就是了,可沒想到她的手藝卻出乎全家意料的好。
一盤山野菜焯過水,拌了鹽、糖霜和陳醋,又鮮又爽口,襯得平日總吃的雜糧粥都好似香濃了三分。
楊山和楊誠都是男人,心粗沒有多想,楊杏兒卻是左一眼右一眼打量著楊柳兒,心裏很是疑惑。娘親在世的時候對小妹多有嬌慣,連針線和廚活都不曾讓小妹上手,她怎麼不知道小妹什麼時候會做吃食了?
楊柳兒被楊杏兒看得心虛,但又不好解釋,只能低頭猛啃兔肉,偶爾還討好的給父兄姊姊挾上一塊,惹得全家人都是笑呵呵的。
吃飽喝足,夜色也濃得堪比墨汁,楊杏兒在灶間忙活,楊柳兒則圍著自家院子轉悠,不時伸手蹭蹭身上的粗布衣衫,感覺很是不自在。
楊誠見了就上前問道,「小妹,怎麼了,可是身上還不爽利?」
楊柳兒搖搖頭,有些尷尬的應道:「二哥,我想洗洗澡,躺了好幾日,身上都臭了。」
「洗澡?」楊誠臉上閃過一抹為難之色,但轉而還是應道:「妳等著,我這就去打水,一會就回來。」
「哎,謝謝二哥,二哥最疼我了。」楊柳兒笑嘻嘻的抱著楊誠的胳膊搖了搖,楊誠許是從未同妹妹如此親近過,立時紅了臉,拎起院角的水桶和扁擔就逃也似的跑出去了。
楊柳兒完全不覺得自己一個大齡宅女裝嫩有什麼不對,樂顛顛的跑回屋子去找換洗衣服,末了坐在門檻上等著二哥回來,可她等了又等,依舊沒聽見院外有動靜,便有些急了。
正巧楊杏兒從灶間出來,就問道:「阿姊,家裏怎麼不打口井啊?二哥跑出去打水,不知道遠不遠,半晌了還沒回來。」
「什麼?」楊杏兒大驚,問道:「二哥去打水了?」
「是啊。」楊柳兒不知這其中有什麼不妥,愣愣地道:「我想要洗澡,二哥就幫我打水去了。」
「妳怎麼這麼不懂事!」楊杏兒急得跺腳,末了撒腿就往院外跑。
楊柳兒嚇得縮了脖子,趕緊在腦中翻找「記憶詞典」,結果這一找也是變了臉色。
原來這個甘隴省府在大宇王朝裏是有名的乾旱之地,年景好時,能得大半糧食,農人們勉強混個飽腹,若是趕上年景不好,那幾乎就是路有餓死骨,而楊家所在的甘沛縣城前些年發現了鐵礦、銅礦,朝廷派了大軍,召集百姓大量開採。
結果樹砍了、草燒了,大山挖了一座又一座,幾十年下來,環境破壞殆盡,乾旱更嚴重,裸露在外的地皮被狂風一吹,幾乎常年都是黃沙漫天,男女老幼如果頭上不包塊頭巾,出去走一圈,回來頭上都能甩下兩斤沙土。
去年乾旱特別嚴重,柳樹溝裏的四口公用水井乾涸了三口,只剩村頭一口還有些活水,所以村裏的老人們就聚在一處商量出一個辦法,規定每家每戶不管有多少人,一日只允許打兩桶水,多餘一滴都不能用,以保證最後一口水井不會枯竭,若是誰犯了規矩,就要在全村人面前打板子,綁在村口示眾三日。
楊家是外來戶,雖然這十幾年也算站穩腳跟了,但多少還是缺些底氣,如今楊誠半夜跑去偷水,若是被抓住,不必說,定然逃不掉懲罰。
楊柳兒越想越著急,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光。原本就給家裏添了不少麻煩,怎麼又連累二哥冒險,真是太不應該了,好在,她沒等多久,一會楊杏兒就挑著兩桶水進了院子,身後跟著一瘸一拐的楊誠。
楊柳兒看見了,立刻跑過去,抓著楊誠的手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楊誠還以為小妹擔心他的腳,趕緊解釋道:「我沒事,回來路上差點被劉嫂子看見,我一慌就崴了腳。」
楊杏兒原本還想埋怨小妹幾句,但瞧著她自責的神色就把話收了回去,提著水桶去了灶間。
一捆乾草燒完,大鍋裏的水也變得溫熱。楊誠藉口請父親幫忙擦藥酒,父子倆去了上窯,留下楊柳兒姊妹倆嚴嚴實實關了院門,在灶間裏痛快洗澡。
楊柳兒雖然心裏愧疚,但見到冒著熱氣的清水,身上像長了刺一樣,恨不得立刻就跳進去,楊杏兒看得好笑,趕緊幫她脫了衣衫,末了又扯了個絲瓜瓢子替她搓背,讓楊柳兒幸福的想大喊出聲。
身為一個宅女,若美食是楊柳兒第一愛好,那洗澡就是當之無愧的第二愛好了,偏偏她穿來的這個時空貧困又缺水,她這兩大愛好註定要暫時雪藏了。
「怎麼還歎氣,妳這丫頭真不知足。」楊杏兒嘴裏嗔怪小妹,手下卻很溫柔,眼裏隱隱有些羨慕之色。
楊柳兒不是笨蛋,立刻猜出姊姊怕是也想洗澡的,她趕緊歇了多泡一會的心思,洗好了就跳出了大木盆。
「還沒洗好,怎麼就出來了?」楊杏兒剛剛問出口,就被楊柳兒扒了棉襖,推到木盆前。
楊柳兒套了棉襖就笑嘻嘻抄起絲瓜瓢子,示意姊姊趕緊坐進去,「阿姊,妳也洗洗,我給妳搓背。」
楊杏兒猶豫了一瞬,但到底沒有抵抗住熱水的誘惑,待一坐進去,立時就舒坦的嚷道:「真是太舒服了,上次洗澡還是過年時候呢。本來還以為再洗要等到下雨,沒想到妳這丫頭鬧著二哥去偷水,阿姊跟妳沾光了。」
楊柳兒一邊嘿嘿傻笑,手下也忙碌著,可心裏卻在哀嚎,一年洗兩次澡,這真是要命。不成,她說什麼也要想辦法帶著家人發家致富,不為別的,就為了吃飽肚子、天天洗澡!
「阿姊,妳和二哥還有阿爹對我真好。以後我要賺很多銀子,讓你們過好日子,頓頓吃肉,隨便用水!」
楊杏兒撩水洗臉,聽到小妹這麼說也沒當真,隨口應道:「妳是小妹,我們對妳好都是應該的。」末了許是想起過世的娘親,她又道:「其實阿娘最疼妳,可惜她去的早,後日就是阿娘的七七,妳到時候多磕兩個頭,讓她知道妳病好了,省得惦記。」
「好的,阿姊。」
姊妹倆說著閒話,洗完澡就互相幫忙洗了長髮,最後實在不捨得倒水,又洗了幾件衣衫,這一番折騰下來,足足到半夜才拾掇好,去睡覺。
第二章 立志要發家
許是洗了澡,身上舒坦許多,楊柳兒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自然又被姊姊笑了幾句。
此時楊山早領著兒子去田裏幹活了,楊家沒有養牲口,農田只能靠人力一點一點拾掇,所以要比村裏其他人家早很多。
楊柳兒本想幫姊姊做些活計,但楊杏兒卻是不准,生怕小妹再累出什麼毛病,堅持一個人打掃窯洞內外,末了又捧出一疊黃草紙,慢慢折著金元寶。
楊柳兒搬了把小板凳坐在一邊曬著太陽,心裏盤算著怎麼才能迅速發家致富。但前世寫的那些小說多是紙上談兵,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楊家沒存銀、沒手藝、沒資源,她就是想破腦袋也沒什麼好主意。
楊杏兒忙了一會,扭頭見楊柳兒眉頭緊皺,還以為她又不舒坦,就勸她回窯洞裏躺著,楊柳兒卻喜歡曬著這樣的太陽,這種初春的天氣,窯洞裏沒有生火,實在不如外面暖和。
姊妹倆正說著話,院外卻有一個人推著獨輪車走過來。楊杏兒眼尖,幾乎是跑著去開門,招呼道:「二舅,你怎麼來了?外祖母和舅娘身子可都好?」
陳家二舅同楊山一般年紀,身形稍顯瘦削,但濃眉大眼、臉龐紅潤,給人很是粗獷豪爽的感覺。他哈哈一笑,應道:「都好都好。妳阿爹呢,下地了?」
楊杏兒迎了舅舅進來,一邊張羅著燒水泡茶,一邊還急著去田裏找父親,但一個人總不能分兩半,楊柳兒同舅舅不熟,就主動接了去田裏找人的任務。
陳二舅眼見最小的外甥女跑出院子,不但沒怪罪她沒上前說話,反倒一臉歡喜,「先前還惦記柳丫頭的病,這會看著倒好利索了。」
楊杏兒笑著洗茶碗,應道:「小妹這病是好了,可又添了個挑嘴的毛病,差點沒把自己餓死。多虧外祖母先前給捎來的幾斤細麵,要不然二舅今日就看不到她了。」
陳二舅蹲在灶間門外,歎氣道:「妳娘最疼柳丫頭,到底有些嬌慣了。不過也是家裏日子不好,孩子想吃個白麵饅頭都難。」
這話說的楊杏兒不好接,趕緊忙著燒水泡茶,待茶水泡好,楊山也帶著楊柳兒和楊誠回來了。
陳家從來待楊家親厚,見面自然又是一番噓寒問暖,末了,楊山和陳二舅端著茶碗,蹲在院子裏說起明日的燒七。
「七七是個大日子,不好沒個像樣的供品,家裏還有幾斤細麵,我都拿來了。還捎了半袋子芽麥麵,雖說也不是多好吃,但總比雜糧團子強,給娃們擀碗麵條吃吧。」陳二舅指了指獨輪車上的袋子,說的很是誠懇。
楊山一聽趕緊推辭,「這可不成,開春時候誰家糧食都不富裕。過幾日,山上野菜就能吃了,總餓不到肚子。」
陳二舅一聽這話,一把抓住楊山的胳膊,急道:「你這是什麼話,難道打算進迷霧山?這可不成,就是餓死也不能進山。你忘了我們村裏的孫老五了,如今還嚇得晚上不敢出門呢,你可不能犯傻!」
楊山想起五年前傳遍周邊十里八鄉的鬼打牆,也是有些發怵,想了想就應道:「我就是在山下轉轉,不敢進去。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敢冒險,我家裏還有四個娃呢。」
「這就好。」陳二舅許是也想起妹夫不是魯莽的人,鬆開手喝了一口茶水,又繼續勸他,「柳兒她娘的百日祭你也不用犯愁,我和大哥要去城裏做活,到時候工錢分出一些,總能把酒席辦得體面。柳兒她娘活著時候沒有享福,死後總要幫她長長顏面。」
一聽見這話,楊山點點頭,臉上苦澀卻更濃。他同陳氏少年夫妻,當年又一同從本家分出來。陳氏不願外人說他依靠岳家生活,就在這柳樹溝落了腳,風風雨雨掙扎過來,其間辛苦不足為外人道。
若是條件允許,他恨不得給陳氏風光大葬,但陳氏一病就花光了家裏的存銀,小女兒又接著病倒,好不容易借了銀錢抓藥才算熬過來,如今家裏真的是窮得叮噹響,他有心不要舅兄幫扶,卻扛不著現實的無奈與殘酷。
「還有兩個月呢,到時候再說吧。田裏活計忙完,我也進城找點活計做。」
楊柳兒趴在灶間門口聽著父親和舅舅閒聊,忍不住回身問楊杏兒,「阿姊,娘的百日祭,家裏要大辦酒席嗎?」
楊杏兒手裏正拿著抹布擦灶臺,聞言就停了手,扭頭瞧著小妹的模樣,自覺她病癒以後好似懂事許多,就斟酌著把家裏的困難提了提。
「咱家這裏本就有百日祭擺酒席謝客的規矩,一般人家都是擺一日流水席,做兩百碗臊子麵就成了。但先前老宅那邊派大伯娘來說了,要阿爹擺八大碗的酒席。」說到這裏,楊杏兒有些惱,抱怨道:「老宅那邊,這些年除了催著阿爹送養老糧食就沒見過人影。這次跳出來說咱娘不容易、要給娘掙體面,其實還不是他們想跟著沾光,順便再混些好吃好喝的,興許吃飽喝足後還要挑一堆毛病呢。真不願意他們來!」
楊杏兒摔打著手裏的抹布,顯見是對這老宅的人半點都不待見。
楊柳兒聽了,靜下心翻找記憶詞典,末了也是偷偷吐了舌頭。怪不得姊姊會有如此態度,在原主的記憶裏,她同樣對老宅的人沒有好印象。
楊家祖父祖母是土生土長的甘隴人,住在西邊十里外的牛頭村,祖父有些沉默寡言,祖母就是典型的吝嗇鬼,尖酸刻薄。大伯務農卻好吃懶做,二伯據說在縣城做些小買賣,實際就是走街串巷的二流子,屬於見錢眼開的代表人物;四叔農忙下地,農閒進城做雜活,倒是個勤懇又倔強的脾氣,至於兩個伯娘……
楊柳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暗自提醒自己,娘親百日祭的時候一定要把家裏的貴重物件藏起來,省得兩個伯娘「錯拿」回老宅去。
楊杏兒沒聽見楊柳兒應聲,還暗怪自己多嘴,說這些做什麼,平白讓小妹跟著犯愁。
不想楊柳兒卻說:「阿姊妳別擔心,先前阿娘最疼我,她的百日祭,我一定想辦法賺銀子,把酒席辦得風風光光。」
楊杏兒一聽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並沒有把妹妹的話放在心上,敷衍道:「好,阿娘知道妳有這片孝心就好了。妳呀,養好身子最重要。」
見到姊姊這副不信任的模樣,楊柳兒有些洩氣,心裏不禁埋怨這身子的原主實在是個不爭氣的,農家女孩硬是養出一身嬌氣,難怪連姊姊都不信任她。沒辦法,只能以後一點一點慢慢在家人心裏建立她的威信了。
陳二舅家裏也有活計,不過坐了大半時辰就要回去。
楊家人送他到門口,這粗豪的西北漢子彎下身子,摸了摸楊柳兒的頭,末了紅著眼眶走了,惹得楊柳兒心裏也酸酸的,下意識開口喊了一句,「二舅舅,你可常來看我啊。」
「哎,回吧,過幾日我再來。」陳二舅許是不願眾人看到他抹眼淚,頭也沒回的揮揮手就大步走遠了。
隔天便是陳氏的燒七了,楊杏兒早早就爬起來,忙碌著拾掇供品和紙錢,又要熬雜糧粥做早飯,楊柳兒不好躺著偷懶,套上襖褲也跟了出去,可一踏出門,清晨尚且冷冽的春風吹得她激靈靈打了寒顫,正好被楊誠看見,二話不說又把她攆回房裏去。
待得日頭升起,整個柳樹溝也變得喧鬧起來,雞鳴狗吠、孩童吵嚷,很是鮮活有趣。
楊家人吃了早飯,坐在堂屋裏等了好久,末了楊山起身道:「你們大哥怕是鋪子裏走不開,咱們先去墳上吧。」
楊誠三個剛要應聲,不想院門外卻有人在喊,「阿爹,都在家嗎?」
一聽見這聲音,楊誠和楊杏兒的臉上立時喜得笑了起來,一同奔去開院門,楊柳兒好奇自家大哥是何模樣,又不敢跟著跑出去,於是躲在父親身後往外走。
楊志同二弟楊誠一樣繼承了父親的好身材,但許是年紀多長兩歲,顯得更高壯。而長年在燒雞鋪子裏做夥計的楊志,讓他習慣臉上時時帶著三分笑,讓人一見就覺得喜氣。
楊杏兒正接過大哥手裏的包裹,扭頭見小妹探頭探腦的模樣,嗔道:「做什麼怪樣子?以前大哥回來,妳都是第一個跑出來,今日怎麼還認生了。」
楊柳兒不知怎麼應聲,就嘿嘿傻笑著蒙混過關,不想楊志卻是個愛玩鬧又疼妹妹的,三兩步就上前抱起她滿地轉圈,「小妹,想大哥了沒?大哥給妳拿燒雞回來了,妳不想大哥,那就不給妳吃了。」
燒雞?楊柳兒被轉得頭暈目眩,想要表達一下興奮之情也顧不上。
好在楊杏兒跑過來救她,「大哥,小妹病剛好,禁不得這麼轉,快放她下來!」
楊志聞言趕緊放下小妹,見她果然小臉泛白,忍不住後悔的撓撓後腦杓,尷尬道:「我也是許多日子沒見小妹,一時忘了她身子不爽利。」
楊杏兒瞪了大哥一眼,還想問問小妹暈不暈,結果就見她不知何時居然把那只裝了燒雞的油紙包抓過去了,她好氣又好笑的在她額頭點了點,罵道:「虧我還擔心妳被大哥轉暈了,妳倒好,滿心眼裏都是吃。」
楊柳兒越發傻笑的更厲害了,她這純粹就是本能,誰能理解一個吃貨整日以雜糧團子果腹的悲哀啊!
楊志幾乎城門一開就急著往家裏趕,連早飯也沒有吃,楊杏兒把剩飯拾掇出來,楊志也不用妹妹再生火,胡亂吃了一口就跟著眾人一起往墳地去了。
陳氏去世的時候曾留下遺言,不願自己埋回牛頭村的楊家祖墳,只想離自家近一點。於是楊山作主,又同里正打了招呼,把陳氏葬在楊家旱田和迷霧山之間的朝陽之處,周圍有幾棵矮松,環境也算清幽。
只不過通往墳頭的山路溝溝坎坎,有些難行,楊志不顧一早趕路的疲憊,直接把楊柳兒揹在背上,這讓楊柳兒瞬間對這個便宜大哥又喜愛了三分,兩隻小腳晃悠著,不時望望風景,倒有些像出遊。
楊山本來心情沉重,但扭頭見久病的小女兒臉色紅潤,眉眼也好似活潑許多,心頭忍不住一鬆。
一家五口很快就到了陳氏的墳頭,楊志帶回來的兩盤點心、一隻燒雞,連同楊杏兒起早蒸好的饅頭,都擺在墳前的石板上。
楊山坐在旁邊跟陳氏嘮叨些家裏的瑣事,楊志則帶著弟妹們跪下磕頭。楊誠從懷裏掏出幾篇精心抄寫的經文放到火盆裏,楊杏兒哭得眼睛通紅,認真地給娘親燒了元寶和紙錢,末了又扯著楊柳兒到墓前跪下。
看著面前的墓碑,楊柳兒誠心誠意的磕足了九個頭,她不為別的,只為自己占了這位慈母的女兒軀殼。想必她們母女如今已在九泉之下團聚,而她以後必然會竭盡所能,好好照料楊家眾人,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以此作為回報。
許是陳氏當真泉下有靈,墳頭旁邊的矮松無風搖動了幾下。
良久,楊山偷偷扯了袖子抹掉眼角的淚珠子,低聲招呼兒女們,「都回吧,別讓你們阿娘惦記。等過了百日就送她去投胎,下輩子投個好人家,省得再受苦受累。」說著,他有些哽咽了,起身掉頭就當先離開了。
楊誠紅著眼睛起身,帶著楊杏兒把祭品重新拾掇回籃子裏,楊志照舊揹著楊柳兒,兄妹四個也戀戀不捨的下了山。
回到家後,此時已是晌午,楊杏兒把供過母親的燒雞,連同幾個和麵饅頭放鍋裏熱了熱,下邊燒了一大鍋小米粥,一家人圍著桌子,難得吃了一頓團圓飯。
楊柳兒剛剛病癒,又折騰了一上午,吃過午飯就覺得累,回屋去就睡了。
楊志同父親和弟弟蹲在屋簷下,一邊曬太陽一邊閒話,問起楊柳兒的病情就道:「我還惦記小妹挺不過這場病,今日瞧著倒活泛許多。」
楊誠應道:「不只活泛了,還變懂事了,昨晚幫著大妹燒火做飯呢。」
「是啊,許是你阿娘保佑。」楊山也覺欣慰,末了又關心大兒,「鋪子裏累不累?你們那掌櫃是個吝嗇的,若是吃不飽肚子,就自己拿工錢買些乾糧。別惦記家裏,家裏用不到你的工錢。」
楊志卻是搖頭,伸手從懷裏摸出一個小小的布袋出來,晃動間嘩啦啦地響動,顯然裏面裝的都是銅錢。
「阿爹,我們掌櫃再吝嗇,鋪子裏也是賣吃食的,我怎麼會餓肚子?這是我這個月的工錢,您收著,再攢兩個月就能送二弟回書院讀書了。讀了這麼多年,不能就這麼放下,太可惜了。」
「不成,大哥!」不等父親說話,楊誠立刻擺手反對,「這工錢留著給大哥娶嫂子,我……我自己想辦法籌束脩,不用家裏為我打算。」
楊山也道:「這麼多年來,家裏沒少讓你貼補,聽你弟弟的,自己留著將來置辦聘禮吧。你都十九了,到了秋天,怎麼也要相看媳婦了。」
楊志卻執意把錢袋子塞到父親手裏,笑道:「阿爹,我最近在跟著師傅學手藝,說不得師傅告老後我就接手了。到時候工錢定然更高,不會缺了聘禮銀子的。」
楊山想想小女兒生病欠下的外債,還有二兒子房裏那幾本被翻得起毛邊的書本,忍不住歎了氣,到底收了錢袋子,而楊誠則低了頭,兩隻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楊志拍拍兄弟的肩膀,有些事情不需要說,血脈親情無價……
等到楊柳兒一覺醒來時,天色已經擦黑了,她開了屋門,就看到堂屋裏都擺好飯桌了。
楊杏兒見她醒來了,就打趣道:「懶貓醒了,大哥回城去了,妳都沒送一送。」
楊柳兒嘿嘿乾笑兩聲,湊到楊誠身邊坐了,楊誠摸摸她的腦袋,抬手給她挾了一隻雞腿,放進她的碗裏。
一隻雞長了兩條腿,中午楊柳兒已經吃了一隻,這時再厚的臉皮也不好貪嘴了,她直接挾出來送到父親碗裏,笑嘻嘻地道:「阿爹吃。」
楊山見女兒孝順,心裏受用,但還是樂呵呵的又挾了回去,「妳吃吧,病好了也得多補身子。」
楊柳兒還想讓給楊誠和楊杏兒,兩人卻直接端起粥碗,根本不給她機會,無法之下,楊柳兒只得滿心溫暖的又啃了一隻雞腿。
吃過飯後,楊誠雷打不動的又舀了一碗水,拿了一根禿毛筆在院子裏的石磨上練字,楊山則拿著磨石開始蹭犁頭和鎬頭之類的農具,為即將開始的春耕做準備。
楊柳兒看著新奇,圍著父親轉了一會,想起半晌不見姊姊,就偷偷跑去灶間想要嚇她一跳,可當她偷偷摸到門後時,卻看見昏黃的油燈下,一直無微不至照料她的姊姊正把一根雞骨頭送到嘴裏慢慢嚼著,直到成了渣滓,沒有一點滋味才不捨的吐出來……
滴答滴答,眼淚好似夏日突然襲來的暴雨,劈里啪啦從楊柳兒眼裏落了下來。
這一刻,她特別想狠狠給自己幾耳光,難道重生在這個十三歲的小女孩身上,她就真把自己當小孩子了嗎?明明享受著楊家眾人的疼愛,卻只在嘴上喊著要回報,今日的一隻燒雞就把她的貪婪、自私澈底的揭露開來……
靜謐的暗夜裏,楊柳兒半點睡意都沒有,仰頭望著斑駁的黃土棚頂,她滿腦子都是如何發家致富,恨不得再穿越回現代,學一身本事回來。可惜她只是個紙上談兵的假把式,這時候揪光了頭髮也沒想出什麼好主意。
楊杏兒睡得迷迷糊糊,察覺小妹好像有些不安穩,本能的摸索著替她蓋了蓋棉被,楊柳兒立刻就老實下來,不敢再翻身,生怕吵醒了姊姊。
半晌後,直到姊姊睡熟了,她才湊到跟前,一邊嗅著姊姊身上特有的芳香,一邊無比鄭重的許諾,「阿姊,以後我就是妳的妹妹楊柳兒了。」
楊杏兒不知道這個承諾意味著她不到一年就有新衣裙穿、有首飾戴、有豐厚的嫁妝,最後風光出嫁。此時在夢裏,她最擔心的還是燒雞吃光了,明日妹妹又不肯吃飯可怎麼辦?
第二日一早楊杏兒起身時,灶間裏已經生了火,楊柳兒紮著粗布圍裙正在灶臺前忙碌著,大盆的芽麥麵疙瘩已經煮好了。
「小妹,妳怎麼起來做飯了?」看到那一盆芽麥麵疙瘩後忍不住埋怨道:「這芽麥麵是留給妳以後打牙祭的,妳怎麼都撥成疙瘩了?」
「阿姊,我病好了,不用吃小灶了。」楊柳兒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子,笑嘻嘻地應道:「以後家裏吃什麼,我就跟著吃什麼。」
楊杏兒見妹妹抹得額頭黑乎乎的,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扯下頭上的白毛巾替她擦抹乾淨,末了也沒計較,端了陶盆出去了。
見狀,楊柳兒偷偷鬆了一口氣,逐步建立她在家人心裏的威信是第一步,暫時看來還算順利。
吃了飯,楊山帶著楊誠要到窯洞上面的田裏翻地起壟,這是個著急的活計,因為春雨不知何時會落下,若是錯過了,冬麥的長勢就會受到影響,一年的收成就要打折扣了。
楊柳兒在院子裏轉著圈,最後還是在門口擋住父親,央求道:「阿爹,我想進城看看大哥。」
「昨日不是剛見過了,怎麼還要進城?」楊山疑惑問道。末了猜著小女兒許是惦記著去大兒那裏混些好吃食,於是又有些心酸,「進城要走二十里路,妳若是不嫌累就去吧。讓妳阿姊領著妳去,不過天黑前一定要趕回來。」
楊杏兒正好拎著簸箕從窯洞裏出來,聽得這話就抱怨道:「這死丫頭又打什麼主意?家裏活計多著呢,我要壘個雞窩,明兒個去村裏買幾隻小雞,秋時下蛋也能換些油鹽。」先前家裏養的雞,在陳氏發喪時都殺了待客了。
農家的小雞就是個小錢罐,大半家用都指望從雞屁股裏摳出來呢。
聽到大女兒這麼說,楊山又有些猶豫了,一臉抱歉的望著小女兒就想反悔。
楊柳兒見狀,開始耍賴了,扯著父親的袖子撒嬌,「阿爹,你就答應吧,我就今日去一次,回來就跟著阿姊好好做活,好不好?」
楊誠最是疼小妹的,見此就幫腔道:「阿爹,讓小妹去吧。家裏還有土坯,中午吃了飯,我自己把雞窩壘好了。」
楊山果然立刻就道:「那好,杏兒,妳就領妳小妹去城裏走走吧。」
楊杏兒無奈的翻了個白眼,抱怨道:「成,你們都是好人,就是我一個壞人。」
「不是,不是啊。」聞言,楊柳兒趕緊跑去抱著姊姊的胳膊,討好道:「阿姊對我最好了,我最喜歡阿姊了。」
楊杏兒伸手在她頭上拍了拍,心裏也是疼惜不已,小妹已經十三歲了,但自小身子不好,身形倒同人家十歲的孩子差不多,她也確實不曾去過城裏,今日就當帶她散散心了吧。
如此想著,楊杏兒也不由得軟了聲調,「那好吧,我正好繡了幾雙鞋墊,拿去一起賣了。」
楊柳兒一聽,歡欣大喊,「太好了,阿姊趕緊換夾襖。」
一旁的楊山父子見了,笑著扛起鎬頭走了。
楊杏兒給楊柳兒找了一套半新的青色罩衫套在老舊的夾襖上,襯著下面的褐色布裙,看著倒是乾淨利索許多,正要往楊柳兒頭上戴頭巾的時候,她卻死活不肯,楊杏兒無法只得隨她,自己同樣套了件藏藍的罩衫,然後把頭巾塞進籃子裏,帶著楊柳兒出了門。
第三章 古代版汽水
姊妹倆一路出了村子,許是家家戶戶都在田裏忙碌,倒也沒遇到什麼人,待得走出三里路上了大道,這才零星遇到幾個路人,有推著獨輪車的漢子,也有騎著毛驢趕路的大嬸。
楊杏兒拎著籃子,還要為楊柳兒擋著風沙,沒一會就走得氣喘吁吁,楊柳兒也是累得恨不得把舌頭吐出來,若不是心裏有進城尋找財路的想法撐著,她真想掉頭回家。
許是姊妹倆今日運氣旺,又走了兩里路,一輛騾車就達達達的走了過來,車身罩了簇新的青色油布,拉車的騾子也是三四歲的壯實牲口,腳下輕快又俐落,看得路人都是羨慕不已,那趕車的老漢得意的抬了下巴,笑得瞇了眼。
楊杏兒想要拉著楊柳兒避到路旁,不料她卻是走過去攔了騾車。
「大伯,您這是進城嗎?我和阿姊趕路去看家裏的大哥,您若是順路,捎我們一程好不好?」
趕車老漢聞聲,扭頭瞧見路旁站了兩個閨女,個個眉眼清秀,都梳著辮子、穿著罩衫,但許是吹了許久風沙,稍顯有些狼狽,特別是說話的小閨女,臉色有些蒼白,但笑起來有兩個酒窩,那眼巴巴看著自己的模樣很是嬌憨。
這讓他想起遠嫁的么女,於是痛快應道:「上來吧,閨女,正好順路。」
「哎,謝謝大伯。」
楊柳兒胡亂行了一禮就跳上了騾車,楊杏兒想埋怨她大膽,但到底跺跺腳也上了車。
有了代步的騾車,終於不必依靠兩條腿了,楊柳兒很是歡喜,一邊望著路旁泛著淡淡綠意的黃土坡,一邊同老漢攀談。
老漢姓周,家裏就住在柳樹溝南邊的村子,家裏的閨女嫁的好,又剛生了個大胖小子,女婿歡喜來報喜,順便帶了這輛騾車算是孝順岳丈的。
在甘隴這裏,家家戶戶幾乎都在溫飽線上掙扎,馬匹幾乎看不到,若是有個驢子代步或幹點雜活,那就是日子過得好的。周老漢得了這騾車當然是萬般歡喜,這會聽得楊柳兒問起,就打開了話匣子。
可末了卻抱怨起來,「我這女婿也是個傻子,送這騾車也沒什麼大用,還不如給家裏留幾兩銀子呢。」
楊柳兒見周老漢眼角眉梢都是笑,就順口應道:「周大伯,你家女婿可不是傻子啊,他這是給大伯送了條財路呢。您看,這十里八村的,每日都有人要進城,但走路實在辛苦,您每日趕著騾車跑上一趟,誰要搭車就收一兩文錢,人家得了方便,您一月也有幾百文進項,豈不是兩全其美……」
不等楊柳兒說完,周老漢就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哎呀,正好家裏的地也不用我拾掇了,出來轉轉還有銅錢拿,真是天下第一的美事了。」末了又誇讚楊柳兒,「妳這閨女真是聰明,是怎麼想出這個好主意的?」
楊柳兒的眼珠轉了轉,有些後悔方才說話沒注意,趕緊補救道:「我也是走累了,胡亂琢磨的。周大伯覺得好就趕緊把這生意張羅起來,以後我和阿姊再進城就輕便了。」
「成,大伯今日承妳的情了,以後妳們進城就坐大伯的車,保管不收一文錢。」周老漢豪爽的一揮手,也沒繼續追問下去。
楊柳兒衝著同樣一臉疑惑的楊杏兒吐吐舌頭,照舊傻笑蒙混過去了。楊杏兒拿她沒有辦法,且又有外人在跟前,只在她背上不輕不重掐了一記,心裏卻琢磨著小妹經歷過這場病後,真是比以前聰明多了。
楊柳兒還真打算以後常進城,這會得了周老漢的許諾,索性把現代公車那些章程選了些合用的說給他聽,比如定點出行和回程、上車收費這類的,聽得周老漢連連點頭,讚不絕口。
一老一少聊得熱火朝天,不知不覺間就到了甘沛縣城外,周老漢要去北城門附近,而楊志做活的燒雞鋪子在城南,兩姊妹就下了車,別了周老漢又改成步行。
甘沛縣城占地不大,城牆是糯米混合了麥秸和黃土堆砌而成,常年被風沙吹拂,有些歷經風霜的滄桑。縣城周邊百十里只有這一座城池,來往西域的商隊都要經過此處,加上進城買賣的百姓,城裏的街路倒也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楊杏兒本來用力抓著楊柳兒的衣襟,生怕她貪看熱鬧走丟了,但楊柳兒前世見多了比這繁華千倍的商街,怎麼可能被迷了眼。不過她一進城也沒閒著,扭頭四處探看,心裏琢磨著一切可能迅速致富的路子,可惜直到走到燒雞鋪子外也沒什麼頭緒。
楊志做活兒的這家燒雞鋪子叫吳記,掌櫃的是街上有名的吝嗇,但心地不壞,大師傅做的味道也好,所以生意還不錯。
楊杏兒在門口張望了兩眼,沒見到自家大哥的影子,就扯了小妹進門到櫃檯詢問。
吳掌櫃正撥弄著算盤,見兩個小閨女進門,還以為要買燒雞,趕緊熱情招呼,卻聽見楊杏兒問的是店裏的夥計,於是冷淡的撇撇嘴,衝著鋪子後邊喊了一句,「楊小子,出來一下,你家來人了。」
鋪子後邊應聲出來一個半大小子,探頭探腦看了楊柳兒姊妹一眼,這才笑嘻嘻應道:「楊師兄去買調料了,一會才能回來呢。」
楊杏兒聞言就要在鋪子外邊等一會,但楊柳兒卻不想繼續吹風吃沙子,又琢磨著要替大哥賣個好給掌櫃的,於是衝著姊姊使了個眼色,下巴又隱晦的點了點一桌剛吃完飯要起身的客人。
楊杏兒也不是笨蛋,猶豫了一下就放下籃子,動手幫忙拾掇桌子。
見狀,吳掌櫃的臉色立刻就好了許多,嘴裏客氣著,「呀,妳們是客人,怎麼好幫忙做活?」
楊柳兒笑嘻嘻地道:「吳掌櫃不要同我們客套了,我家大哥回家常說您待他好。這會看著鋪子裏生意好,掌櫃的財源廣進,我們也歡喜,幫著做點小活計也是應該的。」
「哎呦,妳是楊小子家裏最小的妹子吧?怪不得楊小子平日就嘴巴俐落,真是家傳的本事,妳這小丫頭也是個精乖的,今日借妳吉言了。」做生意的哪有不希望發財的,吳掌櫃登時就被哄得眉開眼笑。
由於大多數客人都是把燒雞帶回家裏吃,只有寥寥幾個路人才在店裏要壺老酒,邊喝邊飽飽口福,所以楊柳兒姊妹幫不到兩刻鐘,鋪子裏就清靜下來了。
吳掌櫃難得大方,沖了一壺茶水送到跟前,請姊妹倆坐下歇歇。
楊柳兒喝著茶,難免又得誇讚兩句,心裏其實很嫌棄,萬分懷念前世的大杯可樂,這樣疲憊的時候,若是能喝上一口加冰的,從嘴裏一直涼到肚子,別提有多爽快了,可是甘隴這樣的地方,別說可樂,能敞開的喝水就是極奢侈的事了。
等等,可樂、汽水?
楊柳兒差點樂得直接從椅子上蹦起來,虧她這幾天還犯愁找財路,明明財路就在眼前,她居然半點也沒想起來。
小時候學校上實驗課,老師教過如何用簡單的材料製作汽水,當時她興沖沖的跑回家做了一大杯,盼著爸媽回來嘗一嘗,給兩句誇獎,可惜,直到汽水裏的氣泡都跑光了,水面長了綠毛,也沒見到爸媽的影子……
楊柳兒用力甩甩頭,把那些痛苦的記憶趕走,她如今可沒有空閒傷感,眼前就是金光閃閃的發財大路,她得趕緊抬腳狂奔啊。
楊杏兒見楊柳兒的小臉突然變得通紅,還以為她方才幫忙拾掇碗筷累到了,心疼埋怨道:「我一個人幫忙就好了,妳跟著瞎摻和什麼,是不是又難受了?一會見了大哥,讓他帶妳去醫館看看吧。」
「不,我不去!」楊柳兒一口拒絕了,她這會正琢磨找大哥要銅錢買材料呢,怎麼可能去醫館浪費銀錢。
「阿姊,我好著呢,妳別惦記。」說完,她又往鋪子外邊張望,急道:「大哥去哪裏了,怎麼還不回來?」
也是趕巧了,她的話音剛落,楊志就拎著一只籃子從門外走了進來,突然見到兩個妹妹坐在鋪子裏,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倒是吳掌櫃方才被楊柳兒哄得開懷,這會就道:「楊小子,你家妹子來了。若是有事就帶她們去辦吧,晌午前回來就成。」
一聽到這話,楊志愣了愣,不明白掌櫃的今日怎麼這般大方,但他還是趕緊應了,「謝掌櫃的,我一定早去早回。」
楊杏兒站起身還想說她們無事,這就要回去,楊柳兒卻是笑嘻嘻同吳掌櫃行了禮,末了扯著大哥和姊姊就出了鋪子。
楊志一臉哭笑不得的被楊柳兒拉著走了好遠,忍不住開口問道:「大妹、小妹,妳們怎麼來了?難道家裏有事?」
楊杏兒狠狠掐了楊柳兒一把,好不容易停下腳,連忙整理一下被扯得歪扭的罩衣,嗔怪道:「還不是小妹,不知道又打了什麼古怪主意,鬧著要進城來。阿爹和二哥又疼她,讓我帶她來逛逛。」
楊柳兒這會已經躲在楊志身後,討好的央求道:「大哥,我要買些東西,你帶銅錢了嗎?不用很多,幾十文就夠了。」
「幾十文?這還不多啊!」楊杏兒一聽,立刻豎起眉頭又要教訓小妹。
要知道幾十文都夠買兩斤肉,燈油也能買兩斤了,怎麼能說用就用?
楊志以為楊柳兒嘴饞,想要買些吃食,雖然有些為難,但還是勸著大妹,「妳們難得進城一次,大哥這裏還有些餘錢,想要買什麼就添置一些吧。」
「大哥,你也嬌慣小妹,她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楊杏兒氣得跺腳,作勢還要打妹妹。楊柳兒卻是不怕,她心裏最清楚,姊姊才是家裏最嬌慣她的那一個。
果然,就見楊杏兒的手掌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比撓癢癢還要輕三分。
楊志看著兩個妹妹這般也笑了,一手一個牽著她們往前走。
楊杏兒要去賣鞋墊,三人就先找了熟悉的雜貨鋪子,可一雙花色配得極好,繡工也精湛的鞋墊,才賣得八文錢,而這三十二文銅錢就是楊杏兒挑燈熬夜一個月的所有收入,可惜還沒捂熱乎,楊柳兒就跑到鋪子放調料的木箱前嚷著,要夥計稱半斤最細最純的口鹼,當即就花了三十文,看得楊杏兒心頭滴血。
這還沒完,出了雜貨鋪子,楊柳兒又扯著兄姊奔進藥鋪子,不問診也不買藥,直接喊藥童包了一兩乾薄荷葉,這次楊志沒讓大妹掏錢,直接付了十六文。
他本以為小妹還要再買些吃食,沒想到楊柳兒卻把兩個紙包小心翼翼地放進籃子裏,開口就要回家了。
楊志滿心疑惑,指了路邊賣花生糖的小販,還想再挽留幾句,楊杏兒卻是生怕楊柳兒再買什麼古怪東西,浪費銀錢,匆匆同大哥擺了擺手就扯著楊柳兒出城,楊志站在街上望著已經看不到兩個妹妹的街口,好久才無奈的笑著搖搖頭,難道是他離家太久了嗎,怎麼好似妹妹突然就長大了,都不用他護著了?
許是心裏有生財大計撐著,回家的十幾里路,楊柳兒幾乎是一口氣跑回去的,楊杏兒累得氣喘吁吁,猜測著妹妹是不是吃了什麼神藥了。
楊柳兒沒功夫理會楊杏兒的想法,一進家門就跑去灶間燒水。家裏一日只有一擔水的用度,她不敢浪費,只舀了兩瓢倒進鍋裏,又取了兩片乾薄荷扔進去一同煮。
春日天乾,楊山手巧,鍋灶搭得也極好燒,待得楊杏兒進屋換下罩衣,趕到灶間探看的時候,正好逮到楊柳兒抱著糖罐子往水裏加糖霜。
這一瞧,讓她心疼得連嘴唇都抖了,上前劈手就奪了罐子,罵道:「妳這敗家丫頭,這糖霜還是過年那會舅舅給的呢,統共就這麼半罐,都糟蹋光了,看妳以後喝藥湯的時候怎麼辦?」
楊柳兒已經放好了糖,也不理會楊杏兒埋怨,笑嘻嘻地又往水裏添了兩勺醋,氣得楊杏兒真想把她扔水裏洗洗腦子。
姊妹這麼鬧著的功夫,鍋裏的水散了熱氣,澈底涼下來了。
楊柳兒翻了個乾淨罈子放在一旁,麻利的把水盛了進去。楊杏兒嘴硬心軟,生怕妹子累到,就想上前幫忙,不想楊柳兒卻是抬手往罈子裏加了些口鹼,然後扯著她避到一旁。
罈子裏本來是平靜的糖醋水,可不知為何突然像沸騰了一樣,劇烈的顫動起來,偶爾還有水花濺出罈子外。
楊杏兒見狀,驚得小臉都白了,下意識把小妹塞到自己身後,哆嗦著嚷道:「妳這是放了什麼,水怎麼沸了,會不會炸掉啊?」
楊柳兒順勢趴在姊姊那並不怎麼寬厚的肩膀上,一邊貪婪的感受著溫暖,一邊懶洋洋地應道:「放心了,阿姊,那水就是看著嚇人,其實一點都不熱。一會妳嘗嘗就知道了。」
聞言,楊杏兒一臉半信半疑,到底還是拉著她又退了幾步,直到罈子裏半點動靜都沒有,這才放小妹過去。
取來勺子,楊柳兒舀了一點嘗嘗味道,自覺還算過得去,於是就送到姊姊嘴邊。
楊杏兒本還有些害怕,但見小妹喝了都沒什麼問題,也閉著眼睛喝了一口。入口的酸甜味道,夾雜著一種難得的涼爽,最古怪的是舌尖居然有氣泡在不斷破碎,真是有趣又新奇。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末了驚奇問道:「妳這是做的什麼,怪好喝的。」
楊柳兒得意的晃晃小腦袋,連帶著兩條略顯枯黃的小辮子也在擺動。
「阿姊,這叫汽水。家裏材料簡單,做出來的味道一般,若是有蜂蜜和糖晶或者能榨汁的酸果子,味道一定比這好喝多了。」這裏的糖晶,便是後世的冰糖。說罷,楊柳兒略帶期盼的拉著楊杏兒問道:「阿姊,妳說咱們把這汽水拿去縣城賣,兩文一碗,會不會有人買來解渴?」
楊杏兒本來還想再舀兩口喝,聽到小妹這話,眼睛就是一亮,「我倒是見人家賣大碗茶,一文錢一碗。這個水比大碗茶好喝又解渴,兩文應該不算多吧。」
楊柳兒歡喜的拍手,嚷道:「那咱們就張羅起來吧,天氣越來越熱了,起碼能做大半年的好買賣呢。」
可這回輪到楊杏兒猶豫了,遲疑道:「萬一沒人買呢?」
楊柳兒卻是不在乎,小手一揮,極豪爽的安慰姊姊,「沒人買就咱們自家喝,左右不過幾文的本錢。但萬一賣的好,一日賣五十碗的話,就有一百文銅錢,攢半個月就夠二哥交束脩了。」
楊杏兒沒想到小妹折騰這汽水,居然是為了給二哥交束脩,心裏是又酸又甜,感慨著妹妹真的懂事了。
既然要拿去城裏售賣,自然是味道越好越容易吸引客人。楊杏兒打定主意同小妹折騰這生意,就幫忙出了主意。
農家人過日子節儉,楊家這半罐糖霜還是好不容易得來的,糖晶和蜂蜜更是矜貴,自然也不好尋找,但楊杏兒有個從小一起玩耍的小姊妹叫桃花,父親是柳樹溝的里正,平日總有人求到頭上辦些小事,多少能得些好東西。
楊杏兒試著去里正家走了一趟,因為有孝在身,她不好進院子,就拉著桃花在院外的大樹下偷偷說了幾句。
桃花是個熱心腸,正巧家裏精明的老娘不在,就跑進屋子偷偷舀了一碗蜂蜜,拿了十多塊糖晶塞給楊杏兒。
楊杏兒感激不盡,連連道謝,末了把碗藏在夾襖下往家裏走,半路上正巧瞧見兩個淘氣小子手裏掐著一個酸果,兩人啃得齜牙咧嘴的,頓時想起小妹的話,就上前討了兩個。
酸果就產自村外灌木叢的藤蔓上,秋天幾乎遍地都是,味道酸得厲害,兩個淘氣小子也不過就是啃著玩、沾著嘴,但楊杏兒這一討要,兩人又有些不捨,扭扭捏捏的不肯相讓。
楊杏兒看了是又好氣又好笑,取了兩塊糖晶塞到他們嘴裏,立刻就換回七八個酸果。
楊柳兒在家越琢磨,越覺得這汽水的買賣是條好財路,急得恨不能立刻就抱去縣城售賣,好不容易盼得姊姊回來,一見蜂蜜和糖晶都借到了,酸果更是同前世的檸檬沒什麼區別,她喜出望外,立刻動手又做了半罈子加強版汽水。
這次的味道果然更上一層樓,酸甜味道比糖醋兌出來的更自然,特別是加了蜂蜜以後,隱隱又多了一種花香。
姊妹倆這一折騰就是大半個時辰,待得楊山和楊誠從田裏回來,見飯桌空空就問道:「妳們沒進城嗎?」
楊杏兒這才想起還沒做午飯,眼見楊柳兒開口要應答,趕緊扯了妹妹一把,含糊道:「阿爹,你們回來了。小妹有些懶得動,我這就做飯。」
楊山聽了倒也沒深究,小女兒自從病癒就變得精靈古怪,許是臨出門嫌累又改主意也說不定,倒是楊誠掃了一眼地上的罈子,正想問些什麼卻被楊柳兒抱住胳膊,拉了出去。
楊杏兒麻利的拾掇了灶間就開始做飯,家裏也沒有魚肉之類需要火候的吃食,不過是雜糧粥、雜糧團子和醃菜,不過片刻就端上了桌子。
楊柳兒心裏惦記著明日進城,吃進嘴裏的東西根本沒嘗出味道,難得沒有皺著眉頭、苦著臉,楊誠見了就更疑惑了,下午出門的時候,他藉口肚子痛要蹲茅廁,就多留了一會。
楊杏兒也沒想瞞著二哥,二哥雖然讀了幾年書,卻不像那些酸秀才一樣清高傲氣,反倒比別人明事理。倒是父親有些死腦筋,抱著農人比商賈高貴的想法,不願兒女自貶身分,若不是當初家裏日子實在不好過,他也不會同意大哥進城去做學徒。
果然,楊誠嘗了兩個妹妹琢磨出來的成果也很是喜歡,甚至建議道:「這一路上有十幾里的路程,妳們抱著罈子太累了,氣泡也容易晃沒了,不如只做些酸甜汁,進城之後找大哥幫忙燒水,到時候再摻調進去就是了,碗盤之類也在大哥鋪子借用,但一定要給吳掌櫃銀錢,省得大哥難做人。」
「呀,還是二哥聰明,我也是這麼想的。」楊柳兒歡喜拍手,小臉上滿是得意,惹得楊杏兒伸手點她腦門,「妳這是在誇二哥嗎,我怎麼覺得妳在誇自己?」
楊柳兒一臉笑嘻嘻的不同姊姊爭辯,兄妹三個又商量了幾句,楊誠就趕緊上山去做活了,省得父親起疑。
楊柳兒姊妹忙著準備好汽水原漿之後,又把罈子抱去屋子角落裏存好,之後就滿心雀躍盼著明日到來。
這一晚,楊家四口中的三口都是輾轉反側,沒有睡好。